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审问 “我不介意现在就送你去死。”……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 你就恨上他了?”
密室里,唐宁听到此处,顺势问道。
启恒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 听到这话稍稍回神。
这才像是捡回了面具, 重新露出了那种满不在乎的笑:“那倒也没有, 最多算是嫉妒吧。你知道灵体跑得有多快吗?——嗖的一下就不见了。而我只能在原地等着,等他们不知哪天想起我的时候再次出现,就像一条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
唐宁没有对此做出评价。
沉默片刻后,她问了另一个问题:“但听你这么说,牧戚的性格跟你现在表现出的差别很大,那为什么后来你占了他的灵体, 居然没人发现你不对劲?”
启恒闻言,面上露出了一丝讥讽, 甚至还有几分得意和理直气壮:“因为我‘丢了’天赋啊。就像人类失去手脚、成了残疾, 也会性情大变。而我丧失了天赋,不也算是一种残疾?因此而性格大变又有什么错?”
唐宁忽然明白了。
启恒毕竟不是真的牧戚,硬要去模仿牧戚的性格, 反而容易露馅。
倒不如找个顺理成章的理由,作出一副性情大变的样子,从此面对所有对过往的追问、对往事的攀谈,他都能用不屑的眼神、杠精般的态度去回避和遮掩,这样反倒将自己更好的隐藏了起来。
解答了疑问,唐宁也不再纠缠,邀请般一摊手:“你继续。”
启恒的情绪被打断,这会儿居然找不回刚才的那种愤懑了,语气变得平淡了几分:“在那之后,他们偶尔会来找我, 我也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很多关于灵体的事。知道得越多,我也就想得越多。”
他想。
明明他才是神母创造的第一个人,比所有灵体都要早,凭什么灵体可以行动如风、强大自由、享受几乎无尽的寿命,而他却要拖着一副又一副累赘的皮囊,在这世间颠沛流离?
他不平衡,也不甘心。
他也想成为灵体。
他要怎么才能成为灵体?
嫉妒和欲望如同附骨之疽,裹挟着他,叫他夜夜不得安眠。
终于有一天。
他从半梦半醒之间刷然坐起,陡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净石可以将他送进人类的身体,那么对灵体会不会也一样?
这些年来他已然能确定,净石吸收和输送记忆,并不是对所有尸体都可行的,而是需要在净石周围几十米范围内,完成从生到死的整个过程,也就是说,它只生效于“生死交替”的一瞬。
而灵体虽然不会死,但他们可以附人身,那在他们附上人身的刹那,算不算是“生”?脱离人身的刹那,又算不算是“死”?
这个念头令他血脉偾张、激动不已。
但要想验证这个猜想,他还需仔细筹谋,并且做足准备。
于是当天夜里,他就离开了暂居之处,踏上了新的旅途。
这一次,他要去的是青泽山——灵体口中的净池所在之地,也即净石的产地。
是的,他为验证猜想所做的第一个准备就是净石。
毕竟他的净石只有一块,而要将净石用在灵体身上,万一出了什么纰漏,那他唯一的保命符可就没了。为保周全,他得多几块储备才能有备无患。
那段旅途同样无比艰难。
但因为有着强烈的欲望支撑,他硬是咬牙坚持了下去,最终成功抵达了青泽山、找到了净池,并在池中得到了新的净石。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一个对净石的效果一无所知、且与牧戚他们没有交集的灵体了。
那时候的他,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灵体存在,也做好了长久寻觅的准备。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仅仅数月之后,他就收获了一个意外之喜——
唐宁出现了。
他能发现唐宁并不是偶然,而是因为“妙笔娘子”的传说。
在那个传说被他听到的第一时间,他就意识到了这个传说的主角不同寻常,很可能是个灵体。
于是,他去了浮江城。
而事实正如他所料,唐宁果然是个灵体。
不止是灵体,还是个已经附在人身上、随时可能会“死”的灵体。
更难得的是,她还懵懂无知、十分好骗,并对人类有着天然的亲近和保护欲,这让启恒觉得,她简直就是完美的实验体。
只不过,浮江城里的灵体并不止她一个,还有另一个灵体时常在她身边——黎墨生。
好在,黎墨生也并不是时刻都在。
就在启恒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后,终于等到了一个黎墨生离开的时机。
那一次,他的计划实施得非常顺利。
只那么随便演了一场孩童落魄被救的戏,就成功将净石送到了唐宁身边。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暗中的观察和尾随。
唐宁和黎墨生离开浮江,他便也跟着离去,两人云游,他便跟着云游,就这么一路从浮江跟到了京城。
京城的那段往事里,对唐宁二人来说最大的转折点就是黎墨生入画的那件事,而对启恒来说也是如此。
虽然入京之后,他无法时刻盯梢、无法第一时间得知唐宁两人在府中发生的事,但却从黎墨生由纯灵体变为有实体的变化上得知,他是附了人身,并且从后来唐宁带他四处“求医”时所说的症状判断出,他失去了本源记忆。
果然如此。
这个发现令启恒心潮澎湃。
他终于确定,灵体附着在人身的刹那,真的会被净石判定为“生死交替”,而净石也真的生了效、收走了黎墨生的本源记忆!
那段时间,唐宁和黎墨生都处于无法动用灵力的状态,几乎与人类无异。
这让启恒觉得,他想要占据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灵体,都变得容易了很多。
而他计划的第一步是,先将那只蝴蝶偷出来毁掉,首先确保黎墨生再也拿不回本源记忆,之后再想办法谋求他的灵体。
这个计划想要实施,其实并不难。
因为那段时间,唐宁几乎每天都会带黎墨生出门“求医”,而只要他们出门,连府里仅有的两名守卫都会跟出去监视,整个王府简直毫无防护。
启恒只需要目送他们离开,再随便找个角落翻墙进去,就能轻松达到目的。
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他连这计划的第一步都还没踏出,就先发现了一件令他毛骨悚然的事——
跟踪唐宁二人的,居然不止他一个,还有另一个灵体。
*
“另一个?”唐宁下意识脱口而出。
启恒看向她,玩味地挑了挑眉:“怎么,你想不到是谁么?”
看见他这态度,唐宁蓦地反应了过来:“神十一?”
启恒再度扬眉,算是默认:“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被他吓了一跳。有他那么神出鬼没地跟着,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你们回了浮江。”
“在你们为成婚做准备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他气急败坏地离开,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哦——你们之间,居然还有感情纠葛。”
看着启恒那副似笑非笑的八卦神色,唐宁漠然地别开了眼,冷淡道:“然后呢。”
启恒也没有继续拿她开涮,很快就转回了正题:“当时我想得很好——既然他走了,我的机会也就来了。所以你们成婚那天,我去找你道贺,就是为了跟你确认蝴蝶的位置。然后我想着,只要等到你们拜堂、所有人都在喜堂的时候,我悄悄退出去,拿走蝴蝶,这不就大功告成了?”
但他怎么也没料到。
如此简单易行的计划,居然会被打碎得渣都不剩——
当那帮越国士兵冲进来的时候,启恒简直匪夷所思,而等冰冷的刀锋架上他的脖颈,他甚至怀疑,自己今天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黎墨生被迷晕带走。
他和宾客一起被押去院中。
唐宁被关在喜堂里,迫不得已拔剑自刎。
当启恒隔着门框、眼睁睁看着唐宁血溅当场的刹那,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好,黎墨生恐怕要复原了。
因为净石里只能存一个人的记忆,当它感应到唐宁的“生死交替”,极有可能就会为了吸走她的记忆,而先吐出黎墨生的。
他的预感没有错。
就在唐宁死后没多久,黎墨生就恢复了本源记忆,以万夫莫当之势杀到了喜堂。
但他的预感也没有全对,因为——
唐宁不见了。
她的人身死了,灵体居然也跟着消失了。
为什么会消失?
难不成净石还能吸走灵体?
这个问题让启恒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黎墨生杀了将军、飞身离开,他也没能想明白。
但挟持总归是结束了。
他趁着那些宾客围聚到唐宁的尸体边,混乱痛哭的时候,去卧房拿走了那只蝴蝶。
离开之后,他为了确认唐宁到底在不在净石里,直接杀了个婴儿来验证。
结果婴儿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于是,他也只能接受现实——很好,唐宁无论是记忆还是灵体都不在净石里,她真就那么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而黎墨生又已经恢复了本源记忆,再想对他下手显然已是难如登天。
但彼时的启恒倒也没有太过失望。
毕竟他原本找上唐宁,就只是想求证一下净石能否作用于灵体,如今虽然没能锦上添花、一步到位,但起码已经确定了净石确实对灵体有效。
既然黎墨生不好下手,那就换一个便是。
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确定了一个更容易得手的目标,而那个目标就是——
牧戚。
*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容易得手?”唐宁完全不能理解。
在启恒的故事里,牧戚甚至是所有灵体中最早知道净石存在的人。
就算他暂时还不知道净石能作用于灵体,也已经比其他灵体更有信息优势、更可能产生防备心,又怎么会是更容易得手的那一个?
启恒闻言,偏过头来,莫名笑了一下,以顽童般天真的口吻说:“因为他对我有亏欠啊。”
唐宁怔住了。
启恒若无其事道:“先前我说‘他们偶尔会来找我’,其实根本没有‘们’,每次来找我的都只有牧戚一个。而他每次出现,不是送东西就是关心近况,说他像个活爹都不为过。”
牧戚对启恒的确是有歉疚的,虽然他从未宣之于口,却一直在用行动尽力弥补。
而当时的启恒心中有怨,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淡漠然,以至于牧戚“弥补”了许久,反倒是越弥补越加深了负罪感。
“当然,”启恒轻飘飘道,“当我决定要以他为下手目标之后,态度肯定就不能再那么差了——我摆出了一副已经原谅了他,想跟他做朋友的姿态,看得出来他很高兴,我几乎没费多少力气,就已经……”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逐渐弱了下去,眼神迷离地望着远处的虚空,像是有些出神。
他的眼前蓦地闪过了很多碎片——
有深夜里牧戚带着他飞上高塔,陪他在塔沿上喝酒,一边谈笑一边俯瞰着脚下万家灯火。
有大雨中他被人推搡欺负,牧戚干脆利落地为他出头。
有他打开箱子数家当,牧戚一个接一个地从怀里掏宝贝,乒铃乓啷丢进他的箱子里。
有他背着行囊搬了新家,牧戚一边忙前忙后收拾,一边细数还有哪些东西需要置办。
甚至还有……
当他垂垂老矣,需要再次转生的时候。
牧戚告诉他,早就替他选好了一个良善人家重病垂危的孩子,承诺会带着他的净石守在那孩子身边,一旦孩子离世,他便能第一时间转生。
于是当他转生成为婴儿,睁开眼的第一瞬,看见的便是守在旁边的牧戚,和他面上的欣然笑意。
……
所有记忆的浮现都只在短短几息之间,但唐宁还是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样:“你就已经什么?”
启恒这才陡然回神,下意识眨了下眼,然后便恢复了那副无所谓的姿态,轻轻一哂:“我就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让他对我言听计从。”
唐宁莫名觉得他的语气变得有点古怪,但也想不通个中关窍,索性不去纠结:“然后呢,你是怎么拿走他本源记忆的?”
启恒喉头滑动了一下,扯起嘴角笑道:“我跟他说——既然你天天都在我身边待着,不如也附个人身吧,省得我天天对着空气说话,人家还以为我脑子不好。”
“就这么简单?”唐宁意外。
“就这么简单,”启恒不屑地歪了歪脑袋,“然后他就去青泽山,取了极净之水回来。等他附上极净之水的时候,净石就收走了他的本源记忆,我也就大功告成了。”
唐宁想了想,道:“取走本源记忆也只能让他不再能动用灵力吧,那你呢,你又是怎么进他灵体的?”
启恒再度出神了一瞬,继而露出了微许不耐的意味,似乎并不想展开说。
但他最终却还是说了,只不过说得十分潦草:“我等那滴水长到五六岁,安置了一个延时触发的机关,在他睡着的时候先自杀、进了净石,然后等机关触发杀了他,他灵体脱离肉身的一瞬间,我不就进去了?”
虽然他答得潦草,但唐宁也大致听懂了。
只是她没太想通一件事:“为什么你要等他长到五六岁?”
如果启恒想占的是肉身,这种等待还可以理解,毕竟变成婴儿有诸多不便,而等肉身长到五六岁再夺取,便能自由行动了。
可他要占据的是灵体,灵体不论何时脱离肉身,都会是成年体,根本没有这种顾虑,他又何必多等那五六年?
启恒大概没料到还会有这么一问,被问住般默了片刻,随即竟是避开了她的视线:“我当然有我自己的理由,你用不着知道。”
先前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来了。
唐宁忍不住眯了眯眼。
但启恒既然这么说了,显然是不愿解释,唐宁便也没再深究,转而问道:“然后呢,你把他的净石销毁了?”
从启恒先前想对黎墨生做的事——“偷走蝴蝶销毁”来看,销毁本源记忆的方式大概就是销毁净石,不管是锤砸、捣碎、还是磨成粉,总之,本源记忆没了载体,也许就会彻底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启恒转回目光,神色不明地盯了她一会儿,像是在掂量究竟有没有告诉她的必要。
末了,他似是终于有了决定,满不在乎地哼笑了起来:“没有,我说过我不恨他。”
“我只是把他的净石藏在了某个地方,说不定某天沧海桑田,他也‘运气好’,也能遇到个樵夫什么的,再重返人间呢?”
*
与此同时,上百公里外的县医院。
病房走廊里。
黎墨生等人站在病房外,隔着玻璃窗,看向里面病床上的陈岩。
病床边站着两名警察,正在试图对陈岩进行审问,可陈岩的态度却极为不配合。
“陈先生,”警察严厉道,“我劝你最好配合一点,你的所有表现都会记录在案,成为你量刑的依据。”
“我说了我有内伤!”陈岩胡搅蛮缠道,“我要求做全身检查!”
刚吼完这句,他余光瞥见玻璃窗外,黎墨生愈发森然的眼神,吓得缩了缩头,用两名警察的身子隔开了窗外的视线。
四个小时了。
从陈岩被他们带到县医院来,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明明检查结果只是些皮外伤,医生也已经做了处理,陈岩却一直不肯配合审讯,叫嚷着自己还有这里疼、那里疼,做完一个检查又要做另一个,一再挑战着所有人的忍耐极限。
黎墨生盯着窗户里的人,焦躁地咬了咬牙,忍不住转头看向黎元:“你到底为什么同意他来医院,到底有什么安排?”
其他人也都被陈岩恶心得不轻,闻言一起转头,询问地看向了黎元。
黎元的神色还算平静,被问及后,他抬手看了看表。
像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放下手,正准备开口,忽然,他感知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走廊尽头。
其余几人自然也有觉察,齐刷刷扭头看去。
只听远处转角传来哒哒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颀长身影从转角处快步走了出来。
那人戴着帽子口罩,捂得严严实实,但从那身形和他身上的灵光层,几人还是很快认了出来——
那居然是沈时易。
沈时易大步朝这边走来,视线在几人脸上扫了一圈,扫到黎墨生时略不爽地停顿了一瞬,最后又转落在了黎元面上:“……老大。”
这一声隔着口罩,喊得含糊沉闷,像是有那么点不情愿,但不情愿却还是开了口。
说来也怪,沈时易向来傲慢、几乎不把任何人放眼里,却独独对黎元有着一种狼崽子臣服于头狼般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服从。
“人就在里面,”黎元冲着玻璃窗抬了抬下巴,“有把握么?”
刹那间,几人齐齐反应了过来:原来黎元的安排指的就是沈时易,或者说,是沈时易的天赋——蛊惑。
灵体的天赋对灵体的效果有限,但对人类却效果极佳,而陈家人虽然有那么点特殊,但想必也还没脱离人类的范畴。
而“蛊惑”这一天赋用于问话审讯,简直是得天独厚。
沈时易看向病房,视线在被警察遮挡的陈岩身上扫了下:“我先试试吧。”
说罢,他又问道:“如果没效果,我能直接揍到他说么?”
黎元淡淡瞥他:“揍他还用得着你?”
沈时易讪讪撇了撇嘴,点头:“知道了。”
黎元推门而入,把两名警察叫出来,简略沟通了一下。
听说他们是要自己派人进去审问时,两名警察都有些犹豫,再扭头一看要进去的人选,其中一名警察皱眉不确定道:“诶,这不是……”
“没错,”阿多尼斯机智打断,“那个姓陈的是他粉丝,让他进去露个脸,用偶像的力量感化他,说不定他就能交代了。”
警察:?
这个套话方式有点离谱,两名警察都十分怀疑可行性。
然而现在时间紧迫,左不过就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所以两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后,还是选择了事急从权。
“行吧,”其中一名警察道,继而指了指肩带上的执法记录仪,“但你们可别做什么多余的事,我这可都拍着呢。”
病房里的陈岩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虽然早在沈时易出现时,他就从玻璃窗里看见了他的侧影,也看出了他是灵体,但因为他裹得实在严实,一时没能分辨出他是谁。
直到沈时易走进病房,关门后摘下口罩、朝他看来,陈岩才惊讶地张大了双眼:“……是你?”
下一秒,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事发生了。
陈岩“唰”地抬手,一把捂住了耳朵,同时紧紧闭上双眼,把头埋在膝盖里,嘴里开始疯狂地说话:“#¥!@#¥#@%……”
外面的两个警察一头问号,心说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偶像的力量”?
黎元几人也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然而电光石火间一琢磨,顿时明白了过来——
陈家应该是对所有灵体都做过功课,知道每个灵体的天赋效果,所以陈岩一看到沈时易,瞬间就猜到了他的来意。
还真别说,陈岩这种抵抗方式虽然低级,但却十分有效。
因为沈时易发动“蛊惑”的前提是要与对方对视,并通过言语进行诱导。
而陈岩现在既不听又不看,沈时易根本没法发动天赋,更可气的是,就算把他眼睛扒开都没用,因为他只要打定主意不看,你扒开了他都能用翻白眼来回避。
沈时易十分窝火,万万没想到自己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发动天赋,就已经折戟沉沙。
玻璃窗外的黎墨生更是心头火起。
先前陈岩的反复折腾已经是在他的神经末梢疯狂起舞,他能忍他四个小时都已经是极限,而今再看到眼前这一幕,简直就像是引线刺啦被点着,彻底爆燃了起来。
砰——!
