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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消失的画中人 30-40

30-40

    第31章 粉末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声音尖利刺耳又急促, 甚至十分痛苦。


    唐宁心下猛一惊,立刻转身往后院寻去。


    黎墨生也没慢多少,听到声音立刻进屋、穿过客厅, 几乎是和唐宁一起抵达后门口, 踏进了后院之中。


    后院与前院格局不同。


    虽同样围着栅栏、种着花草, 却还多了鱼池、秋千、鸟架等布置点缀其间,被鹅卵石的小径曲折穿连。


    此时,院中亮着零星低矮的路灯。


    借着光线,唐宁和黎墨生一眼便看见,黑金正在靠近院门的方向,一边急促叫唤一边不停挥动前爪, 活像是在拼命刨坑。


    “嗷呜——嗷嗷嗷呜——!”


    唐宁和黎墨生立刻闪身过去,眨眼就到了黑金身旁。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 原来黑金并不是在刨坑, 而是在用前爪往地上死命摩擦。


    它的叫声不仅惊动了唐宁二人,也惊到了楼上的羚酒,她在二楼开窗看见后院的情形, 想也不想就直接撑着窗户翻身跳下,大步赶了过来:“怎么了?”


    阿环紧随着她从楼上飞下,落在她肩头,三人围蹲在黑金旁边,皆是不明所以。


    眼看黑金还在一个劲地磨爪子,黎墨生实在费解,干脆伸手按住了它,将那只爪子朝上翻了过来。


    黑金口中仍在“嗷呜嗷呜”,只是从尖利变为了哀呼。


    而就在它爪子被翻过来的刹那,三人齐齐愣了一下。


    灵体附在肉身后, 周身会有一层只有灵体才能看见的灵光,黑金也不例外。


    而此时,黑金那只爪子明明毫发无伤,可爪子上笼罩的灵光却像是被谁剜去了一块,突兀地凹陷着,凹窝周围的光晕还在泛红、颤动,犹如被高温炙烤的空气。


    “这是怎么了?”羚酒蹙眉道。


    三人都从未见过这种情形。


    但黑金的痛呼明显正是因此而来,再结合它刚才拼命在地上摩擦、像是想把什么东西磨掉的举动,唐宁顿时生出了一个念头——


    难道它是碰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没能伤害它的肉身,却伤害到了它的灵体?


    想着,她连忙问道:“黑金,你刚才碰了什么?”


    黑金“呜呜”两声,黎墨生翻译道:“它自己也不知道。”


    说罢,他又问黑金:“你刚才去了哪儿?”


    这一回,黑金的脑袋朝几米外的院门方向抬了抬:“嗷呜……”


    三人顺势看去,只见后院半人高的栅栏门自然地闭合着,上方仿古屋檐下挂着两只灯笼,似乎并无什么异常之处。


    黎墨生站起了身。


    唐宁和羚酒也跟着站了起来,刚要迈步,却被黎墨生抬手拦住:“你们先别动,我先过去看看。”


    二人也没莽撞,应声停下。


    黎墨生则绕过黑金,谨慎地往那边走去。


    从这里到院门都是石子路,脚踩上去有明显的凹凸感。


    黎墨生放慢脚步,时刻注意着脚下和周围草丛间的动静。


    唐宁和羚酒在后方屏息注视着他,眼看他就这么走出了好一段,周遭都一直静悄悄的,并没出现任何异常。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他会就这样一路走到后院门边时,忽然,黎墨生已经伸出的那只右脚顿在半空停了一下,却没有落地,而是重新收了回来。


    “怎么了?”羚酒紧张道。


    黎墨生似乎是在地上发现了什么,先是蹲下身去认真观察了一会儿,又伸手往下弹了下指尖,这才像是确认了什么,出声道:“你们过来看。”


    话音刚落,他又立刻补充道:“小心点,不要超过我站的位置。”


    唐宁和羚酒原本打算瞬移过去,听到这话身形一滞,虽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照做,改换成步行,小心地走到了他身侧。


    原本在后方时,因为距离远、光线暗,二人并没发现路面有何不对,而此时到了近前,她们才终于明白了黎墨生停下的原因——


    这里离院门还有约莫两米的距离,而这两米左右的石子路面,颜色和他们脚下踩的路面竟然是不同的。


    院中的石子路用的都是乳白色的鹅卵石,虽然整体看去是白色,但因为石头之间有缝隙,而缝隙中又有泥土,所以并不是整片的纯白。


    然而眼前这两米左右的路面,此时看上去竟然是全白的,连石缝间都被白色填满。


    “这是……”


    二人疑惑地跟着蹲下,很快便发现,那些石缝间之所以是白色,是因为那里布满了白色的粉末,就像是被谁洒了一层面粉。


    “这是什么?”


    羚酒一边问着,一边伸手就准备去摸,却被唐宁一把攥住了手腕:“别碰。”


    “别动。”黎墨生同时阻止道。


    羚酒吓了一跳,只见唐宁另一只手指了指黎墨生脚尖前方:“你看那儿。”


    羚酒定睛看去,只见黎墨生脚前几寸之处,白色粉末有一小片的缺失,看形状,像是一片梅花形的……狗爪印?


    羚酒瞬间反应了过来:“这是黑金踩的?”


    “应该是。”黎墨生道。


    方才看到这个脚印,他便已是有了猜测,在二人过来前就先试验了一次,此时二人到场,他索性再演示一遍:“你们看。”


    说着,他伸出手,拇指与中指相扣,弹指往前方地上弹出了一点灵气。


    只见那点灵气直奔地面而去,在与白色粉末相触的刹那,竟是犹如水滴落在了滚烫的铁板上,“呲”地一声灰飞烟灭,甚至还在粉末上留下了小小的一个凹坑!


    羚酒霎时心惊,脑中倏地冒出了一串画面——先前黑金在院中搜寻,一路寻到了这里,谁知前爪刚踏上这片粉末,立刻犹如踏上了滚烫的铁板,嚎叫着连连后退……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悚然道。


    这粉末给她的感觉,简直就像是硫酸一类的腐蚀性物质,但无论是哪种腐蚀性物质,最多也只该伤到肉身才对。


    然而,从刚才黎墨生的试验和黑金的伤势来看,它伤到的竟然是灵体!


    唐宁和黎墨生皆是摇了摇头,他们也都意识到了这粉末的厉害之处,却完全想不通它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唐宁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不远处的一块地方,眼神霎时一变,抬手指道:“你们看那儿。”


    二人顺着她指尖看去,只见她指的是院门左侧的一处角落。


    那里恰好处在背光的阴影里,不仔细看还真注意不到,而此时定睛看去,便能发现那处路面上的粉末似乎不是完整连贯的,而是有着大片的缺失!


    羚酒心中一突,猛地站了起来:“那里会不会就是……”


    唐宁和黎墨生也跟着站起。


    没错,那里很可能就是他们一直想找的遗留痕迹!


    羚酒下意识就想冲过去细看,唐宁赶忙拦住她:“别碰这些粉,我们从那边绕过去。”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的草丛,羚酒立即会意,三人一同往左侧草丛行去。


    “嗷呜?”黑金原本趴在地上舔着受伤的爪子,见三人动作,立马起身噔噔噔跟了上去。


    唐宁回头见它走得一瘸一拐,那只前爪明显还不能太使劲,不免有些心疼:“乖,不用跟着,我们很快就回来。”


    黑金却是执拗地蹭了蹭她小腿,像是在示意自己没事。


    唐宁无法,只得任由它跟在了身侧:“那你小心点,别乱跑。”


    “嗷。”


    三人一犬穿过草丛,到栅栏边跳出后院,又迂回到了院门左侧。


    这里是离那片痕迹最近的地方,从这里俯视过去,粉末缺失的形状显得极为清晰——


    那像是被几双脚交叠踩过的凌乱脚印,方向和位置都杂乱无章,而脚印的边缘,还有一条延伸向院门的、长长的拖曳痕迹!


    “没错了,”黎墨生判断道,“他应该就是在这里跟对方遭遇的。”


    而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利用这种能伤害灵体的粉末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拖曳痕迹从院中延伸至院门。


    三人顺着痕迹跟到院门边,很快便发现,院门外也有不少草叶弯折、泥土外翻的痕迹。


    院外没有路灯,门上的灯笼只能照到近处一隅,唐宁当即摸出手机打开手电,领着两人一犬顺着那痕迹往外跟了出去。


    外面不远处就是一片小树林,而那痕迹正是延伸向树林的方向。


    三人疾步往前,很快便跟进了林中。


    林中的光线更暗了几分,但好在那痕迹还算明显,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很容易就能找准方向。


    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痕迹之上,不料才刚跟出一小段,唐宁忽然像是踩到了什么,倒吸凉气“嘶”地一声,吃痛缩回了脚步。


    三人顿时停下。


    唐宁将手电光往下一照,就见自己脚尖前的那层灵气正泛着米粒大的一点红光。


    黎墨生立即蹲身细看,很快就在她脚前几寸的草叶上看到了几粒白色粉末,显然刚才她是没注意踩了上去。


    黎墨生收回视线,伸手轻轻触了触唐宁脚尖的那处红点,仰头问道:“疼么?”


    唐宁微微蹙眉:“还好,像是被油星溅了一下。”


    三人面色都有些凝重。


    先前在院子里时,他们虽然已经知道这粉末能伤害灵体,但黑金毕竟是裸爪直接接触粉末才被“烫伤”,这让他们下意识忽略了一个问题——灵体周身的灵气是有“厚度”的,而这厚度很难被衣物遮挡。


    此刻唐宁脚上明明鞋袜俱全,却一样能被这粉末伤到,足以证明普通衣物根本无法隔绝粉末,如果想要隔绝,恐怕至少得是能超过灵光层的厚度才行。


    这一插曲让三人都对这粉末的威力更加忌惮了几分。


    黎墨生站起身,从唐宁手中接过了手机:“前面可能还会有粉末残留,我来带路,我们离远点跟。”


    唐宁和羚酒点了点头。


    黎墨生换到了最前,再次打光照向了痕迹。


    第32章 来电 我懂的,盖着被子纯聊天是吧?……


    这一回, 他们小心了很多,没有再直接沿着痕迹的轨迹走,而是和痕迹保持了一段距离, 仿佛两条平行的轨道。


    就这么一路跟随痕迹, 他们很快便穿过了树林, 到了树林外一片空旷的草地上。


    及至此处,他们已经能眺望见不远处的盘山公路,而就在这片草地之上,他们发现那道痕迹发生了变化——


    就在距离小树林不到十米的地方,那条拖曳痕迹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几乎与痕迹垂直的、两道又深又宽的印迹。


    “这是……车轮印?”羚酒道。


    唐宁和黎墨生点了点头, 这两道痕迹的形态实在明显,所经之处寸草不剩, 连草下泥土都被掀翻了开来, 任谁看了都能第一时间认出是车辙。


    而这车辙的轨迹也极为明确,正是从不远处的山路延伸而来,在这里原地绕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 又重新通往了山路的方向。


    三人没有耽搁,立刻沿着车辙追了过去,很快就追到了那条山路边沿。


    山路是柏油路面,车辙到了这里并未直接终止,因为车子是从草地上来,车轮带出的泥土草屑还在路面上残留了两道长长的、已经干硬的泥痂。


    但也仅此而已了。


    车轮上的泥土毕竟有限,那两道泥痂在延伸出一段距离后便逐渐淡化,最终彻底消失,再也寻不见半点痕迹。


    三人一直跟到了痕迹消失的地方,黑金还有些不死心般又嗅闻着往前追出一段, 但终是因为气味愈发浅淡而停下,只得无功而返。


    直此,云陆被带走的经过其实已经大致明晰了——对方开车到了那片草地,步行前往云陆的居所,不知用什么办法将他吸引到了后院,在那里用粉末攻击了他,随后挟持他穿过树林、回到车边,上车离开了这里。


    思及那白色粉末对灵体的杀伤力,羚酒甚至都不敢去想云陆究竟伤到了何种地步,偏偏眼下线索又就此中断,她心中简直焦急万分:“现在怎么办?”


    阿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唐宁也知道她必然焦心,盯着前方延伸的山路,脑中飞快地想着办法。


    黎墨生同样也在想对策。


    眼前的境况让他联想到了之前追踪羚酒时唐宁用过的办法,转头跟羚酒确认道:“从这里下山是不是只有这一条路?”


    羚酒回忆了一下,严谨道:“开车的话只有这一条。”


    唐宁猜到了他的用意:“你想找监控?”


    “对,”黎墨生道,“山下如果有位置合适的监控,也许还能找到那辆车的去向。”


    这座山上是没有监控的,但山下道路纵横,难保哪个道路监控就拍到过那辆车的画面。


    唐宁认同地点了点头,羚酒也深以为然:“那我们现在就回去拿车。”


    她指向了山路下山的反方向,那个方向直达别墅前院,可以省去再从草地和树林原路返回的麻烦。


    三人没有犹豫,和黑金一起以最快的速度沿路瞬移,不消片刻便回到了别墅门前。


    别墅里的灯还大亮着,可羚酒根本没心思多管,直接就到车边拉开了车门。


    “等一下。”唐宁却忽然出声道。


    黎墨生和羚酒齐齐转头。


    唐宁道:“我们是不是该把那种粉末带一点走?”


    黎墨生和羚酒原本都没想起这茬,但听她这么一提,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没错,他们得搞清楚那粉末到底是什么。


    对方手里有这种杀器,能用一次就能用第二次,如果不知道怎么应对和化解,恐怕谁遇上都要凶多吉少。


    “对,”黎墨生对羚酒道,“你去找几个瓶子,我们带点下山。”


    “好。”


    三人重新进屋,羚酒很快从工具房找出了几个云陆平时装药粉用的空玻璃瓶,又拿了几副砚磨草药用的长柄刷和分药铲。


    带着这些工具,三人再次去到后院,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白色粉末收拢出一部分,分装进了几只玻璃瓶里。


    未免意外碰触,羚酒又找来了棉毯和药箱,给每只瓶子都裹了一层厚厚的“外衣”,这才将它们依次放进了药箱里。


    全部弄完之后,三人终于准备启程。


    羚酒直接拉掉了别墅的电闸,跟唐宁和黎墨生一起,带着药箱回到了车上。


    车子原路往山下开去。


    这回唐宁坐在了副驾驶,羚酒则带着黑金和阿环坐在了后排。


    从昨天羚酒收到那条短信开始,至今其实连二十四小时都没到。


    但无论是羚酒还是唐宁二人,在这短短一段时间里都在像陀螺般连转,在几个城市间东奔西走,一刻也没停下过。


    虽然灵体在身体上没那么容易累,但在这种持续连轴转的情况下,精神上难免有些疲乏。


    所以此时上车之后,除了开车的黎墨生外,唐宁和羚酒都不约而同地将头倚在了车窗上,进入了一种暂缓的状态。


    凌晨的山林静默非常,耳畔唯有车子持续行驶的白噪音。


    唐宁靠着车窗静了一会儿,忽然感到兜里的手机传来了一阵连续的震动。


    手机不知何时调成了静音,唐宁摸出来一看屏幕,来电的居然是阿多尼斯。


    她瞥了眼时间,发现这会儿才凌晨五点多,不由纳闷地接起了电话:“喂?”


    “嘿宝贝儿。”阿多尼斯活泼道。


    这开场白唐宁早已听过无数次,本该习惯得不能再习惯,然而此时身处于密闭的车厢里,身旁两人又都是听力超群,这让她忍不住下意识往旁瞥了一眼。


    好巧不巧,这一眼刚好跟黎墨生投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唐宁:“……”


    她有些尴尬,立马又把视线挪开,清了清嗓子:“怎么了?”


    “你这么早就醒了?”阿多尼斯热情洋溢。


    唐宁心说废话,我就算没醒不也已经被你吵醒了,但也懒得多解释,随便“嗯”了一声问道:“找我有事?”


    阿多尼斯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全然一副闲聊的架势:“黎墨生呢?”


    唐宁往旁看了一眼:“在我旁边。”


    这话一出,电话对面忽然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唐宁莫名其妙:“喂?”


    阿多尼斯忽然声音放低,透着股吃瓜群众的兴奋劲儿:“你们睡一起啊?”


    “……”


    唐宁这才反应过来他瞎想到了哪儿去,简直无语:“……我们没睡。”


    话刚一出口,她自己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太对劲,目光往旁一扫,果然发现不仅黎墨生看了过来,就连后排的羚酒都从后视镜里跟她来了个眼对眼。


    “哦——”阿多尼斯夸张地拖了个长音,“我懂的,盖着被子纯聊天是吧?”


    唐宁:“……”


    她直觉这对话再发展下去只会越描越黑,直接道:“你到底有事没?没事我挂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阿多尼斯笑得不行,“别挂别挂,有事有事。”


    唐宁没好气:“说。”


    阿多尼斯好容易才收了笑:“我这不是想关心关心,你们有没有遇到麻烦嘛。”


    这话让唐宁不禁一怔。


    要说麻烦,他们现在的确身处于一桩亟待解决的麻烦之中,可阿多尼斯又怎么会知道?


    “为什么这么问?”唐宁道。


    “嗯?”阿多尼斯却像是听见了明知故问,“你走之前我不是给你抽了张‘黑龙之腹’?你忘了?”


    唐宁的大脑有一瞬的卡顿,这两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以至于她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然而,随着记忆如倒带般开始迅速闪回,她很快便想起了离开钟灵的前夜——


    “我在占卜你们明天的行程。”


    “我抽到的居然是——黑龙之腹?”


    “我觉得……你恐怕得小心为上。”


    “你们这一次,很可能会遇到麻烦。”


    ……


    忽然间,唐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仅是因为阿多尼斯口中的“麻烦”真的应验了,还因为,她想起了“黑龙之腹”这个词的寓意——


    原本无敌的黑龙被弱小的人类发现了柔软的腹部,最后因为这个命门的存在而被一杆长枪击杀。


    所以“黑龙之腹”一词,代指的是强大事物的弱点或软肋。


    这样一张卡牌,和他们眼下遇到的情况何其相符。


    如果将灵体理解为“强大之物”,那么那种白色粉末是否就是他们的“弱点”?


    而如果将羚酒理解为“强大之物”,那么失踪的云陆是否正是她的“软肋”?


    黎墨生和羚酒都不知前情,所以此时虽然听见了通话内容,也是云里雾里,不明白唐宁为何突然陷入了沉默。


    而电话对面的阿多尼斯更是迷茫,甚至还以为唐宁挂了电话:“喂?阿宁?”


    唐宁回过神来,一时间竟不知是不是自己过度解读、牵强附会。


    但是,阿多尼斯卡牌的应验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想到当初和黎墨生见面之前,他曾抽出的那张“惊喜之门”,唐宁心中的天平不免又倾斜了几分。


    信则有不信则无。


    天平既然已经倾斜,唐宁索性就没再试图否认,反而顺势有了新的思路,开口道:“你现在在哪?卡牌在手边么?”


    阿多尼斯没料她会突然这么问,愣了愣才道:“我在家呢,卡牌在客厅,怎么了?”


    唐宁果断道:“那你再帮我抽一次。”


    这还是唐宁第一次主动要求他抽卡,阿多尼斯不由有些惊喜:“你要算什么?”


