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得知道我未来妻子候选人的一些……经历。”他的语调依旧温和:“但是,新时代对于这方面宽容度很高了,我自己都不能说完全洁身自好。相反我认为长达十年只有一个alpha伴侣,已经远胜过大部分开放社会的omega,这点不作为你的弱项。更何况,你们平均两个月见一次面的频率,并不能证明你的……社交天赋。”
候选人?弱项?程廿在腹诽,他莫不是以为自己在面试一个求职者。
恍惚间程廿仿佛在对面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其实,屈秦风也好,赵煊也罢,他们外表性格各异,但内里是一类人——含着金汤匙长大、高贵煊赫、权势滔天、大权在握惯了的高阶alpha。如果对话顺着他们来,那就是和颜悦色,稍有违背,上位者的气势微微显露,就能打压得人毫无招架之力。
程廿暗暗握紧了拳头,竭力控制腺体内不满的信息素。不管是谁,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都不该妄加议论他与赵煊的感情纠葛。
感知到对方的不满,屈秦风放缓了语气:“可你确定你对赵的是喜欢吗?”
“你什么意思?”
“你从高中起就接受赵的经济资助,以那时候的心智想必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你觉得那个人拯救了你,是你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喜悦却又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十八岁之后你的生活更是全部围绕着他。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是一种披着喜欢外衣的心理依赖?”
程廿的手在桌子下慢慢握拳:“这太荒谬了。”
“如果你解释不了这种说法,那么,信息素成瘾,这是新宋生物研究院最新研究的一种病症……”
“对不起屈总,”程廿忽然很想离开,从屈秦风提出真实意图的那一秒开始,这一场对话就注定无疾而终,他要快刀斩乱麻结束牵扯,即使这一桌来自天南地北的美食分毫未动,“在这段对话之后,我想我们的适配度再也不会是前万分之一了。”
屈秦风微微挑起眉,他肯定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触碰了程廿的逆鳞,而且这逆鳞敏感得远超他的预期,他垂下锋利的眉眼:“是我失言了,如果我冒犯到了你,我很抱歉。”
程廿也舒缓了神色。面前的高阶alpha能抛下面子向他一个omega道歉,仅凭这点,屈秦风的在某些品格上便能胜过赵煊。但这又有什么用呢?程廿不会因为跟他人的一段对话而动摇自己过去的十年,也不会影响他接下来的任何决定。不管是留下,还是离开。
屈秦风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赵煊不将你当回事,何苦在他一棵树上吊死,而我,并不在意你的过去。你在我这里,会得到一个合法妻子的全部。”
程廿直视对方的双眸,一字一句说:“对不起,而我的答案很明确。”
“我懂了,感谢你的直接坦诚。”屈秦风不再坚持,对没有结果的投资及时止损,是运营一座庞大商业帝国的必备条件。对待程廿,他也采取了同样的策略。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可以走了吗?”
屈秦风没有说话,而程廿也并不真的需要他的允许,后椅摩擦地面,他站了起来,正欲转身,屈秦风又说:“下一次,我们可以正式聊聊设立资助资金以及盖楼的事情。”
程廿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然后打开自己那个布满使用痕迹的公文包,掏出一只笔,撕一张桌上的便签纸,写下一个电话:“这是我们系主任翁教授的电话,您可以联系他,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讲师。”
绕了一圈,话题又回到原点,程廿将纸张推到屈秦风面前,收起东西大步走出了餐厅。他与这位秦宏集团老总的第一次会面居然不欢而散。
不过,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他与赵煊一样。云不会被泥土的脏臭污染,泥也不会因为云朵的消散而变得贫瘠,只是有时候会有那么几场雨,云朵对泥土施与恩赐;有时失去云朵的庇佑,烈阳将泥土烤至干涸。但终有一天,泥土找到替代的水源,它就还是原来的它。
今后他们不会有任何交集,这次谈话,程廿也就没有往心里去,也没有与任何人提起。
可是,程廿对“信息素拟合”系统的兴趣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下班,他的确很想知道他跟赵煊在多重维度下的适配度。他根据屈秦风介绍的上网查询了,发现的确有这样一家生物机构叫做“新宋生物研究院”,半年前刚被秦宏集团收购,他们开发的拟合系统已经发展到成熟阶段,即将在三期实验结束后在灵昌市依托秦宏集团的收购的商铺对外开设门店,提供ao婚前适配度测验。有趣的是其结果不是一个百分数,而是排名,赤裸裸地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比你自己更适合对方。对程廿来说,这是更加残酷的一件事。
魂不守舍地过了一天,收拾东西,打卡,下班。刚走出学院门口,那辆熟悉的暗金色迈巴赫一下子抓住他的眼球,他乍一看以为撞了车型,但又一想,两台全球限量15台的超级豪车同时出现在灵昌的可能性比他带的本科学生发了篇sci还要低很多。
车门打来,老陈钻了出来,热络地过来给他拿包,开车门:“程老师,等您好久了,快快快。”
程廿心中顿时喝了蜜一样。他弯腰,看到低调又有格调的内饰,真皮后座上坐着一身休闲运动装扮的男人,胸腹的肌肉流畅地起伏,手臂支在窗边,抵着硬朗又内收的下颏。他一双腿塞进去后,再宽敞的后座也没了多余的空间。更要命的是,此刻他还散发着运动过后较为浓郁的alpha信息素。
程廿往后一退,他不敢进去。
“愣着干什么?”赵煊微微不满,“过来。”
程廿抱着自己的公文包,有种难以启齿的自卑。
程廿没想到他会亲自来学校,一身打扮都是大学老师的标准配置,穿了两三年从不熨烫的发黄衬衣,戴着四方的有框眼镜,更是毫无发型可言。如果知道要见赵煊,他会准备一件风衣外套,还会把他那个滑稽的公文包套入fendipeekboo的假面里。
“过来!”赵煊向他伸出手。
程廿将手放在他温热的掌心,一刻也舍不得让他的alpha多等。
“去哪儿?”程廿问。
“回家。”
“我的东西,上次你出国前,我应该都拿回来了。”
赵煊侧头,玩味地看他一眼,又回过头:“不去我家。”
“那……”程廿反应过来赵煊的意思,然后极其艰难地掩饰从容淡定,他问,“过夜吗?”