黎墨生一把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去,到床边抓起陈岩衣领,直接将他拖下了病床。
“干什么?!你你你要干什么?!”陈岩惊慌失措地大叫。
“哎——!”两名警察大惊失色,连忙往里冲,谁知羚酒和云陆一个箭步跟上,一人抓住了一个后领!
两名警察顿时被勒停止步,还没来得及转身反抗,肩头的执法记录仪已经被从后握住、“咔嚓!”捏碎。
同时,羚酒闪身到其中一人身前,直直望进了他的双眼——
刹那间,警察眼前变得一片漆黑,犹如坠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更可怕的是,耳畔的所有声音也瞬间消失!
“怎么回事?!”警察慌张地伸手乱舞,“我怎么……唔唔唔!”
紧随而至的阿多尼斯从身后捂住他的嘴,同时羚酒刷然扭头,迎上另一名警察的视线,如法炮制,给他也来了一个失明失聪大礼包。
“我次……唔唔唔!”
另一名警察的叫喊尚未出口,也被身后的云陆一把捂住,云陆顺势反脚“砰!”地踹上房门,将所有声响关在了病房之内。
另一边,陈岩因为被拽下床拖行,早就无法再捂耳朵,而是慌张地手脚乱挥乱舞,吓得吱哇乱叫:“你你你要干什么?!救——”
一个“命”字还没出口,他已经被一把掼在了地上,紧接着,咽喉被铁钳般的五指死死扣住!
黎墨生俯身凑近他涨红的脸颊,沉声道:“你知道我现在就能杀了你,再把你的转生石挫骨扬灰,让你彻底灰飞烟灭。”
陈岩的脸已经涨得通红,青经暴起,喉咙里连吐字都艰难,咬牙道:“可我……就算现在说了,还不一样是……死路一条!”
在他看来,唐宁的下落是他眼下唯一的保命符,要是他失去这最后的利用价值,那就真的是必死无疑了。
然而,刚走过来的沈时易却是一脸不屑地俯视道:“为什么是死路一条?这世上每天会死那么多人,你用他们的尸体转生,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干嘛非得弄死你?”
陈岩的眸光闪了闪,仿佛在衡量这话究竟有多少可信度,然而,黎墨生却并不打算让他再有思考的机会。
“我给你最后三秒,”黎墨生狠厉地盯着他的双眼,“既然留你活着也没用,我不介意现在就送你去死。”
陈岩瞳孔巨震,内心剧烈挣扎。
“三。”
陈岩呼吸急促,难以抉择的急切让他几乎浑身颤抖。
“二。”
陈岩的眼珠开始震颤,像是内心的纠结已然到了极致。
“一。”
话音刚落,黎墨生手下力道瞬间增大,陈岩陡然惊骇瞠目。
“我说我说——!!”陈岩尖声嘶吼,“别杀我!我说!我说!!”
黎墨生冷冷盯着他,手里力道放缓,却没有完全松开。
死亡的威胁仍在颈侧,陈岩半点也不敢耽搁:“他、他们没有给我确切定位,我只知道……是在一个景区里。”
“哪个景区。”黎墨生冷然道。
陈岩咬了咬牙,终于走投无路般,颤抖地吐出了最后的底牌——
“……盘松岭,他们在盘松岭。”
第72章 对峙 “我当然也不甘心沦为鱼肉。”……
盘松岭景区, 密室里。
启恒说完关于牧戚的事,两人双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说不定某天沧海桑田,他也‘运气好’, 也能遇到个樵夫什么的, 再重返人间呢?”
这话乍听起来, 可当真是睚眦必报。
但不知为何,唐宁总觉得在报复之余,启恒似乎还带着点别的情绪,尽管她也不知道那情绪是什么。
不过,起码有一点值得庆幸,那就是牧戚的本源记忆并没有被销毁, 也许还有拿回来的可能,虽然那可能也十分渺茫。
这种庆幸其实是有些荒诞的。
眼下唐宁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实在轮不到她来替别人庆幸。
想着, 她没再深究这一节,转而问道:“那你的家族呢?你之前一直没有提到过他们,看来他们应该是你变成‘牧戚’之后才出现的?既然你都已经如愿成为了灵体, 建立家族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是唐宁最初就有的疑问,也是在这个问题之后,启恒关掉了监控、开始了他的讲述。
然而到目前为止,她依然没有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听到这个问题,启恒嗤笑了一声:“当然是为了有‘自己人’,就像你们灵体也会互相为伍,我创造点同类,这很难理解么?”
确实很难理解。
唐宁心想。
启恒费尽心机才从人类变成灵体,可真的成为灵体后,他却又觉得人类才是同类, 这本身就是矛盾的事。
“你觉得我很矛盾是不是?”启恒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
唐宁没有答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启恒哼笑一声:“我们也算相处过一段时间了,就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你觉得,他们有把我当成过自己人么?”
唐宁稍怔,很快明白了这个“他们”是指黎墨生他们,也就是其他灵体。
将这段时间的相处回忆一番后,唐宁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忍不住蹙眉道:“你就没有想过,别人对你的态度,和你对别人的态度有关?如果你一直以来都是现在这种性格,不论和谁都会很难相处吧?”
启恒不屑一哂,耸了耸肩:“差点忘了,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当然会帮他们说话。”
顿了顿,他又很大度似的:“但我不怪你,毕竟那时候你不在,很多事你都不知情。”
唐宁确实不知情,但以她对黎墨生、黎元他们的了解来看,她并不觉得他们会刻意排挤或针对某个灵体。
“他们做过什么?”唐宁道。
启恒默然片刻,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吐露,只是哂笑一摇头:“不重要了,总之,我之所以建立家族,就是因为我发现,即便我成为了灵体,也很难跟你们共处。所以,与其想方设法融入你们,不如直接把你们变成我的人。”
唐宁注意到了他的用词——我的人。
这个措辞虽然与“自己人”相近,但不同的是,“自己人”更偏向于形容平等的同类,而“我的人”则更有居高临下的掌控感。
思及此,唐宁很快想通了,直言不讳道:“你需要的并不是同类,而是听命于你的属下。你想用陈家人取代我们,无非是因为他们将你奉若神明、言听计从、以你为尊,这让你感到安全、一切尽在掌控。”
启恒没有否认,仰身靠回椅背,无所谓地挑了挑眉:“随便你怎么想,如果这么想能让你更舒服的话。”
唐宁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向他:“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现在之所以对你言听计从,是因为对你有畏惧、对你有所求?你猜——等他们各自得到了灵体,拥有了不输于你的能力,开始和你平起平坐,还会像现在这样听话、敬畏你么?”
启恒的目光闪了闪,面色也略微变了一瞬,但很快就被他收敛了起来。
他哼笑一声,抬手象征性地鼓了两下掌:“不得不说,作为一个阶下囚,你挑拨离间的策略很不错。但很可惜,对我没什么用。”
“是挑拨离间还是真相,你心里很清楚,”唐宁平静道,“否则你为什么要关掉监控,为什么不敢让他们知道?”
不等启恒反驳,唐宁继续道:“我猜,你对他们隐瞒了大部分真相,包括你的来历。从你家族对神母的至高信奉来看,你的说辞应该类似于——你是神母的后裔,是神母唯一正统的血脉传承,而我们这些灵体所拥有的一切,原本都该是属于你们的,对么?”
看着启恒的神色,唐宁知道自己猜中了。
然而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稳操胜券、有恃无恐,启恒很快就恢复了轻松的姿态。
“我说了,随便你怎么想。”
启恒懒散道,同时撑着扶手站起了身:“反正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你现在的处境。”
他要走了。
唐宁从他的动作里意识到。
随着启恒站起身,唐宁的视野跟着抬高。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忽然捕捉到,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唐宁瞥眼看去。
只见那是“戏台”后方墙顶上的一处粉末输送口,如同中央空调出风口般,覆盖着白色的金属百叶窗。
以唐宁此时由下而上的角度,视线刚好与窗缝平行,能够觑见窗内。
方才的那一下晃动很细微,她下意识以为是老鼠之类的爬了过去,然而此时正眼去看,她才发现那是一根细长的、类似木棍的东西。
那是……
就在她看过去的刹那,那东西就像在跟她招手般,再度左右晃了晃,还将顶端凑近窗缝,伸出了一点毛尖来……
创世之笔!
唐宁瞳孔微缩,心跳霎时加快了起来。
她连忙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启恒,以免被他发现异常。
启恒的确没有发现她这不到一秒的分神,站起身后就自顾自地说道:“我暂时不会动你,毕竟我的目标不止你一个,而你做诱饵的价值,比只做一个躯壳大得多。”
唐宁根本无心理会他在说什么,勉力压下心跳的同时,满脑子都在想创世之笔。
创世之笔的出现,给了她极大的希望——从这里逃脱的希望——也许在它的助力下,这座密室可以不再固若金汤。
但是,现在她该怎么做?
是应该将启恒拖延在这里,还是先等他离开后再从长计议?
这时,说完了“结束语”的启恒收回视线,伸手朝桌上的遥控器摸去,似乎是准备重新开启监控和粉末幕帘。
刹那间,唐宁心中警铃大作。
一旦监控重新开启,整个密室就会陷入无死角的监视,届时别说想借助创世之笔逃走,哪怕只是创世之笔从通风口出来,都会引起陈家人的警觉。
而只要他们打开头顶的粉末喷淋系统,她就会再次遭受重创、陷入毫无反抗之力的境地,根本逃无可逃。
仅仅一刹,唐宁就得出了结论——
决不能让启恒打开监控。
电光石火间,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真可悲。”
启恒就要摸到遥控器的手霎时顿住,抬眼看了过来。
唐宁心跳砰砰,却面色平稳:“你之所以跟我说这么多,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可以听你倾诉吧?哪怕他们是你名义上的家人,你也不敢和他们交心,因为你对他们只有隐瞒和谎言,从前如此,往后也是一样。所以刚才那些故事,你只能一直憋着,憋了这么多年,很痛苦是不是?终于遇到我这么个倾听者,就憋不住了是不是?”
她说这些话就是为了戳启恒的痛脚。
而启恒也不出她所料,一贯游刃有余的面具像是终于被什么划开了一道裂口,肌肉都绷紧了几分。
唐宁戏谑一哂,乘胜追击道:“不止可悲,你还很可笑——嘴里说着我是阶下囚,却只能沦落到来和我这个阶下囚倾诉。你知道么?如果我们是在拍电影,那你刚才朝我倾诉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在表演‘反派死于话多’。”
启恒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轻屈了几下,腮边肌肉因咬牙而硬了硬。
他似是勉力想要维持住体面、佯装不屑,却又因为用力过猛,连扯起的讥笑都变得有点扭曲:“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反派?说不定我才是主角呢?我的故事比你们所有人都要跌宕起伏不是么?你们这些顺风顺水、天生好命的‘神’,那么无聊又乏善可陈的一生,有什么资格当主角?”
他应激了。
唐宁心中判断。
这种不断反问、贬低对方、试图出口伤人的状态,明显是情绪出现了巨大的波动,而这样的情绪波动,无疑是极大的破绽。
唐宁往通风口那边瞥了一眼。
在她吸引住启恒注意力的这段时间内,通风口四角的螺丝都已经被创世之笔松动,而因为他们说话声的掩盖,这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异响。
时候差不多了。
唐宁收回视线,像是认同启恒的话一般,点头笑着、撑地站了起来:“是啊,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才是主角、是最特别的那一个,我也一样。”
启恒不知道她站起来是想干什么,目光变得有些疑惑。
唐宁却冲着他莞尔一笑,接完了下半句:“——所以当别人以刀俎对我,我当然也不甘心沦为鱼肉。”
启恒蹙眉眯眼,忽然生出了些不妙的预感,但还不等他想明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
哐当!
启恒唰地回头看去,只见墙顶通风口的百叶窗,竟被一股大力撞飞了开来!
就在他回头的刹那,唐宁一个极速冲刺、闪身飞跃上戏台,一把夺过了遥控器,同时双手狠狠一推,将他推向了布满粉末的墙面!
唐宁重伤未愈,原本不该是他的对手,但因为启恒前不久为了混入他们、以苦肉计伪装被绑,也切实遭受过粉末伤害,所以此时的他和唐宁半斤八两,愣是没抵抗住这狠狠一推,就那么径直摔向了墙面!
砰!
他的后背狠狠撞上了墙。
与此同时,唐宁抬手一把握住朝她飞来的创世之笔,当空划出一个风圈,带起一道旋转的劲风,裹挟着无数白色粉末朝启恒袭去!
启恒惊骇瞠目。
下一秒,那道劲风已如龙卷风般将他团团围绕,粉末当即开始包裹、灼伤他的灵体,激得他霎时痛嚎出声:“啊——!”
创世之笔上其实也沾了零星粉末,但唐宁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就那么一边执笔持续画出龙卷风,一边在手里的遥控器上迅速找到了对应按钮,反手朝着顶上的灯笼吊灯一按。
“滴!”的一声后,四周墙面的粉末输送系统戛然而止,停止了粉末的下坠。
唐宁当即往几个墙面看去,企图找出沾染粉末最少的那一面,以便用创世之笔开一道门。
很快,她的目光便锁定了左边的那面墙。
确定方向后,她稳住手中的笔继续画圈,同时闪身退回中央木台,打算在收回劲风的同时将笔转向,去墙上画门。
此时的启恒已因持续剧痛而跪倒在地,扬起的脖颈爆出青筋,浑身灵光层都在泛红,俨然已经濒临极限:“你……啊——!”
又是一阵剧痛,令他扬起的头猛地低下,身子脱力前倾,闷哼着扑倒向前,狠狠栽进了粉末层中!
几度挣扎无果后,他就像是一条搁浅的鱼,似是再难起身。
差不多了。
唐宁瞅准时机,正要收笔转向,谁知就在这时,创世之笔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竟是主动从她手中飞出,朝她身后飞去。
唐宁诧异一瞬,先警惕地看了启恒一眼,确认他已经虚弱到爬不起来,这才转身看去。
只见创世之笔已是飞到了她身后远处、与“戏台”相对的那面墙边,见她看来,还用笔杆哒哒哒敲了几下墙面。
这仿佛是一种提醒,唐宁不确定道:“你是让我走这边?”
创世之笔上下飞舞、如同点头。
唐宁当即意会,一边闪身靠近,一边朝它伸出手去。
在她抵达木台边缘的同时,创世之笔也恰好“嗖”地飞回她手中。
唐宁再不犹豫,提笔刷刷一起三折、在墙上画出了一个“门框”。
因着墙上的粉末残留,这门框线条有些断断续续,但好歹也勉强成型。
而此时的唐宁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摆出架势、飞跃而出,用尽全力狠狠撞向墙面!
砰!
轰隆隆——!
墙面轰然向外塌去,无数碎石迸溅外射,唐宁随着碎裂的砖石冲破墙面、翻滚而出。
跪地稳定身形后,她扭头看向密室方向。
难怪。
难怪创世之笔选择了这边。
这边是整个建筑群的最后方,而密室其他方向都紧连着其他建筑,方才无论唐宁选左还是选右,冲破墙面后都可能落入另一个建筑,更有可能直接与陈家人正面相遇。
唐宁看向墙洞之内,内心有一瞬犹豫。
启恒还趴在原地、微弱挣扎,看上去马上就要昏迷了。
而她如果能在逃走的同时将昏迷的启恒一并带走,就能将他控制在手,没了启恒的陈家将不足为惧,灵体们也将再无后顾之忧。
砰——!
谁知就在这时,密室右前方的金属门猛然被推开,竟是一帮陈家人冲进了密室!
唐宁惊诧,紧接着就反应了过来——
哪怕密室的隔音效果再好,也阻隔不了破墙的巨震,这到底还是惊动了他们。
那帮陈家人全副武装,一进门就先看见了倒地的启恒,立刻冲过去搀扶。
而另外几人则注意到了墙洞这边,一瞬震惊后,背着巨大的粉末喷灌冲了过来!
不好!
唐宁当即起身,转身就要瞬移,然而电光火石间,刚刚冲出半米的她陡然一个急刹——
靠!
唐宁差点骂出声,因为就在她脚前一厘米,赫然是一道万丈悬崖!
此时已然入夜,头顶是夜幕星辰,而脚下陡崖深不见底,几乎黑成一片。
方才但凡她冲破墙面后再落远点,就能直接坠崖了!
唐宁刷然看向半空中的创世之笔:“这就是你选的路?”
要是灵体的全盛状态,悬崖也不是不能跳,但她现在可是重伤,直接跳下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创世之笔摇头晃脑,也不知是在表达什么,而后方陈家人的脚步声已然越来越近,更有其中一人大声提醒道:“喷她!”
唐宁刷然回头,只见跑在最前的陈家人离她已经仅有三四米,而他手里的喷头赫然已经朝她举起!
唐宁瞳孔骤缩,再顾不上犹豫,反手一把握住创世之笔,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第73章 重逢 仿佛寻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扑簌簌——
白色粉末在她跳出的一瞬间喷洒了出来。
但粉末毕竟轻盈, 受空气阻托、延缓了下坠的趋势,堪堪在距离她几公分外的地方擦身掠过,犹如她飞出时带出的残影, 雪花般缓缓飘洒。
唐宁极速往下坠去。
虽然避过了粉末, 却还是半点也不敢耽搁, 一边尽力用灵力减缓速度,一边抬起创世之笔,想要画出个伞状的东西来增加阻力。
但她下坠的实在是太快了。
一笔刚画完,她已经位移出了很大距离,以至于笔尖原本要画的伞布,都被拉成了长条形的绸布。
绸布也不是不行。
唐宁听着上方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 听上去面积已经足够大,便单手抓住它的底端, 另一手直接扔开了创世之笔, 飞速地将绸布往下拉拽、再拉拽,直至拉住它的另一端,双手同时一甩!
哗啦——!
绸布瞬间展开, 在她头顶形成了一个拱形的巨大弧面!