    唐宁一时也没太组织好语言,只得简略道:“就算一下……我们接下来要去做的事会怎么发展吧。”


    阿多尼斯好奇:“你们要去干嘛?”


    这事不好跟他多解释,唐宁笼统道:“我们要去找一个朋友,具体的你别管了,你就直接抽吧。”


    听她这么说,阿多尼斯便也没再刨根问底:“行吧,那你等着啊。”


    说罢,唐宁立刻听见对面传来了拖鞋趿拉和哒哒哒的脚步声,然后是开门、开灯的声音。


    片刻后,手机被“咔哒”放到一边,听筒里传来了熟悉的洗牌声。


    唐宁静静等着,听着那洗牌声重复了几次,一直等到所有声响完全结束,终于再度听见了阿多尼斯的声音:“好了,我抽完了。”


    “是什么?”唐宁道。


    阿多尼斯如实道:“旋转木马。”


    唐宁愣了一下,茫然道:“这张牌是什么意思?”


    “唔……”阿多尼斯道,“一般来说,正位的旋转木马代表着原地兜圈、徒劳无功。”


    唐宁心中沉了一下。


    不料阿多尼斯却又话锋一转:“不过我抽到的这张是逆位。”


    唐宁连忙道:“逆位代表什么?”


    阿多尼斯沉吟片刻,像是在琢磨该怎么详细讲解:“逆位卡牌,一般来说跟正位的意思是相反的,但也不是直接的反义词,而是从另一个角度的诠释。就拿这张牌来说,旋转木马你应该坐过吧?坐上去就会一圈圈转,所以每当你回到原点,那个点既可以理解为终点,也可以理解为新的起点。”


    唐宁认真听完,却总觉得他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所以呢?”


    “所以当卡牌是正位的时候,就是它的第一层含义——兜了一圈回到原点,却发现什么都没改变、徒劳无功。”


    “而当卡牌是逆位的时候,就是它的第二层含义——兜了一圈回到原点,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改变,但也同时抵达了新的起点,即将有新的发现。”


    唐宁兀自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个解释听上去有点万金油:“这意思不就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啧……”阿多尼斯似乎不太满意这个潦草的概括,“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但我其实更偏向于另外四个字。”


    “什么?”唐宁道。


    阿多尼斯抑扬顿挫——


    “峰、回、路、转。”


    第33章 密室 光是简单扫了一眼,云陆都有些心……


    几小时后。


    某处密闭的房间里。


    天花板上并列的几盏单管日光灯散发着冷白的光, 勉强覆盖了约莫四五十平米的空间。


    房间正中,仍在昏迷中的云陆仰躺在那里,身下长发披散, 似是对灯光有所反应, 不适地微微皱眉。


    他并未完全醒来, 只是意识开始缓慢复苏,而在知觉恢复之初,他首先感到的就是遍布整个灵体的、丝丝缕缕的灼痛。


    这灼痛像是一种提醒,引领着他拨开混沌的记忆,逐渐回忆起了这痛感的来源——


    那天夜里,他独自在鹤州的家中处理药品。


    因为和羚酒约好在钟灵见面, 他需要离开一段时间,而家中有些草药不能久置, 他便想在出发前将它们砚磨或配制成型。


    就在他在二楼专心工作时, 敏锐的感知力让他远远察觉到了后院外有人正在接近。


    事实上,陌生人的突然造访对云陆来说并不算罕见,毕竟他和羚酒分别身负着“巫者”和“神医”的名头, 哪怕再怎么低调、跟主顾千叮万嘱,也总有那么一些风声会悄悄走漏,从而引来一些不请自来的访客。


    不过即便如此,像这样大半夜找上门的还真是头一遭。


    于是云陆也不免好奇,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走到窗边看向了后院外。


    不消片刻,后院外的树林边缘果然走出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人背着一个硕大的登山包,而另一人身上还背着一个女人。


    两人走到篱笆外,顺着亮灯的方向抬头, 很快便与二楼窗口的云陆对上了视线,继而立刻出言,急切地向他求助。


    正如云陆所料,对方是来求医的,而他们背着的那个人女人就是患者。


    对于这种不请自来的病人,云陆其实并没有多少好感,但见对·方连天亮都等不及、如此迫切地连夜上山,估摸着真是什么命悬一线的急症,便也秉承着能救一命是一命的原则,离开窗边下了楼。


    推开后门进入后院。


    在接近三人的过程中,他远远感知了一下那位患者的状况,奇怪的是,他并未在她身上察觉到垂死或重病的迹象,起码从心跳和呼吸判断,女人的身体状况似乎并不算很糟糕。


    但彼时的他也没有多想,只当对方的病症或许比较复杂,再加上他身为灵体,一直有着“灵体战斗力远高于人类”的固有认知,所以这点古怪也没能引起他多大的警惕,依然继续朝几人走了过去。


    然而,就是这一点警惕性的缺失,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就在他走到篱笆门边,准备开门让他们进来时,背着登山包的那个男人忽然向后伸手,从背包和身体的夹缝间,抽出了一根长柄型、类似农药喷头的东西。


    还不等云陆反应过来,那喷头便已朝着他劈头盖脸地喷出了大量的白色粉末!


    粉末犹如一张巨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


    同时袭来的还有遍体灼烧般的疼痛,那种痛感就仿佛一个人直接掉进了硫酸池。


    哪怕灵体拥有着远超人类的速度,在那样强烈的痛感冲击下,也瞬间就会丧失所有的行动能力。


    几乎没能坚持多久,云陆就已经无力再挣扎反抗,连带着意识都开始涣散。


    终于,他脱力般双腿一软,轰然跪地,向前晕倒了过去。


    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那名女“患者”从另一人的背上跳下,伸手接住了他。


    再往后,他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


    此刻。


    云陆身上的灼痛依然存在,虽然已经没有当时那样剧烈,但却明显还有些许残留。


    这点残留的疼痛刺激着他昏沉的意识,令他愈发清醒,终于,在睫毛的一阵轻颤之后,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头顶的日光灯散发着冷白的光,光线虽不算强烈,但对于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来说还是有些刺眼。


    云陆不适地眯了眯眼,下意识抬手想要遮挡一下,也就是这么一挡,让他近距离看清了自己灵体的伤势——


    如果说灵体表面的灵光层原本像是光滑的玻璃,那么现在,他体表的灵光层就像是被腐蚀过,变成了坑洼不平的毛玻璃,有些严重的地方甚至出现了锯齿状的凹陷。


    这种伤势如果类比在人类身上,恐怕已经够得上重度烧伤,而灵体的自愈能力虽然强悍,这种程度的腐蚀,恐怕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痊愈的。


    云路不禁皱眉,他当然知道这些伤是拜那白色粉末所赐。


    但那种白色粉末到底是什么?抓他的是什么人?而他又昏迷了多久?


    短暂思索了片刻后,他放下手,忍着周身的疼痛,侧身用手肘斜斜撑起上半身,看向了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宽敞空旷的四方形空间。


    约莫四五十平。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日光灯,白色的墙面,还有白到几乎和墙面融为一体的、没有把手的门,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不,说空无一物并不准确,因为整个空间里唯一的摆设此时正被他躺在身下——


    那是一张巨大的木台,就像商场里为了举办活动临时搭建的木质舞台,只不过这张木台大得有些过分,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的百分之九十,只在四周靠墙的边缘留出了约莫一米宽的距离。


    云陆眺望着远处的木台边缘。


    虽觉得这布置有些古怪,却也没能看出什么名堂,正准备收回视线,忽然,他感觉余光里的墙面似乎波动了一下。


    云陆一怔,第一反应是自己眼花。


    毕竟墙面又不是水面,“震动”还能理解,怎么可能发生“波动”?


    可方才那一下又实在不像错觉,谨慎起见,他还是集中了注意力,定睛再一次看了过去。


    一秒,两秒,三秒……


    十几秒过去。


    墙面毫无变化。


    就在云陆再度开始自我怀疑时,身后忽然远远传来了一声沙哑却又轻佻的问话:“看什么呢?”


    云陆心中一惊,刷然转身看去。


    只见远处的木台角落里,一个男人正单膝屈坐着,眼含戏谑地看着他。


    先前由于刚刚醒来、五感还处于迟钝状态,云陆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空间里还有其他人。


    此时定睛看去,在看清对方面容的刹那,云陆的表情顿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是的,他认识这个人。


    不仅认识,甚至可以说,他们的渊源还相当深远——因为这人也是灵体中的一员,在灵体中排行第七,以往在人间的名字叫做牧戚。


    至于云陆的表情为何会变得微妙,是因为这人虽然同为灵体,与云陆他们的关系却并不融洽。


    要说深仇大恨倒也没有,只是就像人类之间也会有的三观不合、道不同不相为谋一样,早在千百年前,牧戚就已经因为观念不和屡屡与他们产生分歧,之后渐行渐远,最终彻底与他们断绝了联系。


    “你也是被抓来的?”云陆蹙眉问道。


    其实第一眼看见牧戚时,云陆下意识以为他就是抓自己的人,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牧戚身上比他还要严重的、如毛玻璃般遍布伤痕的灵光层,这才意识到他恐怕也是受害者。


    “要不然呢?”牧戚嗤笑一声,一副你在问什么废话的态度,“难不成我还是来找你喝茶的?”


    “抓我们的是什么人?”云陆问。


    “我怎么知道?”牧戚没好气,“你也是被抓的,你都不知道还来问我?”


    云陆沉默片刻,倒不是因为牧戚这欠揍的态度,毕竟曾经他们也相处过那么些年,牧戚这种别人问一句他就要反问一句、从不好好说话的杠精属性,在云陆这里早就已经免疫了。


    他之所以会沉默,其实还是在想这件事是否有什么突破口。


    思索片刻后,他再度开口:“你是什么时候被抓的,在哪被抓的?”


    不出所料,牧戚的杠精属性再度发作:“怎么着,你审犯人呢?”


    既然已经知道他的脾性,云陆自然不会跟他多掰扯,就事论事道:“既然我们都是被抓来的,眼下的处境就谁也不比谁好,这时候还在这耍性子,对你没有半点好处。”


    牧戚闻言,盯了他片刻,悻悻翻了个白眼。


    虽然还是一脸欠揍模样,却到底没再不知好歹,纡尊降贵般地简略交代了几句:“一个月前,在南海。”


    这些年里,牧戚虽然也在满世界乱跑,但就和云陆定居鹤州一样,他也有一处时不时就回去长住的房子,位于南海岛的海岸边。


    一个月前,他结束了长达两年的各处游走,回到了海边那幢房子里。


    就在他全然放松,躺在沙发上刷手机时,头顶的消防喷淋器突然喷出了大量白色粉末,瞬间让他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滚落在地毯上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就已经身处这间房中了。


    云陆听罢,不由蹙眉:“这么说,他们是在你不在的时候进了你家,利用你家原有的布置、设好了陷阱?”


    牧戚斜睨挑眉:“这不很明显么?”


    确实很明显,但这明显的答案却让云陆有些心惊——


    起初他以为,自己被抓是因为“神医”的身份走漏,对方对自己的能力有所图谋。


    至于那白色粉末,或许是某种杀伤性的腐蚀性物质,只是凑巧对灵体也能奏效。


    但在看见牧戚时,他的猜测就被推翻了。


    因为这说明对方的目标不单单是自己,也未必是为了“神医”的能力,而“白色粉末对灵体奏效”也并非巧合,更可能是对方掌握了他们“灵体”的身份后,特意针对灵体制作的武器。


    如今听完牧戚被抓的过程,他的判断更加笃定了几分——


    如果说他被抓捕的方式还是“突击诱捕”,那么牧戚被抓的方式直接就是“守株待兔”了,这说明对方的出手不是偶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经过严密监视、掌握行踪之后精心设计的结果。


    那双暗中的眼睛不知已经盯了他们多久,他们却毫无所觉。


    而此时此刻,外面的那些灵体也极有可能正处于这双眼睛的监视中。


    看着云陆变化莫测的神情,牧戚终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想出什么了?”


    云陆收回思绪,看向他:“你在这里已经待了一个月了?”


    牧戚有些无语地撇了撇嘴:“能不能别老问我已经说过的问题?还要我说几次?”


    云陆直接无视了他的吐槽:“你是怎么判断时间的?”


    方才他已经看过了,这地方没有窗户,所有光源都来自头顶的日光灯。而灵体又不像人类需要睡眠,可以用生物钟来判断大概的时间。


    那牧戚是怎么确定他在这待了一个月的?


    牧戚一听,原来他的重点在这儿,顿时也没了吐槽的理由,伸直屈着的那条腿,往裤兜里伸手一掏,拎出一样东西亮给了他。


    云陆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块机械表。


    表镜虽然已经破碎,但表盘上的秒针仍在走动,上方的机械日历也显示着日期。


    看到这块表,云陆的疑惑总算得到了解答,而根据表上的日期,他也终于得知了自己昏迷的时间——两天,他被袭击的日期是两天前,也就是前天夜里。


    得到这个答案后,一个新的疑问也随之而来:“所以你被抓都已经一个月了,身上的伤不仅没有好转,还比我更严重?”


    先前发现牧戚身上的伤势比他重时,他还以为牧戚是在他之后被抓,所以恢复的时间比他短,又或者是他们被抓的方式不同,所以才有轻重之分。


    可如今看来,他们被攻击的方式几乎是一样的,而牧戚不仅比他早,还早了将近一个月,这岂不是意味着,这伤一个月都不会好转?


    不料,听见这话的牧戚居然像是被拔了尾巴的鸡,除了惯有的欠揍外,还多了一丝兴师问罪的冷笑:“那还不是拜你所赐?”


    云陆不解:“什么意思?”


    牧戚似乎懒得跟他解释,没好气道:“你刚才在那看了半天,就什么也没看出来?”


    云陆一听,下意识转过头,往他刚才产生过“错觉”的那面墙看去。


    可就在这时,牧戚却又懒懒冒出一句:“看这儿。”


    云陆回头,只见牧戚手肘搭在膝盖上,抬起的指尖正指着天花板。


    云陆顺着看去,起初还没有发觉什么,可在细细观察了一番后,他顿时发现了日光灯管似乎有些异常。


    为了确保判断无误,他撑地起身站直,以更近的距离看了过去。


    仔细观察片刻,在辨认出那灯管两端的构造后,他心中顿时一沉。


    ——那看似正常的白色两端竟然不是塑料灯座,而是圆盘状的塑料喷淋头!


    这让他立刻联想到了牧戚被攻击的方式,当即转头看向牧戚:“这里也会喷出那种白色粉末?”


    牧戚皮笑肉不笑,表情像是在说“你可总算看明白了”,继而下巴往旁一抬:“你再看看墙上和地上。”


    云陆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却还是依他所言走到了木台边缘。


    这一回,不再有坐地时距离和角度的问题,云陆终于将细节看了个一清二楚——


    周围所有墙面的顶端,都覆盖着一圈类似踢脚线的凸起,而其下端并非密封,而是整齐排布着细密的缝隙,仿佛压缩版的中央空调出风口。


    那出风口的缝隙本就是白色,却依然能看出有白色粉末残留,而出风口下,整个墙面都被白色粉末覆盖,不知厚度几何。


    看到这里,云陆很快明白了他先前看见的“波动”到底是什么——


    那是顶端出风口往下吹落白色粉末时,同色的墙面在视觉上发生的细微变化,就像沙丘被微风拂过,远远看去,沙丘的变化就像是波纹。


    云陆的视线顺着墙面继续往下,很快就发现,与木台几乎平行的地方又是一圈凸起,而其“出风口”的方向不再是垂直朝上或朝下,而是水平朝向房间中央。


    不难想象,当这上下两圈一同运作起来时,白色粉末从顶端掉落,覆盖墙面,再被下方风口吹往中央,用以覆盖整个地面,几乎不会留下多少死角。


    至于地面上的情形,光是简单扫了一眼,云陆都有些心颤。


    因为地上堆积的粉末已经不能用“一层”来形容,那厚度几乎覆盖到了木台的三分之二,若是下脚,恐怕整个小腿都会被淹没。


    看完所有情况,云陆这才算是彻底清楚了他和牧戚的处境——


    他们几乎是处在一片白色粉末的海洋里,唯有身下的木台犹如一块浮木,避免了他们被白色海洋吞噬、腐蚀的命运。


    这样的处境不可谓不糟糕。


    但这糟糕的处境,却也没带偏云陆的思绪。


    思及牧戚方才所言,他转身朝牧戚看去:“你刚才为什么会说,你的伤是拜我所赐?”


    牧戚依然屈膝坐在那里。


    闻言冷笑一声,舔了舔后槽牙:“我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已经发现了这些布置,但一个月以来,除了墙顶上会时不时掉点粉末,下面的风口时不时吹一吹,就没再出现过其他情况,至少这块木台上还是安全的。”


    然而,就在昨天早上。


    牧戚在这木台上躺着神游天外,忽然间,头顶的那些喷头居然同时喷出了白色粉末。


    这毫无预兆的袭击让他猝不及防,而喷头的喷洒面积又极大,他根本避无可避,只能就那么硬生生受着。


    原本在这一个月里,他的伤势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恢复,可这一遭天降横祸,瞬间令他再度遭受重创,直到最后被疼晕了过去。


    说到这里,牧戚又是一声哼笑:“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木台上多了一个你。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是为了送你进来,所以要把我控制住,省得我趁他们开门的时候逃走,或者反击。”


    听到这里,云陆总算明白了他那句“拜你所赐”是从何而来。


    他并不意外牧戚会把这锅算在他头上,但他自己可不会因此就产生什么愧疚之情,毕竟被抓又不是他所愿,他也同样是受害者,真把这当成自己错,那才是荒谬至极。


    然而,牧戚的下一句话却着实让他意外了一下——


    “至于我为什么伤得比你重,”牧戚一脸不爽,伸手敲了敲身旁木板,“你以为这木台上现在为什么没有粉末?难不成是它自己天生爱干净?”


    云陆下意识低头看向脚下,这才注意到了方才被自己忽略的问题。


    没错,眼下的木台上是没有粉末的。


    而按照牧戚所说,天花板上的喷洒系统在昨天开启过,那么此刻的木台上本应满是粉末才对,除非那些人把他送进来之后,还好心替他们清扫了木台。


    这想法显然有些天真。


    而更合理的答案就是——


    木台此刻之所以没有粉末,是因为牧戚在醒来后进行过清理,而不论他清理的方式是吹、是拂,总归都会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一些粉末,这才导致了他伤上加伤、如今看上去比自己还要狼狈。


    得出这个结论后,云陆再看向牧戚时,心中不由自主就冒出了些许理亏之感,毕竟他此刻之所以能在这木台上毫发无伤地自如行动,的确是牧戚用伤势换来的。


    然而,长久以来的恶劣印象到底没能让他立刻就出言表示什么。


    略显冷场地无言片刻后,他挪开视线看向周围,企图用岔开话题的方式打破沉默:“你之前说,他们是趁你在沙发上的时候开启了粉末喷淋装置,能这么精准打击,会不会是在你家装了监控?”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是,在问出这话的时候,他的态度和语气都比之前缓和了许多,起码不再像是一个面对熊孩子的家长,而更像是在面对一个平等的同盟了。


    牧戚自然也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但他给出的反应也只是略显玩味地弯了弯唇角,很快便恢复了那种懒散的态度:“可能吧,但我当时没注意,他们是只开了我头顶那一个,还是全部都开了。如果是所有喷头一起打开,那他们只要提前确定我进了家门,无论什么时候开启都一样。”


    云陆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出于谨慎,他还是没有排除室内监控存在的可能性,而在认真观察了周围一圈后,他终于提出了自己的疑虑:“那你觉得,这里会不会有监控?”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牧戚的回答几乎不假思索:“没有。”


    云陆一怔,不理解他为何如此笃定:“你已经排查过了?”


