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治愈 不是吧,连条狗都舍不得借我?……
这里应该是用于集会的某个厅堂。
堂中两侧是方形的古式茶桌, 一桌配二椅,椅子都面朝中间,共十二座。
但与传统厅堂又不同的是, 前方原本该是主座的位置上, 既没有桌椅也没有案台, 而是垂挂着一副巨大的挂画,左右各摆着一个实木花瓶架,上置瓷瓶插花。
进门后,三人左右打量了一番。
周围靠墙有案几,几上有桌屏,还有些青翠的绿植摆设, 装扮得古色古香,但也称不上多有特色。
黑金仍在嗅着地面往前。
三人分别绕到墙边, 翻查了一下那些带抽屉的桌案, 没发现什么异常后,跟着黑金到了那幅挂画之前。
挂画是一幅水墨山水。
以唐宁的专业角度来看,这画非常普通, 想来也不是做鉴赏之用,更像是一种工具,比如浴室里的挂帘。
正想着,黑金已经嗅闻到了挂画近前,嗅着嗅着,它鼻子一拱、将画的下端顶起来一点,像是想钻进去。
牧戚一看,直接闪到了挂画侧面,将它掀起往里看了一眼:“哟,这还有个门?”
唐宁和黎墨生闪到了另一侧, 掀开画看去,果然,这挂画之后遮挡着一扇暗门,看来里面还别有洞天。
黎墨生视线往旁一扫,见挂画侧面有条类似珠串的东西,往上看,珠串连着一处圆轴。
他当即伸手试着一拉,果然,挂画就和卷帘般往上缩卷了去。
咔哒咔哒。
珠串回收,挂画随着它缓缓上移。
不消片刻,画完全挪开,那扇暗门也完整露了出来。
那扇门与墙面平齐,颜色和墙面相仿,但看材质又和墙面不同,像是块巨石被涂脂抹粉,抹成了墙面的颜色。
三人聚到近前,黑金凑在门下嗅闻,末了用爪子在门上扒拉起来,嘴里“嗷呜嗷呜”,像是在催促他们开门。
牧戚抬手捶了锤门,能听出,后面有明显的空腔。
但三人没在门上找到任何把手或者开关,试着往前、往旁都推了推,也是无果。
“得,”牧戚道,“要么是从里面开的,要么就是有机关。”
唐宁和黎墨生也是这么想的,当下视线便往周围搜索起来。
按照影视剧常有的套路,通常这种机关要么是在周围墙上,要么就是什么能移动的摆设。
眼前这扇暗门藏得如此草率,只用一张挂画隔档,估计是平时用得不少,那么开门机关想必也不会隐秘到哪儿去。
三人环视一圈,视线很快落在了距离最近的左右花瓶架上。
“不会就是这个吧?”
牧戚率先走到右边的架子旁,随手一扒拉,没想到上头的花瓶一歪、就要摔下去,他连忙接住,这才扶稳了回去。
唐宁和黎墨生则是到了左边。
有了牧戚的前车之鉴,他们没去随便扒拉,唐宁握住瓶口、试着把它拿起,发现没能拿动,这才和黎墨生对视了一眼。
没拿动,说明花瓶是和架子相连的。
不消多说,唐宁当即试着扶住瓶身,往左一转,只听“咔哒”一声,竟像是成功触发了什么机关。
“哟,成了?”
三人立刻转头看去。
果然,那扇暗门发出一阵轻微的轰隆声,继而缓缓缩进墙里,开始往旁边挪了开去。
门才开到一半,黑金就已经急吼吼地钻了进去,唐宁一惊:“黑金!”
出声同时,三人闪身回到了门前。
此时门后的情形已然可以窥见,是一条黑洞洞的、向下的石阶。
黑金已经跑下了好几级台阶,此时正因唐宁那声喊而回头望来。
“你先……”唐宁正要让它先上来,就在这时,石阶上方突然“哒”地亮起了灯。
哒,哒,哒,哒。
就像是楼道里的感应灯,第一盏亮起后,后面的也一盏盏依次亮了起来,逐渐照亮了石阶的全貌。
“哟,还挺先进。”牧戚道。
整条石阶不算很长,往下延伸二三十级后便是地面,地面往前是一条甬道,但因为上下角度问题,甬道只能看到最初的一段,不知道后面通往何处。
既然有灯,探查难度就减少了不少,唐宁转头:“下去看看?”
“好。”黎墨生点点头,正欲和唐宁一起进门,却不料,斜侧里横出条胳膊拦住了他们。
唐宁和黎墨生齐齐转头。
牧戚道:“我先下去吧,万一底下有什么陷阱,好歹还能指望你俩救我。”
这话倒也没错。
只是两人都挺意外,他居然会主动申请来当这个先锋。
“别这么看我,”牧戚道,“你俩又不可能分开,但要是让你俩先下去,发现什么东西都要先在那嘀嘀咕咕讨论一会儿,我在上面不得无聊死?”
理由很充分。
唐宁和黎墨生对视一眼,居然无法反驳。
末了,唐宁不介意地抬了抬眉,黎墨生则直接往前一摊手,示意他请。
牧戚放下胳膊,这便随意地踏进了暗门,一边下楼梯一边对着黑金吹了声口哨,唤它继续带路。
谁知,黑金却像是有些迟疑,回头请示般看向唐宁。
牧戚好笑道:“不是吧?连条狗都舍不得借我?”
唐宁对着黑金抬了抬下巴:“去吧。”
黑金一听,这才再不犹豫,立刻继续嗅闻起来,顺着石阶哒哒而下。
唐宁和黎墨生站在门口,看着一人一犬沿着石阶下到底,又继续往甬道里走去。
没多久,两道身影便消失在了甬道中。
*
古村落西侧,外围。
接到黎元的电话后,云陆和羚酒当即离开那间布满婴儿床的屋子,径直奔赴了西巷口。
虽然黎元说了“越快越好”,但因巷口外有人把守,两人出来后便没法继续闪现瞬移,只得换成了步行。
好在稻田边直接就能眺望到对面山脚,他们远远看见,阿多尼斯朝这边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开他的车过来。
阿多尼斯的车就停在田边,钥匙也没拔。
羚酒直接上车发动,载着云陆和阿环,沿着田埂飞速开了过去。
山脚下。
黎元、阿多尼斯和急救组等人都在稻田里,围聚在一处被清理出的稻丛边。
羚酒在田边不远处把车停下,和云陆一起下了车。
阿环直接飞了过去,两人也立刻跟上,先后跳下了田埂:“什么情况?”
急救组的人往旁让开了些,被他们挡住的孩子便出现在了两人视野中。
太惨了。
那孩子的模样看上去,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羚酒皱眉走到孩子身边蹲下,抬头问道:“他这是怎么弄的?”
“现在还不知道,”阿多尼斯道,“发现的时候就在这田里。”
羚酒二人在接到黎元电话时,就知道八成是有伤者需要紧急治疗,可他们都没有想到,需要治疗的会是个陌生的孩子,且还伤得这么严重。
云陆蹲到孩子旁边,伸手仔细感知了一下他的情况,确定还有救后,抬头朝黎元递了个眼色。
黎元会意,当即转头下令道:“你们先回避一下。”
急救组不明所以,A组组长也很茫然,但既然老板发了话,他们也没有不照做的道理。
几人听令行事,“回避”得都相当彻底,直接爬上田埂、跑出老远,还自觉地背朝这边,以保证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
“行了,”黎元眼看他们离得足够远,对云陆道,“开始吧。”
外人都已经清场,云陆再不耽搁,当即开始动作。
在他来之前,急救组给孩子体外明显的出血口做了止血处理,四肢骨折处也做了固定,还一直监测着他的血压。
云陆将那些绷带、固定架和血压计都撤了到一旁,将孩子身体捋直,而后抬手悬到了他的头部,释放灵力,从最关键的部位开始一点点修复治愈。
田边远处。
A组组长和急救组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但心中不嘀咕是不可能的。
几人保持着背立的姿势面面相觑,眼中都被求知欲塞得满满。
当中想得最多的就是急救组长,因为按照逻辑来看,在他宣布了那孩子难以救治之后,老板打电话喊来了自己的同伴,就好像那位同伴还能有什么办法似的,实在让人好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云陆对孩子的治愈进度也从头部逐渐到了脖颈、胸腔、腹部,最后是遍布外伤和骨折的四肢。
孩子早已陷入昏迷,即便身上的外伤内伤都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却也没法那么快醒来。
毕竟云陆能治愈的只是□□,而孩子重伤之后,还不知垂死挣扎了多久,体力和精力都被耗尽,这就不是云陆能解决的了。
当包括眼睛在内的所有伤都被治愈后,羚酒轻声问道:“好了么?”
云陆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颈动脉和桡动脉,确认他体征平稳、只是还在昏睡,点了点头,站起了身。
“内脏和骨骼都已经修复了,”他道,“但腹腔里的积血没法隔空清除,还要等腹膜慢慢吸收。不过问题不大,静养一段时间就行。”
黎元几人点点头。
羚酒弯腰将那孩子抱了起来:“先带他上车清理一下吧。”
孩子周身都是脏污血迹,就是睡着肯定也很难受。
阿多尼斯看了眼远处“回避”的那几人,道:“我来吧。”
说着,他将外套脱下,把孩子从头盖住,从羚酒手里接了过来。
这孩子忽然重伤痊愈的事不便让人知道,而他人高马大,再加上外套遮挡,足以隔绝大部分视线。
另外三人也明白他的意思,跟上他的脚步,从田里上到田埂,往车子那边走去。
田边远处。
A组组长和急救组已经干等了许久,这会儿都开始神游天外了。
乍听见身后脚步声,几人齐齐回过神,却又因为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回避”,一时间都没回头。
“没事了,”黎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先收队吧。”
听到这一声,几人才放松下来,顺势回身看去,只见老板的同伴手里,抱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几人原本还有点不确定那是什么,结果往田里眺望一眼,发现孩子不见了,这才确定那应该就是那个孩子。
阿多尼斯抱着孩子走到车边,几人的目光也随之跟过去,就见老板帮他拉开了后座车门,他将孩子平放了进去。
而就在他往后退开、老板关门的刹那,急救组长忽地瞥见了什么,先是一怔,继而缓缓张大了双眼——
脚。
他瞥见的是那孩子朝外的一双脚底板。
先前他给孩子检查时,分明记得孩子脚底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割伤。
而如今,那双脚底竟是光滑平整,伤口居然不见了!
第62章 惊变 底下居然有那么大?
古村落中部, 陈家老宅后堂。
唐宁和黎墨生等在暗门入口,看着石阶,密切关注着底下的动静。
虽然随着牧戚和黑金的远去, 他们几乎已经听不到什么声音, 但却还能模模糊糊感知到, 他们处在一种时停时动的状态中。
“多久了?”唐宁问道。
黎墨生摸出手机看了眼:“半个小时应该有了。”
唐宁有点纳闷:“底下居然有那么大么?这么久还不能确定安全?”
黎墨生也觉得有点奇怪,刚想着要不干脆打个电话问问,忽然发现,他压根没有牧戚的联系方式。
“你有他电话么?”他问唐宁。
唐宁噎了一下,耸耸肩表示她也没有。
牧戚的手机是上午才新买的,回去后就开始张罗来古村落的事, 谁也没顾上这个。
黎墨生也是无奈。
牧戚不像云陆,早先就和他们加过通讯软件好友, 就算手机号是新的, 其他通讯软件也一样能随时联系。
而牧戚这么多年离群索居,和他们之间早就断了联系,这会儿临时要找人倒是没辙了。
“要不直接喊一声?”唐宁道。
从目前感知到的动态来看, 他们的距离也就几十米,应该也不至于听不见。
黎墨生认同点头,提气刚要开口,忽然,甬道深处传来黑金一声惨叫:“嗷呜——!”
与此同时,“轰隆!”一声巨响传来!
两人登时一惊,然而更加惊悚的还在后面。
——随着这两声乍起乍消,两人竟瞬间无法感知到牧戚和黑金的存在了!
唐宁和黎墨生震惊对视一眼,立刻从入口冲了下去。
几个闪身进入下方甬道后,唐宁扬声呼喊:“牧戚——?黑金——?”
没有任何回应。
两人顺着甬道疾步往前, 沿途并未发现任何岔口,一直走到甬道尽头,眼前出现了一座宽敞的地下室。
抵达那地下室的入口,唐宁和黎墨生并未急着踏入,而是警惕环视了一圈。
“这是……祠堂?”唐宁不确定道。
整个地下室呈圆形,周围墙面到穹顶则是弧形,像一只倒扣的碗。
前方最显眼处是一个巨大石窟,窟中供着一尊一人多高的金像,金像前是供台,乍一看很像是拜神的场所。
然而,供台对面却又有两张石床,石床前各有一根石柱,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不过这些暂且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们目之所及的所有摆设都是完好无损的,没有任何倾倒坍塌的痕迹,那之前那声轰隆巨响是从何而来?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他们不可能止步不前。
黎墨生低头给黎元发去了定位,通知他这边的情况,而后便和唐宁一起走了进去。
这地下室虽然宽敞,但也没有多么巨大,拢共不过百来平。
两人进去简单绕了一圈,便发现除了外面甬道通过来的入口外,再没有任何其他出口。
“不可能,”唐宁蹙眉道,“他们总不会凭空消失,就算没有出口,也肯定有什么暗道密道吧?”
黎墨生认同点头:“也许是他们误触了什么机关,我们找找看。”
唐宁点点头,两人一边走,一边将视线投向周围摆设。
坦白说,整个地下室加起来拢共也没几件摆设,而其中最显眼的就是石窟里那座金像。
唐宁走到供台前,仰望那座金像:“这是神母像?”
“应该是,”黎墨生道,“陈松怀不是说他家族信奉神母么?”
人间供奉什么神的都有,外观是女性的也很多,光凭眼前这神像袖带缭绕、翩然欲飞的姿态还真不好下定论,但既然这里很可能是陈家家族所在,那这神像也大概率就是神母像了。
不过,眼下这神像是谁都不重要,他们现在要找的是机关。
“我上去看看。”黎墨生道。
唐宁点头,两人一起将供桌搬开。
黎墨生单手一撑,直接跳上石窟,围着那金像转了一圈,又将金像倾斜往前,看了看底下的地面。
“有东西么?”唐宁道。
黎墨生摇了摇头,将金像重新扶正。
唐宁见状,垂眼看向方才被供桌挡住的石窟底部,沿途伸手敲了敲,也没见有什么异样。
“去那边看看吧。”黎墨生从石窟跳下来。
两人基本已经可以排除石窟这边,这就准备往石床那边走。
结果唐宁身子转到一半,忽地瞥见那供桌的抽屉,身形稍顿,顺手将它拉开扫了一眼。
不料,这一眼竟真有发现:“等等。”
黎墨生回身过来,就见唐宁从拉开的抽屉深处拿出了一只锦盒。
盒顶绣着钟表般的纹样,侧面是团状云纹,竟是他们先前在监控里看到的那种锦盒!
这锦盒上的“时钟指针”是单线,指向的是十二点方向,按照先前唐宁的推测,这个锦盒应该属于——
“子。”黎墨生脱口而出。
唐宁点头:“陈子。”
“打开看看?”黎墨生道。
不消他说,唐宁已经解开了牛角扣。
然而掀开盒盖一看,却见盒子里只有厚厚的绸缎底垫,底垫上什么也没有。
唐宁不死心,正要将底垫翻开查看,却被黎墨生眼疾手快抓住了手腕:“别。”
他面色严肃,另一只手指了指底垫上一道细长压痕:“你看。”
唐宁定睛看去。
只见那压痕处有轻微色差,乍一看就像是蹭上了墙灰似的,然而再仔细看,那“墙灰”颜色洁白,竟像是……
不等唐宁确定,黎墨生已是用指尖往那处弹出了一点灵气来验证。
果然,只听“滋”一声微响,犹如水滴落油中,灵气顿时化为乌有!
——白色粉末。
这是那种白色粉末!
唐宁诧异,紧跟着就有了判断:“所以这盒子里以前放的是那种粉末,或者石英?”
“应该是石英吧,”黎墨生道,“如果放的是粉末,就算倒出去也不会只残留这么一点。但如果是石英,硬度不容易磨损,只有切割或者打磨的地方会残留一点粉末,所以只沾上了这么一条。”
的确是这样没错,唐宁赞同地点点头。
弄清这锦盒里装的是石英,无疑是在他们原本的线索珠串上又添加了一颗重要的珠子。
但此刻显然不是深入分析的好时机,唐宁暂且将盒子关上:“先带上吧,回去再说。”
她下意识想把锦盒放进口袋,黎墨生却已经伸手:“放我这吧。”
唐宁的口袋里已经装了创世之笔的盒子,况且这锦盒太大也装不下,放他的大衣口袋倒是更合适。
唐宁依言将盒子递去,黎墨生揣好后,和她一起又检查了一下供桌的其他抽屉。
确定里面再没有任何东西后,两人把抽屉关上,转身径直走向了那两张石床。
两张石床前各有一根半人高的石柱,石柱顶端凹陷、呈托盘状,像是为了方便盛放东西。
“这些摆设……”唐宁看着石柱和石床,“难不成他们还在这里睡觉?”
