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薛庭笙再三声明, 她不是来给沈南皎报仇的,也不会像沈南皎一样突然给复疏送上致命一击。
但复疏还是用很警惕的目光盯着薛庭笙。
她不像赵藕花那么迟钝,从看见薛庭笙和沈南皎一起出现的第一眼, 复疏就确定这两个人关系匪浅。
和沈南皎厮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人?
复疏:“那是沈南皎的占卜结果, 你要知道那个干什么?”
薛庭笙反问:“不能说?”
复疏道:“不能随便说。你得拿个等价的东西来和我换, 这可不是我狮子大张口噢,这是等价交换原则,沈南皎也是付出了运气,才从我这里换到了结果。”
“如果你不拿等价的东西来和我换,那么命运会在你之后的人生里,收取等价的代价。”
“与其等待缥缈的命运做出抉择, 不如自己决定拿出什么来交换, 对吧?”
虽然还是很怕薛庭笙, 但不妨碍复疏滔滔不绝的跟薛庭笙讲解。
她说那么多也并非全然是为了薛庭笙着想。
薛庭笙现在同她交换的话,好处是会落进复疏口袋里的。但如果等以后的命运, 谁知道薛庭笙交付出来的‘代价’会被谁捡走?
说完话,复疏紧张又期待的看着薛庭笙。
薛庭笙没看她, 目光垂落面前的茶杯,道:“我想知道, 你是怎么收取沈南皎的运气的——这不需要交付代价了吧?”
虽然她没有看向复疏, 但她最后一句反问, 还是问得复疏心肝一颤。
复疏咽了咽口水, 干巴巴道:“不需要……是靠的这个。”
她拿起自己放在一边的竹竿招牌, 向薛庭笙展示:“这是一件认主法器, 我管它叫命运逆转。”
“我会和看上的人交谈, 让他们答应算命,只要他们答应了, 命运逆转就能将他们身上的一部分好运逆转成厄运——然后他们的好运就会变成我的好运。”
“毕竟我经常会出没一些危险的地方,好运气可是很重要的!”
就像上次在平平城皇宫,复疏能从怨鬼和半妖手上逃走,多少也有运气好的成分。但凡那天程可名心念一动,决定先杀了复疏再回来释放怨气珠,复疏就得血溅当场了。
薛庭笙专注的看了一会儿复疏手上的法器——复疏将命运逆转往自己身后藏了藏,警惕道:“它已经认主,而且只有配合我的能力才能使用,你们剑修用不了的。”
薛庭笙收回目光,满脸坦诚好似无事发生:“所以我也要像沈南皎一样倒霉好几天,才能知道占卜答案吗?”
复疏闻言,纠结了几秒钟。
在宰薛庭笙一顿和做个实诚人之间摇摆良久,复疏想到那天劈毁皇宫的雷劫,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不用,你随便从身上取一件经常佩戴的饰品给我即可。”复疏说完这句话,目光隐晦打量着薛庭笙身上能被称之为‘饰品’的东西。
薛庭笙身上很素,腰间除了芥子囊,也没有什么装饰品。就连 她后背背着的两把剑,都十分单调,连剑穗子都没有挂一个。
复疏后知后觉的想:完了,她不会是个穷鬼吧?要是她拿不出能交换的东西,会不会恼羞成怒?
但好在,薛庭笙要比沈南皎做人。她没有恼羞成怒,只是把自己衣襟上的盘扣掰下来一个:“这个可以吗?”
复疏不挑,迅速接过:“可以可以!”
“也没什么,当时他来问我,他的未来妻子会是什么样的人,我算了一下,跟他说他以后的妻子可能不是人,而且还会英年早逝。啊当然——”
话到一半,复疏想起薛庭笙和沈南皎关系暧昧。
而薛庭笙很明显是个人。
她小心翼翼瞥了薛庭笙一眼,尽管心里觉得自己的占卜绝对不会有错,但是畏惧于薛庭笙满身的戾气,复疏从心的补充道:“世事无常,并不是说我的占卜结果就绝对正确,也有出现误差的可能性……哈哈!”
绝无这种可能。
毕竟沈南皎的气运绝佳,他交付的运气足够换取一个相当准确的结果。要不是他的运势极好,复疏也不会盯上他。
但复疏深知,决不能随意掺和他人的感情——以后沈南皎会不会如卜算结果所示那样爱上一只短命的非人族物种先不说,至少现在和他暧昧的是一个凶恶强大的杀道剑修。
复疏才不想当情人之间证明真心的献祭品。
她捏着薛庭笙递过来的盘扣,犹犹豫豫观察着薛庭笙的表情:但是什么都没有观察出来。
肤色苍白的女孩子就只是面无表情,既看不出吃醋的样子,也看不出思考的样子,顶多能看出来她似乎睡眠质量很差,黑眼圈有点明显。
复疏清了清嗓子:“你还有别的事情要问吗?没有的话我得走了。”
她还打算回大厅去继续兼职——上次在平平城,几乎花光了复疏攒在命运逆转里面的好运。她现在急需再骗……不对,是再找几位新客人算命。
薛庭笙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话要说了。复疏见状,心中不禁雀跃,不过她很谨慎的没有表现出来,翻身而起飞快的跑出去,关门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等那两扇房门关上,复疏扭头便拔腿狂奔,甚至都没有去找赵藕花说两句话。
薛庭笙独自坐在房间里,闭目小憩,脑子也没闲着,在慢吞吞的思考问题。
复疏的占卜意外的准确,但也不必完全以她的占卜为标准。就比如说‘英年早逝’这一条,目前还有金羽仙鹤这条路可以尝试,如果金羽仙鹤不行的话,再另外找别的办法。
薛庭笙很快就想到了引出锁星派的办法:锁星派宗主目前最想要的,不就是完整的十二只金羽仙鹤吗?
