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复活 众人默默在心里为牧戚点了根蜡。……
海水波澜起伏。
两人入水后, 先是浮游到丝线所在的位置,这才转而往水下潜去。
有丝线作为指引,他们完全不用考虑方向的事, 只需要顺着它, 一路往下潜游。
海中不同于净池, 海平面下潜藏着无数海洋生物。
在他们下潜的过程里,鱼群时不时从身边掠过,偶尔有体型大一些的,还会像是好奇般、围着两人转上几圈。
当海面上传来的光线逐渐暗下去时,唐宁发现,他们带的手电好像有些多余, 因为丝线本身就散发着荧荧微光,足以引领着他们继续前进。
随着深度的持续增加, 周围的光线也持续变暗, 丝线的光亮被反衬得更加明显。
两人灵巧地划动着手脚,借灵力相助,飞速地往深海更深处潜去。
一百米。
五百米。
一千米……
就这么下潜了不知多久。
终于, 他们看见了丝线的终点——
它隐匿于一处珊瑚群中,丝线在珊瑚上方幽幽浮动,像是在对等待已久的二人招手。
唐宁和黎墨生心下欣喜,并肩发力、飞快地游向了珊瑚群。
在他们接近的过程里,躲藏在珊瑚中的鱼虾蟹类似乎感受到了水流的变化,从珊瑚群里四散逃出,瞬间跑没了影。
到了珊瑚群上方,两人发现丝线末端被交错的珊瑚遮挡,于是毫不犹豫地将上方的珊瑚掰开,露出了其下的空隙来。
空隙下幽黑一片, 虽仍能看见丝线,却看不清丝线末端的情形。
唐宁和黎墨生打开手电、照了进去,这才在下方一米左右的珊瑚底部,看见了被藻类遮掩着的、隐约露出的白色石头。
终于找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都是大定。
灵体不能直接触碰净石,所以才特意让船员给他们拿了抄网。
唐宁拿起抄网试了一下,发现掰开的空隙口径太小、无法容纳抄网探进去,于是两人又多往外掰了些,这才终于把抄网伸了下去。
覆盖在净石上的藻类有些是附着状,有些则是扎根在地底、如绳索般将净石捆缚,这使得唐宁捞取的过程多少受了点阻碍。
但好在这阻碍也不算太大,唐宁用抄网的边框将净石一点点往“绳索”外推出几寸,等它失去束缚后,十分轻易地就将它捞进了网中。
拿到了!
唐宁收回抄网,两人看着网中静静躺着的净石,彻底放下了心。
他们没有再继续停留,将网口扎紧后,便直接调转方向,极速往上方浮去。
上浮的过程极其顺利。
当他们“哗啦!”一声,双双从海中破水而出时,船上的所有人都俯身看了过来。
“拿到了?”羚酒惊喜道。
唐宁点了点头,把手里握着的抄网率先递了上去,而后才和黎墨生一起,顺着船舷下的逃生梯爬上了甲板。
梁船长三人也同样等在甲板上。
等那抄网被羚酒拉上来,他们睁大眼睛看清里面的东西时,三人都露出了一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网里那是啥?
一块石头?
这些人千里迢迢出海到这里,就是为了捞一块石头?!
偏偏他们看上去还很高兴,所有人都是一副得偿所愿的模样,见状,梁船长三人甚至要怀疑是自己狭隘了。
难不成这石头是什么稀世珍宝,是自己不识货?
正这时,黎元从灵体那边走出,朝三人道:“好了,我们的事办完了,准备返航吧。”
梁船长回过神,立刻点头应了声“好”,结果身子转过一半,他还是没忍住扭回头问道:“那个石头……有什么特别的么?”
黎元淡淡一笑:“对别人没什么特别,你就当它对我们有特殊意义吧。”
梁船长:“……”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情怀”?
他眨巴眨巴眼,一边想着“有钱人的世界我果然不懂”,一边领着俩船员走向驾驶舱、准备调头返航。
*
游艇回程的路上。
灵体们没再继续待在甲板,而是聚集到了和甲板相连的下沉式沙龙区。
能承接富豪集会的游艇自然不会简陋,沙龙区里各种高档配置一应俱全,当中就有一张用于聚餐晚宴的长桌。
灵体们将抄网解开,把里面的净石倒在了长桌中央、铺着餐巾的餐盘上,又将舱室周围的全景玻璃调成了单面可视的模式,这才陆陆续续围坐在了长桌边。
“现在要怎么做?”
众人期待地看向了长桌最前方、飘在半空的神母。
神母二话不说,单手一勾,创世之笔“嗖”地飞入了她手中。
紧接着,她举起另一只手,手掌摊开,用创世之笔对准掌心,开始像画线团似的一圈圈涂抹。
随着她的涂抹,极净之水在她掌心汇聚成了水球,水球一点点变大、再变大,直到变成了皮球大小。
神母丢开创世之笔,任凭它在身周盘旋,转而双手捧住那只水球,开始揉面团似的揉揉捏捏。
她揉得十分随意,一众灵体却是看得目不转睛,只见那双灵活的手指间,水团慢慢变形,逐渐拥有了大致的轮廓。
而那轮廓……
灵体们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越看越觉得那轮廓……
怎么像是人间店铺里的招财猫?!
神母全然没理会他们的问号脸,反而捏得越来越起劲,越来越“创作欲”喷发,手指捏完鼻子又捏脸,捏完眼睛拉长睫,玩转得飞起。
半晌,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单手捧着水团欣赏了一下,十分满意:“好啦。”
说罢,她一抬手,水团晃晃悠悠地飘落在了桌上,向众人展示出了全貌。
众灵体定睛一看:“……”
好好好。
好一个古风Q版玩偶。
手短腿短也就罢了,头发比身子都长。
哪怕现在还闭着眼睛,都能看出那大睫毛掀起来能给人扇感冒了。
“点睛吧?”神母悠然抬抬下巴。
众人默默在心里为牧戚点了根蜡。
羚酒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看向众人,伸手邀请:“谁来?”
眼看众人似乎都没有要上手的意思,唐宁轻咳了一声:“我来吧。”
众人欣然点头,如释重负。
唐宁倒没觉得有什么,甚至觉得这玩偶其实还挺可爱的。
她抬起手,指尖汇聚一点灵气,屈指朝它轻轻一弹。
灵气晃晃悠悠朝玩偶飘去。
就在它接触玩偶的刹那,“生死一瞬”的规则被触发,转生石上光晕一转——
下一瞬,玩偶轻轻一颤,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真是硕大无比,几乎占据了整个脸的三分之一。
而当它睁开之后,内里淡蓝色的瞳仁闪动,充斥着满满的困惑和迷茫。
牧戚第一眼看见的是唐宁。
由于玩偶袖珍的体型,唐宁在他眼中简直是个庞然大物,再加上这张脸他也不认识,不禁脑袋上缓缓冒出了个问号,眨巴眨巴眼,又扭头看向了第二个人。
黎墨生。
这回总算是认识了。
但他还是有点不明所以,于是继续看向了第三人、第四人……期间还因为要看身后,以坐姿手脚并用地在桌面上转了个圈。
眼看着他表演完了一整圈大眼瞪小眼,还是一副呆萌茫然的姿态,半空中的神母终于无奈出声:“小七?”
牧戚身子一滞。
这声音……
他缓缓、缓缓扭头看去。
当目光终于触及神母之时,他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双眼:“先灵?”
“嗯哼。”神母眨眼歪头。
“你不是……”牧戚的声音都快被困惑淹没了,“不是已经……”
“是啊,”神母挑眉随意道,“我消散了,但现在已经过去太久,所以我又回来喽。”
牧戚的大蓝眼睛眨了又眨,喃喃:“……过去太久……?”
他看向其他灵体,愈发茫然:“……过去了多久?”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众人的发型和衣着,歪头不解:“你们为何……都是这般打扮?”
好家伙。
这就是现实版的古穿今吗?
唐宁试探开口:“你还记得你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牧戚循声看向她,虽不认识她,却也能猜出她是后来分化出的新灵体,顺着她的话思索一瞬,很快有了答案。
“当然,”他眨眼回忆着道,“我记得,我跟阿恒在一起,他让我附上极净之水,我就附上去了,然后……然后我就到这里了?”