床加床头托盘的组合,莫名让唐宁想到了按摩美容SPA之类的活动,然而配上这地下室里神叨叨的环境,只让人觉得诡异莫名。
黎墨生摇头表示不知,猜道:“也许是用来做什么仪式?”
既然猜不出,多想也是无用。
两人没再继续琢磨,各自围着一边的石床和石柱检查了一圈,主要是看看它们能否移动、按动,会不会就是暗门开关。
然而,检查的结果却并不乐观。
石床、石柱都是和地面完全相连的,仿佛当初在开凿这里时,就是原地取材、打磨出了这些物件,别说挪动按动,就是想晃动一下都不行,除非直接掰断。
这情形,让唐宁不禁想到了云崖山古墓里的陈设,想着,她弯下腰,往石床侧面看去。
“怎么了?”黎墨生以为她有什么发现。
唐宁抬起脸:“我在想,这会不会是石棺?”
黎墨生瞬间明白她是联想到了什么,不由失笑:“刚才我看过了,侧面没有缝隙。再说就算真的是石棺,他们掉进去,我们应该也不至于感知不到吧?”
唐宁一想也是,于是作罢、直起身,然而忽然间,她又像是被他的话提醒:“对啊,为什么会感知不到?”
这话未免有点跳跃,黎墨生不禁稍怔。
唐宁解释道:“我们能感知的范围没有百米也有几十,就算中间有门或者墙遮挡,也只会减弱,不会直接消失。那他们哪怕是误触了什么机关,进到了周围的另一个空间,为什么我们的感知会被直接切断?”
这个问题先前二人都没有深想,如今想来的确奇怪——在那声巨响之后,牧戚和黑金是直接消失在他们感知里的,中间没有任何过渡。
设想,如果他们是误触了机关,进入了某处暗门、暗道,再因距离扩大而脱离感知范围,那也应该有一个感知减弱、远离的过程,又怎么会是瞬间消失?
要想瞬间消失,除非他们触发的暗门具备隔断感知的效果。
而如果将灵体的感知类比成比声波探测,那要想将“声波”完全切断,普通材质的墙或者门绝无可能,只能是特殊材料。
思及此,二人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了周围的墙面。
弧形的墙面上遍布着方形的凹格,近看像壁式书架,远看则像是华夫饼,一格接着一格,一直拼接向上。
随着高度提高,那些方格面积越来越小,及至穹顶中部,几乎已经成了一个个方孔。
两人视线一路往上,最终汇聚到了穹顶正中央、被方孔包围的那个多边形平面上。
盯着那个脸盆大小的平面,唐宁眼尖地发现了什么:“那是拉环吗?”
那个多边形平面很像一块石板,而就在它的正中心,钳着一个深色圆环,仿佛易拉罐上的拉环。
穹顶距离地面太远,从这里实在不好确定。
黎墨生果断道:“我上去看看。”
说着,他单手一撑跳上石床,借力一蹬、直接跃向了墙面高处的方格。
等接触到墙面、抓牢蹬紧后,他以一个倒仰的角度,沿着逐渐变小的方格和方孔攀向了穹顶正中。
唐宁一路看着他接近了那块多边形石板。
到了石板旁边,黎墨生一手攀着孔洞,另一手试着抠了一下那圆环,果不其然,那圆环竟是一耷拉、垂了下来。
唐宁心中一喜:“能拉动吗?”
黎墨生观察了一下石板周围,确认道:“有缝隙,应该可以拉开。”
说罢,他又低头提醒唐宁:“上面我看着就行,你注意脚下和周围,万一拉开触发了什么暗门,千万小心。”
“好,”唐宁答道,“你也当心点,如果不对劲就盖回去。”
黎墨生点头,眼看唐宁收回目光、做好了警惕周围的准备,他抬起手,扣上了那个圆环。
缓慢地,他将圆环轻轻往下拉了一下,石板周围的缝隙便隐隐产生了松动,于是他稍稍加了点力道,开始继续往下拉。
随着他轻缓的拉动,唐宁耳中能听见细微的石板摩擦声,视线警惕地环视和垂视,时刻保持戒备。
过了一会儿,石板的摩擦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似卷帘的珠绳被拉动的“咔啦啦”声响。
紧接着,“咔哒”一声,像是齿轮卡进了某个凹槽。
这声音就像一个信号,唐宁和黎墨生迅速往周围看去。
然而看了又看,无论是穹顶、墙面还是地面,都没有发现任何变化。
“什么情况?”
唐宁忍不住抬头看向穹顶,这才发现原来那块“石板”并不是石板,而是一根石柱,此时已经被黎墨生从穹顶里完全拉出,悬在那里,仿佛一个吸顶吊灯。
“已经拉到底了,”黎墨生又扯了下圆环,确定没法再动弹,视线再度扫向周围,“会不会是暗门已经开了,但还要先找到,再推一下什么的?”
唐宁觉得有可能:“那你先下来吧,我们找找看。”
黎墨生应了一声,将手从那圆环里抽出,这便准备跳下。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两人身形齐齐一顿。
簌簌簌……
沙沙沙……
“什么声音?”唐宁纳罕,原地转圈扫视,却什么也没发现。
黎墨生侧耳静听片刻,忽地抬头看向了穹顶方孔。
下一秒,他攀着方孔的那只手犹如触电般猛地一缩,闷哼着径直往地面坠去!
砰——!
这一下落可谓是结结实实,哪怕他已经尽量控制,还是狠狠单膝砸落在地!
唐宁一惊,立刻闪过去蹲下扶住他:“怎么了?!”
黎墨生抬起方才攀着孔洞的左手,张开,只见五指指尖上的灵光都在微微泛红、颤动,显然是受到了强烈灼伤!
两人唰然抬头看去,只见那些黑色方孔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变成白色,下一秒,白色粉末自孔洞漏出、漫天飘下!
黎墨生瞳孔骤缩:“快走!”
唐宁二话不说,登时拉他起身,径直往甬道方向闪去!
率先落下的粉末颗粒落在头顶、肩头,致使两人的瞬移频频被打断、痛嘶连连。
好不容易断断续续闪出了密室,下一秒,两人却是齐齐一个急刹,惊愕瞠目——
密室之外,前方整条甬道竟已白雾茫茫,无数粉末自头顶簌簌掉落,犹如倾盆大雨,水雾弥散!
两人心下狠狠一沉。
就在这时,甬道远处传来一阵隆隆闷响,像是入口那道暗门正在闭合!
不能再犹豫了。
唐宁转头决然道:“冲过去!”
黎墨生也是如此决定,二话不说脱下外套举起,单手将唐宁揽住,前倾压低两人身量,径直往白雾中冲去!
这一下冲出了十来米距离,可这竟然已是瞬移的极限。
即便有外套遮挡,却也只能遮挡住头顶那一片,而四周粉末弥散、无孔不入,犹如空气里掺了硫酸,滋滋灼烧着两人的灵体,令人痛不欲生、痛彻骨髓。
在这种疼痛之下,别说瞬移,连行走都变成了一种酷刑。
“嘶——”
唐宁一步一颤,痛到几次腿软想要跪地,可她知道此时耽搁不得,冲不出去就会被困死,所以即便再痛,她也死死咬唇顶着那口气。
短短几十米被拉得无限漫长。
每一步都犹如烈火焚身、热油泼骨。
两人咬牙闷哼、嘶气声不断,连呼吸都变得断续,止不住浑身颤抖。
他们强撑着前行,一路跌跌撞撞。
终于撑到石阶之下时,唐宁已然痛到神智都开始涣散。
然而当她仰头看去,目睹石阶上的情形时,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石阶上的粉末喷洒强度比甬道还要可怖,不仅头顶,连两侧石缝都在“呲呲”喷出粉末,仿佛一条自动洗车通道,全无半点死角!
唐宁本就已经撑到极限,此刻错愕之下,忽地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阿宁!”黎墨生反应极快搀住她胳膊,好险没让她栽倒向前。
他想搀她起身,可他一手撑着外套,只能单手托着她腋下,而唐宁腿脚早就无力,两次试着站起,都重新跌了回去。
眼看上方石门还在合拢,已经只剩一人宽,唐宁着急又费力地推他:“你先上去……快……”
黎墨生也想先上去把门抵住,可唐宁现在连起身都难,在粉末的持续伤害下只会越来越衰弱,他去抵门,她还怎么上去?
不行,必须带她一起。
黎墨生咬牙单膝跪地,将唐宁的胳膊绕过自己肩头,想强行将她架起,然而他自己也早已在剧痛里濒临极限,勉力将她撑起到一半,竟是脚下一滑、重重砸跪了回去!
两人身子猛地一歪,唐宁口袋里创世之笔的盒子“啪嗒”掉了出来。
唐宁也顾不上管它,焦心不已,刚想再度催黎墨生先走,就听“啪嗒啪嗒!”两声,那盒子竟是在地面跳动了起来!
两人错愕看去,只见盒子犹如鲤鱼拍尾,疯狂无章地在地上弹跳碰撞,“啪嗒”声一次比一次急促,频率越来越高,最后竟是一个弹跳跃起、往墙上撞去!
啪——!
剧烈撞击之下,木盒乍然崩开,创世之笔从中跃然而出!
唐宁心中惊喜,眼看它朝自己飞来,她赶忙抬手一把抓住,奋力朝前方挥出两笔!
两道白绸自笔尖流淌而出,以凌厉的气劲往上方延展而去!
白绸顶端相接相触,一路延展至门前,瞬间搭出了一个三角形的通道、阻隔了上方和两侧的粉末!
唐宁两笔挥尽,力竭撑地:“快去……”
黎墨生没有浪费这短暂的时机,当即将外套披在唐宁头顶,手脚并用地撑起身,拼尽全力闪上台阶、背抵门框,一把撑住了还在闭合的石门!
他这一下用力太猛,磕掉了石门侧面的一块泥壳,掌心当即传来了灼烧剧痛,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石门外壳只是包浆,内里竟也是那种白色石英!
然而此时他也顾不得那些,立刻换去仍有石壳包裹的位置、单手抵住,另一手往旁探出,一把抓住了正在下坠的白绸!
“拉住它!”他朝唐宁喊道。
方才他就已经想好,有白绸为绳,他就可以一边抵住门,一边拉唐宁上来。
唐宁也知他的意思,一手抓住创世之笔、顶住头上的外套,另一手抓住白绸底端,旋拧手腕绕紧一圈。
黎墨生当即开始发力,以手臂为轴,将白绸缠绕着回收。
唐宁借着那自上而下的力道撑起身子、倚着墙面,往台阶上撑爬而去。
白绸一圈圈回收,唐宁一阶阶往上。
四分之一。
三分之一。
二分之一。
眼看着距离一点点缩短,黎墨生心中希冀愈盛——只要再往上几步,最后几步,他就能够到她的手,拉着她冲出石门。
然而,就在唐宁上行过半、抬起手往下一阶撑去时,忽然,整条石阶上所有台阶齐齐一转,瞬间从阶梯变成了斜坡!
“啊!”
唐宁猝不及防往下滑去,坠力之下,腕上白绸登时脱散!
与此同时,下方甬道地面陡然从一侧翘起,沿着中轴线翻转而开!
“阿宁——!”黎墨生瞳孔巨震,当即松开石门向下冲去!
然而,那截翻转开的地面如同一张巨口,刹那间就将滑落到底的唐宁接吞入腹,等黎墨生冲到之时,它已然翻转完毕、轰然闭合!
砰!
黎墨生急刹蹲地,一拳重重砸在地板之上:“阿宁——?!”
*
地面之下。
唐宁极速下坠,眨眼间“啪!”地掉进了一池白色粉末之中,激起漫天粉尘!
“唔!”
撕心裂肺的剧痛包裹全身,唐宁却已经连惨叫都发不出,只剩微弱的痛哼。
痛到极致,她的意识已经开始全线溃散,连五感都变得混乱不堪。
而就在这时,一道不满的话音却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啧,居然就一个。”
唐宁艰难地转过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池边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牧戚?
牧戚话虽不满,却还是聊胜于无般抬起手,拍下了墙上的一处开关。
而就在他抬手之时,唐宁清楚地看见他下滑的衣袖里,露出了一个暗红色的闪电胎记。
他……他是……
下一秒,唐宁眼前陷入黑暗。
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随着牧戚拍下开关,粉池上方的孔洞嗡嗡运转起来,当中延伸出的绳子被收紧,逐渐从池子里拉出一张大网。
那张网托着唐宁离开粉末,边缘向上聚拢,如抓娃娃机般,兜着她往池边送去。
到了池边,网兜缓缓落地,摊开。
牧戚扫了一眼唐宁满身满头的白色粉末,弯腰拎起旁边的一桶水,“哗啦!”几下,将她从头到脚冲刷了一遍。
末了,他将空桶随手丢到一旁,这才像是放了心,弯下腰将唐宁打横抱起,转身走出地下室、往外面的甬道里行去。
随着他的脚步远去。
地下室里逐渐恢复了寂静。
这时,平静的粉末池里忽然拱起了一个小小的鼓包。
小鼓包拱了两下,倏地破开。
一支毛笔笔尖探出头来,甩了甩毛上粉末,扭动着拔身而出,朝着甬道飞去……
第63章 追踪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
不久后, 天色完全黑下。
云栖古村落如同一头巨兽趴伏在黑暗里,唯有“心脏”处的陈家老宅灯火通明。
哗啦!哗啦——!
咚咚咚——!
滋——哒哒哒哒哒哒!
老宅后堂,密室甬道里, 阿川正指挥着人手冲刷墙面、凿开地板。
先前黎元四人赶来时, 一开暗门, 就被飘出的白色粉末逼得后退了好几步。
好在那时密道里的粉末喷洒已经停下,飘出的只是暗门剐蹭出的一点,其余粉末要么在墙上,要么在地上,空气中已经没有弥漫。
黎元四人重新走近,一眼便看见了下方甬道里已然重伤、却还在试图砸开地板的黎墨生, 直接踏着粉末下去,将他往上拖拽。
彼时黎墨生都已经神思恍惚, 却还不肯走, 指着石板说唐宁在下面,他要砸开石板。
如果是普通石板,以灵体的力量哪怕不是一拳的事, 多来几次也该碎了。
可黎元四人掸眼看去,就见那石板被黎墨生砸开的表层下,露出了白色的石英,坚固异常不说,还能让灵力一沾即损,根本不是灵体努力就能砸开的。
于是,他们还是强行将人带了上去,随即通知了外围的阿川,让他带人和器械过来。
原本让阿川他们守在外围,是怕这里有炸弹一类的毁灭装置, 可如今发现陷阱针对的是灵体,人类反而安全了。他们不仅不怕粉末,还设备齐全,应对这里的情形只会比灵体更有优势。
阿川来得很快,带来的人也十分专业,听说地板可以翻转后,立刻判断出了构造——地板两侧应该是有类似榫卯结构的“榫头”一样的东西卡入墙壁,才能保持稳定。
于是,扁平的切割工具直接从墙壁和地板夹缝里伸入,很快找到了“榫头”位置,当即开始切割。
其余人手则从院中接来了水管,加压后开始冲刷密道里的白色粉末。
此时,黎元几人正在上方的堂中等待。
黎墨生被他们按坐在了最近的椅子里,一边答着情况,一边关注着甬道那边的进度。
“所以那个斜坡之前是楼梯,是被陷阱机关翻转的?”羚酒问。
“对。”黎墨生道。
“那牧戚和黑金呢?”云陆问道,“也是掉进陷阱了吗?”
黎墨生摇头:“不确定,但就算是,也肯定不是同一个陷阱。”
他和唐宁一直在入口守着,下方阶梯和甬道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所以唯一能确定的是,那密室一定有其他机关出口,否则没法解释那声巨响和他们的消失。
这时,甬道里传来石板沉重的摩擦声,阿川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打开了!”
黎墨生立刻起身,率先冲了过去。
其余四人立刻跟上,重新进入密道之中。
斜坡下方,那截甬道地板已经翻转开,此时正垂直竖立在中轴线上,左右皆露出向下的洞口。
黎墨生快步走到近前,蹲身往下看去。
只一眼,他心中便是一凉——
白色粉末。
下方五六米处,竟是一座巨大的粉末池!
唐宁当时本就已经重伤,再掉进这么一个油锅般的粉末池里,她……
黎墨生紧紧咬了咬牙,却知道此时不是心疼的时候——唐宁现在已然不在粉末池中,那她会在哪儿?