她之前一直在暗中观察锁星派的行动,所以才能清楚的知道锁星派手里有多少只金羽仙鹤。但锁星派对薛庭笙却知之甚少,更不可能知道薛庭笙手上有几只金羽仙鹤。
若是以金羽仙鹤为饵,说不定能将锁星派的人钓出来……
一个大致的计划在脑子里逐渐成型,薛庭笙心里有了方向便不着急,慢慢将这个粗糙的计划细化——例如要怎么布置金羽仙鹤的消息,怎么保证自己一定能接触到锁星派的人等等。
沈南皎的信便在此时猝不及防送达,传信画押的流光掠过薛庭笙眼帘。
她愣了下,思维还沉浸在刚才的思考之中。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之后,薛庭笙低头取出信件拆开。
沈南皎寄来的信封摸着颇有分量,拆开来,里面是足足五页多的信纸。
薛庭笙忽略了前面没什么用处的开场词,直接往下看。
【到虞山了,结果虞山的妖怪跟我说它们这的澄心莲已经枯萎数百年,早就不长了,生气,晚上吃烤莲藕。】
【虽然没有澄心莲,但是虞山的月湖里还是有很多莲花。这里的莲花有一股很好吃的味道,我对照着书本试了凉拌,好简单,做了一次就成功了,不愧是我。】
【决定去西海碰碰运气,西海的龙珠秘境里面据说还有澄心莲。如果我接下来超过三天都没有给你写信,那就是我进秘境里了,秘境里面没办法用传信花押。】
……
后面的信纸上面有图画,画着很多半妖化的小妖怪,应该是沈南皎在虞山上遇到的妖怪。
薛庭笙从小到大,见得最多的就是妖怪了。所以沈南皎的画,她看着波澜不惊,翻到最后,薛庭笙翻出来两片被压得扁扁的绿色荷花花瓣,还有一小袋烤藕片。
小巧的置物袋似乎是某种法器,在被打开的瞬间,里面烤熟的藕片正散发出热乎乎的香气。
大概是考虑到薛庭笙的吃饭习惯,里面只装了零散的几片。
薛庭笙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来信,感觉很稀奇。她把烤藕片咬进嘴里,捡起一片绿色的荷花花瓣嗅了嗅。
虽然荷花的花瓣已经变成很单薄的扁扁的一层,但是香气还在。就跟沈南皎在信里形容的一样,绿荷花的香气不是普通花朵的馥郁,而是一股食物的香气。
花瓣上还有一点残留的灵力,微弱而清凉的触感。
灵力这种东西,虽然被统称为灵力。但实际上,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都会产生不同的灵力。
北冥山是太簇的地盘,虽然是山,但内部的灵力却很活泼,偶尔遇到天气起伏大的时候,还会很暴躁。所以一些需要静心的修行,在北冥山上就会很难进行。
沈南皎虽然脾气坏,但灵力却属于沉稳的那一种,就像他长大的地方,是固定在宽阔海面上的孤岛,呈现出一种稳定而可靠的力量感。
薛庭笙手指拂过花瓣上被压平的脉络,附着在莲花花瓣上的灵力被她的手指引导了出来。
这股微弱的灵力呈现出一种柔和而滋润的状态,绕在薛庭笙指尖,湿润清凉。
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指尖那点灵力,直到它自行消散于空气之中。
把烤藕片,花瓣,信纸,全都归纳到芥子囊里收好,薛庭笙找出房间里的毛笔和纸墨,打算给沈南皎写一封回信。
不过她短暂回想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没什么可以告诉沈南皎的。
从明珠庭到桂月驿站的整个过程平静无波,无论是吃的还是沿途所见,都普通到失去被特意写下来告知给沈南皎的价值。
每当薛庭笙纠结于回信要写什么内容时,就会格外的佩服沈南皎——他居然每次都能写满那么多信纸。有时候写字不够,他还会在纸上画画。
沈南皎画画比薛庭笙像多了,薛庭笙只会画火柴人。
冥思苦想半天,薛庭笙终于憋出一页回信。只是写完之后,薛庭笙没有立刻将信发出去——她转着毛笔,满脸认真思考的表情,就连毛笔在自己脸颊上划出了一道墨痕,也丝毫未知。
薛庭笙起身走到一边推开房间窗户:正如她在幻境中所见的一样,房间窗户外面,是一丛沐浴着月光的桂花。
油面墨绿的叶,金黄成簇的花,月光皎白如幻梦,穿过繁枝茂叶,将交错的暗影投落到薛庭笙房间的窗户框上。
花很漂亮,但薛庭笙辣手摧花,连枝带叶折下来一束。冷幽幽的桂花香气落满她衣袖,她折了花,用灵力把花封存起来。
没有像荷花花瓣一样封存成薄薄的两片,而是完整的原本形态——以薛庭笙的灵力强度,大概能保住它一个月不变。
这支被灵力加固过,可以拿来当另类匕首使用的桂花显然没办法被塞进信封里。薛庭笙把信纸折成一长条,绑在桂花的花枝上,让传信画押将其送给沈南皎。
被折下来的桂花枝是死物,可以像信纸一样传送。
送完信,薛庭笙没有像以前一样随便找个地方开始发呆。和沈南皎简单的两封书信往来,让薛庭笙想起来一件事情:沈南皎以前也给她写过信,而且还不止一封。
不过那时候薛庭笙对‘写信’这项交流方式并不感兴趣——她的朋友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偶尔收到信,也都是关于金羽仙鹤的信息。
薛庭笙一直觉得信件这种东西,唯一的用处就是传递有用信息。而一日三餐挨了几顿打吃了什么宵夜这些,显然不属于‘有用信息’。
但是认真看完了沈南皎传来的两封信,薛庭笙又觉得那些无聊的信件内容貌似也挺有趣。
她打开自己的芥子囊翻翻捡捡——在专门用来堆放无用杂物的地方,薛庭笙找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有装在贝壳里面的口脂,有缠绕着木制藤蔓的月光石手环,梳子,银莲花的发簪……
是之前在明珠庭码头,沈南皎买的,说是补给她在贝海幻境里的礼物。
而沈南皎在北冥山上等她那段时间所写的信,则被薛庭笙一股脑的都塞在了杂物堆后面。
她随便抽了一封出来,拆开。
字迹有点潦草,信纸上还沾着一点干涸的血迹和泥巴印子。
【太簇用它的身外化身和我打架。老天爷,蛟龙的壳都是乌龟壳吗?怎么能这么硬!一想到这只是它的身外化身,它本体还会更硬,我就好想跑,我为什么要待在一条蛟龙的地盘上,陪它打架啊?我又不是它的磨牙棒!】
【薛庭笙你到底要闭关多久啊?我受不了你这个山洞子了,你再不出来,我就把它拆了重新建房子。】
【去买材料,黑心老板虚报高价,被我打了一顿。】
【去买花种子,黑心老板虚报高价,被我打了一顿。】
【去买新衣服,遇到了以前看不顺眼的修士,把他们打了一顿。】
【太簇锻剑,我给它打下手。薛庭笙,你的新剑超漂亮,你一定要喜欢它。】
【去买菜种子,遇到弱智人当街强抢民女,把他们打了一顿。】
【去买锅碗瓢盆,一到街上,那些凡人不知道为什么都跑光了。】
……
薛庭笙取信是随机拿出来看的,上一封信里沈南皎说试着种了茄子,下一封信里可能就在破口大骂什么牡丹花这么难养——
她一边看信,一边将信纸按照落款时间叠起来。沈南皎待在山上那段时间,写给她的信太多,薛庭笙就算一整个晚上什么都不做,只看信的话,其实也看不完。
那些无聊的事情,在信纸上骤然变得生动起来,比薛庭笙以前所做过的大部分事情都要有趣得多。
她以前一个人在山上,就只是练剑而已。
第122章 第 122 章
西海, 龙珠秘境。
秘境入口是一道向下的漩涡,在高速转动的海水中隐约有淡蓝色的灵光闪烁。一双手撕开了漩涡处平滑的灵光——沈南皎打着滚爬了出来。
他脚一蹬游远,和漩涡拉开距离, 乌黑的长发散乱, 被海水打湿, 像海藻一样贴在上衣外层。
确认这个距离不会被拽入秘境之后,沈南皎先检查了一番放在芥子囊中的澄心莲。
被灵力包裹起来,小心妥帖存放的淡金色莲花,大如拳头,莲心处晕开一层七彩光,香气甜蜜动人。
没有损伤, 整朵莲花都被保存得十分完整。
沈南皎满意, 取出提前备好的灵舟爬上去, 甩甩脑袋。原本就松散开的头发,被甩了几下后变得更乱了, 还有几缕短一点的额发,像野草似的翘了起来, 支棱在他头顶。
他随意的用手掌心压了压翘起的短发,仰面躺倒在灵舟上。
晴日的太阳晒得灵舟木板都微微发烫, 沈南皎眯着眼睛, 开始查看自己进入秘境这段时间收到的信。
大部分秘境会隔绝外界的来信, 也包括灵力花押的传信。只有极少数——比如说太簇在北冥山上构造的那个非完全密闭的秘境, 才能收到外界的来信。
最上面几条都是博闻阁的传信, 期间夹杂着两封林司林的信。
沈南皎在进秘境之前也收到过林司林的信, 他信上说打算去南天城遗址调查——但具体要调查什么, 林司林信上没有说。
他没有像沈南皎求助,沈南皎也就懒得多问。如果林司林处理不来, 他又不是哑巴,会自己开口喊人的。
沈南皎一心要找薛庭笙给自己的信,又怀疑薛庭笙会不会根本就没有给自己写信。薛庭笙确实没有写信的习惯……她不会真的没有给我写信吧?!
沈南皎原本被太阳晒得懒懒散散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他腰腹略一用力,甚至都不需要用手,自己做了起来,两手捧着传信画押,认真开始找信。
倏忽,沈南皎触及到了熟悉的灵力气息。他眼睛一亮,精神为之振奋,迅速将那封信单独取了出来。
信封刚一入手,沈南皎便不自觉‘咦’了一声。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封信……异常的厚实。
甚至于都不能说它是一封信。它被打包成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模样,外形与信封相差甚远。
传信画押不能传活物,薛庭笙这是给他留了一个什么东西?
沈南皎还记得自己进秘境之前,收到的来自薛庭笙的最后一封信,上面写着她去了明珠庭。难道是给自己送的土特产?