    牧戚不咸不淡地挑眉:“这只是理由之一。”


    “那还有什么?”云陆耐心追问。


    霎时间,室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不知为何,牧戚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目光盯着云陆,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抗拒。


    硬要形容的话,就仿佛一个人被讨厌的同事约去吃饭,结果吃完饭同事手一摊说没带钱,而自己即将成为那个迫不得已买单的冤大头。


    这眼神看得云陆莫名其妙。


    而牧戚就带着这种冤大头般的不情愿,手一撑木板、站起身,走到了牧戚面前,往旁一甩下巴:“起开。”


    云陆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照做地往旁边让开了些。


    而牧戚干脆利落地蹲下身,将云陆原本站着的那块木板沿着缝隙一抠、整个掰了起来。


    云陆尚未理解他想做什么,就见牧戚接二连三地把周围几块木板一并掰开,刹那间,木板下的全貌露了出来——


    那里竟然有个黑幽幽的洞口!


    云路震惊不已,立刻蹲身细看。


    只见木板之下,原本应该被白色粉末覆盖的地面被清出了半米长宽,而那半米长宽的土地经过挖掘,此刻黑洞垂直向下,竟已经成了一条地道!


    见云陆如此吃惊,牧戚终于像是被取悦了一般,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神色:“这条地道我已经挖了二十多天了,到昨天你被送进来为止,都没有受到过任何阻挠。如果这里有监控——他们会放任我这么嚣张?”


    这便是他先前敢说这里没有监控的第二个理由,而这第二个理由的确非常有力。


    就如他所说,但凡这里有监控,恐怕在他第一次掀开木板、清开粉末、向下挖掘时,就会被头顶和周围的粉末系统制裁个满头满脸。


    不得不说,牧戚这神来一笔着实让云陆始料未及,他抬头看向牧戚,连眼神里都多了几分佩服:“这地道挖了多远了?”


    “按天数算,怎么也有一两百米了吧,”牧戚吊儿郎当道,“反正只要这鬼地方不是大得离谱,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挖出去了。”


    云路无言片刻,震惊之余又燃起了希望。


    但是紧接着,他又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早说?”


    如果牧戚早点告诉他这里有条地道,他何至于浪费那么多时间观察环境、盘问细节、玩儿什么推理游戏?


    这话一出,牧戚的表情再度臭了起来,甚至还对他翻了个白眼:“这很难理解吗?我辛辛苦苦二十多天挖出的密道,凭什么你眼睛一闭再睁开,我就要带你搭顺风车?”


    云路先是一愣,继而没忍住笑了起来。


    因为他居然觉得牧戚说得对,自己的确就是那个捡了便宜、要搭顺风车的人。


    思及此,他放软态度,给足了牧戚面子:“行了,这次就当是我欠你的,出去之后你可以好好想想,需要我怎么还。”


    听到这话,牧戚总算是痛快了些,于是也没再纠缠不休、拿着鸡毛当令箭:“休息好了就下去,这顺风车可没法直接坐到站,你也是得出力挖的。”


    云陆点头表示义不容辞:“当然,走吧?”


    牧戚不再废话,双手撑着木板边缘,率先跳进了洞里,落到底后,迈步往旁让开了位置。


    云路对高度落差有了数,于是也没再耽搁,学着牧戚的动作,跟着跳进了地道中。


    上方,白色的空间里恢复了寂静。


    被掰开的几块木板静悄悄躺在一旁,整个木台变得无声且空旷。


    墙顶的风口细碎地落下些许粉末,又被下方风口吹往中央,仿佛对此间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只机械地完成着自己既定的程序。


    而就在一切有条不紊地运转之时。


    头顶某根灯管一端,伪装成喷淋头的电子设备悄然闪动起了一点红光,继而无声无息拉近了焦距。


    *


    监控的另一端。


    灯光昏暗的屋子里。


    一个男人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中的两人先后消失在黑漆漆的洞口,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第34章 化验 你们也很意外是吧?


    与此同时。


    钟灵开发区, 某研究所内。


    走廊里,唐宁和黎墨生坐在靠墙的椅子上,黑金安静地趴在二人脚边, 时不时舔舔爪子。


    而在二人侧前方, 羚酒正顶着肩头的阿环, 略显不安地来回走动,眉目之间暗含焦急。


    “为什么还没好?”她看向前方紧闭的实验室大门,“不是说很快就能出结果么?”


    凌晨下山之后,他们先是沿途寻找了一下可能存在的公用、非公用摄像头,想借此来寻找云陆的踪迹,却发现最近的一处探头也在十几公里外, 根本无法直接拍到上下山的车辆。


    而如果想将附近所有监控画面集合、筛选可疑车辆,一来工作量大, 二来像交通探头那样的资料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调取的。


    于是, 黎墨生干脆一个电话打给了庄文,让他想办法先去搜集,而他和唐宁几人则带着白色粉末回到了钟灵, 来到了这家私人研究所。


    这家研究所是黎元推荐的,据说负责人与他是老相识,合作多年,专业性强又信得过,用来检测白色粉末再合适不过。


    此时此刻,距离他们把粉末样本交给研究员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而这长久的等待,终于令心系云陆安危的羚酒有些按捺不住了。


    唐宁可以理解她的焦急,只是此刻监控那边还没有眉目,他们所能追查的也只有粉末这条线,所以哪怕心急, 也只有继续等下去。


    思及此,她站起身走到羚酒身边,打算安抚她先坐下再等等。


    就在这时,前方的实验室大门忽然“咔哒”一声被拧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走了出来。


    三人眸光一亮,立刻迎了过去:“怎么样?”


    这位研究员是黎元口中那位“老相识”的儿子,名叫季清明。


    季清明一边摘下口罩,一边走向不远处的办公室:“进去说吧。”


    三人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季清明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示意几人随便落座,而后开口的第一句不是给出答案,反倒是一句疑问:“你们之前为什么会说,这种粉末可能有腐蚀性?


    先前黎墨生将粉末交给他时,曾提醒他这种粉末可能具有腐蚀性,操作时需要当心。


    而他也十分听劝,化验样本的过程中慎之又慎,避免了一切接触。


    结果化验到最后,他却发现自己的谨慎毫无必要,而黎墨生那句提醒也着实有些多余。


    听他这么问,黎墨生当即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它没有任何腐蚀性?”


    季清明点点头:“对,从它的成分来看,它并不具备产生腐蚀性的可能,如果不是要严格遵守操作规范,甚至直接徒手接触也不会有问题。”


    闻言,唐宁三人悄然对视一眼,心中都确定了先前的推测——这种粉末的腐蚀性只对灵体生效,而对人类或者其他生物并无作用。


    季清明敏锐地捕捉到了三人眼神的交汇,瞬间猜到这当中恐怕有隐情。


    与此同时,他也想起了父亲先前交代的话——对方身份神秘,合作时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不要乱打听。


    思及此,即便他出于职业病,很想知道他们为何会认为那粉末有腐蚀性,却还是强行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再追问下去。


    “所以它到底是什么?”羚酒问道。


    季清明拉回思绪,打开从实验室带出的记录表,摊开展示给了三人,指着上面的一行化学式道:“它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SiO2),也就是一种无机化合物,根据原子排列的不同可以分为晶态和非晶态。除此之外还掺杂一些微量的杂质元素,比如铁(Fe)、钛(Ti)、铝(Al)等等。”


    三人看向表格,只见上面满是手写的分析记录和化学式,而那龙飞凤舞的字迹,简直和医院老医生开的药方有得一拼。


    但季清明并未在意这些,继续解释道:“经过我对它纯度的检测、对粉末颗粒的放大观察,还有对熔点是否恒定的测试,最终得出,这种粉末应该是由天然矿物研磨而成,而这种矿物中二氧化硅的含量又超过了98.5%,所以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这种粉末在未经研磨之前应该是——石英。”


    “石英?”唐宁三人蹙眉,都有些意外。


    季清明以为他们不知道石英是什么,随手在办公桌上的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而后将屏幕转向了三人:“喏,就是这个。”


    三人的目光落在了屏幕上,只见屏幕中是被搜出的一张石英图片——整体形如珊瑚,每一根棱柱都如同冰凌,规则而透明。


    三人看着图片,仿佛当真是在观察。


    但季清明不知道的是,他们刚才的反应其实并不是对石英这种物质有什么疑问。


    黎墨生和羚酒之所以意外,是因为在他们成千上万年的经历中,多多少少都曾与石英或石英制品有过接触,但却从未发生过被石英或其制品伤害到的情况。


    而唐宁意外则是因为,“石英”这个答案实在是太普通也太常见了,与她先前对这粉末的预判大相径庭。


    正在三人各有所思之时。


    与他们一同看着屏幕的季清明却又忽然“嘶”了一声,饶有兴趣地冒出了一句:“不过这种石英的产地有点意思。”


    “怎么说?”三人立刻被吸引了注意。


    季清明再次拿过记录表,指着那些化学式后的一串字符道:“我在化验的过程里发现了一种罕见的微生物,应该是在这种石英表面残留的,叫做太古蓝藻。蓝藻你们都知道吧?就是经常报道说哪片水域又蓝藻爆发了那种。”


    三人点了点头,虽然他们都不是什么生物学专家,但只要但凡听过点水污染方面的新闻,都不会对这个名词感到陌生。


    季清明继续道:“这种太古蓝藻就是蓝藻的一种,名字前面之所以有‘太古’二字,是因为它算得上是现存蓝藻的祖先,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十多亿年前的太古时期。”


    唐宁三人默然颔首,听出了他这番话似乎不仅是在科普,也是在铺垫。


    果然,在这段科普结束之后,季清明终于说到了重点:“但你们想想看,同为蓝藻,为什么太古蓝藻没有和现存蓝藻一样进化,而是保留了最原始的性状呢?”


    这话问得简直像是老师在给学生上课。


    三人稍怔,当真顺着他的提问思考了起来。


    季清明也没有吊胃口的意思,直接揭晓了答案:“因为它们生长在高纬度、高海拔、长期与世隔绝的雪山湖泊中,周边环境与外部大环境长久割裂,几乎形成了独立的生态系统,也就导致了其内部生物进化、迭代的缓慢。”


    说到这里,他忽然将屁股下的转椅一转,拿起桌上的红色记号笔,起身走到了墙上的地图边:“而在我国境内,唯一有可能符合太古蓝藻生存要求的区域就是——”


    他抬笔随意一绕,在北部国境线上画出了一个圈:“这里。”


    唐宁三人定睛看去,在看清那圈中区域的刹那,三人的神色齐齐发生了骤变。


    ——天兰山脉。


    季清明圈出的竟然是天兰山脉。


    如果说仅凭这四个字还不足以让他们惊讶至此,那么只要提到它的主峰,就没有一个灵体会不觉得意外。


    因为天兰山脉的主峰,正是神母降世之地、净池所在之处——青泽山!


    这时,季清明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了三人脸上如出一辙的惊讶。


    他先是一愣,随即就像是找到知音般笑了起来:“你们也很意外是吧?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说那石英的产地有点意思。”


    他转回头去,朝着自己圈出的地方抬了抬下巴,像是感慨又像是好奇:“那可是三山五湖之一啊,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进去的。”


    然而此时此时,唐宁三人已经全然无暇在意他在说什么了。


    他们盯着地图上那个鲜红的圆圈,末了相互对视了一眼,心中掀起了层层波澜,久久不能平静。


    *


    二十分钟后,研究所停车场。


    三人从研究所大楼出来。


    黎墨生牵着黑金,羚酒肩顶着阿环,唐宁走在两人之间,神色间都有些凝重。


    “你们说……那种石英真的会是从青泽山带出来的么?”羚酒看向二人。


    黎墨生不确定地摇了摇头:“虽然我去过很多次,但也没注意过山里是不是有石英。而且就算有,石英大多也都分布在地下,从地表上可能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羚酒认同地点点头,却听黎墨生忽然又话锋一转:“不过说实话,万物相生相克、毒蛇七步之内必有解药,或者说得再科学、再现代一点——协同进化。按照这种思路,如果那种能伤害灵体的石英,恰好就生长在灵体降世的青泽山,倒也挺合理的不是么?”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停车处。


    黎墨生按下电子钥匙,三人各自拉开车门上了车。


    唐宁先前一直沉默听着两人的对话,脑中却在复盘季清明提供的线索,此时坐进副驾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求证般问道:“天兰山脉里有多少湖泊?”


    这问题还真问到了黎墨生和羚酒的盲区。


    毕竟他们每次进入天兰山脉都是直奔主峰青泽山而去,从没关注过其他部分。


    “这还真不好说,”黎墨生如实道,“我们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青泽山顶那一处,也就是净池。”


    唐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分析道:“之前他说到太古蓝藻的时候,说它生长在高纬度、高海拔的雪山湖泊,那它既然能附着在那种石英上,会不会说明,那种石英分布的地方不是地底,而是湖底?”


    黎墨生和羚酒稍怔,这才意识到他们先前忽略了这一细节,此时被唐宁这么一提,他们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起了净池的模样。


    没错,净池是他们目前唯一确定的、存在于天兰山脉的雪山湖泊,而它的湖底……


    回忆推进到这里,却是怎么也无法再进行下去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过净池的湖底。


    净池虽然以“净”为名,但从创世之笔中液体的颜色就能看出,它的池水是一种天然的淡蓝色,当这种蓝色液体大面积汇聚到一起,再加上光线的折射和反射,想要从水面直接看到水底,几乎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黎墨生也有些无奈:“你的思路应该是对的,但要确定到底是不是,恐怕只有亲自过去验证才行。”


    听到这话,羚酒看了眼中控台上的时间,心中的焦虑再度占据了上风:“可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三天都已经过半,难不成我们还要去一趟青泽山,再从那边找线索么?”


    且不说青泽山中是否真的有线索,即便有,恐怕也不是一两天内就能找到的,毕竟哪怕是灵体,想要登顶一次青泽山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黎墨生自然也清楚时间紧迫。


    听她这么问,摸出手机看了眼,却并未看到庄文的消息反馈,显然那边收集监控的工作也还未有成效。


    如此一来,三人的进度就像是被暂停在了这里,明明手上还有着可以追查的线索,却都无法立刻往下推进。


    一时间,车内陷入了沉寂。


    面对此般瓶颈,三人脑中一刻不停地飞快运转着,都在努力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


    忽然,一阵震动声不知从哪传了出来。


    嗡——嗡——


    最先对此做出反应的是黑金,原本趴在后座上的它忽然惊跳起身,手忙脚乱地从肚子底下扒拉出了一部手机。


    那是羚酒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滑落到了座椅上,被黑金压在了身下。


    羚酒拿起手机,只见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个拨入的陌生来电,下意识以为是电话推销之类,可下一秒,她又忽然警惕,刷然抬眼看向前座二人:“会不会是绑匪打来的?”


    黎墨生和唐宁看了一眼那号码。


    那是个11位的手机号,与先前短信所用的虚拟号码并不相符。


    但他们也没有排除这种可能,催促道:“你先接。”


    羚酒定了定神,滑动屏幕接听,随即又按下了外放,这才试探地开了口:“喂?”


    对面的背景音十分嘈杂,信号似乎也不太稳定,先是传来了一阵叮叮哐哐的声响,好几秒后,一个年轻的男声才传了出来:“阿酒?”


    仅仅只是两个字,却让羚酒震惊万分。


    她诧异地与黎墨生对视了一眼,重新看向屏幕,几乎难以置信:“云陆——?!”


    第35章 工地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吃够……


    环城公路上, 车子向前飞驰。


    驶向的目标是钟灵郊区的一片建筑工地。


    “怎么会是在钟灵?”


    后座上的羚酒早已挂断了电话,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先前云陆在电话里说,他被抓到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通过地道逃出来后, 发现那是一座废弃工厂, 周围荒郊野岭空无人烟。


    直至往外走了十几公里后,找到了一处正在施工的工地,这才向一位工人借了手机,打出了这通电话。


    可刚说到这里,那位工人便急着去工作,向云陆催还手机, 他也只得匆匆报了下工地的地址,这便挂断了电话。


    黎墨生当即发动车子赶往那个地址。


    而这一路上, 云陆这通电话带给他们的惊讶和疑惑, 却一直在他们的心头盘绕。


    当然,云陆能够逃出来绝对是一件意想不到的喜事,但正因为这件事转折得太过突然、太过出乎意料, 反而让人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云陆明明是在鹤州被抓,为什么关押他的地点却是千里之外的钟灵?


    对方花了那么大力气把他抓住,又为什么没有严加看管、让他就这么逃了出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疑问实在令人费解,但这些问题,也只有等见到云陆才会有答案了。


    车子飞速地向前行驶着。


    距离手机屏幕上导航的终点越来越近。


    车窗外的环境也逐渐开始发生变化,从城区的高楼大厦逐,渐转变为低矮的厂区,再变为郊野农田。


    许久后,前方道路尽头终于隐约出现了一片被围墙围起的建筑工地,而那种叮叮哐哐的建筑噪音, 也远远传入了窗中。


    等车子再靠近一些,三人很快便发现,那围墙外的一棵大树下,正有两个男人一站一坐地等在那里。


    站着的那人背靠树干,长发及腰,正是云陆无疑,而旁边屈膝坐着的那个……


    唐宁远远看去,一眼就看出了那人身上也有一层灵光。


    而黎墨生和羚酒在看清那人后,都露出了既意外又疑惑的神色。


    那居然是……牧戚?


    十来秒后,车子开到了二人近前。


    还没等车子停稳,阿环就已经从窗户飞了出去,以一种看见亲爹般的欢快扑向了云陆。


    羚酒也紧跟着推门下车,直接瞬移到了云陆面前:“你怎么样?”


    她捉着云陆的手臂,上下仔细打量起来,很快就将云陆那遍体鳞伤的灵光层尽收眼底。


    哪怕早在昨夜发现那些白色粉末时,她就已经对云陆会受的伤有了心理准备,此时却依然觉得触目惊心:“还疼么?”


    云陆浅笑着将她拉入怀中,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脑:“不疼了,别担心。”


    牧戚坐在旁边地上,偏着头、吃瓜一样看完了二人的互动,一副吃撑了的表情,转头看向了别处。


    此时,唐宁和黎墨生也相继下了车。


    云陆松开羚酒,看见唐宁后先是稍怔,随即礼貌地朝她点头微笑了一下,权当初次见面的招呼,唐宁便也得体地回以一笑。


    黎墨生见云陆没什么大碍,暂时放下了心,转而看向牧戚:“你怎么也在这?”


