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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第四十一章 胜负欲


    伍嘉时答不上来,唇线抿直,朝她摊开手,又重复了一遍,“手机给我。”


    “不给。”安茉手仍背在后边,“反正已经超过两分钟,撤不回了。”


    伍嘉时沉默,也不要手机了,是真有点生气。他没有相亲的打算,那话也只是说给她听,结果她直接帮他答应,他就不太好收场了。


    要跟小胡解释,万一小胡已经跟他表姐说了,还要托小胡给人家姑娘再解释一遍。


    伍嘉时一声不吭继续过油,安茉站在厨房门口,他也不提醒她离油烟远点了。


    “是你说要见见。”安茉反问他,“我帮你答应了,你怎么还不高兴?”


    伍嘉时没回答,把炸好的小酥肉递给她,“趁热吃。”


    “堵我嘴呢?”安茉这么说着,还是捏了一个放进嘴里,刚炸出锅的确实更加香脆。她吃完继续说:“其实你也没想去,故意说给我听的吧?”


    伍嘉时没否认,“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故意这么说。”


    安茉当然知道,是想让她收敛心思亦或是知难而退,但她偏不。


    她把手机拿出来让他看,“我没答应。”


    聊天界面上,她回复的是:【不用了。】


    伍嘉时看了眼,没什么反应,继续忙他手里的活。


    过了半分钟,他说:“明天我就把手机密码换了。”


    安茉才不信他会换,他手机密码是她生日,锁屏是他们俩的合照。


    是有一年她过生日薇薇帮他们拍的,那时她脸还没长开,鼻子上抹着奶油,直直地看着镜头,伍嘉时就在旁边,用一种老父亲式的慈祥目光看着她。


    当时手机像素不高,照片不算清晰,但它所承载着的那段记忆是清晰的。


    他们早就填满了彼此人生的每个角落。


    这一年的除夕,安茉没有守岁,早早就睡下了。隔天一大早,她就收到伍嘉时给她的红包,他每年都给,越给越厚。


    安茉乐呵呵收下,像往年那样说吉祥话,只是今年又多加了一句,“祝你早日脱单。”


    她还想说些什么,伍嘉时及时止住了话茬,转而问:“准备去哪儿玩?”


    他们一贯都是这样,过年期间不用走亲戚,要么在市区逛逛,要么就去周边城市玩,不会跑太远,晚上还要回家,要不然准备的年货就没人吃了。


    “去看电影吧。”安茉说。


    伍嘉时心里坠了下,把话说在前边,“别选爱情片。”


    安茉本来是真打算选个爱情片的,但他这么一说,她就放弃了,毕竟她也不能生拉硬拽着他进影厅。


    最终选了一部合家欢电影。


    大年初一,影厅里坐得满满当当,几乎都是大人带着小孩,难以避免的声音有些闹哄。


    这天安茉穿了件中式的红色上衣,盘扣,袖口宽宽的那种,脖子上带着伍嘉时给她买的小金锁,整个人看起来特喜庆。


    她往位置上一坐,旁边的小女孩就忍不住看向她。


    小女孩是跟哥哥一起来的,哥哥坐在旁边,戴着眼镜,大学生模样。


    前排有小孩在哭,还有来回走动的声响,安茉不太能静下心把注意力放在电影上。她视线偏了偏,也看到旁边这对兄妹。


    小女孩在跟哥哥嘀咕说她衣服好漂亮。


    安茉听到了,理了理衣服,在小女孩再次看过来的时候朝她笑了下。


    小女孩像是被击中,捂着嘴小声咯咯笑。


    电影进行到一半,小女孩对哥哥说:“我要吃爆米花。”


    她哥哥视线没离开屏幕,随手拿了一颗送到小女孩嘴边。


    安茉有样学样,碰了碰伍嘉时的胳膊,他不明所以地看过来,她就眨巴着眼睛说:“我要吃爆米花。”


    伍嘉时把爆米花桶放进她怀里,“自己拿。”


    安茉没伸手,只是微微张了张嘴,还朝旁边位置使了个眼色,恰好旁边的哥哥又投喂了一粒爆米花给小女孩。


    她的意思很明显,要让他喂。


    伍嘉时微蹙眉,低声说:“茉茉,你不是小孩了。”


    安茉充耳不闻,见他没动作,她舌尖抵着牙齿,发出一声轻轻的“啊”,似在催促。


    她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家里头他们或许会再僵持会儿,但这是在外边,伍嘉时只想让她赶快消停下来。


    他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环顾着四周,极快速地拿了一颗爆米花递过去。


    没送到她唇边,隔着一拳的距离,安茉就往前倾了倾,嘴唇裹住爆米花的同时,唇瓣擦过他的手指。


    残存着的一丝微微湿润的触感,令伍嘉时不知道手往哪里放,蜷起又张开,最后缓缓搭在了膝上。


    伍嘉时则比她从容的多,帮她检查完包里要带的东西都装齐后,他把斜挎包挂在她肩上,附身凑在他耳边说了句:“放心。”


    安茉走后,屋子里就剩下俩男人。


    韶延的腿恢复的差不多,不用拐杖也可以走路,只是没那么利索。他走了几步到沙发边坐下,示意伍嘉时也坐。


    韶延难得很客气地给他倒了茶,他没有开门见山地说自己的顾虑是什么,反而先是讲起了安茉小时候的趣事。


    伍嘉时听得饶有兴致。


    韶延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总结:“我们小真小时候特别乖,长得又可爱,糯米团子似的。你都不知道她小时候有多招人喜欢……”


    两人的话题围绕安茉展开,氛围意外的融洽。


    伍嘉时指尖摩挲了下手机,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韶延奇怪。


    伍嘉时将手机递过去。


    屏幕无意中亮起,韶延眼尖地看到锁屏是张合照。


    “不是这个。”伍嘉时将手机翻转过去,露出透明壳下压着的一张照片。


    韶延看出那是女儿小学参加文艺汇演的照片,“你怎么会有?”


    “她给我的。”伍嘉时低头看着照片,眉眼不自觉放松,“她小时候确实很可爱。”


    他抬头,话音一顿,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鼻子和眼睛都随您。”


    韶延很受用,“有那么一点吧,但其实更多的是像她妈妈。”


    提及前妻,他不愿深聊,又言归正传,“小真前段时间写了本书,貌似反响不错,她没跟我说过具体内容……你知道写得什么吗?”


    没料到韶延会提起这茬,伍嘉时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茶水,回答:“不知道。可能……是什么纪实文学。”


    韶延“嗯”了声,由这个话题展开:“其实吧,赚不赚钱是次要,她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我就很为她高兴。我可能和传统的父亲不太一样,小真是否结婚生子这件事我看得不重,就算她一辈子不结婚,我也愿意把女儿养在身边。我唯一希望的就是,她这一生是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开心活着。


    我能看出来,她和你在一起很开心。所以,以后我不会再反对你们。”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问你。”韶延正了正神色,“你会和她结婚吗?”


    伍嘉时没犹豫,“当然。”


    “那你们结婚之后,小真要跟你去京州吗?如果她想回江城,你们是不是要两地分居?”韶延目光凝重:“而且,我们只是普通家庭,和你比不了,这种落差在你们相爱时不明显,以后呢?是,你现在爱她,可以为她洗衣做饭,如果以后不爱了呢?”


    韶延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最后,他问:“你真的了解小真吗?”


    伍嘉时陷入长久的沉默。


    “答不上来?”


    “不


    伍嘉时回头看她一眼,把车停下,“前边有便利店,等下给你买双手套。”


    “不用了。”安茉绕了一圈才把心思说出来,“你衣服有口袋,让我暖暖手行吗?”


    伍嘉时没说话,打量着她。


    安茉把手捂在嘴边,哈了哈气又蜷起来,“真的冷。”


    伍嘉时妥协了,“就一会儿。”


    他说完身子转正,继续骑车。衣服两侧口袋里钻进了一双手,口袋的布料很薄,他能明显感觉到这双手在做什么动作。


    起初是握成拳,后来手掌慢慢摊开,幸好也没乱动,老老实实放着。


    过了会儿,这双手悄悄往前探,碰到什么,轻轻按了下。


    伍嘉时整个人僵住,像被人锁住命门,脊背瞬间绷紧,他猛地停下车,“你往哪儿摸?”


    安茉立刻抽出手,无辜地举着,这个动作有点像投降,但她的手是举在身体两侧,而不是举过头顶。


    “不小心碰到的。”她为自己辩驳。


    这话太假。


    伍嘉时不信的,可较真下去,不免要说到她的动机。有些话她敢说,他不一定敢听。


    他握住车把的手都在抖。


    回去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甚至是之后几天,他的话也都不多。谈不上冷落,她说什么他还是句句有回应,吃饭也还是优先照顾她的想法,但就是主动聊天的次数变少了。


    安茉这几天心里也委屈,只是碰了下而已,至于吗?要是知道他反应这么大,她就暂时先不碰了。


    她趴在床上,想起那种触感。


    还挺有弹性的。


    安茉翻了个身,手触碰到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下,显示有一条微信消息,是室友发过来的语音。


    安茉点开,贴在耳朵边听。


    “茉茉,我快到阳城啦,我们约个饭吧!”


    室友过年期间没待在家里,她去南方玩了,返程途中经过阳城,想到安茉是阳城人,就想着在阳城玩两天,顺便两人也能聚一下。


    安茉回她:【好呀,等你到了我去车站接你。】


    室友又发过来两条语音。


    第一条说:“不用啦,到时候我们直接去饭店吧。”


    第二条说:“带上你男朋友一起。”


    第四十二章 黑细带


    安茉微怔,想起之前在学校她每晚都和伍嘉时打视频,室友问起,她谎称是男朋友,现在室友真的要见她这位男朋友了。


    见就见呗,正好她也受够最近几天微妙的氛围,确实需要一个契机来打破。


    她将错就错,回复室友:【行,我问问他去不去。】


    发完消息她就去找了伍嘉时。


    今天初五他还没有开工。


    自从那天她摸了他最脆弱的位置后,他就在躲她,和她隔着些距离。闲着的时候也不坐客厅了,往自己卧室一待,关着门,仿佛是怕她再次下手。


    忍耐和避让是他的解决方法,无形之中他又退了一步,安茉很想知道他的底线是在哪里。


    她敲了敲门,善解人意地等他同意才进去房间。


    伍嘉时已经从床边站起身,迟疑地问:“怎么了?”


    “我有一个室友要来阳城。”安茉顿了下,看他神色继续说,“她叫我一起吃饭,还说让我叫上你。”


    她隐去了男朋友这个信息。


    伍嘉时疑惑,“你室友怎么知道我?”


    “每天打视频,她们都知道我们兄妹关系很好。”安茉理所当然地说,咬重“兄妹”二字。


    伍嘉时沉默片刻,才说:“你们室友聚餐,我就不去了。”


    他补充:“我给你转点钱,你吃完饭把账结了。怎么说人大老远过来,你也算是东道主。”


    他拿出手机,安茉立刻说:“不用了。要是只有我和她,她肯定不好意思让我一个人结账。”


    伍嘉时停下动作。


    安茉继续说:“要不你陪我一起去?当哥的结账就顺理成章了。”


    伍嘉时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现在知道我是你哥了?”


    安茉浅浅一笑,“所以去不去嘛?”


    她声音带了点撒娇,站得直直的,俨然一副乖孩子的模样。


    伍嘉时还在犹豫。


    “只是吃个饭而已。”安茉望着他,小声嘟囔,“有外人在场,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


    伍嘉时脸色不太自然,“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伍嘉时没回答她,别开眼问,“什么时候去?”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安茉笑容荡开,“晚会儿,我先和她确定去哪里吃饭。”


    安茉在微信上联系了室友,室友说想吃本地特色,让她来推荐。她就选了一家特色菜馆,选好之后给室友发了位置。


    室友回复收到,给了一个准确的到站时间。


    安茉提前了十多分钟从家里走,到达菜馆是傍晚。这家菜馆位于市中心的街口,位置四通八达,客流量也大。幸好他们来得早,一楼还没坐满。


    当天下午,韶延出院回家。


    伍嘉时开车载他们。上车的时候韶延拄着拐不方便,安茉要扶他,他不让,说自己能行,结果耗了一分钟也没上去,伍嘉时扶着他胳膊助了把力,他才坐上车。


    大约是觉得没面子,韶延一路都没说话。


    爸爸坐在后座,有些两人单独相处时说得话,此刻安茉就说不出口。她只用眼神和伍嘉时交流。


    韶延的方向看不清楚前边两人在做什么,只能通过后视镜看到伍嘉时唇角懒散地勾着,余光落在副驾的位置,神色温柔。


    怪不得女儿会被迷惑。


    韶延算是个传统意义上的老好人,当初陈怡要离婚,他没纠缠,放她离开了。但不代表他真的一点也在乎,这件事其实始终横在他心里。


    现如今,他女儿要跟姓周那人的儿子在一起。


    老子把他老婆抢走了却没好好珍惜,儿子又要把他宝贝女儿拐跑,这什么世道!


    韶延一路板着脸,到家时候是下午三点左右,离晚饭还有点时间,正好也给了他理由不用留伍嘉时吃晚饭。他下了车站在门口,装模作样地说:“折腾大半天,我这腿也有点累住了,要好好歇歇。小周,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人家送他们回来,连进去坐坐都不让,未免太没礼貌了。安茉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韶延已经“诶呦”一声,说站得腿酸。


    安茉连忙扶他进去。


    走了几步,韶延在她耳边低声说:“你要是敢留他吃晚饭,那我就不吃了。”


    怎么人老了反而跟个小孩一样闹脾气。


    安茉无奈:“那我送送他总可以吧。”


    韶延没再说话,算默认。


    安茉站在门口,看着伍嘉时打方向盘,等他调转好车头,她微微弯腰,隔着窗户温声跟他说:“我爸爸平时挺好相处的,就是,他可能对你……意见有点大。”


    她两道眉拧着,看上去忧心忡忡。


    “没关系。”伍嘉时抬手朝她脸的位置。


    安茉以为他要摸她脸颊,呼吸慢了一拍。


    但他没有。


    伍嘉时用指腹轻轻揉开她紧锁的眉心,反过来安慰她:“别担心了,让我来处理。”


    他说过,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所有问题他都会去解决。


    这话似有魔力,安茉心安了下来,她抿抿唇说:“你路上慢点,到家记得发消息。”


    伍嘉时“嗯”了声,手往下滑,缱绻地拂过她脸颊-


    晚饭过后,安茉见韶延要休息,就借口出去散步,想去见伍嘉时。


    韶延一眼看穿:“不许去见他。”


    安茉眨眨眼,一脸可怜相:“爸,你不像以前那么疼我了……”


    韶延看她这样,也犹豫过,随后别过脸不看她,态度强硬:“两码事。”


    安茉想不通,从小到大几乎所有事她爸爸都愿意迁就她的,为什么唯独这件事,完全不肯让步。她问:“就因为他是周……那个人的儿子吗?”


    韶延沉默片刻,确实有这个因素,但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他说:“我有我的顾虑。”


    父女俩这些年都没有红过脸。


    韶延现在伤还没好全,安茉不想惹他生气,她头缓缓低了下来,没吭声,过了会儿,她转身回了房间。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安茉窝在床上,肩背垫了个玩偶,她拨通伍嘉时的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就被接通。


    接通后,她第一时间没出声。


    那端“嗯?”了声,轻飘飘的,隔着听筒传来,有种说不出的温柔:“怎么没有声音?是不是我的小乖不想说话?”