沈南皎一边困惑,一边飞快的拆开了盒子。
盒子打开的瞬间,桂花的香气满溢出来,沈南皎愣了下。他现在在海面上,炽烈的太阳晒得四周海水都在往上蒸腾,腥咸的水汽在他衣服上干成盐花。
那股冷幽幽的桂花香气与他此刻环境是如此的不符合。
诧异和些微的喜悦,掺和成酸甜的犹如气泡水升腾一样的感觉,缭绕在沈南皎的心脏上。
这种时候他甚至已经不去在意薛庭笙那张错字连篇的回信,甚至于连薛庭笙那些离谱的错别字,也完全可以忍受了。
薛庭笙都给他送礼物了,回信写几个错别字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薛庭笙又不是不认字,她只是懒得写复杂的字而已,大不了以后小孩的启蒙认字他来教就行了,干嘛要那么斤斤计较嘛——
自己劝完自己,沈南皎再捡起那张信纸时,觉得上面那些错别字都很可爱。
他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薛庭笙写那些错别字的时候。没想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和薛庭笙认识了那么久,越回忆过去,沈南皎就越能感觉到薛庭笙行为模式上的变化。
而这些变化都是因为沈南皎。
沈南皎美滋滋把薛庭笙的信和桂花单独封存起来,才去看其他的信。因为刚收到了薛庭笙送的花,沈南皎现在心情前所未有的好,拆其他信件时,脸上都挂着一抹难以压制的笑容。
紧接着,那抹笑容就这样僵在了沈南皎脸上——他扬起的唇角缓慢回落,盯着信件露出了些许困惑。
这是一封从博闻阁寄来的信,信上说南天城遗址出现了金羽仙鹤,不少人亲眼所见。
因为之前沈南皎有让博闻阁帮自己注意金羽仙鹤的下落,后面从榕国取得金羽仙鹤后,沈南皎就把这事给忘记了,以至于这条线索悬赏一直没有撤回。
但是南天城遗址……怎么会有金羽仙鹤?这不可能啊!
金羽仙鹤一共就十二只,不是已经被薛庭笙和锁星派瓜分完了吗?
但信上措词明确说有人看见了金羽仙鹤在南天城废墟上活动。信是半个月前寄出来的,那时候沈南皎身在龙珠秘境内,并没能第一时间读到这封信。
他‘嘶’了一声,连忙开始翻找之前林司林的信。在沈南皎身处秘境期间,林司林也给他写了两封信。
从信上的内容推断,林司林这会儿——也在南天城遗址!
沈南皎看完两方的信,皱着眉有点想不明白。既然金羽仙鹤都已经被两边瓜分完了,南天城遗址内的金羽仙鹤又是从哪里来的?锁星派有意放出来的诱饵?
他们知道剩下的金羽仙鹤在薛庭笙手上?
薛庭笙知道这件事情吗?
沈南皎下意识的把这件事情归类为针对薛庭笙的阴谋。但是他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锁星派的人怎么可能了解薛庭笙?
没有人比沈南皎这个曾经追着薛庭笙到处跑的人,更了解薛庭笙——但即使是沈南皎,在一年多前,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薛庭笙频繁下山的目的只是为了收集金羽仙鹤。
不仅仅是因为薛庭笙行踪鬼魅善于隐藏,也因为她会放出很多迷惑人心的烟雾弹。
从北冥山到金羽仙鹤所在地的途中,如果遇到产出丰富的秘境,薛庭笙不会拒绝进去搜刮一圈。半路上遇到不长眼的挑衅者,薛庭笙也不会介意停下脚步送对方去往西天极乐。
于是所有人都以为薛庭笙只是一个爱好搜集各种天材地宝的强大散修。唯有少数同薛庭笙交易过的人,才能隐约猜出这人的目的是金羽仙鹤。
但即使如此——
沈南皎确信,以薛庭笙的警惕性,不会轻易让别人知道她到底得手了多少只金羽仙鹤。
思来想去,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
沈南皎放弃了中途返回北冥山找薛庭笙的想法,决定改道直接去南天城遗址看看情况。
不确定博闻阁有没有给薛庭笙传信,为了保险起见,沈南皎还是将南天城出现金羽仙鹤的消息传信给了薛庭笙。
*
南天城。
昔日里还算繁华的城市,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只有寂静的死城。因为整座城市里的人都消失得十分蹊跷,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调查明白原因。
所以也一直没有人敢进入其中常住。
久而久之,这片城市就沦为了各路妖怪魔物的乐园,连修士都不愿意进入。但偶尔也有胆大的修士,会三五结队进去探索。
妖怪魔物固然可怕,但魔物的怨气,妖怪的身体,都属于天材地宝的行列。即使自己不需要,拿去黑市售卖,往往也能卖到一个不错的价格。
有需求就会有市场,能来南天城搜刮的也不会是什么正经修士。因为他们的存在,南天城东南方往外五十里,出现了一间黄泉客栈——专门招待这些来路成谜的散修们。
如果有没经验的年轻修士误入此处,那么十有八九会被黑吃黑,搜刮掉身上的法宝财物,最后还极有可能丢掉性命。
能干这种勾当的店老板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近日天气已然入秋,客栈两边低矮的树开始往下掉叶子,在门口的土路上铺陈了一层厚厚的枯黄落叶。
秋阳斜照着客栈大门上的招牌,上面留有墨水很淡的两个字:黄泉。
一行五名黑袍人走进来,路上的落叶都被他们踩碎,有些人的衣角上还沾到了落叶碎裂的碎屑。
像没骨头一般倚靠在柜台后面打算盘的老板娘,抬眼看了眼来着,笑意盈盈招呼道:“五位客人,是吃饭,还是住店啊?”
这会儿店里空空荡荡,大堂桌椅上连一个客人都找不到。只有在靠近后门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个低头打盹的店小二。
为首的黑袍人大半张脸都被笼罩在帽子阴影里,声音沙哑:“帮我联络最近要进南天城的修士,我后天出发。”
老板娘眨了眨眼,满脸无辜:“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
不等她装糊涂的话说完,黑袍人自宽阔的衣袖中拿出一颗半透明的珠子。
珠子的底部,沉淀着一层浅浅的灰黑色,像流动的沙子。老板娘在看见珠子的瞬间,脸上的表情很明显的僵硬了一瞬,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那枚珠子。
怨气。
看似只铺满了怨气珠的底部,但是她知道,那只是肉眼看着很少而已。如果把里面的怨气全部释放出来,却足以养成一只怨鬼。
在歪魔邪道之中,怨气和魔气都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货币。而怨气又比魔气更好一些,因为魔气有反噬自身的危险,但是怨气没有。
“最近吗?这可不是进城的好时间啊……”
老板娘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怨气珠,声音变低了许多:“南天城正是在冬日遭到了那场浩劫,所以越靠近冬季,城内受气场影响,就会变得更加危险。”
“没什么人愿意这个季节进入南天城。”
黑袍人道:“报酬可以随便提。”
老板娘:“你们确定你们出得起?”
黑袍人低笑,十分自信:“没有我们出不起的报酬。”
他过于自信,惹得老板娘有点好奇。
不过——
看了眼桌子上的那颗怨气珠,老板娘小心收起自己的好奇心;人长寿的秘诀就在于不要过度好奇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
她迅速将怨气珠收起来,道:“你们想找什么样的修士?先说好,虽然你们开出的条件诱人,但这个时节,未必有人愿意来,而且,你们给的时间也不多。”
“如果找不到人来的话,我是不会退还定金的。”
说完,老板娘举起那枚怨气珠,向黑袍人晃了晃,意思是这颗怨气珠就是定金。
黑袍人回答:“要找能带路,经常出入南天城,熟悉里面环境的修士。先找,找不到的话,再来告诉我们。”
这一行黑袍人暂时在客栈里住下了。不过他们并不吃客栈的食物,也不允许店小二进他们房间。
到了半夜,老板娘犯困,让店小二在柜台后面守着,自己则打着哈欠回柜台后面的密室里面小憩。
客栈外面的半弦月越升越高,直到一阵带着寒气的夜风吹过来,连带着吹过来几片单薄的乌云。
月光被乌云遮住,客栈门前的光线短暂暗了一瞬。
店小二不禁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外套,感到几分困倦。他打了个哈欠,眼皮短暂合上又睁开,中间不过一瞬——等店小二再睁开眼时,柜台前已经站了一名背着剑匣的紫衣女子。
她的皮肤异常苍白,偏偏头发又极黑,有些参差不齐,过长的发尾十分潦草的扎了个短马尾翘在后脑勺。
夜里冷不丁看见肤色这样苍白的人,对方还一身戾气,店小二所受到的惊吓跟半夜见鬼也没什么区别。
他打了个寒噤,方才那点睡意全都被吓得无影无踪。
女子默不作声将一截缠绕着妖气的小臂抛到柜台上,言简意赅:“房租。”
原本在密室里小憩的老板娘,在听见动静的瞬间就已经探头出来。见是一张熟面孔,她立即扭着腰肢笑颜如花的走出来,将店小二挤开。
“这是一千年修为的通天猿小臂,看来沈姑娘这次又有新的收获了啊——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烧热水,吩咐厨房做晚饭!”
