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火车站, 杨剑新被一伙人搜身,对方确定他啥都没带,只能放他离开。
他也坐同一班火车, 从州廣市回到了万辰市。早上八点半到了目的地,在相合宾馆等了半天就等着收货。
已经想好了对策, 等下接收衣服的过程, 会大方的送给张钰青五十件衣服, 再故意告诉她, 哪个地方好卖衣服换钱。
那个傻女人为了钱,一定会照做的,毕竟五十件衬衣零散卖出去, 能赚五百块!
他会跟踪她,然后等她交易的时候, 喊巡逻大队里的几个酒肉朋友,抓她, 指控她倒买倒卖, 赚取巨额利润。
如果这女人想反咬一口, 他也不怕, 那批衣服会在到达他手中的第一时间,被转卖出去!
可惜啊,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眼看着就要蹲大牢。
可谁让她那么傻, 敢打他脸,他这人一向就记仇!
想到这里, 杨剑新兴奋得挺了挺胸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奇怪, 这都已经中午,傻女人怎么还没来?”
看了一眼新买的豪华腕表, 杨剑新感觉有点不对劲。明明坐的是同一列火车,按理来说,张钰青不应该这么晚都没到。
不急,继续等。
可能在路上张钰青被那两个小鬼的事给耽搁了。
一直等到下午一点钟,杨剑新有些坐不住,怎么这会儿还没到?
这傻女人到底干啥去了?
“算了,我先出去吃饭!”杨剑新窝了一肚子火。
打开门。
迎面而来一个人,张钰青快速从走廊楼梯口那里跑过来,一脸惊悚的对他说:“杨剑新,你老婆要打我,还举报我倒买倒卖,刚才喊公安过来抓我,那些衣服全被公安收走啦——”
“啥!”杨剑新只感觉五雷轰顶!
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他指着张钰青质问:“王燕怎么会知道你手上有衣服?还有,我不是叫你下了火车,就到这边来吗?你为啥不听我的?”
下一秒,王燕踩着高跟鞋,冲上宾馆二楼,指着杨剑新的鼻子骂:“好你个杨剑新,一开始我还不信这丫头的话,以为她忽悠我,原来你真的给她买了这么多衣服,你可真行啊!”
杨剑新无语,这婆娘又发什么疯!
王燕继续骂:“你咋不上天哩,说是去州廣市谈木材生意,背地里,却给那死丫头进那么多货!”
杨剑新躲开爪子的攻击:“你——”
“你什么你,咋滴,心野啦?告诉你,我能让你做生意,也能让你啥都做不成!”
不由分说,那利爪一下又一下抓过去,抓得杨剑新胳膊上一道道红痕。
张钰青冷眼旁观:“杨剑新,我说了那些衣服是你的,一开始你老婆就是不信。”
王燕一边挠杨剑新,一边气吼吼的冲张钰青大骂:“老娘就是要举报!”
杨剑新苦不堪言,躲避着那尖锐的爪子。
此时他快气晕过去。
会计是王常福那边的人,木材生意都要走王燕的账,所以他不可能贪污。
而这卖衣服,是可以作为他私房钱的,所以压根没想跟王燕这个败家婆娘知会一声!
“燕儿,听我解释,那衣服真不是我送给张钰青的,是我自己的——”
“我呸,我就知道你对这只狐狸精旧情难忘,我抓不死你!”
王燕吃醋后,理智全无,爪子可不是盖的,抓人非常的凶猛。
而王燕之所以会生气,是中午的时候,碰到了张钰青,提着五个大蛇皮袋子在第九厂的干部家属区招摇过市。
她很生气,于是就跑过去想要羞辱张钰青几句。
谁知张钰青却说,那些衣服都是杨剑新给她的,还叫她千万别举报。
王燕不信,认为这丫头撒谎,是怕她举报她。
当时王燕想也没想,就冲出去喊了公安进了家属区,把那五袋子的衣服全部收走。
不过张钰青一直没承认,还狡辩说是杨剑新的!
王燕就更气愤,甚至也相信了那么几分,以为杨剑新真的背着她出轨!
因为没有抓到张钰青在街上倒买倒卖的证据,所以那个公安只是口头警告了张钰青几句,然后就喊三轮车师傅,一起扛着那些袋子没收走了。
为此,王燕感觉很痛快,只要能让这狐狸精赚不到钱,她就开心。
搞清楚来龙去脉,已经是半个小时后。杨剑新气得呼吸困难,如果不是身体太好,他能血溅三尺。
他冲王燕大吼:“给老子住手!”
瞧见王燕被吓住。
他这才揉着全是血痕的胳膊,走到张钰青面前:“我叫你把衣服给我送过来,你忒娘的把衣服带到了第九厂!”
“……我!”张钰青低着头,瑟瑟发抖。
“老子给了你九百块钱,让你把衣服从州廣市,运到万辰市,你却给老子闹这么大的乌龙,让老子白白的损失了一万块,你怎么赔?”
张钰青听了,不再发抖,而是怒目直视。
她指着他的鼻子骂:“是你老婆指责我倒买倒卖,是她叫公安全部收走的衣服,你休想倒打一耙!”
王燕慢慢的回过味来,瞧见自家男人这么大声的吼着张钰青。
大脑开窍,渐渐反应过来,发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特别蠢的事情。
哎呀!
难道真的误会了张钰青,那批衣服真的是自己男人叫这丫头运过来的?
“杨剑新,那批衣服不是你送给这个小狐狸精的吗?”王燕急得跺脚。
杨剑新想要捶墙,又开始骂王燕:“蠢货,你说你,咋偏偏这个时候吃醋?你这败家婆娘,害老子损失了一万块钱,那一千一百件衬衣,能值一万呀!!”
王燕听到这么大的数额。
浑身在抽搐,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
这么多钱……这么多钱……简直比挖心还难受!
但她也委屈呀,谁叫这丫头模棱两可说那衣服是州廣市的,转卖能赚一万多。
她嫉妒啊,自然就给举报了!
屋内两个男女急得团团转,屋外的张钰青眼里全是冷光。
该摘清的责任,也是要摘的!
“杨剑新,我在第九厂吃了中饭后,本想把那些衣服给你送过来,谁知你老婆看我不顺眼,非要问东问西。我就给她说实话,说这些衣服都是你的,她却气得火冒三丈,指责我撒谎,还叫人拦住我,不让我走,她自己跑出去叫了公安过来,举报我投机倒把,她是想让我坐牢啊!”
杨剑新看到张钰青气愤难当的模样,似乎也想挠他一爪子,急忙退后,感觉自己的头变得更疼!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骂自己的老婆是个蠢货?
还是骂张钰青这个大嘴巴,啥事都往外面抖?
杨剑新底气不足:“如果你下了火车来相合宾馆送货,也没这么多屁事!”
张钰青感觉委屈,眼中还带着泪:“怎么怪我?人有个三急,女人还有不方便的时候,我肚子难受,回去喘一口气都不行吗!”
杨剑新很烦躁,他不知道该把怨气发泄在谁的身上,只能狠狠的捶一下桌子。
王燕在那边心痛得直跳脚,甚至要去找公安要回自己的货。
杨剑新想了想:“那个公安长什么样子叫啥名字?”
“我哪知道!”王燕哭诉道。
杨剑新又骂:“蠢货!”
张钰青退后一步,懒洋洋抬头,盯着屋内的两人看了很久。
眼里有一抹暗光在涌动。
这叫什么?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
他们是活该!
杨剑新又看了过来,张钰青马上露出愤怒的表情:“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别把我拖下水!”
王燕此时看到张钰青就恨得牙痒痒:“我们给你一点好处费,你去公安那里说说情吧,就说误会一场,这些衣服是你自己买的,也没打算去卖掉?”
“全是相同的衣服,你以为公安是傻子?”张钰青反讽道。
杨剑新在房间里面想对策。
看到张钰青把手伸过来,他有一点疑惑:“干啥?”
“……咱们说好了,我把那些货,人.肉背过来,你给我结算尾款。剩下的一百块给我!”
杨剑新差点一口唾沫淹死她:“好你个张钰青,你事都没办好,还想要尾款,你别做梦!”
说着他把张钰青往屋外推,用力关门。
张钰青气得不停捶门。
“杨剑新,给老娘开门,是你家傻婆娘犯的错,为啥要怪在我的头上?”
“你有种就去公安那里要货呀,你们欺负我一个无父无母的姑娘算什么本事!”
宾馆里面的工作人员,听到吵闹声急忙走过来看情况。
杨剑新是他们的老客户,有介绍信,自然可以正常来开房。
而杨剑新也说过会有人来找他,所以张钰青才能进来一会儿。
他们不是夫妻,不可以住在一个房间里,这都有硬性规定的,但是会客,还是可以的。
但此时瞧见张钰青被赶出来,在门口那里疯狂敲门,工作人员急忙过来劝阻。
“姑娘啊,怎么回事呀?”
“阿姨,我表哥不给我结算工资,我赚点钱不容易啊呜呜呜呜呜——”
张钰青一边敲门一边哭。
里面的杨剑新,都快气得想要杀人。
他指着王燕:“都是你给老子干的蠢事!”
然后从钱包里掏出钱要去结账。
王燕可不干,去抢杨剑新的钱包:“我不准你给她钱!”
杨剑新冲她爆吼一声:“那就让她在外面闹?我可警告你,这丫头最擅长的就是讨债,而且疯了一段时间,敢拿刀拼命,怎么,你敢用脖子,试一试刀的锋利程度?”
王燕慢慢的松开了手。
此时也呕得很!
然后就冲着杨剑新一顿咆哮:“要怪就怪你,如果你跟我说一声,你有一批货,要从州廣运过来,是叫张钰青护送,我也不会举报她!”
杨剑新知道自己理亏,不过是想存点私房钱,谁知道这些狗屁事都碰到了一起。
打开门,将十张钞票丢到地上:“滚滚滚,一个个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张钰青生气地去抓他的脸:“你当老娘是乞丐呢!”
她很气愤,挥着手挠他。
可是下一秒,那门用力的关上。
发出啪嗒一声重响。
张钰青气得在外面又锤了两下门,旁边的那个工作人员同情的看着她:“姑娘啊,你表哥把钱给你了,你拿着钱走吧!”
“嗯。”张钰青揉了揉眼睛,捡了那十张票子,可怜兮兮的离开这里。
等到走出去,来到人来人往的街上,张钰青脚步轻快,伸了一个懒腰,哪里还有什么小可怜的模样,立刻换了一张快乐的脸。
其实,杨剑新那批衣服早被她卖了换钱,而王燕举报她,让公安收走的衣服,不过是五个装满碎布头和几件衣服的化肥袋子。
“今儿个真高兴呀,真呀真高兴。”嘴里哼着小调。
明天她要好好去感谢陈北生的那个警察哥们儿。
想到自己终于报仇,而且等下回家数钱,会数到手抽筋,就更兴奋!
张钰青来到了第九厂。
陈北生看到她,见她笑眼弯弯,悬着的心落了地。
“他们没有怀疑你吧?”
“没有!”两个孩子见到阿姨,靠她腿边不肯走,张钰青把在街上买的橘子拿出来吃,“来,吃橘子。”
“谢谢。”陈北生接过一个橘子。
因为不放心,所以一直没有回厂里,一直等着她的消息。
此时看到她没事人一样笑着,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张钰青给他比了一个数:“我赚了这么多。”
陈北生讶异挑起一边的眉毛:“不错,很厉害。”
张钰青仔细看他的脸,不像是说假话。
于是也欣然接受了他的赞美。
“我看电视的时候,发现香江那边,和南湾那边的城市,有商品房,你说我们内地什么时候可以自由买卖房子?”
陈北生想了想:“有点难,我们这边可能要过几年,现在大家都习惯住在单位分配的房子里,对商品房应该没有什么概念,不过别的城市倒是有了。”
张钰青笑着点头,也不急,如果真的有商品房出售,她一定第一时间买。
未来的画面里,那些商品房特别的漂亮,也特别的值钱。
所以为了将来的养老问题,她应该要攒几套房子!
“对了,今天多亏了肖军,他来得好凑巧,收走了那些化肥袋子,你帮我转达一声,我要重重感谢他!”
“是我叫肖军过来的,我不放心你。”陈北生的语气很平静。
张钰青的手颤了颤,忽然之间发现,某个部位被触动了一下,怦怦乱跳。
她开玩笑:“有你真好,如果我身体没问题,那我一定会找媒婆——”和你说亲。
后面那几个字没敢说出来。
“嗯?”陈北生有些没听懂,此时站起身要去厂里面。
他和她分别,来到厂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
媒婆不是说媒的吗?
第42章
虽然知道媒婆是给人做媒的, 但是为什么会从她口中说出媒婆?想了半天没想明白,陈北生打算下班的时候问一问她,是想嫁人吗?
心口那个位置, 忽然有点难受。
来到厂里开会。
本来是召开表彰大会,最后却变成批判大会。
会议上, 前任车间主任被架空职权, 什么都不能再干, 甚至指挥不动一个工人干活。
副厂长王常福, 今天借此话题,发难:“厂长,咱们厂里最近频繁出现小偷, 我认为,和新上任的车间主任有关。”
老万也在开会, 他就是新任车间主任,他生气站起身, 却被陈北生压了下去。
陈北生拿出钢笔, 写了一串号码, 让办公室的秘书去打电话:“我想小偷很快就会找到, 你们大家都别走。”
“什么意思?”王常福心中一紧。
就连前任车间主任刘朋心中也有点没底。
陈北生看着他俩:“别急,公安很快会过来。”
派驻到第九厂的纪检组的周童问:“我猜那些小偷,一定是社会上的盲流吧?”