耳畔簌簌风声陡然变小。
下坠的速度也骤然减缓。
唐宁终于松了口气。
这时她才有余力用目光去搜寻创世之笔,就见它稳稳当当飞在她眼前,正配合着她的速度一同下降。
没过多久,脚下远处出现了大片大片深色阴影。
那是崖底的树木。
到了这种距离,对唐宁来说就再没有什么危险了,她尽量用灵力控制着下落的方向,不久之后,缓缓降落在了几片阴影之间。
哗啦啦——
脚下水声潺潺,唐宁的足底也有了湿润的触感,紧接着是脚踝、小腿。
她站在了溪涧里。
即便暂时脱离了陈家的追捕, 唐宁依然不敢懈怠,刚落地就收起绸布,将它攥在了手中,以免随地抛弃留下痕迹。
她抬起头,刚想观察一下周围、选择逃跑的方向,就见创世之笔已经嗖地往西飞出了一段距离,悬停在那里上下浮动,像是在招呼她跟上。
唐宁:“……”
鉴于它刚才选择的“跳崖之路”,唐宁实在有点怀疑它的判断力,但自己毕竟是跟着它逃出来了,况且她也确实不知道该走哪边,索性也不再犹豫,闪身跟了上去。
创世之笔似乎是提前摸过方位,给唐宁带路时方向极为明确,毫无迟疑地一路往西。
而唐宁紧跟着它,以重伤后能动用的最大速度,一路在山林中穿行。
瞬移、跳跃、奔跑。
风声在耳畔簌簌而过,她如同月影之下,一只灵巧又迅捷的鹿。
也不知究竟跑了多久。
像是有几十公里那么长。
唐宁才终于感觉到,周围的树林逐渐变得稀疏了起来,前方也渐渐变得平坦开阔。
与此同时,视野尽头,一条横向的、带状的物体隐约浮现出了轮廓。
因着长时间的体力消耗,唐宁的神思有些恍惚,一时间竟没能辨认出那是什么。
直到一束亮光从那条带状的右方出现、光芒一点点变强,她才陡然意识到,那条带状物体竟是一条公路,而那束光线,很可能是在逐渐接近的车灯!
荒山野岭之间,能遇到一辆车绝不是容易的事。
唐宁当即打起了精神,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那条公路冲去!
五百米。
四百米。
三百米。
随着唐宁接近公路,那辆车也在从右侧飞速接近,车灯在稀疏树影间若隐若现。
二百米。
一百米。
五十米。
眼看那车灯已然快要抵达,唐宁全力冲刺,终于赶在它抵达之前,一步冲上了路面!
刺啦——!
远光灯的强烈光束之下,车子一个急刹、贴地滑行,同时向右一个急转,竟是直直往公路侧方冲去!
唐宁登时震愕。
她明明特意在踏上公路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止步,就是怕冲到中间拦车会发生车祸,只要那个司机不变向,完全可以直接从她面前开过去,谁知……
说时迟那时快,唐宁赶忙一个闪现追到车子侧面,徒手一把握住了后座窗框!
她的身子奋力后仰,脚下使劲抵住地面、摩擦减速,就那么被惯性拖拽着,硬生生赶在它冲下路面前,将它死死拉停在了路边!
刺耳的摩擦声戛然而止。
车里的司机吓傻了般,呆呆盯着前方大口喘气。
而唐宁也长长松了口气,松开手垂下、脱力地喘息了起来。
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在那坐着大喘了半天,视线才有了焦距。
紧接着,他眼珠一转,从侧视镜里瞥见了唐宁,吓得又是一个激灵,差点原地弹到副驾那边去:“你你你你你——!”
唐宁从镜中对上了他的视线,这才走到驾驶座窗边:“抱歉,吓到你了。”
小伙子简直都要炸毛了,就那么歪着身子看向窗外:“你到底是从哪——”
他应该是想问“从哪冒出来的”,但就在他视线落定在唐宁脸上,看清她样貌的刹那,话音陡然一转:“你是——唐宁?”
唐宁一怔,没料这人竟认识自己:“对,我之前被绑架了,刚逃出来,所以才……”
“绑架?!”小伙子唰地坐直了身子,“被谁绑架了?”
说着,他伸头往唐宁最初出现的方向看去:“后面是有绑匪追你吗?”
不等唐宁回答,他又“嗖”地收回了脑袋,紧张招手:“那你快上车啊,我们快跑!”
唐宁:“……”
也行。
她刚还在想,如果这人不同意她搭顺风车该怎么办,这下倒是不用想了。
“谢谢。”唐宁应道,快步绕到副驾坐了进去。
刚坐好系上安全带,小伙子就火急火燎地漂移倒车、转向,然后一脚油门踩到底,“呜!”地飞窜了出去。
“你是要去钟灵吗?”小伙子目视前方,在呼呼风声里大声问道,“我送你——不对,我是不是应该送你去报警?要不然你先打报警电话?——哎不行,我手机今天摔坏了,你有手机吗?哦你被绑架了你肯定没有,那我们先去最近的警局报警吧!”
唐宁:“……行。”
小伙子大概是惊吓之后又太紧张了,这才会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停不下来,唐宁只得安抚道:“你不用那么紧张,绑匪一时半会追不上来,你的油门可以松一点,注意安全。”
“哦哦哦,好的,不紧张,”小伙子依言松了点油门,但速度还是飞快,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嘴里念念有词,“不紧张,不紧张,不紧张,不紧张……”
唐宁:“……”
她有点哭笑不得,索性也不再多劝,等着他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旋即,她抬眼看向了后视镜,不动声色地往后座打量了一圈。
先前她还没上车时,就看见创世之笔先飞进了后车窗,这会儿也不知躲哪去了。
正这时,她感觉到右侧的胳膊被什么东西蹭了蹭,转头往车座和车门的夹缝看去,就见果然是创世之笔,它不知何时挤了过来,正在那一拱一拱。
唐宁不动声色地抬起左手,从腋下将它握进了手中,右手顺势掀起腿上的绸布,随意将它裹了进去。
车子在夜晚空旷的公路上飞驰。
唐宁先前的判断没有错,这里的确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整条公路异常寂寥,至少从唐宁上车开始,他们一辆车都没有遇见过。
车子开出了很长一段后,小伙子总算是慢慢平静了下来,抓着方向盘的手不再那么紧绷,脊背也渐渐放松了些许。
放松下来之后,他像是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唐宁那边偷觑了几眼。
唐宁发现了他的视线:“怎么了?”
“哦,哈哈,”小伙子目视前方,“我就是在想,你平时是不是都独居啊?”
唐宁:?
她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说?”
小伙子摆出一副推理的架势:“你看啊,你这么个‘大人物’,按理说,被绑架了肯定要上新闻吧?没上新闻,是不是因为没报警?没报警,是不是因为没人发现你失踪?为什么会没人发现?是不是就是因为你独居?”
唐宁:“……”好草率的逻辑。
但她一来也不知道外界情况,二来这件事也不好解释,便道:“也许没报道只是不想事情闹大,激怒绑匪撕票呢?”
小伙顿时醍醐灌顶:“哦——对对对,有道理有道理。”
唐宁没再多说,小伙也暂时沉默了下来,没料才沉默了没一会儿,他忽然:“嘿嘿。”
唐宁:?
她转头投去纳罕的目光,就见小伙子看上去还挺高兴:“我本来还觉得这趟出来忒无聊呢,结果今晚,嘿嘿,好刺激啊!”
说着,他还高兴地“滴滴”拍了两下喇叭。
唐宁:“……”
这已经是她遇上这小伙后第不知道多少次无语了,不得不说,这位的脑回路可真是相当清奇。
想想他之前差点车祸被吓到炸毛的模样,再看现在这一脸兴奋,唐宁得出了结论——这绝对是位金鱼脑袋、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主。
小伙子还待要说什么,然而刚刚张开口,目光忽然一顿,似是看见了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唐宁的视线也聚焦在了前方极远处、公路尽头的弯道上。
那是一束车灯。
不,不止一束。
随着那辆车转过弯道,车身后露出了第二辆的车灯,紧接着是第三辆、第四辆……
那些车一辆接着一辆,正飞速往这边驶来,而从它们紧密的车间距来看,绝不是偶然相遇的散车,而是同行的车队。
“怎么会有这么多车?”小伙子先是纳闷,紧接着脑筋一转,登时紧张了起来,“不会是绑匪来抓你了吧?!”
唐宁凝眉盯着,心中并不认为陈家人动作能有这么快,但在这条一直没遇见过车的偏僻公路上,同时出现这么多车,的确很不正常。
两人的神色都是高度警惕。
小伙子重新紧张起来,脊背挺直,甚至做好了随时漂移甩尾调头逃跑的准备。
然而,盯着盯着,两人忽然在最新转过弯道的那辆车上,看见了一样东西——
车顶灯。
闪烁着红蓝光芒的车顶灯。
“警车!”小伙子激动道,“是警察!他们是来救你的吧!”
唐宁也不确定到底什么情况,但既然对方车队里有警车,起码让人稍微安心了一点。
随着那辆警车转弯,后面又陆续跟出了另外几辆警车,的确是出警的架势。
唐宁心中的警惕降低了几分,目光却还是牢牢盯着车队,并未完全松懈。
随着两方距离一点点拉近,车队的轮廓在视野中愈发清晰。
终于,在两方接近到一定距离时,唐宁看清了为首那辆车的车型和颜色。
刹那间,她睁大了双眼。
那居然是——
“停车!”唐宁激动道。
小伙子猝不及防,一脚刹车踩下。
刺啦——
车子急刹停下,与此同时,对面似乎也看清了这边,同样一脚刹车急停了下来。
唐宁开门下车,对面驾驶座的车门也紧跟着开启,黎墨生跨步而下,两人极快地穿过空旷的马路,朝对方奔去。
夜风拂过耳廓。
明明只是隔了一天而已,唐宁不知怎的,此时的心绪竟是有些澎湃,而黎墨生也是一样,急切地飞奔着迎了过来。
几乎只在眨眼之间,两人的距离迅速缩短,然后就在空旷的公路中央,唐宁稳稳撞进了黎墨生的怀里。
黎墨生紧紧拥抱住她,仿佛寻回了失而复得的珍宝,贴近亲吻她的鬓发,温热的气息带着满满的心有余悸:“……还好你没事。”
唐宁环着他的腰身,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一瞬间无比安心。
许久,两人的心情才稍稍平复,相拥的力道放松了些,唐宁抬起头:“你们是怎么——”
“你是怎么——”
两人同时开口,又被对方截断,唐宁忍不住笑了起来。
黎墨生也跟着浮起一抹放松的笑,这才跟她解释道:“我们之前抓到了陈岩,审出来陈家的新据点在盘松岭景区,所以我们正在往那边赶。”
原来那里叫盘松岭,还是个景区。
唐宁这才知道自己被囚禁在了什么地方。
这时,车队后方的车辆也已经接二连三地停了下来。
伴随着“砰砰砰”几声甩上车门的声音,羚酒等人很快围聚了过来:“阿宁!”
唐宁转眼一看,该来的都来了,而在下车的灵体之中,居然还有沈时易。
两人的视线短暂相撞,沈时易扫过她和黎墨生二人仍然紧握着对方胳膊的手,目光复杂地挪开了视线。
阿多尼斯身高腿长,明明在靠后的车上,却是先一步到了近前:“你居然自己逃出来了?怎么逃出来的?”
几人陆续来到了旁边,唐宁便跟他们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得知牧戚居然在两千年前就已经被人替换掉包,所有人,包括黎元在内,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确实是太出乎意料了。
然而此时在得知了真相后,再回过头去想,当时牧戚身上的变化何止一星半点,可他们却都因为他“失去天赋”的理由,统统忽略掉了他的蹊跷、接受了他并不严谨的说辞。
唐宁的余光瞥见后方陆续接近的警察,这才想起问道:“你们报警了?”
她还以为灵体之间的事,他们会选择自行处理,不会惊动警方。
“这已经不只是我们灵体之间的事了。”黎元解释道。
说罢,几人将唐宁被绑期间,他们找到的陈家罪证简单说了说。
包括但不限于杀人灭口、人口买卖、毁尸灭迹等等,再加上他们对云陆和唐宁的绑架、在郊区工厂制造的爆炸,陈家的罪行,哪怕是以人类的法律也是罄竹难书。
现在在警方那边,他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高危犯罪团伙。
“那我们现在是要去盘松岭么?”唐宁问。
“对,”黎墨生道,“趁着现在掌握他们的位置,人手和装备也都齐全,直接去斩草除根最好,否则夜长梦多,说不定又会后患无穷。”
唐宁认同地点了点头。
旋即,她回头看了眼站在车边踟蹰不前、却又探头探脑的司机小伙子,对羚酒几人道:“那你们先等我一下。”
说着,她转身朝那小伙子走去,黎墨生也一起跟了过去。
到了小伙面前,唐宁先是再次表达了谢意,还有对惊吓到他的歉意,随即提出让他留个联系方式,想给他转一笔谢款。
不料,小伙闻言却是连连摆手:“不不不不不用不用!”
说罢,他又神色一变,笑得有点憨,搓着裤缝,还带着点不好意思:“那个、如果方便的话……嘿嘿,我能跟你合个影吗?”
唐宁:……?
她着实没料到小伙提出的会是这个要求。
但这个要求实在简单,她完全没有拒绝的道理,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好,没问题。”
于是,远处的黎元几人、阿川的队伍和一大帮警察们,就眼睁睁看着唐宁和小伙儿在车边并肩而立,小伙龇牙比了个“耶”,而黎墨生则举起手机,给他们拍起了照。
所有人:???
拍照很快完成,发送给小伙子后,两人再次对他表示了感谢,然后便与他告别,目送他驱车离开了这里。
唐宁二人折身回到大部队中。
经过简单沟通分配后,所有人重新上车,按照原定的计划、率领着浩浩荡荡的车队,朝着盘松岭景区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朋友们,全文还剩最后12章(无番外),明天开始恢复每晚6点更新,预计22号完结,爱大家[抱抱]
第74章 抓捕 “粉末!用粉末——!”……
盘松岭景区, 入口斜坡处。
夜色深沉,月光皎洁。
由于景区根本没有游客造访,整个山下的所有店铺都像是一种摆设。
但好在店主们也都不是真的店主, 原本住在云栖村时也是差不多的闲散, 所以不论白天晚上, 大家都是该干嘛干嘛,到了点儿就熄灯睡觉。
不过这会儿才不到九点,还没到要睡觉的时候。
于是斜坡两侧的店面都亮着灯、敞着门,店主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或是串门聊天,或是打牌嗑瓜子, 夜生活倒也算热闹。
“八个八!”面馆老板蹲在台阶上,啪地甩下手里的扑克, 满脸嘚瑟地前后晃悠, “嗨嗨嗨,没想到吧?”
“靠——”对家一个倒仰,“老闵你这狗屎运真是……要不起要不起!”
“好说好说, ”面馆老板喜笑颜开,潇洒甩下最后一个单张,“哎!开溜——”
周围人都“哎哟哎哟”地叫唤打趣起来,还有人端着饭碗、用筷子指指点点笑骂。
不消片刻,剩下三人也出完了手里的牌,分出了胜负。
趁着洗牌的间隙,旁边一个店主用胳膊肘拐了拐面馆老板:“哎老闵,听说阿齐那小子进陈家了?”
“昂。”面馆老板应道。
“嘿,陈家看中他啥了?”那人不解道,“咋就挑中他了呢?”
面馆老板瞥他一眼, 哂笑摇摇头:“这我哪知道。”
“啧,”那人瞪眼瞅他,“他以前不是就住你旁边?你就没关心关心?以前就没看出点啥苗头?”
面馆老板有点不耐烦了,也跟着“啧”了一声:“得了,你到底想说啥?”
那人嘿嘿一笑,讪讪:“我这不是想着,我家那小子也挺机灵懂事的嘛,看看陈家到底想要啥样的,往那方向培养培养,说不定以后也能被收进陈家混混呢?”
面馆老板默了默,随即又是一哂:“嗐,我劝你收收心思吧。光知道陈家光鲜,里头的弯弯绕你知道有多少?真进去了,谁说得清是福是祸?让你家那小子当个闲人、快活一辈子不好吗?”
那人嗔怪地斜眼瞪着他,一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模样:“嘁,得亏你没娃,要不肯定被你给养废了,都说‘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懂不懂啊你?”
面馆老板无所谓地摇头一哂,正要再开口,忽然隐约捕捉到了什么动静,面色一凝,抬手扬声:“哎!别说话!”
周围闹哄哄的人都被吓了一跳,登时静默下来,而这静默如同涟漪荡开,很快引得近处、远处的聊天笑闹声都接连停下。
寂静覆盖了整个斜坡,而在这寂静之下,方才那点隐约的动静,变得愈发清晰了起来。
呜……
那是汽车的引擎声。
仿佛跑车在坡道上疾驰,引擎的轰鸣声呼啸而近,且细细听去,那声音还不止一道,似是有很多辆车在追逐驰骋。
声音是从斜坡下传来的。
但怎么可能?
云栖村的所有转移都已经结束,现在还没到的只有陈松怀父子而已,而他们两人一辆车就足够,怎么会开这么多车来?
不是他们的话,那又会是谁?
难不成这里还真会来游客?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紧了坡下的方向,甚至有几个原本蹲着的人站了起来,眼中都带着狐疑和纳罕。
斜坡下的隆起之处。
随着汽车的爬坡,一束车灯出现在视野,接近着第二束、第三束,为首的三辆车呈三角之势,向坡上疾驰而来。
远光灯刺得众人有些睁不开眼,只得皱眉眯起眼去。
紧接着,他们看见了三辆车后的红蓝警灯,一辆又一辆警车出现在视野之中。
众人心底咯噔一下,霎时间有点慌乱。
明明他们也没犯什么事,但正常人看见大批警车朝自己开来,都会下意识有点紧张。
况且他们当中的某些人,也并非对陈家的所作所为真的一无所知,这些年里多多少少听过些传闻,所以此时看到警车第一反应就是,难道是陈家出事了?
怔愣间,车队已经呼啸到了眼前。
但为首的三辆车并没有停留,而是带着后方十几辆越野车队,继续往斜坡上方驶去。
他们……是要上山?
众人心中闪过这个念头,面馆老板慌忙摸出手机,下意识就想给山上打电话,谁知手机刚摸出来,那几辆警车已经到了跟前。
刺啦——!
六辆警车分停两侧,在左右店铺前斜插着急刹,车门砰砰砰开启,警察跳下车来,训练有素地拔枪平举、威慑大喝:“都不许动!全部蹲下!双手抱头!”