冲店小二凶了两句,老板娘转向薛庭笙时,面上又扬起柔媚如春风的笑来:“沈姑娘宵夜可有什么想吃的?”
薛庭笙垂眼,面无表情:“随便,不喝酒。”
老板娘:“那我吩咐厨房给煮个面,再炸点小点心——不喝酒的话喝茶吗?”
老板娘今天热切得有些过头。
薛庭笙在黄泉客栈住了小半个月,平时老板娘虽然对她也一直是笑脸相迎,但今天晚上老板娘的态度却好到近乎谄媚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沉默不语的盯着老板娘,乌沉的眼珠子里除了凶戾之气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饶是老板娘见惯了刀口舔血的亡命徒,被薛庭笙这样盯着,也感觉到一阵脊背微微发寒,冷汗冒了一脖颈。
这姑娘是在半个月前,独身一人来到南天城附近的,但她进南天城的次数,却比很多在南天城附近打转了四五年的邪修还多,而且每次都能从那座妖魔肆虐的死城里面带出来不少值钱的东西。
她是孤身一人,即使没有主动得罪过任何人,但怀璧其罪,仍旧有许多邪修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尽管能看出女子修为高深,但俗话说得好,大象还怕蚂蚁咬,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邪修们三五成群,从暗处下手,使阴谋诡计。
然后在第二天,一块儿被开膛破肚挂到了客栈门口的矮树上。
那棵树委实有点不够高,动手的邪修里面有个蛇族的半妖,死后露出了半妖化的本体,皮开肉绽的尾巴僵硬的拖到地面,把第二天起来收灯笼的店小二绊了个狗吃屎。
第123章 第 123 章
自那往后, 再也没有人敢打薛庭笙的主意。连带着客栈老板娘,也有些怵她。
好在这姑娘性格也孤僻,并不主动与人来往。只要不主动凑到她面前去, 她也不会搭理别人。
甚至还按时付房租。
和那些动不动就要赊账闹事的邪修们比起来, 这位沈姑娘只是杀人的手段酷烈了一些, 也没有什么坏心思。
老板娘咽咽口水,鼓起勇气:“其实吧,我这是有个活儿,想介绍给你。当然我就是这么一说,你不想去的话也无所谓。”
薛庭笙:“什么活?”
老板娘:“今天白天,有一行五人过来, 想进南天城。他们之前应该没有去过南天城, 所以想找个熟悉南天城的修士来带路……”
她说话的功夫, 店小二已经把宵夜全部端到了就近的饭桌上。
薛庭笙抽了筷子吃宵夜,神色冷淡到仿佛她并没有在听老板娘说了什么。
老板娘坐到薛庭笙对面, 笑眯眯的继续往下说:“对面很大方,说我如果能找到人, 要求随便你开。”
薛庭笙:“我开了,他们付得起?”
老板娘:“人自信着呢, 说只要你开出条件, 他们就一定付得起。说实话, 那几个人身上虽然有魔气, 但我觉得他们不像是常年在外混的邪修?”
薛庭笙抬眼:“怎么说?”
老板娘真挚道:“看他们几人行为处事的风格, 完全不像是邪修, 倒是更像白日里的正道弟子。”
界内正道弟子香火鼎盛, 又有缥缈宗那样一尊大佛镇着。
歪门邪道的邪修虽然不少,却根本发展不成什么气候。几百年了, 也才折腾出一个黑市,还是一个中立地带,不止邪修经常出入,正道修士,妖魔鬼怪,甚至凡人,也经常混进里面。
开山立派是不可能开山立派的,但凡修为有点火候的邪修都得低调做人。
否则你名声是上午传出去的,骨灰是下午被缥缈宗扬出去的。
在这样严苛的大环境下,邪修们很少群聚,大部分都是独来独往。
就算有少部分聚集在一起的,也是利益驱使。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随时都有可能反水捅队友一刀。
但老板娘观察着那五个人,彼此之间行动有序,尊卑森严,怎么看都像是大宗门里养出来的弟子,才会有这么强烈的团体意识。
薛庭笙没说话,低头用筷子把面条卷起来吃。这时候厨房把点心也炸好了,用小碟子端了上来摆在她面前。
她挑了两块点心泡进汤面里,三两口解决了宵夜,抬起头:“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是钓鱼执法?”
老板娘眨了眨眼,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你这是有意向了?”
薛庭笙:“如果他们能拿出我想要的东西,可以合作。”
于是由老板娘在中间搭桥牵线,第二天早上,薛庭笙见了对方一面。
一个照面,薛庭笙确信:全都是锁星派的人。
虽然他们对外释放的气息已经不再像以前伪装正派时那样澄澈,但佩剑的样式和一些行为习惯都没有改变。
薛庭笙以前寻找金羽仙鹤时,没少和锁星派的人撞上。
和锁星派正面交手的时机不多,大部分时候薛庭笙都藏在暗处观察。也亏了那些暗中观察,令薛庭笙对锁星派弟子无比的了解。
在薛庭笙观察对面时,对面的黑袍人也在观察薛庭笙。
片刻后,黑袍人开口:“你想要什么样的报酬?”
薛庭笙:“你要先告诉我,你们进入南天城的目的。我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帮忙。”
黑袍人隐在兜帽下的脸,眉头微皱。他对薛庭笙比了一个稍等的手势,扭过头去和剩余四名伙伴低声商量起来。
他们对话时布下了一层灵力屏障,以确保自己人之间的谈话不会被偷听。
经过了较长一段时间的谈话后,黑袍人撤去了灵力屏障——负责主谈的那位黑袍人开口:“我们要进入南天城,寻找金羽仙鹤。”
薛庭笙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老板娘,颇为惊讶的低呼:“金羽仙鹤?!”
黑袍人瞥了老板娘一眼,目光算不上友善。老板娘忌惮这批来历不明的家伙,悻悻捂住自己嘴巴不再发出声音。
薛庭笙不受影响,依旧平淡又冷静:“那要加钱,金羽仙鹤的位置在很里面。”
南天城这种地方,越靠里就越危险,这是常识。
黑袍人:“你想要什么?”
薛庭笙:“五百万灵石。”
黑 袍人虽然早已做好对方会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但也没想到薛庭笙张嘴就敢要这么多。他兜帽下的脸僵硬了几秒钟。
好在兜帽垂下的阴影完全遮盖住了他的表情,在片刻僵硬的沉默之后,黑袍人回答:“可以,但不能现在给你。”
薛庭笙:“可以先交一半定金。你们明天出发?”
黑袍人点了点头。
薛庭笙站起身:“那今天好好休息,我只负责带路,进去之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黑袍人叫住她:“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薛庭笙垂眼看他,眼神示意他有话就问。
黑袍人:“你身上没有怨气或者魔气,你不是邪修?”