在场开会的人, 有十几个, 都在猜偷模具的人是谁?
之前王常福一直在散播谣言,说是陈北生新安排的车间主任老万干的。
可是大家觉得不可能, 他没事偷车间里的模具干什么, 又不是吃饱了撑着,葬送大好前程。
可是副厂长言之凿凿, 说模具卖给了竞争对手,这谎话重复一万遍,就变成了所谓的“真相”。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大家在见到三个公安后,都变得拘谨,全部站起来,等着他们说出答案。
“我们是市公安局的,关于之前你们报案,厂里价值上万的模具被偷一事,经过我们多方走访和调查,连城区的两个废品站,也去了三次,然后抓到了涉案的朱晓华,马四羊,以及孙正平。他们把赃物,送到了乡下一个渔民家,以为就能躲过一劫,但是被村民发现,举报了,几个涉案人员是你们厂的职工,属于内贼了。”
那个公安这么一说完,顿时引起了所有人骚动。
大家全部看向了原来的车间主任——刘朋。
等着听他狡辩,哦不,是解释!
刘朋眼神暗沉,双手在颤:“看我干嘛,又不关我的事。”
陈北生眼神冰冷:“这几个,都是你手底下的小班长。”
“我……我被你架空后,他们早就没跟我混了,不都巴结新的车间主任去了吗?不要冤枉我。”
然而没有人相信他的话。
自从陈北生换了一批领导班子后,那些以前的小班长就拉帮结派,不服现在的车间主任老万管理。而且这些小班长是老油条,也不干活,就此成了刺头,说他们巴结老万,那是笑掉大牙。
见情况不妙,王常福赶紧打圆场:“厂长,我认为已经抓到罪犯,那就再好不过,这事咱们就不要追究了!”
“不!”陈北生满脸冷酷,“必须追究到底,我等着公安调查出更多的内幕,以防咱们厂,还有人监守自盗。”
散会后,大家很解气。
特别是老万,他作为一个在厂里待了二十年的老职工,对这个厂爱的深沉,谁要让它倒闭,谁就是和他过不去!
从会议室走出来,陈北生要回去,副厂长王常福追出来,笑着想要帮刘朋说几句好话。
但是陈北生却没有听,满脸冷漠:“我家里还有事,失陪了!”
等他一走,刘朋非常着急,他已经失势,这以后还怎么搞小动作:“姐夫?”
王常福暗恨不已:“气死我了,这个厂对我实在是太重要了,我走私全靠它啊……”
刘朋也着急:“是啊,咱们市能出口的厂,也就玩具厂,这要是没有主动权,这以后都没办法走私了。”
所以才一定要把这家厂,占为己有!
王常福努力平稳心态,漫不经心的问:“那三个被抓的小班长,不会把你供出来吧?”
“不会!”刘朋这个倒是很自信,“那天,我邀请他们在饭店吃饭,拐弯抹角,告诉他们可以去偷模具,让厂子停产,他们就真的来偷了,我只是暗示而已,我可啥都没干!”
“那行,咱们继续等时机!”都已经等了七年,也不在乎这一两年,反正这个厂,迟早都会落到他手中。
……
而这一边,张钰青在买单车。
车行里,自行车上牌,打了刚印后,张钰青拿着小本本,花了一百五十块,推着一辆男士单车离开。
其实更想买一辆女士骑的,男士的那里有一个大杠,夹大腿,但是出行,她必须搭载两个孩子,所以只能买了这种单车。
来到木匠铺子里,找师傅在前面的杠上,和后面的座位上,各安了一个木制小椅子绑在上面,等回去,缝纫两个软垫,这样孩子们坐上去屁股不会疼。
这里又花了十块钱。
因为要谢谢邻居帮忙照看乡下的家,以及要去舅舅家看一看,张钰青在百货商店买了麦乳精,奶粉,荔枝罐头,两斤糖果,扯了十米布。
留下一封信在陈北生的家里,带着两个娃儿,踩着单车风风火火离开,迎着夕阳回海边的家。
下坡时,张钰青停止踩踏板。
风从脸上呼呼刮过,她叮嘱:“你们两个不要睡着,小心你们的脚啊,别让脚卷进车轮子里。”
“好!”
“好!”
脆生生的小嗓音一起回答好。
陈小起坐在后面的小椅子上,舍不得这片海:“钰青阿姨,我们以后不回来住了吗?”
陈小南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咕噜噜转:“我喜欢这里,有小伙伴玩,他们不会打我!”
“啥……”风太大,没听清楚。
似乎是挨打?难道陈小南常常被城里的小孩子揍吗?
算了,为了不影响小娃的心情,这个问题以后再问。
张钰青也舍不得乡下:“以后阿姨会常常带你们回来玩!”
陈小起和陈小南用力点头,小脑袋晃得可有劲儿了。
从坡上滑下来,张钰青继续踩单车,路边的小碎石子多,单车踩得跟蹦蹦车一样。
有点硌屁股。
好在抄近路,半个小时就回到了乡下。
三四天没回来,家里一切还是原样。张钰青去村长家拿了钥匙,打开自家院子的门,看到菜园里面的菜,都长得挺好的。
村长的老婆,秀红婶子时不时会给菜地浇水,所以这些菜没有被灼热的阳光烧死。
明天早上把这些菜摘一部分,豇豆可以摘一斤左右,第二茬秋黄瓜可以摘十斤左右。
这次种得多,竹竿子上爬满藤,密密的黄瓜长得很喜人,全部都有一根尺子那么长,碧绿青翠。
张钰青摘下了一根,拿芋头叶子刮掉刺,用井水清洗了一下,掰成三截。
“来,吃黄瓜。”
“谢谢钰青阿姨。”陈小起和陈小南开心地啃着黄瓜。
淡淡的清爽口感,吃几根都不会腻,而且特别的脆嫩,也没籽儿,不会像在城里买的那样,有一股放久了后蔫蔫的味道。
家里没一会儿多了很多小孩子。
小阿德,小阿顺,小旺,小六子他们都跑过来玩。
张钰青抓出一把糖,一人三颗。
陈小起很遗憾地说:“我们明天要去城里,学校要开学,以后不能天天住在这里了。”
小阿德有些舍不得他们,很难过:“那你们啥时候回来?我又养了很多蚕,有一个特别漂亮的粉色蚕茧,你要不要?”
陈小起小脸满是好奇:“我要的。”
于是跑去了小阿德的家看蚕茧,谁知,她的这个好朋友送了她一大篮子的蚕茧,让她去做蚕丝手帕,蚕丝扇子。
张钰青惊讶:“小阿德,你那么辛苦养蚕,摘桑叶,每天打理它们的粪便,眼看着都已经可以换钱,真的愿意全给小起吗?”
小阿德用力的点头,眼眶红红的。
小朋友的感情纯粹,喜欢另一个小朋友的时候,他们就愿意分享自己所有的宝贝。
陈小起跑到房间里,翻着书包,找了好一会儿,找到去百货商店买的文具。
其中有四个本子,三支铅笔,一个卷笔刀,一块橡皮擦。
小姑娘把这些拿出来:“小阿德,我叔叔说,读书可以变得很厉害,我们都一起努力的读书好不好?等我们读完大学,说不定,也可以变成厂长喔!”
本来还挺伤感,结果小姑娘这么说,惹得张钰青有点想笑。
……不不不小姑娘,你叔叔那个厂长,一点都不厉害,我看到他的未来在牢房,很惨的!!
另外一边。
门口那里,陈小南勾住小阿顺的肩膀,叽里咕噜:“我不想回城。”
小阿顺吸溜着糖果,特别羡慕他:“为啥呀?”
在小阿顺的心中,城里有好吃的,好玩的,而且城里有电视看,可以买冰棒吃。
因为妈妈说城里人有钱,不需要天天打鱼,他们只需要每天上班,就能挣到很多钱。
陈小南捧着小脸蛋坐在门槛上:“城里不好玩。”
小阿顺是真的不懂:“在城里可以天天吃肉,可以穿新衣服,我喜欢城里。”
陈小南想想觉得也对。
可是他在乡下,也可以得到这些呀。于是他像个小大人一样,有了与年龄不符合的成熟与忧虑:“我还是不喜欢城里。”
……
张钰青忙着搞卫生,听着孩子们在互相告别,她笑着摇摇头,提了几桶水,把家里的灰尘全部擦去。
又把陈小南的衣服给他搓洗干净,这小子今天去踩泥巴坑,结果踩了很多泥水溅到衣服上,她没有时间在城里洗,就带到了乡下。
搞完了卫生,又把洗好的衣服晾在绳子上,这里风大,吹两个小时,就能把衣服吹干,她把木盆子收回杂物间。
提着麦乳精和奶粉,来到了村长家,秀红婶子看到她手里提着的礼物,急忙推开:“这是干啥?”
“婶子,我和两个娃,明天要去城里了,我家以后,还得麻烦你们帮忙多多照看一下。如果村里有什么事,或是我后妈和她的姘头来抢房子,你们来第九厂通知我!”
“哎呀钰青,乡里乡亲的,帮忙照看房子,理所应当,没必要给我送这么多好东西,要不少钱哩!”
“婶子,收着吧,给你家孩子好好的补一补,这是营养品,吃了能长高。”
听到能对孩子好,秀红婶子推拒一番,还是收下,不好意思的擦擦手,把东西放在了橱柜里,然后又嗔怪张钰青乱花钱。
“钰青,去城里工作,和那边的街道办说了没?那些人可是会查身份的。”
“还没说,不着急,等我安顿好,再去和那边的街道办说一声,办个工作证明。”
其实当年,张钰青读中专的时候就成了城里户口,但是后来她没在城里有稳定工作,户口关系又自动转回了老家。
而八十年代粮食都有定额,不能随便进城的。
必须有介绍信,讲明原因,否则会被打成盲流,强行扭送回乡。
但是今年出了一个政策叫“自带干粮进城”,所以像张钰青这种农村丫头来打零工,去城里的街道办,办暂住证的时候,说明一下就可以了,不过得背上一点粮食做做样子才行。
第二天一大早。
张钰青就把家里的蔬菜摘了一大部分,过两天再来乡下摘剩下的。
去城里办好了暂住证,被那边的主任问了几句话就给放行了。
而旁边的一个年轻男人,坐在板凳上,穿着破掉露出脚趾头的解放鞋,很郁闷的说:“我都说了,我是来打零工,就在那个钢厂,不是来摆摊的,你们咋不相信我?”
“那你把钢厂开的工作证明给我看看!”街道办的人,不相信他。
张钰青对那个男人充满同情,因为被问得哑口无言。
如今,她新住的那个宿舍,还没有买锅碗瓢盆放进去,所以只能在外面的国营饭店里吃饭。
随便找了一家,发现吊扇挺大的,能吹到风,她带着孩子走了进去。
“钰青阿姨,这里很贵吧,叔叔给了我钱,我出钱好不好?”陈小起很担心阿姨没有钱。
她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小钱包,拉开小拉链,从里面抓出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毛票和两张十元大钞。
张钰青大手一挥:“放心吃吧,阿姨有钱!”
两个孩子特别想吃饺子,张钰青点了两大盘韭菜猪肉馅的饺子。
饺子皮薄,肉馅大,分量实在,蘸点醋吃,张钰青一次能吃二十大个。
两个孩子胃口特别的惊人,他俩一人吃了十五个,陈小南打了一个饱嗝:“好吃,下次还要吃。”
陈小起跟着点头:“我也觉得好吃。”
张钰青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菜单:“那行,下次我们吃酸菜馅的饺子好不好?”
五十个饺子,两块二毛钱,足够三个人吃的。城里就是这点好,如果太忙,没时间做饭,就可以在外面解决,真的很方便!
第43章
这个星期天, 张钰青去外面买了锅碗瓢盆准备正式开火。而陈北生负责带两个孩子去学校报名,昨天晚上,两个孩子住在他的宿舍里没有跟着张钰青。
和陈北生小时候不同, 他想给孩子们最好的,不让他们用那种一根带子的军绿色小挎包, 而是帮孩子们买了漂亮的书包。一个粉色的给陈小起, 一个蓝色的给陈小南, 担心孩子们没文具用, 用卷笔刀削好了六支铅笔,放进新买的文具盒里,同时各放了一块崭新的橡皮擦。
由于陈小起今年是读一年级, 需要准备小本子,给塞了六个。两个语文拼音本, 两个数学算术本,两个图画本;而陈小南的书包里, 只塞了图画本, 以供小家伙在幼儿园里鬼画符。
早餐吃的是陈北生煮的面条, 放了一个煎荷包蛋, 和一筷子空心菜,小小一碗,还算有营养, 瞧见两个孩子吃得满意, 他笑着坐在一旁耐心等着他们吃完。
五道海小学是五十年代建的,已经有些年头, 两层楼高, 楼层中间呈现一种折叠形状,朝左右延长。
教室的外墙灰扑扑, 里面的桌椅破旧,但是墙壁每隔几年会粉刷一次,比起乡下农村的土坯漏雨教室,这砖头教室能遮风挡雨算得上是天堂。
老校长眯着眼,拿手表在光线处看了会儿,时间到,开始敲大钟,代表上课铃声或是下课铃声响起。
高年级小孩一边回教室一边打闹,陈北生护着自己的侄子侄女,让他们免于被高年级的小孩撞到。
来到一个大办公室里,里面都是老师,校长胡湘之看到陈北生,热情点了点头:“北生,带孩子来报道?”