    他的语气明明十分平和,只是正常询问,可听在易燃体质的牧戚耳中,却像是在嫌弃他的存在似的。


    于是他嗤笑一声,连视线都没转回来,不客气道:“你们应该问问他,没有我他逃得出来吗?”


    闻言,羚酒求证般看向云陆,而云陆也诚实地点了点头:“他也是和我一样被抓的,多亏了他,我们才能逃出来。”


    牧戚面上露出了几丝得意,而唐宁三人听见这话,却齐齐面露诧异——


    “他们不止抓了你一个?”


    “他也是被抓的?”


    这几乎异口同声的问话让云陆有些茫然,不懂他们的反应为何这么大:“怎么了?”


    旁边的牧戚也被吸引了注意。


    一直看向别处的他终于转回头来,视线恰好与唐宁对上,先是用一种打量陌生人的眼神审视了她一遭,旋即想起了什么般,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哦——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小十二?”


    对于这个称呼,唐宁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笑了笑:“你好。”


    她的分寸感拿捏得极佳,可牧戚却没什么初见的自觉,调侃似的笑了起来:“难怪老四和十一几千年都对你念念不忘,你看上去——确实让人过目难忘。”


    这明明像是句夸赞,却又被牧戚说出了一种阴阳怪气的挑衅感,况且这当中还涉及了黎墨生,唐宁下意识转头看向了身旁。


    黎墨生却并没有看她,而是似笑非笑,戏谑地垂眸看着牧戚:“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吃够这张嘴的苦?”


    闻言,牧戚难得噎了一下。


    仿佛想到了某段“被教育”的经历,默默挪开视线撇了撇嘴,愣是没接茬。


    被他这么一打岔,云陆险些忘记了先前的疑问,好在羚酒已经拿出了手机,将自己收到的那条短信亮给了他:“你看。”


    云陆接过手机,定睛一看。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他被抓后他们居然收到了勒索短信,不禁皱眉:“创世之笔?创世之笔在你这?”


    羚酒也没有多解释,只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旁边的牧戚不解其意。


    云陆将手机转向他,牧戚抬头一瞥,随即也是莫名其妙地皱起脸:“他们抓你是为了创世之笔?那抓我干什么?”


    这也正是唐宁三人先前听见牧戚也被抓了时诧异的原因——对方绑架云陆是为了交换创世之笔,那绑架牧戚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只是为了多一个人质,好增加筹码,那为什么又没有在短信里提及他的存在?


    唐宁兀自想了想,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看向牧戚猜测道:“你身边有没有什么比较亲近的人?会不会他们也收到了勒索短信,只是你还不知道?”


    这话一出,牧戚还没怎样,黎墨生和云陆却都默默挪开了视线,一副对答案心知肚明的模样。


    而羚酒则好笑又无奈地对唐宁解释:“不用问了,他肯定没有,‘亲近’这种词,在他的字典里根本就不存在。”


    牧戚闻言,像是受到了什么夸奖似的,耸耸肩:“喏,他们都很清楚的,我一向不合群,从来都是独来独往。”


    唐宁也不懂他在骄傲个什么劲,但既然他这么说,勒索短信什么的看来确实是不存在了。


    黎墨生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转头看向云陆:“你之前说,你们被关的地方就在十几公里外?”


    云陆点点头:“要去看看么?”


    黎墨生尚未答话,牧戚便率先表达了拒绝:“要去你们自己去,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可不回去送人头。”


    他们逃出来时并没有遭到任何追捕,但这并不代表那座工厂现在就是安全的。


    万一对方已经发现了他们的逃脱,甚至已经做好了新的布置,这样贸然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黎墨生本也没想立刻就去,在明知对方有白色粉末那种杀伤性武器、实力又不知深浅的情况下,他不会贸然带着几人去涉险,询问云陆也不过只是想确定一下工厂的位置。


    此时听到牧戚这么说,他也就顺势替大家拿了主意:“记下工厂的位置,之后做好准备再去也不迟。先上车吧,回去再说。”


    既然他都拍了板,几人也没再耽搁,点了点头,依言往车边走去。


    然而他们几个是动了,牧戚却并没有跟上。


    直至黎墨生拉开驾驶座的门,才从余光里发现他还像个根雕似的坐在树下。


    “你不走?”黎墨生远远问道。


    他说的上车,自然也包括牧戚在内,毕竟他也是被绑者之一,与这件事脱不了关系,多少也该参与一下线索交换。


    可现在看他这举动,好像并没有要跟他们走的意思,而如果他坚持不合作、一定要单独行动,黎墨生也不会强求。


    谁知,牧戚听见他这一问,却是一脸不忿地看了过来:“这车只能坐五个人,你们四个加上那么大条狗,我坐车顶上啊?”


    听到这受了委屈似的抱怨发言,几人动作都是一顿。


    而黎墨生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对着后座叫了一声:“黑金。”


    黑金十分伶俐,仅仅只是看见黎墨生下巴一抬,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一跃爬上后座椅背、跳进后备箱里,又站起身来,前爪趴在靠背上,“嗷呜”一声表示完成任务。


    如此一来,后座立刻空出了一个位置,黎墨生再度看向牧戚:“行了?”


    牧戚见状,终于没再继续挑刺,勉为其难般撑地起身,往车子走去。


    车子发动,调头,迎着夕阳往来路驶去。


    *


    与此同时,旁边建筑工地里。


    正在建造的楼体中部。


    被脚手架绿网遮挡的平层上,一个黑色皮衣的年轻短发女人看着远去的车子,将手机贴在了耳边:“您说得没错,他们没去工厂,直接回市区了。”


    电话对面传出了一位老者的轻笑:“先祖的指示自然不会有错,他说他们不会去,那当然就不会。”


    女人顺势附和道:“先祖英明。”


    话筒中的老者又话锋一转:“不过先祖也说了,这只是暂时的,他们早晚还是会杀个回马枪。工厂那边都安排好了?”


    “放心吧,早就安排妥当了。”女人道。


    “那就好,”老者气定神闲,“你也不用在那守株待兔了,去把痕迹处理干净。”


    “是。”


    挂断电话,女人遥望了一眼远处夕阳下,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车,转身往楼梯走去。


    第36章 画像 第三个人的脸我没看见,只知道是……


    三小时后, 黎墨生家一楼。


    客厅里,黎墨生站在窗前,正在和大洋彼岸的黎元通话, 将这边发生的事情和他互通。


    在他身后, 黑金趴在地毯上, 跟阿环玩闹得鸡飞狗跳。


    其余四人分坐在沙发上。


    唐宁一手拿着笔,一手捧着常用的速写板,正在根据云陆的描述画那晚袭击他的人。


    羚酒紧挨在旁边看她作画,牧戚也懒洋洋地斜倚在靠枕上,伸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笔尖如飞。


    片刻后, 唐宁已是画出了一个男人的肖像,将速写板转向云陆:“是这样么?”


    云陆眸光一亮, 乍一眼真觉得就是那个人, 但又细看了一眼后,他轻“嘶”一声:“他的鼻子好像没有这么挺,从平视的角度可以看见一点鼻孔。”


    唐宁将速写板转回, 略一思索后,按着他的说法擦改了一部分,再度转给他看:“这样?”


    这回云陆再无迟疑,笃定点头:“对,就是他。”


    看着云陆惊喜的模样,羚酒也不禁赞叹地看向唐宁:“你这画功也太厉害了,没见过也能复刻得一模一样?”


    唐宁不在意地笑了笑:“主要还是他描述得清楚,如果只知道长相但形容不出来,我画功再好也没用。”


    说着,她已是将那幅肖像从画板上取下, 放在了茶几上,露出了下一张空白的纸页。


    “第二个人呢?”她看向云陆。


    云陆定了定神,再度开始描述。


    而唐宁还是和先前一样,先将他所有的描述全部听完,在脑中勾勒出一副大致的模样,然后才低下头去,一气呵成地完成描画。


    很快,又一张男人的画像完成。


    云陆确认无误后,唐宁再度将它拆下、放上茶几。


    “第三个。”她重新端起速写板。


    然而这一回,云陆却没有立刻开始描述。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第三个人的脸我没看见,只知道是个女人。她先前一直趴在第二个人背上、埋着头,等她跳下来的时候,我已经重伤跪倒了,视线里只有她的下半身。”


    唐宁理解地点点头,又问:“那她的衣着、发型或者体型,有没有什么特点?”


    云陆凝神回忆了一番:“身高体型不太好判断,衣服也是很大众的款式,应该没什么参考价值。至于发型……是短发,额前有刘海。”


    “什么样的短发?”羚酒指指自己的头发,“我这种么?”


    “不是,”云陆比划着道,“比你这个长,大概……到腮边下面这里,而且是往里弯的。”


    听着他的描述,唐宁大概也知道区别了。


    羚酒是那种露耳短发,偏向俏皮伶俐,而那第三人大概是波波头那种,偏向自然轻盈。


    只不过,光知道个发型也实在画不出什么太有用的,唐宁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旁边的羚酒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但还是积极道:“没关系,有两张画像就已经很好了。”


    她将茶几上的两张画像拿起,竖着理齐:“我拿去上面书房扫成电子版,就能让人拿去做人脸识别了。”


    唐宁点了点头,也没再纠结那第三个绑匪。


    羚酒拿着画起身上了楼,云陆也跟了上去。


    牧戚眼看两人消失,懒散靠回靠枕,片刻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唐宁扬了扬下巴:“诶,刚不是说十一也住你家?他人呢?”


    “他在剧组拍戏。”唐宁道。


    “确定是在拍戏?”牧戚戏谑道,“不是跟我和老六一样被抓了?”


    唐宁稍怔,随即低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扫了一眼后,将手机屏幕转向了牧戚。


    牧戚定睛一看,只见那是热搜界面,从上往下一溜看下去,却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


    “什么意思?”牧戚纳闷。


    唐宁指向热搜第一行:“如果他被抓了,现在这里排名第一的就会是‘沈时易失踪’,后面还会跟个‘爆’。”


    牧戚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尬笑了一下:“那他还真是混得风生水起哈?”


    说罢,他又凉凉添补了一句:“不过你还是让他小心点吧,少在外面浪了,真跟我一样被盯上,哭都没地儿哭去。”


    这时,窗边的黎墨生挂断了电话,转身走回了沙发边。


    “他们俩呢?”他问道。


    “上去扫描人像了。”唐宁道。


    “这么快?”黎墨生下意识有些诧异,毕竟他的电话也只打了十来分钟。


    然而转念一想,作画的是唐宁,那这种速度似乎也合理了起来。


    唐宁并不知道他已经自己把自己说服了,解释道:“只画了两个人,第三个人云陆没看见脸。”


    黎墨生点了点头,心想这也足够了。


    这时,羚酒和云陆已经重新下楼,他的视线当即转了过去:“扫完了?”


    “已经发给你了,”羚酒道,“老大那边怎么说?”


    黎墨生方才给黎元去电话,不仅是为了同步这边的情况,也是为了问问他的意见。


    “他说他在钟灵有一批可靠的人手,”黎墨生转达道,“明天会过来跟我们汇合,一起去那个工厂看看。”


    那批人手都和庄文一样,是黎元在数年间层层筛选出来的,各方面能力都很强,且可靠,既能主事又能协同。


    那座工厂里很可能不止有一处白色粉末的设置,而那种粉末虽然有着强大的杀伤力,却只针对灵体,对人类反而无效,所以有这么一帮人类来协助探查,反而会安全许多。


    其余人听了,都没什么异议,唯有牧戚阴阳怪气道:“他只派人来,自己不回来?这种时候还一个人漂在外头,他是想当活靶子吗?”


    这一点黎墨生也不是没想到,刚才电话里他还提醒了黎元,但黎元的回应却十分霸气,他的原话是——


    “那俩小子被抓,是因为独居在荒郊野外,而我的庄园里,光安保就有一个连那么多,对方真敢上门,我倒想看看他们的本事。”


    对此,黎墨生不予置评。


    一来他说得确实不无道理,二来,这位老大惯来就是这种性格,管也管不动,索性就由他自己决定好了。


    正在这时,黎墨生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发现这回打来的是庄文,随手接通开了外放:“怎么样?”


    “能拿到的监控都拿到了,也按你们说的时间做过了排查,但并没有发现可疑车辆。”


    庄文汇报道:“那天晚上从附近路段经过的一共就六辆车,其中四辆型号都跟车辙间距不符,剩下的两辆先后出现在多处监控里,按车速和时间看,应该只是从山脚路过了一下,中间没有停留,也不具备上山的时间。”


    听他说完,几人都意识到监控那边的线索算是断了,不免有些失望,唯有牧戚无聊地撇撇嘴,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


    不过,好在他们如今手里还有其他线索,所以失望倒也有限。


    黎墨生道:“行,那监控那边就先放一放,等会我给你发两张画像,你去查查那两个人的身份。”


    “好的老板。”庄文利落道。


    挂断电话,黎墨生将刚收到的扫描图给庄文发了过去,顺势坐在了沙发上。


    发完后,他抬起头来:“那就先这样,画像那边让他先查着,明天我们去工厂看看。”


    唐宁几人点了点头,牧戚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思及他先前表过的态,黎墨生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去。”


    牧戚一听,面色又不爽起来:“我只是不打没准备的仗,现在既然人手都有了,那我还怕个屁?”


    反正他的傲娇大家都早有领略,黎墨生也懒得计较:“行,那今晚就先休息吧,明天再说。”


    闻言,唐宁从沙发上站起了身:“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早再来跟你们会合。”


    羚酒下意识有些担心:“要不就别回去了?现在情况还不明,还是和我们待在一起比较安全吧?”


    唐宁正要开口,黎墨生却已经替她解释道:“没事,这边不是荒郊野外,而且就在隔壁,如果有人接近,我们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哪怕是当初的云陆,也很早就察觉到了那三人的靠近,如果对方用的不是诱骗的方式,其实也没那么容易抓到他。


    况且黎墨生也知道,唐宁之所以要回去,是因为她需要一些独处和独立思考的空间,说是她这一世艺术家的特质也好,说是她以往就有的习惯也罢,总之只要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这点需求也没什么不能满足的。


    听他这么说,羚酒便也没再坚持,黎墨生随即看向唐宁:“走吧,我送你过去。”


    唐宁点点头,与他一同出了门,转弯往隔壁行去。


    看着两人背影消失,斜倚在沙发上的牧戚撑着脑袋,嗤笑调侃道:“十一输得可真是不冤啊,人家都在这儿‘我懂你你懂我’了,他还有闲心在那拍什么破戏,真是活该被偷家。”


    云陆看他这吃瓜群众般的幸灾乐祸,一时间心情复杂,毕竟这人现在也算自己半个救命恩人,想了想后还是忍住了敲打他的冲动。


    而羚酒根本懒得理他,白了他一眼后,随便往后一靠。


    结果这么一靠,她忽然被硌了一下,连忙直起身,从腰后摸出了一个细长的盒子。


    云陆和牧戚的视线落在了那盒子上,很快就明确感知到了那盒子里装的东西是什么。


    “创世之笔?”云陆道。


    羚酒点了点头,看着那盒子,仿佛想起了什么,当即站起身,往门外追了过去。


    牧戚的视线跟着那盒子追到了门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末了却还是闭上了嘴,收回了视线。


    *


    门外,两栋别墅之间。


    羚酒追出门后,立刻出声唤道:“阿宁?”


    唐宁和黎墨生回过身来。


    羚酒追了过去,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了唐宁:“这个还给你。”


    唐宁低头看向那盒子,知道里面装的就是创世之笔。


    “先前是我不好,”羚酒眼含歉意道,“实在是关心则乱了,没跟你们商量,也没经过你同意,就自作主张拿了你的东西,还骗了你爸。”


    唐宁其实都快把这事给忘了,此时听她这么说,也只是不在意地一笑:“这也不能算是我的东西吧,既然是先灵留下的,那在我们谁手里不是都一样?”


    “不一样的,”羚酒不认同道,“这支笔一向有灵性,它之前既然选择了你,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听她这么说,唐宁便也没再推辞,将盒子接了过来,思及自己这一世还没见过这支笔,手下一用力,便想顺便将盒子打开看看。


    谁知她这一用力,盒子竟然纹丝未动。


    唐宁愣了一下,将盒子抬高一些,仔细看看了看,发现它的确就是一个普通的木盒,就和那些装钢笔的盒子一样,以单边为轴,也没有任何锁扣,按理说稍稍一扳就能打开才对。


    “怎么了?”黎墨生和羚酒好奇道。


    “这盒子……”唐宁疑惑道,“为什么打不开?”


    黎墨生闻言,将盒子拿过来,也试着扳了两下,却同样没有掰开。


    “你之前打开过吗?”他看向羚酒。


    羚酒一脸不可思议,将盒子拿过来试了试,发现还真是打不开,这才回答道:“我没开过,因为我能感觉到它就在里面,你们应该也能感觉到吧?”