他探身往粉末池边缘眺望,没看到人,却远远看见池岸西侧有个出口。
他当即就想扶着石板跳下荡跃过去,却被黎元按住了肩膀。
“梯子。”黎元朝前方吩咐道。
洞口另一边是方才负责切割的技术队,闻言立刻从装备箱里拿出伸缩梯,一边“咔咔”抽放,一边往洞下斜斜送去。
不消片刻,梯子下端抵在了池边西侧,上端靠在洞口东侧,形成了一条对角线般的梯道。
黎墨生率先探身而下,直接顺着梯子滑到池边,其他人如法炮制,接二连三抵达了那片池岸。
方才因为角度问题,黎墨生只看见了墙上的出口和地下摊开的网。
此时到了近处才发现,那张网湿淋淋的躺在一摊水里,中间的白色粉末被冲刷到了四周,而旁边墙角还歪倒着一只水桶。
“这是……”云陆不确定道,“难道是阿宁上了岸,自己冲洗了一下?”
“不可能。”
阿多尼斯的视线从网兜周围延伸出的绳子往上,顺着绳顶横杆和滑轮的排布看了一遭,又转头,目光落在了墙上的开关上:“这张网之前应该是铺在池子底下的,有人按了这里的开关,把她捞了上来,然后……”
说到这里,他语气也变得有点古怪:“然后用这桶水帮她冲掉了粉末?”
这推测的确很古怪。
如果是陈家人,用粉末设置陷阱就是为了让他们受伤,为什么还要帮她冲掉?
思及此,羚酒脑中忽然一闪:“会不会是牧戚?他失踪后也到了这里,正好救了阿宁?”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
“他哪来的水桶?”阿多尼斯道。
水桶的确是最奇怪的点。
这桶水出现在这里,就像是一早备好用来冲洗的一样,还是那个问题,对方为什么要备一桶水冲洗?
几人没有注意到的是,此时黎元和黎墨生的面色都发生了微许变化,像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却还没有定论。
但黎墨生已经无暇深入去探讨了。
确定了这些水是用在唐宁身上,他直接沿着水迹延伸的方向,快步追进了外头的甬道里。
其余人立刻跟了上去。
甬道笔直向前延伸出十几米,紧接着就是一个急转弯。
而当大部队跟着转过那个弯时,后头的阿川等人不由愣了一下。
前方的黎墨生居然已经不见了。
虽然前方甬道是个向下再向上的弧坡,没法一眼看到头,但起码也能看见几十米远,他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点吧?
然而老板没什么反应,他们便也只能快步继续跟着,直到跑过那条弧坡,又追出一段,前方右侧陡然出现了一条岔路。
这条甬道整体方向是往西去的,而那条岔路却是往北。
黎元停步,往地上看了眼,发现继续往西的那边有星点水渍,而往北的那边却没有,知道黎墨生一定是往西去了,转头道:“阿多尼斯和阿川跟我继续往前,其他人去那边看看。”
羚酒和云陆一点头,立刻带着A组等人拐进了往北的岔口。
黎元则带着阿多尼斯和阿川则往前,继续朝西追去。
黎元和阿多尼斯虽然没用瞬移,但速度也远快于阿川。
行出一段后,阿多尼斯确认后方的阿川距离尚远、听不见他们说话,忽然问黎元道:“你刚才是不是想说什么?”
他指的是在粉末池边的时候,他看见黎元面色不对。
黎元“嗯”了一声,如实道:“在那里备水冲刷,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对方只想用粉末把我们放倒,但不想过度腐蚀灵体,因为我们的灵体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
阿多尼斯理解地“嗯”了一声:“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黎元道,“对方要带走阿宁,但又不想碰到她身上的粉末,因为‘ta’和我们一样,会被粉末灼伤。”
阿多尼斯怔了一下。
和他们一样会被粉末灼伤。
那不就是说,和他们一样是灵体?
难道这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其他灵体?
等等。
阿多尼斯心中一动,再一想黎元先前面色变化的模样,他忽地反应了过来:“——你是怀疑牧戚?”
黎元没有肯定,但也没有否认:“我不会急着下定论,但在找到他的下落之前,我也不会排除他的嫌疑。”
阿多尼斯思索间,黎元已经加快了脚步。
他顿时回神,继续跟了上去。
*
西侧甬道前方。
黎墨生正极速前进着。
先前在粉末池边,他和黎元一样联想到了“第二种”可能,而在那种可能性下,追击就变得更加迫切了起来。
于是,他从拐过最初的那道弯就开始瞬移,虽然残留的痛感令他的速度减缓了不少,但也比一般人快了太多。
等到了那处岔口,他凭借水迹确定了走向,便没再停留,继续往西追去。
地上的水迹越来越少,追到后来已经完全消失,好在那个岔口之后就再无其他岔道,否则他还要在选路上费一番时间。
这条甬道奇长无比。
黎墨生一路往前追了又追,却迟迟看不到出口,直到他怀疑自己已经追出了几公里,才终于发现前方似乎到了尽头。
尽头外黑漆漆的,好像还被什么形状怪异的东西遮挡着。
黎墨生极速瞬移到了近前,才发现那是从四周横伸过来的、错综交缠的枝叶。
他拨开厚厚的枝叶走出去,出口外是杂草丛生的山坡,回头去看,只见背后是巨大山体。
黎墨生按这方位稍一回忆,难怪这条甬道会那么长——它竟是直接从古村落地底往西、穿山而过,通到了山的另一边!
黎墨生放眼望去,周围山坡早已空无一人。
而山下远处,有一条横向的公路,应该是他们从市区来时路过的那一条。
黎墨生没有停留,直接朝着那条公路瞬移而去。
直至踏上公路边沿,他极目往两端眺望。
一辆车也没有。
空荡的公路无限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
山坡上,甬道出口。
树枝“哗啦啦”几声,黎元三人追了出来。
最后跑出的阿川气喘吁吁,百思不得其解——老板的体力怎么能好成这样,领头跑了几公里,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三人站定,往周围看去,很快便看见了远处公路边,正在往回走的黎墨生。
阿川越过黎墨生看向那条公路,回想了下方位,道:“那应该是208省道,全程都有很多监控。对方如果带着唐小姐从这里出来,肯定是要坐车转移的对吧?”
黎元和阿多尼斯听在耳中,却并没有附和。
因为万一对方真的是牧戚,作为灵体,想快速转移,还真不一定非要借助交通工具。
眼见黎墨生越来越近,黎元三人下坡迎了过去:“怎么样?”
黎墨生摇了摇头,显然是一无所获。
顿了顿,他看向黎元,眸光意有所指:“对方不一定是坐车走的。”
这话一出,黎元和阿多尼斯瞬间意会——
他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他也怀疑到了牧戚。
这时,阿川腰间的对讲机发出了一阵“滋啦滋啦”的干扰音,跟着传出了几句断断续续的人声:“北……尽头……发……体。”
阿川连忙把对讲机拿起,估计是距离太远信号不稳,调整了一下天线和旋钮,这才重新按下PTT:“你说什么?重复一遍。”
又是两声“滋啦”后,A组组长的话音完整传了出来——
“我们在北岔口这边发现了一具尸体,还有那条黑狗!”
第64章 尸体 这人什么情况?
四人齐齐心下一惊。
黎墨生直接将对讲机夺了过来, 正要问话,对面再度传出声音,这回却变成了羚酒:“别紧张, 尸体是个陌生人, 黑金也没事, 只是晕过去了。”
几人这才松了口气,估计羚酒也是怕他们误解,这才急着补了这句。
不管怎么样,那边有了新发现。
黎墨生回复了一句“我们现在过去”,将对讲机还给了阿川,道:“你调几个人来, 在周围找找痕迹,公路的监控也去调一下。”
“是。”阿川利落领命。
黎墨生三人则没再停留, 回到甬道口扒开枝叶, 往北岔口那边赶去。
*
与此同时,北岔道尽头。
说是“北岔道”其实并不准确。
这条甬道最初往北延伸出一段后,来了个九十度转弯拐向了东方, 没多久,又是一个弯转拐向了南,所以此时的甬道尽头,其实已是朝向南方。
甬道尽头的地方,堵着一块凸起的半球状石壁,如果将甬道比作一根吸管,那石壁就像是抵在吸管前的一颗弹珠、一部分球体嵌进了吸管里。
半球前方,羚酒将对讲机递还给A组组长,朝半球石壁抬了抬下巴:“你们找找看,这周围有没有机关, 或者能不能推动。”
A组组长领命,立刻带组员上前查看。
羚酒则绕过地上的一片白色粉末,朝墙边那具尸体走去。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尸体,靠坐在墙根,颈动脉被割开,上身衣服被血浸透,身下漫延出了大摊血迹。
而在他垂在身侧、摊开的手心里,有一把带血的尖刀,看上去就像是他坐在这里,自己割喉而死。
云陆正蹲在尸体边查看,羚酒到他旁边跟着蹲下:“怎么样?”
“死了不到一小时,”云陆道,“身上没带任何东西,但是——”
他拉起尸体手臂,撸开了那人的袖子,只见那条手腕上有一个暗红色的闪电胎记。
陈家人。
这里是陈家的地盘,陈家人出现在这里倒也不奇怪,或是为了埋伏,或是负责启动机关,都有可能,但是……
羚酒看了看尸体手里那把刀,又转头看向旁边那片白色粉末。
那里原本是黑金晕倒的地方。
羚酒他们赶到后,迅速清理了它身上的大部分粉末,让人把它先送去地面上冲洗,以免还有残留。
但那片粉末他们并没有让人清理掉,因为他们还不清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要倚靠这些痕迹来推测。
羚酒的视线从粉末那边收回:“你觉得会是牧戚杀了这人么?比如——这人用粉末攻击了牧戚他们,被牧戚反杀了?”
虽然这人手里的刀让他看上去像是自杀,但也可能是有人杀了他后,把刀放在了他手里。
而黑金先前是和牧戚一起消失的,既然它出现在这里,牧戚也很可能来过。
云陆沉默片刻,像是在犹豫什么,末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尸体对面的墙壁:“你看那上面。”
羚酒转头看去,就见那墙壁上有很明显的放射状血液喷溅痕迹,血点既均匀又密集。
云陆解释道:“刚才我仔细看过,按照那些血斑的长度、方向,还有高度,喷溅血源就是在这个位置——”
他用手在尸体脖颈前比划了一下,又道:“而且从墙面到地面,条带状的血迹都没有出现空白区域,说明在喷溅过程中,血液没有遇到任何阻挡物。”
羚酒毕竟与他共处多年,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是说,他被割喉的时候,就是坐在现在这个位置,而且面前没有人遮挡。”
“对,”云陆道,“所以你想想看,如果是牧戚杀的人,他需要先把这个人放倒、靠坐在这里,然后再给他割喉,割喉的同时还要闪开很远,才能不成为血液的遮挡物,之后还要把刀放进这人手里,把他伪装成自杀——你觉得以牧戚的作风,他杀个人会这么麻烦么?”
羚酒皱了皱眉,直觉告诉她不会。
而且牧戚作为灵体,杀人也根本用不着刀,直接拧脖子会更方便。
“但这么说的话,”羚酒琢磨道,“除非灵体,普通人想在给人割喉的瞬间闪开很远也做不到吧?那难不成……这人还真是自杀?”
这个结论是最初、最表象的一个,但却也是最荒谬的一个——
在全村人都转移了的情况下,这个陈家人躲在密道里自杀?
这时,甬道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黎墨生三人大步走了过来。
他们是一路瞬移来的,但因为其他人并不知道西侧那条路有多长,所以也没人对他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产生什么疑问。
羚酒和云陆站起身:“你们那边怎么样?追到人了么?”
黎墨生摇摇头,简单说了两句。
得知唐宁还是下落不明,羚酒忍不住面色凝重,很是担忧。
黎墨生反倒强压下了急躁,瞥了眼尸体,又看向前方那片粉末、还有甬道尽头正在探查石壁的A组几人:“黑金呢?”
“送上去了,”云陆道,“它原本倒在那边粉末里,让人先送上去清理了。”
黎墨生闻言稍安,黎元蹲身看向那具尸体:“这人什么情况?”
其他人也跟着蹲了下来。
羚酒把那人的袖子捋了上去,直接露出了他的胎记,然后又将她和云陆先前的讨论简单说了一下。
听罢,黎墨生三人也不由纳罕:“自杀?”
阿多尼斯匪夷所思:“他为什么要自杀?”
他朝旁边那片粉末抬抬下巴:“他既然有粉末当武器,就算一击不中,也肯定要拼死反抗一下吧?怎么可能直接往墙边一靠,自己抹脖子?”
黎元几人也往那片粉末看去。
顺着粉末延伸过来的痕迹,一路看到了尸体身下的那摊血泊上。
看着看着,黎墨生的目光倏地一顿——
那摊血泊此时早已凝固,而在那血泊接近边缘的地方,暗红色的凝血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粉末。
黎墨生指向那些粉末:“这是原本就有的,还是你们搬动黑金的时候落上去的?”
羚酒和云陆定睛一看,略一回忆后,羚酒笃定道:“原本就有。”
像是嫌光说还不够,她道:“我给你们看。”
说着,她发动了天赋,向黎元三人分别对视了一眼,将自己先前抵达这里时看到的画面以“通感”的方式共享给了三人。
三人眼前顿时出现了羚酒的视角,看见了她先前所见——
在羚酒的视角中,当时她站在甬道里。
前方右侧墙边靠坐着那具尸体,尸体的右手边是那片白色粉末,黑金侧躺在粉末中,再往前就是甬道尽头、那块半球形的石壁。
随着羚酒走近尸体、低头去看,尸体靠近粉末那边的血泊出现在视野里,而在那暗红色的血泊上,已然有了斑斑点点的白色粉末存在。
——通感到此结束。
三人眼前恢复如常。
得到确切画面,黎墨生完全确定了方才的想法:“我们把顺序弄反了,这些粉末不是他死前撒的,而是他被割喉在先,粉末落下在后。”
羚酒几人一听,再一看那血泊上的粉末,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血泊上的粉末就像是红豆粥上撒了白糖,须得先有粥,白糖才能撒上去,否则白糖就将被粥覆盖,或者拦住粥的漫延路径。
“没错,”云陆附和道,“而且这些粉末几乎没有往血泊下渗,说明撒上去的时候血液已经凝固,而这么大的出血量,想凝固至少也要几分钟的时间。”
这也就是说,粉末落下的时候,这人至少也已经死了好几分钟了。
“还有,”黎元回忆着羚酒传来的画面,分析道,“当时黑金身上的粉末也不对,按照那种覆盖程度和角度,粉末不像是从前面撒过去的,更像是从头顶罩下来的。”
说着,他想到什么般,抬头往上看去。
其余人也纷纷抬起头,看向了甬道顶端。
不消片刻,羚酒便率先站起身:“那里。”
另外几人也都看见了——就在那片粉末的正上方,有一块石砖的砖缝里嵌着些许白色粉末,很可能就是落下粉末的地方。
阿多尼斯整理道:“所以正确的顺序应该是——这个人先死在了这里,然后黑金才到了这个位置,被头顶掉下的粉末袭击、晕了过去。”
“对。”黎墨生道。
就在这时,甬道尽头忽然震动了一下。
几人一惊,唰地转头看去——
只见甬道尽头处的那块半球状石壁,竟忽然开始转动了起来!
原本在那附近摸索的A组队员们慌忙退开几步,皆是惊疑不定。
黎墨生几人也牢牢盯住了那处,目光警惕而戒备。
那半球转动的方向是往左,整个过程几近无声,只能听见微许石块摩擦的声响。
当它转动了约莫三十度后,众人已然能够看出,这石壁真的是半球状,而不是一个圆球只露了一半。
等它转到接近六十度,所有人都是一愣。
因为他们透过转出的空隙,不仅看见了对面的光亮,还和另外一帮人对上了视线!
“老板——?!”对面的人手里拿着还在喷水的冲洗工具,跟甬道里的人面面相觑。
黎墨生一看他们周围的环境,顿时诧异,唰地扭头看向了那个半球体——
恰在这时,旋转了九十度的半球体“咔哒”停下,而在它侧露出的球心里,赫然是那座神母金像!
刹那间,黎墨生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他和唐宁没能在石窟的金像周围找到机关暗道,因为机关暗道并不在石窟里,而是整个石窟连同周围石壁,整体是一扇暗门!
这暗门似乎只能旋转九十度,到了九十度就稳稳停下,整个石窟朝向右侧,露出了右边半条路。
外头就是那间摆放着石床的密室,阿川那帮手下正在密室里冲洗着满地的粉末。
黎墨生等人走到门边,示意对面那帮手下继续忙自己的,而后转头看向A组几人:“你们是怎么打开的?”
A组组长也不知情,闻言看向几个组员。
其中一个组员弱弱举手:“好像是我……我就随便拍了两下。”
说着,他走到甬道石壁边,抬手演示般地“啪啪”拍了两下墙。
下一秒,就见那半球型的石窟一个震动,竟开始缓缓往右旋转,像是要转回原位。
几人连忙退回甬道里,以免挡住暗门。
阿多尼斯稀奇道:“声控的?”