    哄人的意味太明显了,他几乎在她沉默的第一时间,就敏锐地察觉出她不开心了。


    “我爸不让我去见你。”安茉说话的时候声音闷闷的,说完就忍不住自己先笑了下。想见面家长还不同意,跟早恋的高中生似的。如果他们真是高中生,按这个剧情,家长反对,这段感情十有八九没结果。


    但他们不是高中生。


    伍嘉时听完,只是漫不经心地笑笑,说:“我去见你不就行了。”


    他像一个比她成熟许多的恋人,照顾她的情绪,解决问题,仿佛有处理好一切的能力。


    安茉心情平复下来,问他:“那你哪天来?”


    能听出来她的声音轻快了许多。这姑娘除了当初要搬走的时候特别坚定,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挺好说话的,难过了也好哄,真特别乖。


    伍嘉时轻笑,“那就取决于你有多想见我了。”


    安茉直白地说:“我很想见你。”


    她说完,屏息等待他的答案。


    那端笑意更浓,似乎贴手机更近了,连同呼吸声都听得很清楚,他说:“那我就天天去见你。”-


    伍嘉时没食言,真就天天去她家。


    他客客气气地敲门,带着礼物登门拜访,韶延倒不好真把他拒之门外。起初,韶延还是不愿意留他吃饭,伍嘉时但也不多纠缠,很利落地起身道别,并表示明天再来。


    次日人果真又来了。


    韶延没脾气,后来态度也有所缓和。


    安茉说让人留下吃饭,韶延也没拒绝。


    只是韶延没想到的是,说是留下吃饭,进厨房做饭的居然是伍嘉时。


    这么个大少爷,进他家那个有些局促的厨房,倒也没表现出半分不情愿。


    韶延半信半疑地低声问女儿:“他会做饭?”


    “嗯。”安茉点头,“之前住他那里,都是他在做饭。”


    顿了下,她补充:“他很会做饭,并做得好吃。”


    被女儿这么评价,韶延脸上挂不住,看了眼厨房里那道显得格格不入的高挑身影,冷哼一声。


    之后两天,韶延对伍嘉时有所改观,但真让他放下所有顾虑,一时半会也不可能。


    他觉得有必要单独和伍嘉时聊聊。


    安茉被爸爸打发出去买菜,她还不明所以的要拉着伍嘉时一起。


    韶延说:“你自己去就行了,他留下,我有些话想说。”


    安茉和伍嘉时对视一眼。


    看她爸这架势,估计是要促膝长谈了。能不能让她爸改变想法,就看这次谈话结果如何了。


    安茉眼神里隐隐担忧。


    伍嘉时则比她从容的多,帮她检查完包里要带的东西都装齐后,他把斜挎包挂在她肩上,附身凑在他耳边说了句:“放心。”


    安茉走后,屋子里就剩下俩男人。


    韶延的腿恢复的差不多,不用拐杖也可以走路,只是没那么利索。他走了几步到沙发边坐下,示意伍嘉时也坐。


    韶延难得很客气地给他倒了茶,他没有开门见山地


    “我能分清。”安茉情绪变得激动,“我不止把你当哥哥,也把你当一个男人看待。”


    眼泪就这样溢出来,在脸颊上划出湿润的痕迹,她哽咽着继续说:“只要你把我当成一个女人看待,那我们之间的感情就会变成爱情。”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掉落,砸在他的手背上。


    好像是滚烫的,烫得他手背连着心脏一起发疼。他习惯性地想要安慰她,但也知道,现在的她并不是几句话就能哄好的。


    无言许久,客厅里只有她时不时的抽泣声,之后是衣服的窸窣声。安茉把羽绒服外套扔在沙发上,她里边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开衫,她把扣子一颗一颗解开,毛衣也脱掉了。


    下一刻,她单膝抵在沙发上,在他的腿中间,倾身把他压在沙发上。


    伍嘉时的后背重重撞在沙发靠背上,他本能地伸手扶住她,触碰到的却是她光洁的手臂。她的皮肤白得晃眼,干净利落的肩线上压着一条黑色细带,再往下是一点沟壑,俯着身更加凸显。


    “你真的对我没有反应吗?”安茉握住他的手向自己,声调颤颤,“我夹腿的时候想得都是你的脸。”


    伍嘉时闭上眼睛,喉结微滚。他拽过一旁的羽绒服将她裹起来,哑声说:“茉茉,你好好冷静冷静。”


    第四十三章 擦眼泪


    外边夜凉如水,屋内归于平静。安茉蜷缩在沙发上,身上还裹着那件羽绒服,手臂残存着一丝他掌心的温度与力道。


    她看向门口,关门的声响还在回荡,以及伍嘉时临走前那句话:“离开学也没剩几天了,你冷静下,我去小胡那里住几天。”


    伍嘉时可以容忍她之前的小打小闹,因为那些都是针对他的,但这次不一样,她脱掉得是自己的衣服。


    这不是可以轻易揭过的事。


    她没有回应,他站在门口踌躇,继续说:“你饿了就去楼下吃或者点外卖,别给陌生人开门。”


    安茉依旧没说话,伍嘉时顿了顿,又补充:“等你开学我送你去车站。”


    在她的沉默中,伍嘉时关上了门。


    安茉没有哭,她只是静静地窝在沙发上。在他面前哭都没能让他心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更没有必要掉眼泪了。


    她清楚地知道,她想要得到的,并不是哭几场就能换来的。


    指针摇摇晃晃来到晚上九点整。


    安茉把脱掉的毛衣又重新穿上,扣子一颗一颗扣好。她回到自己卧室,撕开一袋暖宝宝。


    暖宝宝接触空气慢慢发热,约莫着温度差不多了,她又从床头柜里找出体温计,指尖固定住一端,水银另一端用暖宝宝包裹住。


    安茉目光盯着透明管里的银线上升,到39度时,她把温度计拿出来,举在灯光下拍了一张照片。


    之后,她发了一条仅伍嘉时可见的朋友圈,没有任何配文,只有这张图片-


    和室友告别后,安茉回到酒店。


    陈怡坐在落地窗前看书,窗外望去能看到城市天际线。手机上消息不断,也有几个相熟的太太打来的电话,无非是听到些风声想来跟她确认,她烦不胜烦索性将手机关机。


    见女儿回来,陈怡放下书:“和同学见面聊得开心吗?”


    “嗯。”安茉将包随手放在柜子上,走过去蹲下,脑袋歪在陈怡膝盖上,没头没尾地说:“妈,我好像做了错的选择……”


    “怎么,我们小真是后悔了?”


    安茉点头,“我想补救一下。”


    “愿意补救本身就是一件很勇敢的事情。”陈怡虽然没问是什么事,但隐约也能猜到。当初她放心让安茉住到伍嘉时那里,是觉得两人当了五年的兄妹都相安无事,只是借住一个月不会出什么问题。只是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人意料。


    安茉安静地伏在陈怡膝头,说要补救,但她也没想好该怎么开始。


    这天气热得出门吃一趟饭都是折腾,安茉冲了个澡,躺在酒店床上一觉睡到下午四点钟,醒的时候发现微信有一条新消息。


    Eash:【离婚协议书已经签好,你有时间就过来拿】


    消息是半小时前发过来的,安茉当时在睡觉,手机开了静音。


    她连忙回:【我现在过去】


    回完消息,她激动地去和陈怡说这件事。


    陈怡听后,愣了愣,眼角慢慢有些湿润,却是笑着的。她这大半生,有过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爱的,另一个是爱她的,是非对错早已计较不清,现如今回首望望,满眼春风百事非。


    安茉没让陈怡陪她一起回去,她不想再让母亲踏足伤心地。反正只是去拿离婚协议书,已经签好字,不会再有什么麻烦。


    抵达周家老宅,大门依然是紧闭着的,佣人来开门,倒没有像昨日那样神色古怪,恭恭敬敬地喊了声“韶小姐,小周先生说您要取的东西,在他的房间。”


    以前时候佣人会称呼伍嘉时为“少爷”,后来他接手公司事务,都统一称他为“小周先生”。


    安茉颔首“嗯”了声,她知道伍嘉时的房间在哪里,顶楼最北边的那间,只是这些年她在周家很有分寸感,从未进过他的房间。


    安茉站在门口,无端有些忐忑,敲了敲门,却没有得到回应。她没有贸然推门,而是给伍嘉时发了消息。对方回她:【在书桌上,你去拿就好】


    得到许可,安茉这才推门进去。


    套间面积很大,她一时分不清格局,找了会儿才确定哪一间是书房。


    书桌上放着一个文件袋,安茉打开,里边是离婚协议书,果真已经签好字了。她不知道伍嘉时是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他父亲在一夜之间改变主意,同意离婚签字,他好像总能悄无声息地处理好所有的事,令人格外心安。


    她将离婚协议书又装进文件袋,准备拿着离开时,才发现文件袋下还压着一张纸。并非是她有意窥探,而是在她拿走文件袋时,带起的风将那张纸吹落外地,她弯腰去捡,目光触及到上边的文字时,愣住。


    诊断证明书


    姓名:伍嘉时


    再往下看:创伤后应激障碍


    安茉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张纸,轻飘飘的一张却压得她手指发抖。“焦虑、失眠、出现幻觉”这些字眼落进视线中,她觉得呼吸都停了。


    那么一个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会和精神障碍挂钩?


    她忽然想到那天在她家里,停电后他紧紧抱住她,身体在轻颤,那是他罕见的流露出脆弱的时刻。


    所以,他当时是因为回想到了不好的经历吗?


    当时的她是怎么对他的?


    在听到他说“你说过,以后会永远陪着我”时,她误以为伍嘉时把她当成了别人,她用力的一把推开他。


    安茉心头一阵酸涩,她把那张纸放回书桌上,转身要走时看到门口站了个人。


    伍嘉时站在那里,看着她:“你要走了吗?”


    那日天气很好,光线灼亮,他的声音却像是隔着雨雾穿来,带着一种天然的潮湿感。


    “我……”安茉正要实话实话,可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里也像在下一场雨,她的话就顿住了。她意识到,她不能再提走,她不能在一起丢下他了。


    “没有,我没有要走。”她偏过头,下巴点了下那张确诊单,“你给我看这个,是想说什么吗?”


    她知道,这是他刻意让她看到的。


    “那天你问我为什么爱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伍嘉时关上门,走近,两人之间只有半步的距离,他说:“所有人都觉得我的人生的幸运的,我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普通人为之努力的物质条件,对我来说唾手可得。在这样的家庭里,连难过似乎都会被当成无病呻吟。”


    “我父亲在婚前,爱的人是你母亲。但你不知道,我母亲在婚前,爱的也是另一个男人。两个不相爱的人组建了一个家庭,有了一个不是在爱与期待中出生的孩子。我的出生,是母亲的别无选择,是父亲的勉为其难。”


    “直到我十岁那年夏天,我藏起了一张母亲和那个男人的照片,她把我锁进了地下室。很热很黑,我喘不过气。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叫我‘哥哥’,她说会一直陪着我。从那以后,我不再期待父母的爱,我有了妹妹的陪伴。”


    “后来的那些年里,这个存在于幻想中的妹妹,就像我的影子一样,但我却一直都看不清她的脸,直到……”伍嘉时声音顿住,他抬手捧起安茉的脸,动作很轻,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像是要将她脸上所有的细节都铭记,“你的出现,让那个幻觉有了实体。后来,那个幻觉再也没有出现过,代替它陪在我身边的是你。”


    安茉整个人僵住,连呼吸都觉得费劲,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右眼滑落,途径脸颊,落入他的掌心,如同溪流汇进大海。


    伍嘉时大拇指摩挲了下,想替她拭去泪水,刚有动作,却又改变主意。他低下头,用唇间轻轻吻了吻她的眼尾。就像他曾评论她的小说:哥哥只会吻掉妹妹的眼泪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爱你吗?”他吻完眼尾,意犹未尽地蹭了下脸颊,“安茉,有些人出现在生命里就是天选。”


    如果这是攻略游戏的话,你根本就不用攻略,因为从一开始我对你的好感度就是100%。


    安茉是有过迟疑的,很短的一瞬间,而后,她伸手抱紧他。


    她能感觉到伍嘉时的身体是僵硬的,她用手掌轻轻拍他的后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怀里的人放松了下来,回应她的拥抱,更紧。


    “不要可怜我。”他闭着眼睛,低着头贴近她颈窝,“你爱我吧,好不好?”-


    离婚的事尘埃落定。


    伍嘉时留京接手总公司的业务,江城分公司交由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副总。周钧礼的离婚风波虽并未闹大,但多多少少对周氏集团完成了一定影响,人到中年,这件事对他打击不小,再加上伍嘉时在集团的话语权与日俱增,他干脆直接当甩手掌柜,出国散心。


    伍嘉时近来稳定集团局势,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江城。


    安茉也没有回江城,她陪着陈怡在春城选了套房子,又在当地玩了一段时间。


    照片拍了不少。


    有一日,陈怡看她刚拍完戴着花环的照片,就拿起手机,眼尾嘴角藏不住笑。陈怡打趣她:“跟谁聊天呢?笑得这么开心。”


    安茉收起手机,但笑不语。


    安茉眼眶泛酸,一眨巴,眼泪又像是断了线般,“我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


    她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


    眼泪濡湿了她的睫毛,大概从小到大他让她流泪的次数,都没有今天要多。


    有些话,伍嘉时是不想说的,说出来太隔阂了。否则在她第一次说明心意的那天他就跟她说清楚了。


    可现在她这么明明白白地问了出来,他只能将心里的话都倒出来。


    “就算没有血缘,我把你从这么一丁点养到现在。”伍嘉时比了一个大腿上的高度,哑着声继续说,“你的未来会有很广阔的天地,而我的以后就是在这个小城里打转,我根本配不上你,你懂吗?”


    安茉完全听不进去,朝他走近质问,“为什么感情还要谈配得上,配不上?”


    伍嘉时被逼得后退一步,后背靠在门上,他尽量让声线平稳,“如果我是一个和你没有关系的男人,或许也会觉得差距不算什么。”


    他垂眸看着她,话音转折,“但是现在的我,不是站在一个男人的角度,而是站在一个哥哥和父亲的角度,我不得不为你的将来考虑。”


    亦父亦兄,所以才会盼着她更好。


    安茉已经哭得难以自抑,“我不在乎这些,我不许你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推开我。”


    “我在乎。”伍嘉时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安茉不接,他就只能自己抬着手轻轻擦她眼睛。


    一边擦一边说,“我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我把你养大,你的生活来源是我给的,这种关系天然的不平等。”


    就像养父和养女,即使没有血缘,法律也不允许在一起,这是对抚养者的约束,也是对被抚养者的保护。


    他们之间虽然没有法律层面那张纸,但伍嘉时是实实在在把安茉养育这么大。


    安茉的眼泪把纸巾打湿,伍嘉时团了团丢进垃圾桶,一抬头,她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他只能重复着动作,声音放得更轻,“如果我对你动心,就是在欺负你,明白吗?”


    在这道无法逾越的红线面前,安茉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她泪如雨下,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


    于是她抱住了他,用尽力气抱住他的腰。


    这一次伍嘉时没有推开,还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这大概是今晚最温情的一刻了,可是他却在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如果你爸还活着,你觉得他会希望看到你和我纠缠不清吗?”