薛庭笙:“我的来路并不重要,你们也不可能找到比我更熟悉南天城的人。”
她语气平静,仿佛实在叙述一个双方可见的事实。
黑袍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他们交付了一半的定金给薛庭笙,两拨人约好明天上午在大堂会和。
第二天一早,薛庭笙吃过早饭就坐在大堂开始发呆。等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那五名黑袍人从楼上下来——为首的黑袍人先向薛庭笙点头致意。
为首的黑袍人:“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薛庭笙依旧回答得十分简洁:“我姓沈,叫我小沈就可以了。”
这显然是一个假名。
黑袍人并不意外,喊了薛庭笙一声小沈后,便招呼自己同门在隔壁桌坐下,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芥子囊中取出干粮来吃。
老板娘斜靠在柜台后面,神色颇为哀怨的看着他们吃干粮。
这些人吃干粮就不点饭菜。不点饭菜,她就又少了一项进账,实在是讨厌得很。她好歹也是常年在这里开店的,难道还会因为客人看起来有钱,就往饭菜里下药吗……哦,她还真会。
客栈门外忽然传来遍地落叶被踩破的声音——老板娘放空的思绪一下子收了回来,立起身时芙蓉面上已经挂起盈盈笑意。
平日里客栈秋冬二季都没什么客人,就连两个月前流传金羽仙鹤出现在南天城内,都没有引来什么有好奇心的修士。
但这两天不知道走的什么运,接二连三的出现新客人。
三道人影先后跨过门槛,走在最前面的青年刚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就不自觉的放到了他的脸上。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太漂亮了,漂亮到足以令人忽略他的脸以外的条件。不是那种中性化的,雌雄莫辨的漂亮,青年立在那,旁观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名男子。
他的面部线条并不过分柔和,即使生就一双浓睫尾翘的桃花眼,目光扫视过来时也并不勾人,反而无端透出几分高高在上的傲慢蔑视,令人被看一眼就觉如坠冰窟。
老板娘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才发现那三人之中,青年个子也是最高,长头发扎了个单尾辫,背着一把弓,苔绿色圆领外衣,嵌着白玉的黑色皮革腰带,被他宽窄合度的身体支撑起来,有种别样的美感。
青年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不过有青年这般人物珠玉在前,实在很难教人再对他身边站着的人留有印象。
老板娘反应过来,连忙挂起笑脸:“三位客人呀,里面请里面请——是住店呢,还是吃饭呀?”
沈南皎没理她,目光往大堂里一扫:大堂空空荡荡,一个客人的鬼影子都没看见。不过靠楼梯的两张桌子上还留着没吃完的饭菜。
那些饭菜甚至还在冒热气,看来吃饭的人刚还坐在这里。
林司林习惯了沈南皎的态度,径直走过去接过了社交的活儿:“我们吃饭,也想向您打听点事情。”
老板娘眨了眨眼,眼角余光不动声色扫过那两张人去楼空的桌子。她可确定,在这三人没有进来之前,黑袍人和小沈都坐在哪吃着呢——黑袍人那桌明显是没吃完,半路撤了。
小沈虽然吃得不多,但也没有少到这个份上,看起来也是没吃完,突发情况,跑路了。
认识的?仇人?
她心思急转,面上不显:“您问,您问,我要是知道的,肯定知无不答。”
话是这么说,但是林司林也没指望老板娘能真的知无不答。他要了菜单,先将店内几个贵的招牌菜都点了一遍,放下菜单后才开始问话:“老板娘,我想问一下,最近都在传南天城里有金羽仙鹤,这个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
老板娘单手捂着嘴,道:“这还能有假?当然是真的呀,我之前就站在客栈楼顶上,远远还看见金羽仙鹤在南天城里飞呢~”
当然,此乃谎言。
关于南天城内有金羽仙鹤的事情,老板娘也只听过在客栈过夜的邪修们谈起。至于真假,反正她也就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
林司林意外:“站在这里都能看见?”
老板娘胡编乱造:“也不是每天都能看见,这得看运气。有时候金羽仙鹤根本就不出来,也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栖息在哪——怎么,三位也是来南天城找金羽仙鹤的?”
一直不说话的沈南皎忽然偏过头来,目光冷冷望着老板娘。
在被他盯着的这一会儿里,老板娘几乎要以为是不是自己的胡言乱语被戳穿了,心跳得不禁微微快了几分。
但好在沈南皎很快便开口说话:“也?在我们之前,还有别人来这里找金羽仙鹤吗?”
见沈南皎不是怀疑自己,老板娘顿时放下心来,微微笑道:“有啊,不少修士都对这东西挺感兴趣,据说只要能集齐十二只金羽仙鹤,便能打开传说中的谪仙宝藏——”
“能来我这里落脚的大部分都是无门无派的散修,这等机缘怎么肯错过。”
沈南皎:“照你这话,已经有不少人进南天城里了?”
老板娘神色诚恳:“是有不少人进去了,不过大多数死在了里面。毕竟这时节,南天城内可是很危险的。”
“三位若要进去,千万不要贸贸然去——依我看,最好是先在这里住个几天。等几天肯定还会有别的修士过来,欲要前往南天城的,你们多等到几个人,结伴前往,就要安全得多。”
当然,实际上老板娘并不关心这三个人的安危。她只想哄这三个人在客栈里多住几天,自己好多赚点住宿费和伙食费。
林司林笑着谢了老板娘的建议,这时店小二端菜上来,老板娘适时退场,留出时间给三人用饭。
明月明不太饿,比较关心实事:“你们是怎么打算的?当真要在这里住几天?”
林司林脸上笑意淡了下去,道:“这老板娘是个人精,刚刚说的话里面,恐怕没有几句真话。”
明月明一惊:“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林司林压低了声音,仔细向明月明解释如何看穿老板娘的谎言——而沈南皎,心不在焉的扒拉了两筷子饭菜后,又忍不住去查看了一遍自己的传信花押。
什么回信都没有。
距离他传信给薛庭笙,已经过去六天多了,但是薛庭笙到现在还没有给他回信。
她是已经回北冥山了?还是仍旧在桂月驿站?她知道南天城有金羽仙鹤的消息吗?
*
黄泉客栈后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五名黑袍人同薛庭笙鱼贯而出。
六人出门后没有说话,彼此间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默契,十分沉默的向南天城进发。
一直走到了南天城的城墙底下,为首的黑袍人忍不住问:“你认识那三个人?为什么一看见他们就躲?”
薛庭笙瞥了他一眼:“这句话不是应该我问你们吗?你们为什么一看见他们就躲?”
黑袍人:“……”
他们躲的并不是三个人,准确来说只有一个人,是沈南皎。
沈南皎曾经在明珠庭吃了锁星派的亏。尽管没有任何铁证证明明珠庭的混乱是锁星派干的,但是沈南皎根本就不是讲究证据的人。
自从恢复修为之后,他更是到处追着锁星派的弟子杀;锁星派内部已经传遍了这人的画像,要出门在外的弟子看见沈南皎就避开。
但这种理由,实在是不好对薛庭笙一个外人说。
五名黑袍人诡异的沉默了一会,最终道:“有点私仇,也不是不能对付他,只是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暂时不想惹麻烦上身。”
薛庭笙绷着脸,回答:“我也一样,有私人恩怨。”
黑袍人面面相觑,但并没有因此怀疑薛庭笙,反而是很轻易的接受了这个设定。
毕竟沈南皎那样的人,处处树敌也很正常。
薛庭笙走在前面,最先翻过城墙——高墙之内,残破的建筑连绵,淡灰色妖气四处蔓延,形成了浓雾的效果。
但雾气并非静止不动,能感觉到四面八方的雾气都在起伏和翻滚,仿佛远处的雾气之中,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行动,才卷起了这些雾气。
黑袍人跟在薛庭笙后面进来,进来之后他们便摘下了兜帽;这些雾气过于阻挡视线,他们如果继续戴着兜帽保持神秘的话,真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124章 第 124 章
那些妖气组成的雾气, 于薛庭笙来说并没有形成什么阻碍。她目光扫视过去,仍旧可以很清楚的看见那些残破的建筑。
平平城发生的事情对薛庭笙而言还不算久远,她在怨气珠的幻境中曾经见到过昔日还算繁华的南天城。
和眼前这片死气沉沉, 妖气肆虐的土地, 浑然是两个世界。
在外围游荡的弱妖远远察觉到薛庭笙的气息, 就像见鬼一样迅速的跑开了。她没有找到敢靠近乱来的妖,心底还感到些许遗憾。
回头瞥了那五名已经摘下兜帽的锁星派弟子,薛庭笙有些意外的他们居然都保留有一部分半妖的特征,比如说妖化的耳朵,或者眼睛,部分皮肤。
但是薛庭笙却没有在这五个人身上感受到丝毫的妖气。
薛庭笙清楚自己身上没有妖气是因为被喂过薛松风的血。但是这些半妖又是怎么做到的?