那组员拍的地方既没有什么凸起,也没因拍击而出现任何凹陷,看上去就只是拍出了两下声音而已。
“也有可能是压力感应。”羚酒道。
说话间,暗门已经快要闭合。
就在这时,身后甬道上方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脆响。
众人霎时回头看去。
只见顶上那块石砖陡然一翻,“噗”地落下一堆白色粉末,正砸在原本那片粉末之上!
黎墨生几人当即后撤两步,以免被粉末扩散波及。
与此同时,身后的石窟暗门彻底闭合——
轰隆!
这声巨响一出,黎墨生登时心中雪亮。
其他人也瞬间联想到了什么。
羚酒道:“之前你说在上面听到的响声,是不是就是这个?”
“对,”黎墨生蹙眉道,“难怪当时是先听见了黑金的叫声,然后才是这声响动。”
现在看来,当时这里发生的事已经基本可以还原了——
当时牧戚和黑金开启了这扇暗门,进入后,暗门开始闭合,黑金被顶上掉下的粉末攻击、发出那声惨叫,紧接着暗门闭合,传出了那声轰隆巨响。
还原到这里,黎墨生眸光凝重,面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不止是他,黎元和阿多尼斯也是如此。
因为三人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
在这段还原里,有两个关键节点,一个是“开启暗门”,一个是“关闭暗门”。
不管这扇暗门的触发方式是声控还是压力感应,都需要有人来操作。
排除还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完成这两道操作的要么是牧戚,要么是那个陈家人。
而即便“开启暗门”的是那个陈家人,“关闭暗门”的也一定不是。
因为按照刚才的尝试,关门机关触发十来秒后,上方粉末就会落下,而粉末落下的时候,那个陈家人已经死了至少好几分钟了。
所以,这暗门十有八九就是牧戚自己关的,而他并没有被粉末所伤,关门后,他就任凭黑金晕倒在粉末里,自行离开了甬道。
然后他去哪儿了呢?
是沿着西边那条路离开了这里,还是去了那间粉末池?
时至此刻,牧戚身上的疑点一再叠加,黎墨生三人已经无法再用“证据不确凿”来为他开脱了。
眼看羚酒和云陆还没有想到此节,阿多尼斯直接将先前黎元对那桶水用途的猜测告诉了他们。
羚酒和云陆也不是傻的,得知那条思路后,再一想这甬道里发生的事,羚酒忍不住冒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他……难不成和陈家人是一伙的?”
黎墨生三人没有答话,但心中已然将这视为了最大的可能。
别的不说,单就当初他和云陆一起被关押、凭借一条地道带云陆逃出来,这过程现在想来,也实在是太轻易了些。
而正是因为“他和云陆一样被抓”,后来又“救了云陆”,所以这么久以来,都无人对他设防,而是先入为主地将他视为了同盟。
然而眼下事已至此。
即便确定了牧戚的嫌疑,其实对现状也无甚改观。
黎墨生蹙眉思索片刻,转头看向黎元:“盯着陈松怀那边的人有消息么?”
黎元摸出手机看了眼:“暂时没有异动,最后一条动态是他下午进了文物局大楼。”
黎墨生看向羚酒:“那张名片呢?”
“在我这。”羚酒赶忙将陈松怀的名片从口袋里摸了出来。
“我去找他,”黎墨生接过名片,“等黑金醒了,你们带它去那边甬道出口,看看能不能追踪到什么。”
阿多尼斯道:“我跟你一起吧,有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黎墨生颔首:“好。”
黎元正欲嘱咐两句,正这时,A组组长的对讲机“滋滋”响了两下,传出了急救组组长的汇报声:“——头儿,那个小孩醒了!”
几人一怔,诧异对视一眼。
经过先前那么一遭,他们差点忘了还救过一个孩子,此时一听才想了起来。
“一起上去吧,”黎元对黎墨生和阿多尼斯道,“你们正好上去拿车。”
说罢,他又冲那陈家人的尸体抬了抬下巴,吩咐A组组长:“让急救组拿担架来,把这人也带上去。”
第65章 山野 想得挺美啊?
晚八点, 某处山野。
夜色下,空旷山野周围停放着不少车辆,数十个帐篷散落其间, 中间是几堆篝火, 三三两两的人群围坐、烧烤闲聊, 仿佛一群自驾野营的旅游团。
唯一和旅游团格格不入的是,远处最外围停放着一辆巨大的厢式货车,车尾的箱门直接连通着一顶帐篷,看上去就像是帐篷挂缀在了车尾上。
此时,那顶帐篷里站着两名陈家嫡系,而在他们面前, 停放着一口敞开的“水晶棺材”。
那“棺材”是由石英打造而成,棺内架设着一个悬空的铁笼, 此时上半部分敞开, 下半部分犹如悬在棺中的一张铁网吊床。
牧戚站在石英棺一侧,将手里打横抱着的、仍在昏迷的唐宁放进了“铁网吊床”里,合上上半个铁笼, 随手扣上了锁扣。
旁边陈家嫡系见状,立刻配合地合上了沉重的石英棺盖,顺势插好了侧面的插锁。
这是专为灵体打造的牢笼,内层悬空的铁笼能确保灵体不直接与石英接触,而外层的石英棺则能确保灵体无法逃脱。
牧戚朝着连通进来的、敞开的车厢抬了抬下巴:“送上去。”
“是。”两名嫡系立刻领命,推着带滑轮的石英棺,往车尾垂下的斜坡推去。
顺着斜坡往车厢里看,车厢中整齐摆放着另外六口石英棺,整个车厢从顶部到底部都覆盖着厚厚的白色粉末,粉末间还均匀排布着不少喷淋头。
眼看着两名陈家嫡系将石英棺推到了车厢里空出的那个位置、锁好了下方的万向轮, 牧戚吩咐道:“收拾一下,先送过去吧。”
“是。”两名嫡系领命。
牧戚没再停留,转身掀开门帘、出了帐篷。
帐篷外,守在那里的陈酉见牧戚出来,立刻恭敬垂首:“先祖。”
牧戚没有应声,随手解下手腕上那块机械表丢给她:“处理掉。”
陈酉双手捞住,低头一看,立刻心领神会:“是。”
这块表是牧戚和陈家的联络工具,表面上只是一块破碎的机械表,实际上底部却安装着定向信息发送装置,牧戚只要按动侧面的旋钮,就能对陈松怀的手机发送电码信息。
在没买手机之前,牧戚一直是以这种隐秘的方式对陈家传递消息,而现在他卧底结束、功成身退,自然也就用不上它了。
牧戚举目看向远处的篝火和帐篷:“这里有多少人?”
他方才是带着唐宁从帐篷后门进入,正门这边的情况他还不知道。
“三十四个,”陈酉道,“大部分人都已经转移到新家那边了,这是最后一批。”
牧戚似乎也并不是真的关心,随便点点头,便迈步往旁边的帐篷走去。
远处篝火边,那帮人其实也在偷眼看牧戚,只不过视线刚一接触,就立马收了回去,像是不敢多看。
他们原本都是住在云栖的村民,有的是陈家旁系,有的并不是陈家人,却也世世代代依附于陈家。
他们并不知晓陈家的底细,只知道这个古老神秘的家族非常有实力,能让他们丰衣足食、安乐无忧,除了生死,几乎任何事都能为他们解决和摆平。
而他们要做的不过是生活在陈家周围,偶尔随他们一同迁徙,迁徙完了,便能继续安稳地过自己的日子。
唯一让他们感到有些奇怪的是,陈家非常喜欢收养孤儿。
每迁徙到一处,他们都会设立一座育婴堂,养上大几十个弃婴,时不时还会抱一两个去本家养大,也不知是不是在生育方面有什么障碍,才只能出此下策。
至于牧戚,他们其实并不认识。
但他们认识陈酉,知道她在陈家地位颇高,方才见她一直守在那帐篷外等人、人出来后她又那么恭敬,这才忍不住好奇地偷觑了几眼。
牧戚并不知道那帮人在想什么。
当然,他也不在乎。
此时他已然走到了最大的那顶帐篷边,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陈酉跟着他进去,汇报道:“先祖,我们至今还没有联系上陈子,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闻言,牧戚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哼笑了一声,而后抬起手、示意陈酉别再跟着,独自往前方的方桌走去。
陈酉不明所以地站住了脚步,眼看着牧戚背朝着她走到了桌边。
桌上摆着几大盘丰盛的烤肉,还有用来去腻的蔬菜和酒水,都是下面的人准备的。
他们不知道这帐篷里会住谁,但却知道最大的帐篷住的势必是大人物,所以东西准备得相当尽心。只不过,马屁拍在了马腿上,牧戚压根没有进食的需求。
但牧戚也没管这些。
他随手掀开一只空碗,从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被布条裹缠住的东西,扔进了碗里,然后拽住上面布条的头,开始拉扯上拽。
随着布条不断被他拉拽进手中,那团东西在碗里反复翻滚,直到裹缠的布条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终于“当啷”一声,掉出了一块石英来。
门口的陈酉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盯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
牧戚低头看着碗里那块石英,懒懒吩咐道:“去找个熟肉来。”
陈酉这才回神,旋即有些为难道:“熟肉大多都已经转移去了新家那边,要不要等明天我们到了再……”
牧戚偏过头去,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
陈酉面色一变,肃然垂眸:“我这就去。”
说罢,她立刻转身掀开帘子,出了帐篷。
到了外头,她的目光往远处人群看去,一边走近一边扫视着。
须臾,她的视线落在了人群最外围的一顶小帐篷边、独自低头啃干粮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她有印象,在云栖村时就住在面馆旁边,前几年父母相继故去,一直独居,人又孤僻,跟其他人都不太往来。
以往面馆老板还曾跟她唏嘘,说看这孩子没人管,常想叫他过去吃碗面,孩子却总拒人于千里,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想着,陈酉朝着那顶帐篷走去,走到近处后出声道:“阿齐?”
阿齐茫然抬起头,嘴里刚咬下来的饼子还没来得及嚼。
陈酉笑着招招手:“过来。”
阿齐不明所以,但还是将手里的饼子裹回油纸包里,放到旁边的石头上,一边嚼着嘴里的饼子一边起身走了过去。
待他走到跟前,陈酉手搭他肩头,直接转身带着他往回走。
阿齐脚下亦步亦趋地跟上,却不免疑惑道:“我们……要去哪儿?”
“等会你就知道了。”陈酉随意道。
阿齐便也没再问,就那么被她带着,往牧戚的那顶帐篷走去。
在他们身后,篝火边围聚的那群人看见这一幕,相互窃窃私语了起来——看他们行进的方向,都猜这孩子是被陈家大佬看中、要带去培养了,言语中不乏感慨和艳羡。
到了帐篷前,陈酉掀开帘子带他进去,毫不避讳地称了声“先祖”,也没管阿齐疑惑的目光,只道:“人带来了。”
牧戚回过身,掸眼上下一打量,似乎还算满意,摆了摆手示意陈酉出去。
陈酉颔首退了出去。
阿齐见她离开,不由有些忐忑,不知所措地看向了牧戚。
牧戚冲他一笑:“过来。”
阿齐眨巴着眼走了过去。
到了桌边,牧戚冲椅子抬抬下巴:“坐。”
阿齐依言坐下。
牧戚又冲着桌上那些丰盛的食物努努嘴:“吃点儿。”
阿齐实在闹不明白眼前这是哪一出,但嗅闻着桌上香气扑鼻的烤肉,还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跟着陈家的人从来没有穷苦一说,而他先前之所以在那啃干粮,不过是因为他不想和人接触,否则那些烤肉蔬果也少不了他一份。
但干粮到底比不过香喷喷的烤肉。
所以此时美食近在眼前,大佬又发了话,他便也乖乖伸出手,拿了只烤羊腿吃了起来。
他吃得还算斯文,并没有狼吞虎咽。
牧戚就那么在旁垂眸看着,一直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走到他身侧,笑着搭住他肩头:“吃饱了?”
阿齐点点头,抹了抹嘴,抬头看向牧戚,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指示。
而牧戚就那么含笑跟他对视着,手掌从他的肩头挪到后颈,稳稳握住后,陡然往旁一拧,“咔嚓!”拧断了他的脖子!
少年登时断了气,身子一瘫,脑袋和胳膊无力地垂砸在了桌面上。
牧戚脸上仍挂着笑意,随意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将装着石英的碗搁在了少年近前。
然后,他便单手托腮,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指尖轻点桌面,看着少年,像是饶有兴趣地等待着什么好戏开场。
桌上,少年裸露的一侧手腕慢慢浮起一丝红晕,红晕逐渐汇聚成形,浮现出一个暗红色的闪电印记。
而当那印记彻底成型的刹那,少年忽地身子一颤,醒了过来!
眼皮刚掀开时,他似乎还有些茫然,长睫微微颤了颤,像是不知身处何处。
直到视线慢慢聚焦,看清眼前牧戚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才瞳孔一颤,刹那间惊坐了起来:“先、先祖。”
牧戚依旧单手托腮笑看着他,另一手敲了敲装石英的碗沿:“想得挺美啊?我设置陷阱,你在里头放自己的转生石,等他们一进来你就自杀,是指望我直接弄死他们,你就能先占一个灵体是吗?”
他口吻并不严厉,可阿齐——或者说死而复生的陈子却胆寒不已,登时起身、噗通跪地,半点也不敢辩驳。
转生石确实是他留在供桌抽屉里的,他也确实抱了投机取巧的心思。
因为陈酉让他找那两个孩子,他没能找到,而他原本就不被器重,这下更是要坐实了“废物”一说,往后的灵体分配恐怕再与他无缘了。
走投无路之下,他这才咬牙选择了孤注一掷、想最后为自己争取一下,谁知……
牧戚闲闲站起身,手搭在他头顶,围着他悠然踱步,语气玩味:“陈子啊陈子,平时看上去那么老实,原来是深藏不露啊?”
陈子脸色灰败,身子在他的手掌下轻颤,已然是一副事败之后、任凭处置的绝望模样。
牧戚重新走回他正面,仍保持着手搭他头顶的姿势,弯腰看向他。
像是被他这乖顺的模样取悦了,牧戚轻一哼笑:“别紧张,我还挺喜欢你这种不认命、要自己抢的。”
陈子没听懂,抬起的眼中还有几分茫然。
牧戚就迎着他茫然的目光,拍了拍他头顶,仿佛无所不能的神祗降下恩赐:“所以之后的灵体——会有你的一份。”
陈子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犹如山穷水尽之处,竟骤得柳暗花明。
*
营地角落的帐篷里。
两名陈家嫡系已经收拾妥当,正站在后车厢前,看着厢门缓缓往上收拢,最后“砰”一声闷响、彻底闭合。
两人这才放心地走出帐篷,一左一右走到货车前方,分别拉开驾驶座和副驾驶坐了进去,砰砰两声关上了门。
车子发动,缓缓往前,后车厢逐渐脱离帐篷边沿,留下了帐篷侧面的空洞。
货车不疾不徐地远处的山路驶去。
须臾,帐篷角落的篷布忽地颤动了两下。
创世之笔从其下钻出,似是先确认了一下货车离开的方向,而后便借着夜色的遮掩,飞快地向货车追去。
第66章 阿丙 “孩子……杀……死。”……
云栖古村落, 东外围。
阿多尼斯的车停在距离车队不远的一株老桩黄栌下,此时车门大敞着,车边的树干上挂着一盏露营灯。
树下放着一张折叠躺椅, 刚醒来不久的孩子靠在躺椅里, 身上盖着毯子。
黎元、羚酒和云陆或站或坐地围在他旁边, 与他断断续续地交谈。
先前他们刚上来时,这孩子趴在车窗上,好奇又瑟缩地往外看。
据急救队长所言,他们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什么时候醒的,天本来就已经黑了,他们拿着手电一转身, 冷不丁在车窗上照见一张脸,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黎墨生和阿多尼斯上来后就已经驱车去找陈松怀, 所以和孩子沟通的任务就落在了黎元三人身上。
羚酒将车开远了些, 开到脱离车队的树下,这才将孩子抱出,安置在了躺椅里。
孩子体内的积血还没有完全吸收, 所以此时还不宜活动,不过精神倒还可以,加上知道是眼前这些人救了他、心生亲近,回答起问题来也十分积极配合。
几句问话间,他们已经得知这个孩子名叫阿丙,就住在那个像“托儿所”的院子里。
而他之所以会重伤,居然是从山崖上跳了车,和他一起跳车的,还有另外一个叫阿丁的孩子。
“阿丁?”羚酒坐在阿丙身侧,尽量放缓语速, 温和道,“那他现在在哪?”
阿丙闻言陷入了沉默。
他眨眨眼,眼皮垂了下来,良久才小声道:“他……太小了,摔下来……裂开了。”
裂开了。
这形容当真让人毛骨悚然。
三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反应过来后,羚酒赶忙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以作安抚,又转头看向了黎元。
黎元能确定,当时在那稻田周围并未感知到其他活物,起码百米内肯定没有,但听他这么说,还是起身去了车队那边,派人去山下沿着稻田里的血迹找找看,就算那孩子已经死了,总也不能曝尸荒野。
等他回来的时候,顺手将原本陪着黑金的阿环带了过来。
羚酒眼睛一亮,立刻将它接过,递给了阿丙:“它叫阿环,让它陪陪你好不好?”