其中一个黑洞洞的枪管对准了面馆老板,他瞳孔张大,握在手里的手机啪嗒落地,老老实实举起双手,蹲下抱住了脑袋。
其余人虽是慌乱,但也并未反抗,在厉喝声中一个接一个照做,抱头蹲地。
红蓝警灯闪烁,警员脚步纷乱,步话机声此起彼伏。
整个山下,很快便落入了警方的控制之中。
*
山脚处,一座大院里。
夜风簌簌吹动着院中的树木,后院方向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
吱呀、吱呀、吱呀——
哗啦——
压水井的手柄被反复压下,清水从出水口中汩汩流出,落入水桶渐渐积满。
孙婆婆松开手柄,弯腰拎起水桶,有些吃力地一步步地朝厢房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像是一大批人在草丛上疾行,当中还夹杂着狗叫和人声。
“那边!在那边!”
“汪汪!汪!”
孙婆婆顿住脚步,往大门方向看去。
脚步和人声越来越近,很快到了门前。
砰——!
院门被大力撞开,数名警察持枪而入:“不许动!警察!”
警犬汪汪吠叫起来:“汪汪!汪汪汪!”
刹那间,孙婆婆眼中的紧张变成了惊喜,常年垂下的嘴角,甚至都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警察们警惕地快速环视院中,确认只有她一人后,纷纷将枪口对准了她:“放下东西!举起双手!”
明明是被枪指着,孙婆婆却忍不住浮起了一丝笑意,她弯腰将水桶放下,听话地缓缓举起了双手。
后院里。
赶来的几名警察“砰!”地一脚踹开了后堂的大门:“不许动!”
巨响之下,屋里婴儿原本隐约的啼哭霎时此起彼伏。
婴儿床间,正抱着孩子在哄的两名护工登时愣住、呆若木鸡。
“放下孩子,双手抱头!出来!”
护工慌忙放下婴儿照做。
其中一名警员拿起步话机:“报告!西南山脚大院发现婴儿藏匿地点,婴儿数量太多,请求支援!”
*
在山下一片混乱嘈杂之时,一列车队已经开上了景区最高峰的山路。
为首的正是黎墨生他们的三辆车,后面跟着阿川的十余辆越野车队,还有包括李警官在内的两辆警车。
他们在路上时,就已经从唐宁那里确定了陈家的核心据点在山顶,结合建筑外形,判断出那就是网络流传过的图片里的山巅寺庙群。
于是到达景区后,他们丝毫没有停留,只将那些外围村民交给大批警员们处理,他们则是继续驱车,直奔主峰。
此刻夜色朦胧。
接近二十辆车在崎岖山路上驰骋,车灯照亮了整条山路。
加足马力的引擎轰鸣声呼啸而过,一辆接着一辆飞飙,直奔山顶而去。
*
山顶,寺庙群。
奔走的脚步声在建筑群间纷杂响动,大声呼喝与催促此起彼伏。
“快点!搬上车!”
“那些东西不带了!抓紧时间!”
陈家嫡系的反应并不慢。
自从唐宁逃走,他们就已经开始紧急集合、分派任务,力求在最短的时间里收拾好东西、即刻转移,以免被唐宁带人回来包了饺子。
他们想得并没有错,只不过关于紧迫程度的判断,稍微出了点误差——
在他们看来,唐宁即便逃了出去,光是想要从茫茫山林跑出景区就要费不少功夫,而就算跑出景区,也难以第一时间在这种偏远山区找到活人、联系外界。
退一万步说,即使她联系上了灵体那边,远在钟灵的那些灵体们想赶来,也至少要花好几个小时。
而唐宁逃走的时间接近八点,现在不过也才九点,他们自以为时间充裕、完全足够转移,只要在十点前出发就绝不会有事。
正因这点偏差,他们此刻还在忙着搬运重要家当,忙得不可开交。
“那两个箱子上大车!”陈酉在山顶空地中间指使着,“等会大车先走!”
此时,建筑前的空地上,已经有不少车打开了后车厢和后备箱、正在接受装载,甚至都已经发动好,就等着装完直接开路。
“还要继续搬么?”顶着阿齐躯壳的陈子站在一旁踟蹰许久,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我的预感不太好,总觉得时间不多了,还是尽快走比较好。”
陈酉本就烦闷,闻言不耐烦地皱起眉:“别的东西都能丢,现在搬的都是转生石和粉末,没了它们我们怎么转生?以后遇上灵体拿什么打?难道指望那些灵体还能放任青泽山不管、让我们继续采石头?你有没有脑子?!”
陈子被吼了一脸,面色不太好看,却也知道她说的有道理,所以并没有反驳,末了只得迈步上前去帮忙搬运,以尽量加快速度。
最后一箱粉末被送进厢式货车后,所有准备工作终于全部就绪,陈家嫡系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了空地中央。
“人都齐了吧?”陈酉扫视了众人一圈,确认后扬声下令,“出发!”
所有人四散而开,赶到各自分配的车边、接二连三拉开了车门。
然而,他们才刚将一条腿迈进车厢,忽然,一阵强劲的引擎声从山路方向传了过来。
所有人刷然扭头看去。
只见山路下方,一道明亮车灯闪出弯道,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三辆车以三角之势,带着震天轰鸣朝他们飞驰而来!
陈家众人瞳孔巨震。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后方陆续出现的一道又一道强劲车灯,如同一道编制成型的巨网,向他们席卷而来!
“快拿粉末!”陈酉尖利的嗓音划破死寂,当机立断拔出了后腰的枪,“准备迎战!”
陈家人这才回过神来。
山顶顿时炸开了锅,砰砰摔门声响成一片,一部分人拔枪上膛,另一部分飞快地将粉末喷淋器从车里拖出、抛给同伴,咔咔几下迅速装备在身。
陈酉二话不说,咬牙便向为首的车辆连续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砰!
一颗子弹擦着车顶刮过、留下狰狞弹痕,另外几颗在引擎盖上溅射出火花,其中一颗击中侧视镜,“啪!”地爆裂出碎片无数。
黎墨生却不退反进,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跑车如同一头钢铁巨兽,凶猛地朝着空地中央的陈家人冲去。
副驾上的唐宁眼神锐利,隔着几十米距离,与陈酉遥遥相撞。
陈酉瞳孔骤缩,当即大喊:“后退——!”
包括她自己在内,所有陈家人都慌不择路地后退躲闪,而黎墨生的车速快如闪电,眨眼间就已冲到近前、狠狠撞上了一辆陈家的轿车!
砰——!
轿车瞬间被顶得向后滑行数米,未及躲开的陈未和陈亥当即被撞飞了出去,“砰砰”两下摔翻在地,痛得哀嚎扭曲了起来。
砰砰砰砰砰!
周围陈家人连开数枪。
唐宁和黎墨生以车门阻挡避过,而后双双推开车门,趁着后方车队尚未赶到、借着车辆遮掩,脚还未落地,就直接瞬移到了最近的两名陈家人身侧!
唐宁单手握住那人手腕,一个反拧掰折他的腕骨,手枪“啪嗒”落地的同时,另一手攥住他的咽喉,将他狠狠掼翻在地!
“呃——!”那人痛苦蜷缩。
另一人正要开火,手里的枪已经被黎墨生一脚踢飞,同时闪身到他身后,将他胳膊反剪,屈膝一顶他后腰,将他按跪在了地上!
“粉末!用粉末——!”
眼看着短短一个照面间、同伴就已经折损严重,陈酉嘶吼着提醒。
陈子率先反应了过来,手里的粉末喷淋枪登时举起,其他陈家人也如梦初醒,齐齐将喷淋头对准了唐宁二人!
扑簌簌——!
白色粉末如同高压水柱,瞬间从数个方向喷射而来。
唐宁二人登时闪身急退,在粉末袭来的同时,退到了十米开外,堪堪避过了粉末的覆盖范围。
粉末弥散而开,如同白稠浓雾,在陈家人身前形成了一道屏障。
这时,黎元、羚酒等人也已经下车赶到。
但碍于粉末的阻隔,他们同样无法上前,七个灵体几乎肩并着肩,与陈家人隔着白雾对峙而立。
“继续喷!别让他们靠近!我们后撤!”
陈酉紧抓着灵体唯一的弱点,大声指挥,想率领众人退回寺庙群中再做打算。
就在这时,尖利的警笛声响了起来,伴随而来的是扩音器里严厉的话音:“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不要负隅顽抗!”
直到这时陈家人才意识到,这行人中居然还有警察,而这就意味着,热武器并不是他们独有的优势,警方完全有能力跟他们枪战。
时至此刻,陈酉再不犹豫,咬牙反手从后腰拔出一颗手雷,狠狠拉开引线,朝白雾对面远远扔去:“撤——!”
白雾对面,眼见一个深色物体穿破而来,唐宁瞳孔一缩:“闪开!”
所有灵体齐齐后散、回身护住头脸。
轰——!
手雷在让出的空地上轰然炸开,巨大冲击波将近处车辆齐齐掀翻,原本落地的粉末再度崩飞、漫天洒下!
羚酒和阿多尼斯离得最近,不可避免地被粉末沾到了些许,肩颈和手臂顿时传来了腐蚀的痛感,令两人不由轻“嘶”了一声。
然而,爆炸也同时让白雾稀薄了一瞬,透过朦胧粉末,所有人都看见,那帮陈家人正在往寺庙群中急退,堪称慌不择路。
见此情形,几名灵体对视一眼,不仅没有着急,反而心中大定。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陈家人想退回建筑群,意味着他们企图借地形分散迂回,而有了建筑群的遮挡、外围人类的视线被截断,灵体们就完全不必再有任何顾忌和遮掩,反而可以火力全开、逐个击破!
后方的两车警察和阿川等人,已经装备齐全地赶来,为首的李警官举枪就要率队追击,却被唐宁他们抬手稍稍拦阻了一瞬。
“怎么?”李警官皱眉不解。
“你们在外围布控,防止他们逃出来,”黎墨生道,“里面交给我们。”
李警官、其他警员:???
相比警察,阿川他们反倒不是很意外,毕竟早在云栖村时,他们就已经不止一次意识到这帮老板不同寻常,但还是担忧地提醒道:“可他们有枪,还有——”
“没事,”黎墨生打断,还是那句话,“你们守好外围就行。”
说话间,被爆炸激起的白色粉末已经全数落回地面。
眼看着最后一名陈家人退入寺庙群,灵体们再不耽搁:“走!”
警察拦都没来得及拦,七人已经齐齐拔足冲出,如七根离弦利剑,朝寺庙群急射而去!
越过粉末覆盖区域时,七人分别起跳、借着翻倒的车辆高低错落地跃过,落地后又回归平齐,从后方看去,犹如一串起伏的音符,简直比训练有素的特种兵还要灵巧矫健!
“卧槽……”一名小警员忍不住爆了粗口。
而李警官也是瞠目结舌,心下无比震撼。
阿川等人在旁,居然升起了一股与有荣焉之感,清了清嗓子:“咳,放心吧,我们老板真的很牛逼。”
李警官扭头看他,满脸迷惑:?
阿川认真朝他竖起大拇指,满脸一本正经地重重一点头。
第75章 追击 “杀不杀你只在我一念之间,全看……
此时, 寺庙群内。
陈家人慌不择路地奔跑在寺庙间的巷道与石阶上,明明心如擂鼓,脚步声却极尽放轻, 生怕稍微重一点, 都会成为被率先追击的目标。
从退回建筑群开始, 陈酉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聚在一起迟早会被一网打尽,各自分开还有那么一点成为漏网之鱼的机会。
所以从这一刻刻开始,他们的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最终是逃脱还是落网,全凭各自的运气。
但他们到底也没有完全散开——这仿佛是人类相互依靠的天性——他们还是选择了三两成队,与相熟的伙伴一起逃亡。
*
“呼——呼——”
陈寅和陈卯呼哧带喘, 一边往寺庙的左侧方逃跑,一面如同惊弓之鸟般、张皇地不停左右环视, 时不时反身看看后方, 再重新转回来继续奔逃。
他们两人都带着粉末喷淋器,所以此时心中还算有底,默默祈祷着自己能够走运地成为漏网之鱼, 在狂乱的心跳里紧张奔走。
然而,神明似乎并未听见他们的祈祷。
就在他们从一条小巷跑出去、抵达一处立着石雕的空地时——
忽然,两道黑影从左右墙顶“刷”地闪过!
不等他们看清,黑影便已在前方石雕前齐齐落地,转身朝他们看来。
那是黎元和阿多尼斯。
陈寅和陈卯戛然止步,瞳孔巨震。
“快跑!”陈寅大喝。
两人当即抬起喷淋器,按下扳机,白色粉末霎时朝着前方喷洒而出,而他们则立刻转身,就想逃回小巷之中。
黎元和阿多尼斯哪会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阿多尼斯反应极快, 一个瞬移回到右侧墙顶,下一秒,便已落在了小巷之中!
陈寅和陈卯险些迎面撞他身上,赶忙急刹止步,手忙脚乱将喷淋器对准他。
然而,不等两人再次按下扳机,阿多尼斯已经双手抓住两根喷管,狠狠往左右一扯,在喷淋枪脱离他们手中的同时,松手分别扣住两人咽喉,将他们猛地向对方一撞!
咚!
两人身子狠狠相撞,当即闷哼跪倒!
黎元从另一边紧随而至,瞬移到阿多尼斯对面,双手扯住两人身后背包式的粉末储存罐,用力一个拉拽,硬生生将储存罐连着喷管扯下,随手扔到了围墙之外!
“还跑么?”阿多尼斯垂眸,抬眉询问。
陈寅和陈卯犹如被拔了最后的爪牙,瑟瑟发抖坐地仰望着他,死命地想把身子往后挪。
这么一挪,却是直接把自己送到了后方的黎元脚下。
黎元不欲废话,直接抓住两人天灵盖,“砰!”地一声将他们后脑相撞。
两人瞬间眼前一黑,歪倒成了一堆。
*
另一边,羚酒与云陆正追击着陈辰和陈巳。
他们俩本就极为默契,连瞬移的节奏都保持着惊人的同步,在前方逃跑的人看来,简直如同恐怖电影连续跳剪、频频闪现似双鬼。
陈辰和陈巳也不知怎么想的,连续穿过小巷后,竟是朝着一处敞开的禅房跑去,仿佛觉得只要进屋关上门就能阻拦灵体一般。
可笑。
羚酒冷笑一声,瞬间提速,“嗖!”地超过并肩的云陆,直接飞身跃上了禅房的屋顶。
于是,就在陈辰和陈巳即将跑进门槛的刹那,“哗啦!”一声巨响,羚酒连同屋顶上的瓦片轰然坠下,在碎瓦噼啪声和破顶的天光里,就那么神兵天降地落在了禅房之中!
陈辰和陈巳急刹止步。
此时前有羚酒、后有云陆,两人进不能进退不能退,只得立刻背抵着背、各自盯紧一方。
但他们却忘了,灵体拥有的可不止是速度和力量,还有着连他们家“先祖”都不具备的——天赋。
羚酒勾起嘴角,朝面对着她的陈辰不带感情地一笑,直直望进他惊恐的双眼。
下一秒,陈辰眼前一片漆黑,视觉听觉同时丧失!
“我的眼睛!”他大吼道,“我看不见了!”
他背后的陈巳瞬间想通发生了什么,大喊:“喷他们!”
他的提醒其实并没有落入陈辰耳中,毕竟陈辰已经失去了听觉,但他抄起喷淋器时,手肘的晃动却提醒到了陈辰。
两人几乎是同时举起手中的喷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拼命按下了扳机!
粉末喷洒而出,迅速在两人周遭形成了一圈白雾。
这的确阻挡了灵体的前进,但也让陈巳仅剩的视觉如同丧失。
两人处在白雾中央,犹如困在笼中失明的动物般,动都不敢动,只能机械地举着喷淋器,一下又一下地盲目喷洒,浑身紧绷、心慌胆颤。
在这种心慌之下,他们根本无暇意识到,其实喷淋器本身就有一个巨大的漏洞——
人类在使用喷淋设备,比如消防灭火器的时候,通常都只会朝前后左右、朝下、最多是朝斜上方喷洒,而很少会朝正上方,因为那样会导致粉末落在他们自己身上,或是迷了他们的眼睛。
如此一来,粉末的白雾就势必会在上空漏出一片空当。
而此次此刻,他们两人站在屋檐之下,这简直是为灵体提供了天然的“地利”。
就在他们站在粉末中心,全神警惕之时,忽然,头顶传来了一声轻蔑的笑声。
尚未失去听觉的陈巳瞬间毛骨悚然,唰地抬头看去,只见羚酒和云陆已从屋檐一跃而下,犹如两柄利剑、直直劈了下来!
陈巳瞳孔骤缩,当即就想抬起喷头向上。
然而却已经晚了。
云陆和羚酒脚尖绷直,并成一道“剑尖”插入两人当间,在落到他们脊背的位置时齐齐发力,一人一脚、分踢两人后背,将他们齐齐踢飞开去,一个飞向了禅房内,另一个飞向了禅房外——
砰!砰!
两人几乎同时摔落在地。
而与此同时,羚酒和云陆稳稳落在了他们原本的站立之处、也即粉末圈的中央,半点粉末也未沾身。
陈辰和陈巳哀嚎翻滚,背后的剧痛令他们爬都爬不起来,只能扭曲地在地上蜷缩,如同两只垂死的蠕虫。
羚酒和云陆背身而抵,看着这轻松解决的场面,默契地抬起手臂,手背在头顶轻轻相碰,来了个背身击掌。
*
寺庙中部,两端连接着长阶的悬空长廊里。
“呼——哈——”
陈午拼了命地拔足狂奔,粗喘声几乎要从肺管子里蹦出来。
而在他身后七八米外,沈时易正不紧不慢地上着台阶,模样十分悠闲,甚至还抬手拨了拨廊下挂着的铜铃。
叮铃——
这声脆响在紧张的追逐中显得格外突兀,陈午下意识回头看去,看见他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当即卯足劲加快了速度,朝长廊尽头的另一条长阶奔去。
踏上石阶,他闷头就“噔噔噔”地往上爬,不料才刚爬上十几阶,就听“叮铃”一声,竟是从上方传来!
陈午唰地抬头,只见沈时易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台阶上方,正靠在廊柱上,好整以暇地把玩着一只铜铃,轻飘飘地朝他瞥来。
陈午简直魂飞魄散,当即转身,噔噔噔就往下跑,跑到底部、飞奔着穿过回廊,又继续噔噔噔地冲下另一端的台阶。
然而,就在他台阶跑到一半时,余光里忽地黑影一闪!