长着兔子耳朵和三瓣嘴的黑袍半妖环顾四周一圈, 道:“你知道金羽仙鹤的位置吗?”
薛庭笙:“之前来城里打猎的时候, 见过几次。”
黑袍半妖微微挑眉:“见到过几次?真是稀奇, 你们这种刀口舔血,格外在意利益的人, 居然没有想过将金羽仙鹤据为己有?”
薛庭笙:“单只的金羽仙鹤没有值得我冒险的利益,走了。”
她从剑匣中取出皎皎剑握在手上, 剑锋触及空气中的妖雾时微微震动,发出了嗜血好战的剑鸣声。
长鲸剑过于显眼, 若是背着它很容易就被认出身份。所以薛庭笙从现身南天城附近开始, 便不再使用长鲸剑——在南天城内围猎妖魔打发时间的日子里, 反倒是增加了她和皎皎剑的默契。
她持剑走在前面带路, 步伐才迈开三两步, 身后那黑袍的半妖又喊了一声:“等等!”
薛庭笙停步回头, 只见那五名黑袍半妖的左手腕全都被系到了同一条雪白匹练上。
为首的黑袍人捧着匹练尾巴, 道:“这里妖雾扰乱视线,为了防止走丢, 你也要系上这个。”
说得好听,是为了防止薛庭笙走丢。实际上是怕薛庭笙半路把他们抛下——在这陌生又被妖雾笼罩的建筑群里,一旦被抛下,他们五个都不可能再追上薛庭笙。
薛庭笙接过他手上那截匹练,抓在手里拉了拉:不是普通布料,异常的柔韧结实。
结实好,这样全都绑在一起,到时候一个都跑不掉。
她将那截匹练系到自己手腕上,打了个很牢固的死结,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
前面的街道上长满野草,原本平整的石砖被顶翻在一边。两边的屋舍久无人居住,屋檐和支柱上都爬满了粗壮浓绿的藤蔓;那些藤蔓散发出淡淡的妖气,与空气中蔓延的妖雾融为一体。
薛庭笙踩过地面旺盛的野草,往前走的同时,时不时扯一下自己左手手腕上的白布。她力气大,经常扯得白布后面跟着的半妖一踉跄。
反复数次后,跟在薛庭笙后面的半妖忍不住开口:“你能不能别扯了?好几次我都差点摔倒了。我们也走了好一会儿,怎么还没有看到金……”
远处浓白的雾中倏忽起了一声尖利鸟鸣,如丝绢破裂之声,格外刺耳——声音传来位置的白雾也剧烈涌动起来,依稀可见灵光闪烁。
薛庭笙提剑斩断左手腕上缠绕着的白绫,跳上屋脊直往声音来源处去;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功夫,她便靠近了现场。
果然是鸟妖,已在妖雾中显露出自己狰狞庞大的妖身,双翅展开足以遮天蔽日,羽毛上燃着熊熊烈火!
薛庭笙站在较远的地方看——在鸟妖庞大身躯的对比下,绕着它打转的人就显得格外渺小。她目光往远处放了放,终于看见隐蔽在稍远处的沈南皎。
他抽箭矢搭了弓,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刻射箭,似乎是在观察什么。
虽然鸟妖与林司林纠缠在一处,但以沈南皎的射术,不存在射歪的可能性。那他在观察什么?
薛庭笙心底掠过淡淡的疑惑,目光重新放到鸟妖身上。恰在此时,沈南皎将弓弦拉满,金色尾羽的箭矢奔射而出,在他掌心弓弦颤鸣不已的同时,箭矢贯穿了鸟妖眼睛和大脑——
瞬时死亡。
庞大的妖身倾如山倒砸入地面,在压垮一栋房屋的同时也扬起一大片的灰尘。林司林疾退挥袖,避开飞扬起来的灰尘。
他扭头对沈南皎抱怨:“说好的,我把妖物引到合适距离就开弓,你怎么拖了那么久?”
沈南皎绷着脸,把头扭向一边。
见他一副不配合不说话的模样,林司林摇头,叹气,心想:这孩子叛逆期是不是也太长了一点?
前面明月明招呼他帮忙,林司林立刻就把自家师弟闹叛逆期的事情给抛之脑后,转头抽出短刀跑着过去帮明月明处理妖怪尸体了。
妖物的筋骨都能入药,二次炮制后可以做成随身携带的方便药。
空气中弥漫开妖怪独有的,腥热气格外的血肉气味。沈南皎闻到这股味道,眉峰不自觉微微皱起,他没有跟着那两个人一起去折腾妖怪尸体,转而偏过脑袋环顾四周。
刚才被鸟妖翅膀搅合开的妖雾渐渐聚拢过来,妨碍着视线。
但那种微妙的,没有恶意的,被窥视的感觉,仍旧附着在沈南皎身上,令他的神色也微妙了起来——他好像……感觉到了皎皎剑的存在。
薛庭笙反手把皎皎剑塞回剑匣。
这把剑过于好战,随她在南天城的这半个月里到处猎杀妖魔,嗜血本性被纵容了之后,远远闻见鸟妖的濒死散发出来的气息,便难以自制的发出剑鸣。
……不过此处妖雾厚重,沈南皎应当没有看见她。要不要出去打个招呼?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薛庭笙少见的迟疑起来。
但是迟疑的情绪只维持了片刻,很快薛庭笙就自己下了决定:没必要把沈南皎牵扯进来。
她原路返回,找到了那五个还在妖雾里面打转的锁星派半妖。大概是因为妖雾迷眼的缘故,他们虽然不至于原地打转,但也没有走出多远,甚至都没有走出最开始薛庭笙带着他们踏入的那条街道。
薛庭笙从屋顶一跃而下,捡起自己刚刚割断的白绫重新握在手里,扯了扯。
为首的黑袍半妖‘铮’的一声拔出剑指着薛庭笙:“你刚刚跑哪里去了?!”
带着锋利气息的剑气几乎要扑到薛庭笙脸上。
她面色不变,垂眼慢吞吞将那截白绫缠上自己手腕:“附近有大妖的动静,我过去查看了。”
黑袍半妖:“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一声?”
薛庭笙还是那个表情:“我的责任是带路,解释是另外的价格。有另外一批人也进来了,他们的目标应该和你们一样。”
黑袍半妖脸色变了又变,最好没有忍住,追问:“是什么人?”
薛庭笙:“不知道,不认识。”
此时白绫已经缠好了,她用手腕扯了扯,感觉缠得挺牢固的,于是抬起头,并拢两指拨开对方剑尖:“还去吗?要一拍两散也行,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是现在一拍两散,我也会送你们出去的。”
黑袍半妖的脸色又开始变化起来了,就像被使用过的颜料盘泡进水里,开始有很多不同的颜色在他脸上流转。
站在他身后的半妖拉了拉他的袖子,于是他转过身去,五个人当着薛庭笙的面围成圈,并施了一个灵力屏障隔绝外界的窥听。
也不知道他们在灵力屏障里叽叽喳喳的讨论了什么,讨论的时间还挺久。薛庭笙等的无聊,低垂眼皮数着地砖缝隙里长出来的野草。
忽然间,她脑子里毫无缘由的想到了一件事情:沈南皎会不会能感知到皎皎剑啊?