办公室里其他人,看到老校长在和人打招呼,而且一直很严肃的小老头笑得这么和善,大家都有些好奇是谁,然后就被陈北生这个气质出众,轮廓深邃的年轻美男子给迷住,好年轻的爸爸!
给孩子们擦擦汗,把两个水壶从书包里拿出来,喂了一口水,陈北生这才打招呼:“胡校长,好久不见,这是我的侄子侄女。今天来报名的是我的侄女,五月份已经满六岁,小起,这是叔叔小学的班主任,他以后也是你们的校长。”
“校长好。”陈小起紧张地喊人。
胡湘之摸摸她的头:“好好好,一看就是个聪明娃,陈小起同学,能数数吗,数一次吧?”
“……”陈小起抓紧了小裙子,咬小嘴。
陈北生低头温声安抚侄女,眼里全是鼓励:“别害怕,一到一百,数一遍。”
这个会,叔叔和阿姨教了她,陈小起大着胆子数数,很流畅,没一点磕巴,老校长不停点头,表示不错。要知道这个年月的孩子放养在外面不管,学龄前的儿童能数到五十就已经很厉害。大概是看到大人充满善意的笑容,陈小起受到鼓舞:“校长爷爷,叔叔教了我写字,我会写字。”
“真的?”胡湘之还挺惊讶。
陈北生表情认真,羞愧地说:“一直担心自己教不好孩子,以前晚上下班会多陪陪他们,教他们认几个字。”
一张备课的纸撕下来,老校长递过去,又拿出一个快要写秃了的铅笔:“小起同学,写弟弟叔叔和你自己的名字!”
因为个子太矮,办公桌高,陈北生只能把侄女抱起来,旁边马上有一个年轻女老师推来一把高椅子,如沐春风的俊美笑颜立刻冲她点头并道谢。
迷得那个女老师手颤了一下,陈北生没有发现不对劲,很轻柔的抱起侄女放在椅子上,把铅笔头拿给她,好让她专心致志的书写。
小姑娘写字,笔画正确,就是写得慢,字很大,一会儿工夫,写完所有名字,同时还写了“张钰青”三个大字。
旁边,带着孩子来见校长的家长们,有些汗颜,自家小子在流鼻涕,一刻安静不下来,给穿了干净的衣服,就是想让破孩子在老校长面前留个好印象,谁知才一会儿工夫没管,皮猴子就在那里蹭墙壁,不给吃冰棒练地打滚,给搞的全身灰。
而且自家皮猴子还不会数数,更不会写名字,强烈对比下来,简直没脸见人啊。
一个个都在担心自家孩子不会被打回幼儿园吧?
“果然啊,你们陈家的孩子,没让我失望过,我看这小姑娘,以后会是你们家的第四个大学生。”
胡湘之不停点头。陈北生又把陈小起抱了下来,给她捋了捋小裙子,别走光,这才抬起头温和的笑着。
想到下落不明的陈北望,胡湘之担忧地问:“你大哥现在有消息了吗?”
“没有。”陈北生语气失落,老校长想起那个得意门生,心里难受,也知道不能在伤口上撒盐,只能安慰陈北生,“没找到尸体,就是好消息。”
“嗯……”
老校长开了一张单子递过去,很高兴陈家的孩子来入学,让陈小起去了一年级一班交学费,那里有老师接手。
陈北生接过单子,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谢过老校长,带着孩子们穿过长长的前廊。
他细心,会配合两个孩子的步伐慢慢走。
那么高,却走得慢,今年刚来的女老师芳心跳个不停,好温柔的爸爸,再看看旁边的那个秃顶中年爸爸,那可是连拖带拽巴掌伺候的把熊孩子带走。
左拐右拐,来到一楼中间的那间教室报道,在一个四十来岁的女老师那里交学费。
今年全国学费涨价,学费、书本费、学杂费一共是四十块三毛。
陈北生把一叠整齐的钱递过去,拿收据,老师发课本,陈北生一本本塞进那个粉色小书包里,陈小起伸手:“叔叔,能把那张收款的纸条给我吗!”
颇为奇怪的陈北生看着侄女小心翼翼又紧张的小表情,低头问:“你要看?”
陈小起摇头:“不是,我想等自己长大,还叔叔的钱。”
一只大手顿了顿,伸过去,轻轻的抚顺侄女翘起的一缕头发,娃娃头变得更加的油光水滑,低沉温雅的声音里包含无悔付出的认真。
“小起,我是你的叔叔,是你爸爸的弟弟,我们是很亲近的家人,抚养你们长大,这是我应该做的事,你不要有心理负担。而且,有你们的陪伴,我很幸福,所以不需要还钱,你们的任务,就是健康快乐长大,以后能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就是对叔叔最好的回报。”
“像爸爸那样有用的人吗!”
“对!”陈北生用力点头。
陈小起低头思考了好久,抿了抿小嘴,想通了一些事,露出一抹纯真笑容,不再要那张收据。叔叔不要他们还债,她有些愧疚,别人都说叔叔可惜了,有她和弟弟这个拖累不好找对象,她好想和弟弟一下子长大,这样叔叔就可以找老婆结婚。
……
给讨厌幼儿园的陈小南报道,陈北生抱着侄子哄了半天,得知小家伙在幼儿园被欺负,他生气,特地去找园长聊了一会儿,几个幼师见他眉头紧锁,连说抱歉,表示以后会重点关注陈小南的情况,老园长一直在强调会注意,得到保证,陈北生一股子天生吸引人的气质,变得柔和下来。
大家见识了什么叫赏心悦目,感觉是个很厉害、家世也不简单的年轻叔叔,园长知道底细,等到陈北生离开,说:“这是第九厂的新厂长。”
“啊?原来是他,好厉害,我听说才二十四岁!”
“别想了,人家条件好,肯定有对象!”
园长一句话让大家打消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几个未婚幼师心中全是遗憾!
也羡慕能和他结婚的女人,想到以后还能看到这么养眼的男人,大家又很期待。他不像这边的人,说话带浓重口音,而他,普通话说得好。
……
说回这边。
忙碌中的张钰青,提了一篮子自家种的蔬菜送到马局长家。
刚来马局长家干活的保姆芝姐,得知张钰青也给人做小保姆,于是两个人一起唠嗑了好一会儿。
这个芝姐告诉张钰青在哪里能买到便宜的煤炉子,和蜂窝煤。又特别热心肠,喊来自己男人把三轮车借给了张钰青。
买煤地方距离家十多里路,装煤之前,张钰青在三轮车的车斗里,垫上一些化肥袋子,避免搞脏了人家的车。
从公家的小型加工媒厂里买煤,十坨一排,把煤整整齐齐码在车上。没要票,付了三块钱,买了两百块煤。
回去的路上,张钰青坐上三轮,艰难踩着踏板,僵硬操控前面的车斗,试图控制方向,企图回到军区医院的职工宿舍!
妈呀,回去太辛苦,车斗变重,踩三□□作起来好困难,累得喘气如牛,汗水打湿衣服,不是踩不动,而是这车斗不好控制,方向歪七歪八,经过树林时,歪着歪着,就对着一个大坡下面拱。
吓得张钰青不停地往下拉刹车,差点连车带人滚下去。
……
费尽心力回到家,把三轮停在职工宿舍楼下。
正好碰到了带着孩子们回来的陈北生,她热得汗流浃背,头发乱糟糟,脸颊两侧沾了黑煤灰印子,擦脸上的汗水,印子扩散的范围更大。
这栋楼,那些帮忙带医生孩子的家属,一直在偷笑,陈北生松开孩子的手,挽起袖子,整齐的各折三下,走过来,弯下腰抱起了三轮车上的三十坨煤,强劲有力的胳膊上是微微凸起的肌肉。
“去休息一下。”
陈北生语气温润,搬着煤块,朝她点头。张钰青看着白衬衣即将要变脏,急忙拦住,要接过去,但是陈北生避开了她,朝中间的楼梯口走去,是不容拒绝的坚持,“你带路,我没有来过婶子的宿舍。”
两个小娃想帮忙,张钰青摇头:“谢谢你们呀,只是你们还太小,等你们长高些,再来帮我好不好?”
张钰青急忙搬着十块煤追过去,这个陈北生脚长,走路速度快,追得她好辛苦。
走到楼梯口,有五十多米,大概是听到她在喘气,他慢慢停下来,转身等她。
张钰青郁闷,笑啥笑?牙白啊?害她心脏多跳了几下!
抱着煤,带着陈北生上二楼,想起自己没有手开门,而钥匙在口袋,陈北生发现了她一只手抱煤,一只手艰难掏口袋:“小起,帮一帮阿姨,给她开门。”
“好!”陈小起飞快掏出张钰青口袋里的钥匙开门。
钱英住的宿舍,才刚建一年,是新楼,在二楼202,一室一厅的格局,有个小阳台,南北通透,因为是军区医院的家属区,所以建得相当不错,采用了大城市那种风格,不再是六七十年代那种筒子楼,这里有六十多个平方,就是搞装修,隔成两室一厅也行。
因为钱英是特别厉害的脑外科医生,而且又是从天北市调过来的,一般人请不动,所以给的福利待遇相当不错,屋子里有电视机和冰箱。
“等等!”见陈北生把煤块放在她指定的那个阳台垫着报纸那里。
又转身准备下楼抱煤块,张钰青喊住了他:“这里有围裙,我自己做的,你围在身上,别弄脏衣服。”
“我没关系!”他温声道,“你穿吧。”
“不用。”张钰青顶着脏兮兮的脸,“我衣服全是补丁!”
她特意张开双手,袖子那里有两个补丁,口袋那里有补丁,“这是隔壁的严奶奶知道我要去搬煤,借我的衣服。”
“你不准动!”张钰青洗干净手,给陈北生系围裙,腰好硬,不宽,明明那么有劲儿,打架那么厉害。
穿过两根布带子,在身后给绑了一个蝴蝶结,脊背也笔直,发现他精气神比一般人要足很多,瞧见他想回头,她立刻大声制止:“不准看,下楼。”
“你在笑?”陈北生低头,认真望着她。
张钰青立刻不笑:“没有笑,你看错了,走吧,我担心会下雨。”
一起下楼,陈北生真的没有回头看那个大大的蝴蝶结,即便周遭的目光如影随形,那些老人们在笑,一直盯着他身后指指点点,他也落落大方的让人注视,先一步下去,见她要抱煤块,他弯下腰,把十块煤抱起来,递给她,然后他自己再抱三十块,稳步朝楼上走,张钰青笑嘻嘻跟上去,一直在看那摇摆的蝴蝶结,感觉挺不错。
煤块有了,锅碗瓢盆有了,五十斤粮食和一些蔬菜也从乡下带过来,但临时定的煤炉子还没做好,今晚不能煮饭。
旁边,陈北生想了一下提议去他家吃饭,于是张钰青又大大方方去老板家蹭了一餐饭。
第44章
过了几天, 张钰青骑着二八大杠,把孩子们从学校接回来吃午饭,听到家属区里的老人说煤老板要建房子, 而且政府还给批了地,拟定了开工时间。
张钰青一脸兴奋, 如今她手头上的积蓄可以买一套房子。
不过房子还没影儿, 等建成了再去问问也不迟。
张钰青手拿两个昨天晚上新缝纫出来的棉花软垫, 给牢牢绑在单车的小椅子上, 旧的拿去清洗。
抱起陈小南坐在前杠,又抱起陈小起坐在后座的椅子上,让他们先确定是不是舒服。
“咯屁股吗?”
“软软的, 很舒服。”陈小起晃动着小屁股说。
张钰青又看向陈小南:“你呢?”
“我喜欢这个,比昨天那个好!”陈小南的肉屁股抬了抬。
张钰青把他们的小书包都放进前面的车框内, 为了做一个坚硬又能承重的车筐,张钰青找五金店给她焊接了一个铝合金的大框子, 用倒三角架子固定, 两个小书包放进去刚好, 解放了车把手, 之前书包重,全挂在车把手,她都不好按刹车。
“好, 你们坐好, 咱们出发——”
午饭后,自行车大军也不少, 一眼看去, 能从马路的尽头,看到另一边的尽头, 乌泱泱一片,张钰青尽量小心,但架不住工人多,张钰青小心翼翼的在车流里穿梭,晃晃悠悠听着车铃声万分谨慎的载着孩子们去学校。
来到五道海小学,张钰青双脚先睬地,把陈小起抱下来,将小书包递给她:“小起,阿姨在你书包里,用油纸包了一个牛奶小馒头,如果你饿,就吃了吧。”
“谢谢钰青阿姨。”娃娃头的小姑娘背着书包笑得甜甜的。
张钰青给她整理一下衣领,看着她和熟悉的小伙伴一起离开。
隐约能听到另一个女娃说:“陈小起,你妈妈好漂亮,好年轻呀,像个姐姐一样温柔。不像我妈妈,今天早上又骂我,声音好大好大,骂我不喂弟弟吃饭,哼,她只喜欢弟弟,不喜欢我。”
陈小起没有反驳,笑得像朵花。
偷偷回头看一眼张钰青,见到她没走,满脸关切着看她,陈小起牵着小伙伴进了校园害羞的跑走。
送走陈小起,张钰青去旁边的五道海幼儿园送陈小南。
以前不喜欢上幼儿园的小娃,现在最喜欢的就是幼儿园,这让张钰青颇为惊讶。
“因为王瑞他们变成大孩子,不上幼儿园,他们打不到我!”