与此同时,他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啊!”地一声大叫,乒铃乓啷地从台阶上翻滚摔跌了下去。
这一下着实摔得不轻。
倒地的陈午浑身散架了般的剧痛,连口袋里的转生石都被甩飞了出去,骨碌碌滚出好一段距离。
转生石是陈家人的命脉。
陈午一看它飞出,登时顾不得疼了,赶紧翻身、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捡。
谁知,他的指尖刚碰到石头,手腕就被沈时易一脚踩下——
咔嚓!
腕骨断裂的声音炸响。
陈午一声惨叫:“啊——!”
沈时易不紧不慢地松开脚,任凭陈午蜷缩着抱住自己断裂的手腕,转而脚尖对准转生石的方向,轻飘飘一脚铲出,连带着石头下的泥土一起铲飞了出去。
陈午眼睁睁看着转生石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直接穿过远处月亮门,掉落进了院外的草丛里。
“想要么?”沈时易语气平淡,冲着月亮门抬抬下巴,“去捡吧。”
陈午的额头疼出了豆大的汗珠,可眼睛却死死盯着转生石的方向,因为那是他的命根,他最后的希冀,他决不能丢了它。
他紧紧咬住牙,猛地翻身而起,跌跌撞撞朝着月亮门那边冲去,眼看着距离石头落地的位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然而就在这时,一盆冷水狠狠浇下——
他听见沈时易凉薄的声音,在他耳畔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呵,跑得还挺快。”
陈午毛骨悚然,心下狠狠一颤。
与此同时,他感到后膝窝被轻轻一顶,膝盖霎时弯曲向前、单膝跪地,而就在那条腿跪地的刹那,脚踝处被一只脚用力踩下、随便一碾——
咔嚓!
踝骨骤然碎裂,伴随着又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陈午狠狠向前扑倒,就地翻滚了起来!
“继续跑啊,”沈时易悠然道,手指玩转着手里的铃铛,围着他缓慢踱步,“刚不是挺能跑的么?”
陈午痛到青经暴起,抱着折断的手和腿不住翻滚。
刚才那点拼死逃跑的勇气,早在一次次被戏耍后彻底粉碎,此时他仰面看着高高在上的沈时易,只剩满心绝望,连呼吸都疼到断续。
“放过我……”他紧紧皱眉,吃力哀求道,“我从来没有杀过人……”
“我不在乎你有没有杀过人,”沈时易垂眸看向他,在他身侧蹲了下来,“杀不杀你只在我一念之间,全看我心情。”
陈午心中升起一丝侥幸:“只、只要你能放过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时易轻蔑一笑,似乎是在笑他真看得起自己,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拎近了些许。
陈午瞳孔震颤,却半点不敢反抗。
沈时易盯住他的双眼,眼中浸透出蛊惑:“可我不想放过你,不如——你自己了断吧。”
*
与此同时,寺庙群顶部。
三段连续的、长达数百级的阶梯被月光照得惨白。
长阶两侧,是数不清的禅房、厢房,参差错落、堆叠而上。
陈酉和陈子正在长阶上拼命狂奔,而唐宁和黎墨生在他们身后几十米开外,顺着长阶两侧的屋顶瞬移、跳跃、极速逼近。
“快点!他们追上来了!”
陈酉和陈子的目标比其他所有陈家人都要明确,那就是寺庙群最高处的几座大殿——
那几座大殿后就是粉末密室所在,密室中还有粉末残留、粉末喷淋系统也还健在,只要他们能躲进那里,灵体就会忌惮难入,而他们逃脱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然而,他们的目标明确,唐宁和黎墨生的目标更加明确,从进入寺庙群开始,他们就根本没去管其他方向,直奔着最高处而来。
砰砰砰砰砰!
陈酉一边狂奔,一边回身连续扣动扳机。
眼看唐宁和黎墨生灵巧无比地闪身避开、继续追击,她意识到子弹虽能暂缓他们的速度,却也只是杯水车薪,而以他们现在的距离,粉末喷淋枪根本无法企及,喷了也是白喷。
陈酉一咬牙,果断转身继续向上奔去。
没关系,她想。
他们距离大殿已经只剩最后一段长阶,只要冲到顶端、穿过大殿,就能抵达密室。
只要进了密室,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陈酉紧紧盯着远处大殿的屋檐,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死命狂奔,夜风从她的耳畔呼啸而过,令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即将起飞的错觉。
然而,就在这呼啸风声里,身后踩踏砖瓦的声响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听上去甚至已经不到二十米,随时可能瞬间归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陈子忽地猛然回身,抬起喷淋枪、按下了扳机!
粉末激射而出、在半空画出一道弧线,从左侧房顶喷到右侧房顶,甚至连头顶都没忘记一起覆盖,瞬间喷出了一片巨大的白雾屏障!
白色粉末不得不躲。
唐宁和黎墨生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却因这一记猛然回击而戛然止步、极速后退,一直闪到了十米开外,暂停在了那里。
陈子垂下喷淋枪,趁着这短暂空当,一边倒退着上阶梯一边喊道:“阿酉!给我把枪,我们分开跑!”
陈酉一怔,她身上确实还有另一把枪,但那是她的底牌,绝不会轻易让给别人。
然而,“分开跑”这个词却戳中了她隐秘的心思——如果陈子能直接把两人引走最好,如果不能,那两人也一定会分头追,而被一个人追,总比被两个人追胜算大得多。
思及此,她果断从后腰拔出枪来,在手中一转,将枪柄递向陈子,却没急着松手,而是朝上方的大殿一抬下巴:“我往上,你随意。”
她盯着陈子的双眼,表意十分明确:想要枪,你就只能去其他方向,大殿是我的。
陈子自然也听懂了她的意思,知道她挑的是最有可能逃脱的方向,但却也没跟她争辩,直接握住枪柄、拔了过来,转身便往阶梯左侧的岔路跑去。
陈酉松了口气,但也不耽搁,立刻转身,继续往上飞奔。
空中的粉末逐渐散去。
透过稀薄白雾,唐宁和黎墨生发现两人竟跑向了不同方向,对视一眼后,当即也不犹豫:“分头追!”
黎墨生利落地一点头,朝左侧陈子追去。
而唐宁则继续往上,紧追陈酉而去。
第76章 绝路 死亡的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左侧岔路, 禅房间的小径之上。
陈子拼命地奔跑着,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
眼看黎墨生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口,他二话不说第一时间举起枪, “砰砰砰!”地连射了过去。
三发子弹划破空气, 以一个三角朝黎墨生急射而去。
可黎墨生只是微微闪身、偏了下头, 子弹便擦着他的耳廓、肩线和腿边落空,砸进他身后的红墙里,溅起细碎的石屑。
在黎墨生看来,陈家人用枪射击灵体的行为非常愚蠢——即便子弹击中了他们的要害、让他们一击毙命,死的也只是肉身而已,届时灵体脱身而出、不再需要躲避物理攻击, 只会比现在更加便利。
但他们非要这么做,黎墨生也不介意和他们周旋, 无非就是左右闪两下避开罢了,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陈子眼看着枪击对黎墨生没什么效用,立刻举起粉末喷淋枪,朝着身后远远喷去!
这倒的确是有效的。
尤其是在这种狭长的、两侧都是建筑的小径上, 多少能够拦阻一下灵体的追击。
为了防止黎墨生从两侧屋顶绕前,陈子的喷射方向还不仅是后方,他还将喷管朝上,让粉末从自己头顶覆盖下来,以保证前后左右都被粉末保护。
然而,这么喷严密是严密,造成的问题也显而易见——白雾连他的视线也一并阻碍,粉末还时不时飘进他眼睛里,令他眼中频频疼痛、视线极为模糊。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依稀辨出前方道路轮廓, 加上他对寺庙地形根本不熟,只能全凭本能随机选路、盲目奔逃。
后方,黎墨生早已转移到了屋顶之上。
虽然这里偶尔也会被粉末光顾,但飘上来的粉末十分零星,他只要稍微往旁瞬移点距离,就能完美避开。
在这种居高临下的位置,他能清晰看见前方的陈子顶着个白色的“防护层”没命狂奔,仿佛一个无头苍蝇,在建筑的缝隙里随机穿梭。
黎墨生并不着急。
哪怕陈子能一路跑下去,他携带的粉末也支撑不了多久,而粉末用完的那一刻,就是他束手就擒的一刻。
于是,他就那么一路紧跟尾随、盯着前方的陈子。
盯着盯着,忽然,就见陈子在拐过一条岔路时,那团白雾里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滚落在了路面上,而陈子却无知无觉,仍在疯狂地朝前奔跑着。
黎墨生稍稍提速,路过那处转角时,低头往下看了一眼,而后便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前紧随而去。
继续追出一段距离后,黎墨生发现,这场追击似乎已经到了寺庙群的边缘,而前方……
看清视野尽头的景象,黎墨生弯起嘴角,忽地轻轻一哂。
下方屋宇间,陈子仍在夺命狂奔。
每到一处岔口,他就凭借直觉、选择一个方向继续前进,时而上楼梯,时而穿巷道。
就这么跑着、躲着,也不知究竟绕了多少条岔路、跑了不知多久,突然间,前方视野豁然开朗——
他的脚步却陡然急刹!
前面是一方圆台。
是当初为了吸引游客而建立的祈福台。
但由于后来景区口碑崩坏、游客几近于无,这里的建设也半途而废,圆台周围连防护栏都没有安装。
而圆台之下,便是万丈悬崖。
——这是一条死路。
陈子心下一片冰凉,连粉末都忘了继续喷。
直到听见后方脚步落地的声响,他才如梦初醒,回身猛地举起喷淋枪:“别过来!”
黎墨生落在了十米开外的地方,面对着喷淋枪,他也没有退让,反而继续朝前缓步。
陈子只得倒退着、一步步往圆台上退去:“别过来!我说了别过来!”
眼看着他已经退到了圆台边缘,黎墨生随意道:“你要跳下去么?”
陈子飞快地低头看了眼身后,发现脚跟已经临近边沿,赶忙往回撤了一步,又色厉内荏地看向了黎墨生:“你别逼我……逼急了我真的会跳!反正跳下去也不会怎样,最多就是死一次而已!”
“哦?”黎墨生饶有兴趣地一挑眉,“只是死一次‘而已’?”
陈子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重复自己的话,警惕地盯着他。
黎墨生意味深长地一笑:“你有没有发现,你丢了什么东西?”
陈子一愣,紧接着,他下意识在身上摸索起来,只摸了几下,他就陡然僵住——
口袋里竟是空空如也,那枚一直贴身放着的转生石不见了!
刹那间,陈子脸色煞白,冷汗唰地遍布了全身。
没了转生石,他如果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再也无法重生,之前的所有挣扎都会成为徒劳。
死亡的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举着喷淋枪的手开始发抖,手指发软,连扳机都无法再扣动。
“跳吧,”黎墨生声音平静,朝着悬崖抬抬下巴,“我看着你跳。”
陈子浑身颤抖起来,眼底通红,偏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万丈深渊,想到在没有转生石的情况下跳崖的后果,紧绷的防线终于彻底崩断。
啪嗒!
他远远扔开了手里的喷淋枪,直接朝黎墨生跪了下去,嗓音中甚至有几分哽咽:“别让我死……我可以接受审判,或者你们想怎么样都可以,只要别让我去死……求你……”
黎墨生漠然地看着他。
直至他逐渐颤抖地痛哭起来,整个身子因抽泣而瘫软伏地,黎墨生才如同大发慈悲一般,一步步朝他走去。
行至他面前,黎墨生弯腰拎起他的衣领,逼他看向自己:“想活命也行,从现在起——我问,你答。”
*
另一边。
砰!砰砰!
陈酉选择的拦截方式与陈子相差无几。
唐宁离得远时她便开枪,离得近了她就用粉末喷射,勉强保证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唐宁也不急着靠近,但时不时就兜圈从周围房顶绕去陈酉前方,令她无法接近目标,以至于短短百级台阶,在陈酉脚下硬生生变成了天堑。
砰砰砰!
又是几次枪击之后,陈酉终于将唐宁逼退回了长阶下方,紧接着狠狠扣动喷淋枪的扳机,将白色粉末朝唐宁远远喷去。
唐宁早有防备,迅速向后瞬移、跃上屋顶,避开了这波粉末攻击,不料陈酉枪口一转,粉末紧随而至,她只得再次闪开,退出了粉末的覆盖范围。
白雾在唐宁眼前大范围弥散。
陈酉趁着这个空当,赶忙拔足飞奔,终于冲上最后几级台阶,朝着大殿狂奔而去!
唐宁透过白雾依稀看见她的举动,目光朝旁一瞥,选中另一边干净的屋顶,直接飞身跃过去,接连几个瞬移、避开所有散落的粉末,紧跟着跳上了大殿前的空地。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陈酉又向前跑出了一段距离,猛地钻进了大殿之中。
唐宁立刻瞬移闪身,几乎是紧随其后,就跟着从殿门闪了进去。
殿内一片黑暗。
陈家人准备撤离前,就灭了所有的长明灯,以至于整个大殿,只有几扇窗户投进了点微弱的月光。
但这对唐宁并不算困扰,哪怕闭上双眼,光凭感知,她也能锁定陈酉的位置。
而此时此刻,她的感知告诉她,陈酉并没有来得及穿过大殿,她依然就在殿中,且就在不远处的佛像之后。
“有意义么?”唐宁缓慢踱步,一边接近佛像,一边直接开了口,“你应该知道我能感知你的位置,你躲不躲有什么区别?”
陈酉躲在佛像后方,后背紧贴着佛像,长时间的体力消耗令她喉咙干涩、呼吸粗重,却还紧紧握着手中的枪,丝毫不愿妥协。
“你是觉得陈家还能东山再起,”唐宁继续道,“还是觉得你手里的枪能起什么作用?等子弹和粉末都耗干,你还能做什么?”
“闭嘴!”陈酉声嘶力竭吼道,直接从佛像后闪了出来,用喷淋枪对准了唐宁,眼中竟是带着浓浓的愤恨,“如果不是你侥幸逃走,现在你的灵体就该是我的!你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的教训我?!”
她的愤恨真情实感。
真情实感到让唐宁觉得好笑。
她站定脚步,看向她:“你是抢人东西抢习惯了么?把鸠占鹊巢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难道是重生一次,脸皮就能厚一寸?”
陈酉气得紧紧咬牙,眼底都泛出了红血丝。
下一秒,她眸中闪过一丝厉色,竟是不退反进,狠狠扣动扳机的同时、朝唐宁疾冲而去:“你给我去死——!”
白色粉末汹涌而来。
唐宁瞬间闪身避开,顿时也失去了和她继续周旋的耐心,直接瞬移到佛像另一侧,绕过佛像、直达陈酉背后,冒着被粉末沾到的风险,从后一把握住了喷淋枪的枪管!
“啊啊啊!”陈酉气急败坏,另一手举起手枪向后一扬——
砰砰砰!
唐宁偏头一避,连续三发子弹擦着她耳廓落空,紧接着抬手握住枪身、狠狠一扯,手枪顿时脱离陈酉手心,被她劈手扔了出去!
陈酉的右手顿时空了。
唐宁乘胜追击,左手用力将喷淋枪管往后一扯,硬生生扯得陈酉转了半圈,顺势扣住她的脖颈、极速前行,将她狠狠撞在了佛像之上!
砰!
陈酉的后背传来剧痛,喷淋枪顿时脱了手,脖颈又被唐宁控在掌中,她双目赤红,几乎发狂地挣扎起来:“啊啊啊啊——!”
唐宁死死抵住她乱蹬的腿,单手抓住她的手腕,避开另一只手的抓挠,将她牢牢按在佛像上,逼问道:“你家先祖在哪?”
陈酉挣扎无果,仰着头瞪着唐宁,口中粗喘不止,却还咬牙一言不发。
唐宁眯了眯眼,维持着扣住她脖颈的姿势,另一手闪电般向下摸索,很快就隔着她腰间的战术包,摸到了一块硬物。
唐宁当即用力一扯,直接将战术包从陈酉腰上扯了下来,悬在了她眼前:“是它给了你底气么?”
陈酉瞳孔骤缩,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伸手就要去抢,却被唐宁抬手避过。
“还给我!”陈酉急火攻心。
唐宁不为所动。
下一秒,她将战术包掂到手心里,当着陈酉的面狠狠一握——
“不要——!”
咔哒。
咔嚓嚓。
石块粉碎的声响明明那样细微,可在陈酉耳中却如同惊雷、丧钟,震耳欲聋。
她目眦欲裂,眼底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现在,”唐宁张开手掌,亮出了皱巴巴的战术包,“你还要抵死顽抗么?”
陈酉定定看着她手心,好半天才转动眼珠,重新将视线落在了唐宁脸上。
让唐宁有些意外的是,她眼中除了绝望,竟还冒出了一丝疯狂。
她就那么看着唐宁,看着看着,忽然低低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哈哈哈……”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在仰天大笑了。
唐宁蹙眉看着她,硬生生等她笑了个够。
陈酉终于笑完,视线重新盯上唐宁,神情中竟然带着点桀骜:“你赢了,我输了,成王败寇而已,你杀了我就是。反正就算你不杀我,凭我犯的那些罪,落到警察手里也一样是死。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
不得不说,陈酉大概是所有陈家人里最清醒的一个。
正如她所说,以陈家的累累罪行,落到警察手里也一样是死,结果并不会比被灵体直接杀了要好,只不过大多人都会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选择服软、能拖一刻是一刻。
陈酉能这么清醒是唐宁没想到的。
也正是因为这份清醒,唐宁意识到,从她口中恐怕是逼问不出启恒的下落了。
“阿宁。”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一声轻唤。
唐宁转头看去,只见是黎墨生出现在了殿门之外。
“不用跟她废话了,”黎墨生将手中拎着的陈子扔进殿中,“他已经全招了,启恒在你逃走之后立刻就走了,根本不在这里。”
跌倒在地的陈子满面颓败,垂着头,一副心如死灰、任人宰割的模样。
“废物!”陈酉恨恨瞪着他,像是对他的背叛恨之入骨,“伯父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她嗓音尖利,唐宁被刺得耳膜生疼,直接反手给了她一记手刀,将她劈晕了过去。
陈酉的身体顺着佛像滑落在地,唐宁也省去了钳制她的麻烦,直接转身走到了陈子跟前,抬头看向黎墨生:“他有说去哪了么?”
黎墨生摇了摇头,用脚尖踢了陈子一下:“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陈子低着头,哑着嗓子如实道:“先祖说,他灵体受了伤,要找地方修养,这里很快就会被盯上,让我们自己转移。”
“他让你们转移去哪?”唐宁问。
陈子摇了摇头:“他没说,也没说他自己会去哪,只留下这么两句就走了。”
“怎么走的?”唐宁猜测道,“开车?”