他自己说着说着,都不太确定了起来。
毕竟在净石里是不会有记忆的,所以在他看来,就是上一瞬还在两千多年前,下一瞬睁眼就到了这里。
这么听来,他似乎根本不知道启恒的所作所为,更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看着他一无所知的单纯模样,灵体们忍不住转头面面相觑了一番,几乎都有点不忍心告诉他真相了。
末了,还是神母开了口。
“——‘阿恒’,”神母借用了他对启恒的称呼,“你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吗?”
牧戚转过脸,茫然地缓缓摇了摇头:“他做了什么?”
神母半点没有委婉,字字赤裸直白:“他把你的本源记忆吸进了净石,杀了你的肉身,占了你的灵体,然后把你的净石扔进了大海。”
牧戚呆住了。
一时间竟没有半点反应。
神母将桌上那只盛着净石的餐盘推到了他面前:“你已经在海底躺了两千多年,现在是两千年后了。”
牧戚呆呆垂眸,看向餐盘里的净石。
看着那净石上沾着的斑驳海藻,仿佛在印证岁月留下的痕迹。
明明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可此时却像是产生了什么理解障碍般,脑中一片纷乱,下意识喃喃:“他为何……他明明……”
“明明什么?”神母平静地看向他,“明明已经和你是朋友了?”
牧戚没有应声,垂着的淡蓝眸子竟是微微泛起了红,似是无法接受朋友的背叛,又像是被伤了真心。
灵体们在旁看着,也都于心不忍地叹息,而叹息之后,心中便涌起了更深的憎恶——对启恒的憎恶。
这种时候,反倒是外表最俏皮的神母展示出了最像长辈的一面。
她静静漂浮到牧戚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脑袋:“傻孩子,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别再那么不长心了。”
牧戚点了点头,本就失落的模样,配上那张Q版的可爱脸,看上去更可怜了。
他沉默着,灵体们也跟着沉默,就连黑金和阿环也各自趴伏下来,静默陪伴。
良久,牧戚似乎终于消化完了情绪,吸了吸鼻子,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
然后,他就在看见自己无比袖珍的小爪子时呆了一下,继而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身子,又抬起双手、看了看小胳膊小腿,顶着满头问号眨了眨眼。
下一秒,他抬头看向神母,双手齐齐指向自己,发出了灵魂的拷问:“为什么我是这样?”
神母难得心虚了一下,缓慢挑起一边眉,假笑:“临时用一下嘛,等你把灵体抢回来,不就万事大吉了?”
“抢回来?”牧戚不确定道,“……我们是要去找他么?”
神母的假笑瞬间消失,眯眼:“要不然呢?难不成你的灵体就送给他了?”
牧戚被唬得一愣,心说我也没这么说呀,赶忙眨巴着眼坚定表态:“不,当然要抢回来。”
众人看他顶着张Q版脸放狠话,都有些忍俊不禁。
神母这才满意:“很好。上岸之后,你就负责选路,我们去清理门户。”
牧戚用力点了两下头。
神母转头看向唐宁,声音变得轻快不少:“阿宁,先给小七画幅人身备着吧,总要有另一个‘生死一瞬’,才能把启恒的记忆从灵体里逼出来。”
唐宁瞬间会意,点头:“好。”
黎墨生起身,从旁找来了几张白纸。
唐宁伸手,创世之笔飞入了手中。
然而,当她执笔将落,瞥了眼牧戚现在的玩偶模样,竟是有些犹豫地卡了一下。
“怎么了?”羚酒好奇。
“嗯……”唐宁微微蹙眉,像是有点纠结,“他以前长什么样?”
阿多尼斯不明所以:“就启恒那样啊,启恒用的不就是他的灵体,你也见过啊?”
唐宁摇摇头,解释道:“我是说,他更早的时候、在被启恒占据灵体之前的样子。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不同的性格和内里,哪怕五官一样,神态气质也是会有差别的。”
神母闻言倒是十分认同,甚至有种共鸣的欣慰,朝羚酒递了个眼色:“小九,你帮个忙。”
羚酒虽不是很懂唐宁的意思,但还是立刻配合地看向了她的双眼,发动通感,将数千年前牧戚的动态影像展示给了她。
唐宁静静注视着眼前出现的画面,仔细观察了一下当年的牧戚。
短短十来秒后,她便一眨眼,主动结束了通感:“好了。”
说罢,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她手握创世之笔,在眼前的白纸上飞速勾画了起来。
第82章 突发 唐宁脑中“轰”的一下,霎时脸色……
经过一天半的返程后, 游艇回到屿安靠岸。
众人下船重新上车,朝着屿安半岛外开去。
公路上,为首的越野车里。
Q版的牧戚被放坐在了前方中控台上, 为他们选择前行的方向。
随着车辆的颠簸, 他小小的身子时不时被整个颠起, 发出“唔”、“哎哟”的活泼声响。
后座上的黑金屡次想凑上前去拱拱他,都被神母按住了脑门,而神母一边按着它,又忍不住跟唐宁一起盯着牧戚的小背影频频偷笑。
先前上岸时,牧戚已经在南、北和东、西间选择了“北”和“西”,所以他们现在前往的方向是西北方。
有牧戚的天赋相助, 寻找启恒看似并不难,但他们却也没指望能一次性成功, 因为启恒的位置很可能是在不断变化的——
先前的新闻显示他去了天虞山和鹤南山, 那两座山都在屿安的西南方,而牧戚如今选出的方向却是屿安西北,足以见得他已经经过了大范围转移。
而灵体们也做好了准备, 如果中途发现方向持续改变,他们就将放弃交通工具,直接改用瞬移追寻,这样便能更及时也更有机动性。
车子往西北方向行驶了六个多小时。
抵达某地后,牧戚指引他们调整方向,于是三辆车便又转向,朝着正北方开去。
这一回,中途牧戚没再提醒改向。
三辆越野开上了一条南北向的高速,持续往北方飞驰。
就这么一直往北开了不知多久。
开着开着,唐宁偶然瞥见路旁的指示牌, 忽然怔了一下——
【钟灵 50km 】
毕竟是自己最熟悉的地名,看到时免不了会下意识注意到,不过唐宁倒也没太过在意,只估摸着大概刚好是方向相同。
直到半小时后。
临近一处岔口时,牧戚忽然提醒他们改道,向右侧岔路行驶。
唐宁抬头一看指示牌——
【出口钟灵 500m 】
钟灵出口?
这下唐宁是真有些意外了。
不仅是她,黎墨生也是一样,问牧戚道:“你能感觉出来他还有多远吗?”
牧戚摇了摇头:“不能,我只能确定他在这个方向,但是不知道具体距离,怎么了?”
他毕竟刚从转生石里出来,并不知道钟灵这地方有什么特别。
但车上的其他三人却都是知道的,哪怕神母之前一直在创世之笔里,也不是没有意识,很清楚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钟灵活动。
“难不成他回钟灵了?”神母琢磨道,“还是说,他在更远的地方,我们只是要从钟灵路过一下?”
如果只是路过一下倒也正常,但如果是启恒真的回了钟灵,那不得不说,他胆子可着实有点大——明知道钟灵是他们的大本营,还往这边跑,难道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个问题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定论,索性不再多想,继续往前开去。
前方就是钟灵出口收费站。
黎墨生降下车速,开进了ETC通道,闸口扫描通过后,三辆车正式下了高速。
离开高速出口后,前方不远处有个三岔口,能通往的不止有钟灵方向。
谨慎起见,牧戚再次发动了天赋,确定了他们要选的依然是通往钟灵的那一条。
于是黎墨生也没再犹豫,踩下油门,领着另外两辆车往钟灵市区方向开去。
就在这时,唐宁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不由就是一愣。
——舒姨?
舒姨作为唐东鸣家的保姆,虽和唐宁加了联系方式,这么多年来却都很少直接联系她,怎么会突然给她打电话?
唐宁疑惑地滑动接通:“喂?舒姨?”
“哎,阿宁啊,”对面的舒姨听上去有点着急,“你知道你爸去哪了吗?”
唐宁有点茫然:“不知道,你没给他打电话吗?”
“打了,”舒姨道,“但他一直不接,总是给我挂断,我本来以为他在开会什么的,但这都已经快两天了,我总觉得……是不是不太对啊?”
“两天了?”唐宁惊讶,“他昨晚没回去?”