    没错,不止是唐宁和黎墨生,还有牧戚和云陆也是一样,大约是因为灵体和这支笔之间同源的关系,他们哪怕隔着盒子,也能明确感觉到创世之笔的存在。


    正因如此,当羚酒将盒子从铜州保险柜取出后,就已经确认了它在盒中,所以也从来没想过要打开确认一下。


    “为什么会打不开呢?”羚酒还在凑近研究那盒子,怀疑这盒子是不是有什么机关。


    黎墨生和她的想法差不多,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没事,反正暂时也不急用,慢慢研究吧。”


    羚酒一听也是,将盒子又还给了唐宁:“那你先带回去吧,或者可以问问你爸,这盒子不是他的吗?说不定真是有什么机关锁。”


    这思路倒是很有道理。


    唐宁点了点头,接过盒子,与羚酒告别后,和黎墨生转身继续往隔壁走去。


    *


    另一边,南方影视基地。


    酒店房门“咔哒”一声打开,灯光从走廊照进漆黑的房间里。


    刚收工回来的沈时易双手插兜走进门,径直往沙发走去。


    而跟在他身后的助理小孙抱着一堆东西,手忙脚乱地将房卡插进取电开关,又是开灯又是开空调。


    这还没完,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去倒水、切水果,生怕怠慢一点,这位祖宗又要对他死亡凝视。


    没办法,这两天的拍摄都不太顺利。


    不知为何,自从请假回来后,这位祖宗就跟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整天心不在焉,偶尔被导演说几句,他就直接摆烂式回答,那些话翻译过来简直就相当于一句——老子不想干了。


    这可真是苦了小孙,一边要跟导演赔着笑,一边还要安抚这位大爷,这两天过得那叫一个殚精竭虑、心力交瘁。


    此时,他将倒好的水和果盘一起端到茶几放下,一抬头,果不其然又看见了一张债主脸。


    沈时易已经刷了好一会儿手机了,斜倚在沙发上,满脸百无聊赖,仿佛手机里全是一群没用的废物。


    小孙在心里啧啧两声,正要收回视线,就忽听“叮咚”一声,沈时易的手机来了一条新消息。


    沈时易面无表情地瞥向推送栏,下一秒,就见他眸光一亮,忽然坐直了身子。


    小孙十分纳罕,奈何他又看不见屏幕,只得愣愣看着沈时易的表情变化。


    沈时易的表情的确在变化,且还是戏剧性的巨大变化——只见他的目光在屏幕上扫过,紧接着,那原本厌世般的情绪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唇角一点点上扬,逐渐露出了一个堪称回味无穷的笑容。


    这可真是太惊悚了。


    小孙吓得咽了口唾沫,险些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好半晌后,他才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沈哥,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沈时易抬眼瞥向他,全无以往的不耐烦,反而还透着点洋洋得意,却又半天笑而不语,看得小孙只觉后脖子发凉。


    就在他都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沈时易终于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屏幕,语气上扬道:“没什么,好事。”


    此时此刻,沈时易的屏幕上正躺着一条唐宁发来的消息:


    【这段时间最好不要独处,云陆和牧戚遭到了袭击,对方手里有能对付灵体的东西。】


    明明只是一句公事公办的提醒,但却被沈时易解读出了不同的意味——


    原来她没有记恨我,她还在担心我,她怕我有危险。


    这过度的解读让他心旷神怡、喜不自胜、回味无穷。


    而就带着这种雀跃的心情,他轻敲按键,编辑了一条消息回复了过去。


    *


    另一边,唐宁家二楼。


    宽敞的浴室里,灯光被调到了最暗,香薰蜡烛火光颤动,散发着淡淡香气,与水雾交织,氤氲在热气升腾的浴缸上。


    唐宁仰靠在浴缸里,长发披在肩后、半浸在热水中,而她手中正拿着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是沈时易刚刚回复的消息:


    【好,你自己也要当心。】


    唐宁正要退出对话框,忽见消息一闪,紧跟着又来了一条:


    【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唐宁一言难尽地皱了皱眉,手指按下锁屏,将手机放到了旁边的托盘上。


    她之所以会给沈时易发消息,纯粹是因为牧戚那句提醒。


    虽然沈时易和她之间有诸多纠葛,但他毕竟也是灵体之一,如果真的因为一无所知、毫无防备而被那些人抓捕利用,对他们来说也不可谓不是一桩麻烦。


    至于沈时易的回复……


    算了,不想了,辣眼睛。


    唐宁往水中稍稍沉了些,将原本露在水面的肩头也沉进了水里,继而目光一转,伸手从旁边托盘上将那只木盒拿了过来。


    先前到家之后,她已经给唐东鸣去了电话,先是解释了之前保险柜的事,说是自己取走了盒子,又问了他这盒子该怎么打开。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唐东鸣的反应却十分不解:“怎么打开?就直接掰开啊,我记得那盒子没上锁吧?”


    听到唐宁说掰不开,他也十分困惑:“不应该啊?难道是放了太久,木头变形卡紧了?要不你找东西撬一撬试试,实在不行就明天拿过来,我给你锯开。”


    听他都要暴力拆解了,唐宁有些忍俊不禁,只说自己再试试,实在不行再找他。


    此时坐在浴缸里,唐宁本也没什么别的事好做,便拿着盒子再次研究了一下。


    事实上,她觉得变形卡紧的可能性并不大,要是以前,她还会怀疑是自己力气不够,可此时她清楚地知道,以灵体的力量,徒手捏碎块石头都不在话下,他们三人轮番尝试,又怎么会掰不开一块卡紧的木头?


    不过,虽然觉得这种概率不大,她还是没有直接排除,而是试着将盒子放进了身前的热水里——


    如果真的是形变问题导致的卡紧,泡进热水里利用热胀冷缩,说不定就能解决。


    浸泡了一会儿后,她感觉到整个盒子的温度已经和池水差不多了,便将它拿了出来,再次尝试着用力掰了掰。


    还是没有掰开。


    唐宁不由哂笑了一下,心说果然还是没有这么简单。


    无奈地叹了口气后,她将盒子重新放回了旁边的托盘上。


    收回手,她仰身向后靠去,将后脑搭在了浴缸枕上,闭目养神了起来。


    这些天一直连轴转,就因为灵体无需睡眠,他们的一天几乎有人类的好几天那么长。


    身体上倒是没什么反应,但精神的高度持续集中,还是让刚刚做回灵体的她有些不适应。


    所以今晚回来后,她就按照以往做人类时的习惯放了这么一池热水、点上香薰,想让自己放松一下。


    这个做法也的确有效。


    此时闭上眼睛,浸泡在热水里,她果真感受到了周身的放松和惬意。


    不仅如此,在放松了一段时间后,她甚至还如同一个真正的人类般,渐渐涌起了久违的困意。


    浴室中一片静谧。


    蜡烛摇曳,光影交织,香气轻缓氤氲。


    而就在这一片静谧之中。


    浴池边托盘上的木盒无声无息地开启了一道细缝——


    一丝淡蓝色的缥缈雾气从缝隙中溢出,悄然靠近了唐宁。


    第37章 蝴蝶 她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灼痛。……


    夕阳西下, 黄昏的余晖给青砖灰瓦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微光。


    僻静的古巷里,青石板路向前延伸,两侧是错落有致的民房、高矮不一的围墙, 还有时不时探出围墙的枝叶与藤蔓。


    唐宁穿着一身古制的衣裙, 行走在小巷里, 衣摆与发丝随着行走轻轻摆动。


    忽然间,她脚步微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往身后看去。


    没有,什么也没有。


    是错觉么?


    她眨了眨眼,收回视线, 继续往前走去。


    然而,刚刚走出几步——


    哒, 咚。


    哒, 咚。


    哒哒,咚。


    一阵有些古怪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唐宁确定这次绝不是错觉,再度回头看去。


    这一回, 她终于看到了从远处巷口跑来的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儿,蓬头垢面,腿脚似乎受了伤,小跑起来的时候一瘸一拐,像只不太健康却又坚强的小动物。


    “姐姐——”


    孩童远远唤道,声音里含着几分笑意,像是急着赶上她般,小腿噔噔噔地奋力向前。


    唐宁眼看着他越跑越近,终于认出了他来——前几日她路过外面的长街,这孩童正在被几个家丁殴打, 说是弄坏了主人家的什么藏品又赔不出钱,她便用手里的一幅画帮他赔了那藏品,将他从几人手中换了下来。


    回忆间,孩童已是跑到了唐宁跟前,气喘吁吁道:“姐姐,前几日多亏了姐姐搭救,这两日我都在巷口等着,总算是又见着姐姐了。”


    “等我?”唐宁有些疑惑,继而猜测道,“是又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孩童连连摇头,笑着伸手入怀,摸出了一个裹起来的破布包,“姐姐的救命之恩,我没什么能报答的,恰好我在山里捡了块石头,觉得很漂亮,就给姐姐雕了一个小东西。”


    说着,他单手托着破布包,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将裹起来的布一层层掀开。


    他的手脏兮兮的,有着本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粗糙和枯槁,显然是经历过不少磋磨,衣袖滑下露出手腕时,还能看到不少青紫淤伤、划伤,还有一块状似闪电的暗红色胎记。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双手,掀开布包后,捧出的物件却叫人眼前一亮——


    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被雕成了蝴蝶展翅的模样,背上的花纹精细镂空,翅膀周围轮廓起伏,栩栩如生,十分精致。


    唐宁眸光微亮,仔细欣赏一番后,又有些不确定:“这是……给我的?”


    孩童赧然一笑,挠了挠下巴:“我也知道这东西不值钱,说报恩实在可笑,但……我也没别的本事了,姐姐要是嫌弃……”


    见他似是误会,唐宁连忙笑着摇了摇头:“不会,它很好看,我也很喜欢,多谢。”


    孩童顿时喜笑颜开,忙将手里的破布往前递了递:“姐姐不嫌弃就好。”


    唐宁也不扭捏,抬起手去,就准备将这只小蝴蝶收下。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刚刚触及那蝶翼之时,她忽地“嘶”了一声,吃痛地收回了手。


    孩童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唐宁道:“好烫啊。”


    就在刚才触碰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灼痛,就像碰到了烛火一样。


    可奇怪的是,当她看向自己的指尖,明明灼痛感还有残留,指尖却是完好无损,看不出任何灼伤的痕迹。


    孩童像是有些茫然,伸手去摸了摸那蝴蝶:“不烫啊,石头怎么会烫呢?”


    说着,他也看向了唐宁的指尖,也不知看出了什么,他眸光微动。


    片刻后,他垂眸思索片刻,视线转向了旁边围墙上伸出的迎春花藤,当即一瘸一拐地往墙边走去。


    到了墙下,他抬手折下了一根迎春花藤,将藤尖掰开些许,从蝴蝶背部镂空的地方穿过,系上了一个暗结,这才提着花藤走了回来。


    “那这样呢?”孩童道,“这样姐姐便不必碰它,却又能提着它了。”


    唐宁低头看去,只见那拱弧形的碧绿藤蔓被嫩黄的小花星星点点缀满,而下端系着那只剔透如玉的蝴蝶,随着藤蔓上下摇曳,仿佛真的飞了起来。


    见此情状,唐宁顿时将那一点灼痛抛在了脑后,不禁莞尔一笑:“好,多谢。”


    孩童将藤蔓递给她,她接过,轻轻摇了摇,便见蝴蝶上下轻舞,分外可人。


    见她喜爱的模样,孩童也像是十分开心般,满意地笑了起来。


    *


    浴室里。


    唐宁倏然睁开了双眼。


    眼前仿佛还残留着落日余晖,以至于蓦然回到昏暗的环境还有些不适应。


    片刻后,她的眼底逐渐清明,继而浮现出满满的疑惑。


    我做梦了?


    刚才那是一个梦?


    梦中那只“蝴蝶”带来的灼痛感,几乎和那种白色粉末一模一样,这难道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为什么这个梦这么真实且有逻辑,就好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种种疑惑,让她本能地觉得这个梦不简单。


    几乎没有多少犹豫地,她伸手拿起旁边托盘上的手机,给黎墨生拨了过去。


    嘟——


    “喂?”提示音才响完第一声,黎墨生的声音就已经响起,语气中满是警惕,“出什么事了?”


    唐宁连忙解释:“没有没有。”


    她怕电话里说不清,问道:“你现在方便过来一下吗?”


    谁知这话刚说完,楼下客厅已经传来了一声门铃:叮咚——


    “开门。”听筒里的黎墨生道。


    唐宁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快,低头看看还泡在浴缸里的自己,险些有点手足无措:“……哦,好,你等我一下。”


    她将手机扔到一旁,哗啦起身跨出浴缸,抽出旁边的浴袍披上了身。


    *


    楼下,门外。


    黎墨生静静等着。


    不消片刻,他隔着门板感知到了唐宁正从楼梯下来,这才放心地将手机放回了兜里。


    房门“咔哒”一声打开。


    看见唐宁的模样,黎墨生愣了一下。


    此时的唐宁身上穿着浴袍,白皙的颈部和锁骨还沾着降落未落的水珠,湿漉漉的长发被她聚拢在右侧肩头,正用毛巾擦拭着,发尾还在悄悄坠落水滴。


    “你……在洗澡?”黎墨生纳闷。


    他最开始接到电话,还以为唐宁是遇到了什么急事,这才立刻以最快速度赶了过来。


    可现在看来……她刚才是一边洗澡一边给他打的电话?


    “对,”唐宁自己也有些哭笑不得,侧身往旁边让开,“你先进来吧。”


    黎墨生依言走进屋,唐宁在他身后关上门,跟上他道:“我刚才做了个梦。”


    黎墨生脚步一顿,回头:“洗澡的时候?”


    唐宁被他的表情逗笑了,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坐下,自己胡乱用毛巾往兜住了还在滴水的头发,往脑后一系,这便没再管它,屈腿挨着黎墨生坐了下来:“我梦见我在古代,有个小男孩,他……”


    她将那个梦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谁知才说到一半,黎墨生的面色便渐渐严肃了起来。


    等她全部说完,黎墨生十分笃定,却又带着些不可思议道:“这应该不是梦,你确实有过那样一个蝴蝶,也确实是一个小男孩为了报恩送给你的。”


    唐宁一怔:“你是说……这很有可能是我的记忆?”


    黎墨生点点头,同样很是纳罕:“但你怎么会突然找回记忆?睡着之前你在做什么?”


    唐宁略一回忆,很快想起了那个盒子,当即起身去楼上浴室,将木盒拿了下来。


    她重新坐回沙发:“我爸说这个盒子没有机关,就是直接掰开的,所以洗澡的时候我研究了一会儿,但还是没能打开。”


    黎墨生接过盒子,再次尝试掰了一下,确实还是打不开,只得问道:“然后你就睡着了,做了那个梦?”


    唐宁点了点头,想到这当中的因果关系,她产生了某种猜想:“我记得我爸说过,我小时候经常对着这支笔又是发呆又是笑,就因为这样,他才会把它送走。你说会不会是……我和这支笔之间有什么感应,所以离它近了,我就会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这种猜测其实很玄乎,但黎墨生听完后,却觉得这是眼下最合理的方向。


    他道:“说实话,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们都还不知道这支笔的灵智到底是从哪来的,又究竟是什么。甚至如果不是因为你的‘重生’,我们都不知道它居然还能储存灵体。”


    唐宁有些意外:“它不是一直都能储存灵体的?”


    先前得知自己的灵体一直在创世之笔里,她还以为这是创世之笔自带的“功能”,原来竟然不是?


    “起码在你之前从来没有过,”黎墨生道,“先灵在的时候,也从来没提到过这一点。”


    原来是这样。


    唐宁想了想,又问道:“那在这三千年里,它有什么异样么?”


    黎墨生思索了片刻,道:“如果单独去看这三千年,不能说有什么异样,但如果是和从前相比,这三千年里,它都是异样的。”


    唐宁抬起眼:“怎么说?”


    黎墨生道:“你应该也知道,它以前是有明确的意愿表达的,比如当初见到你的时候,它就表现得非常积极,让人一看就知道,它很喜欢你。”


    唐宁回想了一下。


    没错,当初在天虞山瀑布边第一次见到创世之笔,它就绕着自己转圈,还主动挤进自己手里。而当时黎墨生也说过,它会因为黎墨生用它作画而扭动、抗拒。


    这足以见得,这支笔有着自己的意愿,也有自己的表达。


    黎墨生接着道:“但是这三千年里,它都非常安静,就像一支普通的毛笔,对外界再也没有过任何反应。我曾经一度以为,是因为你的消失对它造成了打击,才让它沉寂了下来。”


    唐宁静静听完,将盒子拿到手中,细想了片刻,忽然产生了某种脑洞:“如果它的灵智并没有消失,那我们现在打不开盒子,会不会也是它的一种意愿表达?”


    黎墨生稍怔:“你是说……是它不想让我们打开?”


    唐宁点了点头。


    黎墨生没有否认,只是有些困惑:“但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唐宁也无法解释,摇了摇头:“这我也说不好,我只是觉得,既然盒子打不开,不是外力导致,那也只能是内因了。”


    虽然她无法解释,黎墨生却还是认同了这种猜测,点头道:“那你最近就多和它接触接触吧,如果它还有意识,最想接近的人也一定就是你了。”


    唐宁点点头,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将盒子放在了腿上,回归之前的梦境道:“说说那个蝴蝶吧?你说我确实有过那样一个蝴蝶,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虽然那个梦里,黎墨生并不在场,但他既然知道那件事的存在,想必也知道些内情。


    果然,黎墨生回忆着道:“当时你刚下山不久,暂住在黎国边境的浮江城里。偶有然一次回家的路上,你救下了那个孩子,之后没过几天,你就提回了那支迎春藤,说蝴蝶是那个孩子送给你的。”


    回忆仿佛浮现在眼前,黎墨生的语速也变得缓慢了些许:“当时……你很开心,刚一进屋就跟我讲了那个孩子的事,还跟我说,以后只要我来,就可以把那蝴蝶挂在窗子上,这样你就知道我在周围了。”


    唐宁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什么叫……知道你在周围?你来我家,我还能不知道?”


    黎墨生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注意信息差:“哦,那时候我还没有人身。”


    唐宁顿时恍然,原来那时候黎墨生还是纯灵体,而她已经失去了本源记忆,自然是看不见他的。


    但是很快,她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可你当时是纯灵体,我既看不见你,又听不见你的声音,那我为什么会跟你说话?”


    “因为……”黎墨生下意识张口回答,却又有点卡壳,仿佛那段记忆太过庞杂,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解释才好。


    看他这犯难的模样,唐宁的好奇心有些按捺不住:“要不然,你就从我下山开始,从头说起?”


    黎墨生怔了一下,继而不由失笑:“那可有点长啊。”


    唐宁却是含笑调侃地耸了耸肩:“反正我们也不用睡觉,不是么?”


    其实在去天虞山之前,她对“前世”的记忆还没有那么好奇,因为对于当时的她来说,从小到大二十多年的记忆都是完整的,并没有缺失感。


    但在天虞山拿回那段记忆之后,她就像是翻开了一本书,结果才看了个开头就被迫中断,对下文的好奇可想而知。


    而黎墨生,他原本在天虞山时就说过,就算唐宁的记忆找不回也没关系,他可以慢慢说给她听。


    此时见她这么好奇,他当然也不会拒绝:“也好。”


    他应允道:“那我从头给你讲。”


    唐宁当即莞尔,将双腿收起侧叠在沙发上,呈现出了准备倾听的姿态。


    黎墨生看她这期待模样,也不由笑了笑,定神回忆一番后,开启了话头。


    “当年你刚刚下山,我还不知道你立下灵誓的事,所以——”


    刚说到这里,他的视线刚好瞥见装创世之笔的盒子,话音突然顿住。


    刹那之间,他脑中灵光一闪,陡然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唐宁莫名。


    黎墨生看向她,眼中仿佛亮起一束光:“你等我一下。”


    说罢,他竟是当即起身,径直闪现出了门。


    唐宁呆呆看着门口,简直猝不及防。


    什么意思?


    这是干嘛去了?


    半晌,她有些好笑地眨眨眼,索性也不干等着,扯下脑后包着的毛巾、擦拭起了头发。


    几分钟后。


    唐宁的头发差不多已经擦得半干了,也就在这时,黎墨生重新出现在了门口。


    他的手里捧着一只扁平的长方形红木匣,面积和厚度都差不多是笔记本电脑大小。


    唐宁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黎墨生顺手关上门,捧着木匣闪现到了茶几边,半跪在地,将它放在了茶几上:“这个,差不多算是你当年的日记。”


    日记?


    唐宁十分诧异,没想到自己在古代居然还写过日记,当即将毛巾丢在一边,倾身往前,跪坐在了茶几边的地毯上。


    黎墨生将木匣推给她。


    唐宁也不耽搁,伸手就将木匣上的木板盖抽了出来。


    刚往里看了一眼,唐宁就被震了一下:“这么大一本?”


    匣子里躺着一本线状的册子,长方形,面积几乎占满整个匣子。


    黎墨生也不解释,只是一笑,见她将册子捧出,就顺手帮她把空匣子推到了一旁。


    唐宁将册子摊平,带着满心的不可思议,随手翻开了一页。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看见满纸字迹的打算,却不料翻开后,看见的却是一幅画。


    唐宁稍怔,紧接着又翻了几张,发现整本册子都是一幅幅画。


    画里有的是山野荒村,有的是亭台楼阁,有的是马车,有的是街巷。


    她当即反应了过来:“这些都是我下山后去过的地方?”