陈子犹豫了一下,竟是抬起头,面色古怪地看向了唐宁:“不,他跟你一样……是从悬崖下去的。”
唐宁诧异。
她当时之所以从悬崖跳下,是因为陈家人的追击近在眼前,且有创世之笔做她的倚仗,否则以她重伤的状态,绝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而启恒当时伤得不比她轻,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为什么要从悬崖走?他又怎么能保证自己安全落地?
不。
不对。
也许……他根本不需要安全落地。
“他具体是怎么下去的?”唐宁求证道,“顺着崖壁攀爬,还是——”
“直接跳下去的。”陈子直言道。
刹那间,唐宁笃定了猜想,她和黎墨生对视一眼,心中齐齐有了答案——
启恒恐怕压根没打算安全落地,他就是想直接摔死、脱离躯壳。
如此一来,起码人类不能再看见他,这会极大地便于他的逃跑和躲藏。
如果他们现在去崖下寻找,大概率会找到他摔死的尸体。
这时,大殿外传来一阵动静。
唐宁和黎墨生转头看去,只见是其他灵体陆陆续续从各方赶了过来,聚集到了这里。
“都抓完了?”黎墨生问道。
几人各自报了下抓到的人数,加起来刚好与总数相符。
阿多尼斯道:“已经通知外面的人进来处理了,反正都敲晕了,直接拖出去拷走就行。”
说到这里,他才忽然瞥见地上仍旧清醒的陈子:“嗯?怎么还有一个?”
说着,他在陈子惊悚的目光中直接走到他身边,利落地给了他一记手刀,把他也敲晕了过去。
其余几人都没什么反应,很快收回了目光。
唯有沈时易见状,欲言又止地“唔……”了一声,道:“陈午没晕,他死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汇聚了过去。
沈时易无辜地摊了摊手:“跟我没关系,他是自杀的。”
众人的目光皆是一言难尽,很显然这话压根没有可信度,但却也都没多说什么,毕竟陈家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杀人夺舍的主,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唐宁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说起重点:“启恒跑了。”
她将方才陈子透露的事简略说了一下,又说了关于他跳崖的猜测。
众人听罢,面色都有些凝重。
“他说要找个地方修养,”云陆分析道,“意思是要去养灵么?”
黎元想了想,道:“最适合养灵的地方就那么几个,他如果真想养灵,能选择的也不多。”
“可他有胆子去么?”羚酒怀疑道,“那些可都是我们熟知的地方,他不怕被发现?”
阿多尼斯道:“没准他就是觉得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也不一定,”唐宁牵回了他们的思路,“其实他只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恢复是迟早的事,他也不用急于一时。”
如此一来,范围可就太大了。
而他们一天不找到启恒,他就终究是一个心头大患。
这时,唐宁腰侧忽然被什么东西搔了一下。
她一个激灵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抬手摸去,这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创世之笔。
先前在那小伙的车上时,唐宁见它蔫蔫的,像是有些疲惫的样子,便没再让它乱动,下车后直接将它别在了腰侧,几乎都忘了它的存在。
唐宁忽然抬手的动作太突兀,其余几人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去,就见她从腰侧将创世之笔摸了出来。
“怎么了?”羚酒莫名道。
“不知道,”唐宁道,“它突然动了一下。”
此时,创世之笔依然有些气力不足的模样,在唐宁掌中左右晃动了一会儿,像是在蓄力,好半天后,才缓缓离开她掌心,向上飞去。
随着它的起飞,众人的目光都随之往上。
就见它在抵达半空后,停了下来,然后竟是横起笔尖,当空画起了线条。
它画的是一条折线,一笔连贯,曲折蜿蜒。
众人原本还不明白它在画什么,可等那条线曲折绕了一圈、首尾相连后,众人立刻看了出来——
“夏国地图?”云陆判断道。
“是夏国的轮廓,”羚酒严谨道,“它什么意思?”
唐宁没有说话,依旧看着创世之笔。
只见它画完夏国轮廓后,径直飞到了轮廓的左上角,在北境边界上画了个圈,还用笔尖点了点。
那是……天兰山脉的位置。
众人立刻反应了过来:“青泽山?”
联想到他们先前的谈话,唐宁当即猜测道:“你是想说,启恒在青泽山吗?”
不料,创世之笔竟是左右摇了摇笔尖,像是在说“不是”。
众人陷入了迷惑。
那是什么意思?
创世之笔似乎无法解释更多,又在原来画的圈上再度画了几圈,再次用笔尖点了点青泽山的位置,像是在着重强调。
唐宁试探道:“你是想让我们去青泽山?”
这回,创世之笔连连点动笔尖,像是在激动地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
但是很快,他们交汇的眸光中都有了决断。
“去吧,”唐宁道,“反正那里早晚都要去一趟。”
黎墨生认同点头:“哪怕不是为了启恒,池底的净石,也是时候解决了。”
第77章 天兰 他们终于抵达了天兰山脉的深处。……
警方和阿川他们的效率很高。
唐宁几人出来的时候, 所有陈家嫡系都已经被聚集到了寺庙群前的空地上。
他们基本上都处于昏迷的状态,横七竖八在地上躺成一片,有的鼻青脸肿, 有的头上鼓着大包, 浑身不是粉末就是尘土, 看上去都是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陈午的尸体也在其中。
他的面容看上去竟然很是安详,如果不是手腕和脚腕有明显骨折、身上也有点脏污,看着就跟睡着了也差不了多少。
黎墨生和阿多尼斯各自将手里拎着的陈酉和陈子也扔到了人堆里去,黎元上前和李警官简单沟通了几句,然后便和其他灵体一起去了阿川那边。
“搜过身了?”黎元问阿川道。
这是他先前通知外围进去收场时就交代阿川的事,让他对所有陈家人仔细搜身。
“搜过了, ”阿川压低音量答道,“石头全都摸出来了, 一个没留。”
黎元满意地点了点头, 朝警察那边抬了抬下巴:“等他们把人押走,你带人进去清场,把这里所有的石头、粉末全部找出来销毁, 不管用什么方法。”
“是。”阿川利落领命,立刻转身去召集队员分配任务了。
“那我们呢?”羚酒道,“现在去哪?”
“直接去机场吧,”黎墨生道,“航线已经预约好了,天亮就能出发。”
众人没什么异议,都是点了点头。
黎元又折回去跟李警官交待了几句,而后便分别上车,沿着原路往山下开去。
四小时后,他们回到了钟灵。
然后直奔机场, 登上了黎墨生的私人飞机,在破晓时分起飞,朝着夏国的北境飞去。
北境属于高原,机场覆盖并不全面,距离天兰山脉最近的机场在省会城市丰州,即便已经是最近,也还隔着近千公里的路程。
私人飞机在丰州机场降落时,黎墨生提前让庄文联系的手下已经将新买的几辆越野送了过来,于是七人直接分了三辆车,带着黑金和阿环直奔天兰山脉而去。
这一趟,他们没带任何外人。
一是因为天兰山脉全线海拔都很高,人类的攀登难度实在太大,带着人类既有危险,也会拖延时间。
二是因为,他们至今还不知道创世之笔指引他们去青泽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到了那里以后,难保不会发生点超出科学范畴的事,这种事还是少让外人知道为好。
七人驱车前往天兰山脉的路上,海拔一路走高。
过半程时,空中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昭示着北境冬季的严寒,而他们便迎着风雪,一路往北飞驰。
当直线距离缩短到二百公里左右时,透过挡风玻璃,前方地平线上已经隐约能看见天兰山脉模糊的轮廓。
随着他们的继续接近,山脉的轮廓也随之愈发清晰、高大、震撼人心。
*
三小时后。
车子沿着山坡颠簸而上,抵达了位于天兰山脉南坡中部的起源村。
这里与其说是一个村,倒不如说是所有科考人员、游客进山的入口和后方的据点。
从这里开始,前路便是茫茫雪原,再没有成型的道路来供车辆行驶。
这会儿是旅游的淡季,起源村里几乎没什么外人,留下的都是些当地土著,还有以带路为生计的登山向导。
当三辆越野停在大片帐篷外围,唐宁他们从车上下来、陆续“砰砰”甩上车门时,迎接他们的是远处零星的人们投来的、极为古怪的眼神。
不怪他们会觉得离谱。
起源村的海拔已经在五千米以上,温度常年维持在零下,而唐宁一行人穿的还是秋装,不仅没携带任何防寒保暖、登山装备,甚至还带着狗和鸟,看上去不像是来雪域高原,倒像是在自家楼下公园里遛弯。
起初他们以为,这行人只是外行的游客,穿成这样是为了摆拍好看,估计在这里拍个照打个卡就会离开,所以也没去多管。
然而,眼看他们路过一座座散落的帐篷,径直就要穿过村落、往后方的进山口去,有三名登山向导模样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从侧面跟了过来。
“你们是要进山么?”其中一人不放心地蹙着眉,带着点试探问道。
几人回头看去。
唐宁正欲随便搪塞两句,却不料沈时易率先开了口:“别管,忘记我们来过这里。”
他的视线从三人眼中依次扫过,竟是直接对他们发动了蛊惑天赋。
于是,就见那三名向导的目光瞬间恍惚,眉头舒展开来,原地转了个身,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往来路走去。
不得不说,这个方法简单粗暴,但有效。
见他们离开,灵体们再未停留,径直穿过层层叠叠的帐篷、踏着皑皑白雪,步入了进山的风雪中。
第一道陡坡横贯视野,就在起源村后不足千米处。
在翻过那道陡坡之前,唐宁几人还维持着正常人的速度,以免后方还有视线注视、发现他们的异常。
而等翻过那道陡坡之后,他们立刻火力全开,以灵体的全速闪现飞跃了起来。
眼前是亘古不变的巨大冰川。
如果镜头从上方俯瞰,看见的会是满目白茫茫的雪、成片成片的冰塔林和偶尔裸露出雪面的岩石,而灵体们穿梭其上,就像巨大白色沙盘中的几粒尘埃,稍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连看也看不见了。
阿环疾飞在头顶,像是有些兴奋,时不时发出一声长鸣。
黑金与他们并驾齐驱,速度丝毫不比灵体逊色。
风雪呼啸在耳畔。
海拔在前行中一点点上升。
六千米左右时,他们还路过了两处聚集着帐篷的营地,而等他们跃上一条陡峭冰瀑、抵达七千米以上的冰层时,几乎就找不到人类活动的痕迹了。
眼前最近的一处峰顶正是天兰山顶峰,海拔高达七千五百米,而它却只不过是整个天兰山脉的起点。
唐宁和其他灵体顺着急剧陡峭的雪坡一路瞬移往上,没过多久,就逐渐接近了山峰顶端。
登顶天兰山的刹那,唐宁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的一座座雪峰蜿蜒连绵,几乎没有尽头。
再看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间巨壑,令人望而生畏。
如果他们不是灵体,可能在看见这景象的一瞬,就会放弃继续前进的念头。
“青泽山在哪?”唐宁看着前方问道。
黎墨生指向远处:“在那个方向的深处,现在还看不不见。”
“那我们……”唐宁眼看着阿环已经向着下一座山峰飞去,迟疑道,“也是要从这里飞过去么?”
如果是在全胜状态下,想要这么一座座山飞过去,对灵体也不是难事,但此时不仅是唐宁一人,黎墨生和云陆也重伤未愈,想直接飞过去恐怕不太现实。
“他们应该可以,”云陆朝黎元他们抬抬下巴,“但我们三个估计不行。”
唐宁正要认同,就见羚酒冲她眨了眨眼:“所以要靠你啦。”
唐宁先是一怔,紧接着瞬间意会。
她抬起手,从腰侧将创世之笔摸了出来,在指尖转了一圈、握紧:“我试试。”
说罢,她举起创世之笔,目光盯紧向下一座峰顶,凝神聚气,在那峰顶的平缓之处落下第一笔,画出一条铁索,而后跨越整个沟壑、径直往这边峰顶延伸而来,一直抵达他们脚下岩层之中。
“这样够了么?”唐宁道。
“足够了,”黎墨生道,“我们也不是要用它走,只是飞到中途怕难以为继,有个借力点就行。”
唐宁点了点头,将创世之笔收了起来。
“走吧。”
黎元招呼一声,率先飞身而起。
其余人也陆续起跳,凭借灵力向前飞跃,到中段时,足尖一个轻点、借铁索再度起跃,而后几个眨眼间,就这么顺顺利利地抵达了对面的峰顶。
从这里开始,唐宁如法炮制,一条条铁索连向下一座、下下座峰顶。
就这样循环往复,跨越了约莫上百次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天兰山脉的深处。
“到了。”
再次抵达一处峰顶时,黎墨生忽然道。
唐宁诧异,抬眼望去。
越过前方茫茫云雾与风雪,隐约可见三座白顶雪峰,成三角之势若隐若现。
那三座山看上去确实要比之前所有的山峰都更加高耸,目测海拔接近九千,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无甚出类拔萃的特异之处。
“是哪一座?”唐宁问道。
出乎她意料的是,黎元答道:“四座都是。”
唐宁没懂“都是”是个什么意思,更纳闷的是:“……四座?”哪里有四座?
黎墨生指了指处于正中、离他们最近的那座峰头:“那座对面还有一座,从天上看,它们正好是正方形的四个角。”
唐宁恍然,原来是被挡住了,随即又确认道:“你们的意思是,这四座山都是青泽山?”
听到这个问题,羚酒几人忽然有些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
黎墨生也跟着轻笑,冲着对面抬了抬下巴:“等过去你就知道了。”
居然还神神秘秘的?
唐宁不明所以,但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当即抬起创世之笔,又一条铁索连了出去。
这道深壑比之前所有的都要宽,所以这条铁索,也是唐宁迄今为止画过的最长的一条。
画完之后,灵体们相继飞出。
这一回,他们连续在铁索上借力了七八次,才终于抵达了对面的峰顶。
踏足峰顶后,灵体们继续往前走去。
而当唐宁跟着他们走到峰顶另一端、看清眼前场景的刹那,整个人都惊愣在了原地——
这是……
这是在做梦么?
下方的色彩极富冲击力。
那竟是一块五彩斑斓的盆地。
如果将周围的四座雪山比作四个人,雪顶是他们的头顶,那么这块盆地就像是被他们共同扛在肩上的、一块镶嵌着花环的水银镜。
盆地最外围的一圈花团锦簇、绚烂缤纷。
而圈内,则是那片堪称生命起源的净池。
它的水面如同静止的水银,形成了一块巨大无比的圆形“镜面”,在周围的雪山峰顶、万花掩映之下,倒映着白云浮动的广阔苍穹。
这番瑰丽无比的景象,在周遭皑皑白雪的衬托下,就仿佛在黑白电影中插入了一片彩色动画,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不可思议,美得让人忘记了呼吸。
“怎么样,”黎墨生看向唐宁,“意外么?”
唐宁简直震撼到忘了言语,双目一瞬不瞬地看着,连连点头:“这里好美啊。”
其余灵体都是会心一笑。
哪怕在他们看来,这里也是整个世间难得一见的奇景——谁能想到在四座世界最高峰的山肩上,竟藏着如此灵动美妙、独一无二的梦幻之地?
哪怕再看千万次,他们也一样会因它的美而驻足千万次。
“走吧,”黎墨生道,“我们下去。”
唐宁点了点头,也未再继续停留,和其他灵体一同飞跃而下,齐齐落进了那片花环之中。
脚下是柔软的草地,周围是绿树繁花,这里的温度如同春日,仿佛自带恒温屏障,完全隔绝了高山雪域的严寒。
从这个角度看去,净池的水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如同一片水银,而是变成了一种轻盈浅淡的蓝色,就和创世之笔笔芯中的液体别无二致。
唐宁往净池的方向走近了些,看着平静的水面道:“净石就在这池底?”
“应该是,”黎墨生道,“我准备先下去看一圈,探探情况再说。”
“那我跟你一起。”唐宁道。
黎墨生想了想,也没有拒绝:“好。”
反正现在他们已经知道“不要随便下净池”只是启恒的谎言,净池里并不存在什么危险,况且他们都曾在净池中取过极净之水,能确定它对灵体没有任何负面影响。
他们三两句间就定下了方案,其余人也没什么异议,只黎元提醒道:“下去之后小心点,看看净石的位置和数量就行,上来我们再研究怎么处理,不要鲁莽行事。”
“好。”唐宁和黎墨生应道。
两人将身上零零碎碎的物件翻了出来,交给了他们保管,而后便一起走到了净池边。
黑金在两人脚边转来转去,像是也想跟着下水,唐宁弯腰拍了拍它的脑袋:“别乱跑,在这等着。”
黑金于是“嗷呜”一声,乖乖坐在了一旁。
唐宁直起身,和黎墨生一起透过清澈的池水,目测了一下近岸处的深度。
确认这里的深度足够跳水后,两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而后再不犹豫,双双纵身一跃、齐齐落入了水中。
第78章 净石 如果这些不是净石,那它们是什么……
两人如同两条灵巧的鱼, 入水时并未激起多少水花。
进入水中后,两人的衣摆和唐宁的长发随水拂动,在周围淡蓝色的池水和光线的折射下, 犹如神秘又美丽的深海神祗。
两人向着中心, 一路下潜。
虽不必呼吸, 仍有细小的气泡从他们周身浮动而起,在他们身后拖出细长的晶莹尾翼。
随着他们的不断下潜,池中的光线一点点暗了下去,亮度仿佛从正午到黄昏,又渐渐转为了黑夜。
即便是灵体,也无法在彻底的黑暗中视物, 所以随着光线越来越暗,两人的双眼也都逐渐感到了吃力起来。
周围越来越暗, 越来越黑。
就在唐宁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岸上、用创世之笔画个照明工具再下来时, 忽然,黑暗的极深处浮现起了星星点点的白光。
两人的身形同时一顿,第一反应还以为是眼花。
然而定睛细看, 那点微弱闪光仍在持续。
两人诧异地对视了一眼,随即伸手牵住了对方,一起往更深处潜去。
随着他们的继续下潜,周围水域愈发幽暗,而那星星点点的白光也愈发明晰。
潜着潜着,当那些闪烁的白光布满视野,两人仿佛坠入了一条黑暗中的璀璨星河——
那是大片大片的白色石英,紧密地铺开在池底,一丛丛、一簇簇地紧挨着彼此,犹如海底白色的珊瑚丛, 散发着粼粼微光。
放眼望去,那数量竟是难以估计。
这些……全都是净石?