“对,”舒姨道,“昨天早上出门,晚上我问他回不回来吃饭,他就没回消息。等到十点多还没回来,我又打了个电话,被他挂断了,我想着可能是在加班开会什么的?就没敢再打扰他,结果他一晚上都没回来,今天一天还是消息不回、电话不接,我、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所以……”
唐宁越听越是皱眉,心下也跟着升起了微许不安,但还是宽慰道:“没事,你别着急,我先打给他试试。”
“哎,好,好。”舒姨应道。
唐宁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黎墨生问道。
他和神母都依稀听到了一点碎片,但却没能听全。
“我爸两天没回家,电话也一直不接。”唐宁道。
黎墨生和神母闻言,皆是狐疑蹙眉,黎墨生道:“那你快打过去试试。”
唐宁点头,低头翻出唐东鸣的号码,立刻拨了过去。
嘟——
嘟——
提示音一声声响起,一直无人接听。
唐宁的眉头越蹙越紧。
就在这时,提示音突然中断,电话被接了起来。
唐宁心中一喜,眉头瞬间舒展。
不料下一秒,对面却是传来了一个年轻而轻佻的声音:“哟?终于想起你爹来了?”
唐宁难以置信,面色唰然一变。
刺啦——
黎墨生一脚刹车,惊讶地把车停在了路旁,后座的神母也意外地张大了双眼。
“你对他做了什么?”唐宁质问道。
“暂时还没有,”对面的启恒懒洋洋道,“但我知道你们一定想对我做些什么,所以多少要握张底牌才安心不是?”
唐宁怒火中烧,声音沉下:“你在哪?”
“哈,好问题,”对面的启恒笑了一声,意味深长,“这个问题,你很快就知道了。”
唐宁正要开口,谁知——
嘟、嘟、嘟。
启恒竟是直接挂断了电话。
唐宁错愕地盯着屏幕,立刻又拨了过去,然而这一次,传来的却是冰冷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时,后面两辆车的灵体们下车到了窗边,皆是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急刹:“什么情况?”
唐宁心中纷乱,黎墨生替她简单说了一下刚才的事。
众人听罢,皆是震惊错愕。
“他那话什么意思?”羚酒道,“什么叫‘你很快就知道了’?”
唐宁摇了摇头,她也不懂启恒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但心中的预感极为不祥。
就在这时,几人的手机先后“叮咚”一声,似是同时收到了消息。
唐宁低头一看,只见屏幕上方弹出了一条推送,而那推送的内容,令她瞳孔骤缩——
【突发事件!东鸣集团董事长跳楼!】
唐宁脑中“轰”的一下,霎时脸色煞白,手指几乎都有点颤抖,但还是喉咙发紧地点了进去。
下一秒,看清新闻详情的她反倒是闭眼长长松了口气。
不是跳楼,只是疑似要跳楼。
杀千刀的标题党。
唐宁深吸了一口气,点进了下方的视频。
“半小时前,钟灵世界之眼楼顶突然出现一名中年男子,疑似欲跳楼轻生。”
伴随画外音,视频画面中,拍摄者位于钟灵第一高楼、CBD标志性建筑世界之眼楼下,镜头往上仰拍,通过晃动的画面,隐约能看到楼顶天台边缘有个黑色的人影。
“有群众拍到楼顶模糊画面,据知情人士透露,该男子为东鸣集团董事长唐东鸣,轻生原因暂且不明……”
画面一转,忽然又变成了一个半空视角,像是从世界之眼旁边某栋楼上拍的,而这一画面持续放大后,能模糊看见那“中年男人”坐在世界之眼天台边缘,样貌也依稀可见。
是他。
就是唐东鸣。
唐宁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其余人也都是惊怒交加。
“上车,”黎元肃然对几人道,“我们立刻过去。”
不消他说,黎墨生已是利落地一打方向盘,“轰!”地一声油门踩下。
须臾,三辆车如三支离弦的箭,朝着市中心飞驰而去。
*
半小时后,三辆越野抵达了市中心。
然而在距离世界之眼还有一条街时,路就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几人只能就地停车下车,见缝插针地朝那边赶去。
世界之眼楼下。
大批人群、车辆聚集,放眼望去人山人海。
整个路段都已经被封锁。
大楼周围一圈拉起了警戒线,将人群隔离在外,警线内铺设了数个巨大的气垫,几辆救护车和警车停靠在旁,红蓝警灯不断闪烁。
所有路人几乎都在仰头看楼顶,抬手指着,嘈杂的交谈和惊呼声此起彼伏。
接近大楼附近时,唐宁几人远远抬头,就看见了世界之眼顶端的那个黑影。
由于大楼实在太高,那黑影看上去就和蚂蚁一样小,即便灵体有着超绝的视力,也很难看清他的状态。
前方人群摩肩接踵,几人强行穿行而过、挤进内圈,一眼就看见了警戒线里的气垫和旁边忙碌的救援人员,而救援人员的其中一人竟然十分眼熟,正是他们打过交道的李警官。
看见他后,唐宁几人直接掀起警戒线走了进去。
周围近处发出一阵讶异的惊呼,紧接着,有人眼尖地认出了沈时易。
“天哪,那是沈时易吗?”
起初的一声还是低声惊讶,随即这个名字被其他人听见,越来越多人朝这边看来,低语变成了喊声和尖叫。
“沈时易?!”
“啊啊啊他怎么会在这里!沈时易——!”
“沈时易!是沈时易!”
沈时易皱眉别过脸,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
“卧槽,那是谁?是黎元吗?”
“我的妈耶,真的是!黎元爸爸——!”
“还有前面那个!唐宁!是唐宁!”
刹那间,唐宁几人的出现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惊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警戒线内,几名警员发现了唐宁他们越线的举动,立刻过来制止:“哎哎哎!谁让你们进来的?这边不能进!”
远处的李警官听见动静,转头看来,看见是他们后,先是疑惑地皱了皱眉,而后恍然大悟般快步走了过来。
刚到近前,还不等几人开口,他便皱眉看向唐宁问道:“你爸这是什么情况?他受什么打击了?”
唐宁瞥了一眼不远处警戒线外、竖着耳朵在听的围观群众,李警官立刻会意,把他们往警方指挥车那边带了过去。
此时的大楼下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位置是完全的视线死角,最多只能借助警车遮挡一部分,稍微远离点人群。
到了警车边,唐宁言简意赅:“楼上不止他一个,另一个就是之前没抓到的陈家头目,启恒。”
李警官一愣,紧接着瞬间想明了关窍:“所以不是你爸想跳楼,他是人质?!”
“对。”唐宁确认道。
李警官盯着唐宁,心说这对父女也真是够倒霉的,女儿才逃出来,爹又被绑了,这是多大仇多大怨呐?
就在这时,警车中的步话机响了起来。
“报告指挥官!A组顶楼天台潜入失败!破门工具无法突破防火门!”
李警官转身探进车窗、一把抓起步话机:“行动性质变更,当事人不是要轻生,是被绑匪挟持!各组暂停行动,原地待命,等待狙击手和谈判专家到场!”
说罢,他向指挥中心汇报了情况、申请增派支援,然后一把抓起车里的配枪咔哒上膛、别在了后腰:“我先带人上去交涉,你们——”
话音未落,唐宁却抓住了他的手臂,目光往远处密密麻麻的围观群众扫了一眼,这才重新落回他身上:“你还是留下尽快疏散群众吧,他很危险。”
李警官听懂了这个“他”指的是启恒,不解地与她对视,从她眼中看出了一种话里有话的意味:“很危险是什么意思?他身上有杀伤性武器?”
时间紧迫,唐宁他们必须立刻让李警官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万一启恒发疯起来,把整座楼弄塌都有可能。
几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阿多尼斯挑起半边眉,询问地看向黎元,见黎元颔首,阿多尼斯拍了拍李警官的肩膀,往前一指:“看到那排路灯了吗?”
他指的是大楼侧面的一排路灯。
李警官转头看去,没看出那路灯有何特别,刚要开口询问,就听“砰!砰!砰!砰!砰!”连串巨响,整排路灯连续爆破!
无数碎片炸飞出来,虽因在警戒线内没伤到人,但也瞬间引起了全场惊呼尖叫,和周围车辆尖锐的警报声。
李警官惊呆了,愕然地扭过头。
阿多尼斯彬彬有礼地点头:“没错,是我干的。而楼上那位的能力比这还要危险千百倍,还用我再多说吗?”