毕竟这把剑里有他的一截肋骨……但按照常理来说,锻剑的天火是足以烧断材料和原主之间所有的联系的——
灵力屏障消失,黑袍半妖转过头来,警惕而冷漠的盯着薛庭笙:“继续带路,务必要赶在那批人前面找到金羽仙鹤。”
薛庭笙盯着黑袍半妖收了剑,才‘嗯’了一声,转身依旧走在前面带路。让众人最为烦恼,束缚手脚的妖雾,对薛庭笙的影响却几近于无。
不只是因为修为上的差距,还因为体质上的区别。
同样是半妖,人与虎牛混杂出来的半妖,又怎么会和玄龙的半妖一样呢?如果变回妖身,后面这五个都算是薛庭笙食谱上的菜。
穿过街道,不时有一些妖从旁边的浓雾中掠过。只是它们默契的没有靠近薛庭笙这边,像避瘟神一样远远躲开了——那五个锁星派半妖也察觉到了这点,五人于暗处交换目光,脸上均带着几分不明所以的迷惑。
他们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虽然修为不算低,但在南天城内,还做不到令群妖主动避让。
其中一个半妖向薛庭笙的背影努了努嘴,另外四人情绪复杂又警惕的盯着她背影。薛庭笙背后的剑匣小幅度振动了一下,似乎是里面的剑正十分不耐烦的想要出来做点什么。
薛庭笙停下脚步,指着前面:“到了。”
那五人迅速回神,在薛庭笙回头之前撤离了探究的视线,往前看去——前面的妖雾变薄了,隐约可以视物。
大雾之中,青石铺就的山阶已经被各种植物覆盖,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薛庭笙道:“顺着山阶一直往上走,上面有一颗万年古树,金羽仙鹤就栖息在上面。看在钱的份儿上,提醒你们一句,那颗万年古树已经被怨气变成了魔物。”
黑袍半妖:“你就只给我们带到这里?”
薛庭笙抽剑斩断手腕上缠着的白绫,回答得理直气壮:“我没有靠近过那颗古树,也不想惹它。要金羽仙鹤的是你们,不是我——我只能保证在这里等你们到天黑。如果天黑之前你们能够回来,那自然皆大欢喜。”
至于没有回来的结果,那就不需要薛庭笙多说了。
黑袍半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里虽然感到不爽,有种自己被坑了钱的感觉。但是想到薛庭笙在妖雾之中如履平地丝毫不受影响的样子,黑袍半妖最后还是没有向她发作。
重要的是金羽仙鹤。这种小人,等以后再找她麻烦也不迟。
深呼吸压下那口气,黑袍半妖领着自己的四名同伴匆匆踏上台阶。虽然是残留着妖怪特征的半妖,但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这五个人明显都更像人一些——甚至要远比薛庭笙更像人。
他们甚至抽出佩剑清理砍伐台阶上肆意生长的植物,好弄出一条可以走的路来。
薛庭笙目送他们背影渐渐攀爬上去。他们身后,那些原本被砍断的藤蔓绿植,犹如活物一般窸窸窣窣的蔓延,迅速将刚刚清理出来的石阶给完全覆盖。
薛庭笙想起了那只被读取记忆的半妖——锁星派的半妖似乎大部分来自于人间,而人族确实在数百年前兴起过一段时间诞育半妖的风潮。
后来因为效果不好,加上一部分界内修道者的介入遏制,人造半妖才逐渐变少。虽然这种行为现在已经很少了,但当初被制造出来的那些半妖却不可能凭空消失。
妖族大多寿命漫长,半妖也会继承这一点,活个几百年不是问题。
那些半妖自然老死的可能性很低,要么被杀了,要么就是被驱逐到人间角落去了……说起来,黑市里面也有不少流浪的半妖。
薛庭笙的回忆转着转着就往更久远的地方转过去了,只不过她还呆在黑市的时候对其他半妖并不关心,所以也从来没有注意过里面是否有从半妖热潮时期活到现在的老家伙。
锁星派的宗主如果一直没有更换的话,以年纪来推算,首先就可以确认他绝对不是人。难道也是半妖吗?不过半妖收集金羽仙鹤干什么?
……薛松风不会还养了别的半妖吧?
想着想着,薛庭笙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微微泛起奇怪的表情。
这时,台阶上方传来剧烈的妖力波动——原本笼罩在山上的薄雾直接被这层妖力震散!层层金光穿透云层直射下来,原本攀爬在台阶上的藤蔓蓦然涨大腾起,像突然结束了冬眠的蛇一样到处晃动脑袋寻找猎物。
活人的气息距离如此之近,几根藤蔓扭成一团缠向薛庭笙,但尚未靠近便已经被她周身环绕的剑气绞碎。
远处浓雾中,传来了别的脚步声。山顶发生这样大的动静,那声音就像是无形的指路标,令妖雾中看不清路的人直接循着声音追了过来。
眼看时机差不多了,薛庭笙提剑踩上台阶。
台阶上疯长的藤蔓一并被她踩住。刚刚还狂魔乱舞的小家伙,在薛庭笙脚下却异常的温顺,墨绿叶片重叠颤抖。
远远望去,那一整片的叶子,都好似被风拂过一般。
但台阶上并无风,只有薛庭笙行走其中。
她单手操纵剑气,右手握剑,拾阶而上时,却莫名想起怨气珠内的幻梦。上一次踩上这石阶,还是在幻梦中,她同沈南皎一起走。
薛庭笙跟锁星派半妖所说的话也并非全都是谎话。至少没有上去见过那颗妖树这句话是真的——她放飞金羽仙鹤是在城内街道上。
只是金羽仙鹤在空中盘旋数圈之后,自己飞去了那颗古树上。
或许是因为那颗古树距离小山门很近的缘故。毕竟小山门和金羽仙鹤都算是薛松风的遗物,虽然前者已经灭门了。
第125章 第 125 章
薛庭笙很快就走到了可以看见那颗妖树的位置——它还是一如既往的庞大, 支棱向天空的枝干上叶子都已经掉干净了。
黑色扭曲的枝丫交错重叠,在没有树叶的情况下,居然也营造出了‘树冠如盖’的效果。
妖树枝干上挂满了无数红线穿绕的木牌。那些木牌和红线, 因为岁月久远的缘故, 大多已经掉色, 变得脆弱;但不知道为什么,被怨气侵蚀的妖树并未毁掉它们,反而分出许多妖力将那些木牌护住,让它们即使置身于妖雾中,也不会被侵蚀腐朽。
妖树顶端,一只通体金灿灿的仙鹤, 正在不紧不慢的踱步。
那五名半妖则被裹入妖树主干, 只露出一部分胳膊和脑袋在外面, 像五个树干上微微鼓起的瘤子。
地板上的藤蔓被薛庭笙踩老实了,她的脚步落到何处, 何处的藤蔓便如同躲避害虫一般飞快的撤走,在覆盖青苔的石砖地上划拉出道道交错的白痕。
庞大的树忽然弯折了一部分角度, 枝干探索着绕在薛庭笙四周,旋即撞上薛庭笙周身的剑气。
她的剑气已经足够锋利, 在撞上去的一瞬间, 居然没能立刻斩断妖树的枝干。薛庭笙握紧了剑, 眼睫微微上抬, 神色警惕。
但妖树没有攻击她的前兆——比起攻击, 它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在试探。好像不确定薛庭笙是什么, 所以需要通过这种方式试探。
剑气和树枝撞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不一会儿, 妖树撤回枝干,挺直身体, 继续旁若无人的扎根在那,舒展纸条。
薛庭笙微微挑眉,向妖树接近了几步;但妖树没什么反应,就像一颗普通的树,立在那里就不再动了。
不攻击?