    第四十四章 擦眼泪


    过完正月十五,安茉开学,去了北京。


    伍嘉时送她到高铁站。


    那日之后,伍嘉时要开工干活,每天早出晚归,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了,就算吵得天翻地覆,静一静,他们还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饭照常吃,话照常说。


    安茉收敛了许多,仿佛一夕之间又变回了从前那个乖巧懂事的妹妹。


    伍嘉时也乐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安茉进站前没有再索要拥抱,她只是平静地站在行李箱旁,语气淡淡地说了句:“暑假见。”


    伍嘉时点点头,示意她往前走吧。


    高铁从阳城到北京,安茉望着窗外发呆。快到站时,她摸出手机,把那个查看定位的软件彻底删除了。


    时间被繁忙的课业和校园生活填满,他们依旧每天联系,只不过从视频变成了单纯的通话,时长往往只有几分钟,聊一聊彼此的生活。


    安茉不再直白地表达感情,不再说很想他,不再流露出丰沛的情绪。


    周末时候,伍嘉时偶尔也会主动打给她,没说几句总要伴随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他就会和她说“别想太多,我还是你哥”。


    安茉“嗯”了声,叮嘱他照顾好自己。


    伍嘉时说:“你也是。”


    挂完电话,安茉的神色很淡,没有难过,也没有开心,这张漂亮而生动的脸上仿佛失去了所有表情。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要一个人静静地待一小会儿才会回宿舍。


    回去后,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室友其实早就发现她不太对劲了,毕竟去年两人每天打视频那么腻歪,突然之间这么大落差,怎么可能没事。


    室友小声问安茉,“你最近怎么回事?”


    安茉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


    这话室友才不相信,“说谎可不是好孩子。”


    “我本来也不是好孩子。”安茉笑意多了几分真切。她倚在阳台窗边远望,楼下山桃枝冒了花苞。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


    她穿得单薄,身量纤纤,没笑几声就止不住咳嗽了下。


    室友把窗户关了,拉着她进屋,“不想说我就不问了,等你以后想倾诉的时候我随时愿意听。”


    安茉方才那阵喉咙痒,缓过来就不咳了,她弯着眼睛半真半假地说:“他说我们不合适。”


    “你都没嫌弃他,他倒先说不合适了。”室友当即为她打抱不平,“早干什么去了,在一起这么久才说不合适。太过分了!”


    他确实过分,拒得毫无余地,把她惹哭。


    安茉也跟着发泄,两个姑娘把伍嘉时说了一通。


    “分了就分了,咱再找新的。”室友说。


    这次安茉只是笑笑,没有附和,过了很久她才轻声说:“可是我只想要他。”


    室友神色愤然,“这男人到底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


    “不知道。”安茉玩笑般的口吻,“兴许是从小就喝,上瘾了吧。”


    时间匆匆飞逝,这一学期安茉除了专业课绩点稳居前列,还和同学组队参加了谷雨杯的比赛,七月初提交了作品,评审结果要到九月份才能公布。


    整个七月,她跟着老师奔赴古村落开展建筑调研,直到七月底才收拾好图纸和笔记回了学校。


    那片古村落信号时有时无,这一个月安茉和伍嘉时几乎处于半断联状态,但一有信号安茉也会及时和他报平安。


    时间来到八月初,安茉在宿舍收拾行李,她给伍嘉时打了一通电话,说起要去五台山还愿的事。


    问他这两天有时间吗。


    伍嘉时犹豫了会儿,说有时间。


    “那我们明天就去?”安茉问。


    伍嘉时“嗯”了声,“你回阳城吗?”


    “我就不回去了,北京到五台山拼车也就四个小时。”安茉说,“我明天直接过去。”


    “行。”


    通话结束,伍嘉时跟人交代完这两天的活,定了当天晚上的车票。安茉则是去附近吃了晚饭,联系了拼车的司机确认行程。


    今夜注定难眠。


    几秒后,有一条新消息:【很美】


    安茉抱着手机敲字:【你不好奇我什么时候回去吗?】


    Eash:【好奇,但问了像是在催人】


    Verity:【你不催我,是怕我去了你也没时间陪我吧?】


    她不知道,那端的人正在批复文件,钢笔执在手中,另一只手单手打字:【只要你来,任何时候我都有时间】


    安茉看着手机,心像是被什么填满。


    其实那天,她并没有回答他。但他们之间的氛围,自然而然就成了这样,像是热恋中的情侣。


    Verity:【明天怎么样?我明天去京州,请你吃饭】


    Verity:【你不是说,我还欠你一顿漂亮饭?】


    安茉想,在一段感情开始之前,他们得先把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全都摊开了说。她想跟他道歉,不为别的,而是在他坚定地爱着她时,她犹豫、退缩了。这次,她不要再当胆小鬼了,她要毫无芥蒂、认认真真地开始这段感情。


    消息音响了下。


    Eash:【我的荣幸】-


    飞机落地京州是隔天下午。


    这次她不用再直奔酒店,伍嘉时在京州有多个住处,他将其中一处的钥匙给了安茉。那处的位置离他公司很近,安茉去的时候莫名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可明明她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后来她想了下,可能是这间公寓的格局和他在江城的公寓很像,同样开放式厨房,餐厅旁有落地窗,有一方露台,只不过,这里的露台并没有种花草。


    还是有不同的。


    比如,江城的公寓卧室里有单独的浴室,而这里整套公寓只有一个浴室,面积大到踩在瓷砖地面上时能听到脚步的回音。


    安茉刚下飞机,一身风尘仆仆,先到浴室里洗了个澡,这里的沐浴露也是他惯用的柑橘味。她洗完澡,随手将擦拭过身体的浴巾搭在浴缸边缘。吹干头发后,她就开始研究选哪家餐厅。


    之前一起住了那么久,她大概能摸清伍嘉时的口味。偏清淡,不喜欢太过复杂的烹饪方式,偏好食物原本形态。在此基础上,要选一个菜品颜值高的餐厅,舒适不太容易。她选了将近一个小时,看了好多点评区的图片,才定下一家环境清幽的中餐厅。


    安茉提前到餐厅,给伍嘉时发了定位。


    选好菜品后,她交代服务员等她要请的人到了,再上菜。


    服务员笑着说:“好的。”


    等待间隙,安茉心里紧张,她还是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约一个男人吃饭。她悄悄在手机上搜索:


    “拒绝过的人该怎么挽回”


    “吃回头草就不算好马了吗?”


    “追夫108招”


    ……


    搜索出来的内容看得她心里更没底。大概是她表情太过于纠结,两道细眉紧紧拧在一起,手指搓个不停,服务员忍不住上前询问:“女士你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冷不丁被问到,安茉缓慢地转头,露出一个礼貌的笑:“不用……”


    “了”字还没说出口,她硬生生咽下去,转而问道:“等下可不可以把这边的灯光调暗一点?”


    虽然出发前给自己打过气,但真到了地方还是挺不好意思的。她选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仍然怕被人注意到,“如果,等下能放个音乐就更好了。”


    有音乐声掩盖,除了离她最近的人,其他人就听不清她说得什么了。


    “哦……”服务员拖了个长音,一脸秒懂的表情。小姑娘这么紧张,一看就是要表白呀!“请问,需要放哪首歌曲?”


    “随便吧。”


    哪首歌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声音就行。


    服务员比了个ok的手势,露出“这事交给我您就放心吧”的微笑。


    安茉看对方表情,心里有过狐疑,但也没多想。只是放个音乐而已,能出什么岔子?


    她没等太久,隔着玻璃窗就看到一辆京牌连号的车驶进停车场。驾驶位的男人下车,她眼睛盯着不敢眨,然而,不是伍嘉时。


    下一刻,那男人绕到车后座,拉开车门。


    伍嘉时刚视察完项目过来,西裤搭配深苔绿的衬衫,这样正式的着装穿在他身上并不会显得老气,而是一种从容的成熟。袖口随性地挽了上去,夜色中能看到他手间腕表闪烁着幽蓝的光。


    从他走进餐厅起,几乎就吸引到所有人的视线。


    安茉觉得自己失策了。


    她不想被人注意到,偏偏这人光芒太盛。她怀疑下一秒就会有人上前问他,是不是哪个明星。


    果然,真有两个女生上前,小声的说了什么。


    伍嘉时温和的笑笑,指了指她的方向,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两个女生略带歉意地离开了。


    服务员看着男人径直走过去的方向,更加确定自己的推测,也只有这么优秀的男人,才配得上那桌的漂亮妹妹告白。


    等到伍嘉时坐在她面前,安茉好奇地问:“你跟她们说了什么?”


    “想知道?”


    “嗯嗯。”


    伍嘉时招招手,示意她凑近,“我说‘今天是我和妻子周年纪念日,我的妻子在那里等我一起庆祝’”。


    安茉耳朵根红了,“你怎么能骗人……”


    “善意的谎言。”伍嘉时不甚在意,勾了勾唇将装礼物的袋子推过去,“拆开看看,周年礼物。”


    他怎么还带礼物了?


    安茉讶然,随之而来的是窘迫。这让两手空空毫无准备的她该怎么办?下午时候光顾着选餐厅了,都忘记再给他选一份礼物了。


    察觉到她的反应,伍嘉时妥帖地回答:“既然你请我吃饭了,礼尚往来,我当然应该送你一份礼物。况且,我没有空手赴约的习惯。要拆开看看吗?”


    “不用了,哥……”安茉紧张过头,下意识这么叫他。她说出口就意识到说错话了,欲盖弥彰地用手掌遮住嘴唇。


    伍嘉时看着她,目光意味不明。


    安茉他生气了,却又听到一声哼笑。


    “都没有这层关系,还叫我哥,莫非……”他挑了下眉,“这是你的特殊情趣?”


    “没……”安茉脸简直要烧起来,幸好此时服务员开始上菜,解救了她。


    “其实……”虽然音乐还没有播放,但此刻安茉也管不了那么多,她慌忙的把话题拉向正轨,“我今天是想跟你道歉的。我之前,好像一直在推开你,抱歉。”


    伍嘉时安静地倾听她说完,“不用跟我道歉。”


    他重复了一遍,“永远都不用跟我道歉。”


    菜上齐,安茉拿出手机:“我帮你拍照吧,漂亮饭在吃之前都要拍照的。”


    伍嘉时不热衷在餐厅吃饭,也从不拍照打卡。那些所谓的高级餐厅在他眼里没区别,价值不菲的餐品对他来说也是寻常,没有拍照的必要。


    生平头一次,他在餐厅拍照打卡。


    “拍照可以。”他伸出手。


    看上去,他现在比刚才还要醉,似乎已经完全失去意识。


    和安茉预想的一样,酒精在体内不断吸收,肝脏分解不过来,就是会越来越醉。


    安茉在床边站了许久,听着他呼吸渐匀。


    她蹲下身,摇了摇他的手臂,没有反应。她又大着胆子捏了捏他的脸,依旧没有反应。


    安茉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站起身,先是帮他把鞋脱了,两条小腿挪到床上摆正,接着是短袖,然后是裤子。


    她的手在发抖,分明是夏天,指尖却一片冰凉,但她的动作没有停。


    最后是里边那层面料。


    她心脏狂跳,颤颤巍巍地往下褪,到脚踝处轻轻一扯,丢在旁边。


    安茉此刻跪坐在床上,盯着她从未见过的新世界,眼睛睁得很大,目光专注而虔诚。头顶暖色的灯映下来,衬得她忽闪的睫毛犹如扑火的蝶。


    她缓慢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


    触感微弹。


    伍嘉时没有醒,只是闷哼了声,大约是本能地感到不舒服,他翻了个身,变成侧睡的姿势。


    安茉收回手,扯过夏凉被盖在他身上。


    她的心脏都快从喉咙跳出来,呼吸急促,她用掌心在自己胸口抚了抚顺气,可效果微乎其微。


    她就在这样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将裙子脱了团起来扔在他的那堆衣服里。


    安茉抱着自己曲起的腿,后背对着空调风口,凉丝丝的。她把下巴搭在膝头上,一瞬不瞬地看着身旁躺着的男人。


    他睡得很沉,估计是梦到了什么,两道眉拧在了一起,过了一会儿,又慢慢松开。


    这张脸她看了十三年,刻在脑海里难以磨灭,就像她的心思一样,扎了根拔不掉。


    这半年来,她把自己的生活填得很满,偶尔也会认识新的男生,正常相处她可以忍受,可一旦滑向暧昧的边缘,她就会产生本能的厌恶和排斥。


    她可能是病了。


    又或许是她和他的世界存在绝对的排他性。


    总之,安茉意识到一件事,她不可能爱上除了伍嘉时之外的任何人。


    但他用伦理的枷锁把她束缚住了,这枷锁太沉重了,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所以她只能用更偏激的方式打破这些。


    这并不可耻,安茉告诉自己。


    她想要,她努力去得到。


    安茉站起身,关上门又关了灯,在黑暗中摸索回床上,她掀开被子,躺在他的身侧。


    体温在皮肤的接触中传递。


    窗外暴雨停歇,夜色正浓。


    第四十五章 光影线


    晨光弥漫。


    伍嘉时睡醒了,脑袋仍沉得厉害,手臂也发麻,像是被什么压着,他抽出来,感觉到身旁有什么动了下。


    他被迫清醒大半,偏过头看去,一个软乎乎的脑袋埋在他胸口,怀里的人缓缓抬起脑袋揉了揉眼睛,嗓音微哑地唤他,“哥,你醒了。”


    伍嘉时猛地坐起身子。


    随着他的动作,被子从上身滑落,汗毛直立。惊愕与恐慌一同袭来,他抓起被子一角攥在手里,只掀开了边缘。


    随后僵住。


    一切都毫无遮挡。


    如同是幻觉般,令伍嘉时难以置信,他闭了闭眼,一瞬间心如死灰。


    安茉裹着被子,只露出脑袋,微仰着看他,观察着他的每个表情,茫然的,痛苦的,她心里没有任何快意,只有紧张。


    她小心翼翼地叫他,“哥……”


    “别说话。”伍嘉时在第一时间打断她,他难堪地别过脸,声音发涩,“先把衣服穿好。”


    房间里很安静,晨光温和地照进来。


    伍嘉时在床头找到了自己的衣服,和她的衣服混在一起,各种布料交叠着落在眼底,他艰难地分辨,把属于她的衣服放在她身旁。


    之后,他背对着她,迅速穿上衣服。


    房间里只剩下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


    伍嘉时穿好衣服,坐在床边,他垂着头,手指穿进发丝里,声音压得很低,“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果然什么都不记得。


    安茉扣好扣子,她没有穿鞋也没有下床,就只是挪到他身边,偏腿侧坐着,“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这样的场景只会指向一个结果。


    伍嘉时蓦地抬头看她,“怎么可能?”


    安茉反问:“怎么不可能?”


    伍嘉时沉默了会儿,才说:“我喝醉了,怎么会有反应?”


    他清楚他的酒量有多差,喝醉了基本就是不省人事,所以他很少喝酒,但昨晚是个例外。


    安茉已经猜到他会这么说,这是一个常识问题。她说:“你确实没有反应。”


    伍嘉时像溺水者抓到浮木,追问:“所以我们什么也没发生,对吗?”