阿丙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过去,眼中满是惊喜,小心翼翼将阿环接过来,用一根手指摸摸它的脑袋。
阿环也很是乖巧,顺着他的手臂蹭到他腋窝下,用小脑袋贴贴他的胳膊。
见他情绪恢复了些,羚酒这才继续问道:“你当时为什么要跳车?你知道那个人想带你们去哪儿么?”
阿丙一手摸着阿环,回忆着答道:“他说,要带我们去剪头发,但是村里就有剪头发的,他带我们往山上去,我觉得很奇怪。以前孙婆婆说,如果有人带我们走,要想办法逃,我就逃了。”
“孙婆婆?”云陆问道,“是照顾你们的人吗?”
阿丙点点头:“是她带我们长大的。”
羚酒道:“那她有没有说,为什么让你逃?”
阿丙犹豫了一下,像是想点头,但最后却又摇了摇头:“我问过她,但她不会说话,只能打手语,那些手语很多我都看不懂。”
原来孙婆婆是哑巴。
三人想了想,黎元问道:“那些手语,你还能记得是怎么比划的么?”
阿丙仔细回忆了一番,竟是点了点头。
三人眸光一亮,黎元当即联系了阿川,问他这里有没有懂手语的。
不消片刻,便有一个B组的队员从车队那边跑了过来。
“这孩子有几个手语,”黎元吩咐道,“你试着翻译一下。”
“好的。”队员领命,认真看向了阿丙。
阿丙也不含糊,抬起双手,一边回忆着一边比划了起来。
谁知,他才比划完第一个动作,B组队员就连忙叫停:“哎,等一下。”
他学着阿丙的第一个动作,掌心向下平摊在胸口前,手掌上下移动,确认道:“手的位置是在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他的手掌停了三次,分别是下巴、颈部和胸口的高度。
黎元道:“有什么区别么?”
B组队员比划着解释道:“这个手势表示的是孩子,高度不一样,年纪也不一样,在这里是少年,这里是儿童,这里是婴儿。”
三人了然,再度看向阿丙。
阿丙却是有些歉疚地挠了挠腮边:“我不记得在什么位置了……”
“没事没事,”羚酒安慰道,说罢转向那名队员,“你就先统称‘孩子’吧,到时候连起来再看。”
“好的。”B组队员连忙点头。
阿丙于是继续比划了起来。
因着回忆缓慢,他比划得也是断断续续,在B组队员看来,就是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孩子……杀……死。”
“石头……里面……有。”
“灵魂,进去……孩子?”
十来个动作翻译完,B组队员一头雾水。
黎元三人先也是愣怔,但很快,他们将这些词连起来一组合,顿时面色微变——
孩子被杀死。
石头里面有灵魂。
进入孩子。
这听上去类似于玄幻故事里“夺舍”的做法,难道就是阿多尼斯占卜出的“鸠占鹊巢”?
三人对视一眼,像是在印证彼此的想法。
阿丙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B组队员也是茫然以待,还在努力帮忙理解:“这个……是什么恐怖童话吗?”
三人也没法跟他解释,黎元冲他礼貌一笑:“没事,你先去忙吧。”
“哦,好。”B组队员点点头,这便转身离开了树下。
顾及到阿丙在侧,黎元冲二人使了个眼色。
羚酒笑着让阿丙先和阿环玩一会儿,然后便起身跟黎元和云陆走到了一旁。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羚酒道,“鸠占鹊巢?”
黎元和云陆也是一样的想法。
云陆道:“第二次占卜,说我们来这里会发现鸠占鹊巢,原来是这个意思。”
羚酒继续分析道:“石头……指的很可能就是那种石英……”
说到这里,她忽地想到了什么,转身从阿多尼斯的车后座里,拿出了先前黎墨生留下的那只锦盒:“老四之前说,这锦盒里放的就是那种石英,而这种锦盒在陈申和陈戌的死亡现场都出现过。如果它的作用是‘保存灵魂’,那就能说得通了——陈申和陈戌死后,‘灵魂’转移到了石英里,再被那个黑衣人带走……用别人的尸体重生!”
黎元凝眉思忖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面色严肃地开口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些陈家人,可能也有类似于本源记忆的东西。”
羚酒和云陆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云陆道:“你是说‘灵魂’?”
“对。”黎元道。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灵魂”这种东西的,对于人类来说,每个个体的组成部分只有肉身和记忆。
一般人的记忆,就像存在于肉身中的一捧雾气,在肉身死亡时便会溃散、消弭无踪,根本无法凝聚,也就无法被整体收拢、转移。
而灵体的本源记忆却不同,它们相当于在记忆“雾气”外套着一层玻璃外壳,记忆能被收拢其中,这才能实现整体转移。
而眼下,陈家人的记忆居然也有着一样的效果,死后不会溃散、能被整体储存和转移,这说明他们的记忆,也很可能是接近于灵体本源记忆的形态。
这一结论实在是细思极恐。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对灵体这么了解,甚至还和灵体有相似之处?
三人正沉默地想着,忽听身后树下,阿丙怯怯叫了一声:“姐姐……”
羚酒刹那回神,立刻转头看去,改换了温和神色:“怎么了?”
阿丙看上去有点着急:“我的衣服呢?”
他方才是在和阿环玩耍的,玩着玩着目光一瞥,才意识到自己穿的已经不是之前的衣服,而是一套宽大的成年人的衣服。
那套衣服是阿多尼斯从后备箱翻出来的家居服,有点薄,羚酒以为他是感觉冷,一边朝他走去一边解释道:“你的衣服都刮坏弄脏了,我们给你换了一套,是冷了吗?”
阿丙摇摇头,又急急问道:“那、那我原来的衣服在哪里?能给我吗?”
黎元三人都有点莫名其妙,不懂他为什么对坏掉的衣服那么执着。
羚酒耐心问道:“为什么?那个衣服很重要吗?”
阿丙闻言竟是连连点头:“婆婆说过那件衣服不能丢的,她说以后如果我能离开村子,要好好用那件衣服。”
好好用衣服?
这嘱咐实在有点古怪。
三人听后一琢磨,不禁产生了一种怀疑:难道那衣服里还有什么玄虚?
想着,三人对视一眼,脚步一转,去了车队那边,询问那套衣服的下落。
好在先前给阿丙换完衣服后,后勤就将那些破烂衣服和其他垃圾一起放进了随车的垃圾袋里,还没来得及丢弃销毁。
这会儿从垃圾袋里重新拿出来,上面满是干硬了的血污泥渍,羚酒和云陆也没顾上管,接过来就仔细一寸寸翻看了起来。
翻着翻着,云陆手一顿,在那衣服前襟的地方捏了捏:“里面好像有东西。”
三人凑近一看,只见那一块周围有着细密的针脚,像是被人加工缝制过。
羚酒当即有所预料,沿着那针脚一拉一拽、将那一层布直接撕了开来。
下一秒,一张折叠起来的白色布片从夹层里滑掉了出来!
三人俱是精神一振。
黎元捞住那布片,毫不犹豫摊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粗略看了几行后,三人发现那居然是孙婆婆写的一封类似求救信的东西——难怪她会嘱咐阿丙“好好用”这件衣服,这件衣服的用途居然是向外界求救。
而这求救信中所写的内容,除了印证了他们之前的推测外,还以孙婆婆的理解,讲了一些他们暂且不知的内情——
陈家人的手中有种石头,被称作“转生石”,可以在他们死亡的刹那吸走他们的灵魂,储存起来用于转生。
转生的方式很简单——只要将一个活人带到转生石边杀死,转生石里的灵魂就会自动进入尸体,从而实现借尸还魂。
而被陈家人用来借尸还魂的人分为两种,一种叫“生肉”,一种叫“熟肉”。
那间种着百年银杏的院子叫做“育婴堂”,里面的婴儿都是从各种渠道买来的,一直养着备用,如果养到记事的年纪还没用上,就会直接杀掉,再换一批新的,这种就叫“生肉”。
至于“熟肉”,就是那些世代跟随陈家迁徙转移的村民。当陈家人需要转生成少年或者成年人时,就会在他们中间挑选一个适龄的、关系网单薄的,直接杀了取而代之,再以“被陈家吸纳”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回归陈家。
这封信的最后,孙婆婆反复追加了很多恳求之言。
因为她知道自己说的东西太过玄幻,未必会有人信,所以她只求有人能来救救那些孩子,毕竟就算抛开“借尸还魂”不谈,单论“人口买卖”这一项也是犯法的,从这一点入手,总能将那些孩子解救出去。
看完整封信,黎元三人面色都沉了下来。
不单单是因为陈家的所作所为丧心病狂,还因为在孙婆婆的叙述里,那些村民随着陈家迁徙已有数十代之久。
这也就是说,陈家已经存在了至少数百年,而“借尸还魂”这件事,他们也已经做了至少数百年了。
再看向阿丙时,三人已然明白了他和阿丁当时是要被带去做什么——
他们作为“生肉”,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陈家是要把他们带去处理掉了。
如果不是阿丙中途跳车,可能现在他早已是山间一具尸骨。
树下的阿丙见他们看来,有些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单纯的眼中满是不谙世事,却又那样灵动鲜活。
羚酒心中刺痛了一下,勉强冲他挤出一个笑来。
再转过头时,她的面色已是前所未有的冷硬决然——
“这个陈家,我一定要让他们挫骨扬灰。”
第67章 逃跑 门一拉开,里面和外面的人同时愣……
另一边, 文物局大楼外。
黎墨生和阿多尼斯驱车赶到。
将车开到大楼斜对面,直接停在了盯梢的那辆车后,两人下车往前走去。
车里的两名队员从侧视镜看见二人靠近, 连忙下车相迎。
“他还没出来?”黎墨生话不多说, 直奔主题。
“没有。”副驾下来的队员道, 随即指向对面大楼下的停车场,“他的车还在那里,我们是从中午开始跟的,中途他路过花鸟市场买了盆花,然后就直接开到这里,带着花进去了, 就一直没再出来过。”
文物局院子的围墙是以石砖为框架、铁栏为遮挡的结构,所以透过铁栏, 就能够看到里面停着的车。
而队员指的那辆灰色的轿车, 他们之前在茶馆外的停车场见过,车牌也对得上,确实是陈松怀的车。
另一队员补充道:“我们查过了, 他办公室在十二楼,就是那个还亮着灯的。”
他抬手指去,黎墨生和阿多尼斯也顺着看过去。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楼里大部分人都已经下班,所以还亮着灯的窗户加起来也没多少,两人很快就看到了十二楼那扇窗。
那窗子拉着一半薄纱窗帘,另一半大敞着,里头很明亮,甚至能远远看清墙边资料柜的上半部分。
“那纱帘后面应该是有饮水机,”队员道,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弯腰接个水,半小时前还出现过——哎,你看!”
他正说着话,那纱帘后就出现了一个人影,看轮廓,的确是弯腰下去摆弄了什么,十来秒后站起身,又转身离开了窗边。
灵体的视力比普通人强很多。
看着那个转身离开的背影,黎墨生总觉得哪里不对:“你们能确定,每次出现的都是陈松怀?”
两个队员都是一愣。
原本他们是很确定的,因为陈松怀是独立办公室,就算有同事来访,总也不至于待太久。
可如今被黎墨生这么一问,他们一时也不敢百分百肯定了:“这个……他头两次来窗边的时候窗帘没拉,是能看清脸的,后来窗帘拉了一半,就只能看到轮廓了,我们……”
黎墨生没再问下去,直接摸出手机和陈松怀的那张名片,按着号码拨了过去。
几秒后,听筒里传来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黎墨生按掉手机,旁边的阿多尼斯果断道:“直接进去吧。”
黎墨生一点头,对那两名队员说了句“你们继续盯着”,然后便和阿多尼斯一起,直接往马路对面走去。
两人穿过马路,到了大门闸口边。
黎墨生敲了敲保安室的窗户,然后直接在手机上调出了个电子页面,亮给了里面的保安。
阿多尼斯万万没想到,黎墨生“进楼”的方式居然是直接亮明了黎氏跨国集团的身份,称自己就是那个向古画捐款十亿的人,有事要找考古队的陈松怀面谈。
保安没见过这阵仗,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一边起身出来招呼,一边忙着联系领导。
带他们走进大厅的路上,保安对着手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而对面的领导似乎也没给出什么方案,说还要向上级汇报。
至于汇报的结果,黎墨生并不关心,反正进都已经进来了,大不了就硬闯便是。
好在事情也没到那一步,保安一边等着上面的回复,一边却已是领他们进了电梯,上了十二层。
出了电梯,黎墨生二人没等保安带路,直接按着在楼下看的方位,往陈松怀办公室走去。
到了门口,两人抬眼确认了下门牌上的字,这便抬手敲响了门。
门中立刻有脚步声传来,听上去似乎还是跑着过来的,毫不犹豫就把门给拉开了。
结果这一拉开,里面和外面的人同时愣怔。
门里站着的居然是何越——那个在展馆里无能狂怒、硬说是唐宁偷换了古画的实习生。
何越不认识黎墨生,所以第一眼有些迷茫,结果目光转向阿多尼斯,顿时脸色一变,甚至还带点敌意:“你们干什么?”
黎墨生直接扒开他进门,视线扫了一圈,确认感知没错,这办公室里就何越一个,于是直接问道:“陈松怀呢?”
何越原本被扒开,心里很是不爽,结果看见紧跟进来的居然还有大楼的保安,顿时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劲:“……陈老师出去办事了,怎么了?”
“什么时候走的?”黎墨生继续道。
何越回忆了一下:“下午……三四点吧。”
“他去哪办事?”黎墨生道。
何越一脸无辜:“我怎么知道?”
“那你为什么一直待在这?”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何越都有点懵了,偏偏黎墨生气势逼人,十分有压迫感,他下意识就觉得非答不可,指了指靠窗那边矮柜上的盆栽:“……陈老师说,它的乌龟病了,让我帮忙看着,隔半小时就去给它洒点水,直到他回来为止。”
乌龟?
黎墨生和阿多尼斯皱了皱眉,大步走到窗边矮柜旁。
低头一看,那盆盆栽里还真趴着一只巴掌大的黄喉水龟,病没病不知道,身上的水渍确实是刚淋上去不久的。
“这只乌龟你以前见过么?”阿多尼斯转头看何越。
何越对他仍有敌意,不甘不愿地摇摇头:“没有,今天第一次见。”
刹那间,黎墨生和阿多尼斯全明白了。
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去窗边接水”,那根本就是陈松怀有意安排的——
他一定早就发现了自己在被人盯梢,所以在路上买了这盆栽和乌龟,之后先是自己出现在窗边两次、给楼下盯梢的人留下先入为主的印象,再拉上纱帘,让何越“顶替”他,伪造出他一直还在办公室的假象。
而他本人,八成是早就跑了。
“这大楼有后门么?”黎墨生问保安。
“没有,”保安笃定道,“就前面一个门,后面都是围墙。”
陈松怀没从正门出去,也没有开自己的车,那他现在要么还在楼里,要么就是从其他人注意不到的方向溜了。
想着,黎墨生大步走出办公室,抬头去看走廊里监控的分布。
阿多尼斯知道他的想法,也跟着巡睃起来。
何越和保安自然也跟出了办公室,却都是一头雾水,何越既忐忑又焦躁:“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有匆匆脚步声接近。
几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中年男人小跑着过来,是今晚在局里值班的一位小领导。
这领导和保安一样茫然,只大致知道是古画捐款人突然造访,急匆匆赶来后,却看见几人站在走廊,一脸莫名地询问情况:“怎么了这是?”
黎墨生急着追查,不想再跟他们浪费时间,随口道:“上午陈松怀约我见了一面,以修复古画的名义问我要了笔钱,下午他就失踪了,现在我怀疑他携款潜逃。”
领导大惊失色:“不、不会吧?”
何越更是不信:“不可能!陈老师不可能做这种事!”
阿多尼斯默默挑眉,心说这理由还真硬核。
而黎墨生已然大步朝电梯方向走去,语气不容置喙:“带我去监控室。”
其他人下意识匆匆跟上,领导乍然之下也是有点慌神:“要、要不我先报警?”