“原来如此!”见他小衣服的扣子又爆开,张钰青蹲下来嘟囔,“你真的要减肥,我上个月给你改的衣服,才多久,又暴扣子。”
“嘿嘿嘿……”陈小南挺着小肚子傻笑,两颊嘟嘟肉垂下来,小肚皮也笑得一颤一颤的。
张钰青见了,也忍不住想笑,问:“你们老师对你好吗?”
“好呀!”
“那你上幼儿园开心吗?”张钰青继续问。
陈小南点头:“开心。”
张钰青放了心,把他送到小花中班,和老师说了几句话,然后离开了幼儿园。
“好可惜,今天看不到陈厂长!”
“对啊,我挺想见他。”
“你俩就别天天期待这事了!”
幼师那失落又遗憾的语气,让张钰青忍不住耸肩,真是抱歉呐,她不是陈北生,如果她们真的那么想见到他,那她可以让陈大厂长来接一接孩子的!
上午张钰青去邮局存钱,七千多块钱一直放在身上总是不安全的,现在国家鼓励老百姓多存钱,支持国家建设搞发展,如果存得多,还有一些奖励,张钰青存了六千,身上留了点,简直轰动了一个整个邮局。
如今国家缺钱,邮局也就有了拉款的任务。
瞧见张钰青一下子存六千,比得上十个工人一年的收入,而且现在老百姓每个月,都是存二三十块钱一次的。
“你们咋啦?我听说,存得多有奖励。”张钰青提醒发愣的他们回神。
“有有有!”
众人回神,六百张十元大钞,柜台里的工作人员全部上阵数钱。
邮局的主任:“我们刚好送大米,一百斤,折算下来有十二块钱奖励!”
“噢,又是粮食……”张钰青哭笑不得,家里还有四十多斤没吃完的大米,现在又来一百斤,但是邮局只送米,她想要油,也没有,只能把两袋五十斤的大米绑在单车上。
因为吃不完,而且不喜欢吃放太久的陈米,打算回去后分二十五斤给陈北生,分二十五斤给马局长家。
陈北生给了她钥匙,所以她可以自由进出他的宿舍。
扛着一大袋米,把米倒进米缸里,陈北生最近早上会在家吃饭,也会煮粥,正好这米不错,闻着香,看着也白,仔细挑选的时候,见不到碎石小颗粒,和市面上买的米不一样。
“……咦?这是他给我买的凉拖鞋吗?”
他家很干净,每天都会拖地,那地板能反光。
张钰青是穿着袜子进屋,走出来时,才注意到鞋柜里粉色的凉拖,和她的鞋码一样大,带了一点淡淡塑料味儿,整整齐齐摆放在一大两小三双凉拖鞋的旁边,她拿起来看了眼,三十六码!
昨天上午来接娃都没看到……这男人……
张钰青放下鞋子,心里有点谈谈的甜,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他们不合适,不能有不该有的遐想!
去菜市场对面中药铺子里买了一些八角桂皮之类的卤料。
之前陈北生的那个警察同学,帮张钰青收走了那几袋子破布,让张钰青将计就计赚了几千块,所以打算好好感谢一下他。
九毛一斤的肉,买了二十五斤,再买十斤鸡蛋,打算回去做卤肉、卤鸡蛋。
曾经读中专的同学爷爷,是宫廷御厨,会做很多卤菜,张钰青常常去同学家玩儿,和那个性格古怪的老爷子学了一手,今天买这么多菜,做好了后,也不是打算摆摊偷偷销售,而是想着送人,送舅舅,马局长,肖军,陈北生。
大家都送一些,还不够分的。
回去后,把肉焯水,把鸡蛋煮熟剥壳,用油和冰糖炒糖色,放入鸡蛋和肉,加入用香料熬煮的一大盆卤水没过食材,做完这些,张钰青换新的蜂窝煤,把旧煤灰夹出来,煮了饭,下午四点出去接孩子。
“钰青啊,做啥好吃的?”
“钰青,闻着你家在卤肉,小小年纪,还会这门手艺?”
“刘爷爷,赵爷爷,我也是和一个老爷子学的!”张钰青来不及回答太多,踩着踏板上了自行车离开家属区。
把孩子们接回来,下午炎热,刚想打开风扇,才发现家里停了电,张钰青炒好了菜,瞧见陈小南踩着小凳子,偷偷打开冰箱的门,把微微融化的绿豆冰棒拿出来:“钰青阿姨,冰棒说它想被我吃掉?”
“不能吃!”张钰青想也没想拒绝。
“可是……”陈小南嘟嘴。
张钰青把最后一道芦笋丝炒肉端上桌,洗干净锅,收拾好灶台:“先吃饭,再吃冰棒!”
“耶……”陈小南和陈小起都很开心。
晚餐吃凉拌木耳,芦笋炒肉丝,两个孩子胃口好,特别能吃,一小碗饭三两下扒干净,隔壁的严奶奶见了羡慕不已,她家的小孙子才三岁,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喂饭追着跑,简直要她老命!
“严奶奶,我炒的菜多,给您盛一点去吃吧?”张钰青大方地道。
刚住来这些天,她得到了老人不少帮助。
严奶奶探头,色香味俱全的菜,看着确实好吃,闻着又香,比饭店大厨炒出来也不差:“那我也不和你客气,我端过去试一试!”
现在买菜油,还是要油票的,张钰青就炼猪油炒菜,但她放的油不重,孩子肠胃弱,吃不得重油的菜。
不过相比她这种天天买肉吃的,也有那种总把鸡蛋当肉吃的,严奶奶就是一个,老人从苦水里泡过的,最好的菜,不过是两个鸡蛋炒韭菜,所以孩子不爱吃也正常。
果然没过多久,有人来敲门。
张钰青走过去开门,严奶奶给送来了一个小南瓜:“钰青,你做的菜好吃,我孙子吃了一整碗饭,最喜欢吃笋丝炒肉,酸酸的,下饭哩!”
张钰青笑着接过小南瓜,正想做南瓜粑粑。
转身去厨房,家里有秋笋,是在乡下竹林里挖的,很大一个,切成丝后,用水泡会儿,口感更好:“严奶奶,您拿点笋过去吃,那道菜,我给放了点醋。对了,炒之前,用水泡会儿,去除涩味,吃起来更香。”
互相赠送菜,大家表示很高兴。
……
第二天,卤肉卤蛋做好,张钰青牵着两个孩子去第九厂的厂门口,等陈北生出来。
阳光照在梧桐树叶里,斑驳树影洒在俊雅的身姿上,降低了凌厉的美感,只增加了几分无害的文弱书生气质。
厂里失窃事件结束,又多了新的问题。
陈北生调查到,车间生产的玩具出货后,竟被偷偷送到其他地方再加工。比如,他昨晚发现那些人,会换大一号纸箱,塞各种珍贵古董字画,再运往港口,输送到其他东亚国家,赚取巨额利润。
陈北生发现后,没有打草惊蛇。
“是给我的?”一盒卤肉,切薄成一片片,光闻一闻,就忍不住想吃,陈北生受宠若惊。
张钰青见他没接,盖上盖子,强硬塞过去:“吃吧,我做了很多!”
“……谢谢。”陈北生认真道谢。
嗓音喑哑,神情疲惫,看样子是有几天没能休息好,但不影响美貌,唇红齿白二十四岁的大好青年依旧吸引了一些过路女青年倾慕的目光。
第45章
满满一铝饭盒子的卤肉, 味道香喷喷,陈北生神情复杂,拿着饭盒, 目送张钰青和两个孩子离开,他在梧桐树下站得有点久, 定定地凝视他们远去的背影, 孩子们发现叔叔没有离开, 赶紧停下来, 和叔叔挥挥手。
“叔叔,再见!”
陈北生赶紧挥了挥胳膊,一丝笑从嘴角溢出, 张钰青停下脚步,好奇地回头看他一眼。
瞧见他还没走, 一时露出惊讶的表情,两人隔空对望, 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 张钰青不自在的牵着孩子们离开, 速度挺快。
但是走出五步,又渐渐慢下来,小心回头, 看到他还立在那里满眼温柔, 她赶紧扭头目视前方,牵着孩子们一阵嘟囔。
“钰青阿姨, 叔叔在看你!”陈小南蹦蹦跳跳地解释。
“瞎说, 是看你。”张钰青扯住了陈小南的嘟嘟肉,教育了两句, “别蹦,当心把才吃的午饭蹦出来。”
悄悄回头看一眼,陈北生盯着这边,风吹动了他的碎发,看不清神情,她红了红脸,不自在的把爪子从陈小南脸上移开,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第九厂。
“厂长?您还没吃饭?”
“吃过了,这是朋友送的菜。”陈北生朝路过的工人打招呼。
天气渐凉,早晚温差大,也不知道她家的被子够不够。
从口袋里掏出一些棉花票,本来打算今天拿给她,只是她一个姑娘提那么大的东西不方便,百货商店关门时间是六点,他打算五点过去买回来。
熟悉高大的俊美男子站在厂门口,旁边没人跟随,这让进出的工人,多看了他几眼,恭敬和他打招呼:“厂长好!”
“你好。”
“厂长,爱人送饭来了啊?”一个滑头小子突然打趣。
空气倏然转冷。
“傻子,人家厂长还没有结婚,哪里来的爱人。”有人立刻提醒。
“瞧我这嘴,陈厂长,不好意思哈。”
“没关系。”陈北生礼貌和他们颔首,离开大门口。
吃中饭的时间,众人一边推自行车,一边对厂长家的八卦也是相当好奇,从门卫刘姐那里得知是小保姆给厂长送菜。
大家笑得一脸暧昧。
厂区就那么大,所有人都八卦厂长家的事,这小保姆一战成名,打了车间主任从乡下来的老婆,又气病了副厂长夫人,对她想当好奇,而且那姑娘长得好看,皮肤白嫩,水灵灵眼睛一看就是遗传了父母的好基因。
“那个小保姆没戏,听说咱么厂长背景深,看不上一个乡下来的丫头!”
“我也觉得悬!”
小保姆长得再好看也没用,陈厂长就连工商局局长的女儿也拒绝了,就说明他眼光高得很。
不过作风倒是俭朴,万年如一日的在食堂里吃饭,不管清水白菜,还是糙米饭,都能吃,饭盒永远都是吃得干干净净,从不用公款大吃大喝,是个好厂长呐!
……
食堂内。
厂长办的秘书,车间主任,纪检委的组长,今天一起在食堂吃饭。
他们看到这么多肉,都忍不住流口水,一窝蜂的抢菜吃。
“厂长,这卤肉不肥不柴,咬一口还出汁,卤得真香啊!”
“对,真下饭,我妈做不出这种口味的卤肉!”
四人份的分量,一饭盒子有两斤多重,足够吃,陈北生和老张几个在食堂买了清炒丝瓜和空心菜,搭配着看了流口水的卤肉,一下子吃了好几碗饭。
饭后,回到办公室。
陈北生随口问:“这个星期的生产计划能完成吗?”
车间主任点头,拿出生产计划表给他看:“开了夜班,应该是能的。”
陈北生翻了几页,满意地笑了笑,他饭后不午休,习惯到处走走。把看到的问题,默默记在心里,做到心中有一本账。
车间里面,还是有一些闲置的设备,一直放在那里不用也是浪费,还容易产生安全隐患,维护也是一笔钱,他找了维修组的组长,将以前闲置的设备重新进行检修,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转手卖出去,能给单位增加经济效益就好。
他边走边道:“屋顶防水,这个星期天要做好。”
车间主任道:“好的,厂长!”
沿着各个车间,十多条生产线,陈北生走了一圈:“厂房的地面清洁比以前好了很多,继续保持。”
几个主任一起回答:“是!”
来到墙壁旁边,陈北生指着地面贴墙壁那里:“这些裸出来的电线,一定要包好,安全生产是大事。”
工务科马上道:“是,我马上叫电工来整改!”
“辛苦了!”陈北生的嗓音温和,看上去是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但是他很细致,记性特别好,指出的每个问题都恰到好处,不会瞎指挥,也是能马上就容易办到的。
而且作为一个全心全意为厂里服务的厂长,他奖罚分明,上次有五人利用关系,三天没来上班,因为都和副厂长有交情,大家敢怒不敢言。最近半年换了陈北生这个小年轻来当厂长,大家还是想尝试一下举报这些只报到,却不来上班的人。陈北生只是点了点头,没想到后来那几个男的再来上班,都被记了大过,而且永远都没有办法升职,看到那份通报批评,大家非常解气,副厂长想说点什么求情,但那时候却被陈厂长威胁,一起记过,气得啥都不敢说。
下午例行巡厂的工作还在继续。
陈北生和纪检组的人,以及政治部主任来到厂房外面,看到护栏那里缺了一个角,生锈的铁栏杆,被常年的雨水冲刷,锈迹斑斑,腐蚀了一大截。
陈北生去了后勤科那里,指出了问题。后勤科的人诚惶诚恐,表示马上就会去办好,重新换上新的护栏。
见他离开。
后勤科的小班长嘀咕:“也只有他才会天天来巡厂,那护栏今天才掉了一截,就被他发现。”
后勤科的主任:“但也是因为他,我们厂才能起死回生,不然的话,今年年底连奖金都没有!”
新进厂的人,拿上工具箱,跟上师傅的脚步,好奇的问这个厂长的厉害之处。
后勤科的科长马上笑道:“别看他年纪轻轻,面皮薄,但说话算数,为人实在,从不讲大话、空话,你才上班几天可能不懂,但是像我们就会明白,这种说到做到的厂长,有多么珍贵!”