    黎墨生:“没错。”


    于是唐宁明白了。


    所谓“日记”,其实就是她下山后的写生记录,将各处所见以画作的方式记录下来,也的确相当于另一种形式的日记了。


    唐宁从后往前翻看去。


    每一幅画的笔锋确实都非常熟悉和亲切,就像那幅《梨花古院图》,哪怕不记得是自己所作,也仿佛能看见每一笔落下的顺序。


    就这么一页页倒序地翻着、看着,直到翻到最前面两页,她的手倏然一顿。


    那两幅画……实在有点一言难尽。


    第一幅勉强能看出是一条古街,正中间有一座楼,周围还有往来人影。


    然而无论街道、楼宇还是人群,都画得歪歪扭扭,十分草率,仿佛小学生简笔画。


    第二幅就更离谱了。


    那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幅画,只是一张纸,层层叠叠写了无数的字,字倒是挺好看,只不过旁边还有几个形状不明的线条,像是山顶的房子,又像是土堆上的石头,看得人一头雾水。


    看着这两幅歪瓜裂枣的画,唐宁的脸都快皱到一起了,难以置信道:“这两幅……也是我画的?”


    黎墨生好笑了起来:“这是我画的。”


    哦——


    唐宁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她还以为这两幅也是她画的,差点开始怀疑人生了。


    黎墨生看着她劫后余生般的表情,也是没脾气,兀自笑了半天。


    这两张看完,册子就已经翻到了头。


    直到这时,唐宁才忽然反应过来:“对了,你拿这个过来是要做什么?不会是打算……让我就这样看图回忆吧?”


    光看这些画,她也不可能看出什么名堂。


    还是说,黎墨生打算看图说话,对照着这些画给她讲当年?


    不料,黎墨生却是否定道:“当然不是。”


    他眼中还带着先前离开时的明亮,像是有什么秘籍在手一般:“这册子里的每一幅画都是用创世之笔画的,而创世之笔所作的画上,都会附着一段作画者当时的记忆。只要入画,就能看见这段记忆,但只能看一次,一次之后,这幅画上的记忆就会消散。”


    这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唐宁几乎怀疑自己是否理解有误:“你的意思是……”


    黎墨生眸光明熠,颔首确认:“这些画都还没有人进去过,所以只要我们现在入画,就能看到那些记忆。”


    唐宁着实有些惊讶,比惊讶更多的是惊喜。


    早在当初得知灵体可以入画“养灵”时,她就对“入画”这件事十分好奇,却不料这么快就有了亲身体验的机会。


    她一时间几乎不知该如何反应。


    半晌后,她忽然抬手摸了摸半干的头发,又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浴袍:“那我要不要先上去换件衣服?”


    黎墨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失笑:“不用,记忆里的人看不见我们,你想怎样都可以。”


    先前他还觉得,用口述的方式和唐宁讲述过往,终究是欠缺了点什么,但如果让她入画亲自去看,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也是他眼下能想到的最完美的方式。


    “那我们……现在就进去?”唐宁问。


    黎墨生朝她伸出手:“来吧。”


    唐宁略有些激动,又带着点忐忑地将手交给了他。


    黎墨生牵过她的手。


    将两人的掌心一起贴在了第一页、他画的那幅街景图上。


    刹那间,纸页上的笔墨线条仿佛开始扭曲、旋转。


    紧接着,一股猛烈的吸力传来,唐宁顿觉天旋地转,像是被吸进了某种虚空。


    但这晕眩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等她再次脚踏实地之时,眼前景象已然天翻地覆。


    第38章 画中(一) 那居然是古代的黎墨生。……


    眼前是一处热闹繁华的街道岔口。


    呈丁字形, 前后和右手边都是长街,沿街店铺林立,摊贩无数, 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周围熙来攘往, 行人络绎不绝, 偶有马车笃笃行过,遮蔽一瞬视线,又很快恢复如初。


    这种身临其境的感受真实无比。


    唐宁眼中所见、耳中所闻,都像是真切地在身边上演,以至于她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好半天后, 她才想起身边的黎墨生来,转头问道:“这是哪儿?”


    “浮江城。”


    黎墨生说罢, 指了指前方那条长街:“你看那儿。”


    唐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起初的几秒还没明白要看什么, 但很快,她就发现远处人群中有个人影一闪,下一秒, 又出现在了相隔不远的另一个地方。


    黎墨生。


    那居然是古代的黎墨生,是他还是纯灵体的时候。


    唐宁顿时反应了过来:“这是你的记忆?”


    “对。”黎墨生道。


    这幅画是他所画,所以上面附着的记忆碎片也是他的,虽然画功拙劣,但记忆画面却不受影响,完全呈现的就是他当初作画时脑海中的记忆。


    唐宁看向远处的那个黎墨生。


    只见他像是在寻找什么,每经过一处,会停留片刻,似乎是在观察和感知,之后便会瞬移到下一处, 再重复先前的行为。


    看着他这举动,唐宁忽然想到了当初在浮江机场时,她和黎墨生的对话——


    “我下山后遇到了你?”


    “也不算遇到,是我找到了你。”


    思及此,唐宁似乎明白了这段记忆中的黎墨生在做什么:“你是在找我?”


    “对,”黎墨生笑道:“在这之前,我已经找过三座城了,这是第四座。”


    当初从神十一口中得知唐宁已经下山后,黎墨生十分意外,同时也觉得相当蹊跷,毕竟神十一实在不像是会那么轻易放手的人。


    因着这份蹊跷,他决定下山找一趟唐宁,起码亲眼确定一下她的情况。


    于是,他下了天虞山,从最近的城池村落开始找起。


    在芸芸众生中找一个特定的人并不容易,但好在作为灵体,敏锐的感知力帮他省去了很多麻烦,并不用挨家挨户进去寻找,只需从街巷路过时稍作停留,便可靠感知力去排查周遭数十米范围内的所有活物。


    就这么走走停停,寻寻觅觅。


    他一路走一路筛查,一直找到了这座浮江城里。


    眼下,唐宁看着远处一停一闪、不断接近的黎墨生,猜测他可能很快就能找到记忆中的自己了,毕竟黎墨生之前才说过,她下山后就暂住在这浮江城里。


    于是她也没再多问,就那么静静注视着,看着他走走停停,接近了他们所在的转角。


    此时,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十米。


    这么近的距离下,唐宁足够将他整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再一想到身边还站着另一个黎墨生,她仍不住转头看一眼,再往前看一眼,只觉得这一古一今、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处在同一环境中,真是十分神奇的景象。


    黎墨生也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抬起下巴冲前示意,提醒道:“快到了。”


    唐宁连忙定睛看去。


    只见前方的黎墨生又停顿了两次后,终于来到了三街交汇的转角处。


    这一回,他停留的时间比之前都要长,似是因为人流太多,又或是在选择接下来的方向,他凝神感知许久后,才重新迈步,像是打算往右侧那条街去。


    然而,就在他脚步迈出一半、还没来得及瞬移的刹那,他像是忽然感知到了什么,神色一变,唰地转头看向了转角处的那幢楼。


    唐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间正在营业的三层铺面,门楣悬挂的匾额写着“桃花阁”三字,其下敞开的大门内外客流如织,还有几名妆容浓艳的女子摇着团扇、挽着手帕,娇声软语地在门前揽客。


    见此情形,唐宁哪里还会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这分明是一座青楼。


    刹那间,她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你不会……就是在这里面找到我的吧?”


    黎墨生像是觉得有些好笑,忍了忍,还是没能压下嘴角,道:“对。”


    唐宁深吸了一口气,艰涩追问:“我在这里面……干什么?”


    黎墨生难得见她这种模样,笑着瞥她一眼,却故意没答,只道:“你继续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唐宁被他这吊胃口的说法弄得有些忐忑,却也无法,只得看向前方记忆中的黎墨生,等他去揭开答案。


    *


    此时此刻,三千年前的黎墨生和三千年后的唐宁想法几乎一模一样。


    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居然会在一座青楼里感知到阿宁的存在。


    带着满心诧异和不解,他闪身进入了这座名为桃花阁的青楼。


    放眼望去,堂内莺歌燕舞,活色生香,台上有女子婉转抚琴、翩翩起舞,台侧周围则满是娇声嬉笑的莺莺燕燕,和沉溺在温柔乡里的老少郎君。


    黎墨生只简单看了一眼,并未停留,径直顺着他感知到的方向继续前进。


    上楼,拐弯。


    不消片刻,他便停在了一处厢房门前。


    他感知到阿宁就在这间房里,不会有错。


    而此时,门内恰好隐约传出了一阵女子的娇笑声。


    明知此时如果直接推门,必然会引起房中惊乱,但他却也没犹豫,直接伸手推开了房门。


    吱呀——


    房门洞开,娇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男子诧异的呼喝:“谁?!”


    此时在房中人的眼里,这门开得实在唐突,连敲门声或是一点预兆都没有,简直就像是破门而入。


    然而,此时的黎墨生却已经无暇去理会其他人的想法了,因为门刚一推开,他就和唐宁对上了视线。


    就在门内不足一丈之处,唐宁穿着一套素色衣裙,坐在一张画架之前,手中的画笔悬于纸上,正转头往门口看来。


    黎墨生心中稍定,正要开口唤她,谁知下一瞬,唐宁的视线却已与他错开,往其他方向扫了扫,最后竟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般,疑惑地眨了眨眼。


    黎墨生不禁愣怔,觉得哪里不太对劲:“……阿宁?”


    没有反应。


    就好像她什么都没有听见。


    这时,房中的男子从内间的方向冲了过来,黎墨生赶忙侧身避开,顺势跨进了房中。


    只见那男子跑到门口,伸头往左右看了看,嘴里骂骂咧咧:“谁啊?谁推的门?!人呢?有病吧!”


    紧接着,一名艳丽女子也跟了过来,同样探头左右看了看后,拉着男子往回走:“哎呀,许是哪位客人喝多了随手推的吧,走走别管了,咱们把门栓上便是。”


    男子被拉回房中,似是仍不死心,看向画架前的唐宁,语气倒是轻柔了不少:“你刚才看见人了吗?”


    唐宁摇了摇头。


    黎墨生在旁看着,不由面色凝重,自己分明就在她眼前,她却为何像是和那两人一样,看不见他的存在?


    男子见她摇头,便也只得作罢,而那艳丽女子则回身把门关上、插上门栓,拉着男子重新回到了内间的鸳鸯榻上:“来来来,继续。”


    女子将那男子推到榻上,男子撑着头、曲起腿,摆出慵懒侧卧的姿势,女子则倾身凑近,含笑拎起旁边一串葡萄悬在他嘴边,继而转头朝唐宁示意:“来吧,继续画。”


    唐宁没有多言,见他们摆好了姿势,便垂眸看向画板,落笔继续画了起来。


    看着这一连串的举动,黎墨生自然已经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了,但他根本无心去管这些,而是仍有些难以理解般走到画架旁,再度试探地唤道:“阿宁?”


    依然没有反应。


    她还在认真地继续作画。


    黎墨生抬起手,直接伸到她眼前晃了晃,见她还是继续作画、毫无反应后,终于放弃了这无谓的尝试。


    为何会这样?


    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能毫无阻碍地沟通,怎么如今她只是下了趟山、附了副人身,就连看都看不见他了?


    直觉告诉他,这一定和神十一有关。


    然而眼下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唐宁,还是在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如果此时直接离开去找神十一询问,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他又有些放心不下。


    想着,黎墨生只得暂时按捺住了心中疑惑,默默在旁观察了起来。


    唐宁此刻用来作画的并非创世之笔,只是普通的画笔和颜料。


    但她笔下画作却依旧十分惊艳,明明榻上那对男女样貌普通、气质庸俗,在她笔下却像是被镀了一层仙衣,仿佛一对情缘鸳鸯、自在逍遥,虽不似春宫那般露骨,但又正因为将露未露、犹抱琵琶半遮面,反而更显暧昧旖旎。


    待她细细将画作完,那对男女凑过来一看,当即眸光大亮,连连叫好。


    而唐宁只是平静地朝那男子摊开了手。


    明艳女子掩唇一笑,戳了戳男子,男子这才反应了过来,“哦”了一声,连忙跑回鸳鸯榻边拿来了沉甸甸的荷包,直接放进唐宁手里。


    而唐宁再未耽搁,起身冲二人点了点头,便开门离去。


    男子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意犹未尽,看得黎墨生忍不住蹙眉,闪身跟了出去。


    他这么一跟,就是一整天。


    期间唐宁无论是与人交谈,还是做任何事,他都缀在咫尺之侧,静静听着、看着。


    如此一天下来,他终于确定了一些事——


    阿宁不只是看不见、听不见他了,她还忘记了自己是谁,从何处来。


    她之所以会在这座青楼,是为了赚钱谋生,而给她吃住的人是这桃花阁的老鸨,青娘。


    晚间,唐宁回到了青楼后院的一处偏房里,那是她在桃花阁暂住的地方。


    直到亲眼看着她收拾妥当,熄灯入睡,黎墨生才暂时放下心来,离开了青楼。


    *


    夜,天虞山,神殿。


    布满人间珍宝的神殿里,神十一独自坐在玉石案边,悠然执棋落子。


    轰隆一声。


    神殿大门被推开。


    黎墨生踏进殿中,遥遥看向神十一:“你对她做了什么?”


    神十一连眼皮都没抬,将手中棋子放在棋盘上,不紧不慢:“你找到她了?”


    黎墨生闪身到了玉石案前,冷冷垂眸:“她为什么会失忆,你到底做了什么?”


    神十一闻言嗤笑,抬眸看向他:“我可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己立下灵誓,将本源记忆留在了这里,除非有一天她主动回来,否则就只能和一个普通人一样,受尽生老病死之苦,哪怕死后还有灵体,也不过多条命罢了。”


    黎墨生难以置信地蹙起了眉。


    他早知道神十一不会那么轻易放手,但却没想到他会用这么极端的办法。


    拿走灵体的本源记忆,就像是拿走了弩箭的机栝、铜锁的钥匙,哪怕灵体仍在,也会像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再无法动用灵力。


    难怪她再也看不见灵体。


    难怪她忘了自己是谁,从何处来。


    原来从她下山时起,她就已经失去了灵力,与一个普通人无异。


    黎墨生看向神十一,眸光沉冷:“这就是你放走她的代价?”


    神十一扬起头:“这很公平不是么?她要离开我,就把我给她的东西还给我,这有什么错?”


    说罢,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低一笑,:“况且,我对她已经足够宽厚了,她并没有彻底失去这些,只要她回来,一切都还是她的。”


    黎墨生垂眸看着他,看出他已经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完美”设想里,自鸣得意、一意孤行,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他只需静待佳音。


    黎墨生忽然笑了。


    那笑意未达眼底,却意味深长。


    “但愿你不要后悔。”


    他丢下最后一句,继而决然转身,大步离开了神殿。


    神十一抬眸看向他的背影,眸光颤动。


    *


    黎墨生再回到浮江城时,已经是第二天的破晓时分。


    他原以为阿宁应该还未起身,却不料刚踏进她的小院,就听见了房中传来的话音。


    “你还是赶紧走吧!”老鸨青娘坐在榻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没好气。


    唐宁穿着素白中衣,还搭着被子,闻言有些不解:“出什么事了么?”


    “昨晚那个柳员外又来跟我问你了,我说你只是个画画的,别的什么都不会,他倒反过来问我,有谁天生就是会的,还不是我没好好调教?”


    青娘气得哼笑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初引你过来的那小子就是个地痞流氓,压根儿没安什么好心,也就是看你生得美,又什么都不懂,才诓你骗你来这种腌臜地方。”


    说着,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唐宁一眼,抬手佯戳她的额角:“你也是个缺心眼儿的,还真就找上门儿来了。我看你可怜,才把你收留在这儿,也不忍心让你去碰那些脏事儿。但我护得住你一时,护不住你一世!你在这画画是还算干净,但你看看那些老色胚,眼珠子都快粘到你身上去了。这要是哪天真来个显贵的,拿官威往那儿一压,我自己都是个不清白的,拿什么护得住你?”


    连珠炮似的挤兑完一通,青娘也像是发泄完了,末了恨恨叹了口气,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赶紧走吧,最好今天就走,省得我天天还要替你提心吊胆,没个安生日子。”


    唐宁听她说完,心中明白她是好意,却是有些失落地垂眸道:“可是,我没有户帖。”


    青娘一听,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遭,不禁也烦闷地皱起了眉。


    黎国因为长年与敌国交战,对百姓的户籍管辖非常严格,越是靠近边陲的地方越是如此。


    而所谓户帖,就是黎国百姓的身份凭证,自出生起就要申领,往后无论是读书、考学、出行、做工、买卖、租赁都要有户帖为证。


    没有户帖,那就是个黑户,连个房子都不能租,连个摊都不能摆,还随时可能被当做敌国奸细抓起来。


    也就桃花阁这种地方,因为都是些弱女子,也没闹出过什么乱子,官府查得不严,才能让唐宁在这里浑水摸鱼。


    当初唐宁初到浮江城,身无分文,连街边的一个包子都买不起,所以她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活下来就要赚钱。


    但因为没有户帖,她又赚不了钱,在城中转了一天后,她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就在她在街边枯坐、思考这死胡同该怎么走出去时,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男子上前搭讪,问她这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于是唐宁问他,没有户帖要怎么才能赚钱。


    男子闻言一怔,随即狡黠一笑:“这还不简单?”


    他伸手遥遥指向街角的桃花阁:“你长得这么好看,还要什么户帖?进了那扇门,有得是钱等你赚。”


    唐宁并未察觉出他的不怀好意,只以为找到了意外的出路,当即便起身去了桃花阁,找到了主事的青娘。


    结果青娘一问她的情况,发现她不但没有户帖,就连自己是谁、从哪儿来都不知道,徒长了一张美若天仙的脸,竟是个实打实的黑户。


    再一问她是如何找来的,听罢顿知那男子没安什么好心,只怕她出去再被人诓骗,这才将她留了下来。


    然而,唐宁实在是太美了。


    说是倾国倾城都不为过。


    哪怕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作画,都叫人怦然心动,对那些本就有色心、常年流连烟花之地的男人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诱惑。


    短短一个月,青娘就已经不知为她挡下了多少明枪暗箭,如今眼看着找来的人越来越多,官位越来越大,青娘只觉得,她已经快要扛不住了。


    此刻听唐宁提起户帖一事,青娘也是愁眉不展,毕竟没有户帖,连个客栈都住不了,更别说租房了,总不能睡在大街上。


    转着眼珠琢磨许久,她终于还是开了口:“户帖的事我来想想办法吧。”


    说罢,她起身就往门口走,走出两步,又回头硬声硬气道:“等办好了你就立刻搬出去,往后就在街边摆摊卖卖画,再也别回来了知道吗?”