“随便你,”黎墨生道,“但我急着找人,先调监控。”
他并不介意警方介入,多一方加入追查反而有更多可能性,但他也不可能干等着警方来,现在的时间一分钟也容不得耽搁。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态度太过理所应当,领导居然都没意识到这事不合规矩,就那么一边打电话报警,一边领他们去了监控室。
大楼里的监控很齐全,监控室也是很大的一间,满墙挂满了监控屏,还有两名值班安保在监控前值守。
黎墨生他们进门的时候,两名安保已经起身朝向了门口,因为他们刚才就已经在监控里看见这一行人正往监控室来,只是不知道所为何事。
因为陈松怀这事还没定性,领导并没有多透露,只说有个同事失踪了,要找找下落,让他们调取监控。
按照盯梢队员和何越提供的时间节点,黎墨生让他们调出了停车场、一楼大厅、电梯和十二层走廊的画面,很快便还原出了陈松怀当时的一系列举动——
下午两点,陈松怀的车开进停车场,关门下车后,他抱着盆栽进入大楼,乘坐电梯上了十二层,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监控,单从走廊里看不见他做了什么,但快到两点半时,一个年轻男人从走廊另一端走来,拐进了他办公室。
“等一下,”黎墨生道,“倒回去,放大。”
安保听令行事,把画面倒回那男人走来的画面,放大后,黎墨生和阿多尼斯清晰看到了他的脸——正是前不久才在资料纸上见过的,那个原名“陈丑”现名“陈岩”的男人。
“这是陈教授的儿子。”领导以为他们不认识,在旁解释道。
黎墨生点点头:“继续。”
视频恢复播放。
只见陈岩进入陈松怀办公室后,停留了大约十分钟,之后重新走出来,匆匆往电梯方向行去。
“看看他去了哪。”黎墨生道。
另外几个监控画面调出。
画面显示,陈岩进电梯后去了十层、进了他自己的办公室,然后没两分钟就又走了出来,手里还拿了什么东西,正在往衣服里揣。
黎墨生立刻伸手敲下暂停,按安保先前的操作将画面放大,一直放大到能清楚看见他手里的东西——
锦盒。
那是陈家装石英的那种锦盒。
黎墨生心中了然,重新将视频恢复播放。
只见陈岩离开办公室后,揣着锦盒坐电梯去了二层,然后一路走到二层西侧的消防通道,走楼梯去了一层,出来后继续往西,直到走廊尽头,拐进了卫生间。
黎墨生直觉他肯定不是去上厕所,但卫生间里没监控,陈岩又久久不出来,便让阿多尼斯先盯着,自己重新看向了陈松怀那边。
十二层的监控中,下午临近三点,何越出现在了走廊画面里,进入了陈松怀办公室。
几分钟后,陈松怀拉开门出来,手里同样拿了一只锦盒,顺手放进了提包里。
接下来的路径和陈岩几乎一模一样。
他乘坐电梯到了二层,走消防通道去一层,然后同样继续往西,拐进了那个卫生间里。
至此,父子二人就算是汇合了。
黎墨生立刻将走廊监控倍速播放。
然而从那时开始,长达一小时的时间里,卫生间都再也没人进去或出来过。
“这卫生间平时没人用吗?”阿多尼斯疑惑道。
“那边走廊都是资料室,”领导解释道,“平时一般没什么人过去。”
监控仍在倍速播放着,从四倍切到十六倍,再到三十二倍。
直到画面里的自然光暗下、灯光亮起,再到右上角的时间与现在重合,父子二人都没有再出现过。
情况已经无需多解释了。
黎墨生和阿多尼斯当即直起身,出门直奔一楼而去。
除了监控室的两名安保,其余人也都匆匆跟了上去。
电梯下到一楼,门一开,黎墨生和阿多尼斯便率先走出,而等另外三人跟出来时,恰听楼外已经有警笛声传来。
领导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先往大门外去迎警察,保安自然也是跟上了他。
而何越却急着想知道陈教授的下落,脚下踟蹰两秒后,竟是选择跟着黎墨生二人往走廊尽头跑去。
黎墨生二人路过消防通道时,阿多尼斯往半敞的门里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陈岩他们为什么不直接坐电梯到一楼?反正都有监控,从二楼绕下来有什么意义?”
黎墨生知道他是想复杂了,提醒道:“一楼电梯正对着大门,从马路对面就能看见。”
阿多尼斯瞬间恍然,原来是为了避开盯梢的视线,不由讥哂:“他还真是谨慎。”
说话间,两人已经接近了卫生间。
而到了这种距离,他们已经能清晰感知到,里面根本没有人。
但二人的脚步也没有停下,直接走进去,将一扇扇隔间门推开扫视,确认没有异常后,走向了卫生间尽头的玻璃窗。
滑开窗户往下看,这窗户不过一米多高,直接就能跳下地面,而前方不远处就是大楼后的围墙。
何越追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二人从窗户先后跳出去的画面,他急急追到窗边一看,二人已经大步走到了围墙边。
这围墙实在是起不到什么防护作用,高度不过两米,只要踩着底端石砖墙和横向的那几根铁栏,轻易就能翻越,而围墙外就是一条能容车通行的僻静小路,但凡有车在外接应,直接翻墙出去就能上车。
黎墨生和阿多尼斯抬头看了一圈,发现大楼后方这片区域居然一个监控也没有。
“这算是监控盲区了吧?”阿多尼斯道。
黎墨生也是一样的想法,但却没再和监控纠缠,而是视线越过围墙,顺着外面的小路看向了路口方向。
下一秒,他的目光遥望到了路口转角处、横伸出来的一个交通探头,而那探头方向正是朝向这条小路。
黎墨生当即摸出手机,给庄文拨了过去。
几秒后,电话接通:“老板?”
黎墨生道:“文物局后面那条小路,下午三点后的监控找给我。”
*
夜色深沉,月光幽微。
某座大山的山腰上,轰隆隆的行车噪音在山野间若隐若现。
几小时前停在陈家营地的那辆厢式货车,此时已然经过了长达二百公里的长途跋涉,爬上了这座大山的山路。
山路崎岖不平,显然没有经过什么精心的铺设,还保留着接近原始的状态,只勉强能称得上是一条路、勉强能容大车通行。
就这么颠颠簸簸地又行驶了将近半小时,车子终于抵达了山顶。
山顶的空地上,已经有几名陈家嫡系在那里等待,周围停放着不少小型轿车,而他们身后不远处,是一大片错落的山顶建筑群。
货车原地调头,将车尾朝向建筑群的方向,缓缓倒车停下。
停稳后,后车厢门“咔哒”弹开,开始缓慢降落。
车上的两人各自下车,跟等着的几名陈家嫡系简单交谈了几句。
等后车厢门完全敞开,几人一同走进车厢,将车厢里的七口石英棺依次推了下来,一边交谈着,一边往建筑群走去。
几分钟后,几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建筑群的错落遮挡中。
山顶空地恢复了寂静,徒留皎洁月光,安静照耀着停放的车辆。
这时,厢式货车底部白影一闪。
创世之笔悄悄飞了出来。
飞到半空后,它直立着蹿了蹿,而后调转笔尖,朝向建筑群的方向,起起伏伏追了上去。
第68章 景区 两帮人正面相遇。
翌日清晨, 盘松岭景区。
此处说是说景区,其实一年到头也没几个游客。
因为它隐藏在大山深处,如果想从外头开车过来, 光是艰险崎岖的山路就要开几十公里, 而景区里不过只有几座山头加寺庙, 对游客来说实在是乏善可陈。
当年它之所以会成为景区,是因为一名路过的摄影师偶然抓拍到的一张照片——
盘松岭最高峰的崖边有一处寺庙群,那日正值大雨初歇、彩虹浮现,虹桥伴着云海,恰将那寺庙群拱绕其中,犹如佛光笼罩。
这张照片在社交媒体上一时大火, 引得不少人慕名前来。
当地政府便趁热打铁批了景区,就地聘用山民们来维系运转, 还许诺要修路、修桥、修索道, 一副鼎力托举的架势。
然而几年过去,路是没修的,桥是没建的, 索道更是梦里才有。
而那些慕名自驾来过的游客也叫苦不迭,带出去的评价不是在嘲讽“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区别,就是在吐槽那山路到底有多颠簸、崖顶的寺庙有多破多无聊,甚至有人怀疑,当初摄影师的那张图根本就是P出来炒作的。
截止那时,山民们还没有彻底绝望。
他们自己出钱给景区搞了个“门脸”,把景区入口的斜坡铺上水泥路,在周围开了店铺、客栈,还悉心修整了上山的山路,做得有鼻子有眼。
然而, 就在他们信心百倍之时,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们如遭雷击——
接下来的两年里,又来过十来批游客。
而那十来批游客,一批连人带车摔下山、尸骨无存,一批在庙里拜完后跳崖自杀,剩下的几批也声称那庙有问题,去完回家不是重病就是霉运连连。
这一下,景区的名声彻底垮了,非但没人再慕名而来,反倒担上了“晦气”的名头。
山民们修路的钱打了水漂,自己建的客栈、商店、小饭馆也相继倒闭,几乎到了走投无路、山穷水尽的地步。
但没想到的是,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时,不知哪里来了位不差钱的活菩萨。
不仅出钱填了修路的坑,还从他们手里买下了整个景区的各类店铺,并且给了每家一大笔钱、让他们出山去闯荡,就连山顶寺庙里的僧人们都被妥善安置去了别处。
于是,山民们陆陆续续搬走,留下了大片空置的屋宅和店面,山崖上的寺庙群也被彻底清空,再无人踏足。
从那之后,盘松岭周围彻底成了无人区,也成了群山环抱之下、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但这都已经是昨天之前的事了。
就在昨天下午,一列车队浩浩荡荡从外头开来,后面又陆陆续续有车进山,一直到晚上都没消停。
经过大半夜热火朝天的分配、打扫,如今从山下的售票处,到景区里的大小店面,都已经焕然一新、入住了新主人。
此时,景区入口处。
晨曦笼罩之下,入口处的大斜坡两侧,几乎所有店面都是开启的状态。
有些老板忙活了一夜,还在睡觉,却也敞着门不怕贼惦记,有些醒得早,便已是悠闲地开始晨练,或是坐在门口聊起了闲天。
馄饨店门口。
云栖古村落那位面馆老板正蹲在台阶上吃早饭,哧溜哧溜嗦着面条,惬意享受着山野的清晨。
正吃着,斜坡下方有三辆车匀速驶来。
一看那车型和打头的车牌,就知道是最后一批陈家人来了。
周围晨练或是闲聊的人都投去了目光,面馆老板倒是自如得很,依然蹲在那吃面,只笑盈盈地看着。
打头的那辆车开到他面前,缓缓降速,副驾上坐着的是陈酉。
“都安置完了?”陈酉透过车窗问道。
“妥了,”面馆老板道,“昨天上半夜就整完了。”
陈酉“唔”了一声,又朝挡风玻璃外抬了抬下巴:“上面呢?”
她指的方向是远处最高峰的山顶,也就是曾经照片里那处崖边寺庙群。
面馆老板顺着看去一眼,只见那崖顶若隐若现在云雾间,乐呵道:“放心吧,下半夜我们就上去拾掇好了,凌晨那几辆大车也上去了,早收拾完了。”
陈酉闻言似乎放了心,点了下头。
面馆老板无意间视线一转,忽然瞥见后座窗口里的少年,不由就是一奇:“诶?阿齐?”
阿齐不是陈家人,按道理该和其他村民一起转移,这会儿却坐着陈家的车来,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后座少年见他看着自己,下意识露出一个微笑,礼貌地冲他点点头:“闵叔。”
这一笑一招呼,可把面馆老板给整愣了。
要知道,这孩子在面馆附近住了那么久,都没见他对谁笑过,更别提礼貌招呼了,说是一张厌世脸都不为过,哪曾有过这么乖巧礼貌的时候?
“啊,哈哈,”面馆老板尬笑着点点头,一时有点错愕,末了又想起什么,“你住哪?房子收拾好了吗?”
陈家肯定是要去山顶寺庙群的,那片寺庙群就相当于云栖村里的陈家老宅,而其他村民则都被分配在了山下、景区里的屋宅店面,他还真不知道这孩子被分去了哪儿。
“他跟我们上山,”陈酉言简意赅,“昨晚他被收进陈家了。”
面馆老板一呆,没料这才一天过去,竟就有了这么一出,片刻后才讪讪笑道:“哦,这样啊,好……好。”
陈酉没再多说,转头吩咐司机继续往上开。
面馆老板再度看向后座车窗,只见少年又一次礼貌地冲他微笑、点头告辞,而后便被缓缓行进的车子带着,逐渐离开了他的视线。
看着三辆远去的车子,面馆老板有些出神。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孩子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难不成是因为进了陈家,有了什么家规家教训导,一夜间就立地转性了?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面馆老板眨眨眼,末了放弃纠结地撇撇嘴,将碗里的面汤仰头喝尽,撑膝起身,回屋洗碗去了。
*
另一边,某废弃车辆处理厂。
各式各样的报废车堆积成山,汽车零件、破碎车窗、轮胎散落无序。
而在这一座座金属小山间,十数名警察正带着警犬四处搜索,黎墨生几人和阿川他们也自成一队,在车山里寻觅踪迹。
自从昨晚发现陈松怀逃走,并锁定了起始点的监控后,黎墨生和阿多尼斯便开始按着监控一路追踪。
而黎元那边,在确认了云栖村再无其他线索后,也立刻收队与黎墨生会合,追起了陈松怀这条线。
按监控显示,当时文物局大楼后的小路上,确实有一辆车接应陈松怀父子,但接应的司机并没有跟着他们离开,而是把驾驶座让给了陈岩,让父子二人自己开走了。
黎墨生知道,警方看到监控后一定会派人去找司机,所以压根没理会那边,只盯住监控里那辆灰扑扑的轿车,一路追踪了下去。
追踪持续了整整一夜。
监控里,车子的行进方向一直是往市外、省外。就在他们怀疑陈松怀父子是要直接开车跨省时,视频里的车却忽然拐进了城乡结合部的一座废车处理厂,自此就没再出来过。
破晓时分,黎墨生几人带着阿川的队伍赶到了那座废车厂。
而让他们有些意外的是,警方的速度竟也飞快,就在他们抵达后没多久,红蓝警灯就已经闪进了厂区。
两帮人正面相遇。
警方的诧异一点不比他们少。
在得知他们是在自行追查后,警方带队的李警官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劝阻说专业的事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云云。
然而,黎元当了那么多年的高位主事者,与官方打交道自有一套,三两句说明了情况,又跟警方上层做了沟通,很快就把对方的关注点掰回了追查的正轨。
他对于案情的叙述很有技巧,所以此时在警方眼里,整个案子已经不再是所谓的“携款潜逃”,而是彻底变了性质——
唐宁和黎墨生是情侣关系。
黎墨生手里有几块价值连城的古董玉石,因有损坏而需要修复,唐宁便牵线引荐了陈松怀这位考古领域的专家,两方于昨天上午在茶馆会面。
会面后,陈松怀以帮助修复的名义带走了其中两块玉石,并跟他们推荐了云栖古村落,声称自己的家族驻扎在那里,当中有不少玉石方面的行家,可以提供技术支持。
然而等他们下午抵达古村落时,却遭遇了机关陷阱,唐宁落入陷阱后被人掳走。
与此同时,陈松怀失联,直到黎墨生找去文物局,才发现他竟已带着儿子陈岩和那两块玉石——监控里的两个锦盒——从文物局翻墙逃跑。
如此这般听下来,这案子已经不单单是陈松怀的个人行为,还上升到了绑架、团伙作案的严重程度,被掳走的唐宁还是著名画家,社会影响不可谓不重。
自此,警方再不纠结什么私自追查的事。
确认了黎元所带的那帮人的专业程度后,立刻大开绿灯、批准特事特办,与他们暂时达成合作关系,共同追查起了陈松怀的下落。
此时,高高堆积的车山某处,传来一声高亢的叫喊:“嗷呜——!”
黎墨生几人一听便知,一定是黑金找到了什么线索,立刻从车山间穿行而过,奔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警员们还没来得及搞清情况,就听手里牵着的警犬们“汪汪汪!”地原地嚎叫着响应起来,疯狂拖拽着牵引绳往那边冲去,连带着警员也不得不小跑着跟上。
不消片刻,整个厂区里的搜索人员都如江流入海般汇聚到了声源处。
只见黑金站在一座金属山上,正一边叫着,一边奋力扒拉爪子下斜搭的一块钢板,阿环也在旁边盘旋,见羚酒来了,立刻飞到她肩头。
黎墨生到了近前,对黑金道:“先下来。”
黑金立刻跑了下来,阿川等人则上前动手,三下五除二把那块钢板搬开,就见底下果然埋着一辆灰扑扑的车——正是监控里陈家父子开的那辆。
“还真在这里。”李警官赶紧吩咐警员们一起帮忙,把车子从堆叠的破烂里清出来。
车里当然已经没有人了。
而经过里里外外的搜检,众人发现这辆车里没有遗留任何线索物品,陈家父子显然是在这里弃车掩藏后离开,并带走了所有东西。
“来之前我们确认过,”李警官对几人道,“周围道路监控还算齐全,他们如果换车走,不会拍不到,但周围监控一直没出现可疑车辆,所以他们要么是弃车改了步行,要么就是还躲在这里。”
躲在这里不太可能,他们先前已经在场中搜寻很久,如果有活人,黎墨生他们早该感知到了。
至于弃车步行……
黎墨生带着黑金绕到了驾驶座那边,拍了拍座椅:“记一下这个气味。”
黑金并没有正面遇见过陈岩,所以之前找痕迹都是顺着陈松怀的气味,而这辆车一路都是陈岩开的,驾驶座势必有他的气味,两种一起找自然更有把握。
黑金立刻听话地趴上驾驶座嗅闻,很快便转头“嗷呜”一声表示记住了。
紧接着,它便退了出来,开始在地面上嗅闻着前进。
警员们在旁看着,心说这只长得像豹子的狗训练得也太好了点,忙不迭也如法炮制,带着警犬们去车内嗅闻。
而黎墨生他们则已经大步跟上了黑金。
就见它顺着气味,在金属山间穿行,越找越远,越找越偏,一直找到了厂区最外围、围墙边堆积的一处零件山下。
那些零件顺着墙根堆积起来,最高处距离墙顶只有一米多。
黑金顺着零件斜坡闻了闻,确认气味一路向上后,“噌噌”两下就窜到了坡顶。
紧接着,它往墙沿上一跃,稳稳落在了围墙顶上,回头居高临下看向众人:“嗷呜?”