……
这边的工地上。
张钰青戴着安全帽,从里面出来,才开工几天的荒地上,工人推着车斗,在里面装上和好的水泥,不停忙碌,附近地上,摆满钢筋水泥。
“没想到煤老板和张强是一伙的,共同出资建房子。”
昨天得知新楼动工,张钰青特地跑来看了一下,不过却不太想买这边的房子了,让那个丧心病狂的张强做工程,又不是嫌命太长。
也不再找人咨询房子的事,她转脸就走。
张强从二八大杠上下来:“钰青妹子,啥风把你吹过来了。”
“路过!”
张钰青生怕走不快,像兔子一样窜离,张强盯着她笑了会儿,这丫头不会又是来给他找碴的吧?
问过旁边施工的小领导,得知她是来询问房子的价钱。
这让张强挺惊讶,又看了一眼那个丫头远去的背影,现在的人,对买房子没多少概念,一心等着分单位的福利房。
正愁找不到客源,卖不出去自己建的房子,他一定不能错过大客户,明天就去找张钰青!
嘿嘿,总算让他逮住了一只肥羊。
……
一大早上,买了菜回来,还不到九点,张钰青收获满满,去了信水街的农贸市场,早上农民在那边摆摊卖菜、卖鸡鸭蛋,以此来补充市场蔬菜蛋类的供应不足。
一般这个时候,那些巡逻的不会管,工商局的人则会挎着一个黑包,每个摊位上收一毛钱的税,再给他们一张小小的票,不过也就只能在这条街摆摊,去了别的地方,会连菜带框一起收走。张钰青老家的菜拔光了,后来喜欢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蔬菜瓜果,一般去得很早。
带着孩子回到家,看到有个人守在她家门口,笔直的身板,一直立在那里等着。
好看的脸正被隔壁严奶奶和她儿媳妇盘问各种问题。
陈北生也老实,人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对,还没结婚,我在第九厂上班,待遇还行……”
见陈北生一手抱小缸,旁边还有三个大大的蛇皮袋子。
张钰青急忙开门:“来多久了?”
“没多久,才刚到。”陈北生看到她和两个抱大腿的孩子,眼里立刻有了光彩。
本来前几天就要送棉花过来,但他被事耽搁,等他忙完,都过了三天,今天才去了百货商店把棉花买来。
旁边的严奶奶笑呵呵看着眼前的俊俏后生,“真是一表人才啊。”拆穿起来,“小同志来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让他来我家坐会儿,非说没关系,喜欢站着。”
另外一头,严奶奶的儿媳妇也在笑:“钰青,这是你对象?长得可真好看,我还以为咱们这里来了电视上的大明星!”
“……他是我雇主。”算了,他的身份,他自己解释吧。地上靠墙位置放了三个蛇皮袋子,全是棉花,旁边一缸油,她心情一下变得非常好,“天啦,你买了这么多。”
现在最缺的就是油,棉花是其次,因为都要票才能购买,她很头疼,没想到陈北生竟然会送这么多!
一大早上收到三袋棉花,一小缸菜籽油,太开心了啊!
目测菜籽油二十斤,她想去帮忙,那个小缸也不轻,陈北生侧身退一步,声线平和,并没有因为这样抱上抱下喘不过气:“没关系,我来抱,放在哪里?”
“厨房下面的橱柜。”张钰青赶紧开门。
把他迎进家。
厨房灶台上有点乱,她和孩子们吃了早饭急急忙忙冲出去买菜,还没来得及洗碗。
恰好他转身,厨房太窄,筷子又放得太边上,他一个不小心撞掉两根筷子,张钰青尴尬捂住脸。
“那个……我一般吃完饭,马上洗碗的。只是今天是星期天,大家不上班,买菜的人很多,我怕买不到好菜,就没洗了——”
“嗯。”陈北生转身,把筷子放在水槽里,挽起袖子,眉头舒展,啥都没说,打开水龙头认真洗碗。
窗台的风吹进了厨房,陈小南吃的那个碗粘了几根面条,被风干后,贴在碗上擦不下来,他认真洗小碗,修长的手指头干着活一点都不生疏,那张俊脸没有一丝嫌弃。
高大的身体在逼仄的厨房洗碗,如鱼得水,张钰青摸摸鼻子,她这个领人工资的保姆都快习惯他来干活了。
不过,真的很加分,认真干家务的男人超级迷人呐,也不知道哪个姑娘会是他的另一半,想到这里,她眼睛一阵酸涩。
第46章
陈北生洗干净碗, 沥干水,把碗整齐的摆放在橱柜的上面那层,把台面的水渍擦干净。
那个油缸子, 放在橱柜最下面,盖着一个土黄色的木盖子, 不会有异物掉进去, 每次用时, 拿小油壶打一点油就行。确定盖子密封严实, 他洗干净手,活动了一下双手,刚扭头, 就对上了一双若有所思的脸。
“做得不对吗?”他问。
“不,很好。”走出去, 张钰青停止观察他。
她给陈小南换衣服,早上去了街上, 这嘴馋的孩子看到豆腐脑的叫卖声, 就挪不动小脚。
好在, 这个吃了好, 清热解暑,有营养,张钰青不会不肯买, 拿出两个铝饭盒子买了两盒, 也拜托了那个师傅别放那么多水,孩子端了会倒在身上, 不过显然没用, 那个买豆腐脑的给装了一大半的水。
陈小南因为觉得豆腐脑好吃,像喝稀粥一样往嘴里倒, 给搞得衣服上到处都是水。
“好了,继续去玩吧。”张钰青蹲身把陈小南的脏衣服脱下来,换了干净的,脏的放在木桶里。
“钰青阿姨——”陈小起在叫她。
张钰青打算等下再来洗那件小衣服。
最近陈小起一直想做蚕丝扇子,小阿德给的蚕茧多,之前就已经找乡下的老人加工,用纺布的老机子,给做了一块丝手帕。
如今小姑娘又想做扇子,张钰青以前看过桑岛上的表姐做过蚕丝扇。
但是她本人不会做,昨天下午,总算是找到了几把扇骨,这还是她从做扇子的传人那里买的。
那个独居老人六十多岁,得知不要扇面,只要几根固定好的扇骨,还以为她是个疯子,或者是那巡逻队的人来查摆摊的。
吓得那个传人直说不做生意,每天都老老实实的去当掏粪工。
张钰青好说歹说,是想给自家的小姑娘做蚕丝扇子,不会削那么细又均匀的竹子,也不会固定扇骨,求了一会儿,那个瘸腿老人才相信了她的话。
从那破破烂烂的家里,拿出化肥袋子,扒拉出五把漂亮的扇骨,是椭圆形,竹子削得细而均匀,张钰青非常喜欢,那个老人对自己的过去还是充满怀念的,可惜在那十年被打上标签,已经不敢再做扇子,张钰青走的时候留了一百块钱悄悄放在桌子上,能帮一点算一点吧,希望老人的古扇手艺不会失传。
回忆到这里。
此时,张钰青在铁锅里煮蚕茧,其中一缕丝线从紧缠绕在一起的蚕茧里分开,这就是线头。
张钰青仔细叮嘱两个孩子:“离我远点,不要靠过来,我烧的水很烫。”
“好呀!”
“好呀!”
两个孩子一起在后头看,笑嘻嘻的。
张钰青用筷子挑起丝线,围绕椭圆形的扇骨,上下转几十圈,左右转几十圈,用完一个蚕茧,继续再煮一些,直到扇骨全部整齐的缠满丝线,简单的蚕丝扇面完成。
“给!”外面风大,吹入窗户里,一下子把湿润的丝面,吹干透。
张钰青盯着蚕丝扇子,她认为,如果能拜托那个老人在上面画一些山水画,那更完美。
不过老人还在担惊受怕中,想想还是算了,不去打扰他。
一连做了五把蚕丝扇,陈小起非常宝贝,给弟弟一把,给阿姨一把,叔叔说不要,其他的三把,全部小心珍藏在抽屉的手帕里,她很喜欢,看了又看。
张钰青要去洗陈小南换下来的小衣服,看到阳台的那根晾衣绳上,湿润的小衣服被风吹动,肥皂的清香弥漫在空气里,衣摆被风吹动不停摆荡。
清新的香味让她微微怔了一下。
屋内并没有陈北生的踪影。
“陈小南,你的叔叔是田螺姑娘……”
“什么是田螺姑娘呀?”小指头在摸扇面,陈小南肉嘟嘟的小脸显得憨憨的。
楼道传来脚步声,张钰青回头,发现陈北生已经站在门口,手拿两串龙眼,旁边的严奶奶直说谢谢他帮忙把家里的那只小猫从树上抱下来,他进门的那一刻,正好听到张钰青说的那句话。
张钰青:呵呵呵……
“钰青,你家的北生是个好人,我不是养了只狸花猫抓老鼠,刚才带去楼下散步,谁知那猫喜欢上树,只是太小,爬上树,就下不来,我和我儿媳妇在树下着急哩,就想到了上楼来找你家的北生,他到底是大高个,就那么伸出手,三两下就把猫抱下来,哎哟,厉害着哩!”
老人夸了几句,抱着小小的狸花猫离开。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在人心中引起了怎样的惊天波澜!
她家的陈北生……
她家的陈北生……
严奶奶胡乱猜测了她和陈北生的关系!
那个奶奶,他不是我家的,您不要有那种发散性思维!
“……你洗了陈小南的衣服?”张钰青笑道。
“顺手。”陈北生把两串龙眼放在竹篮子留给他们吃,“我刚好有空,给搓了几下。”
张钰青感叹:“你是一个居家必备好帮手!”
“居家?”陈北生低头看她,深邃的眼神里带着几分认真和疑惑。
清冷漂亮的脸怼过来,让人呼吸停摆了几秒,张钰青急忙后退几步。
可他压根不知道自己长相多么惑人,还以为自己是个长相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又在静静看着她。
认真又没有心机。
“没什么!”张钰青退后,“我做饭,你留下吃午饭?”
“谢谢,不了,我要去找我大哥!”陈北生换上鞋子准备走出去,交代孩子们,“你们要听阿姨的话,危险的事,不要做。”
和两个孩子告别,他表情平静,但是眼神却让张钰青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你等等!”她洗干净手,急忙把昨天做的卤肉从大锅里夹出来,切片,从橱柜里找出一个超大的铝饭盒,在里面塞了三斤颜色漂亮的卤肉。
“帮我送到肖军那里。”上次没来得及送,因为肖军出任务去办案子,不在万辰市。
“好!”温润的声音认真答应着她,陈北生接过饭盒,转身离开。
张钰青看着他走远,直到他和那辆自行车慢慢消失在军区医院的家属区!
她心里突然有些慌乱,如果不是要照顾两个孩子,她会一起跟过去。
因为至少,她是可以通过看脸,知道一些人的未来,也可以提前做好防范措施。
……
林翔拖拉机厂,空荡荡的仓库里,没有那些从海上走私过来的家用电器,就好像一夜之间全部卖光了!
陈北生被张雷用枪抵住了头。
旁边是一群□□趴在地上的盲流,他们脸上全是伤,胳膊抬不起来,一个个都在呻.吟喊痛,其中张强两边的脸颊肿大,踉踉跄跄爬起来,右腿膝盖那里一软,又倒下去,张雷看到弟弟和一群手下受伤严重,气得不停骂脏话,嘴里都在问候陈北生的老母!
“小子,你能,我们八个人,都干不过你一个人,没想到还是个练家子,可把你牛逼坏了啊!”
把枪放下去藏起来,又换了一把德国的小刀。张雷抬高手,当场就想给陈北生表演一个血溅三尺,可就在这时候,拖拉机厂的大门被打开,有人大吼:“住手——”
对方如同一个天降英雄,身穿制服,戴着帽子,一看就是好人,王少鹏这个海警队的副队长大声训斥道:“张雷,你放下刀,不要再错下去。”
看到几个海警出现,张雷急忙放下刀。
他不断傻笑:“王副队长,我也是没办法,这小子不是一直在找他哥?我就约他过来,亲自告诉他,说他哥死了,叫他身后的势力也别再查了。这小子就问我,是不是我们杀的人,他这是冤枉好人呐,我们没干过,当然不承认。我兄弟想请他坐下来,谁知这小子把我兄弟打倒在地,你看我兄弟一个个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行了!”王少鹏不耐烦地说,“你们消停点吧!”
转脸露出笑容,把陈北生喊出去,然后又让他坐上了一辆军绿色的车,上去后,又是拿药箱出来,给陈北生的胳膊止血,棉签沾上消毒药水,涂在流血的伤口上,陈北生好看的眉头没有皱一下,王少鹏给他绑上了纱布和绷带都带着惊讶。
“陈厂长,你说你怎么敢一个人来这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都是一群要钱不要命的人。”
陈北生认真道谢:“谢谢你,王副队长!”
“不用谢,我爸和你可是一个厂的人,他一直跟我说,你年轻有为,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厂长。”
这话说出来,也就只能听一听,当不得真,陈北生笑了笑,没吭声。
王副队长状似不经意问:“对了,我听说你一直在找你大哥,你大哥有消息了吗?”
“……”陈北生仔细打量王少鹏,两双眼睛对上,都很真诚。
这是王常福最骄傲的儿子,但王少鹏很少回去,父子关系不太好,和父母水火不容,只差断绝关系那一步。
不过王少鹏离婚后,他的儿子一直放在父母那里养着。
陈北生思绪百转千回,低头盯着胳膊:“没有,我没有大哥的消息。”
“陈厂长,我相信你大哥绝对没有犯错,他是个好队友。你有消息,一定要告诉我。”下车时,王少鹏和气地道。
陈北生笑着点头:“我会的。”
等陈北生一走,王少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回到家,王常福看到长子,心情一瞬间变好。
“事情办成了,那小子以后会相信你吗?”