    唐宁知道她是为自己好,认真地点点头。


    青娘这才像是气顺了一般,嗔笑着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唐宁不知道的是,二人的这番对话都被旁边的黎墨生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


    而作为一个灵体,想要潜入官署办一张户帖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第二天一早。


    当唐宁从床上醒来时,就发现自己的桌上躺了一张崭新的户帖。


    第39章 画中(二) 一抹灵气顺着他指尖,落在……


    看到那张户帖, 唐宁十分惊喜,当即拿着它去找了青娘。


    青娘刚起,还在对镜描眉, 就从梳妆镜里看见了进屋的唐宁。


    “这么快就办好了?”唐宁手里拿着那张户帖, 一边跨进门槛一边欣喜道。


    青娘莫名, 放下手中螺子黛,转身:“什么东西?”


    唐宁走上前,将户帖递给她,青娘接过定睛一看,当即疑惑蹙眉:“户帖?”


    她看向唐宁:“哪来的?”


    唐宁一怔:“不是你帮我办的么?”


    “开什么玩笑?”青娘不可思议地笑,“你以为办户帖是做个春梦吗, 眼睛一闭一睁就能完事儿?别说我还没找到门路,就算是找到了, 没有个十天半个月, 也不可能办得下来啊?”


    听她这么一说,唐宁倒是有些茫然了:“不是你办的……那是……”


    青娘也疑惑得很,想到这会不会是假货, 将它举到窗前从侧面迎光看了看,发现上面还真有官署的暗纹:“嘶,这居然还真是真的,你在哪儿拿到的?”


    “就在我桌上。”唐宁道。


    “今早才出现的?”青娘追问。


    唐宁回忆了一下,点头确认。


    青娘像是觉得十分有趣,琢磨道:“那还真是奇了怪了,咱们昨天还在说户帖的事儿,今天居然就解决了。这要是哪位贵人帮的忙,那肯定是对你有意啊,结果东西送来了, 人却连面都不露一下。”


    说到这里,她把自己给逗乐了:“做好事还不留名,这是演的什么大圣人呐?”


    唐宁也不明就里,就见青娘已经极快地接受了这件事,爽快道:“不管了,反正也是件好事。如今你有了户帖,便可以畅行无阻了,去把东西收拾收拾吧,最好明日就搬出去。”


    闻言,唐宁却迟疑了一下,试探道:“我……能再多待两日吗?”


    青娘瞬间黑脸:“为什么?”


    唐宁如实道:“先前我去过牙行,也看过几间屋子,便宜的倒是很多,但最便宜的也要一次租三个月,我身上的钱……还不够。”


    说罢,她又补充道:“但也只差一点了,我算了算,只要再画两天,最多三天,就一定能凑够了。”


    这个理由倒是很有说服力,故而青娘听完也没能挤兑出什么。


    然而不过片刻,她却又没好气地剜了唐宁一眼:“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说着,她随手抽开梳妆镜边的妆匣,从里面摸出一个荷包,往唐宁手里一丢:“喏,这下够了吧?拿着赶紧走。”


    唐宁一怔,低头看着手里沉甸甸的荷包,仿佛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奇异的感受,忍不住抬起头去,朝她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着实动人,犹如花凝露、水自拂,盈盈眼波流转,转得直叫人心颤心软。


    纵使强硬如青娘,也禁不住心下一软,但嘴上却还是凶巴巴道:“笑什么笑,这钱只是借给你,可都是要还的。”


    唐宁依旧含笑:“当然,我会很快还你的。”


    青娘挪开视线,将那户帖塞还给她,摆摆手道:“去吧去吧,别在这烦我了。”


    唐宁也不再多说,依言转身朝外走去,走到门边,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道:“走之前我送你一幅画吧,你有什么想画的么?”


    青娘闻言稍怔,刚刚重新拿起的螺子黛悬在眉前,细细想了想,道:“那就画幅桃花吧,小时候我家里种过一棵,后来家没了,桃花也没了,还怪怀念的。”


    唐宁于是点了点头,也不再多停留,转身跨出了门槛。


    *


    当日白天,她便去牙行定下了一间屋子,约好第二天搬过去。


    付完定金,签完契书,见还剩下些余钱,回去的路上便挑了点上好的朱砂、石青和蛤粉,准备用来画给青娘的那幅桃花。


    傍晚,暮色四合。


    唐宁回到桃花阁后院,将本就不多的行李稍稍收拾了一下,一切整理妥当后,这便铺开纸张,准备作画。


    她将纸用镇纸压好,在常用的画笔中择了两支不同粗细的,在水中浸润后吸至半干,妥帖地晾在了笔托上。


    而后才走去矮柜边,取出调色碟,将今日刚买的朱砂、蛤粉添进碟中。


    绘制桃花须得用上桃夭色,可以用正红的朱砂和白色的蛤粉调制,而这两种料用量不同,调出来的颜色也会大相径庭。


    因是要给青娘画的,唐宁的调色十分细心,足足勾出了四五种浓淡,这才满意地端着色碟往桌边走去。


    然而,她刚走到桌边,正要将色碟放下,目光就是一顿——


    原本被她晾在笔托上的两支笔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那支通体洁白、如白玉般镂空的毛笔。


    唐宁诧异且困惑,抬头看向紧闭的门窗,却不见打开过的痕迹。


    况且方才自己虽然背对这边,离得却也不算远,怎会有人进来都不知道?


    唐宁眨了眨眼,放下色碟,坐在桌前,拿起了那只白玉毛笔。


    这是她自己的笔,虽不知来历,但从她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挂在她腰间,和那幅画着黑犬的画卷一样,跟着她走了一路。


    但她还从未用它来作过画。


    因为直觉告诉她,这支笔很贵重,而那些用来赚钱的画作,用普通画笔就已经足够应付,也着实用不上它。


    但此时此刻,她要画的画是要送给青娘的。


    她希望这幅画能够尽善尽美。


    而这支笔的“不请自来”,就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指引,仿佛在提醒她,还有它可以用。


    思及此,唐宁未再犹豫,执着这支毛笔,在脑中幻想着那株桃枝的模样,就用笔尖在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这一瞬间,她竟半点都没有想过,自己为何连颜料都没有去蘸,也没有想过,这毛笔芯中的墨液分明是淡蓝色,又要如何画出桃枝与桃花?


    但这些问题都不必去想了。


    因为这第一笔下去,笔下出现得分明就是一条褐色痕迹,与她脑中所想的枝干颜色一模一样。


    本该如此。


    如此奇异的景象落在唐宁眼中,竟让她觉得本该如此,好像这支笔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直接便能绘出她所思所想。


    没有片刻停顿地,唐宁继续画了下去。


    褐枝,绿叶,粉瓣,黄蕊。


    每画到一处,笔下的颜色便会自行变化,仿佛它的颜料是自唐宁心中流出,渲染在眼前的纸上。


    唐宁画得分外沉浸,也堪称一气呵成。


    等她落完最后一笔,画纸上俨然已是一幅春日桃枝的景象,风自温柔吹,花自静香来,灼灼明艳,摇曳芳菲。


    唐宁也十分满意,兀自欣赏片刻后,低下头去,含笑抚了抚手中的毛笔。


    此时此刻,黎墨生就站在桌边。


    他看着唐宁欣然的模样,和那幅已经画完的桃花图,也不禁莞尔。


    旋即,他抬起手去,曲起指尖。


    一抹灵气顺着他弹出的方向,落在了枝头。


    *


    第二日,唐宁将那幅画送给了青娘。


    而后便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家当,搬去了租好的那间小院。


    小院的位置有些偏,但好歹也还在城中,屋宅整体有些陈旧,但也别有一番意趣。


    唐宁将东西安置好后,把屋里、院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番。


    直到晚间,等一切都整理妥当,她终于暂歇下来,思考起了往后赚钱的事。


    当然还是卖画。


    只不过如今已经有了户帖,就不必再藏头露尾,只要挑个地方摆个画摊就行。


    思来想去,她将摆摊的位置定在了一条热闹的街市。


    决定好后,她将画架、纸笔、颜料等物都打包放好,为明日摆摊做好准备,这才安心地熄灯睡去。


    许是因为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安身之地,那一夜她睡得十分安稳。


    直至第二日醒来,她都觉浑身舒畅,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按计划出了门。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


    她的摆摊计划,才第一天就会被迫中断。


    那日清晨,她带着一应准备好的物件,来到了自己选定的那条街,挑了个离其他摊位比较远的角落,将画架支了起来。


    随着日头渐高,街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时不时就会往这处角落里张望,但张望的不是她的摊子,而是她这个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但凡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多瞥一眼,或是被她的容貌惊艳,或是好奇她为何坐在此处。


    总之,看她的人很多,但真正停下来要买画的却没有。


    唐宁也不着急,只安静地坐在那里,随手画上一两幅街景,权当是静候佳音。


    然而,等了许久,佳音没能等来,倒是等来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唐宁抬头望去时,远远便看见了一袭飞舞的红衣,再定睛一分辨,那竟是正在匆忙跑来的青娘。


    青娘面色绯红,似是找了她许久,一看见她便是满面喜色,飞奔过来喘息道:“丫头,你可没告诉我你还会仙术啊!”


    “嗯?”唐宁没能听懂。


    青娘也没多解释,一把拉起她就要带她走:“快跟我来!”


    唐宁还惦记着摊子,连忙就要收拾,青娘却是将她手腕一拽:“别管那些了,先跟我来!”


    唐宁莫名其妙,但见她似是真的着急,便也没耽搁,任凭她拉着自己往前赶去。


    青娘拉着她,在街市人群里穿行而过,走街串巷七拐八拐,足足跑了小半座城,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唐宁抬头一看,只见眼前正是桃花阁。


    此时的桃花阁里已是人满为患,甚至门外都已经被围满,还有人在不断往里挤,口中纷纷喊着:“在哪儿在哪儿呢?让我看看!”


    青娘也不管这些,一边扒拉人群一边嘴里喊着“让开让开”,硬生生劈开了一道缝隙,将唐宁拽了进去。


    堂中同样十分拥挤,但堂中的拥挤倒还带着点秩序,因为所有人都正面朝着同一个方向,仰着头眺望,嘴里还不断发出着惊呼:


    “哇——!”


    “嚯——!”


    唐宁云里雾里,顺着他们的目光抬头看去。


    桃花阁是接近南疆土楼的建筑,大堂相当于天井,而中间用于奏乐起舞的舞台顶上,就是敞开的洞窗。


    眼下,就在上方洞窗投下的那束天光里,二楼高处悬挂的一幅画正在随风拂动。


    那是她画的桃枝图。


    此时此刻,那幅画中的桃枝竟像是有生命一般,正轻轻随风摇曳着。


    更为离奇的是,随着它的摇曳,竟还有粉色的花瓣簌簌落下,飘落枝头、飘出画卷,飘散在空中,纷纷扬扬如同幻梦。


    此情此景,无人能不为之惊叹。


    就连唐宁自己都不禁看得呆了,久久未能回神。


    忽然,一声惊叫打破了她的沉浸——


    “仙子!你就是作画的仙子吗?”


    这一嗓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转瞬间,堂中所有目光都刷刷转过来,落在了唐宁身上。


    旁边青娘闻言,当即一拉唐宁手腕,将她带到了众人眼前:“没错,就是她,这幅画就是她画的!”


    今天这幅画之所以会挂在那里,是因为青娘觉得它实在太美,独自欣赏太过可惜,须得拿出来让众人同赏才是,于是亲手把画挂在了二楼最为显眼之处,也正好与这“桃花阁”的名字相映成趣。


    谁知才刚挂上不久,堂中一阵风吹来,画中桃枝竟轻轻颤抖起来。紧接着,便有花瓣簌簌飞落,惊得堂中众人还当自己是在做梦,纷纷呆若木鸡。


    待回过神来,大家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青娘,对着她高呼“仙子!”,谁知,青娘却是转身就走,匆匆丢下一句“不是我,我去找她”便跑出了桃花阁。


    此时她既然已经回来,手里还拉着个美人,众人哪里还会猜不到,她就是那位正主,于是先前的惊叹里又添惊艳,皆是眸光发亮地向她涌来。


    “仙子!”


    “果然是仙子,她比画还要美啊!”


    “仙子可否再画一幅?我愿奉千金求仙子赐画!”


    “是啊仙子,再画一幅吧!”


    “求仙子赐画!”


    纷纷乱乱间,唐宁简直都快分不清方向,纵然有青娘帮着拦阻,却还是被挤得晕头转向。


    待好不容易能喘口气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不知怎的就已经到了中间的舞台上,手中还被塞了支画笔,而在她面前,居然连画架和颜料都摆好了。


    头顶的桃花还在飘落,周围人的目光堪称殷切,仿佛都在眼巴巴等着她再画一幅。


    唐宁抬头看了一眼那幅桃枝图,又收回目光看向了面前空白的画纸。


    其实此刻她自己也在想,这幅画究竟为何会这样,究竟和自己有多大的关系,若是自己再画一幅,还会否重现这般奇景。


    想着,她觉得倒不如就验证一下,于是以笔尖轻轻蘸了点颜料,就要往纸上画去。


    谁知就在这时。


    她的手腕忽然被握住了。


    唐宁诧异瞥去,却见手腕空空如也,根本没人在握她。


    但那股力道还在。


    不止如此,那力道还开始带着她的手往旁边移动,一直移动到笔托上方,才停了下来。


    唐宁意识到了什么,试着松开手指,将手中画笔搁在了笔托上。


    果然,她刚将笔放下,那力道又变了方向,带着她的手伸向腰间,触上了那支白玉毛笔。


    是要让我用它作画?


    唐宁心思电转,想到那幅桃枝图也是用这支笔所作,似乎明白了什么,便顺从地解下了白玉笔来。


    刚将笔拿在手中,腕上的力道再次改变了方向,带着白玉笔在调色碟边的空白处点了点,佯装蘸上了颜料后,才重新回到了画纸前。


    刹那间,那股力道不见了。


    唐宁往左右看了看,随即定了定神,落笔在画纸上落下了第一抹颜色。


    这一连串的动作在旁人看来,就是唐宁自己放下了画笔、换了腰上的另一支笔来作画,只是期间态度比较迟疑,其余的倒没看出什么不对。


    如今她开始作画,大家也就无暇再想其他,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画了起来。


    这一回,唐宁画的是一池清水,水中几尾锦鲤嬉戏游曳,穿梭在荷叶莲花间,分外灵动喜人。


    周围众人皆是屏气凝神,看着她一笔一笔勾,直至她画完最后一笔,将白玉笔在洗笔盘中一掸,又用手捋去水渍、挂回腰间,连番赞叹才齐齐脱口而出——


    “天哪……”


    “这也太……太像真的了吧?”


    “这锦鲤该不会也能活过来吧?”


    唐宁也在看着眼前的画。


    原本她对自己再度作画还能重现奇景并不抱希望,但在有了先前手腕的那一出后,她隐隐有了一种预感,这幅画,恐怕也……


    还不等她深想,忽然,眼前画面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紧接着,只听“哗!”一声水响,画中锦鲤一个甩尾,拍起的水珠飞溅而出,直接泼了旁边男子一个激灵。


    “它、它它它……”那男子呆立当场,激动到语无伦次,“它真的活过来了!”


    “什么什么!”周围人一拥而上,唐宁和青娘都被挤到了旁边。


    “天哪!活了!这锦鲤活了!”


    “游到荷叶底下去了!快看!”


    就这么七嘴八舌激动了半天,终于有一人重新想起了作画之人。


    那人衣着华贵,俨然是个富商,他猛地转身看向唐宁:“仙子!这幅画可否卖……赐、赐给我?”


    周围人一听,也纷纷反应过来,全都转向唐宁,争先恐后:“给我给我!仙子赐给我!”


    “给我吧!求仙子赐画!”


    这些人实在挤得太近,唐宁忍不住蹙眉往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她的手腕再次被握住了。


    她还以为又是先前的那股力量,谁知转头一看,这回拉住她的竟是青娘。


    青娘与她对视一眼,凑到她耳边低声:“你还缺钱吗?”


    唐宁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也凑到她耳边:“欠你的钱还没还呢。”


    青娘顿时了然,当即大手一挥,高声喊道:“来来来都别吵了!听我说!先前是谁说的,愿千金求画来着?”


    那富商闻言,立刻惊喜举手:“我我我,是我是我!”


    青娘审视他一眼,傲慢道:“你说的千金,不会是个虚词吧?”


    “当然不是!”富商兴奋至极,连忙伸手入怀,直接掏出一沓银票,“喏,千金,实打实的千金!”


    青娘一看,回头与唐宁交换了个眼色,见唐宁微微颔首,立刻替她拍了板:“好,算你有诚意,这锦鲤图是你的了!”


    富商喜不自胜,连忙将银票塞进青娘手里,回身就将那幅画拿了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


    旁边众人一看,这还得了?


    “不是,怎么就是他的了?他能出千金,我也能啊!”


    “就是就是!我还能出两千金呢!”


    “我三千都行!仙子再画一幅吧!”


    “对对对,再画一幅吧!”


    唐宁被吵得耳朵疼,甚至还有人想要故技重施,把画笔塞进她手里。


    但那只手却被青娘一巴掌拍开:“想得倒美!仙子的画是那么好求的?还能给你们画个没完?想要都给我排队去!等仙子什么时候心情好了,自然会赐画,届时也不必说那些虚的,价高者得!”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也不好再撺掇,继而相互警惕看了看,仿佛身边人都成了潜在的竞争者。


    见此情形,青娘直接一挥手:“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仙子今天也累了,就不奉陪了!”


    说罢,她直接拉着唐宁转身就走,从前堂绕进后院,又从后院绕出了桃花阁。


    出门转过几个街角,直至人少之处,青娘将那银票拿了出来:“喏,收好了。”


    唐宁却没有接:“你拿着吧,不是正好要还你钱么?”


    青娘好笑地嗔瞪她一眼,还是塞给了她:“得了吧,我那点儿银子你用千金来还,你不觉得亏,我还怕折寿呢。”


    说罢,她往前走去,悠然补充道:“况且,你那幅桃枝图可还挂在我那儿呢,它多挂一天,就是一天的活招牌,那可不比千金差。”


    听她这么说,唐宁也没再坚持,随手将银票收起,迈步跟了上去。


    她本以为,青娘之所以要送她回去,定是想问她些什么,却不料并肩走出好一段,她却什么都没有问。


    如此,唐宁倒是先有些忍不住了:“你就不好奇,我的画为什么会那样?”


    青娘挑了挑眉:“好奇啊,但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说罢,她忽然一转头:“不会是骗我的吧?”


    唐宁无奈一笑:“没有,我真的不记得了。”


    青娘于是收回目光:“那不就得了,你都失忆了,我还指望你能想起什么?”


    走了几步,她又不紧不慢道:“其实先前我也想过了,你有这样的神异,又记不起自己是谁、从何处来,这不活脱脱就是‘下凡历劫’的话本子?”