    他的眼底燃起了些许微光,近乎希冀地看着她,渴望从她口中听到确定的答案。


    然而并没有。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安茉在事先就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她在脑海里不止一次地模拟过第二天醒来的场景,他会问什么,她该怎么回答。


    发生与否并不重要,他不记得,现在所有的解释权都在她这里。


    话就在嘴边,安茉垂下眼睫,破釜沉舟般开口,“你喝得很醉,没有一点行动能力,所以……”


    她抬起眼睛看他,字字清晰,“是我脱了你的衣服。”


    “是我坐上去。”


    “是我自己动的。”


    一连三句,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所有防线。


    伍嘉时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怔怔看着她,感到无比陌生。


    房间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他们离得很近,又像是隔了很远,安茉说不清楚他们之间就流淌着的到底是什么。


    她轻轻又唤了一声“哥”,打破令人窒息的静谧。


    男人僵直的脊背有了细微反应,头垂得更低,“你昨晚说得那些都是在骗我,你说你想清楚了,你和我道歉,都是假的。”


    安茉无力辩驳,也不想辩驳,“是。”


    “我这些年……”伍嘉时稍稍抬起头,眯着眼望向窗外,阳光越来越刺眼,他自言自语般接上后半句,“养出来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好姑娘。”


    “我……”安茉想解释,可又觉得没有必要。她做这件事的时候没有畏首畏尾,现在也不需要假惺惺地洗白自己。


    如果这是哥哥对她的评价,那她坦然接受。


    伍嘉时没再说重话,他只是站起身,推开卧室的门,又拿起玄关处的钥匙。


    安茉以为他要走,可他却突然问她:“饿不饿?”


    “嗯。”


    “去楼下早餐店吃点东西吧。”伍嘉时说完,开门出去,他没走,站在楼道里等她。


    安茉穿上鞋跟过去。


    楼下早餐店人不多,快上午九点了,早高峰已经过去。伍嘉时给小胡打了个电话,让他和其他人交代一声,他今天先不过去。


    之后,两人找了张小桌子坐下,面对着面,彼此无言地吃了一顿饭。


    期间,有熟人过来打招呼,伍嘉时强撑着应付了几句。


    “带妹妹来吃早餐呢。”


    “嗯,起晚了没做饭。”


    “要说你妹妹也是真争气,考上了清华,以后你就等着享福吧。”


    伍嘉时牵强地扯唇,“她自己过得好就行。”


    眼看着他没什么兴致,那人也不再多说。


    一顿饭吃完,两人往回走。


    八月中旬,风是静止的,整个城市坠入了闷热里。安茉跟在伍嘉时的身后,阳光下他的影子只拉了短短一截,她试图踩在他的影子上。


    她往前一下,他也往前走,影子跟着往前。


    安茉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忽然,伍嘉时停住了脚步,她成功踩在了他的影子上。


    他没说什么,只是很短暂地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回到家里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伍嘉时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看向她,“坐着说。”


    安茉没有坐,她就站着等待属于她的判词,“你说吧,我听着。”


    伍嘉时目光落在客厅里挂着的合照上,虽然只有他和安茉,但他一直认为这是一张全家福。


    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家人是什么?是一辈子割舍不断的羁绊。


    他的掌心攥紧又松开,重复着这个动作。任何的愤怒、说教、责备,在她所做出的事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茉茉,你做了一件伤害自己的事。”他说。


    “我不觉得是伤害。”她不认同。


    “可事实上就是。”


    所有的边界都被她以最决绝的方式打碎了,再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伍嘉时只能按照她给定的剧本做出选择。


    他可以选择妥协,或者是再次推开。


    可在她已经伤害了自己的情况下,他将她推开,等同于第二次更深重的伤害。安茉会再做出什么更极端事,他不知道。


    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他只剩下一个选择。


    之前,伍嘉时把安茉推开,是为了保护她,现在,他选择妥协,也是为了保护她。


    不知过了多久,安茉听见他数次叹息声,到最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似乎是终于做出决定。


    “在外边,我们只能是兄妹。在家里……”伍嘉时哑着声,喉间重重一滚,“可以用你想要的方式相处。”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妥协。


    话音落下,安茉的腿忽地一软,她下意识扶住旁边的沙发,几乎有种喜极而泣的冲动。但她并没有落泪,只是抿紧唇,缓缓应了一声:“好。”


    “以后,等你遇见合适的人。”伍嘉时看了看她,继续说,“我就退回到哥哥的位置。”


    安茉心里清楚,这种预设离别的在一起并不是真正的在一起,于两人而言都是一种暂时的妥协。


    可现在,也只能先这样了。


    “那如果我一直遇不到合适的人呢?”她问。


    伍嘉时筋疲力尽,“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2007年那辆暴雨中的大巴车,在穿梭了十三载春秋后,驶向了一个不可控的方向。


    自此,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改变。


    这是2020年的八月,安茉还未满二十岁,年轻、热烈、一往无前。而伍嘉时已经二十九岁了,即将到而立之年。


    太阳升高,从阳台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切割出一道清晰的光影线,安茉在阴影里,伍嘉时和她一样。


    安茉的肩背松散下来,唇角弯起,往前走了几步站进光里,她朝伍嘉时招招手,“哥,你过来。”


    伍嘉时站起身,“怎么了?”


    “我想要的方式是不是代表着……”安茉的脸庞在光下可以看清细小绒毛,眼睛是浅浅的棕色,“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第四十六章 装糊涂


    “先别这样。”伍嘉时看着阳光下她的脸,又轻轻挪开视线,“我们都需要时间来适应……新的身份。”


    安茉并不觉得,“我现在就已经适应了在家当你女朋友的身份,我想抱你亲你。”


    得到了尚且满意的结果,她情绪调整得很快,紧张与不安尽数消散,尾音黏黏糊糊的,因为有了一个正式、又不完全正式的身份,说话更加直白。


    安茉说着就想伸手,伍嘉时把她的手按住,他说:“我需要。”


    “好吧。”安茉略显失落地收回手。


    她虽然很想和他拥抱,但也知道不能把他逼得太急了。他需要时间来缓冲昨晚的事,也需要时间完成从兄妹到恋人的转变。


    安茉之所以不需要这个时间,是因为她早早就有了这个心思。


    距离安茉开学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她想这段时间应该足够了。


    安茉走出京州机场的时候,是下午两点钟,日光最盛的时候。热浪扑到身前,后背还残留着航站楼内冷气的凉意,一冷一热,她吸了下鼻子,抬手遮了遮阳光。


    明明才离开了几个月,再回来却仿佛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安茉拿出手机打车。以往她很少会让周家派人来接,说到底,她从来不是什么大小姐,在周家她是外人。


    她这次来随身携带的除了背包之外,就一个小行李箱。现在的局面,她再住到周家已然不合适,所以打到车安茉直奔酒店。


    行李放在酒店房间后,她才出发前往周家老宅。


    那地方在京郊,浓荫深处,朱红大门一如记忆中沉肃,红铜门环衔着兽首,安茉驻足片刻才去按门铃。


    开门的是佣人,见了她先是一愣,似乎是没认出来,过了几秒才说:“韶小姐回来了。”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安茉并不在意这些异样,轻轻“嗯”了声,问:“我妈呢?”


    那人立刻说:“太太在房间休息。”


    安茉穿过庭院,这时节并蒂莲开得正好,粉白花瓣托着金蕊,她却无暇欣赏,径直上了楼。


    恰好陈怡听见动静起身出来,母女两人隔了几步路碰上面。陈怡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睫颤动着,好一会儿说不出一句话。


    陈怡把人拉进房间,关上门后,才缓缓说道:“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安茉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她牵强地抿了抿唇,点头回答:“我很好,妈你不用操心我的事情了。反倒是你……看着憔悴了不少。”


    “能不憔悴吗?”陈怡苦笑,这几天她为周钧礼的事心力交瘁。她叹息一声,牵着安茉的手坐到床边,随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这种事本来是不好让女儿看到的,但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也没有遮掩的必要了。


    犹豫了下,陈怡把文件袋递给安茉:“你看看这个。”


    安茉打开,将里边厚厚一沓打印纸拿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不堪入目的照片。她眼里闪过错愕,抬头看向母亲。


    陈怡解释道:“三天前,有人把这些东西寄给我。我原本以为周钧礼只有那一次出轨,但看了这些我才发现,这些年他背着我出轨了无数次……”


    周钧礼工作上的事,陈怡从不插手,他不回家,她也只当是他工作忙,没曾多想。


    他们是少年恋人,兜兜转转这些年又走到一起,陈怡很珍惜这份感情,她以为周钧礼也是如此。


    只是没想到那个二十岁时顶着家族压力,口口声声说着“哪怕私奔我也要跟你在一起”的男人,如今却变得面目全非。


    这些证据摆在眼前,陈怡起初不敢置信,后来仔细想想,以前没注意的蛛丝马迹其实全都能对上。


    安茉一页一页翻看着那些证据:“妈,你知道是谁把这些送到你跟前的吗?”


    “不知道,那个人是匿名。”


    谁会有这样的动机?安茉想了想,也没想出所以然,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这些证据是真的,那她母亲绝对不会再和周钧礼在一起。


    安茉问:“妈,离婚的事你已经和周……他摊牌了吗?”看了这些证据,她实在没办法再继续礼貌的称呼“周叔叔”,索性就用“他”代替。


    陈怡“嗯”了声,眼神黯淡:“我提了,他不肯离婚。”


    “他人现在在哪里?”


    “在公司处理工作,今晚会回来。”


    “那就等今晚再谈。”安茉握紧陈怡的手,轻轻拍了拍,目光坚定:“妈,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之后两人又聊了许多,安茉说她已经订了酒店,陈怡不想待在周家的话,那她们今晚就一起去酒店住。


    陈怡点头答应,有女儿在身边,让她安心不少。


    一直到傍晚时分,楼下传来声:“先生回来了。”


    安茉与母亲对视一眼,一同下楼。


    扶梯直通一楼会客厅,安茉跟在陈怡身后,眼皮一抬就望见了进门的两道身影。周钧礼年近五十,保养得宜让他看起来年轻不少,如若不事先知道这些事,他在安茉心目中一直是儒雅和善的形象。


    周钧礼身后还有一人,身量高出许多,黑色衬衣在灯光下泛着幽深的光泽。在安茉看过去的同时,伍嘉时也抬眸,目光相撞,他朝她勾唇笑了一下,像在说:又见面了。


    安茉手指无意识地抓了下扶手,脚步慢下来。


    陈怡和周钧礼都未曾说话,这场面委实有些诡异,明明再熟不过的枕边人,看见彼此,却连开口都艰难。


    周钧礼将西装外套递给佣人,眉目沉着,良久才说道:“时候不早了,先吃饭。有什么话等吃完饭再说。”


    大家长式的口吻,不等旁人说话,他便把事确定下来,走向餐厅吩咐人开始上菜。


    这几天吵也吵够了,早就已经撕破脸,陈怡此刻反倒安静下来,一言不发地去了餐厅。她知道,争吵下去也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确定离婚的事。


    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安茉去了趟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细致地清洗手掌,她低头看着水流漫过肌肤,脑海里在想今晚该如何应对。


    想得太入神,因而没察觉到身后站着个人。


    等她洗完手烘干时,才抬头从镜子里看到伍嘉时的身影。他倚在门边,姿态散漫,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


    安茉惊慌回眸。


    伍嘉时看她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低低地笑了声。顶光打下来,她的肩颈线条似乎比之前更利落了,锁骨也更突显,像两弯浅月卧在颈下。


    “你瘦了。”


    再次见面,相比“我想你”更先脱口而出的是“你瘦了”,伍嘉时望着她,眼尾微垂,目光静静地裹着她,揉杂了许多情绪,更多的是心疼。


    安茉的眼底骤然红了,她才惊觉,这些日子她从未走出去。吃饭会想起他,睡觉会想起他,连看到路边一株蔫了吧唧的花,都会想到如果是他一定能照料的很好。


    眼睛发烫,安茉不敢再待下去,只怕会在他面前狼狈地哭出声。


    她低下头,声音微哑:“哥……我要出去了。”


    伍嘉时仍抵着门,没动。等到她忍不住仰起脸看他时,才轻轻地触了触她发尾,语气像是哄人:“不是跟你说了,下次见面,别再叫我哥。”


    他这架势,仿佛她不换一个称呼,他就不会让她出去一样。


    他们父母此刻还在餐厅,伍嘉时又把她堵在这里,两人同时离席,又久久没有回去,指不定会让人起疑心。


    安茉微微叹息,妥协地叫他名字:“伍嘉时……你让一下。”


    声音很轻,带着点无可奈何。伍嘉时心中一软,像被不轻不重捏了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四肢百骸漫上来的酥麻感,略微侧了侧身,却又没有留出足够的距离,迫使她经过时,无可避免的与他擦身。


    衣服布料相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夏季衣服本就单薄,似乎能隔着那一层布料感受到彼此温热的体温。


    安茉心跳快得厉害,直到坐回餐桌也久久没能平息。


    伍嘉时比她迟了几分钟才回来,很自然地坐在她对面,就像之前他们一同吃饭那样。


    菜一道道被端上餐桌,安茉莫名想起十七岁那年第一次来周家时,当天晚上也是一家人坐在餐桌前用晚餐。


    只不过那时他们还能被称为“家人”,陈怡和周钧礼也不像此刻这样坐在长桌两端,隔着最远的距离。


    整场饭吃下来没人出声,除了碗筷撞击的声音外,再没有其他声响。


    用餐到尾声,陈怡终于沉不住气,开口道:“离婚协议你签字吧。”


    周钧礼放下筷子,冷哼一声:“你别想,我不会放你离开的。”


    他语气坚决,声音没带温度。让安茉一度怀疑,他此前好相处的形象是否只是带了个面具。


    或许有些人就是这样,在不触及他自身利益的时,他不介意给所有人好脸色,一旦涉及到他自己,就会换一幅面孔。


    空气凝滞,连同沉默也像在较劲。


    伍嘉时好似没察觉到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般,从容地挑着鱼刺,挑完后把那块鱼肉夹给安茉。


    这种情况下,他还有心思给她挑鱼刺?


    安茉目光疑惑,看到他用口型回了三个字“习惯了”。


    这一细节并未被发现。


    周钧礼手指按在桌子上,过了会儿,忽然问伍嘉时:“你也觉得我应该签字?”


    伍嘉时眼都未抬,口吻波澜不惊:“没什么该不该……”他停顿了下,才看了眼周钧礼,接道:“是你必须得签。”


    周钧礼目光一凛:“你……”


    他早知道,他这个儿子不是站在他这边。


    “作为儿子,善意提醒你,有些话放到台面上说,只会更难看。”伍嘉时挑了挑眉,眼神往二楼点了点,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书房的灯还亮着。”


    其实他倒不是怕难看,只是有些话不想让安茉听到。


    那晚后来,伍嘉时令人送安茉和陈怡去酒店。安茉本想拒绝,话还未说出口,伍嘉时忽然凑近她,在她耳边说:“拒绝什么?在他们离婚这件事情上,我和你是同伙。”


    唯恐被陈怡看出什么异样,安茉匆匆“嗯”了声,坐进车里。


    伍嘉时目送那辆车驶远,消失在一片月色掩映中,他才转身回去,进了二楼的书房。


    灯亮着,周钧礼坐在红木长案前,阴沉着一张脸。从他儿子迫不及待赶回京州,他就隐约觉得这事有蹊跷,再从伍嘉时刚刚的态度,他就有了猜测。


    “是你做的?”


    能把那些证据送到陈怡面前,除了他的好儿子还能有谁?