“嗯。”
话题暂时停止。赵煊要去的不是他在郊区的独栋住宅,而是程廿住的地方,房子目前还在赵煊父亲的名下,四年前程廿回国读博,为了方便他的工作,赵煊把三环里他父亲早年买的现在由自己使用一套房子给了他居住。本来车也是要配一辆的,但是程廿不会开车,市中心的交通状况也不适合自驾,便没再提。
日与夜的过度,是看清这座城市面孔的最佳时机。摩天大楼某几层还透着灯光,声色犬马之地热闹沸腾,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匆匆的行车,人们眼里只有起点和那个或早已厌倦,或遥不可及的终点,唯独看不到行路途中的自己。
程廿望向车窗外,以这座城市为背景,偷看玻璃面折射出的赵煊的侧脸。
思绪飘到时光的某一个横切面,然后像胶片定格一样清晰展现。那是他大学的第一年,十八岁,为学业和生活焦头烂额的他再度获得了赵氏集团专项资助。那是笔丰厚的一次性付清一年份的助学金,而他也很清楚他用以交换需要付出的是什么。
第一次是在赵煊的易感期,他必须承认那次他被吓到了。过了两天他拿信封装上一沓钱主动登门要求终止合约,而赵煊用温柔的抚慰和适当示弱让他再也无力抗拒。四年后他打算在本地找一份白领工作,如果赵煊能安排他进入赵氏集团那便最好。可赵煊送他去了法国,在巴黎高师深造古典学。如果不考虑学费原因,他想最想接触的其实是金融,正统西方古典学那都是欧洲显贵家族为了度过无聊的光阴而衍生出的学科,越无用,越能彰显身份,换言之——不好就业。但是既然赵煊给他选择了,他就去了。去之后他才知道。那两年赵氏集团打算在欧洲拓展能源业务,赵煊大部分时间也要呆在欧洲,自己其实是过来陪他的。
刚到欧洲,赵煊去哪里都带着他,他花了半年的时间才勉强学会的法语,赵煊能脱口而出,除此之外,德语、俄语、意大利语、在信仰基督的洋人财阀太太面前脱口而出的希伯来语,好听到让他自惭形秽。那时候他眼里的赵煊多么耀眼,在精英大鳄遍地的巴黎凡尔赛广场,一群深眉骨高鼻梁金头发的名流群中,他都是最璀璨的那颗辰星,舞池里播放的“youngandbeautiful”仿佛是他的专属传记,来自全世界穿戴华服宝石的名媛在舞池里掀起的裙角,总是有意无意飘向那个高大英挺的年轻亚裔男人。而程廿自己格格不入,更像一个局促的侍者。那种交际场所程廿去了几次,实在不会应对,渐渐地赵煊也就不带着他了,只在聚会落幕后的深夜离开宿舍去别墅陪伴他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那段时光,程廿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什么人都不认识,没有粘人的媒体,没有好事的股民,没有任何能同时认出他们两个的熟人,谁也不会在意,谁也不会来打扰,真是自由又放浪的时光。
他们还是被媒体拍到过一次的,那家国内的小媒体报道说赵煊带着年轻的巴黎高师学院的omega夜会,这是赵煊第一次的绯闻。赵煊第一次的绯闻,是跟程廿。那时候赵煊并没有现在出名,所以新闻报道没有掀起很大风浪。程廿却不厌其烦将网上他能找到的所有报道都在电脑和手机里保存了两份,甚至连那些网友有的没的评论都截屏,存了下来。幸而保存了下来,因为后来赵氏集团的公关团队就将所有帖子删除殆尽。这段插曲掀起小小的水花,消逝在网络世界数据洪流中。可程廿记得,后来的数年中,他总在思念不可遏制之前将它们找出来看看,那张叠加了好几层水印的模糊照片里,一高一矮两个吻在一起的人,仿佛是世上唯一一件有且只有他与赵煊参与谋划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