两人心中有些不可思议,甚至产生了些许怀疑。
原地观察片刻后,唐宁捏了捏黎墨生的手,示意再往下游一段。
黎墨生点了点头,两人放缓了速度,小心地往更深处潜去。
随着他们的不断接近,那些石英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看上去确实和陈家人手里的转生石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眼前的这些会发光了。
待到距离足够近时,两人停了下来,斜斜静止在了石英群上方。
细细观察片刻后,唐宁伸出了没被牵住的那只手,缓缓靠近最近的一丛石英,像是想要验证一下它的真伪。
黎墨生看见她的举动,下意识一捏她的手心提醒,却见唐宁转过头来,抬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只是要用指尖稍微碰一下。
只是指尖触碰,哪怕有灼烧,也不过是溅到油星的程度。
黎墨生于是点了点头,没再阻止,只是紧紧盯住了她的指尖,以防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好及时将她拉回来。
唐宁的手一点点靠近石英,终于,食指的指尖碰了上去。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这次触碰竟没有带来任何反应。
唐宁并未因为灼热而收回手,她的指尖牢牢贴在石英上,得到的触感竟是冰冰凉凉,就好像她碰到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一般。
怎么会这样?
两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难道这不是净石?
想着,唐宁大着胆子张开了五指,直接用整个掌心包裹住了一根石英。
依然没有反应。
掌心的触感还真就像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奇怪。
如果这些不是净石,那它们是什么?
如果它们就是净石,那又为什么突然对灵体失去了伤害力?
两人心中困惑不已。
旋即,黎墨生拍了拍唐宁抓着石英的手,待她松开后,自己握了上去,往旁轻轻一掰。
伴随着被水流吞没的“咔嗒”声,那块石英轻易地脱离了丛体,落在了黎墨生的掌中。
黎墨生收回手,将它拿到眼前,前后左右转了几圈。
两人凑近细看,再一次确定,它确实和陈家人手中的转生石一模一样,并没有错。
就在两人仔细观察之时,余光里突然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两人转头看去,便目睹了惊人的一幕——
那块被掰断的石英断口处正在微微发亮,亮光之下,断裂的地方开始迅速生长,然后几乎就在眨眼之间,它竟是生长完毕、恢复如初!
唐宁二人震惊地对视了一眼。
黎墨生当即伸出手去,将新长出来的那根石英再次掰了下来。
不消片刻,断口亮光再度闪起,而那根石英也再次生长、恢复如初!
这一回,两人再也无法淡定了,眉头不禁紧紧锁了起来,对视的双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和无穷疑问。
怎么会这样?
难道它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吗?
然而,眼下显然无法单凭思考得到答案。
黎墨生索性不再继续琢磨,转头朝着后上方抬了抬下巴,示意先上去再说。
唐宁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两人于是不再停留,脚下一蹬水流、齐齐转身向上浮去。
随着他们的迅速上浮,周围黑暗渐渐由浓转淡,自然光线一点点回归,周围液体也渐渐恢复了淡蓝色。
临近水面时,透过清澈的池水,两人已经能隐约看见岸边几人等待的身影。
于是齐齐一个加速上游,“哗!”地一声,双双钻出了水面。
“回来了?”羚酒几人立刻迎了过来。
黎墨生点点头,正要再往岸边划两下,谁知就在这时,手心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嘶——!”他唰然扭头看去,只见随着他抬手划水,手里的石英脱离了水面,也就是在这一刹那,灼烧般的痛感席卷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黎墨生当即甩手一扔,将石英抛出一个弧线、远远扔到了岸上!
黑金条件反射“嗷呜”一声,就像追飞盘似的追了过去,被唐宁紧急喝止:“黑金!”
黑金一个急刹止住,扭头看来。
唐宁和黎墨生从水中一跃而起,跳上岸边、闪身到石头和黑金中间,阻止了它的冒进。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其他人不明所以地瞬移围了过来:“什么情况?”
唐宁拉过黎墨生的手,低头一看,只见他手心的灵光层泛红一片,显然是被灼伤了。
“它烧起来了?”唐宁蹙眉道。
黎墨生点了点头:“好像只要脱离净池它就会生效,刚出水面就烫起来了。”
黎元几人听出了点苗头,赶忙追问水下发生了什么,唐宁和黎墨生便将在水下看见的情形讲述了一遍。
得知净石不仅多到布满池底,居然还可以自行生长复原,几人的面色都变得讶异了起来。
“自己复原?”云陆诧异道。
这是他们从未预料到的情况。
他们抱着销毁净石的目的前来,却直接被这个消息砸了个不知所措。
“这还怎么毁掉?”阿多尼斯眨着眼道,“就算我们直接拿炸-弹轰,它岂不是还能重新长出来?”
就连一贯稳重的黎元也没想到,事情竟会有这么棘手,面上不禁凝重了起来。
更麻烦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净石的本质——它为什么能伤害灵体?又为什么会自己复原?这些问题他们一无所知,也就更加无从思考。
这时,旁边的沈时易忽然看向了黎元:“你不是能改变规则么?只要把它的规则改成‘不能伤害灵体’不就行了?”
阿多尼斯瞥了他一眼,扬眉:“你以为他会想不到?他回国的第一天,拿到粉末样本的当晚就已经试过了,天赋对它完全不起作用,它简直就是灵体天生的克星。”
沈时易本还以为自己提出了绝佳的思路,听到这话才讪讪闭了嘴。
“就算天赋能起效,我们暂时也用不了。”黎元道,“因为改变一种规则的同时,其他规则也很可能会受影响。比如把西瓜从甜变成酸,看上去只是改变了口味,实际上是改变了细胞的糖酸比,那它从此对生长环境的要求也会跟着变化。而我们现在不知道净石的原理,如果我改变了它对灵体伤害的特质,可能会让其他特质也发生变化,比如——不再能保存记忆。”
“那不是正好一劳永逸?”沈时易顺口道。
除他以外,其他所有人都是满脸一言难尽地看了过去。
因为他们心里都还惦记着一件事,那就是牧戚的本源记忆还在净石里、不知被启恒藏去哪儿了,一旦净石存储记忆的特性消失,牧戚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黎元的这番话表达的正是这个意思。
可沈时易却像是压根不记得这件事般,直到迎上众人视线,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下一秒,他无所谓地“哦”了一声,转移话题道:“所以我们现在还能怎么办?就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喽?”
眼下他们确实很被动。
这一点并不需要他来提醒。
众人兀自思索了起来,一时间实在难以找出什么好的办法。
唐宁也是凝眉细想了许久,想着想着,她忽然一愣。
不对。
他们之所以会来青泽山,不单单是为了毁掉净石,更是因为创世之笔的指引。
创世之笔让他们来这里,目的是什么?
想着,她一扭头,往羚酒的手中看去,紧接着,她不禁一愣:“创世之笔呢?”
羚酒被问得猝不及防,低头一看,顿时也愣住了。
先前唐宁他们下水之前,把身上的东西都交给了她保管,可此时此刻,她手里的手机、钥匙等物都还在,可创世之笔却不见了。
“诶?”羚酒慌忙抬手寻找,“笔呢?”
其余人也都是一脸纳罕,纷纷转着身子,往四下寻找了起来。
然而寻找了半天,愣是没能找到创世之笔的影子。
“怎么可能?”羚酒简直无法理解,“它跑哪儿去了?”
这可真是太离谱了。
创世之笔怎么会凭空消失?
嗡——
就在之时,整个盆地忽然微微震颤了起来。
众人惊愕抬眼,诧异对视。
然而不等他们反应,脚下的震颤猛然加剧,就如同地震一般,晃得几人齐齐一个趔趄!
“什么情况?!”阿多尼斯匪夷所思,“不会这么巧地震了吧?”
众人登时警惕了起来,一边迅速闪身向彼此靠近,一边目不转睛环视着周围。
周围的花草树木全部都在震颤,连带着灵体们都变成了震动模式,震出的残影,简直就像拍照时的虚焦。
几人背靠着背围成了一圈。
随着盆地的震颤愈发剧烈,逐渐地,他们察觉到,那震动的源头竟然像是净池!
众人齐齐扭头,唰地看向了净池。
只见净池水面上,因震动而起的波纹持续不断,活像是沸腾前的先兆,紧接着,那波纹越来越大、越扩越开,汹涌地翻出了层层水浪。
哗啦——!
忽然间,一声巨响传来,净池中央的水面如爆破般炸开,炸成了一朵无比巨大的水花!
众人瞳孔骤缩。
只见那水花的花蕊之中,创世之笔带着夺目的白光一跃而出!
它蹿至半空,极速横转起来。
与此同时,一缕白云般的雾气从笔中钻出、升腾而上,随着笔身的旋转而飞速转动,越来越大、越扩越开,几乎旋转成了一道强劲的风云圈!
风云圈内,一个轮廓逐渐显形。
随着轮廓的明晰,它越来越像一道人影。
而就在它即将成型之际,怦然一瞬,衣袂裙带飘散而开,随着人影飞舞旋转,犹如陡然绽开的一朵花,似梦似幻,如仙降世!
慢慢地。
旋转的速度逐渐缓下。
而就在那风云圈逸散而开、当中人影转身的刹那,羚酒等人齐齐脱口而出——
“先灵?!”
第79章 回归 她的意识就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儿。……
唐宁震惊地看着。
先灵?
这个人是……神母?!
先前看到那个轮廓成型的时候, 她其实还并没有太意外,因为创世之笔本身就拥有意识,哪怕有一天意识化为实体, 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 她理解得好像太早了。
她以为出来的最多也不过就是笔仙、笔灵之类, 万万没想到,从创世之笔里出来的居然会是神母?!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唐宁看着水面上的那个身影,满脸都是世界观被打破的惊诧——
神母……居然是个小女孩?!
是的,水面上那位的年纪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面容虽灵动,却稚气未脱, 分明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女孩。
对比无数人间画本里端庄、成熟、稳重的神母形象,还有当初被黎墨生约画时, 自己按既定印象设计的神母初稿, 唐宁简直有种三观被颠覆的错乱。
至于其他灵体,虽然不存在对神母年纪的疑问,但震惊也半点不比唐宁少。
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水面上的身影, 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相比而言,神母那边就淡定得多了。
周围的风云散去后,她旁若无人地舒展了一下身躯,惬意地扭了扭脖子,抬了抬手臂,仿佛对于重新回到世间深感舒适。
随即,她的目光才闲闲地投向了岸边,俏皮一笑:“好久不见?”
灵动的嗓音如泉水叮咚,跃进了众人的耳廓和心间。
众人张口结舌,依然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先灵……你怎么……”
神母并未理会他们的错乱, 视线从每个人脸上依次扫过,扫到阿多尼斯时顿了一瞬,继而继续往后,直到定格在唐宁脸上。
刹那间,那双藏着星辰般的眼忽然亮了亮。
唐宁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嗖!”地一道白光闪至眼前,神母就像是还没找回控制力道的尺度般,堪称凶猛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这一拥抱直接把唐宁撞退了好几步,勉强站定后,她简直有些手足无措,僵着身子眨了眨眼,直到被松开才试探出声:“……先灵?”
神母笑看她一眼,“嗖”地绕着她飞了一圈,到侧面撞了撞她的肩膀,又冲她亲昵地眨眨眼:“不要这么生疏嘛阿宁,我们好歹也在同一支笔里挤了三千年呢?”
这话一出,唐宁像是被点醒了过来。
她脑中飞转,极快地得出了结论:“你一直都在创世之笔里?或者说……创世之笔里的意识一直都是你?”
“嗯哼~”神母灵动地一扬眉,“要不然你以为三千年前,是谁从净石手里把你给抢了过来?”
说到这里,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唰地一变,扭头盯向了沈时易。
沈时易猝不及防,被盯得呆立原地。
下一瞬,白光一闪,神母已经到了沈时易近前,甩起袖子“啪”地给了他一下,直接把他抽飞到了十米开外,哐当砸翻在了地上!
“真是个惹祸精,”神母眯起眼,“要不是你横插一杠,我们用得着沉睡三千年?气死我了。”
沈时易简直被抽懵了,坐在地上干眨眼,却愣是没敢出声。
短短一分钟内,神母神出鬼没的操作弄得众人应接不暇。
直到这时,云陆才见缝插针地问道:“不、不是,先灵,你为什么会在创世之笔里?你不是……消散了吗?”
羚酒也连连点头:“对啊,到底怎么回事?”
神母收回目光,看向二人,仿佛这会儿才想起来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扬眉眨了眨眼:“啊——对。”
话音刚落,她又“嗖!”地一下倒退回了半空中。
犹如领导要发表重要讲话般,她居高临下地抬起手,手心向下轻快地招了招:“来来来,都坐下,我来给你们讲讲我这瑰丽、美妙、又曲折离奇的一生。”
众人:“……”
虽是无语,大家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神母保持微笑,忽然眼皮一抬,看向了远处还在地上的沈时易,唰地沉下了脸:“我给你三秒,三,二——”
“一”字还没出口,沈时易已经麻溜利索地翻身而起、瞬移到了近前,堪称手忙脚乱地坐了下来。
“唔,”神母这才满意,再次挂起了笑容,双手合掌,“好啦,现在我们开始吧——这个故事呢,要从我的起源说起。”
神母虽是摆出了像是要长篇大论的架势,但事实上,她说的故事其实并不长。
世间《神母创世》的传说里,通常都会有一句开场白:天地初开,所有灵气汇聚成神母。
这句话并没有错,但却也不全对。
因为所有灵气汇聚而成的不仅是神母,还有创世之笔。
神母和创世之笔本就是一体的。
可以说,创世之笔就是她的一部分,也可以说,她是创世之笔的一部分。
所以,当初她所谓的“消散”其实并不是真的消散,只是因为周身灵气消耗过大,就仿佛一杯水用到只剩一滴,已然维持不了形态,这才回到了创世之笔中,进入到了一种初始的、胚胎般的状态。
那种状态之下,她的意识就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儿,稚嫩、懵懂,一切凭借本能行事。
就像当初她在创世之笔里、在天虞山第一次见到唐宁,之所以会选择她,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喜爱,而非理智的抉择。
在唐宁身边的那些年里,她就像一个婴儿在逐渐成长。
随着她的成长,记忆一点点复苏,她开始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的身份和来历。
但这种复苏是极为缓慢的。
短短数年,只够她从婴儿变成幼儿的程度。
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在凭借本能行事,偶尔能听懂一两句话,也是似懂非懂,时不时玩累了,她还会直接进入沉眠、诸事不理。
这也是为什么在那段时间里,唐宁和黎墨生有时候觉得创世之笔很聪明,有时候又发现它很顽皮,还有些时候,它会直接沉寂、根本没反应。
如果这样的复苏持续下去,神母当然还会继续成长,她会缓慢地走过幼年、童年、少年时期,最终复原成完成体。
然而,变故的出现打断了她复苏的进程。
而那变故正是来自于净石。
当时,唐宁为黎墨生画出人身,当黎墨生灵体附身上去的刹那,他的本源记忆被净石吸去了石中。
这整个过程都被神母看在了眼里。
彼时懵懂的她虽然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但却本能地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
出于这种本能,她曾经围绕着净石捣鼓过很久,想把它吸进去的东西给拿出来。
然而,她做不到。
净石吸收本源记忆并非出于主观意识,而是一种与世俱来的规则,而幼年体的她面对着净石,就像面对一只加密的保险箱,任她怎么胡来也无法破解。
于是,她也只能无奈放弃。
但转机很快就来了。
就在唐宁和黎墨生成婚那天。
当唐宁拔剑自刎的刹那,净石感应到了“生死一瞬”,为了吸收新的记忆,先将黎墨生的记忆释放了出来。
眼看着黎墨生的记忆释放完毕,而唐宁的记忆就要被吸走,神母立刻卯足了全力去争抢,想在记忆被吸进净石之前,先将它抢进创世之笔中。
然而,彼时的唐宁没有本源记忆作为容器,导致她的记忆非常零散,就像一盘散沙,捞都捞不住。
情急之下,她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连着唐宁的灵体一起抢,让它暂时作为记忆的容器。
于是,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她把唐宁的记忆连着灵体,一起抢进了创世之笔中。
但她没有预料到的是。
她的这一行为,就仿佛在原本只能容纳一个人的房间里硬塞进了另一个人,导致两人灵体同时遭到了巨大冲击。双双陷入了沉眠。
这一沉眠,就是三千年。
好在,沉眠也不全是坏事。
在这三千年里,她终于得到了长久的、可以静养的时间,于是就在沉眠之中,慢慢将复苏进行了下去。
三千年后。
唐东鸣意外闯入云崖山洞穴,带出了创世之笔,也终于唤醒了沉眠的她。
巧的是,唐东鸣恰好用创世之笔涂抹出了一片色块,相当于用极净之水创造了一个胚胎。
于是,她便正好借此机会,将唐宁的灵体送到了那块极净之水上,令她得以重生于世。
但问题还是那个问题。
唐宁没有本源记忆,就像记忆的大楼没有地基。
神母无法将她零散的记忆一次性还给她,只能一片一片地输送,就仿佛在没有水泥的情况下搭建房屋,每一片砖瓦都要摆得小心翼翼。
这样的小心输送维持了很久。
这也就是为什么,唐宁小时候总会对着创世之笔发呆、发笑,以及后来长大的过程里,总是会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片段。
再往后,神母与唐宁分隔两地。
唐宁被唐东鸣带去了钟灵,而她则被装进盒子、锁进了铜州保险柜里。
这对她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
因为她的复苏还没有完成,静置对她来说是一种助益,于是,她索性将木盒封锁了起来,打算等到完全复原之后再从盒中出来。
然而,她的计划再次被打乱了。
灵体们遭遇了陈家的威胁,但他们却对陈家的过往一无所知。
神母迫不得已,只能在唐宁零散的记忆中找到了关于启恒的那一段,临时输送给了她。
为了输送这段记忆,她强行打开了自己在盒子上设下的封锁,导致她原本已经快要完成的复苏进程又倒退了一截,只得延缓了“破壳”的进度。
然而没想到,变故却再度降临——
云栖村陈家老宅密室里,唐宁和黎墨生遭遇了白色粉末的袭击。
眼看着两人即将沦陷其中,她知道自己再不出手恐怕就晚了,于是只得提前冲破了木盒,帮着唐宁画出了那几道白绸。
之后黎墨生成功脱身,唐宁却掉进陷阱、被启恒掳走,她也只得跟上唐宁,寻找时机,一路跟到了盘松岭。
再往后,便是唐宁和启恒对峙、她趁机协助唐宁逃出密室,与其他灵体重新会合。
故事说到这里,灵体们的大部分疑问都已经得到了解答。
唐宁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她短暂的两次生命中,还有这样一个人,一直在暗中陪伴和帮助着她。
再次看向神母时,她眼神里不禁多出了点亲近的意味,而神母迎上她的视线,也冲着她眨眼一笑。
其余人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兀自沉默了一会儿后,黎墨生开口问道:“那你指引我们来青泽山是为了什么?这里对你的复苏有帮助?”