    伍嘉时笑了笑,没回答,反而问道:“是我把女人送到你床上的吗?是我让你管不住下半`身的吗?”


    “不是的。”他自问自答,甚至还咬重音节叫了一声“爸”,像是在强调,“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愿做的。”


    “甚至到此刻,你大概也并不会觉得做错了什么,只会怪有人把这件事戳穿。也对,你从来不是对感情忠诚的人,无论是对我妈,还是对陈姨。”


    “别跟我提那个女人。”周钧礼被踩到痛处,“她难道就对感情忠诚吗?是,她忠诚,她忠诚的是对那个男人的感情。”


    “她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儿子看过,只有我……”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只有我把你当儿子看待,把你当继承人培养,你应该站在我这边!”


    他现在想演父子情深,伍嘉时却并没有兴致,他扯了下唇间,眼神漠然:“那是因为你别无选择。”


    这句话,蓦然激起周钧礼内心最大的逆鳞,他掌心死死按在红木桌面上,一言不发,眼神剜着伍嘉时。


    半晌,他泄了气般:“你就一定要让这个家就这么散了?”


    伍嘉时神色很淡:“我只是让陈姨知道真相。”


    周钧礼“呵”笑出来,尽管不想承认,但某种程度上他儿子很好地继承了他的虚伪,“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心里清楚……”


    他审视般眯起眼:“为了那个女孩?你的……妹妹。”


    伍嘉时抬眼看他,并未有惊讶,只是平静地笑了笑说:“很快就不是了。”


    周钧礼冷笑一声,“我还没签字呢。”


    “你是过错方,起诉离婚你赢不了,而且会闹得很难看。”伍嘉时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太过冷静面无表情地叙述着事实:“你的那些烂事,闹到台面上,会影响周氏的股票。”


    周钧礼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他这些年的伪装比他这个父亲,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真是好得很……”周钧礼站起身,咬牙称赞。他儿子竟然不惜用周氏来威胁他。“这么多年,我以为你的病好了,现在看来,你还是个疯子。”


    周钧礼想到在伍嘉时少年时期那张PTSD的确诊单。


    “疯子?”这个称呼已经对伍嘉时造不成任何伤害,“那又怎么样?你照样要把周氏交到一个疯子手里。”


    周钧礼冷哼。这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继承人,确实足够出色,但精神障碍是伍嘉时无法回避的缺陷。如果不是他早年因为意外丧失了正常生育功能,也不会只有这么一个接班人可供选择。


    伍嘉时说得对,他确实别无选择。


    良久,周钧礼像是被抽走所有力气,重重跌回椅子上。


    “协议您尽快签字。”伍嘉时的态度称得上恭敬,却没几分真心实意,退到门口,阖上门前还朝周钧礼颔首微笑:“爸,晚安。”-


    酒店里,安茉洗完澡后坐在镜子前,任由陈怡给她吹头发。等到头发吹干后,她像是个黏人的小女孩般,转过身环抱住陈怡,把脸贴在母亲身上,声音温软:“妈,等到离婚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陈怡用手指轻轻顺她的发丝:“打算嘛,我不会留在京州,也不想回到江城。”


    京州对她来说是伤心地,回江城又不知道要经受多少流言蜚语。这两个地方她都不想再待了。


    “如果可以,我想去到一个四季常春的城市。可我又担心,离得太远了,我们小真想我了怎么办?”


    安茉用脑袋蹭了蹭她,“现在交通多发达呀,想你了我就坐车去看你呗。”


    陈怡笑起来:“是不是妈妈做什么决定,你都会支持?”


    “也不是吧……我哪有那么没原则。”安茉仰头,眼睛很亮:“只要是能让你开心,让你觉得自由的事,我都会支持你。”


    陈怡眼眶一热,把她揽紧,许久才松开。


    等陈怡也洗漱完坐到床上,安茉正在看小说的评论区,见母亲过来,就收了手机。母女俩已经好多年都没有睡在一张床上过了。


    彼此都没困意,靠在枕头上又聊起天。


    陈怡问起安茉前段时间在伍嘉时那里住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


    安茉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没受欺负,他对我很好。”


    知女莫若母,陈怡敏锐地察觉到女儿和伍嘉时之间的氛围似乎不太对。之前她一直觉得伍嘉时这孩子脾气好又待人温和,可经此一事,她唯恐他像他父亲一样,表象都是装出来的。


    “跟妈妈还藏着掖着呀?”


    安茉把头靠在陈怡肩上,声音闷闷的:“妈,如果我想和他在一起,你会怎么想?”


    她问完这话,明显感觉到陈怡肩膀一僵。


    刚才在饭桌上以及离开前,陈怡不是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微妙,但她没往这个方向想,直到听女儿这么问,她才被惊到。


    陈怡试探问:“你……喜欢他?”


    安茉“嗯”了一声,盯着手指尖把玩,又补充了一句:“很喜欢。”


    “可是,如果他像他父亲一样……”陈怡欲言又止,话里尽是担忧。


    “不一样的。”安茉说:“或许他也有一张面具,可他面具下的底色不是背叛,而是……爱。”


    话说完,安茉自己先是一怔。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笃定这些的?


    陈怡想说些什么,可是对上女儿认真的神情,她说不出一句扫兴的话。


    “我不会怎么想。你要做什么,这是你的选择,就像你支持妈妈那样,只要能让你开心,妈妈也会支持你。”


    “之前我总是瞻前顾后……”


    “以前你们还有兄妹这层关系,顾虑倒也正常。但很快连这层关系也没有了,你还需要担心什么?”


    陈怡把她揽进怀里,语重心长:“人到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体验,生老病死是,感情也是。无论结果怎样,体验过本身就是一种收获。所以,我们小真要勇敢一点。”


    那一晚,安茉睡得格外踏实。


    次日,她接到一通微信电话,是许久没见面的室友。上大学的时候,两人关系要好,她十九岁那年的生日就是室友陪她一起过的。


    室友问:“你回京州怎么不联系我呀?”


    安茉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回京州了?”她这次回来连一条朋友圈都没发过,也没有告诉过旁人。


    “你IP地址变了呀。”室友说:“要不要约个饭?咱们都好久没见了!”


    安茉笑笑,她本来想婉拒的,毕竟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可一想到等陈怡离婚后,她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京州了,说不定以后和室友也再难见一面。


    想了想,她还是答应,约了个附近的餐厅。


    虽然许久未见,但两人之间却没有生疏感,一坐下,还没等菜上来,室友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话。


    之前大学时候她也是这么话唠,反衬得安茉寡言少语。安茉也习惯当倾听者,听室友吐槽最近跟哥嫂不对付。


    室友吐槽完,菜也上齐。她一边夹菜一边感慨:“说实话,上学时候我真的好羡慕你,你哥哥对你那么好。”


    安茉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意识到说漏嘴,室友连忙抬手虚虚捂了下嘴唇,又放了下来,一脸纠结地说:“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毕竟我收了人家封口费的。”


    安茉更不解:“到底是什么事?”


    反正这事也过去那么久了,就算说了也没关系吧。这么想着,室友开口道:“你还记得你十九岁那年过生日吗?”


    安茉点头,“记得,你说要给我庆生,拉着我去度假村玩,那天正好赶上度假村举行了焰火表演。”


    “其实……”室友说,“我拉着你去玩,是因为你哥哥联系我,说他人在国外,不能回来陪你过生日,他为此感到很遗憾,所以准备了一场烟花送给你。让我带你去看……”


    “他不让我告诉你。拿人手短,我就没说。”


    安茉眼睛凝住,忘了眨。室友又说了什么,她听不清,只觉得声音都糊成了一片,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原来那场烟花,是为她而放的。


    她以为的那个和她同一天生日的幸福妹妹,是她自己。亲什么亲?”


    “我不嫌弃你。”


    “我嫌弃自己。”


    安茉一点一点松开手,“刷完牙亲,你别反悔。”


    安茉刷牙的功夫,伍嘉时已经冲了澡出来,连带着牙也刷了。


    她就等在卫生间门前,舔了舔唇。


    她明天要开学,今晚大概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伍嘉时缓缓俯身。


    安茉闭上眼睛。


    之后,她感到额头印上一个凉凉的湿润的唇,轻轻一碰,转瞬即离。


    安茉睁开眼睛的时候,伍嘉时已经站直了,没看她,只是说:“好了。”


    “你敷衍我。”安茉声音委屈。


    伍嘉时说:“慢慢来。”


    安茉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不算。”


    伍嘉时看着她,“早点睡,你明天还要赶车。”


    “你也知道我明天就要走呀。”知道还要敷衍她,安茉鼻尖一酸,“是不是我说什么,你才会做什么?”


    伍嘉时下意识否认,“不是。”


    安茉声音带了点哑,“你答应在家里用我想要的方式相处,是不是很不情愿?”


    她当时只觉得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没有深究过这是不情不愿的妥协,还是束手无策的退让。


    “我……”伍嘉时欲言又止。


    “别说了。”安茉红着眼睛踮起脚,她个子高,伸着手臂一揽,迫使他低下头,唇瓣准确无误地印在他的唇上。


    他牙关紧闭着,她就伸着舌头舔他嘴唇,又用牙齿轻轻啃咬。


    第四十七章 我的错


    伍嘉时的眼睛是睁着的,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睫毛像蝴蝶不停振翅,唇上的酥麻感直抵大脑,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血液汇到头顶又往下涌,他倏地扶住她肩膀往后撤了撤。


    唇瓣分离,安茉仰着头急促呼吸,她说:“这才叫亲。”


    伍嘉时嘴唇还是麻的,看着她,“你在哪学的?”


    “我要是说从别人那里学的,你会吃醋吗?”安茉盯着他被咬得充血的唇。


    伍嘉时没回答,挪开视线,声音里没太多情绪,“亲也亲了,该去休息了。”


    他抬了抬眼,示意她回房间。


    安茉不太满意他的反应,站着没动,继续说:“我在书里学的,书上还说在接吻的时候男生会……”


    她话音顿了顿,意有所指地垂下眼睛,目光慢悠悠地扫过他的裤子,会心一笑接着说:“原来是真的。”


    她的语气带着点天真感。


    伍嘉时心绪被扰乱,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身体往往比嘴巴要诚实。


    他待不下去,拧开卧室门要进屋。


    安茉也跟着进去,她动作不算快,伍嘉时要是关门迅速她也跟不进去。但她跟上去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关门时收了力度。


    门还是关上了,两人都在他的房间里,就像那晚一样。安茉的背后抵在门板上,伍嘉时要开灯,她不让开。


    明明没喝酒,脑袋却飘飘然的。后来安茉会想起这天,总觉得可以算得上是她人生的高光时刻。往往很多时候,勇气的产生就是在头脑发热之间,时机到了,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推波助澜,她赶鸭子上架似的表白,此后竟也未曾有过后悔。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看过来。


    安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很快,她又抬起看向他,声音不大却是温柔又坚定的:“你愿意吗?”


    她想,在一段感情中,应该是你来我往,而不是一方的单向付出。之前,他向她走了很多步,她却把人推开,现在,她不能站在原地等,她要主动地走向他,这样才能让双方的进度条差距没那么大。


    “安茉,我想知道……”伍嘉时敛起笑,目光沉沉的,带着一种温热的专注,“你是认真的,还是因为我的过去而可怜我?”


    饶是他,也会因为缺乏安全感而再三确认。


    安茉同他对视,缓缓开口:“不是可怜,是心疼。”


    她就坐在他的对面,很近的距离,即使光线并不明亮,伍嘉时也可以看清她眼中的影子。他的身影落进这样一双温润的眼眸里,让他产生一种尘埃落定的归属感。


    伍嘉时的唇间很轻很慢地荡开一抹笑,他没可能拒绝她的。


    但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她主动,关系的确定,应该是由他给她一个正式的告白。


    于是,他没有正面回答她。低头夹着菜,眼尾垂着,有笑意漫出来:“哪能轻易就答应你,毕竟……”


    他撩起眼皮看她:“某人有始乱终弃的前科,我不得好好考察考察。”


    安茉脸一红。


    好吧,他说得有道理。


    她认同地点了点头,态度诚恳:“我会认真追的。”


    “有多认真?”


    “很认真。”顿了下,安茉补充,“让你体验一把前所未有的被追的感觉。”


    伍嘉时想笑,反问她:“你觉得我没被追过?”


    安茉想也没想就回答:“你不是一直都单身吗?”


    对面的人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伍嘉时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对他有什么偏见。


    他声音带了点懒散劲,“我只是不谈,不代表没被人追过。”


    二十岁之前,他因为那个病,从未对任何女生有过感觉。二十岁之后,因为她的出现,他不需要再依靠药物,他的世界也自然而然将异性分为两种人,妹妹和其他人。


    伍嘉时扬了下眉稍:“你见过谁,心里有人了,还会答应别人的追求?”


    心里的人。


    安茉抿了抿唇,想到他曾说她的感情总有滞后性,那时她并不明白什么意思,现在想想,他动心的太早,她确实很难追赶上。所以,如果他不那么快答应,她就可以在这段时间里正儿八经地追人,算是弥补,也是诚意。


    “那你能不能也别轻易答应我?”安茉试探性地问,眼中饱含期待:“让我体验一下被高岭之花钓着的感觉?”


    伍嘉时怔了下,看她的眼神变得古怪,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了然地笑着:“你是不是又要写新文了?”


    安茉几乎要被自己呛到,刚想否认,又听到他语调低缓:“你小说原型就逮着一个薅?”-


    饭后两人一同回了公寓。


    虽然之前一起住过一段时间,但那时是以兄妹身份,现在不同了,安茉一时间有些别扭。怎么说呢,就跟还没确定恋爱关系就开始同居一样。


    伍嘉时比她自然许多,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甜牛奶递给她。


    安茉接过,是她喜欢的荔枝味。


    下午时候她没仔细看,其实这处公寓生活气息还挺重的,她问:“你平时都在这里住吗?”


    “嗯。”伍嘉时在找洗完澡要换的睡衣,没抬头,“这地方离公司近。”


    他在京州有多处房产,之所以只给她这处公寓的钥匙,就是因为他通常都会住这里。而且,只有一处的钥匙,她来京州的话,他就可以一下子知道她在哪里。


    “给你准备的换洗衣服都在你房间。”


    衣服、生活用品,甚至是小夜灯的颜色,他都是按照她之前的习惯。


    伍嘉时拎着睡衣:“我先去洗澡了。”


    安茉今晚脸红好几次,现在仍微微觉得热,她问:“能不能让我先洗?”


    伍嘉时没一点犹豫:“不能。”


    安茉不理解:“为什么?”


    他完全没理由,在洗澡顺序这种小事上和她计较呀。


    “因为……”伍嘉时看了她一眼,又别过脸,“你洗完澡的浴室,我再进去,就没办法好好洗澡了。”


    安茉:???


    她洗完澡的浴室是什么不详之地吗?


    算了,现在是她在追人,得拿出点态度,就让让他吧。


    安茉大度地说:“好吧,那你先洗。”


    见她没听明白言外之意,伍嘉时也没解释,笑了笑往浴室走。


    如果是她先进来洗澡,那么在她洗澡后,整个浴室都会充斥了她的味道,他会忍不住。


    伍嘉时视线落到浴缸边缘搭着的浴巾上。


    这处公寓除了他和她,没别的人会来,所以只可能是她下飞机后来这里洗了个澡,之后才去餐厅。间隔时间太久,其实浴室里已经没有她洗过澡的味道了,但是那张擦过她全身的浴巾出现在他眼前,他很难不产生异样的感觉。


    他拿起浴巾,裹成一团凑到鼻尖深深地嗅闻。


    残留着一点湿气和她的味道。


    他喉咙骤紧,只觉得全身的血。


    以前说过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伍嘉时低着头,把面前这一片的杂草都拔干净了,然后说:“安叔,我想错了。她的心思没淡,反而越来越深,那个词叫什么,对了,执念。”


    “她做了很多让我应对不了的事,但我不怪她。”伍嘉时想了想说,“她一直都很乖,是我应该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让她变成这样。我做错了什么呢?”