李警官咽了口唾沫。
刹那间,他脑中闪过了一连串记忆——有上次跟他们合作之前、上级语焉不详的暗示,还有行动期间,他们屡次超出常人的诡异行为。
陡然间,他脑中一片雪亮,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过。
“你们能对付?”他皱眉确认道。
几人利落点头,黎墨生道:“但疏散就要交给你们了,疏散最好覆盖整个城区,必要时通知军方协助,把他当恐怖分子都不为过——带导弹的那种。”
“明白。”李警官肃然道。
眼看几人不欲停留,这就准备进入楼中,李警官再度开口:“哎!”
几人转头看来。
李警官看着他们,目光深沉而郑重:“你们……注意安全。”
几人齐齐颔首,转过身,大步往楼内走去。
*
世界之眼,大厅里。
紧急疏散的警报已然拉响。
三层挑高之下,无数纷乱人群正在匆忙踏着警报声往外撤离,而唐宁几人步入厅中,逆着人流往电梯走去。
即将接近电梯时,唐宁忽然感觉口袋动了一下,低头一看,发现是创世之笔钻了出来。
她正要伸手去捞,却见创世之笔避开了她的手,趁着混乱,从人流间往另一个方向飞去。
唐宁看在眼中,心底闪过一瞬的疑惑,却并未阻拦。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
唐宁收回视线,迈步和其他灵体一起,走进了电梯。
世界之眼一共101层,但电梯按键最高是100,因为最后一层功能特殊,又与天台相连,不对外开放。
灵体们进楼之前,李警官就已经通知大楼负责人开放了权限,所以此时电梯无需按键,直奔101层而去。
电梯上行的速度很快。
不过短短半分钟,就已经抵达了顶层。
叮!
电梯厢门开启。
几人走出电梯,正巧遇上了先前破门失败、准备下楼的特警A组。
乍一眼看去,特警组还以为他们是楼里的商业精英:“哎,你们怎么……”
黎元简单解释了几句,特警组这才搞清了情况,只是万万没想到,被派来接替他们的居然是这么几个没有武装力量的人。
特警队长看上去十分不放心:“你们真的不需要我们协助?”
“不用,”唐宁确认道,“你们下去帮忙疏散吧。”
听她这么说,再一想他们毕竟是指挥官安排来的,特警队长终于还是选择了信任,点头:“好,那就辛苦你们了。”
临走,他又补了一句和李警官一样的话:“注意安全。”
几人略一点头。
特警队长再不停留,率队与他们错身而过、走进了电梯。
电梯间外,不远处就是通往天台的楼梯。
而楼梯顶端,就是特警队口中那扇“连破门工具都打不开”的防火门。
唐宁他们都很清楚,那扇防火门本身并没有问题,之所以打不开,必然是启恒在作祟。
果然,就在他们踏上楼梯、闪身上到楼梯顶端时,“咔哒”一声,防火门自行弹开了一条缝隙。
而唐宁几人也毫不犹豫,径直推门而出。
第83章 天台 “原来从始至终,你……
门外狂风呼啸。
作为钟灵的最高点, 他们脚下仿佛踏着整座城市。
天台尽头,唐东鸣正背对着他们、坐在天台边沿。
而在他身后,启恒一手捉着他的后颈, 悠然转头看向众人:“你们终于来了?”
唐宁压根没理他, 朝着唐东鸣安抚地唤了一声:“爸?”
“诶?”唐东鸣听到声音想要扭头, 结果被启恒摁着愣是没能扭过来,只得“哎哟”一声,扯着嗓子喊话,“阿宁啊,我好像撞鬼了!这鬼不压床,他压我脖子!还抢我手机!你要不去帮我找个道士来啊?”
众人:“……”
他们这才想起来, 启恒现在是纯灵体,而在唐东鸣的视角里, 既看不见灵体又听不见他的声音, 至今都还不知道自己是被绑架。
不得不说,在原本万分紧张的情境下,他这么脱线的反应, 反而让唐宁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
“看来我果然没有押错宝,”启恒语调上扬地轻笑起来,“我找了一圈,愣是没能找到足够威胁你们的人质,最后才想到,只有你有这么个爹,好像还算有点感情。现在看来——你们感情确实不错。”
唐宁压根不想听他废话:“你想怎么样?”
“哈?”唐东鸣冷不丁接话。
唐宁无语一瞬:“……不是跟你说话。”
“???”唐东鸣,“那你跟谁说话?”
唐宁也是没脾气,只能借用了他的说法:“跟……抓你的那个鬼。”
为免他继续搭话,她又嘱咐道:“你先消停会儿, 我跟他谈谈。”
“哦哦哦,”唐东鸣乖巧收声,然而刚闭嘴一秒,忽然又开了口,“诶?你能跟他说话?那你跟他商量下,让他先给我翻个面儿呗?这底下太高了,看得我想吐!”
众人:“……”这心态也是绝了。
黎墨生忍不住提醒:“……伯父,要不您先把眼睛闭上呢?”
“啊——有道理!”唐东鸣恍然大悟,立刻闭上眼,终于安了心,“还是小黎聪明哈,好了,你、你们继续!”
启恒似乎觉得很有趣,低低笑了起来。
可他一笑,反倒让唐宁的火又冒了上来,冷硬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他抓了唐东鸣做人质,必然是想用来谈判,否则如果真想鱼死网破,他们看见的就该是唐东鸣的尸体了。
启恒敛了笑,但脸上神色竟堪称温和。
“很简单,”他悠闲地看着几人,“反正我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我是绑过你们,但也只是绑过而已——第一次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没占便宜,第二次你们也伤回来了。说到底,这也不算是什么无解的仇吧?”
几人听着他的话,简直觉得可笑。
“照你这么说,我们还要感谢你‘只是绑过而已’了?”羚酒冷笑道,“要不是阿宁自己逃出来,要不是你的陈家被端了,你会放过我们?”
启恒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没错,我是对你们动过心思,但那不是也没成么?人间法律还有‘未遂’一说呢,既然我没做成,总不能按做成了来判我不是?”
这番言论简直荒谬至极,羚酒还要开口,却被唐宁制止了:“不用跟他废话了。”
她看向启恒:“直接说你的条件。”
启恒扬了扬眉,好整以暇:“我说了,条件很简单——既然我们的仇不是无解,那不如就一笔勾销,现在我把他还给你们,而你们立下灵誓,从此以后跟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他含笑看向几人,似乎还觉得自己提出的条件很合理,十分期待达成共识。
然而就在这时——
“井水不犯河水?”一道清淡的嗓音响起,“那我呢?”
启恒的笑容蓦地一僵。
他诧异地往几人之间看去,只见唐宁身后、云陆抬起的手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小小的身影。
当他的视线与那身影的主人相接的刹那,眸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惊讶。
但是很快,他就强行平静了下来,嘴角僵硬地扯了扯,硬挤出一个不在意的笑:“他们居然找到你了,怎么找到的?”
牧戚远远与他对视,不答反问:“你就那么恨我?”
直到此时,他的话音里依然掺着一丝伤感,像是不明白自己真心以待,为何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启恒与他对视了片刻,像是受不了他那双澄净的眼般,垂眸避开了他视线,又换作了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声音轻佻:“不啊,我只是让你尝尝被遗忘的滋味罢了。”
说罢,他竟是笑了一下,抬眸再度看向了牧戚,像是在反问,又像是调侃:“你以前不是常说,当人还是当灵体都各有好处?现在让我当灵体,你来当人,就不能接受了?”
闻言,众人大约能猜到牧戚曾经说那些话时是什么情境,或许只是在对方失意时的宽慰,但在启恒耳中却成了虚伪的证明。
“你还真是会诡辩,”唐宁冷静道,“他说山顶山脚各有好处,你就能把他推下山顶、换自己上去了?抢占了别人的东西,还要反问别人为什么不接受,你无耻的程度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启恒面色不明地盯了她一会儿,又将其他灵体打量了一圈,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哂笑点头:“明白了。”
众人不解其意,只听他继续道:“我就说这么双赢的条件,怎么还需要考虑呢。原来是因为找到了他,要帮他拿回灵体啊——那就是没得谈了?”