    唐宁没看过什么话本,也不懂什么是下凡历劫,青娘便捡了几个广为人知的神仙段子给她讲了讲。


    末了,她总结道:“我猜啊,你应该是天上的画仙,不知触犯了什么天条,被送到人间受罚来了,所以身上才会带着画纸画笔。他们抹去你的记忆,但却忘了把你的法力封干净,所以你才能画出那么神奇的画来。将来有一天,你的劫历完了,还是要回天上做神仙去的。”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唐宁差点都要信了。


    想了想后,她又不禁笑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我倒希望能在人间一直待下去,我觉得人间挺好的。”


    青娘瞥她一眼,好笑地摇摇头:“真稀奇,居然还有人放着神仙不做,要做凡人的。”


    两人行至唐宁之前摆摊的街上,见东西并没有丢失,便收拾起来,拎着一路回到了唐宁的住处。


    将她送进院子后,青娘看着周围低矮的碎石围墙,还有那看上去就不怎么稳当的木板门,道:“今日闹了这么一出,往后你的名声恐怕是小不了了,难保不会有人寻上门来。如今你也有钱了,可以换间牢靠些的屋子,最好再找几个看家护院的,这样也不怕万一有人上门,你一个人应付不来了。”


    唐宁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便点头应了下来。


    青娘走后,唐宁独自回到屋中。


    她将摆摊的物件收拾了一下,都搁回原位,然后便在桌边坐了下来。


    她的小桌正对着门,左前方是窗,门窗敞开时,便可看见外面的院子,再越过围墙,便能眺望到极远处隐约的、云雾缭绕的山。


    对着远山发了会儿呆后,她解下了自己腰间的白玉毛笔,拿在手中端详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脑中也浮现出了先前不同寻常的一幕幕——


    那日莫名被推开的厢房门。


    清晨出现在桌上的户帖。


    画桃枝图之前忽然被换掉的画笔。


    还有今日桃花阁台上,那股捉住她手腕的力道。


    如果说前几桩还能强行解释成人为,那么今日那股无形的力量就绝非人力可为了。


    它究竟是什么?


    它一直……都在自己周围么?


    思及此,唐宁抬起头,目光也没什么具体的落点,只是左右张望着,小心试探道:“你……在吗?”


    周遭一片寂静。


    连风声都不闻一丝。


    唐宁静静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任何回应,不免有些失望。


    她眨了眨眼,垂下眸,又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这样对着空屋说话,一定很傻吧。


    她苦笑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她感到肩头忽然被轻柔地拍了两下。


    唐宁半点也没觉得惊吓,反倒是满心惊喜,刷然转头看去。


    她自然什么也没能看见。


    但此时的她,却像是已经接受了对方的无形,目光牢牢盯着身侧虚空处,忐忑又期待:“你真的在?你……是谁?”


    周遭再度陷入了寂静。


    唐宁静等了片刻,正要追问“你是不是不能说话”,就听不远处“哗啦”一声,窗前矮柜上的宣纸忽然无风自动地掀起了一张。


    那张纸飘飘摇摇,从窗前落到了她面前。


    紧接着,她手里的白玉毛笔被抽了出去,悬空移到了那张纸的上方。


    唐宁顿时明白,对方确实不能说话,但这是打算用写字的方式回答她了。


    她连忙看向那张纸,等着上面落下字来。


    然而,她等了又等,却见那白玉笔只是悬停在那儿,半天也没有落下。


    唐宁有些迷茫,抬头看向虚空,不解其意:“……怎么了?”


    此时此刻,黎墨生握着那支笔。


    他的确是想用文字来与她对话,可笔都拿在手里了,他却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你是谁。


    他是谁呢?


    她已经失去了从前的记忆,自己要如何解释自己是谁?


    思量许久,他终于选择了一个最容易理解的答案,写道:


    【你的故人】


    “故人……”唐宁眨了眨眼,“所以我们以前就认识,你也知道我是谁,是么?”


    【是】


    【你叫阿宁】


    阿宁。


    唐宁想起了那张户帖上的名字:“那张户帖是你帮我办的?”


    【是】


    “那先前的画笔也是你换的?”


    笔尖迟疑了一下,写道:


    【算是吧,但它自己也想为你作画】


    “它自己?它是……有意识的?”


    【对】


    唐宁的问题有很多很多。


    和每一个失忆的人一样,她想要知道自己的来历、自己的过去,还有自己失忆的原因,想要知道所有被自己遗忘的事情。


    好在,眼前这个人就像是有着无穷无尽的耐心,无论她问什么,他都认真地细细回答着,哪怕当中有迟疑、有停顿,却也从未因为答案复杂而放弃,而是在竭尽全力地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告知于她。


    字迹从笔尖流淌而出,逐渐布满整个纸页,层层叠叠,却又清晰分明。


    他们就这样隔空对话。


    从午后到深夜,从深夜到天明。


    *


    翌日清晨,唐宁站在屋前的小院里。


    她看着远处被云雾遮掩的天虞山,知道了在那里的云雾深处,有一座神殿,也有她失去的记忆。


    可她想,她永远都不要再回去了。


    纵使人间的路再艰难,她也会一直走下去。


    再回身时,她看见了蹲在屋檐下的黑金。


    那是昨夜谈及创世之笔时,黎墨生从她随身携带的那幅画里领出的。


    见她望来,黑金眼睛亮晶晶地跑来,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与此同时,创世之笔也从屋里飞出,绕着她飞了一圈后,挤进了她的手心里。


    看着这支笔,唐宁想起了她与黎墨生对话的最后几句——


    彼时,她已经听完了全部始末,思及自己曾答应帮他画的人身,她歉疚道:“可是……我不记得你的样子了,没法再替你画人身。”


    低头看去,纸上轻巧落下几个字:


    【不急,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唐宁心中微动,却又疑心是自己理解有误:“你……会留下来吗?”


    笔尖簌簌而动,仿佛丝毫没有迟疑——


    【在你不再需要我之前,我都会在。】


    第40章 画中(三) 不问终点,不问路途,只随……


    那日之后, 唐宁可谓是声名鹊起。


    极短的时间里,浮江城里大街小巷都流传起了她的传说。


    重金求画者络绎不绝,更是渐渐被赋予了“妙笔娘子”的称号, 一时间广为流传。


    也就是在那时, 她第一次拥有了帮助别人的能力。


    那日行在路上, 她路过一处闹市,见一孩童在被人围殴,便上前问明了缘由。


    听说孩童是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赔不起,她便自掏腰包帮他做了赔偿,将他解救了下来。


    那日归家的路上,她的脚步轻盈而雀跃。


    她很想要与人倾诉, 奈何那几日黎墨生去鹤南山查看羚酒的生长情况,还未归来, 她便只暂时按捺住了心中的欢喜。


    是的, 欢喜。


    就像当初她拮据时,青娘二话不说地将荷包塞进她手里,让她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奇异感受。


    如今她也效仿了她, 从被助者变成了相助者,就像是把那一丝善意传递了下去,这样的欢喜着实令人雀跃。


    时间过得很快。


    几日后,那是黎墨生说好归来的日子,回家的路上她便想好了要将这喜悦与他分享。


    而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回家必经的小巷里,那位被她救下的孩童竟将这份欢喜又加了几分——他送了她一只亲手雕刻的小蝴蝶。


    傍晚归家时,她手中提着那根缀满黄花的迎春藤,刚踏进屋门,便朝左右探看了一番, 试探道:“你回来了吗?”


    手臂被轻轻碰了碰,唐宁当即浮起了笑意,一手提着迎春藤,一手牵着他到桌边坐下,与他讲起了前几日还有今日的经历。


    而她不知道的是,直到在桌边坐下、她开始讲述,黎墨生都还有些愣神,因为唐宁牵他牵得实在自然,直至此刻还牢牢握着他的手,就像他们本该如此一般。


    他想,大约是因为她看不见自己,所以要这样确认自己就在眼前吧。


    应该是这样没错了。


    想着,他便收回了低头看手的目光,抬眸认真听她讲述了起来。


    故事其实很短,也并没有什么跌宕起伏。


    但唐宁的欣喜就像是能感染周遭一切,连带着黎墨生都忍不住跟着愉悦了起来。


    说到那只蝴蝶,唐宁将手里的迎春藤提得高了些,在两人眼前摇了摇,便见那蝴蝶上下翩跹着,仿佛真的飞了起来。


    “以后你在的时候,就可以把它挂上,这样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了。”


    唐宁说着,似是想要给他示范,拉着他到窗边,亲手将那迎春藤嵌进了窗棂缝隙间。


    “你看,就是这样。”


    迎春藤晃悠着、摇曳着,蝴蝶也仿佛迎风展翅。


    黎墨生很想给她一些回应,奈何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便低下头去,将她牵着自己的手心翻开,用指尖写下了一个字:


    【好】


    唐宁低头看罢,抬起头来,明明看不见他,却依然对他莞尔一笑。


    而黎墨生明知他们无法“相视”,却也跟着她弯起了唇角。


    *


    那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妙笔娘子”的名声还在不断扩大,甚至已经超出了周边几座城的范围,往更远处传去。


    随之而来的是大笔大笔的财富。


    那些金银堆叠而起,逐渐到了令人困扰的程度。


    是的,困扰。


    起初唐宁作画确实是为了赚钱,但那只是求生所需,她本身对钱财并无囤积的欲望。


    而眼下这金山银山纷至沓来,早已远远超出了生活所需,这对她而言不是什么乐事,倒像是增添了无谓的负担。


    那一日,她与黎墨生谈及此事,像是已经思量好了什么,认真说道:“我在想,既然我用不了这些,那不如将它们用在更为需要的人身上。”


    黎墨生也不意外,只问:【你想怎么做?】


    唐宁便将她的想法叙述了一番。


    大抵就是,建立一个类似于善堂的地方,凡困苦无依者都可来诉明情况,经查证核实后,对无法自力更生的老弱病残发放银钱,对尚有余力的穷苦者以工代赈,而对情况虚报者予以驳回,总之,就是将这些金银用在实处。


    黎墨生十分赞同她的想法,但也对一些关窍之处提出了建议,比如地点,比如人手,比如查证核实的方式。


    两人就那么有来有回地讨论了一番,最终确定了大致的步骤。


    有金钱开路,这世上少有难为之事。


    没过多久,那善堂便建立了起来。


    而有“妙笔娘子”的名声为旗,不少富商豪绅也自愿捐款加入了其中,虽运作时也偶有不完善之处,却依然是顺利地运转了起来。


    善堂尘埃落定那日。


    唐宁远远站在街角,看着远处排队的人群,欣然而笑。


    而黎墨生就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并肩遥望许久,末了轻轻拉过她的衣袖,在她手心写道:


    【想不想去别处看看?】


    唐宁:“别处?”


    黎墨生知她不解,便继续写道:


    【人间偌大,可不止有浮江】


    唐宁豁然开朗。


    是啊,她好不容易才来人间走一遭,又怎能囿于一处,止步不前?


    如他所说,人间偌大。


    她也该去别处看看了。


    *


    不久后,唐宁将全部钱财留给了青娘代为掌管,以补充善堂所需,自己则带着一笔一犬和一沓画纸,坐上了云游的马车。


    那一日,城门之下,青娘站在马车边,与她隔窗相望:“你还会回来吗?”


    唐宁笑了笑:“会吧,等我将这人间走遍,也许有一天,我还会走回原点。”


    青娘眼中似有些惆怅,但还是浮起了一丝笑意:“好,那你一路小心,我等你回来。”


    马车缓缓前行,车帘随风拂动。


    渐渐将浮江城隔绝在了身后,也将人间画卷在前方徐徐展开。


    车厢里,唐宁原本张望着窗外景色,瞥见前方车帘轻轻掀起一道缝隙,便知是黎墨生跟上来了。


    果然片刻后,创世之笔被拿起,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蝴蝶呢?】


    黎墨生知道她很喜欢那只蝴蝶,却见车中只有一笔一犬和一些画纸,怕她将它忘在了浮江城。


    唐宁却是一笑,从怀里取出了一只小木匣打开:“这里呢,那支迎春藤枯折了,我就把它放进这里了。”


    黎墨生这便放了心,却听唐宁又嘀咕道:“就是有点可惜,这蝴蝶看得却碰不得,也不知是什么石头,还会烫手。”


    黎墨生听着稀奇,还略有些不信,刚打算亲自伸手碰一下试试,不料唐宁却像是预料到什么般,将匣子合了起来:“你可也别碰啊,真的会烫手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黎墨生看着她正儿八经的模样,忍不住有点好笑,但也顺了她的意,打消了去一试究竟的念头。


    此时此刻,前头驾马的车夫听着帘内隐约传来的话音,先是诧异,复觉惊悚。


    但很快……


    他想起了车中还有一条狗。


    哦——


    那没事了。


    他长松了一口气,继续甩起了马鞭:“驾!”


    *


    这一路很长很长。


    说是云游,便也当真如同一片云朵,不问终点,不问路途,只随心而动。


    每到一处,“妙笔娘子”的传说便会增色一分,而善堂也一间间开启,仿佛她行过时,落在舆图上的脚印。


    然而,随着她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见过的人间百态越来越多,她渐渐发现,即便有金钱开路、这世上少有难为之事,但有些困苦,却是金钱也无法解决的。


    譬如,天灾。


    每每行至天灾之地,手中的银钱就会成为治标不治本的东西,哪怕银钱再多,也总是杯水车薪,救得了一时,救不得长久。


    那一日,她站在烈日下的田野边,看着远处一个骨瘦嶙峋的稚童,伸手在龟裂的土地缝隙里抠挖,抠挖了好半天,似是终于抠出了一只小虫子,便欣喜若狂地捂在了手心里,朝远处树荫狂奔而去:“娘——!有吃的了!”


    唐宁凝眉许久。


    半晌后,终是轻声开口:“我觉得,钱救不了这里。就算救得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也救不了这片土地。”


    黎墨生明白她的意思,遂提议道:


    【那画一场雨?】


    唐宁摇了摇头:“一场不够,十场都不够。”


    这里常年干旱,就算下几场雨,天如果一直晴下去,总有一天还是会晒干土地。


    她思索着道:“也许……我应该画点别的。”


    不知为何,明明她言而未尽,黎墨生却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闪身回到马车里,拿出了她的一幅画。


    画中是她前不久刚刚去过的碧落江,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唐宁目光触及那幅画,当即一怔,意外于他的心有灵犀:“你知道我想画什么?”


    黎墨生莞尔,在她掌心写下两字:


    【河道】


    唐宁惊喜地点了点头。


    然而很快,她又有些为难:“但是,那里距此数十里,我怕……”


    她怕看不见全貌,无法准确掌握河道走向,到最后反而弄巧成拙。


    然而还未等她说完,黎墨生却已经打断了她:


    【有我】


    有我,所以不必担心,我会让你看见全貌。


    唐宁稍怔,继而像是从这话里觅得了无尽的信心,看向他,坚定地点下了头。


    *


    那日夜里,月明星稀。


    黎墨生揽着她、带她飞至高空,于云层间起起落落。


    无垠大地好似一幅画卷,绵延不尽地在脚下铺展而去,田野似棋盘,湖泊如明镜,倒映着藏蓝夜幕、明月星辰。


    及至碧落江畔,黎墨生挑选了一处最高的山峰,带她飞到了山顶、最高的那棵云杉顶端。


    站在此处,方圆几十里的山川地貌、村舍农田尽收眼底。


    唐宁放眼望去,一眼便知这便是碧落江畔最佳的作画之地,而黎墨生也在这时,将创世之笔交到了她手中。


    唐宁握紧画笔,从沿江之处,一路往来时的方向看去,一点点在心中勾勒出了这条河道精确的走向。


    而后便再不迟疑,朝向碧落江畔的方向,落下了第一笔。


    一笔落,决口出。


    唐宁稳稳掌握着力道,将那一笔慢慢延长。


    随着河道的出现,碧落江水汩汩流出,沿着新开辟的沟壑汇聚成河。


    唐宁的笔每进一寸,河道便进数十丈,而随着她笔锋转折,河道也顺势折拐,绕过人群聚居之地、农田遍布之处,沿着荒郊山野蜿蜒流淌。


    唐宁聚精会神,分毫不敢懈怠。


    然而如此庞大的造物工程,终究没有那么轻松。


    就在她的手臂因为举了太久,即将撑不住颤抖之际,黎墨生稳稳托住了她的胳膊,继而握上她的手,助她一起,将这河道继续勾勒了下去。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月亮行至中天,又缓缓下落。


    直至破晓时分,那条河道才终于接近了数十里外的终点,拐过最后一个弯后,顺利与一条干涸的河道相接。


    相接的刹那,碧落江水“哗啦”一声注入干涸已久的沟壑,而后迅速将其充盈,顺着原有的河道往下游流去。


    笔尖终于落下。


    唐宁长长松了一口气,脱力般顺势靠向了身后。


    黎墨生牢牢接住了她,原本就揽在她腰上的手从她腹前环过,好让她能借力倚仗得更加安稳。


    “画完了。”唐宁轻声呢喃,犹如梦呓。


    顿了顿,她才像是终于想起开心来,转头朝着黎墨生仰起脸:“我们画完了。”


    她笑眼弯弯,眸灿如星,美不胜收。


    那一刻,黎墨生忽然觉得自己环抱着这世上最无价的珍宝。


    她值得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朝阳从东边升起,洒下满地金辉,照亮了碧罗江畔,也照亮了几十里外龟裂的土地。


    原本居住在那干涸河道边的村民,被突如其来的哗哗水声惊醒,跑出门去,一眼看见湍急流水,如见神迹降临。


    他们欢呼着,叫嚷着,雀跃着。


    呼朋引伴,跪谢天地。


    而在几十里外的碧落江畔。


    晨曦中的山顶云杉之上。


    唐宁却并未打算去参与他们的欢庆,只笑着说:“走吧,我们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于是,就在河道充盈之日、百姓欢庆之时,他们启程离开了此地。


    离去的马车上,黎墨生从窗中看见了那些灾民脸上的笑容、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笑着低头写道:


    【你这也算做好事不留名了】


    唐宁看到这句,当即明白了他所想——


    是那日拿到户帖时,青娘调侃的那句话:“做好事还不留名,这是什么大圣人呐?”


    想着,她便低低笑了起来,就好像她和黎墨生都被这样戏称为“大圣人”,也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而她此时还不知道的是。


    其实在她走后,此地的灾民们明明不知那条河道是从哪儿来的,但还真就把它算在了她的头上,说是妙笔娘子一笔引来碧落江水、救民于水火,并津津乐道,口口相传。


    自那之后,他们又去了很多天灾之处。


    每到那种地方,唐宁便不再用金钱开道,而是用手中的创世之笔解一方燃眉之急。


    火灾画雨,蝗灾画鸟。


    水灾画堤坝,贫瘠处画沃土。


    偶见农户无牛耕作,她就画一头耕牛,若是遇上良田欠收,她便画一亩粒粒饱满的庄稼。


    而黎墨生也如影随形地陪在她身侧。


    她作画,他点睛。


    仿若他们天生就是一体,于这世间携手相伴而行。


    一城又一城,一路又一路。


    他们的云游如同春夜喜雨,润物无声地滋养着这片土地,也从这片土地汲取着人间烟火、满心欢愉。


    然而,随着“妙笔娘子”的美名远扬。


    扬着扬着,终于扬到了京城,传到了天子耳中。


    那一日,唐宁正在一座城中的客栈暂歇,忽闻外头马蹄声声。


    不消片刻,便有一行人敲开了她的房门。


    为首的红衣官员朝她抬手一礼,面上含笑,却又意味深长——


    “陛下有旨,请妙笔娘子上京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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