    风吹过玉米地,叶子沙沙响,似在回应。


    “可能我错在一直都没结婚,让她产生了误解,也不能说是误解……”伍嘉时没再往下说,抬头看着眼前的土包,“我试过推开她,说重话,去别人家住,但是她一哭我就心软了。”


    伍嘉时静静地坐了很久,天色暗了下来,远处有狗叫,村子里零星亮着几盏灯。


    他仰头看看天,“安叔,我知道你在天上看着。你怪我吧,都是我的错。”


    月亮缓缓移动着,伍嘉时站起身,脖子酸了,脚也麻了。他朝着坟头鞠了一躬,“等她想清楚了,我就回到自己该待的位置,但在这之前,我承诺了陪她走一段路。”


    “我不知道这个选择对不对,好像我怎么选都不对,我只能在这些错误的选择里,选了一个能让她不难过的。”


    说完这些,伍嘉时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他最后说:“安叔,我下次再来看你。”


    日子还像往常那样过着,伍嘉时照例每天干活,晚上会和安茉打视频。


    或许是相隔千里,周围的一切都被屏蔽,只留有屏幕里的两个人对望,他们每天打视频的状态和寻常情侣差不多。


    九月中旬的夜晚,安茉站在宿舍阳台上,她把镜头对准自己的小腿,指着一处红包,声音轻轻的,“被蚊子咬了,好痒啊。”


    “涂点止痒的药膏。”伍嘉时说,“你宿舍里有吗?”


    “没有。”安茉一只手拿着手机,镜头晃个不停,挪到了大腿上,照着一大片雪白的皮肤。


    伍嘉时轻咳了一声,“我现在去你学校附近的药店下单。”


    “不用了。”安茉不想他分心,“我等下自己去买,学校超市就有。”


    “嗯,你别挠破。”


    “知道了。”安茉把镜头又对准自己的脸,像是把手机当成了镜子,她理了理头发,脑袋左摇右晃。


    伍嘉时就这样看着她。


    安茉找了个角度,问他:“我好看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听不懂。”


    伍嘉时指尖摩挲手机边缘,“好看。”


    安茉弯唇笑了起来,“那你愿不愿意和我这个好看的女孩子共度国庆呢?”


    “你国庆节要回来?”


    安茉去年国庆没回,因为没抢到票。


    “不回呀。”安茉说,“你来找我好不好?”


    她跟他算了一笔账,“我回去一趟再过来,和你来一趟再回去的车费是一样的。但是呢,你要是来北京的话,我们就相当于旅游了呀,你想不想去天安门看升旗?”


    即使是在手机屏幕里,也能看见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伍嘉时错开了她的目光,才说:“接了单新活,国庆估计也不歇。”


    那双眼睛暗了下去,原本兴冲冲的语气也变成了一个失落的“哦”。


    安茉把镜头挪得低了些,耷拉着眼皮往下看,说话声音变得有气无力的,“挂了哦,我去买止痒膏。”


    伍嘉时看着她,犹豫了几秒,在挂断之前和她说:“我这段时间把活分一下,国庆尽量过去找你。”


    第四十八章 面对面


    九月底,伍嘉时坐高铁去往北京。小长假前夕,客流暴增,他买的是二等座,好歹还有个位置坐着,过道里还站着买了无座票的人。


    大约还有十五分钟到站,伍嘉时提前给安茉发了消息,信号不太好,消息转了将近一分钟才发出去。


    安茉当时还在上课,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距离下课还有半个小时。


    15:【到站我直接去你学校附近等你?】


    157:【嗯,你在东南门等我吧。】


    157:【我下课之后还要先回宿舍收拾东西。】


    15:【好。】


    15:【专心听课。】


    157:【知道啦。】


    回完消息,安茉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课桌上,她心里像软绵绵的云。


    其实在他说尽量过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一定会过来的。伍嘉时从不食言,承诺她的事总归会做到。


    从看到消息后,安茉的心绪就已经飘出课堂了,她调整着呼吸,又拉了回来。


    她从未觉得半个小时如此漫长。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以最快的速度回宿舍。书包里装的东西是早就收拾好的,洗漱用品、睡衣、身份证,还有一个……


    安茉看着包里最底部那个巴掌大的盒子,心跳不由得快了。


    室友也回了宿舍,看安茉在检查书包,眯起眼睛笑,“晚上不回宿舍了?”


    安茉脸有点红,又装出镇定的样子,“不回来了,明天早上要和我……男朋友一起去看升旗。”


    “算他还有点眼力见,知道来北京找你。”室友哼了声,“他要是再敢说什么不合适之类的话,你跟我说,我帮你骂他。”


    “当面骂呀?”


    “怎么,你舍不得了?”


    “有点吧。”安茉故作为难,“要不就在电话里骂几句得了。”


    “行。”室友笑起来,“我假期不回家,找了个兼职,这几天他要是敢给你气受,我肯定帮你出气。”


    安茉也笑起来,把书包拉链拉好背在肩上,跟室友抱了一下,“我走了。”


    出门前,她拿了一件稍微厚点的外套叠好放进书包里。十月一去看升旗的人多,凌晨就要排队,这个时段气温还是挺低的。


    她之前也提醒过伍嘉时,让他带一件外套,他答应了,应该会听话的。


    安茉出了东南门,一眼就看到伍嘉时站在校牌前。估计是怕她找不到,他站得那个位置正对着校牌中间,特别显眼。


    锁扣只是卡顿,伍嘉时拧了两圈又恢复原位,倚着门框挑眉笑:“帮你修好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安茉回想了下,貌似以前他说话就挺撩的,只是当时还有兄妹这层身份,他还有所收敛,现在更是演都不演了。这种话听多,她也锻炼出一点适应能力,侧了侧身微笑道:“行啊,您请进。”


    伍嘉时表情微滞,没料到她是这反应,小姑娘心态渐长啊。


    他站直了些,摆手道:“算了,怕你把持不住。”


    安茉:……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安茉醒来的时候,伍嘉时已经结束晨跑,进门时正巧碰上她从房间出来。


    安茉还眯眼打着哈欠,一睁开就看到回来的人穿了件宽松黑色短袖,和一件灰色卫裤,手里提着早餐袋子。她扫过他裤子,眼睛微微瞪大。


    网上过,男生的灰色卫裤相当于女生的黑丝,果然,言之有理。


    “看哪呢?”


    安茉若无其事地别过眼,“看你带的什么早餐呀?”


    “晨跑的时候路过你以前喜欢吃的那家灌汤包的店,顺手买的。”伍嘉时把袋子放桌上,洗过手又去厨房倒了两杯豆浆。


    “你还晨跑?”安茉啧了声,她一觉睡到现在都觉得没睡饱,而伍嘉时都已经晨跑回来了。


    “嗯,一直都有晨跑的习惯。”


    安茉问:“那以前在江城我怎么没见过?”


    “有没有一种可能……”伍嘉时抬眼看她,“是你起床太晚了?”


    好吧……这个理由她无法反驳。


    安茉想了想,由衷夸道:“不愧是高精力人群!”


    怪不得能管理好那么大一个公司。


    “高精力?”伍嘉时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你又知道了?”


    他把早餐摆好,示意她洗漱完来吃。


    安茉起初没听明白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等她洗脸的时候,凉水一冲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猛地反应过来,这句话的重点是“高精力”。


    ……


    伍嘉时也很快地冲了个澡,才去吃早餐。


    时隔这么多天,两人又坐在一起,面对面的吃早餐。安茉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觉得这早餐吃得特津津有味。灌汤包确实是她以前常去的店,味道也没变。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观察到的。


    饭后伍嘉时要去公司一趟,有重要的决策在今天会议上敲定,还要听各部门的工作汇报和下一步的计划安排,他将这些内容尽量安排在今天之内完成,之后可以抽出一周的时间陪她,以及准备一场告白。


    安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换了身正式着装走过来。


    伍嘉时伸手想抱一下她,被她灵巧地躲开,然后歪着头不咸不淡地说:“我好想记得有人说过只要我来,他就有时间陪我的。等我找一下……”


    她作势要翻手机聊天记录,刚摸到手机就被人一把揽进怀里,伍嘉时下巴搁在她发顶,笑意明显:“就今天一天,之后一周我都有时间陪你。”他又强调了句,“全天候。”


    一周时间,安茉在想该怎么追人。她没吭声,伍嘉时以为她不高兴了,蹭了蹭她的发丝,“还说要追我,怎么连这点耐心都没有?”


    “不是,我在想要怎么开始追你。”安茉被他圈在怀里觉得热,手轻轻拍了下他腰侧,示意他松开点。等到贴得没那么紧了,她仰头看着他:“今天晚上我去接你下班吧!然后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那张脸庞年轻朝气,眼里带着藏不住的热烈,亮莹莹的。


    伍嘉时弯唇:“行啊。”-


    安茉第一次追人,实在是没经验,单凭一腔热血说要接他下班,真打算去的时候才发现连个代步工具都没有。这个点,京州的晚高峰堵得不成样子,她如果打车,指不定要等什么时候才能到。


    这处公寓的位置离周氏总部很近,步行也就十几分钟路程,但现在天气热,安茉担心走过去会出一身汗,于是就扫了一辆共享电车。


    骑到总部附近,安茉按照手机上的提示找能停车归还的位置,最终把共享电车停在了大楼一层台阶下方,是个格外显眼的位置。她不死心地看了眼手机,是这里没错,但为什么一辆车也没有,只有她的小蓝车这么孤零零的停着。


    她看了眼周围,好在停放的位置并不影响通行,她也不会耽搁太久。想了想,她点了还车,就朝大楼走去。


    感应门自动打开,冷气在一瞬间扑过来,凉意顺着安茉小腿往上爬,与外边简直两个世界。


    她以前从来没有进来过周氏总部,环境对她来说有些陌生。顶部水晶灯的光反射在净亮的大理石地面,更显出一种空旷感。她在休息区找了个位置坐下,给伍嘉时发消息:【我在一楼等你】


    那边过了两分钟才回复,大概是正在处理工作。


    Eash:【稍等我】


    Eash:【十分钟之内】


    安茉将手机熄屏放在桌上,随手拿了本杂志看,没翻几页,前台的员工走过来扬起一抹职业化的笑容:“您好,请问是在等人吗?”


    安茉合上杂志,“嗯”了声。


    “您有预约吗?”


    预约?


    算是有吧,她早上就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


    安茉又“嗯”了一声。


    “您有预约的话,方便告诉我是哪位,我帮您联系。”


    前台从头到尾温声细语,保持着笑容,态度好得让安茉有点不好意思了。她嘴角微微抿了下,声音也放轻,“不用了,我其实是来接人下班的。”


    她表明来意,前台微笑了下,表示不再打扰。


    回到工作岗位时,同事凑过来八卦。快到下班时间,氛围轻松许多,前台几个女生在一起小声聊。


    “看样子是来接男朋友下班吧?”


    “说不定是老公。”


    “不会吧,这姑娘看着年纪不大,不会这么早结婚吧?”


    “也不知道是哪位领导的家属。”


    “怎么可能?公司高层基本都是中年。我估计是哪个部门新员工的女朋友。”


    有人说了句:“也不全是中年,周总就很年轻。”


    紧接着众人都沉默了,又纷纷摇头。


    “绝对不可能!怎么会有人骑共享电车来接周总。”


    ……


    八卦刚一停歇,直通顶楼的专属电梯在缓缓降停,伍嘉时走出电梯时仍在和下属交代什么。前台几个女生立刻站直了些,彼此眼神交流,都暗自庆幸刚刚的八卦没被发现,对视完,她们发现一直等在休息区的女孩站起身,看的方向正是周总。


    应该不至于,或许是旁边的陈特助。


    紧接着,她们看到女孩轻轻挥了下手,说:“这里。”


    与此同时,周总走向了她。


    几人同时瞪大眼睛。


    还真有人骑着共享电车来接周总下班!


    伍嘉时和安茉一同走出去,一眼就看到了那辆蓝色的共享电车,不偏不倚地停在了正对一楼大门的位置。


    她倒是挺会选地方。


    伍嘉时眉稍压低:“你就用这个接我?”


    不确定的语气里带着点无可奈何。


    “不是的。”安茉摇了摇头。


    伍嘉时表情松动,好奇这姑娘还留了一手什么,然后,就听到她一脸认真地跟他科普:“共享单车是不可以载人的。”


    “所以呢?”


    “所以……”安茉和他对视,不知道哪里来的灵光一闪,她说:“你可以再扫一辆。”


    ……


    她这个不能称之为方法的方法说出口,伍嘉时也没舍得太扫她兴,好言好语地说:“商量一下,能不能不骑共享电车?”他笑得有些没脾气,“我给你当司机,行吗?”


    伍嘉时的车在停车场最方便出入的位置。


    安茉也没真打算让两人骑共享单车去电影院,只是她刚才被他问得一蒙,不加思考就说了那么个答案。她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天色已暗,车顶灯投映下来,令他的面容半明半暗。


    安茉心跳忽地慢了半拍。


    伍嘉时偏过头看她,“改天给你配辆车。”


    是他考虑不周了,该给她配辆车方便出行的。


    “不用了。”安茉说,“我没驾照,而且短期之内也没打算考。”


    伍嘉时不觉得这算问题,“那再给你配个司机。”


    安茉写文的时候很宅,出行需求并不多,而且她也不会在京州待太久,还是要回江城的,其实没有专车配司机的必要。


    她沉默片刻,看着他笑盈盈地说:“我不是已经有司机了?”


    伍嘉时微怔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给人当司机这种事,也就只对她,还是他上赶着。她这一句话就能哄他当一辈子司机,挺没出息的,但唇角又抑制不住上扬-


    这其实不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看电影,之前安茉醉酒失眠,伍嘉时陪她窝在沙发上看了大半夜的电影,只不过当时她心思完全不在电影上,看得什么内容都不记得。


    但这次不同,他们一起看得是一部烧脑悬疑电影。


    工作日的晚间场人并不多,安茉选了第三排的正中间,她压低声音跟伍嘉时说:“这可是绝佳位置。”


    伍嘉时看了眼后几排全空的位置,暗红色座椅整齐划一,屏幕微光照不到那里,昏暗一片。


    “怎么不坐后边?”他问。


    “后边视线哪有这里好。”安茉没听出他话外音,自顾自地说,“放心,坐这里保证你有超好的观影体验。”


    伍嘉时没说什么,“嗯”了声。


    人少安静,再加上题材原因,没有家长带着孩子来看,安茉很快就沉浸在电影情节里。她怀里抱着爆米花,看到精彩画面时,感觉到旁边人的手朝她伸过来。她视线没舍得离开屏幕,只是把爆米花桶递过去,“够不到吗?给。”


    身边人沉默好几秒,说:“你吃吧,我不吃。”


    语气听不出情绪。


    安茉把爆米花放在两人座位之间的扶手上,小声跟他讨论剧情:“你觉得凶手是谁?”