听出它是在询问还要不要继续,黎墨生当机立断:“继续。”
黑金立刻领命,转过身,直接纵身一跃,就那么从墙上跳了下去。
而黎墨生也不遑多让,三两步跨上斜坡,手撑墙顶、双腿一抬,就仿佛跳鞍马般跳过了两米多高的围墙。
“嚯!”
匆匆赶来的警员一个惊呼。
结果这还没完,就在黎墨生跳过去后,警员们眼睁睁看着黎元、阿多尼斯、云陆接二连三上坡翻墙而过,就连看上去瘦瘦小小的羚酒也是如此,轻而易举就跃过墙头,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还愣着干什么?”李警官简直被吊起了胜负欲,“上!”
警员们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拿出了警队越野赛的气势,弯腰一拍警犬屁股,警犬“汪!”地冲坡而上,警员们也都跟着大步上墙,坐上墙沿后身子一转,接二连三跳了下去。
围墙外是一片荒草地。
过膝的荒草延伸向远处山脚,而黑金在其间簌簌穿行,奔向的正是山脚的方向。
陈松怀父子进山了?
黎墨生等人没有迟疑,紧跟着黑金一路往山脚追去。
警员、警犬和阿川的队伍紧随其后,也浩浩荡荡汇聚了过去。
深秋的山林里落叶层叠。
从进山开始,脚下的簌簌声就变成了“咔嚓咔嚓”踩碎落叶和枯枝的脆响。
大约是因为这山里人迹罕至,黑金不必再去从很多种味道中分辨出他要找的人,所以速度比在报废车厂里提高了不止一倍,几乎一直是在奔跑着前进。
后方的几十号人和狗便都跟着他奔跑,若是从高空俯瞰,简直就像是马拉松起跑点。
阿环飞在上空,如无人机般眺望着前方的情况,却也没有飞得太远,偶尔低头确认一下黑金奔跑的方向,与它保持同向同频。
这么一追就追了将近六个小时,一直从清晨追到了中午。
长时间的翻山越岭后,队伍中终于有人开始体力不支,不得不停下休整。
“我们几个先追吧,”黎墨生示意了一下羚酒他们,对黎元道,“反正你那里有定位器,你带着他们,休息好了再跟上来。”
黎元也觉得这样最妥当,毕竟灵体用不着休息,但也不能带着人类往死里耗。
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警队那边,正要跟李警官开口,忽然,远处空中传来阿环嘹亮的一声啼鸣!
众人齐刷刷仰头看去,只见阿环正在往林中俯冲,而羚酒第一时间听懂了它的意思,惊喜道:“前面有人!”
这话一出,所有人齐齐站了起来,先前的疲惫一扫而空:“在哪?!”
羚酒抬起手臂接住降落的阿环,和它简单交流了两句后,重新手一扬、让它飞出带路,招呼众人道:“走!”
黑金飞奔在前,其他人也冲刺般跟上。
一直追出去约莫三四百米,忽然,黑金陡然一个急刹,冲着前方“嗷嗷!”叫了两声!
紧随其后的众人也齐齐急刹止步。
这才发现,黑金身前竟是一处断崖,因为有草丛的遮盖,乍一看仿佛是个斜坡,一不小心就会冲下去。
断崖的落差高度约莫十来米,底下是一条溪涧,溪涧两旁是凌乱的碎石滩。
而就在靠近崖壁的那片碎石滩上,此时竟一动不动地趴着一个人!
第69章 陈岩 “他们不是人……他们会杀了我!……
“那是陈松怀?”阿多尼斯不确定道。
那人后脑上头发花白, 身上的衣服也很像在监控里看到的陈松怀。
“他不会是摔死了吧?”李警官皱眉问道。
黎墨生下意识就想直接跳下去查看,但一想旁边还有外人,及时收住了脚步。
他低头往下看了眼岩壁, 这便改为俯身、身子一转, 就那么踩着岩壁上的凹凸, 徒手攀爬了下去。
“诶!”后头的警员们大惊失色。
李警官急忙蹲身一看,就见那崖壁几乎完全垂直,而上面的凹凸处也屈指可数,绝不是适合攀爬的垂面。
十米,相当于三四层高,还不带安全防护, 这简直是在作死!
虽然心里在咆哮,但黎墨生这会儿已经在攀爬, 李警官也不敢出声惊扰, 只能胆战心惊地眼巴巴看着。
结果他就发现,黎墨生爬得那叫一个轻松自如,仿佛爬的不是垂直岩壁, 而是商场里的儿童攀岩墙,不消片刻就已经下去了七八米,然后直接松手、往外一跃,就已是稳稳落地。
“嚯……”李警官还没来得松口气,余光就瞥见旁边的阿多尼斯、云陆和羚酒竟也蹲身开始往下爬,而且动作一个比一个麻溜利索。
李警官:?!
你们有钱人都进修过壁虎游墙是吧?!
纵使他再有好胜心,这会儿也已经麻了,毕竟他绝不可能让自己的队员们拿命开玩笑。
好在,旁边的黎元及时给了他一个台阶:“去那边找个落差小点的地方吧,这边就算人下得去, 警犬也下不去。”
说着,黎元已经拍了拍黑金的脑袋,带着它和阿川那帮人,往右侧倾斜向下的那边走去。
李警官赶忙起身,大手一挥:“走!”
警员和警犬们快步跟上,整个大部队一起往斜下方走去。
崖底。
黎墨生几人落地后就直接走到了那个趴着的人身边。
刚才在上面他们就已经感知到,这人其实已经是具尸体了,所以此时也不再有什么加重伤势的顾虑,直接将人翻了过来。
——的确是陈松怀。
他的死因大概率是坠崖,而且是面朝下的坠崖。因为他的面部已然血肉模糊,显然是直接砸在了石滩上,鼻梁骨都已经折断,颅内估计也有损伤,眼鼻口处都有血液流出的痕迹。
尸体周遭没有任何物品,监控里那只提包也不见了。
几人仔细搜了搜他的身,发现所有衣兜里都没东西。
“应该是被陈岩带走了。”羚酒道。
黎墨生点点头:“他们带着转生石,所以就算死了也无所谓,反正记忆会直接进石头,陈岩带着石头走就行。”
阿多尼斯道:“而且他现在的这个身份已经暴露,也没法再用了,就算路上没死,到了安全的地方也肯定会立刻转生。”
确实如此。
“能判断死了多久么?”黎墨生问云陆。
云陆迅速检查了一下尸僵情况,道:“这里湿度高,尸僵出现比较慢,看这个扩散程度,应该在四个小时左右。”
黎墨生心里有了数,抬眸扫视周围,本意是想判断一下陈岩是从哪个方向离开,结果视线扫到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忽地一顿——
那石头上有一滴凝固的血迹。
从距离来看,不大可能是从陈松怀这里迸溅过去的,那么就只可能是……
黎墨生当即起身走了过去。
“怎么了?”羚酒起身跟上,另外两人也跟了过去。
到了石头旁边,三人顺着黎墨生视线一看,立刻明白了他在看什么,又回头看了看尸体的距离,有了判断:“这应该是……陈岩的血?”
黎墨生点点头,顺势在周围找了找,很快就找到了第二滴、第三滴。
顺着零星的血迹,他们走到了崖壁边。
只见那里湿润的沙土上,有半个凹陷进去的脚印,而看那角度,仿佛是有人身体往前斜倾着落下,脚尖如同跳芭蕾舞般插进了沙土里。
“陈岩很可能也是摔下来的,”黎墨生判断道,“而且还受了伤。”
“那他肯定跑不了多远!”羚酒激动道。
这时,黎元一行人也已经从远处找到了下来的路,正在往这边赶。
黎墨生扭头看去,喊道:“黑金!”
黑金拔足狂奔,风一般冲了过来。
黎墨生立刻蹲身握住它后颈,指向地面:“跟着这个气味找,快。”
黑金立刻嗅闻起来,没两下就脑袋一转,哒哒哒顺着溪涧往下游跑去。
黎墨生几人立刻追上,踏着石滩一路往东。
后方的黎元一挥手,阿川也立刻带人追了上去,唯有警队有些迟疑,毕竟地上还留着具尸体,总不能就这么丢下不管。
踟蹰两秒后,李警官当机立断下达指令:“你们几个留下,等法医和痕检来处理尸体,其他人跟我走!”
他留下的刚好是先前体力不支的那几个,留下来也正好休息缓缓,其他人则继续跟上他,一起往东追去。
陈松怀的死亡时间是四个小时左右。
而陈岩至少要等他死后、让他的记忆进入转生石才能离开,所以他的逃跑时间也大约就是在四个小时。
而且他还受了伤,不管伤势如何,多多少少都会影响速度,所以黎墨生有理由相信,这段追踪很快就会有结果。
果然,就在他们沿着溪涧下游,追出不到一小时、重新进入一片密林时,几个灵体齐齐感知到,前方百米左右就有一个人!
因着树干、灌木的遮挡和上下坡落差的视野遮蔽,他们并没有直接看见那个人,但却能感觉到,他们和对方的距离正在不断拉近。
一声啼鸣划破长空。
阿环精准发现了目标,在前方树冠之上极速盘旋,羚酒高声道:“就在前面,快追!”
后方众人精神一振,都拿出了最快速度跳跃狂奔。
在又一次抵达一处斜坡的坡顶时,终于,所有人都看见了前方林中那个逃窜的身影。
——正是陈岩。
“站住!”警员们高声厉喝。
“汪、汪汪!汪汪汪!”警犬兴奋狂奔。
前方的陈岩却充耳不闻,怀里抱着陈松怀的提包,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在后方追逐的脚步和警犬狂吠声里,发了疯般地拼命逃跑。
忽然,他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啪!”地往前栽进了满地枯叶!
他赶忙惊慌失措地回头看了一眼,而后手脚并用地扑腾,企图重新爬起。
而黎墨生哪里还会给他机会,眨眼间就已经冲到他身后,一把按住他后颈,“砰!”地一下把他已经撑起的上半身重新砸回了枯叶!
“放开我!”陈岩奋力挣扎,手脚乱蹬,“放开我——!”
“别乱动!”紧随而至的警员们立刻上去帮忙,接替黎墨生几人将他控制住,直接反铐住双手。
陈岩被压得动弹不得,却还在身子狂扭,眼看着一名警员把那只提包从他眼前拿走,他骤然慌了神:“你干什么?!还给我!那是我的东西!”
李警官伸手接过提包,从里面翻出了那两只锦盒,随手打开,露出了盒子里的石英,转向黎墨生问道:“这是你们丢的玉石吗?”
黎墨生随便瞥了一眼:“对。”
“你放屁!”陈岩半张脸还被压在地面,眼珠却奋力往上瞪,“这是我们自己的东西!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还给我!”
“自己的东西?”阿多尼斯钓鱼似的戏谑,“那你们跑什么?还从单位翻墙跑这么远?”
陈岩喘了几口粗气,灵机一动顺势道:“就是因为你们要抢我们的石头!警官!你应该抓的是他们!他们要抢劫!”
“那你为什么不报警?”阿多尼斯道,“还得我们这些劫匪替你报?”
陈岩当即语塞,而羚酒却已经摸出手机,调出阿丙昨晚的照片,蹲身亮给了他:“因为你知道你们的团伙已经暴露,买卖人口、杀人抛尸的事都瞒不住了,是吧?”
陈岩瞳孔骤缩,紧紧盯着照片里的阿丙,万万没想到云栖村里还有漏网之鱼。
更可怕的是,听羚酒的意思,他们竟然已经知道了育婴堂的内情?!
“你们要逃去哪?”黎墨生攥住他衣领,沉声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唐宁在哪?”
陈岩眼珠不自主地乱颤。
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他忽然疯了般地扭着身子往李警官脚下凑:“警官!我、我受伤了!带我去医院!就算我犯了什么罪,也有被治疗的权利对吧?我要去医院!带我去医院!”
李警官皱了皱眉:“你到底知不知道唐小姐的下落?知道就老实交代!”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陈岩疯狂地往李警官脚下躲,拼命远离黎墨生等人,“他们不是人……他们会杀了我!我要去医院!带我去医院!”
他的惊惧不是没有道理的。
毕竟他知道黎墨生他们的真实身份,灵体想要弄死一个人类,绝对易如反掌。
但他不知道的是,黎墨生他们眼下更关心的是唐宁的下落,根本不会去动他这么个好不容易才追到的线索。
黎墨生紧紧咬牙,再次攥住他衣领,只想原地给他来个刑讯逼供。
“哎——”李警官意图阻止。
不料黎元却先一步抓住了黎墨生的手臂,像是已经有了什么安排般,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医院。”
黎墨生皱眉不解,但见黎元神色笃定,还是耐着性子松开了手。
李警官松了口气,毕竟原本合作就已经不合程序,这要再搞出什么乱子,他也不好交代。
此时见黎墨生松手,他赶紧示意警员们挟起陈岩,大手一挥:“带走!”
第70章 牧戚 “三千年了,这世界变化可真大,……
盘松岭景区, 山巅寺庙群。
某间隐蔽的密室里。
天花板上均匀分布着白色的喷淋器,正中间垂挂着一盏灯笼式的四方形吊灯,四角的墙顶上架设着监控探头, 亮着正在运作的红灯。
吊灯之下, 唐宁仰躺在巨大的红木台上, 紧闭的双眼似是察觉到了光线的刺激,有些不适地稍稍蹙了蹙眉。
不久后,她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睛虽然已经睁开,其他感官却尚未苏醒,她迷蒙地盯着上方那灯笼般的白色吊灯看了一会儿, 才渐渐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古村落,密室, 白色粉末……
记忆回笼的刹那, 周身上下蛰伏的痛感也随之苏醒。
她感到全身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过,残留的刺痛细细密密地遍布周身,蜇得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沙沙沙……
沙沙沙……
耳畔隐约传来簌簌声响。
唐宁蹙着眉, 转头看去。
只见周围是雪白的墙壁,墙顶上有一圈通风口似的地方,正在簌簌掉落白色粉末,看上去和云陆当初被绑后形容的环境相差无几,就仿佛是把他待过的那间工厂密室搬到了这里。
她被囚禁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
那其他灵体呢?会不会也遭到了埋伏,甚至也被抓了?
唐宁忍着疼痛,勉力撑坐起身,因为有些晕眩,闭眼甩了甩昏沉的脑袋。
再睁眼时,她忍不住愣了一下——
前方不远处, 木台正对着的居然不是墙面,而是一道动态的白色“瀑布”。
那“瀑布”是由天花板上输送下来的白色粉末垂坠而成,就像某些场所里装饰性的水帘被换成了粉末,而那垂帘似乎还不止一层,而是一层之后又一层、层层堆叠,以至于视线无法穿透,无法看清瀑布后的景象。
唐宁盯着那瀑布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环视周围,确认再没有其他人后,又低头摸了摸口袋。
空无一物。
这倒并不出乎意料,她都被关到这里了,没理由没被搜过身,但是……
当时在密道里,她是抓着创世之笔的,之后地板翻转,她掉进了粉末池。
那创世之笔呢?也和她一起掉进去了么?
想到那粉末池,她眼前又闪过了昏迷前的最后一幕——
那是牧戚站在池边,抬手去拍墙上的开关,而那只手腕上,赫然露出了一道暗红色的闪电胎记……
咔哒!