“一定会的,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怎么可能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不过是一场戏呢。可惜了张雷那些手下,一个个伤得不轻,这个陈北生是个练家子,但好在我出现的及时,够得上‘救命恩人’这个称呼!”
父子俩的关系,异常融洽,不像外界所传的那样不合,他们也知道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从走私的那天开始,就对外宣传父子关系因为很多琐事闹得很僵。
以后东窗事发,王常福逃去国外,还能保全了王少鹏这个海警副队长。
……
陈北生回到家,把一张纸条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了看,娟秀的字迹上面写得很清楚。
“……那天,看到你耐心十足,一家家的敲门,拿着你大哥的照片说找你大哥……你也来问了我,我当时太害怕,没敢承认我知道你大哥的下落。后来,我调查了你们家的事,发现事情很严重。我只能告诉你,你大哥现在很安全,请你不要担心,最近也不要来找他,因为你大哥受伤严重,认知能力全失,我的中医师父说,他要吃半年的药,扎一点时间银针,我们正在给他治病。你找到了,带回去也没用,你大哥会继续背着坏人的名声,没有办法澄清真相,所以请你调查事情真相,给他洗刷冤屈吧。”
把那张纸条,丢进煤炉子里烧掉。
陈北生去浴室洗了个战斗澡。
拿出药箱,给自己重新包扎了一下伤口,两厘米长的刀伤,有点深。
一直以来,身上有很多伤疤,小时候常常打架习惯了,所以现在也没打算去医院缝针,就等着自然愈合。
确定不会继续出血,拿起床上的白色衬衣,左胳膊抬起来,没有丝毫犹豫,强而有劲的手肘快速穿过袖子露出漂亮的手。
后背是漂亮的肌肉纹理,舒张开时,骨头不会太明显,肌肉恰到好处,是那种让人屏住呼吸的美。
扣上袖口的扣子,陈北生眼里是久久的沉思。
第47章
第二天, 接孩子放学的时候,张钰青察觉到陈北生受了伤,她闻到了淡淡的药味。
看外表, 什么都瞧不出,整洁的衣着, 没有伤的脸, 看上去很健康, 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可是那种若有若无的味道, 想要忽视却很难。
张钰青故意走到陈北生的身侧,这次不光能闻到药水的味道,还能嗅到淡淡的血腥气。
张钰青围绕着眼前带着暖笑的男子转圈。
同时, 还踮起脚尖认真打量他的脖子到喉结,干干净净, 清清爽爽,始终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手臂正常, 右手抱陈小南也没有什么问题。
又关注大腿, 笔挺裤子包裹着长腿, 要不要伸手摸一摸他, 难道是腿受伤?
这时候五道海的孩子们放学了,陈小起背着小书包和小伙伴告别,从校门口像鸟一样欢快跑出来。
孩子喜欢靠在叔叔身边, 叔叔太高, 他们会习惯性地依偎在叔叔的大腿一侧。
张钰青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大腿受了伤?”
“没有……”陈北生轻轻笑着,那带着一点淡淡磁性的嗓音很好听, 语气异常柔和。
张钰青靠近他几分:“别想撒谎, 我闻到你身上有血腥味儿。”
陈北生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她还在自己身边嗅了嗅, 他对她从不撒谎,只能老实点头承认,躲过孩子的耳朵,侧首偷偷告诉她:“我去了林翔拖拉机厂,在那里遇到了你同村的老乡,一个张雷,一个张强,他们威胁我,让我别再调查我大哥的事。”
“打你了?”张钰青急忙问。
如果没猜错的话。
陈北生老实回答:“他们想要吓退我,我不太想打架,但是我从小练武,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学不会挨打。”
“……”张钰青认为自己该开心的。
她顿了顿,把看到的未来画面,用修饰的语言说出来:“我以前在海上捕鱼,偷看过,我们村的那几个走私犯张雷和张强,和王少鹏有不少接触,对了,那个王少鹏是你哥手下的副队长,你要特别小心这个人!”
陈北生盯着她半晌,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伤在哪里?”张钰青想确定他的伤严不严重,陈北生一直藏得很好,不给她发现。
“真没事。”模棱两可的回答着,躲避小手的碰触。
没办法,还是摸不到。张钰青只能管住两个孩子,让他们别去扒拉叔叔的腿,也别去扯叔叔的胳膊。
不明真相的路人都在看他们,年轻的“父母”来接孩子,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特别是女的,看上去才十八九岁。
……
而同一时间,校门口的左边靠墙位置。
王燕最近很烦躁,损失了小一万,心痛到滴血,特别是看到张钰青和陈北生一起来学校接孩子的时候,她就更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她来接侄子王瑞,这胖小子死活不肯走。
“你才六岁,就有七十多斤,还不减肥,想胖成猪啊!”
“哼,奶奶说你啥都不干,只会等饭上桌,你才是猪!”
“反了你!”啪一巴掌,狠狠打在王瑞的屁股上。
都是家里受宠的,谁还让着谁呀!
王瑞低下脑袋,像牛犊子一样拱过去,一瞬间就把王燕给拱出几米远倒退了□□步。
姑侄打在了一起,都是拳头对拳头,狠锤在彼此身上,尊敬长辈?爱护幼小?在他们这里没有这一传统。
上下四只手在空中乱舞,那对姑侄分出了一个胜负,王瑞摸着屁股,哭闹不止,愤怒骂人:“奶奶说,你和很多叔叔瞎搞,奶奶骂你,不要发骚和别人滚床。而且,你还怀了那个刘大炮的孩子,不得不打掉,我要去告诉姑父,让他和你离婚。”
“你!”王燕气得差点晕倒,急忙捂住这熊孩子的嘴巴。
紧张到差点背过气,四处看,不过显然没有多大用,张钰青那鄙视的眼神让她恨不得把自家的熊孩子给埋了!
王燕没想到自己和母亲吵架的对话,会被自家的侄子听到,此时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发抖:“他……他不懂事……瞎说的!”
王瑞狠狠咬了王燕一口,从王燕的口袋里抢走钱包,飞一样跑走,胖胖小短腿完全不影响他跑步的速度。
看看胳膊上面的咬痕,王燕好一阵恼火,三两下扯住侄子,不让他跑。
王燕:“你就会窝里横,你咋不欺负别人?”
“谁说我不欺负别人,那个陈小起就被我欺负了!”
王瑞一脸桀骜不驯的抬高下巴瞪着眼前的姑姑,十分恶意的吐口水,瞧见那大巴掌又挥过来,王瑞就跑,同时还警告旁边的陈小起:“别挡路!”
瞧见姑姑又快追过来,竟然拿他的铁头去撞陈小起的身子。
小肉胳膊和小脑袋可有劲儿,陈小起吃过亏,赶紧举高装有水壶的书包砸过去,却没砸中,陈北生急忙用左胳膊抱走侄女,可他受了伤,侄女正好撞到他左胳膊的伤口上,他微微颤了一下。
张钰青忍不住,一条腿横扫过去,只听扑通一声响,那个王瑞被她扫过,重重摔倒在地,这柏油马路上,很多碎石子,王瑞两条膝盖磕破了皮。
之前被夺刀的仇恨,现在又被扫倒在地,王瑞趴在地上,两相加起来,气得抖了两下:“你是那个巫婆,你打过我,还抢了我的刀……我呸,我爸是海警,我要让我爸把你抓走!”
一边吐口水,一边骂,可惜胳膊没劲儿,被张钰青躲开。
张钰青可不管,阴森森笑道:“我等着你爸来抓我!”
胳膊捶不到她,王瑞嚎哭,那声音响彻整个灰蒙蒙的校园门口。
这一连串的操作,也不过发生在一分钟内。
王燕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她可以打侄子,但是别人打就不行。
“你一个乡下丫头,只配做小保姆的货色,竟敢打我的侄子!”
“你高贵到给杨剑新戴绿帽?”张钰青不理会王燕,指着王瑞的鼻子,“以后你再欺负陈小起,我就揍你!”
王燕气到尖叫。
侄子的话,这小保姆果然听了个一清二楚。
陈北生确认陈小起没受伤,牵着自己的侄女和侄子离开:“王燕,管教好你的侄子,否则我会让你们吃到苦果!”
这种很冷的警告,是头一次在陈北生这样温润的男人嘴里吐出来。
王燕愣了一下,以前一直想勾引陈北生,可是这个人看上去没脾气,实则犟得像头牛,很不好勾搭。
一开始看中了他的脸和身材,后来接触,发现他性格太无趣,一天到晚只知道工作、和照顾小屁孩,完全就对外面的花花世界不感兴趣,活得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头。所以她很快打消了勾引他的念头,偶尔只会沉迷一下那张五官深邃的脸。
看着那对男女离开,王燕胸中呕了一口气。
怎么办?自己打胎的把柄被他们抓到了!
如果张钰青告诉了杨剑新,自己上次没有怀杨剑新的种,所以才把孩子打掉,那杨剑新一定会发狂!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不远处,那两辆单车上,男人认真点头,女人说话男人也愿意听。
王燕不想承认,这是她羡慕的相处模式,她家就没有这个氛围。
最近那个杨剑新,不太好掌控了,赚了钱,悄悄藏了很多,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难道说他已经知道自己打胎的真相?
不,不可能!
可恶啊,张钰青这个死丫头不就是一个小保姆吗,为什么还能这么骄傲?
仔细想想,有权势如陈北生,给了那个小保姆尊严,小保姆才能借着这个男人的光,得到社会的尊重,也可以耀武扬威!
真是不甘心啊!
……
回到家,张钰青霸道又强势,找出钱英送来的小药箱,给陈北生重新包扎伤口。
血肉模糊的伤口,让她手都抖了抖,皮肉外翻,伤口边缘泛白,是有发炎迹象。
她看不得这么严重的伤,呼吸不顺,头晕。
陈北生丝毫不在意,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试图自己清理伤口,张钰青越发气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走,现在去厂里,找医生给你缝针!”
陈北生认真告诉她:“现在快六点了,我想那两个医生差不多下班回家。”
“那就去她们家!”张钰青没法控制自己的害怕情绪,把陈北生强行带到第九厂的职工宿舍。
又是拍门,又是大吼,那个厂区医生的家,门都快被拆了。
三十四五岁的女医生,提着菜慢慢走回来。
“哟,这是干啥?”瞧见工作中说一不二的厂长大人,此时竟然一句话都不敢说,任由一个年轻丫头胡作非为。
而张钰青则双手抱胸,俨然一个女霸王,旁边还有两个要不断给叔叔吹吹的小娃。
有趣!
“叔叔要包扎伤口,我们去那边玩……那个医生啊,麻烦您了。”张钰青尴尬不已,门没坏,她赶紧摸了摸鼻子,让开位置,让女医生拿钥匙开门。
然后带着孩子们去了院子那边,安抚着孩子们的紧张不安的情绪,为了转移注意力,一起研究龙眼树上到底结了多少龙眼。
“陈厂长,这位就是您家的小保姆吧?”谷医生道。
“……”陈北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女医生收拾好,拿了医药箱,一边给他缝针一边笑:“挺泼辣的,都快把我家门给拆了,不过,也聪明,还知道把你强行带过来,你这胳膊啊,再这样搞下去,要废的。万一破伤风,也会要了你的命。”
“抱歉,师娘。”
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相貌漂亮的女人,是陈北生那个坐牢师父的第二任妻子,陈北生不想给她添麻烦,但还是添了麻烦,只能歉疚地道。
第48章
在这之前, 陈北生是不知道谷医生是师父的妻子,这一声称呼,引起了十分震撼的效果, 那消毒药水瓶被一个胳膊肘碰到地上发出了玻璃清脆响声。
“你……”谷医生盯着眼前苍白的俊脸,仔细看了几秒, 她慌张无措, 只能努力压抑情绪, “我并没有和你师父结婚, 你用不着叫我师娘!”
决绝的表情,就差说完全不相干。
陈北生不打算放弃试探:“对,就差一张结婚证, 你们都喜欢低调,厂里面没人知道你们在谈对象。师娘, 我今天不是来兴师问罪,我只是想说, 师父那么好, 他不该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
给陈北生处理好伤口, 快速收拾好工具, 极度不愿谈及前任厂长这个人,谷医生站起来背对着他:“陈厂长,从我知道你师父走私那天开始, 我就和他断绝了一切关系!”
陈北生起身站好。
想让师父从监狱出来, 而眼前这个“师娘”就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他看着那个背对自己的身影:“……谷医生,你没去监狱里看过我师父吧?他现在情况糟糕, 头发全白, 不过才四十二岁啊,看上去却像六七十岁的老人, 极度贫血,我听狱警说,他不愿意吃饭,每天去矿场搬完石头就发呆,他似乎是想死在里面。”
“……”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剧烈摇晃了一下身体,但依旧没有回头说话。
空气中,是淡淡的血腥味,谷医生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她也没有察觉到。
陈北生的嗓音恢复平静:“师父现在没有活下去的动力,你能不能去看望他一次?”
“……”不回应,不说话,但是背影在颤抖,微弱的哭泣声,在房间里响了起来,声音不大,却极度压抑,这种哭声,听了揪心。!
带着孩子在外面数龙眼颗数的张钰青,不明所以地探头看了一眼屋内。
瞧见那个女医生在哭,纳闷挑了挑眉!