最后一句时,他尾音上扬,脸色却渐沉了下去。
唐宁下意识瞥向他攥着唐东鸣后颈的手,不由得有些紧张。
就在这时,她的余光忽然一闪、掠过了一道白影。
唐宁定睛看去,只见是创世之笔从楼体边缘闪出,飞到了天台尽头的空中。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汇聚到了启恒的身后。
启恒敏锐地发觉了异样,顿时警觉地回头看去。
看清原来只是创世之笔后,他不屑一笑,转回头讥讽地看向了唐宁:“怎么?又想用它来偷袭我?你真当我没有还手之力?”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说出这话的间隙,他背后的创世之笔已然涌出一股灵雾,于半空逐渐汇聚成形。
启恒说罢,却见唐宁丝毫没有偷袭被识破的反应,反倒是一种静静旁观般的淡漠,不只是她,其他灵体也一样,都仿佛是看戏一般,依然盯着他身后。
这一回,启恒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狐疑地皱了皱眉,再次转身往身后看去——
下一瞬,他愣住了。
在他的瞳孔深处,映出了神母已然成型的巍峨影像。
那张记忆中无比熟悉的面容,令他仿佛一瞬间回溯了千万年时光、穿过纷杂的记忆洪流,抵达了一切的起点。
也是他一生的开端。
他的瞳孔就像被定了格,望着那道身影、忘却了时间,仿佛怀疑自己陷入了一场梦。
神母自空中俯视着他。
良久,她开口念出了一串音节。
那是“启恒”这个名字最古老的发音,也是彼时在生命之初,他听到的第一句话。
犹如晨钟暮鼓、闪电雷鸣。
这串音节劈开了他脑中的纷杂混沌,令他眼底染上一丝微红,继而迅速漫延到了整个眼眶:“是你……真的是你。”
他声音沙哑,甚至有了一丝哽咽:“你不是已经……”
神母平静地俯视着他,将他泛红的眼眶和激动的神色看在眼中,声音平缓道:“我回来,你很高兴?”
“当然,”启恒急切道,甚至稍稍跨前了一步,泛红的双眼配上将笑不笑的无措,竟令他暂时脱离了虚伪的面具、多了一丝稚拙,“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神母垂眸迎上他那欣喜的目光,半晌,却是淡淡道:“可再见到我的你,已经不是你了。”
刹那间,启恒僵在了原地。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令他陡然清醒。
他仿佛直到此刻才想起,自己现在顶着的是牧戚的灵体,而这灵体原本的主人,对于神母的分量并不比他轻。
他以这副灵体迎接神母的回归,在神母眼中无异于一个鸠占鹊巢的强盗、还在举着自己的战利品沾沾自喜。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终于从神母回归的喜悦中跳脱了出来,脑中极快地捋清了眼前的来龙去脉——
神母的出现并不是偶然。
她是和他们一起来的。
而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她也早已知悉。
思及此,启恒心中反倒有了种“事已至此”的无谓,他低下头,惨然一笑:“我明白了,难怪他们能找到他……是你帮他们找到了他。”
说着,他抬起头:“你也是来帮他们对付我的吗?”
神母平静与他对视:“你说呢?”
“呵,呵呵,”启恒颓然笑了两声,笑声里满是自嘲,眼底更红了几分,“好一个‘你说呢’。我以为我对你至少是特别的,原来从始至终,你都只会选择他们。”
神母凝眉看着他:“直到现在,你还觉得自己没错?”
神母自从在青泽山回归开始,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然而在见到启恒后,她的情绪也明显出现了波动。
看得出来,她对启恒的感情非常复杂。
毕竟那曾是她的第一个伙伴、第一个朋友,她在消散前,或者说在以为自己会消散前,都还在惦记着他的未来,怎料如今久别重逢,他却早已面目全非。
“我有什么错?”启恒针锋相对,“同样是因你而生,凭什么他们天生就能拥有无尽的寿命和神力,而我就要像个蝼蚁一样,一世一世靠自己平凡苟活?我只不过想和他们一样,我有什么错?!”
天台另一边。
唐宁看着启恒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悄悄把手探进口袋,捏住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画纸。
那是先前她在游艇上画的牧戚画像,也是用来对付启恒的武器——只要想办法将启恒推进画中,产生“生死一瞬”,他们携带的净石就能吸走他的本源记忆、迫使他还回灵体。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唐宁目光一转,落在仍被启恒控制着的唐东鸣身上,脑中飞快地盘算了一番后,偏过头,对身旁黎墨生低语了几句。
“好。”黎墨生应道,而后脚步微移,无声无息地往后退去。
天台尽头。
神母对于启恒的情绪产生了一丝不确定:“你是在怪我?”
没想到的是,这句话竟让启恒哑然了片刻,继而,他的眼眶更红了些:“不。我怪他们,怪命运,独独从来没有怪过你。是你给了我最初的生命,我没有怪你的资格。我只是觉得不公平,凭什么他们有的,我不能有?”
神母蹙了蹙眉,像是觉得很讽刺。
但她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抬手往旁一挥,散出了一道灵气。
刹那间,空中浮现出了一幅半透明的画面。
那是一段久远的记忆碎片。
画面里,是青泽山中那块盆地。
繁花绚烂,净池清澈。
神母和启恒并肩坐在岸边。
那时的神母就像个真正的小女孩,满怀热情地看向启恒:“你想变得和我一样吗?我可以把灵气分你一半。”
而彼时的启恒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闻言一笑,扬着下巴:“用不着,我现在这样就很好,不过——如果再有些同类就更好了,那样应该能热闹一些。”
神母若有所思地眨眨眼,末了,轻快地一点头:“会有的,以后都会有的。”
两人相视一笑,一同看向净池,像是在眺望未来的无限光景。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画面如星点般随风飘散。
而画面外的所有人都知道,后来的神母履行了她的承诺,为启恒创造了很多很多同类,也依照他的意愿,在消散前托人将他送往人间。
启恒仰头看着半空。
明明画面已经消散,他却仍未收回视线,似乎是因为对曾经的自己太过陌生,一时间竟恍如隔世。
良久,他忽地哂笑一摇头,不仅没有触动,反倒满是嘲讽:“你问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想不想要钱,他懂什么?只有等吃过穷的苦,他才会知道钱有多好。”
“所以他就能去偷、去抢,去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神母反问道。
看他那副强词夺理的模样,神母对他的最后一丝容忍终于也被消磨了干净:“杀人夺舍,你做得顺手,残害同类,你毫无愧疚,陈家恶贯满盈,也是拜你所赐。你还怪命运亏待了你?——没有任何人亏待你,今天的结局,都是你咎由自取。”
启恒双眼通红,低低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狂放:“咎由自取?是啊,我就是咎由自取,那又如何?!别人不给我的,我就自己去抢!我抢来的东西,谁都别想再抢回去!”
后方,唐宁眼看着他越笑越疯狂、越说越激动,心知时机已然到来。
毫不犹豫地,她一把扯出那张画像,猛然瞬移而出,径直往启恒身后袭去!
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
唐宁紧紧盯着他的后背。
不料,就在画纸离他不足两米之时,启恒忽然像是回过神般,猛然抬手回身——
一道凌厉气劲从他手中劈出,“刺啦!”一声,将画像一劈为二!
与此同时,他拎起唐东鸣、瞬间闪出十米开外,直接到了天台的另一边。
“哎哎哎哎哎——!”唐东鸣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旋地转被拎到了另一边。
“好啊,”启恒气极反笑地看向神母,“难怪这么有耐心和我叙旧,原来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好让他们偷袭?”
他眼底一片猩红,远远瞥了一眼地上碎裂的画像,瞬间看破了他们的企图,冷笑:“想用这招把我逼出灵体?——做梦!”
说着,他猛地将唐东鸣往楼外一拎,伴着唐东鸣“啊呀!”一声惊呼,将他整个身子悬在了高空之上,眼中满是破罐破摔的狠厉:“我说了,属于我的东西谁都别想抢走!今天你们要么立下灵誓让我离开,要么就看着他死!”
随着他的情绪失控、灵气波动,天台的风骤然变得狂暴起来,吹得众人衣发翻飞。
唐宁紧紧盯着,心提到了嗓子眼。
其他灵体下意识跨前一步,却又因他的威胁而强行止步。
半空中的神母看着启恒的举动,早已怒意勃发,她抬眼望向唐宁,使了个询问的眼色。
唐宁瞬间会意,微不可察地点头。
神母当机立断,手中一握、发出“咔嚓!”一声捏碎的声响,紧接着劈手往外一挥,掌中净石粉末朝着启恒泼洒而去!
启恒循声扭头,猝不及防被迷了眼,同时周身剧痛袭来,下意识松手回撤!