从刚才的故事里不难听出,神母的复苏进程屡次被打断,一直没有彻底完成,但就在抵达这里之后,她却在极短的时间里彻底复原,这里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帮她完成了最后的突破。
神母轻一扬眉,朝着身后的净池抬了抬下巴:“成也是它败也是它——帮我完成复苏的,正是这池底的净石。”
众人都有些意外:“净石?”
“嗯哼,”神母应道,“你们一直都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对吧?其实储存记忆和灼伤灵体都只是它的特性之一,而它在这世间真正的作用,是灵气循环的‘起点’和‘终点’。”
池底的净石群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磁铁,或者说蓄电池。
它会将世间所有游离逸散的灵气都吸纳、回收到这里,储存起来。
至于“游离逸散”的定义,其实很简单,就是指飘荡在世间、暂时无所依附的那种灵气。
比如,灵气在灵体身上的时候不会被回收,但当灵体被净石灼伤,灵气从灵体上剥落,就会成为“游离逸散”的状态,被吸纳回池底的净石群中贮存。
而神母,是这世间唯一能与净石群这块蓄电池匹配的“充电接口”,也是唯一不会被净石所伤的灵体。
她可以从净石群中吸收它储存的灵气,只不过这种吸收与距离有关——离得越远、吸收越慢,这也就是她为什么要指引他们来青泽山的原因。
抵达这里之后,她立刻潜入了池底,以最近的距离对灵气进行了最快的吸收,这才瞬间完成了复苏的进程,成功突破、复原。
“原来如此。”黎元喃喃道。
世人常说相生相克、一体两面,净石一面能够灼伤灵体,另一面又是灵气的储存器,这可真是……
“其实这样的净石群不止一处,”神母道,“另外两处在哪,你们应该也能猜到。”
几人怔愣一瞬,立刻反应了过来:“天虞山和鹤南山?”
“没错,”神母音色跳跃道,“它们之所以能成为养灵地,就是因为也有净石群的存在,而它们周围自然形成的浓雾圈,正是灵气源源不断汇集造成的。只不过,那两处的净石群都深埋地底,没人知道罢了。”
正因为那两处的净石群深埋地底,神母才没有选择它们作为吸取灵气的地点。
因为如果隔着山体,吸收速度一样很慢,而破开山体、靠近净石群又费时费力,倒不如直接来青泽山下净池方便。
“至于你们想要毁掉净石,”神母调侃般摇头笑了笑,“别想了,就连我也做不到。”
她看向几人,又道:“与其想着毁掉它,倒不如想想怎么对付启恒。只要没了他,没了陈家,净石就只是石头而已,错不在它。”
几人闻言,顿时来了精神。
阿多尼斯积极道:“你能找到他么?”
面对着几人期待的目光,神母似模似样地长叹了口气:“唉——”
这一声叹得那叫一个百转千回,几人顿时心都凉了半截。
但没想到的是,神母唰地一扭头:“要不然我出来干嘛呢?难不成是来给你们当啦啦队的么?”
几人眼中骤然一亮。
羚酒道:“你真的能找到他?”
神母不乏得意地一笑,像要变魔术似的举起手指摇了摇:“不要眨眼哦。”
说罢,她闪回了净池上空。
下一秒,她的双手抬至胸前,齐齐甩下、向两侧一划!
散开的广袖带着强大的气劲,瞬间激起层层水花,如巨浪般向岸边拍来!
反应最快的居然是阿环和黑金。
阿环拍着翅膀“唰!”地一下飞走,黑金“嗷呜”一个急窜跳到远处。
而灵体们却无一例外慢了一步,刚起身想要瞬移,就被“哗啦!”泼了个满头满脸。
众人:“……”
他们无奈地抹掉脸上的水,抬眼看去。
只见水幕褪去之后,眼前竟是出现了神奇的一幕——
一根似有若无的丝线从水底延伸而出,连接神母,而从神母身上又分散延伸出几根丝线,分别连向岸边的灵体们。
另外还有两根,从黎元和沈时易身上延伸出来,分别连向阿多尼斯和唐宁。
众人愣住了:“这是……”
“是灵气输送的纽带,”神母道,“正常情况下它是隐形的,我只是让它显形了而已。你们就当它是充电线或者脐带吧——净石群与我相连,而你们是我分化而来,所以由我和你们相连。”
说话间,她的目光忽然扫到了沈时易和唐宁连接的那条线,登时不爽地眯了眯眼。
下一瞬,她唰地闪到了沈时易面前。
不等沈时易反应,她就劈手从他身上把那条丝线扯了下来,连到了自己身上,还在接口处拍了拍,像是怕它没接牢似的。
沈时易:???
神母压根没管他,转头在唐宁和自己之间的连线上欣赏了一下,很满意似的挑起了眉:“嗯,这样就顺眼多了。”
唐宁有点想笑,而黎墨生是真的笑了出来,仿佛对这个结果也非常满意。
于是,只有沈时易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但是不重要,无人在意。
他只能忍气吞声,偷偷翻了个白眼。
这时,唐宁敏锐地注意到,神母身上延伸出的丝线并不是每一根都有落点的。
其中一根丝线并未连接任何灵体,而是飘飘摇摇地延伸向盆地之外,甚至看不见尽头。
刹那间,唐宁意识到了什么:“这一根……连接的是启恒么?”
“不,”神母道,“它连接的是本源记忆,而不是灵体,所以它的尽头——是牧戚。”
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惊喜起来。
云陆道:“这么说,我们能找到牧戚了?”
“嗯哼~”神母愉悦扬眉,继续暗示道,“而牧戚的天赋恰好是‘选择’,只要找到他,帮他醒来——”
唐宁心中雪亮:“再让他来帮我们选路,就能找到启恒!”
第80章 寻觅 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确定能找到东……
神母的回归是个意外之喜。
因为她的回归, 灵体们有种考试考到一半,直接拿到了标准答案的错觉。
离开青泽山时,他们带上了几块净石, 以备不时之需, 而后便回到了入山口的起源村, 开车离开了天兰山脉。
有神母延伸出的丝线作为指引,他们就仿佛拥有了一个全自动导航,追寻方向十分明确。
由于不确定丝线最终落点是在哪里,他们并未换乘飞机,而是直接开车跟随,以免直接飞过了落点, 还要重新再折返。
宽阔笔直的高原公路上。
三辆越野接连疾驰。
为首的那辆车里,除了先前的黎墨生、唐宁和黑金, 又多了位神母。
“你有名字么?”唐宁坐在副驾, 侧身看向后座的神母,“还是你更喜欢我们继续叫你先灵?”
神母此时正双手托腮、撑在前排扶手箱上,闻言一言难尽地撇撇嘴:“说实话, 我一直觉得‘先灵’这个称呼,听上去就死了很久。”
唐宁和黎墨生差点没憋住笑。
没错,他们也是这么觉得的,否则唐宁现在也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哈,我就知道,”神母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唐宁忍笑:“所以你的名字是?”
神母开口吐出了一连串音节,由于是上古发音,唐宁完全没能听懂,甚至连复读一遍都有难度:“……哈?”
黎墨生在旁翻译道:“其实就是‘最初的生灵’的意思, 你可以直接简化为‘初灵’或者‘元灵’。”
“或者你也可以直接叫我‘阿灵’啊,”神母冲她眨眨眼,“这样不是更亲切?”
唐宁欣然应允:“好,阿灵。”
神母满意一笑,缩回了后座:“好啦,我要睡一会儿了,等到了地方再叫我吧。”
说罢,她“嗖”地一下缩回了创世之笔里,吓得旁边的黑金“嗷”地抬起了头。
半晌,它小心翼翼凑近创世之笔,用鼻尖拱了拱,创世之笔趁机一扭身,像给自己盖上小被子般,钻进了黑金肉乎乎的爪子下。
黑金歪头、又歪头地看了看,然后终于像是放下了心,乖乖趴伏下来,安静地守护在了一旁。
而那根延伸出的丝线依然飘在空中,穿过挡风玻璃,指引向遥远的东南方。
*
这趟追踪一直持续了两天。
两天后。
三辆越野从北往南穿过六个省份,抵达了夏国东部的半岛城市,屿安。
当车子已然穿过半座城市,却发现丝线仍在往东、半点也没有要到头的意思时,唐宁忍不住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黎墨生显然和她想到了一处,语气中也满是复杂:“恐怕就是了。”
唐宁匪夷所思,看着那仍在遥遥延伸向东的丝线,又好气又好笑地眨了眨眼。
两小时后,东海沿岸。
哗啦——哗啦——
海浪拍击着礁石,溅起层层白色浪花。
石滩上,灵体们站成一排,面对着眼前的苍茫大海,看着那根仍在往东延伸的丝线,齐齐陷入了沉默。
良久,阿多尼斯率先气笑了:“好家伙,他那句‘沧海桑田’居然是认真的?这要不是哪天突然海枯石烂,牧戚到世界末日也没法复活吧?”
谁说不是呢。
启恒说过,牧戚的转生石被他藏在了某个地方,还说“说不定哪天沧海桑田,他也能重回人间”。
他们原以为,那地方最多也不过是个深山老林、荒坟野地什么的,万万没想到,“沧海桑田”居然不是夸张,而是字面意思——他是真的把石头扔进了无边无际的大海里。
不,说“海”可能还不准确。
看那丝线延伸的幅度,他们甚至怀疑,没准启恒是把石头扔去了远洋也不一定。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弃车从船,开始远洋航行了吗?”羚酒啼笑皆非。
黎墨生也是无奈一哂,点头:“我已经通知人去安排了,船应该很快就能到。”
作为灵体而言,直接海上飞跃也不是不行,只是持续的飞跃也总要一些借力点,那还不如一个直接的、现成的落脚处更稳妥方便。
等船到来的间隙里,唐宁转身想回车上拿点东西,恰看见神母正站在车顶,遥望着丝线通往的海面,面容沉静,眼中却仿佛盛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阿灵?”唐宁走近,轻唤道。
神母收回视线,垂眸看向她:“嗯?”
“你在想什么?”唐宁轻声问道。
神母闻言,轻轻一哂:“我在想,牧戚可真倒霉啊,如果当初我没有把启恒托付给他,而是托付给别人,他就不用在这海里沉睡几千年了吧?”
唐宁想了想,斟酌道:“但如果你托付的是另一个人,也许结果会更糟呢?”
她看向神母,娓娓道来:“那天在密室里,我总觉得,启恒之所以没有毁掉转生石,是因为他和牧戚之间发生过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如果换了另一个人,说不定他就连这最后一线也不会留了。”
神母稍怔,随即仿佛明白了什么,不由失笑:“我听出来了,你是以为我在后悔,所以在安慰我?”
唐宁既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垂眸轻笑:“反正,每一种‘如果’都只是一种可能,我也只是说出了另一种可能而已。”
神母也跟着轻笑起来,促狭地冲她眨眨眼:“放心吧,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这世间的每一种选择都会对应一种结果,而我从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因为每一种结果,我都能接受。”
唐宁轻缓地眨了眨眼,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神母少女般的外表里,其实包裹着一颗清明而通透的心,就如同极净之水,可以灵动,可以沉静,也可以以千姿百态包容万物。
默了默,她道:“启恒应该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吧?”
这回,神母的眼中透出了一丝难得一见的、独属于创世者的尽在掌握:“他知不知道都不重要,他的选择也早已注定了他的结果,而他的结果只有一个。”
那个结果是什么,所有人都知道。
且他们也正在一往无前地通向那个结果。
这时,海岸远方传来了隐约的破水之声。
神母转目望去,旋即恢复了轻松俏皮:“船来啦。”
唐宁看了一眼,而后十分自然地仰起头、朝她张开了手臂,而她也默契地从车顶跃下,轻盈地落入了那双手臂之中。
靠岸的是一艘符合远洋标准的探索游艇。
据说续航可以达到六千海里,随船而来的还有三名持证船员。
黎元和黎墨生与为首的梁姓船长确认后,并未要求他们下船,只是招呼灵体们上了游艇。
反正他们这次出海只是去捞块石头,并没有隐藏的需求,带着人类也无妨。
况且有沈时易的天赋在,就算他们不小心露了什么异象,也不是大事。
众人上到甲板后,探索艇离开海岸,朝着他们指示的方向开去。
这艘探索艇以往承接的业务,要么是探险爱好者的远洋探索,要么是富豪们的海上集会,而在看到灵体们的穿着和气质后,船长和两名高级船员都将他们默认成了第二种。
然而,在简单了解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得知他们是要“去找一样东西”时,三人都不禁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你们是知道具体的坐标位置?”梁船长试探道。
黎元坦然道:“不知道。”
“那周围是有什么标志性地形么?”梁船长不死心,“比如海岛、礁群什么的?”
黎元:“也不知道。”
船长三人:“……”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确定能找到东西的?!
眼看着他们脑门上的黑线都要飞流直下三千尺了,黎元终于是说出了一句还算靠谱的话:“你们不用操心这些,只要按我们指的方向一直开就行,到了我会告诉你们。”
三人看他这么胸有成竹的模样,虽然还是满腹狐疑,但却也没再多问。
往好处想,反正老板们都不担心,他们还怕啥?就算最后东西没找到,那也不能怪到他们头上不是?
这么一想,三人也就坦然了,直接选择了放弃思考、听令行事。
这趟航程一共持续了将近两天。
期间,船长三人轮换掌舵,除了需要避开一些海岛和暗礁外,几乎不费脑子,就那么一直全速往设定的方向开。
而灵体们大多时候都聚集在船体前方的甲板上,一方面是盯着丝线的方向,另一方面,也在讨论着这两天刚出的新闻。
是的,新闻。
就在他们登船的第二天,庄文给黎墨生转发了两则新闻过来,而他之所以会转发,是因为这两则新闻中涉及的地点十分特别——
一个是天虞山,一个是鹤南山。
两则新闻的内容也十分近似,大体上只有一个重点——这两座山外围的迷雾圈,突然相继消散了。
新闻评论区里,无数专家学者分析讨论,从气候原因分析到地磁变化,从环保领域讨论到地理影响,各种论点层出不穷。
而在灵体们这边,答案却不出一秒就已经被得出——
“是启恒,”神母笃定道,“他吸走了那两座山表层的灵气。”
作为养灵地,两座山都深埋着净石群,而山外的迷雾圈,正是灵气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象征。
其他灵体在那里养灵时,都是自然地慢速汲取,就像浸泡在水流的冲刷里,利用水流滋养自身。
而迷雾圈的骤然消散,意味着两座山周围正在汇集的灵气,在短时间内被吸干,就像水流陡然被截断,导致了河床的暂时干涸。
听到这个结论,羚酒不禁担忧:“他不会是把净石群里的灵气也吸干了吧?”
“不至于,”神母道,“这世上只有我能直接从净石群里吸灵气,况且净石埋在山底、深不可测,哪怕是灵体想挖,也是旷日持久的大工程。这么短的时间,他最多也就能把山表的那部分吸干而已。”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旁边听着的沈时易却是皱了皱眉:“那我的天虞山岂不是废了?”
神母转头挑眉:“‘你的’天虞山?”
沈时易噎了一下,讪讪不语。
神母忽地冲他一笑:“没错,接下来的百年内,‘你的天虞山’大概是起不到什么养灵作用了,准备好回去挪窝吧~”
沈时易:“……”
羚酒和云陆对视一眼。
不消说,他们常驻的鹤南山估计也是一样,但好在他们从没把那里当做自己的领地,所以此时得知这个噩耗,倒也只是在担忧另一茬。
云陆道:“他吸了这么多灵气,会不会变得很强?”
神母不甚在意地抬了抬眉:“强是一定的,但再强又能强到哪去?你们这么多人,再加上我,还能让他上天不成?”
这么一听,众人也都放心了不少,纷纷点头一笑,顿时觉得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正在这时,一直留意着海面的阿多尼斯忽然眼睛一亮:“你们看。”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那条丝线已然与海面相接。
黎元目测了一下距离,当即转身,朝着上方的驾驶舱打了个手势。
驾驶舱中。
正在掌舵的梁船长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了那个手势。
——十海里后停船?
这是到了?
梁船长小小激动了一下,按他的指示继续开出十海里后,将游艇停了下来。
出于好奇,他离开驾驶室,和两名船员一起也下到了甲板上。
“就是这里?”梁船长确认道。
“对。”黎元简单答了一句,和其他灵体一起看向了海面不远处。
梁船长三人见状,也伸着脑袋看了过去。
此时在灵体们眼中,那条丝线已然在十多米外的海面上没入了水中,而看它入水的角度,丝线垂直向下,可见转生石就在那片水域的正下方。
而在船员们看来,这片海域简直普通到无法识别,别说什么海岛礁石了,就连个浮标之类的定位标识都没有。
三人心中不由嘀咕:他们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或者说,这底下真的有东西吗?
就在他们困惑之际,灵体们已经沟通完毕,确定这一次还是由唐宁和黎墨生下水。
“你们要潜水吗?”其中一名船员耳尖听见了只言片语,积极道,“船上有潜水设备,我去给你们拿?”
不料,唐宁却转头道:“不用,拿两支潜水手电,再加一个抄网就行。”
船长三人再次听懵了。
啥意思,这是准备裸潜?
要是裸潜的话,最深也就一百来米,再加上他们还要抄网,难不成……他们要找的东西是某种浅海鱼?
眼看三人还在原地呆立,灵体们纷纷转头看了过去,以眼神询问。
梁船长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船员,让他按他们说的把东西拿来。
两支潜水手电,一柄抄网。
东西很快被拿了过来,交到了唐宁和黎墨生手中。
而唐宁二人也没耽搁。
将身上的其他物品交给他人保管后,两人干脆利落地从船舷上一跃而下、跳进了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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