没搞错吧,一直温润如玉的陈厂长还能把人训哭?她想要去安慰,走了三步,又停下脚,算了,陈厂长在训人的时候,不要去插手比较好。
屋内。
陈北生还在劝,他想要查到师父,具体顶替了哪些人的罪,他必须把那些人找出来,送他们去坐牢,这样第九厂才能继续经营下去。
可是很显然,这个至关重要、也是师父最在意的女人,她不愿意给师父洗刷冤屈。
“谷医生,你是不是被什么人控制了,导致自己无法做主?”陈北生只能这样去推测,王常福曾经收养了那么多孤儿,都放在了社会各个位置。
谷医生是被收养的,也不奇怪,先前陈北生调查过她的身世,父母在很早以前去世,她被收养在亲戚家。
但这个亲戚是谁,陈北生没有打探出来,他询问的那个人,年龄都八十了,记不太清楚几十年前的事。
谷医生的手在颤抖,眼前浮现二十五年前的画面。
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死在战场上,母亲照顾了她几年,迫于生计改嫁,丢下了她。
城里闹□□没几年,没有哪个亲戚愿意收养她,那些年,整个社会都是乱的,后来是一对年轻的夫妻挂着善人的名头,把她带走,坚持要养烈士的孩子,给她吃穿,让她读书,却一直灌输一个思想,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她的人生,由不得她做主:“陈厂长,我没有被谁控制!”
她不肯回答陈北生的问题。
陈北生也不勉强她,离开了职工宿舍。
……
一直担心陈北生的伤,张钰青没问那个女医生为什么哭。
回去后,她不让他做饭,每天叫他去她的宿舍吃饭,再辅导两个孩子学习。
“老板啊,请务必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我对这份工作挺满意,看到新奇玩意儿随时买,还能从杨剑新那里劫富济贫。现在的生活,比我凌晨两三点起床打鱼轻松多了,我暂时还不想换新工作啊!”
饭桌上,张钰青把一蒸屉笼的豆沙包夹出来四个,码在碗里堆高高的推过去。
“来,尝尝流沙馅的包子,我今天上午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了新鲜的红豆。”
“谢谢!”陈北生一直被念叨着,却一点都没有不耐烦,一直笑着。
张钰青又给他摆了一碗五谷杂粮粥。
咯嗓子眼的高粱和小米红豆,被高压锅小火熬煮了两小时,全煮软烂,香喷喷的味道给压出来了。
“这是凉拌牛肉,下午买的,严奶奶说朱家奥那个镇上,淹死了一头牛,屠户在杀牛,我骑自行车赶过去买了二十斤牛肉,来,多吃点,补补血!”
“谢谢!”陈北生认真道谢。
他吃东西斯文,两个孩子比他大口得多。
陈北生才加班回来,刚才他去调查了仓库的事。
陈小起吃了饭,心疼的踮脚,站在桌子边看着叔叔的胳膊:“叔叔,还痛吗?”
“不痛了,小起,带着弟弟去写作业好不好?”
“好,叔叔你要吃饱饱的!”陈小起去牵弟弟的手。
陈小南不肯走,两只肉爪子紧贴桌面,胖嘟嘟的小脸快要怼上那宣软白白的流沙豆包,张钰青叉腰:“还想干啥?你可是吃了四个豆沙包,一大碗杂粮粥,大半碗卤牛肉!”
陈北生听了,递包子的动作一顿,干笑:“乖,你和姐姐一起去画画吧?”
陈小南很不舍,眼巴巴瞅着桌面:“叔叔,你要吃饱饱的。”
叔叔很可怜,受伤了,手流了很多血,所以必须吃很多东西,他不可以抢叔叔的食物。
陈北生有点于心不忍:“给他吧……”
张钰青完全没有一个小保姆的样子,凶狠又泼辣,那双漂亮的杏眼用力瞪过去:“给啥?”
“没什么。”陈北生抬头,不敢替侄子求情,更不敢塞包子给侄子吃。
外面的严奶奶此时提着一篮子龙眼过来,瞧见门没关,正好看到这一幕。老人家现在已经知道两人是雇主和小保姆的关系,可是,不管咋看,这小保姆似乎比雇主可怕哩!
张钰青看到老人家,一秒钟变脸,和颜悦色走过去笑着接过老人家的竹篮子。
刚才送了一碟凉拌牛肉过去,严奶奶一家人都吃惊不已,改革开放后,大家能自由买到肉,但是也不是餐餐都舍得吃,更何况还是这么昂贵的牛肉,他们这个地方不是大草原,市场上很少买得到牛肉,这是一份大菜,所以严奶奶吃了牛肉,心里难安,赶紧给张钰青送点东西过来。
万辰市龙眼多,严奶奶乡下的亲戚送了很多龙眼,她分出一半送到张钰青家里,而张钰青挺喜欢吃的,最近没时间回乡下,此时看到这么大一篮子,咧嘴笑得纯真,陈北生不侧目的盯着她看,也跟着笑,被严奶奶捕捉到了,老人看穿一切的视线,让他微微不自在的移开脸。
严奶奶吃过的盐,比这些年轻人吃过的米还多,慈祥的脸,笑得意味深长,接回了竹篮子,又拍拍张钰青的手离开了这里。
陈北生吃饱喝足,瞧见张钰青去浴室给孩子们洗澡。
他起身把碗洗干净,仔细检查小起今天的作业,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
见孩子的课本卷边儿,他出去了一会儿,带回一卷去年的挂历,摊开挂历,上面是稻田丰收的画面,在张钰青好奇的目光中,给陈小起包书皮,低头侧目的样子很认真,剪刀和胶水,他使用的很好。
“叔叔好厉害,手痛不痛?”陈小起崇拜的看着叔叔。
陈北生摇头:“放心,叔叔没那么脆弱,只是你钰青阿姨太紧张了!”
现在小孩子的书,都是小小一本,陈小南刚洗完澡,浑身香香的,他噔噔噔跑到房间,抓起自己的书包拖过来,两根带子在地上不断摩擦,小书包里面有两本儿童故事书:“叔叔,我也要!”
陈北生一视同仁,给孩子包了书皮,天色不早了,虽然七点多钟也没有太暗,但是留太久总会招人说闲话,陈北生收拾好桌面离开。
晚上他要和肖军去查地下加工厂的具体位置。
如今所有要走私的东西会拿去地下加工厂再加工。
而第九厂仓库里的组长,就是今晚要跟踪的对象。
……
张钰青还在惊叹,她是糙养长大的渔村姑娘,没人会给她包书皮,她捧着整整齐齐的书本,在惊叹陈北生的手艺。
真厉害,她怎么就不知道书还可以包书皮。
这城里长大的孩子,和农村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不过很快,张钰又发现不对劲,那卷挂历还有一点剩余。
摸了摸,从挂历里面摸出一沓钱,数数一百块,上面放了一张纸条:这个月的伙食费。
“小起,你叔叔真有钱!”她买二十斤牛肉,也不过才三十二,陈北生一下子给了她一百块。
“因为叔叔是厂长呀。”陈小起摸一摸白白的书皮自豪道。
陈小南憨气点头:“对,叔叔厉害,他能挣很多钱钱!”
第49章
深夜十二点, 陈北生第二次看手表。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厂里面的物流部门出货时间是在九点左右,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直到现在还没有看那辆他们厂花了十三万,从国内厂商那里买的国产大货车。
一旁陪着他来的肖军也看了看手表:“奇怪, 怎么还没出来?”
陈北生:“是喝醉酒了!”
肖军:“你们厂管得如此松吗?”
陈北生冷着一张脸:“我白天见不到物流组的工人。”
这里说着话, 那边一辆货车慢慢驶出来, 那司机果然醉得不轻, 车都开出了蛇形,好在三更半夜,一条大马路任由他开, 也没有路人。
“我跟上他!”肖军启动了公安的车。
此时深夜的马路上,稀稀落落几盏路灯, 因为电力不足,有些路灯没有开, 所以黑灯瞎火跟了一路。
那辆车进入了林翔拖拉机厂, 和外面不同的是, 里面灯火辉煌。
而且还有不少人的声音, 仔细听,其中就包括了张强和张雷。司机喝醉了酒,停车的时候不小心撞了拖拉机厂的那棵龙眼树, 树倒是没怎么受伤, 脆皮货车却撞出一个小凹陷。
货车的司机一个激灵,总算从醉酒中清醒, 货车下面的张强拿着一根擀面杖, 指着车里面的人咆哮:“刘兵,你他娘的又喝酒, 你看你把老子种的树,都给撞歪了!”
刘兵从车上下来,醉醺醺的冲着张强笑,喷着酒气道:“兄弟,别介,我才喝了一小杯。”
只见货车的另外一边,车门被打开,急吼吼跑下来一个人。
“呕——”
仓管组的组长霍冬,一直坐在副驾驶,他被刘兵的车技给眩晕了,脸色苍白,两只脚刚沾地,就吐得昏天黑地。
张强拿着棍子指着刘兵:“你总有一天会因为喝猫尿,死在路上!”
刘兵喷着酒气笑:“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是祸害!”
“去你娘的!”张强后退几步,直犯恶心,这家伙不光酒臭,口也臭,出来的味道,就像那隔夜饭发馊了一样。
懒得和酒鬼过多纠缠,张强熟门熟路,打开货车的后车厢,朝身后,挥挥手,他那二三十个小弟,一起把车内精美的包装,一件一件从车上搬下来送到仓库内。
吐完后的仓库小组长霍冬,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今天多了双眼睛在暗处盯着看,他这个人第六感向来就特别准。
张强把车厢内所有的纸箱子抱进仓库,勾住霍冬的肩膀,嬉笑道:“兄弟,辛苦了,没被你们那个新厂长发现不对劲吧?”
霍冬直摇头:“我们厂长没发现不对劲,他压根就不知道,咱们出货的玩具,还会送到你这里来再加料。”
“那就好。”张强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子钞票目测至少有二十张,塞到霍冬的手心里,“拿回去,给孩子媳妇买些好吃的。”
看到这么多钱,霍冬什么恐惧都没有了,每个月多拿两百块,半年前,还拿到了电视机票,冰箱票,一年下来,工资加上七七八八的赃款,少说也挣了五六千,相当于别人七八年的工资,这叫他如何收手?是,是刘兵诱惑他进入这一行走私的,但家里越过越好,儿子媳妇越活越滋润,没被抓之前,无论如何都会干下去。
林翔拖拉机厂的大门被关上。
刚才还站在门外的一群人,进入了拖拉机厂里面,只有窗台,透过玻璃照在外面的树上,打上了晕黄的光影。
陈北生:“进去?”
肖军冲他摇摇头:“别冲动,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不是对手!”
陈北生:“我只是想确定,他们在哪里加工。”
双手轻松的撑住围墙,都不用助跑起跳,陈北生轻松的翻越上了围墙,只留下肖军在旁边瞪眼睛。
“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公安,你说你身手咋那么好?”说话的同时,肖军同样利落的快速翻越围墙,轻轻的落到了土地的另外一边。
两人侧着身子,小心翼翼沿着围墙走了半圈,然后来到厂房的后面。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的人把一件件货搬到了地下室。
那个地下室不太显眼,白天的时候,被几个大纸箱挡住出口,到了晚上挪开纸箱子,能看到一个四方形,大概一点五平米的出入口,从那里走下去就是地下室,那些人全部把东西抱下去就在里面加工。
肖军摸着下巴:“我之前几次来,啥都没有看到,还以为这些人,改过从善了呢!”
陈北生:“好了,知道了目的地,咱们离开吧。”
肖军笑:“兄弟,不进去打两拳?”
陈北生有些没好气:“我不爱打架。”
肖军翻了一个白眼,这话,鬼才信。
距离他们三百米远的地方,搭了一个小狗棚,木头制成的,做工粗糙,里面的狗惊醒,不再趴着,改而站起来,那只狗狂叫起来:“汪汪汪汪——”
脖子上锁着链子,没办法过来咬人,只惊动了屋内的一群人,张强急忙走出来看。
院子里什么风吹草动都没有。
见张强走过来,那只狗就停止了叫唤,冲他摇尾巴:“黑贝,你叫啥?”
张强狐疑的问,扭头看向四周。
仔细听了听旁边的动静,心是悬着的,于是走出很远看情况。
围墙的外面乌漆墨黑,张强小时候一直缺营养,这夜盲症也没治过来,有越来越严重的倾向。
“他奶奶的,啥都没看到!”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张强摸黑,转身回了厂房。
他的哥哥张雷瞟了他一眼,继续拨算盘:“外面有人?”
“没有!”张强又下了地下室。
张雷蹙眉,停止记账:“那我咋听到外面有车声?”
他赶紧拿出手电筒跑出去,就见一辆军绿色的公安车,已经驶出去好远,他心里暗道不好。
跑回拖拉机厂内部,叫人全部停止干活,赶紧转移阵地。
旁边一个手下道:“雷哥,你最近咋啦,为啥这么怕公安,那里面不是有你的人?”
张雷急得团团转,不断催促这些人快一点包装,同时不忘回答手下的问题:“咱们万辰公安局换了一个新局长,我的内应,连饭碗都没了!”
那个手下又继续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再贿赂一下新局长呗!”
张雷没好气地拍开他:“你以为老子没想过?咱们万辰市那个搞地下赌场的,上次就试图贿赂他,听说,那个赌王现在已经进了牢房!”