就在他松手的刹那,唐东鸣“啊——!”地拖长尾音下坠而去、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之中!
唐宁瞳孔骤缩,心跳都停了一拍。
可她并未急着冲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短短一息之后,唐东鸣又“啊——!”地从另一个方向重新出现,赫然已是被楼下的黎墨生接住,跃回了天台边缘!
唐宁长长松了口气,赶忙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黎元、羚酒、云陆、阿多尼斯四人齐齐动身,如利箭般直扑向了启恒!
启恒紧急睁眼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瞳孔骤缩,下意识后撤开去,然而才撤出一瞬,他陡然想起,此时自己的灵气足以与他们相抗,刹那间猛地止住了脚步。
“好啊,”他勾出一个狰狞的笑,“想死是吗?”
他瞥了一眼被救走的唐东鸣,筹码被抢的愤怒焚尽了他最后的理智:“——那就一、起、死!”
刹那间,他周身灵气暴涨,抬手狠狠往地面拍去——
轰隆!
一股强大的灵气从他掌心涌出,贴着地面向袭来的四人冲刷而去,四人霎时止步,呈扇形急急向后退散而开。
咔嚓、咔嚓咔嚓——
天台地面出现了一道裂痕,紧接着,裂痕如蛛网般、极速扩散开去!
*
与此同时,三公里外。
轰隆——!
一声巨响自后方传来。
马路上,原本在大批警力带领下有序撤离的群众齐齐止步,唰地回头看向远处高楼。
“什么情况?!”
“那是什么声音?爆炸吗?!”
“——是世界之眼!”
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远处的世界之眼大楼犹如遭遇地震一般,竟自顶端开始震颤起来,仿佛摇摇欲坠!
李警官瞳孔骤缩,瞬间想到了黎墨生先前的话。
下一秒,他唰地扭头,举起手里的扩音器:“所有人加速撤离!快走——!”
*
天台上。
地面蛛网般的裂痕迅速扩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上周遭围墙,砖石“咔嚓咔嚓”崩裂开来,一片片碎砖往楼下坠去。
“启恒!”神母怒不可遏,当即追着碎石俯冲而下,企图阻止大楼坍塌。
黎墨生和唐宁一把拉起唐东鸣,将他带向天台入口,其他灵体也当即四散跳开,避开了裂痕断裂之处。
而罪魁祸首启恒却在此时抽身而起,轻巧地跃上天台边沿,往远处眺望一眼后,回头冲着众人露出一个挑衅的笑,飞身跳下了天台!
“不好,”黎元瞬间看懂了他的意思,“他要去追人群!”
不等他说完,启恒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黎元四人立刻急追而出,闪身踏着还未彻底塌陷的围墙边沿,跟着启恒跳出了天台!
唐宁和黎墨生也想立刻追上,可此时唐东鸣尚未安顿,唐宁只得看向黎墨生:“你先去!”
就在这时,旁边突兀地响起了一道声音:“他交给我吧。”
两人诧异扭头,只见沈时易朝着天台入口瞬移而来。
先前云陆出击时,把牧戚交到了他手中,而此时,他将牧戚托递了过来:“你们碰不了净石,他可以。”
牧戚点点头,将手里的净石给他们看。
沈时易另一只手抓住了唐东鸣的胳膊:“你们去追吧,他我会带去安全的地方。”
见两人眼中全无信任,他无奈看向唐宁,有些不情愿地保证道:“……我会保护好他,这次不会食言了。”
唐宁深深看他一眼,最终还是松开了手,接过牧戚,和黎墨生一起转身飞掠而出,朝着启恒的方向追去。
“哎——”
唐东鸣下意识朝二人背影抬起手,却被沈时易一把按下胳膊,如同拔萝卜般从地上拔起、扛到肩头,飞身往反方向行去。
第84章 最终 “我是在做梦吗?”……
市中心, 林立的大厦群顶端。
启恒在天台间接连飞跃。
率先抵达一处楼顶后,他回头看向正在从高处追下的黎元四人,冷笑着“轰!”地一掌往天台边缘劈去!
砰——!
混凝土瞬间炸飞, 还在空中的黎元四人各自闪让、堪堪避开飞来的碎块, 启恒却已然轻蔑转身, 继续往下一栋楼顶飞跃而去!
黎元、阿多尼斯和云陆先后落地,羚酒却因为后仰避让的幅度太大,险些擦着楼体坠下,好在紧随而至的唐宁和黎墨生一左一右及时将她拉住,带着她一同落在了楼顶。
“走!”唐宁紧盯启恒背影,六人再度拔足飞驰, 朝着前方奋力追去。
几道身影在大楼间不断起落。
砰!砰砰!
轰隆!
启恒就像是被激发了鱼死网破的狂性般,每当感觉到后方的逼近, 就随手轰击路过的建筑作为攻击, 凡他所过之处,一路碎石、玻璃漫天飞溅。
他肆无忌惮,灵体们却要投鼠忌器, 尤其唐宁肩上还顶着肉体凡胎的牧戚,接连的轰击巨响中,六人一次又一次被启恒炸飞出的乱石逼退,迫不得已拉开距离。
轰隆——!
就在又一次被启恒故技重施后,唐宁忍不住皱起了眉:“不能再这样了。”
灵体的速度都差不多,何况启恒还刚吸收过大量灵气、比他们都要强,继续被他这么戏耍着带路,只会永远落后一步。
“我们分头追,”她当机立断道,“兵分三路, 找机会包抄!”
“好!”其余几人立刻响应。
羚酒和云陆继续往前。
黎元和阿多尼斯纵身一跃、分别跳向左右天台。
而唐宁和黎墨生则跳向低处楼顶,借助楼顶层层下跃,往下方宽阔的马路上跳去。
*
前方远处。
正在军方和警方护送下撤离的人群听见一连串巨响,忍不住再次驻足回头。
砰!砰砰!
他们眼中看不见启恒,却能看见一座又一座的楼顶接连崩开。
“那是怎么了?!空袭吗?”
“还看什么看!还不赶紧跑!”
“等等……那是什么?是人吗?”
视野之中,几个小黑点似乎一直在追着爆炸地前进,然而因为距离太远,看着就像几只小飞虫,有人甚至怀疑自己得了飞蚊症。
就在这时,一声惊呼响彻人群——
“快看世界之眼!”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汇集到了更远处、背景般的世界之眼大楼上。
只见那原本只是在震颤的楼体,竟从顶端出现了一条巨大裂缝,正在自上而下缓缓蔓延!
“天哪!它裂开了!”
“它是不是要塌了!”
*
与此同时,世界之眼大楼侧面。
神母正悬浮在空中,仰望着那道不断接近的裂痕。
先前她从天台俯冲而下后,就迅速围绕着大楼转了一圈,确定了启恒那一掌的力量集中在了这个方向。
果不其然,仅仅数秒后,这里便从楼顶开始出现了裂缝。
随着楼体的开裂,混凝土和玻璃不断崩飞,如陨石雨般噼里啪啦砸落了下来。
神母再不迟疑,刷然闪身、钻入了创世之笔中!
她以笔尖汇聚出极净之水,同时注入磅礴灵力,斜飞向上,迎着缝隙而去!
远处。
混乱人群盯着世界之眼那道延伸的裂缝,震惊地忘了呼吸。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不断往下、再往下,一路肆虐蔓延。
伴着坠落的碎石雨,他们就像在目睹一场惊天动地的浩劫。
绝望和恐惧在每个人胸口升腾,仿佛就要将他们吞噬。
然而,就在那缝隙即将延伸到大楼中部时,忽然——
它停住了。
众人齐齐怔愣。
紧接着,就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中,它不仅没再继续往下,反而竟是逆行而上、开始一点点向上“愈合”!
那画面实在是太过惊奇。
仿佛神灵伸出了无形的巨手,攥住了大楼被拉开的拉链,然后硬生生将拉链上提、一路拉了回去!
“卧槽……我看见了什么?”
“我是在做梦吗?”
就在他们梦呓般的恍惚呢喃中,那缝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往上闭合。
短短十几秒间,竟是一路从中部合拢而上,直至顶端,轰然闭拢!
人群惊呆了。
他们就像石化了一般,看着那神迹般的景象不敢置信。
然而下一秒——
轰隆!