思绪忽然被打断,因为白色瀑布后方竟是传来了关门般的脆响。
唐宁抬眼看去,视线却无法穿透瀑布,而灵感也被粉末阻隔,感知不到背后的情况。
但这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她就听见了一声:滴——
像是什么电子仪器被触发,眼前的第一层瀑布倏然停止了下泄。
紧接着第二层、第三层,瀑布一层层停下,瀑布后的景象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终于,在最后一道瀑布也消失时,瀑布后的真容彻底展露了出来——
右前方角落里有一扇白色的金属门,方才的关门声应该就是它发出的。
而正前方同样是一个木台。
只不过,那个木台搭得像是戏台一般,上面有桌有椅,桌上有成套的茶具杯盘,盘中还有新鲜水果,布置得既古色古香又奢华舒适。
此时,正有一人从台侧走上,姿态闲散地走到桌边坐下,将手里的遥控器随手丢在了桌面上,含笑看向唐宁:“你终于醒了。”
是牧戚。
唐宁看了一眼被他放在桌上的遥控器,又看了眼角落里的监控,当即心中了然——
他是从外面监控里看见她醒来,这才进来找她,而那粉末瀑布之所以会停下,就是他用遥控器“拉开了帷幕”。
这是给她唱戏来了。
唐宁心想。
既然他都已经粉墨登场,唐宁也不浪费这场戏,迎上他的视线,直截了当问道:“你是陈家先祖?”
陈松怀曾说,他的家族“对先祖有着盲目崇拜”,当时唐宁就追问过“先祖”指的是谁,却被他以“祖辈的统称”含糊了过去。
而今回想起来,当时的他显然是在敷衍,“先祖”分明是一种特指,且十有八九就是指眼前的牧戚。
对面的牧戚略微一哂,摊了摊手:“声明一下,这么老气横秋的称呼可不是我发明的,他们非要这么叫,我也没办法。”
唐宁并不关心这个称呼从何而来,继续道:“你是怎么变成牧戚的?鸠占鹊巢——是你占了他的灵体?”
她从陈家老宅就陷入了昏迷,掌握的线索并没有黎墨生他们那么多,但仅凭手里现有的信息,也足以猜个七七八八了。
“没错。”牧戚承认得毫无负担,尾音甚至还带着点愉悦的上扬。
“那真正的牧戚去哪了?”唐宁道,“被你杀了?”
听到这个问题,牧戚的视线凝滞了一瞬,仿佛想到了某段回忆画面,但却很快恢复如常。
他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末了不在意地一笑,轻描淡写带过:“你都没见过他,关心他干什么?”
说着,他前倾身子、肘撑膝盖,饶有兴趣地与唐宁对视:“倒是我,和你可有着三千年前的几面之缘呢——姐、姐。”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换了声调,念得意味深长又百转千回,像孩童、像少年,像恶魔披着单纯不谙世事的皮囊。
“果然是你。”唐宁答得极为平静,就好像这个答案早已在她心底成型,如今不过是得到了亲口确认。
牧戚低低笑了两下:“是我,就是我。”
他状似感慨,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三千年了,这世界变化可真大,是不是?”
唐宁并没有理会他的感慨,因为她此时在想一个问题——
三千年前,虽然她因为没有本源记忆而无法分辨人类和灵体,但那个孩子送她蝴蝶时,能毫不避讳地拿在手里、不被灼伤,说明那时的他还是人类。
这也就是说,他占据牧戚灵体的事,是后来才发生的。
后来……
唐宁想起那天在机场接黎元时,黎墨生的那几句话——
“牧戚的天赋原本是‘选择’……但是后来,他的天赋消失了。”
“两千多年前,他忽然来找我们……他说他在青泽山下了一趟净池,也不知道碰了什么,出来以后天赋就没了。”
刹那间,唐宁脑中电光一闪。
她看向牧戚:“两千多年前,去找黎墨生他们的那个牧戚就已经不是牧戚了,是你——你当时已经占了牧戚的灵体,但用不了他的天赋,所以你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说天赋消失了。”
牧戚没料她突然提及这个,正要开口,却又被唐宁打断:“不,还不止——你还以此为借口,劝他们不要随便下净池,因为那种石英就在净池里,而你怕他们发现石英的真相,所以编造了这么一个谎言,一箭双雕。”
牧戚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会儿,旋即点着头笑了起来,像是在回味:“从前我以为你是所有灵体里最好骗的一个,因为你降世的时间最短,活着的时间也最短。但这段时间我发现,我好像错得离谱啊?”
闻言,唐宁并没有觉得被称赞,反而轻轻一哂:“不,你没错。”
她道:“如果我不好骗,当初就不会轻易上了你的当,以至于引狼入室、差点让黎墨生丢了本源记忆——你之所以要千方百计把那只蝴蝶给我,就是因为它可以夺走、替换本源记忆,对吧?”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牧戚竟然没有爽快地承认,他撇了撇嘴:“是没错,但也不全对。”
唐宁不解,牧戚继续道:“当时的我,还不能确定它对灵体也有用,所以那只蝴蝶,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实验。”
唐宁基本听懂了,再一捋时间线,点头了然道:“你在我们身上实验出了结果,确认了它对灵体也有效,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鸠占鹊巢,夺走了牧戚的灵体。”
牧戚扬了扬眉,算是默认。
“但我想不通一点,”唐宁道,“既然你已经得到了牧戚的灵体,为什么还要继续对付我们?是想帮你家族里的其他人也得到灵体?你还有这种血脉情结?”
唐宁很少展现出攻击性,但此时的言语着实夹杂了些许讽刺的意味。
牧戚默然片刻,但很快就再次露出了那种不在意的笑。
他直起身,仰靠进椅背,十分有兴致般地偏了偏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唐宁稍怔,但却也没拒绝,就那么无可无不可地看着他。
牧戚并没有介意她的态度,但也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摸过桌上的遥控器,抬手对着唐宁头顶那个灯笼似的吊灯按了一下。
滴——
唐宁仰头看去,本还没理解他在干什么,但很快她就发现,随着那吊灯顶端红光熄灭,周围所有监控的红灯都熄灭了下来。
他关了监控。
为什么?
难道他要说的事不能让其他陈家人知道?
如此一想,唐宁倒当真对他的“故事”有几分好奇了:“你要说什么?”
牧戚把遥控器丢回桌面,然后真就像跟老友闲谈般,懒洋洋道:“给你讲故事啊,《神母创世》的故事,你应该不陌生吧?”
又是《神母创世》?
唐宁的第一反应是,怎么什么都能跟这个故事扯上关系?
但是很快,她也就反应过来了——这个故事对于人类来说只是个传说,但对于灵体来说,这其实是他们的起源、历史,灵体间所有古老神秘的恩怨纠葛,都是以它为源头。
虽然眼前的“牧戚”其实并不是灵体,但黎元说过,神母手上有着一个和陈家一样的闪电印记,这很可能意味着,眼前这位陈家先祖还真与神母有着某种联系。
思及此,唐宁道:“你要说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众版本吧,这个故事还有隐藏版,是么?”
牧戚懒懒眨了下眼表示没错,弯唇一笑:“这个版本就连你们灵体也不知道,因为——它发生在你们降世之前。”
唐宁微微讶异,她料到了这个故事的时间线会很早,却没料到会早到这个地步。
牧戚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紧接着丢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在‘十一位神子神女’都还没有出现的时候,神母就曾经创造过一个人类。”
电光石火间,唐宁意识到那个人类很可能就是他,但却并没有出声打断,而是继续听了下去。
牧戚仰靠在椅背上,看着斜上方的虚空,仿佛沉浸于漫长的回忆:“神母对那个人类非常偏爱,给了他与自己相仿的本源记忆,给了他能看见灵体的眼睛,甚至还将自己的血脉印记赋予了他,为他起名——启恒。当然,古语里并不是这两个字,也不是这个发音,但就是这两个字的含义:启始与永恒。”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顿了顿,继而有些自嘲般地一笑:“但他毕竟只是个人类。”
唐宁起初还没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牧戚的下一句话就给了她答案——
“那时候还没发生‘创世’这回事,整个世间,都是一片虚空。”
犹如醍醐灌顶般,唐宁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能想象吗?那时候就连青泽山都还没有出现,净池就像漂浮在虚空里的一座孤岛,除了它,世间什么也没有。”
坦白说,唐宁很难想象那是怎样的景象,毕竟她降世的时候世间已经成型,她难以理解所谓“虚空”的具体模样。
但好在她还勉强懂得类比。
她想,或许那情形就像她曾经在神殿时,从崖边眺望只能看见无尽的云海;又或者乘坐一块废墟、漂浮于没有任何星体的宇宙,万顷黑暗里只拥有脚下一隅。
牧戚似乎并不指望她能共情,那句话与其说是提问,倒不如说更像一句感慨。
感慨完了,他好像又觉得索然无味,潦草地做了总结:“总之,那样的世界,灵体或许还能适应,但对人类来说,实在是难以生存。尽管神母已经做了最大的努力,想要延长他的寿命,但他从苏醒到走向衰亡,依然是一个极为短暂的过程。”
这个过程其实无法用时间确切衡量,因为那时甚至都还没有时间刻度的概念,所以或许是几天,或许是几个月,或许是几年,反正远远少于后来人的平均寿命。
“在他最终走向死亡的时候,神母从净池里取出了一块净石——也就是你们知道的那种石英,”牧戚道,“她承诺他,会把他的记忆保存在净石里,等有一天将世间创造成型,再让他重回人间。”
听到这里,唐宁的眼波微微动了动。
这番话让她意识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类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神母创世的来由,或许正是因为他的衰亡,才令神母萌生了创世的念头。
“这之后的事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牧戚道,“就是全人类都知道的那一段——神母创造了神子神女,和他们一起完成了创世。”
虽然这话说得像是总结,但唐宁知道,这绝不会是结束,甚至可能才刚刚开始,或者说,这还只能算是故事的铺垫和背景。
果然,牧戚再度仰头看向斜上方,继续道:“但神母自己大概都没有想到,创世还没完成,她就先要面对自己的消亡了。所以在她消散之前,她把那块净石交给了其中一个灵体,让那个灵体在创世完成后,给净石中的记忆塑一具肉身、送他前往人间。”
听到这里,唐宁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皱眉想了想后,她发现有必要先确认一个问题:“这故事里的人类应该就是你吧?”
牧戚没有回答,但视线却从斜上方落到了她脸上,那表情似乎在说:这还用问?
得到了确认,唐宁这才说出了真正的困惑:“那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那时候你不是已经死了么?难道你在净石里还有意识?”
牧戚这才明白她是在疑惑什么:“哦,那倒没有。记忆就是记忆,存在净石里也只是记忆而已,生不出意识。”
但这显然是解释不通的。
唐宁正要再问,牧戚却悠然打断:“你急什么?故事没有悬念,我还怎么讲下去?”
唐宁:“……”
她有点无语,但还是点头摊手,示意他继续。
“刚才说到哪儿了?”牧戚嘀咕了一下,这才接上先前,“哦,神母把那块净石交给了一个灵体。”
“但是,这世上能碰净石的灵体只有神母,其他灵体碰不得净石、会被它所伤。所以那个灵体并没有一直把净石带在身边,而是把它存放在了某一个地方。然后久而久之——他就忘记了这件事。”
唐宁没料到会是这种神转折:?
牧戚自己似乎也觉得有点可笑,从鼻腔里哼笑了一声:“等他再想起来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沧海桑田、面目全非,简而言之,他找不到那块净石了。”
听到这里,唐宁心中忽地隐隐有些不安,尽管她也说不清那不安来源于何处,只下意识问道:“那个灵体是谁?”
牧戚轻飘飘瞥过来一眼。
唐宁当即领会:很好,这又是一个悬念。
牧戚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斜前方,终于结束了所有的前情铺垫,拉开了这个故事真正的序幕:“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世间已经成型,人类开始生生不息,终于有一天……”
终于有一天。
一个樵夫上山砍柴时,捡到了那块净石。
他以为那是块宝玉,便兴高采烈地把它带回了家。
彼时樵夫已经成亲数载,但妻子一直没能怀上孩子。
谁知,就在他带回石头的那天,妻子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樵夫当即觉得,是这石头有灵性,给他们带来了福气,于是没舍得把它拿出去变卖,而是妥妥帖帖地供在了卧房里。
怀胎十月,一晃而过。
妻子迎来了生产。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孩子出生才哭了没两下,就开始窒息抽搐、浑身发紫、隐隐有要夭折的迹象。
稳婆几番手忙脚乱的拍打救治,却根本无济于事。
眼看着孩子就要断气,樵夫慌张地跪到了那石头前,病急乱投医般连连磕头、胡乱恳求,乞求奇迹的降临。
万万没想到,奇迹真的发生了。
就在孩子彻底断气后没多久,尸体又重新活了过来。
不仅如此,那刚出生的婴儿仿佛能听懂人言般,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们。
那孩子当然就是启恒。
起初他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就醒了。
直到后来,他慢慢从父母的话语里拼凑出前情,才终于恍然明白——原来净石让他重生的方式,是帮他借尸还魂。
可是,神母去哪儿了?
他的净石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座山上,被樵夫捡到?
这几个问题困扰着他,也陪伴着他一点点长大。
在那些年里,他从世人口中听说了神母创世的传说。
虽然那对世人来说只是传说,但启恒清楚地知道神母的存在,所以他相信,那些传说里的内容并不是空穴来风。
原来在他死后,神母创造出了十一位神子神女,并与他们一起完成了创世之举。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她不再需要他的陪伴,所以将他丢弃在世间、将他彻底遗忘了吗?
启恒不知道,但他想要找到答案。
于是他就以那凡人之躯,踏上了一段没有方向,也看不到尽头漫长的旅程。
那段旅程无比艰难。
即便他有净石相助,足可生而复死、死而复生地不断循环,但他仍旧只是肉体凡胎。
那些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的艰难过程,一不小心就能要了他的命。
而如果他死前没有准备,就将再度进入净石里、不知又要沉睡多少年。
因此,这段寻觅对他而言,堪称殚精竭虑。
而这殚精竭虑的旅程,足足持续了三百年。
终于有一天。
他途径某地灯会时,偶然于人山人海中,看见了属于灵体的灵光。
于是,他惊喜又忐忑地跟上了那个灵体。
中途他几次想出声叫住对方,却又一直开不了口,就仿佛寻觅太久后,反倒是近乡情怯,叫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又踟蹰不定。
直到他跟着对方,拐进了一条小巷,抬眼后忽然发现,眼前没人了。
对方消失了。
就因为他的犹豫踟蹰,花了三百年才终于找到的人,就这么被他给跟丢了。
启恒十分懊恼。
然而就在他懊恼之时,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启恒刷然回头,就见身后竟正是方才被他跟着的那个灵体。
对方满脸不可思议:“你真的看得见我?”
他被跟了一路,怎会没有察觉,但他一直怀疑是自己想太多,怎么可能会有人类看得见他这个灵体?
所以他故意拐进了巷子里、原地消失,发现这人还真就开始东张西望地找人,这才不得不信,这人居然真是在跟踪他。
启恒眼看着跟丢的人失而复得,心中激动,连连点头,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对……是,我看得见。”
对方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确定般问出的下一句话,让启恒呆立原地——
“……你是那块石头?”
启恒诧异不已:“你知道?”
对方忽地笑了起来,点头道:“我知道,老七跟我说过,先灵交给他的事被他办砸了,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
启恒听得云里雾里、万分莫名,直到对方好脾气地给他解释了一通,他才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神母早已消散。
而在她消散之前,将那块净石交给了灵体中排行第七的牧戚,托他在创世结束后,塑一具肉身,将石中之人送去人间。
牧戚接受了嘱托后,将净石存放在了某地,却不料沧海桑田之后,那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净石也跟着下落不明。
而眼前这人,在灵体中排行第八,因和牧戚交好,曾从牧戚口中听说过这件事。
所以在发现启恒看得见灵体后,他不知怎的就灵光一现,联想到了那个石中人,没想到试探一问,还当真就猜中了。
说完这些,老八调笑道:“这我可得去告诉老七一声,他这下总算是能交差了。”
他说要知会牧戚,还真就雷厉风行。
没过两天,他就将牧戚带到了启恒面前。
真正的牧戚其实是个严谨稳重的性子,大多时候都言出必行,仿佛一些修仙文里的可靠师兄——对于师门颁布的任务总是完美执行,从不让人失望。
正因如此,当初弄丢净石、辜负先灵所托那件事,算得上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失误,令他久久不能释怀。
直到他当面见到了启恒。
发现启恒已经拥有了肉身、并已在人间生活了三百年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露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而在听说启恒是被樵夫在山里捡到、恰好遇见婴儿夭折才得以借尸还魂时,他点头说了一句话——
“那你的运气还不错。”
这或许只是一句无心之言。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句话听在启恒耳中几乎像是一根尖刺,让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和可笑。
是啊,他运气多好啊?
要不是正好被那个樵夫捡到,他说不定现在还在山里流落,也或许永远都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而他三百年的苦苦追寻、三百年不见前路的艰辛,换来的竟不过就是一句“运气不错”的评价。
那一瞬间,启恒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
不止可悲,还可怜又可笑。
60-70
同类推荐:
捡到剧本之后、
路人她超神了、
继承无限游戏安全屋、
在柯学世界模拟经营、
穿成非酋的SSR、
阴灵之路、
我在无限劳改当模犯[无限]、
危险美人[无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