大家顿时有了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这以后的日子,只怕越来越混,难怪最近张雷,包了几十亩山头,然后又在山头挖洞,作为临时的据点。上头没人罩着,他们感觉日子难熬,这万一进去,不是判死刑,就是判无期,毕竟手上没几个干净的。
……
第二天是星期天,张钰青带着孩子们去街边找老师傅剪头发。
回来时。
“呜呜呜呜——”陈小南骑着小三轮哭哭啼啼,那个师傅一时没搞好,给剃了个小光头。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师傅,要怪就怪陈小南坐不住,脑袋扭来扭去,理发的推子,不小心给他推秃了一块,实在是太怪异了,一边有头发,一边没头发,走出去也不好看,张钰青干脆让师傅给孩子全部剃光。
为此,陈小南这个小小的和尚,一直在哭,给买了一根冰棒,吃完了继续哭,骑上心爱的小三轮也哭,张钰青只能给他好好的解释:“头发还会长的呀。”
陈小南肥肥的指头,摸摸自己的光头:“呜呜呜……隔壁的老爷爷……他的头发没长……他一直是光头呜呜呜呜……”
“小孩子会长。”张钰青给他道歉:“对不起啊,早知道阿姨来给你剪头发。”
陈小起见到张钰青这么愧疚,赶紧低头,对弟弟认真解释:“会长长的噢,你看姐姐的头发,就一直在长!”
糊里糊涂的陈小南,觉得好像也对。
摸摸姐姐的头发,再摸摸自己的光头,哭到打嗝的他,不哭了,旁边卖糖葫芦的经过他身边:“糖葫芦……”
他大大的眼里含着两泡泪,小肉手指过去:“我要吃。”
这次,不等张钰青有动作,陈小起赶紧从小口袋里掏出钱包,拉开拉链:“姐姐给你买。”
张钰青笑了笑,这对姐弟感情一直很好。
能哄好就行,下次买一把推子回去认真学一学手艺,以后就不让街边上的师傅给陈小南理发了。
这小子不能坐久,小肉屁股跟长了钉子似的,喜欢动来动去,所以啊,还是让她慢慢的给他理发吧。
十米开外,一个小孩跑过来,嚷嚷着让爸爸给他买冰糖葫芦。
陈小南忽然指着他道:“坏蛋,欺负姐姐的坏蛋!”
陈小起付了三毛钱买了三根冰糖葫芦,瞧见了霍麟,脸色变得不太好看,霍麟瞧见这姐弟俩,顿时想到了幼儿园不愉快的经历,他现在和陈小起读一个小学,但是不同班,以前欺负陈小起,是因为陈小起漂亮干净,她却老是和女孩子玩,不喜欢和他玩。
但是陈小起的弟弟,总在放学时分,莫名其妙冲出来,咬他,所以他每次都是一次对付两个。
突然,霍麟为了报仇,一把抢走陈小起的三根冰糖葫芦:“给我!”
并且迅速逃跑。
这一幕,看上去像当街抢劫!
霍冬老神在在,装模作样训斥儿子:“咋抢女孩子的东西。”
但是也没有要还回来的意思,张钰青皱着眉头:“把糖葫芦还回来。”
霍冬马上笑道:“你是陈厂长家的小保姆吧?孩子闹着玩呢,别在意!”
第50章
霍冬这个人最是擅长阿谀奉承。
但因为有前车之鉴, 他已经不想再讨好任何一个新来的厂长。
这个陈北生也不过是个滥竽充数的,过不了多久,照旧会被王副厂长赶下去。
想上一任厂长, 吴鸣,多威风啊, 这些会拍马屁的人, 都以他马首是瞻, 可最后不也坐了牢!
还有, 张强和张雷两兄弟他们不是吃素的,后台大得很,据传, 天北市那边还有张强张雷两兄弟的人。
对于一个才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保姆,霍冬压根就不放在眼里了。
不过, 想到陈小起会回去告状,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 他笑了笑, 从口袋里掏出钱:“来, 叔叔给你一块钱, 你拿着再去买,不要和我家的皮小子计较。”
“不要钱!”一直很害羞、很胆小的陈小起,今天胆子格外的大。
小脸涨得通红, 眼睛瞪得大大的, 还不到霍冬腰高,她握紧小拳头, “霍叔叔, 老师说,不可以抢东西, 霍麟的行为不对,霍麟必须道歉!”
张钰青颇为意外地看着陈小起,弯下腰仔细问:“这个男娃儿,在学校欺负你了吗?”
“对!”陈小起用力点头。
张钰青抬起头,满面冷然:“孩子不要钱,她只要一个道歉。”
霍冬有些不痛快:“这我也抓不住那孩子呀……”小保姆真不会看眼色。
作为仓管组的组长,他能浑水摸鱼捞不少油水。外头的人谁不羡慕他?不尊重他?
“小孩子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我家儿子性格霸道了一点,小姑娘忍一忍吧。”霍冬说道。
不要钱正好,他本身就是个周扒皮,想从他身上抠出一分钱都难,把一块钱又收回去!
张钰青招招手:“那个小同学,你过来!”
霍麟此时正观察着张钰青和爸爸的一举一动,瞧见爸爸站在自己这边,瞬间就给添了三分胆量,大摇大摆走回来,三根糖葫芦每根舔一遍,上面全是亮晶晶的口水,不断的恶心陈小起!
“我不道歉。”口水快滴下来,恶意满满,“你打我呀!”
张钰青的冷脸消失,笑了笑:“不道歉也行!”
三根糖葫芦突然消失在霍麟的手里,被狠狠拍在了地上,马路上,尘土飞扬,糖葫芦滚了几圈,一下子沾满了灰尘。这出其不意的拍打,让霍麟气愤抬头,他打不过这个大人,只能哇的一声哭出来。
“怎么回事,这么大一个人,还欺负小孩子,你好意思吗!”霍冬噌的一下冒出了火,儿子是他的心头肉,谁欺负都不成。
就算儿子抢了别人的东西又咋样?明明要给钱,是这丫头不要!
张钰青丝毫不害怕霍冬的叫嚣,低下头和两个孩子解释:“小起,小南,我们不主动欺负人,但是以后啊,谁欺负你们,你们就打回去,阿姨给你们撑腰。还有,这种不承认错误的人,不要学。将来他们会犯更多的错,最后结果就是进监狱,判死刑,被枪毙!”
陈小起和陈小南不停点头,童真的双眼,亮如星辰:“嗯嗯!”
他们觉得阿姨好厉害,刚才打下了那三根糖葫芦,他们都吓了一大跳,可是阿姨一点都不怕。
霍冬皱眉!
听这话,特别不对味儿,一边哄着儿子,一边去拽张钰青的胳膊:“啥意思?在诅咒我儿子?”
张钰青任由他拉着:“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你做过什么事儿,你心里应该更加清楚!”
“你……”本来一肚子火气的霍冬,想要好好的教训这个小保姆,此时被这意有所指的话吓到。
不对,小保姆不是在诅咒他儿子,明显话里有话是对他说的。
张钰青悄声警告:“你再不松手,我就大喊你耍流氓,巡逻队的人,就在前面!”
霍冬松开对她的钳制,愣在原地。
儿子又哭又叫,想要挣脱他的手,但被死拽着不肯放开,此时霍冬的脸一片惨白。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在仓库里私自调运货物的事,会被这个小保姆发现。难道是说……那个新厂长已经抓到他的罪证?
到了九月份,空气变得凉爽,强劲的海风吹落了不少梧桐叶,却也惊出了他一身瀑布汗。
……
回到职工家属区,张钰青瞧见楼下有不少老人在聊天,不远处,一个男人在等自己。
那个子高高的、孔武有力的青年正是杨顺。
“表妹,去哪啦,瞧我给你带来了啥?”
四条黄花鱼!
张钰青震惊:“怎么捞了这么多条黄花鱼?不拿去卖吗,我听说小的不值钱,大的值钱!”
杨顺大气说:“不卖不卖,送给你吃,我光靠卖龙虾,就赚了不少钱。这四条黄花鱼,你拿回去吃,或者送人都行!”
如今黄花鱼不好抓,不像六七十年代,出海总能捕捞到不少,而且黄花鱼生长期又特别长,几乎看不到大的。
杨顺用草绳串着黄花鱼,每一条大概有两斤重以上。
张钰青越看越欢喜。
这些年出海,捕捞到最大的也不过一斤重,现在国内海域黄花鱼数量已经在减少,但架不住有钱人变多,爱吃黄花鱼的人也多。
旁边的老人羡慕:“黄花鱼好哟,补身体!”
另一个退休的老中医道:“这鱼吃了好,对贫血失眠,食欲不振,体质虚弱,有良好的疗效,俗话说得好,药补不如食补,你们卖给我吧。”
得到拒绝的回答,老人颇为遗憾。
杨顺送了黄花鱼,还要去上班。
他现在越来越厌烦钢铁厂的工作,每天烧锅炉,耳朵鼻子口腔全是灰,和父亲商量了一下,打算辞职,出来做个小买卖。父亲见他最近表现不错,倒是没说什么,只要他不走私,父亲懒得管他,上完这个月班,他打算不干了,所以还是要和表妹说一声。
得知他不去钢铁厂,张钰青认为可行,他高大,有一把子力气,做大事也有胆子:“顺子哥,做买卖,千万要记得办个体户营业执照。”
杨顺挥挥手:“这个你放心,你顺子哥已经走了关系,送了几条好烟。个体户的营业执照,下个月就能拿到手。”
转身离开。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张钰青觉得也挺好的,在钢厂烧锅炉,确实不太好,容易得尘肺病,而且特别热,动不动就中暑,不干比较好。
早几天看人民日报,就连那些坐办公室的科长,都下海经商了,只要人勤快,不会饿死的。
四条大黄花鱼引起了这一整栋楼的轰动,不少人跑来看,大家都是医院的家属,钱还是有一点的,都想买一条,拿回去给自家的孩子补身体。
张钰青一直在摇头,笑着说不卖。
陈小起帮助张钰青提了一条鱼。
陈小南吭哧吭哧抱着自己的小三轮儿,走上阶梯,嘴里嘟嘟囔囔:“不卖鱼,不卖!”
家属区的老人,不想失去吃黄花鱼的机会:“丫头,这样的鱼,吃了最补,卖一条吧?”
“对,你卖出去三条,自己还能吃一条,你们家才三口人,这一条鱼,足够吃了!”
“我出五块!”
“出五块?想屁吃?我出十二块,丫头,给我买一条!”
“我也出十二块,这价钱很合理呐,要知道,那小黄花鱼可只有一块钱一条!”
张钰青有点后悔没带个大麻袋装鱼,否则也不会引来这么多人,都堵着要鱼,她口水都快说干了。
这鱼她真的有安排。
一条送给肖军,他这个公安在无形中帮了她很多忙,作为答谢,送些鱼和肉是应该的;
一条送给钱英,婶子让她住在这么好的职工小区,安全系数得到提升,而且婶子之前就想吃大黄花鱼,今天送一条,她一定会很开心;
一条送给陈北生,他给了那么多生活费,都超出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再怎么说,也得给他留一条鱼才对。
剩下的一条她和孩子们吃。
回去拿个大麻袋提着,张钰青出门送鱼。非常凑巧,送到钱英家的时候,发现陈北生,肖军都在,他们在商量什么事情。
看到张钰青和两个孩子,钱英热烈欢迎,回房拿大白兔奶糖出来,塞到孩子们的小口袋里,又把张钰青当孩子对待,也给她几颗,两个孩子吃着糖,笑得见牙不见眼。
欢快的气氛短暂,张钰青发现陈北生,马局长皱着眉头。
两个孩子黏着他们的叔叔坐着,她自己是个外人,不好打扰,于是去厨房和保姆一起处理黄花鱼。
马华翔满脸威严:“天北市的廖局长打来电话,他很笃定,走私烟的源头,就在我们万辰市。”
肖军颇为苦恼:“可是,那张雷他们是怎么运过去的?”
陈北生:“现在我们市,明令禁止邮局邮寄香烟,张雷和一众小弟,也没有办法再跑去各个邮局寄烟,所以我怀疑是通过火车走私。”
马华翔点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他没上任之前,万辰市走私烟泛滥,他上任之后,万辰市的走私烟得到遏止,并且销声匿迹。
但是架不住海上走私的人,会把烟,偷偷运往其他城市贩卖,赚取高额利润。
如果按他的想法来办,如今的海警,管理混乱,就该好好查一查才对。
可海警属于武警,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就算真等到了关键时刻,他这个市公安局局长也只有指挥权,没有调动权。
马华翔:“张雷他们也知道,天北市有钱人多,消费得起这些高价烟,所以把那些烟,都往那边送。”
这些人丧心病狂,才不管是否打击到本土烟的销量,影响本土税收。
天北市廖局长的意思是,让他这个万辰市公安局局长赶紧想办法抓人。
肖军正色道:“局长,那我再派人去火车上好好查一查。”
商量完,肖军要离开,张钰青在厨房里和保姆一起收拾鱼,同时也听到了客厅里的对话。
洗干净手出来:“肖军,等一等……我问你,在火车上,你们是怎么搜查,我表哥也是开火车的,我可以帮你问一问,货物可以藏哪些地方?”
肖军:“都在行李架上、座位下面搜寻可疑包裹,但是,我们最近都没有发现异常。”
张钰青盯着马局长和肖军的脸,看了一会儿。
……朦朦胧胧的画面里,在几个月后,他们查获了香烟,并且还上了报纸。
张钰青低下头,不经意道:“你真不仔细,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查呀,比如火车的厕所,餐厅那边。对了……推开了车厢的顶栅没有?火车外面也可以检查一下!”
这话犹如打开了一扇门,马局长、陈北生以及肖军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对啊!
之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如果不在火车的车厢内,那么就有可能在火车的顶栅上,这上面确实是完全没有检查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