前方楼群中再次传来爆炸般的巨响,众人齐刷刷收回视线,转眼看去。
“不好,”李警官看清情况,心知是启恒朝这边来了,赶忙连连倒退、遽然转身,朝人群大喊,“快走——!”
霎时间,人群中尖叫四起,如重新涌动的洪流般,慌乱地往前方冲去。
*
空旷的马路上。
唐宁和黎墨生正在极速狂奔。
马路上空无一人,虽有零星车辆停靠,对二人却造不成阻碍,远比在高空追跃快速得多。
“砰砰!”巨响从上方传来,唐宁三人紧盯着高处那个身影,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
“小心!”牧戚一声惊呼。
唐宁敏捷地避开上方坠下的一块巨石,跳过车辆继续狂奔,巨石“轰!”地在身后落地,溅起一股烟尘。
“快了,”黎墨生盯着上方身影道,“我们超过去反包!”
“好!”唐宁瞬间提速,和黎墨生一起“嗖!”地闪出两道残影。
*
上方楼顶。
启恒眼看着自己离远处人群越来越近,而身后的几人根本追不上他,越发得意忘形。
前方是一座高于视野的大厦。
启恒看着大厦玻璃外墙上映出的后方几人身影,轻蔑一笑,竟是不再避绕楼体,直接飞身而起,朝着玻璃外墙撞去!
砰——哗啦!
巨大的冲撞力之下,无数玻璃碎裂下坠,大厦直接被撞出了一个硕大的窟窿,露出了楼体中的办公场所。
这栋大楼也在疏散的范围内,此时楼层中空无一人,而启恒的冲击力直接将办公桌椅和电脑撞得向两侧崩飞,乒铃乓啷砸向墙面!
电花闪烁,白纸纷飞。
而启恒似乎十分享受这种破坏的快感,一路从办公桌间冲刺,径直冲向对面的落地玻璃。
短短眨眼间,玻璃近在眼前。
他毫不犹豫“砰!”地撞了出去!
哗啦——!
又是一声巨响。
启恒伴着烟花般的碎玻璃,破楼而出,飞跃向对面的楼顶,脸上还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然而就在这时——
砰!
一股巨力猛然从侧面袭来,将他狠狠撞飞了出去!
那是及时赶到的黎墨生和唐宁,他们竟是从旁边的楼顶俯冲而来!
启恒猝不及防,如炮弹般砸向地面,眨眼间“轰隆!”坠地,烟尘四起!
黎墨生和唐宁紧跟着落地、单膝跪地,起身后立即向着烟尘疾驰而去。
黎元四人也已从上方大厦破洞追出,自上而下朝着那边跃去。
然而,启恒的反应却是极快,砸地瞬间就已翻身而起,顺着街道往右侧闪去!
“还跑!”羚酒落地不停,瞬间提速追上。
其余几人也不比她慢,霎时间,六道身影齐蹿而出!
启恒飞速前冲,脸上却多了一丝烦躁。
他的目的是冲向人群,重新挟持人质令他们投鼠忌器、妥协退让,然而此时的被迫转向却打乱了他的计划,令他怒火中烧。
这时,他看见了这条街前方通往的地方。
那是钟灵市中央广场,那里四通八达,可以通往城市的各个方向。
很好。
只要从广场转向,他就能继续追往人群撤离的方向,他们别想得逞。
想着,他再度猛然提速,同时劈手一掌击向侧上方广告屏,“轰!”地将它击落,往他身后坠去!
后方六人反应迅速,“唰!”地分向左右,在继续奔跑的同时避开了广告屏的砸击,紧接着重新汇拢,继续向前。
然而,只是这一秒的耽搁,启恒已是冲出街道,冲上了广场!
前方。
启恒勾出一抹冷笑,冲出街口、当即转向,就要继续去追击人群。
谁知就在这时——
一道白光自斜上方激射而下,“轰!”地将他铲飞了一个跟头!
广场上空无一人,中间巨大的喷泉却还在运转,而启恒就直接被铲得撞过了冲天水柱,狠狠砸向了喷泉池边沿!
轰隆——!
水池边沿瞬间塌陷,汩汩水流倾泻而出!
启恒狼狈地从水中翻滚站起,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抬头,便与半空中的神母对上了视线。
神母眼中满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意。
启恒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下一瞬,他猛然转身、“嗖!”地穿过喷泉水雾,谁知刚到喷泉另一边,就见唐宁六人已然到场,呈扇形散开封堵了各方去路!
启恒迫不得已,被逼得骤然止步。
“你还想怎么逃?”
神母冰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启恒看着眼前围堵的几人,经历过最初的惊慌后,反而冷静了下来,哼笑一声:“追到我又怎样?那幅画像已经没了,你们最多也不过能用粉末对付对付我,伤我就是伤这副灵体,就算灵气耗尽,我也不会把它让出去!”
看着他死不悔改的模样,众人都是咬了咬后槽牙。
这时,唐宁却是轻笑了一声。
她看着启恒,朝肩膀上的牧戚抬了抬下巴:“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你是用什么夺走他灵体的?”
启恒愣了一下,下意识回忆起来。
很快,他脑中就浮现出了两千多年前,牧戚附上极净之水的瞬间。
极净之水。
他当初是借极净之水夺走了牧戚的灵体。
而创世之笔里就有源源不断的极净之水,如果他被迫附身上去……
不对。
刚想到这里,启恒陡然反应了过来,当即便是一声哂笑:“不可能,画像和灵体相匹配,你们能把我硬塞进去,可极净之水却需要主动附身,只要我不愿意,它根本奈何不了我!”
“哦?”唐宁却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我试过。”启恒轻蔑又自信。
闻言,唐宁肩头的牧戚微怔,极快反应了过来:“用我试的?”
“没错,”启恒语调上扬,扬眉看他,“当初你取来极净之水,我就用你试过不止一次,发现被动沾身根本没用,否则我还用诓你自己附上去?”
当年他就想过,如果极净之水被动沾身也可行,他就能把这招继续用在其他灵体身上,可惜并不奏效。
“既然你这么确定。”
神母漠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又在转瞬间随着她的身形闪至正面上空:“那不如就来试一下?”
话音刚落,神母举起创世之笔,毫不犹豫用极净之水在空中画出了一面水镜。
启恒下意识心中一惊。
明明他对自己的结论十分笃定,却又因神母这态度而开始自我怀疑了起来。
就在他犹疑不定之时,空中水镜已然成型,神母二话不说、伸手一推,水镜登时俯冲向下、径直朝他飘来!
启恒大惊失色,下意识连退了几步,再顾不得判断真假,转身拔腿就跑!
然而,他才刚窜出几步,忽被几股阻力强行拦截——他的双臂竟被四双手齐齐抓住!
黎元和阿多尼斯在左,黎墨生和云陆在右,羚酒直接捉住他的后颈,就要硬生生将他往后拖去。
启恒脸色骤变,瞬间狰狞:“放开我!”
随着这声爆喝,他周身灵力骤然扩散,狠狠一挣之下,竟是将五人齐齐震飞了开去!
挣脱束缚的刹那,他也顾不得再去看身后水镜,“嗖!”地闪身便往喷泉对面冲去!
哗啦啦——
喷泉水雾劈头盖脸,阻碍了前方视线,好在喷泉再大也不过十数米直径,几乎眨眼间,他就从水雾间穿了出去。
眼前豁然开朗。
启恒心中也跟着一松。
然而就在下一瞬,上方陡然投下一片阴影!
启恒唰地抬头看去,当即愕然瞠目——
他与一双熟悉的眼睛四目相对。
牧戚的眼睛。
不是现在的牧戚,而是数千年前的牧戚。
——那是一幅硕大的画像,画中的牧戚与真人等身大小,由于画得太过传神,以至于他一眼看去,竟仿佛回到了三千多年前,与初见时的牧戚隔空对视!
刹那间,他心神俱震,登时心跳骤停一拍。
他万万没料到,画像竟然还有另一幅!
是的。
启恒先前说得没错,极净之水根本没法强行附身,否则早在天台时,神母就能动手。
而他们真正的杀手锏,是这第二幅画像,是唐宁当初在游轮上时出于谨慎,特意多画的这一幅。
半空之中,唐宁单手推着画像俯冲而下,俯视着启恒震愕的模样,将画像极速向他罩去!
启恒瞳孔骤缩,当即急刹止步,瞬间后撤。
然而此时其他灵体早已追至,又一次牢牢攥住他的四肢,齐力将他往画像推去!