    伍嘉时没认真看,随便说了个名字。


    安茉坚定地摇头:“不可能,他每次提到死者,右手小指都会无意识蜷一下,但在凶案现场的指纹,小指印是摊开的。”


    伍嘉时也不反驳,“哦,那我不知道了。”


    语气依旧没带情绪,甚至有些冷淡。安茉终于从剧情里脱离出来,歪头看了眼身旁的人,昏昧的光线流淌在他脸上,他微仰着头,下颌绷出利落的弧线。见她看过来,他也漫不经心地垂眼,没说话。


    安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刚不是要吃爆米花,应该是……想牵她的手。


    安茉脸转回去,只不过手却悄悄地靠近他,碰了碰他的手背。


    被碰的人把手收了回去,下巴点了下屏幕,尾音懒散,“专心点,可别错过重要线索了,大侦探。”


    咦,她好像刚开始追人就有点出师不利。


    安茉没气馁,又把手伸得更近,用食指轻轻挠了下他的掌心。


    掌心肌肤被指甲轻轻刮了下,酥麻感像电流顺着掌纹漫开,不算痒,却比痒更难耐。伍嘉时捏住她食指,反手扣住她手掌,骨节从她指缝穿过去,十指相扣。


    一直到电影散场,安茉掌心发热,出了层薄汗。


    她想松开,仍被伍嘉时紧紧扣住。


    就这么一直从影厅走到停车的地方,伍嘉时才松开她。安茉摊开手掌,跟他抱怨:“看见没,红一片白一片,你攥得太紧,血液都不流通了。”


    她这话说得夸张了,其实那点颜色不均在她摊开手掌后的几秒就已经恢复。


    伍嘉时看了眼,她的手掌小小的,握紧的时候几乎被他整个包住。


    他替她拉开车门,手在车顶的位置挡了下,腰略微弯着,这姿势像是把她圈进怀里。


    他配合地说:“你想让我怎么补偿?”


    安茉活动了下手掌,坐进车里,带着点得逞的雀跃:“等下我说个地址,你载我去。”


    那地方是家园艺店,安茉是在网上看到这家店的,不是卖包装好的鲜花,而是销售盆栽绿植,以及园艺工具、肥料、土壤这些相关产品。


    她说:“我要买很多玫瑰苗,把你的露台种满,等到开花那天我就用来表白。”


    那天是月满,盈盈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远不及她那双眼睛亮。伍嘉时心里忽有温水漫过,唇角淡然挑起,目光落在那些幼苗上,“那要等好久。”


    “没关系呀。”安茉笑了下说,“反正我们来日方长。”


    坐起身,他结实的手臂揽在她腰上,轻轻一带。


    吻没有中断,他们面对面坐着,额头相抵。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接吻。


    分开之时,两人气喘吁吁。


    再亲下去真的要出事,伍嘉时掀开被子起身下床,“我去冲个澡。”


    安茉挪到床边,他站着,她坐着。她的目光稍微往下看,尽管光影昏暗,但也能发现他的异常。


    安茉不明白他在忍什么。


    她忽然在床上站起来,伸手拦住他的脖子,腿夹在他腰上,像树懒一样挂在他身上,“我要和你一起洗。”


    伍嘉时一手托住她的臀,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防止她掉下去,“你别闹我了。”


    安茉一被碰到腰就觉得痒,忍不住乱动,“就闹,你帮我洗。”


    伍嘉时此刻算不上好受,又被她缠着,更难捱。他皱起眉说:“你小时候我都没帮你洗过。”


    “正好现在补上。”安茉缠得更紧。


    伍嘉时不说话了,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就只是看着她。


    安茉贴着他的脸,有一下没一下地咬他耳垂,“这都不要,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伍嘉时别过脸,把耳垂从她嘴巴里带出来,他说:“别激我。”


    安茉也顺着他的方向偏过脸,唇瓣擦着他的下颌蹭过去,挑衅地说:“你就有。”


    她话音落,伍嘉时弯下腰,把她压在床上。


    第四十九章 甜蛋糕


    安茉的整个后背都陷在被子里,伍嘉时并没有把她摔在床上,而是托着她的脑袋和后背压了上去。


    她原本腿就夹在他腰上,现在环得更紧。


    伍嘉时没被她带着往下坠,他都不用手撑着,腰腹的力量就足够支撑着自身,他虽然和她贴着,却没有将重量压在她身上。


    安茉仰着脸看他,她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她能感觉到他的变化,比方才更加蓬勃。


    时机和氛围推着她开口,安茉小声地说:“我书包里有。”


    伍嘉时没问她有什么,也没说话,只是把手从她和被子之间抽出来。他抬手拍了拍安茉的脚踝,她就把两条腿松开了。


    他直起身,安茉当他是默认,她伸手把桌子上的书包捞到身边,拉开拉链,低头在书包里翻找。


    伍嘉时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喜欢留长发,洗头发的时候总要涂护发素,洗完头发还要抹一些味道香香的油,他不太懂这些,只知道她每次洗头发总要花很长时间。


    高中时间紧,她总是只有晚上回来才有时间洗头发,而且头发又长又多不好吹干,他就让她搬个凳子坐好,他帮她吹头发,她就低着头背英语单词。


    吹风机嗡嗡响,他听不清她背的是什么,但也不要紧,那时候他心无杂念帮她吹头发。


    但现在,她的长发散在后背上,挡住了腰,只能看到圆润的肩头,而她面前的那款书包,是她来北京上学前,他陪她一起去商场挑的,当时售货员说他们兄妹感情真好,他笑了笑说挑个结实的,以后装书方便。


    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女孩,他悉心呵护了十几年的姑娘。伍嘉时忽然之间就下不去手了。


    “别找了。”他哑声说。


    安茉已经把那盒套找出来了,拿在手里茫然地回头问:“怎么了?”


    伍嘉时不敢再看她,“睡觉吧,不想做。”


    “为什么?”安茉迷茫中又带了点委屈,为他的善变。


    “不为什么。”伍嘉时说,“现在不想。”


    他说完往浴室里走,安茉看着他的身影怔了怔,在他关上浴室门的时候,她把盒子摔在了地上。


    伍嘉时听到声音了,他站在浴室里顿了会儿,才打开淋浴,用的是冷水。


    等他出来,安茉已经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却也猜得出来她没睡,表情不好看。


    他把地上的盒子捡起来,地板很干净,其实也没弄脏,但他还是抽了几张纸巾擦干净外盒又装进了她书包里。


    整个过程,安茉都没动静,直到伍嘉时也躺回床上,她忽然翻过身抱住他的腰。


    伍嘉时一怔,随后回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后背,温声说:“睡吧。”


    这一晚他们只是相拥而眠,第二天睡醒后谁也没再提起这茬。之后几天,他们就像普通的游客,在北京城里逛了一处又一处景点。


    伍嘉时买的回程车票是在下午六点,既能陪她一天,也不耽误晚上十二点左右回去,睡一觉第二天继续干活。


    他回去的前一天晚上,安茉收到了群里要聚餐的消息。


    这个群里是她之前参加谷雨杯比赛的同学,一共四个人,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学姐,学姐男友,以及一个和她同级的男生。


    国庆节前比赛的结果公布了,他们组得了二等奖,对于他们几个当时都是大一大二的学生来说,二等奖已经相当有含金量了。


    学姐在群里提议趁着假期大家明天聚餐庆祝一下。


    安茉有点为难,明天伍嘉时就要回去了,她想尽可能多地黏他一会儿,但她又不太好意思因为这个理由就让学姐更换聚餐时间。


    想了想,她没在群里回复,而是私聊学姐说她明天就不过去了。


    学姐问她:【怎么啦?】


    还发过来一个坐小板凳的表情包。


    安茉看了一眼伍嘉时,他正在看酒店到高铁站需要多长时间,估算着要提前多久出发。她收回视线,如实回复学姐:【明天下午我得送我男朋友去高铁站。】


    学姐热情地回复:【咱们明天中午聚餐,不耽误的。叫上你男朋友一起来呗,又没外人。】


    安茉想起上次室友来南城的时候,她知道伍嘉时不太愿意在她同学面前承认男友的身份。她从不会介意别人的看法,只是他心里总过不去那道坎。


    这次她事先征询了他的意见,直接把手机递过去给他看,没有任何隐瞒,“你去吗?以我男朋友的身份。”


    伍嘉时看着屏幕上的对话,眉心蹙了下,“你们同学聚会,我去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安茉下意识说,“是去吃饭,又不是学术讨论。”


    伍嘉时把手机递还给她,“你明天和同学去聚餐,我不用你送我。”


    安茉心里清楚伍嘉时是不想让她因为他影响了和同学聚餐,但这话说出来就让她挺不开心的。


    他自己不愿意去,还要管她明天做什么。


    “你不去我也不去。”安茉拿着手机要回学姐的消息。


    伍嘉时伸手挡住她的手机屏幕,安茉抬头看他,他说:“别任性,获奖了还是要庆祝的。”


    “你说我任性?”被这个字眼刺到,安茉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她眼眶忽地泛红,看着他说:“如果你一开始就答应了去,我们还会说这么多吗?”


    伍嘉时被问住了,一时有些无措,他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安茉没接,声音止不住得难过,说到底,这根本不是去不去聚餐的问题,她问他:“你为什么不肯往前走一点呢?”


    伍嘉时的手还悬在半空。


    为什么不肯往前走?因为他在红线内站了太久,本能地只敢试探着往前,她所说的一点就是他内心数次挣扎才敢迈出去的一点。


    犹豫了下,他把纸巾叠了叠抬手轻轻擦拭她眼尾,“别哭了,我陪你去。”


    迟来的妥协消磨掉了热情,安茉并没有因此而开心,她别过脸不看他。


    伍嘉时沉默了会儿,说:“你学姐还在等你回复。”


    安茉一眼也不看他,坐在床边拿出手机给学姐发消息,她这边还在生着气,回消息的语气却截然不同:【好呀,那我明天和他一起去。】


    消息发完,她其实没那么气了。


    之前答应他在外兄妹,在家才可以当恋人,现在她却想以男友的身份把他介绍给身边的人,安茉不觉得这是贪心,得到一点就还想要更多,因为从一开始她想要的就不止是约定这样。


    和学姐又聊了几句,约定好聚餐的地点。


    聚餐费用是从奖金里拿的,安茉多带了人过去,就想着她得把这部分出了。


    但学姐不肯收,【这可见外了呀,我刚问了那俩男的,都对这事没意见,你就别自己跟自己客气了。】


    安茉没再推辞,【那我订个蛋糕吧,明天大家一起切。】


    她把蛋糕订好,把手机熄屏了往旁边一放,盘腿坐在床上看向伍嘉时,“我已经跟学姐说了要去,你不能反悔了。”


    她其实是在没话找话,伍嘉时答应了的事不可能反悔。


    “嗯,我不反悔。”伍嘉时说。


    他能看出来安茉现在情绪好转了,刚才那些算是翻篇,他不需要再说什么,就此揭过就好。


    但伍嘉时还是又说了一句:“下次……我会早点答应。”


    安茉本来都准备拿着换洗衣服去浴室了,听到这句话,她脚步一顿,又折返回来,踮起脚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次日上午安茉和伍嘉时一起去取了蛋糕。


    一共就五个人,蛋糕没有买很大,但胜在精致。伍嘉时提着蛋糕,他们一起打车去了学姐说的聚餐地点。


    那地方很好找,在商场里,但假期商场里人多,他们耽误了会儿才进到店里。


    学姐订了个小包厢,俩男生也已经到了。安茉和伍嘉时进去的时候,三个人正在点菜。


    学姐看到俩人,笑了起来,招呼着他们坐下,把菜单递过去,“我们仨都点完了,你俩看看再点些什么?”


    安茉把菜单往伍嘉时那边挪了挪,她知道他在这种场合话不多,所以她没问他要吃什么,而是自己选了两样,然后问他好不好呀。


    她声音听着像撒娇。


    伍嘉时垂了垂眼,说:“好。”


    之后大家也没刻意介绍,就很自然地一起聊起天。聊得话题天南海北,切过蛋糕,估计是想起为什么庆祝了,话题转到了比赛上。


    几人讨论起参赛作品,学姐男友说模型用的亚克力板太脆了,不像真实建材有韧性。伍嘉时起初是不参与的,是安茉主动问他,他才跟着说了几句。


    也不是什么经验传授,伍嘉时做不到在这群高材生面前侃侃而谈。他就只是觉得安茉想拉他融入,那他就跟着一起聊。


    这个话题也没持续多久,画风就转变成哪个食堂窗口新换的菜式香辣口很正。


    中途,安茉说要去趟卫生间,问伍嘉时要不要陪她一起。主要是怕她不在场他会觉得不自在。


    伍嘉时“嗯”了声,起身陪她一起出去。


    安茉进去卫生间后,伍嘉时在外边等她。过了会儿,安茉洗完手出来,走过去站他旁边,“刚才蛋糕你都没怎么吃。”


    伍嘉时说:“等会回去就吃。”


    “不想吃就别勉强。”安茉也没急着往回走,就站在他身边继续说,“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太甜了。”


    那个蛋糕价格也不低,安茉回想了下,觉得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蛋糕,反而是最便宜的。是她七岁生日,伍嘉时骑着个自行车带她去蛋糕店买的,三十块钱。


    安茉目光落在远处的节日布置上,弯唇笑了下说:“我现在都还记得七岁那年你给我买的生日蛋糕是什么样子。”


    伍嘉时没料想她会提起这个,顿了顿才说:“不好看,没你今天买的这个好看。”


    安茉说:“我觉得挺好看的。”


    那个蛋糕上边是颜色很鲜艳的裱花,以现在的眼光来看算是挺土的,但是关于那段记忆,安茉能想到的只有美好的画面。


    或许也不是蛋糕多好吃,而是那段记忆对她而言很珍贵。


    那时她刚满七岁,父亲去世,姑姑一家待不下去,前路未知没有希望,是伍嘉时撑起了她的未来。所以她一直都觉得他抱起年幼的她离开时,就是一切最开始的地方,无论以后她去到哪里,见过多少世面,她最终要回到的地方一定会是他的身边。


    “那年我还许了一个生日愿望,当时你说你不好奇,我就没告诉你。”安茉用指尖碰了碰他的手,又用小手指勾住他的手指。


    伍嘉时任由她勾着手,说:“现在也不好奇。”


    “我非要说。”安茉得寸进尺地和他十指相扣,“我那时候就在想,等我长大了要当你女朋友。”


    虽然当时的她还搞不懂女朋友是什么意思,就单纯觉得能和他一直在一起。


    伍嘉时低头看着交握得手,没说话。


    安茉又说:“那时候你还告诉我,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伍嘉时看她一眼,牵着她往回走,他的目光注视的前边,嗓音很轻,“现在灵验了。”


    安茉唇角扬了起来,攥紧他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的背影,俨然是一对情侣。


    不远处,程却刚和室友走出餐厅。那天他原本打算去食堂吃,是室友叫他一起说要来吃新开的这家餐厅。


    不期然就看到了这幅画面。


    他记得,高中时候董乐说过他们是亲兄妹。


    第五十章 暖耳朵


    伍嘉时回了阳城,安茉继续着学校的课程,日子一天天过,北京的天气越来越冷。初雪那天安茉照例和室友一起去吃了火锅,就在学校附近,吃完后散步回去。


    到了宿舍楼下,她让室友先回去,随后她找了个有路灯能看清雪景的地方,给伍嘉时打过去了视频。


    视频很快被接通,伍嘉时那边的画面有点晃,也有点吵,男声女声都有,过了会儿,周遭的声音小了,画面也变得平稳,正对着他的脸。


    安茉本来要告诉他北京下雪了,但下意识问出口的是:“你在哪?”