“滚开——!”
启恒怒吼一声,疯狂挣扎起来,爆发的灵力如无形的排斥磁场,竟逼得唐宁手中画像难以下压。
唐宁紧紧咬牙,手臂在灵力的抵抗下不住颤动,然而她却毫不退让,硬生生将画卷再次压下一截!
眼看画像再度逼近,启恒眼底血红,以鱼死网破般的气势抵死相抗:“你、们、休、想——!”
刹那间,他周身灵气再度暴涨,轰然喷发,席卷的狂风令所有灵体衣发翻飞,眼看着就要冲破桎梏、再一次把灵体们挥开!
就在这时,半空中的神母霍然张开了双臂。
顷刻间,从她身上延伸出的所有丝线瞬间爆发出耀眼的灵光,汹涌灵气自她之身、向着灵体们倾注而去!
轰——!
强大力量如洪流冲刷而至,令所有灵体陡然一震!
下一瞬,唐宁颤抖的手臂牢牢稳住,画像遽然向下压去!
启恒瞳孔骤缩,目眦欲裂。
其余灵体齐齐发力,将他一寸寸推向画卷!
“啊——!放开我——!”
五米。
三米。
一米。
眼看着画像近在眼前,启恒眼底血丝密布!
直到这时,他的面上才陡然浮现出一丝濒死的惧色。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唐宁肩上的牧戚,那双血红的眼中有不甘,有痛苦,还有一丝卑微的恳求:“阿戚……”
而牧戚却只是静静垂眸望着他,再无半分垂怜。
启恒眼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悔意。
但已经太迟了。
下一瞬,他的灵体与画像相触、彻底没入了画中!
画像剧烈地颤动起来,在空中无风自舞。
忽然,一阵白光从中散出,直直被吸入牧戚手中的净石里。
画像的颤动戛然而止。
画纸如同失去了生命的风中落叶,于半空垂坠而下。
飘忽、飘忽。
曳然落地。
唐宁筋疲力尽,落到地面后略微弯腰,轻轻喘息,黎墨生闪至她身旁、扶住她的双肩,也在不住地轻喘。
牧戚低头看着手中净石,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攥了攥。
其余人则远远看着那张画纸,先前奋力一搏的疲惫尚未停歇,久久静默无言。
*
数公里外。
在军方武装力量护送下的群众们,早在楼顶的爆破停止时就暂停了撤离,却也不敢立刻解散,只在原地远远观察着,窃窃私语。
期间,他们屡次看见中央广场方向的上空风云变幻、天有异象,却一时间分不清那是自然现象,还是如同世界之眼“自愈”般的又一桩奇异。
此时,前方空旷的马路上寂寥无声。
仿佛整个城市已然恢复了平静。
只剩他们人山人海地聚集在此,不知所措地交头接耳。
忽然,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呼:“那里有人!”
所有人齐刷刷看去,护送部队警惕地朝前方举起了枪,只见极远处的街角,几道身影从岔口走了出来。
是唐宁他们!
李警官眼前一亮,立刻转头抬手朝护送部队打了个不用紧张的手势,自己独自往前迎了过去。
“怎么样?”他跑到近前,急切道,“你们没事吧?”
“解决了,”唐宁道,“现在已经安全了。”
李警官欣喜地松了口气,又听黎墨生问道:“你们呢,有人员伤亡么?”
“放心吧,”李警官道,“四个方向疏散都很及时,军方也紧急赶来护送了,目前为止没有伤亡。”
几人闻言点了点头。
李警官的目光在他们之中搜寻一圈,本想问唐东鸣哪儿去了,却一不小心看见羚酒手里的玩偶眨了下眼。
他唰地定睛看去,想要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可再和那玩偶对视时,那双蓝色大眼一瞬不瞬地睁着,仿佛从来没有动过。
李警官:?
他总觉得不太对劲,但一想先前所见所闻,连世界之眼“自愈”这种神迹都发生了,再出现什么好像都不奇怪了。
是的。
不奇怪了。
这帮人身上无法理解的事情何止这几件,一个玩偶眨眼又算得了什么?
这时,黎元忽然出声唤回了他的思绪:“虽然已经安全了,但沿途建筑有不少损毁,等会我给你们确认一下线路,沿线工作、居住的人最好都先临时安置,让专业人士先把建筑排查检修一遍。”
“好。”李警官应道,心说不愧是首富级别的掌权人,考虑就是周到。
虽然这些问题哪怕他不说,上层也会安排应对措施,但人家主动出力又主动提醒,这可不是人家的义务。
李警官看向远处遭受重创的建筑,劫后余生地舒了口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眉头有些担忧地皱了起来。
“哦对,”明明这里距离人群已经很远,他却还是凑近了些,低声道,“上面说了,所有官方的监控画面都可以清理,但民间的设备不好控制,包括群众自发拍摄的画面,万一发到网上,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尽量拦截、减小传播范围。”
闻言,灵体们倒没露出多少担忧的神色,毕竟他们在决定出手时就已经想到了结果,也做好了暴露的准备。
“没事,”黎元非但不显担心,反而轻松安抚,“压不住也没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候统一口径就行。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钟灵从此多个传说,而传说这种事,传个几代也就无所谓真假了。”
李警官缓缓挑眉,被“传个几代”这种轻描淡写的说法震慑了,眨巴眨巴眼,最后忍不住无奈地笑了起来:“行,有你这句话我们压力都小了不少。”
说罢,他又舒了口气,忽地正色起来,刷地朝他们敬了个礼,目光郑重:“多谢你们,辛苦了。”
灵体们会心一笑:“你们也是。”
事情到此已然告一段落。
黎元如先前所说,替他们将启恒行过的路线标注了出来。
于是除了涉及那条线的居民外,其余群众都各自解散、自发有序地开始往市中心返回。
马路上逐渐熙熙攘攘,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对于唐宁他们,很多人都是既好奇又充满疑惑,路过他们时忍不住行注目礼,还有人自以为隐蔽地偷偷拍照。
唐宁没理会那些,摸出手机,刚想联系一下唐东鸣,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阿宁!”
唐宁抬头看去,只见正是唐东鸣从不远处跑来,而在他身后,沈时易不知从哪儿找了一张口罩,此时正戴着口罩压低帽檐,双手插兜地跟了过来。
唐宁和黎墨生迎了过去。
“你们没事吧?”
不等唐宁询问,唐东鸣就先紧张地关心道。
“没事,”唐宁道,“都解决了。”
唐东鸣这才松了口气,他虽然被沈时易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却一直能听见远处不断爆破的动静,一惊一乍紧张得不行,直到这会儿看到唐宁没事,才终于放下了心。
放心下来之后,他一肚子的疑问终于按捺不住:“你们——”
“以后再问,”唐宁果断打断了他,“你先给舒姨回个电话。”
“哦对对对!”唐东鸣一拍脑门,“她肯定急坏了。”
他的手机不知被启恒扔到哪儿去了,唐宁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他赶紧拿上,到旁边给舒姨拨了过去。
唐宁看向沈时易,正要开口,半空不知何时飘来的神母却是抢先了一步:“哟,你居然干了件人事。”
沈时易:“……”
他又想翻白眼了,但他不敢。
正在这时,旁边路过的一帮小姑娘敏锐地认出了沈时易,顿时尖叫起来,吸引了周围一众视线。
沈时易往那边瞥了一眼,刚才没敢翻的白眼终于还是翻了出来,帽檐往下一拉,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走了。”
他的离开带走了一串尖叫的人群,声音渐行渐远。
“你怎么样?”羚酒将手中牧戚抬高了些,关心道。
牧戚正低头盯着手中净石,听见询问才回过神来,见几人都看向了他,淡淡一笑:“我没事。”
说罢,他看向神母,将手中净石递了过去,仿佛一个抓到叛徒交给掌门的乖乖弟子,从前如此,如今亦如是。
神母却挑了挑眉:“给我干什么?他抢的是你的灵体,他做过的事你也很清楚,该怎么处置,你自己决定。”
牧戚稍怔,但眨眼想了想后,很快坚定地点了点头。
唐宁收回视线,看向黎墨生,正迎上他温柔的目光。
阿多尼斯和黎元、羚酒和云陆站在一旁,也相视一笑。
夕阳西下,人群渐渐散去。
而他们也并肩走上了回去的路。
周围车来车往,人来人去。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如这繁华而无尽的人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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