    “在外边吃饭。”伍嘉时解释,“小胡提了辆车,要说吃顿饭庆祝下。”


    “有女生吗?”安茉问。


    安茉下了飞机就直接去了医院。


    韶延给她发了位置和病房号。安茉很久没去过江城市医院,院内导航看得有点迷,找了好一会儿才到病房。她推门进去,这是间单人病房,窗明几净,韶延就躺在病床上,右腿打了石膏固定,手臂缠了绷带,脸颊上有明显的外伤。


    他正在输液,见女儿来,笑着招了招手:“都跟你说没什么事,怎么还连夜回来了?”


    安茉一路都在担心他的情况,在飞机上几乎也没怎么睡,眼底本就有些红,见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眼泪顷刻就溢了出来,“还说没事,你现在都躺病床上动不了了……医生怎么说?”


    “都是些皮外伤。”韶延手臂没啥大问题,擦伤的创口已经处理过,他抬手指了下右腿,“就是这条腿轻微骨裂,医生说了石膏四周后就能拆,到时候拄几天拐就能正常行动了。”


    他总爱把大事往小了说,安茉放心不下,又出去问了医生,确定真的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她回来时,声音仍有些发闷:“好端端的,怎么会从楼上摔下来?”


    韶延眼神往窗外飘了飘,“就前几天下雨,你二楼窗台下渗水,我就想着趁放晴了把外墙的裂缝补补,谁知道梯子没踩稳……”像怕她生气似的,他声音低了些,“你也别嫌我瞎折腾。”


    安茉对他生不起来气,叹息一声问他:“是谁把你送来医院的?”


    她得好好给人道谢。


    “说来也挺巧,那人是你高中同学。”韶延说,“叫应雨泽。”


    原来是他。


    安茉眉微皱,总觉得这个人出现在她家附近的频率也太高了。不过他说过他小姑住在这附近,常来看望长辈这个理由似乎也说得通。


    无论怎么说,应雨泽救了她爸,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感谢一番。


    韶延又说道:“昨天他还陪爸聊了好半天,哦对了,医药费也是他垫付的,咱得记得还给人家。”


    安茉点头,医药费是肯定要还回去,而且这间单人病房估计也是应雨泽安排的,再加上送她爸来医院,这些人情不止是还钱那么简单。钱要给,请客送礼也不能少。


    她心里想着这些,没跟韶延明说,给他削了个苹果递过去,随口问道:“你们聊了什么?还挺投机。”


    “没什么……”韶延吃着苹果,沉默了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跟周家……就是你那个继兄,是不是还走得挺近?”


    韶延之前在国外工作,周家的事他几乎一概不知,回国后,安茉前段时间也没在他面前提过。唯一的可能,就是应雨泽跟他聊起这些事。


    安茉低下头,没正面回答他,只是说:“我妈跟他爸已经离婚,他不算继兄了。”-


    韶延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现在行动确实不方便,起身、翻身、挪动身体等动作都需要力气支撑,安茉很难独自照料,就请了个男护工照顾父亲。


    晚上病房也没位置休息,护工睡得是一张折叠床,她则是回家休息,三餐看韶延想吃什么,她就去外边买了再送到病房。


    韶延的状态还行,皮外伤已经结痂,除了右腿活动不便外,睡眠进食都没问题,精气神也很好。他让安茉没事别总医院跑,既然请了护工她就别来回折腾了,医院又不是没有食堂,不用她每天送饭。


    安茉说:“医院食堂怕你吃不惯。”


    “没啥吃不惯的。”这些年他在国外,什么饭都吃得惯。韶延说,“我这都已经没事了,你呀照顾好自己就行。”


    韶延想到什么,又说:“这几天小应来看我好几次,你也见到了,这孩子人挺不错的,有时间的话你俩一起吃个饭……”


    见女儿眼神瞥过来,他连忙说:“我的意思是,请客感谢一下人家。”


    安茉语气平淡:“嗯,知道了。”


    她能看出来父亲对应雨泽印象很好,有意撮合。这几天她关注点都在韶延病情,也没提过伍嘉时的事,她觉得现在有必要说清楚了。虽然还没追到手,但该给的名分还是要有。


    “爸,你别乱点鸳鸯。”安茉正了正神色,“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韶延本来躺在靠枕上,听到她的话猛地坐直,“谁?”


    安茉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伍嘉时……就是你口中,我的那个继兄。”-


    安茉查了应雨泽垫付的医药费,两万整,她取了现金装在信封里。除此之外,她还准备了几盒高档补品,是打算送给应雨泽父母的。


    她本来在纠结送什么礼,总觉得送给应雨泽本人的话,无论什么礼物都会引发一些没必要的联想。她是打算还完人情不想再有纠葛的,所以就选了这种方式,他送她父亲去医院,她送他父母补品,合乎情理。


    安茉提前发了餐厅位置给应雨泽。


    她选了个居中的餐桌位置,有种众目睽睽的感觉。


    点好菜后,她就坐在位置上等,见应雨泽来,她微笑了下,很公事公办地把礼物和信封递上去:“谢谢你送我爸去医院,医药费你收下吧,还有这些礼物是送给伯父伯母的。”


    应雨泽想说什么,安茉没给他机会,依旧是很礼貌的笑容:“可别拒绝,这都是我爸一定要让我交给你的。”


    应雨泽怔了两秒,嘴角露出无奈的笑。她撇清关系的意味太明显,钱还回来,人情就用请客送礼的方式,还要说一句是她爸爸的意思。


    她是真的就不想和他有一丁点的牵扯,他还能再说什么,只能回:“不用这么客气。”


    “要的。”安茉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了。“上次你帮我看合同的事还没来得及感谢,正好今天请你吃饭。”


    连上次都要跟他算得清清楚楚,应雨泽苦笑:“都是举手之劳。”


    这几天他工作之余就会去看望她父亲,在韶延面前刷刷好感,他以为他是有机会的,可现在的情景却让他看清现实,她对他真的没有一点感觉。


    即使如此,他还是想留下点什么纪念。


    他问:“我能拍张照片吗?”


    安茉想拒绝,但一想到这顿饭是要还人情,拒绝的话就不好说出口了。


    她沉吟片刻,开口:“可以,但是麻烦不要拍到我。”


    应雨泽笑容凝固一瞬,“嗯”了声,拍了张照片后递给她看:“没拍到你的脸。我可以发朋友圈吗?就说跟老同学吃饭。”


    他话已经说得这个地步,安茉没可能说不。


    她点了点头,之后没再说什么,偶尔一两句也都是客套话,直到吃饭到尾声,她说:“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应雨泽眼睛一亮,她还愿意让他帮忙。他压下心中悸动,说道:“嗯,你说。”


    安茉目光平视他,语调温和:“请你以后不要在我爸面前聊起伍嘉时,关于他的事,我会亲口跟我爸说的。”


    应雨泽维持不住表情,问她:“你们……在一起了?”


    安茉实事求是地说:“还没有。”-


    这几天里,伍嘉时和安茉消息发得很少。他发过去,安茉在忙,有时候过了一两小时才回,他知道她在照顾父亲,也没多打扰她,只在她晚上回去时通电话。


    微信消息音响起的时候,伍嘉时正在京郊庄园,他以为是安茉回消息了,打开手机才发现发微信的人是他在江城的秘书小林。


    林秘书:【图片】


    林秘书:【周总,您让我留意的这位应先生,他发了一条朋友圈】


    林秘书是在一场商业座谈会上添加到应雨泽的微信,周总让他留意这位应先生,工作往来能有所了解,但私生活却很少能接触到,唯一能通过的就是朋友圈。这事他和周总说过,需不需要专门找人盯着应先生。


    当时伍嘉时只是淡声说:“不用。”


    没到跟踪的程度,应雨泽对他构不成威胁,稍微留意即可。


    林秘书发来的是一张朋友圈截图。


    伍嘉时点开那张截图,照片主要拍摄的是餐桌上的菜品,右上角有一个女生的身影,并没有拍摄到完整的脸,只有一点下巴和脖颈。


    脖颈纤细白皙,戴着一条项链。


    这条项链他再熟悉不过,指尖慢慢放大图片,能分辨出项链上的字母是:Verity


    伍嘉时眉心微拧,一言不发地看着手机屏幕,半晌,他问庄园里正在修剪玫瑰枝叶的园艺师:“花期还有多久?”


    园艺师回答:“大约还有三周。”-


    那天请客结束,安茉回去后把包随手放在柜子上,她第二天也没背这个包,所以直到晚上回去时才发现,她送出去的信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原封不动地放进她包里。


    好烦。


    这种让来让去的推拉令她心累,本来是想把人情还清,应雨泽又把钱放回来,几乎是让安茉两眼一黑的程度。


    她懒得再给应雨泽发消息说这件事。打算等哪天他要是再来看她爸的话,就让韶延亲自把这钱给他。


    安茉晚上回来还没吃饭,洗了个澡打开冰箱,里边食物寥寥无几,还都是烹饪起来比较麻烦的。她不知道要吃什么,索性就先跟伍嘉时通电话。


    她头发没完全吹干,穿了条吊带睡裙,坐没坐像地窝在沙发上。


    电话铃声没响两秒那边就接通了,伍嘉时照例问她父亲今天怎么样。


    他也不知道是在哪,声音听着无端压得很低。


    “好多了。”安茉说,“今天护工还推着轮椅带他出去晒太阳了,医生说再过两天就可以回家了,只需要每周去复查,时间到了就把石膏拆掉。”


    伍嘉时“嗯”了声,声音依旧很低,问她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还没有。”安茉趿拉着拖鞋到厨房,扫了一眼跟他说:“准备煮一碗简单的阳春面。”


    那端哼笑了下,带着鼻音问她:“你会吗?”


    这也太瞧不起人了。


    不过,安茉还真确定能把阳春面做好,毕竟煮面容易,调味不容易,煮熟和好吃是两码事。


    “我搜搜教程,应该可以吧。”安茉没什么底气,“要不,开着视频你教我怎么做?”


    那端的人没第一时间回答,呼吸似乎放轻了,能听到背景音有夏夜的风声和蝉鸣。安茉后背靠在墙上,吊带睡裙领口很开,露出蝴蝶骨贴在冰凉的墙面上,她握着手机,安静地等他回答。


    “不用教了。”伍嘉时说,“我现在去给你做。”


    “现在?”安茉笑得眼睛弯起来,虽然知道他是开玩笑,但她也很开心。她顺着他的话说,“行啊,那你快从京州飞过来。”


    “已经飞过来了。”


    安茉手指紧了紧,呼吸一滞,她下意识望向门口,在敲门声响起的同时,听筒里传来他的声音:“小乖,开门。”


    声音很近很近,就在耳边,就在门外。


    安茉像一把弓,猛然站直。那几步路她走得飞快,开门扑进他怀里的动作一气呵成,鼻腔里都是他的味道,她抱着他的腰,仰头看他,睫毛轻颤,眼底盛着细碎的光:“你真的来了?!”


    伍嘉时的手虚虚扶着她,低头笑:“我再不来,墙角都要被人撬走了。”


    里走过来,她把位置和视频都关掉了。


    她意有所指地说:“原来是在附近干活啊?我还以为你是不放心我呢。”


    “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伍嘉时坦然地说,“只是下雪了来接你。”


    “谁知道呢。”安茉心情不错,“毕竟人家喜欢我,而且条件也不错。”


    她本意只是想让伍嘉时有点危机感。但面前的男人没吭声,默了片刻,他视线望向远处,认同她的话,“确实,那样的男生更适合你。”


    话说完,他拿出手机打车。


    雪下得更大了,落在男人的发顶和肩头,寒风凛冽着,他侧了侧身,为她遮挡了一些风雪。夜色中,他的神色更显落寞。


    安茉心里像被拧了下,她后悔说出那句话了。他之前推开她,就是觉得配不上她,她这么说等同于加深他这种观念。


    她忽然伸手拿过他的手机,伍嘉时没料到她这个动作,看着她问:“怎么了?”


    “我们今晚在外边吃吧。”安茉说,“别打车了,我们走过去。”


    机场建得比较偏僻,最近的饭店走过去也需要半个小时。伍嘉时问她:“你确定吗?”


    安茉点头。


    伍嘉时没再多问,说了个饭店的名字,问她去不去这家吃。


    安茉说好。


    雪扑簌簌地落,安茉不想戴帽子,她想和他一起淋雪,但伍嘉时不由分说把她的帽子盖在头上。


    她撇了下嘴,倒是没取下来。


    就这么走了一段路。


    安茉用手肘碰了碰他,很乖地叫了一声:“哥,你背我吧,像小时候那样?”


    “走累了?”


    “嗯。”


    伍嘉时也不怪她非要走路,只是在她面前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头,示意她上来。


    安茉的羽绒服太长,腿分不开,她把拉链从下往上拉开一截。


    她趴在他背上,用手环住他的脖颈。


    即使冬天的羽绒服厚重,伍嘉时还是轻而易举把她背了起来,手掌扣住她腿弯。


    这条路上不时有汽车驶过,人行道上却只有他们两个人。安茉在他背上不太老实,凉洼洼的手从他领口探进去,贴在他颈后那块温暖的皮肤上。


    伍嘉时脚步顿了下,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


    安茉问他:“怎么没反应?”


    伍嘉时说:“你手凉。”


    意思就是让她继续贴着暖。安茉得寸进尺,手伸得更深,摸到他后背的皮肤,用手轻轻挠了挠。


    伍嘉时后背僵了下,让她别闹,“你也不怕摔?”


    安茉笑了下,贴着他耳朵边说:“不怕呀,要是趴着摔,你给我垫背,要是仰着摔,我给你垫背。”


    伍嘉时把她托稳了点,“心真大。”


    安茉说:“本来就只是谁上谁下而已。”


    这句话一出,伍嘉时没了声响,只默默地背着她。地上覆了一层很薄的雪,脚踩上去,转瞬就化成了一个印子。


    他们身后留下了长长一道脚印,很快又被新的雪花覆盖。


    天地俱静,安茉歪头盯着他的耳垂,她随口胡说:“你耳朵怎么红了?”


    其实没有红,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红,但伍嘉时自己看不到,他不知道有没有红,只能找了个理由,“冻的。”


    安茉很贴心地说:“那我帮你暖暖吧。”


    说完,她凑近,唇瓣轻轻含住他的耳垂,用舌尖舔了一下。等她松口的时候,他的耳朵红了一大片。


    伍嘉时停了下来,把她放下,“快到了,自己走。”


    “自己走就自己走。”安茉跟在他身边。


    那顿饭吃完,伍嘉时打了个车,两人一起回了家。雪没有停,一直在下,安茉看了一路的雪,回到家后,她对伍嘉时说:“哥,那个男生一点也不适合我。”


    伍嘉时把外套脱了挂起来,看向她,等她接着往下说。


    刚才在车里有暖气,进小区走了一段被冷风一吹,现下又回到家暖和起来,冷热交替,安茉脸颊发热,但她皮肤白,只透出淡淡薄粉。


    她就顶着这么一张脸,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说:“我确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你更适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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