这下薛庭笙也有点诧异了。她仰起脑袋,望着满树寂静的红线木牌,每个木牌上都有写字,有的是一两句简短的祝愿,有的是两个名字。
薛庭笙依稀记起,在幻梦中听别人讨论过,这棵树是求姻缘的树。不过那时候她满心都是去找幻梦的出口,对这些东西根本没有兴趣,略听几句,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远处有动静渐渐接近——薛庭笙回神,意识到是后来的那批人在上山了。
她收回发散的思维,灵巧跃上树梢。
妖树始终没有表露出要攻击薛庭笙的迹象,但薛庭笙也没有因此放弃警惕。她一把抓住其中脸上生长蛇鳞的半妖,强行将其从‘树瘤’里拔出来。
他被拔出来时闷哼了一声,但并没有从昏死中醒来,被扯出来时撞到了许多木牌,哗啦声层叠连响。
这些木牌在短暂的瞬间,仿佛成了妖树的叶子。
虽然猎物被薛庭笙拔走了一个,但妖树仍旧一动不动的扎根原地。它友好得令薛庭笙困惑,虽然因为自身的半妖血统,她确实很容易被一些妖亲近。
但善意明显到妖树这个份上的,薛庭笙也是头一次遇到。
意外归意外,薛庭笙动作并没慢下。她拎着昏死过去的半妖,三两下跳上最高处的树梢;金羽仙鹤熟悉薛庭笙身上的气息,踱步着慢悠悠向她跳过来。
它走近之后,薛庭笙才发现金羽仙鹤尖尖的嘴巴里还叼着一样东西。
“……有点道德,不要破坏人家的东西。”薛庭笙面无表情的斥了金羽仙鹤一句。
但金羽仙鹤显然听不懂人话,昂着脑袋,丝毫没有要把嘴里叼着的木牌还给妖树的意思。
薛庭笙揪着金羽仙鹤脖子把它扒拉过来,扯下它嘴里叼着的木牌;金羽仙鹤努力扇动翅膀抗议,脑袋上挨了薛庭笙一拳,焉焉的老实了。
正要将那枚木牌还给妖树,但木牌握到掌心的时候,薛庭笙又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这块木牌……摸起来好新。
妖树上挂着的木牌,都是南天城沦为死城之前被挂上去的。经过这么多年时间,即使有妖树力量庇佑,也早就褪色皲裂出纹路。
但薛庭笙手里这一枚,摸上去触感柔顺,没有丝毫光阴磋磨的痕迹。怎么看,都是最近挂上去的东西。
明面上她在南天城里绕了小半月,但实际上,为了保证金羽仙鹤的消息可以传递出去,薛庭笙提前一个多月就已经到南天城了!
她很确信,虽然时常有邪修进入南天城猎杀妖魔,但从来没有人靠近这颗妖树。别说人了,就连南天城内的妖魔,都从来不靠近这颗妖树的。
薛庭笙皱眉,低头查看那枚木牌。
在看清楚木牌上的字后,她愣了一下。
那木牌上写的居然是她和沈南皎的名字。而且那字迹实在是过于好认了,以至于薛庭笙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沈南皎的字。
正面写的是字,反过来,背面写了一句文绉绉的诗。
薛庭笙对人间诗句不感兴趣,大部分托物言志的诗句她根本就看不懂。但木牌背面那两句诗的意思实在是过于好理解了。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薛庭笙托着木牌,在心里默默的把那首诗又念了一遍,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木牌上的字。
她在确认那两行字到底是不是沈南皎写的。虽然猛地一看确实是很像,但万一只是恰好相像呢?
薛庭笙收到过不少沈南皎寄来的信。
虽然他信里基本上不讲什么正事,但即使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沈南皎落笔写出来的字,也照旧是端正漂亮的,没有任何一笔是随意的敷衍。
所以薛庭笙很熟悉沈南皎的字。
木牌上的每一个字都绝对的出自沈南皎之手,就连横钩竖撇的一些微小习惯,都带有明确的沈南皎的风格。
研究完,得出这个结论,薛庭笙并未因此变得了悟——反而是露出茫然来。
她并不觉得这个地方挂着沈南皎字迹的木牌有什么奇怪,但是却觉得沈南皎写在背面的诗句很奇怪。为什么是……此时相望不相闻呢?
*
“我说,大少爷,你也动动手吧——使唤我就算了,人医修都在帮忙清路呢,你好意思在后面捡现成的吗?”
林司林回头,没好气的瞪着沈南皎。
沈南皎两臂横抱胸口,懒洋洋缀在林司林同明月明身后,道:“清路 这种活儿两个人干就够了,为什么要我动手?我的刀又不是开路刀。”
林司林无语凝噎,旁边有跟不怕死的藤蔓冷不丁抽过来,他反应不及,只感到一阵腥风铺面;下一秒那根藤蔓就被刀锋斩断,林司林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沈南皎的刀长什么模样,他就已经还刀入鞘,一脚踢飞了落在地上的藤蔓断条。
沈南皎:“看见了吗?这才是我的作用。”
林司林:“……”
明月明没理会师兄弟之间的对话,单手叉腰抬头往上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应该快到了,按照游记里所说的,那颗许愿树就在山半腰处。”
沈南皎故作不在意的模样,问:“你们之前不是要去榕国找白蛟龙的踪迹吗?有找到吗?”
“别提了,”林司林露出晦气的表情,“原本我们想去榕国的地下拍卖会打听一下线索,结果人拍卖行不让女的进去——真是有够神经的。”
沈南皎咂舌,想到了某个让他不爽的皇子,道:“确实有够神经的。”
被拒绝入场的本尊明月明,却并没有林司林那样气愤,眼眸弯弯笑容温和:“在那里打听了一圈,可惜没有什么得到什么白蛟龙的线索,只听了一些本国的风俗传说。”
“倒也不算一无所获,在那边做了三个月的义诊,救治了许多凡人。还在那里找到了十来个资质尚可的小姑娘,代我师父收了新徒弟。”
“我那几个新师妹年幼体弱,不适合长途奔波,所以我就先带她们回伯都城了。但我们走后没多久,就听说榕国那边出了大事——似乎是和怨鬼有关。”
沈南皎只在意白蛟龙,后面明月明说的话,他都没怎么上心,只散漫的回答:“不是什么大事,出了几只怨鬼而已,就是榕国以后要消失了。”
凡人国度的出现和消失,都和浪花一样短暂急促。对于界内的修道者而言更是如此,修道者都很忌讳沾染凡间的权利斗争,谈起凡人国度更迭也大多是这样置身事外的态度。
谈话间三人居然已经走到了半山腰的广场上。
如果刨除四处蔓延野蛮生长的妖物,这地方于沈南皎而言倒不算陌生。他在幻梦里见过,也曾驻足于此,花费小钱买了个普通的木牌,学那些凡人,为木牌串上红线,将其挂上高枝。
那时候这棵树还不是秃的,叶片繁密,高处难挂。
沈南皎扔挂上去的位置最高,兼之容貌出色,姿态舒展,引来围观的人一片叫好,还有不少年轻女郎目光柔和爱慕的望向他。
他的皮囊即使放在界内修道者中也是名列前茅的佼佼者,更逞论普通人。
但那时候翘着唇角露出懒洋洋微笑的少年,却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自在闲适。
他在木牌上写字时想了许久,才写下那行‘此时相望不相闻’。
他知道自己驻足写字的时候,薛庭笙早就已经走远了。她一直是这样的,不会停下来等别人,也无法理解修士也是人也有爱慕之心这样的道理。
只愿君心似我心——前提也得‘君’有那个心才行。
沈南皎殷勤于生子一事,已经不仅仅是因为和薛庭笙赌那一口气。他只是觉得,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有个孩子的话……日久总归动人心。
“咦?庭笙啊?”
明月明讶异的声音入耳,沈南皎从片刻纷乱恍惚的思绪里抽身,骤然听到薛庭笙名字时,险些以为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他先去看林司林和明月明,看见他们都满脸意外的仰头看着妖树高处——沈南皎慢慢的抬起头,也往树木高处望去。
妖树树枝小幅度晃动,但没有表露出攻击人的征兆。而在妖树最顶端,那一枝斜出去的纤细枝桠上,正坐着面色苍白,眼睫半垂的少女。
纵然她身量纤细,但压在那根不及手指粗细的树枝上,还是看得人莫名心颤。更何况薛庭笙左手里还拎着一个昏死过去的人,右手握着一枚木牌,连腾出手往旁边树干上支撑一下的余地都没有。
沈南皎愣住,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恍惚间他以为是幻梦,否则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看见薛庭笙?
薛庭笙从树梢跳下来,轻盈的落地,左手拖拽着昏死过去的半妖。
第126章 第 126 章
薛庭笙一路脚步不停, 略过走在前面的明月明和林司林,最后停在沈南皎面前;林司林见她停步于沈南皎面前,当即紧张起来, 单手握住了自己的佩剑剑柄。
他怕薛庭笙再捅沈南皎一剑, 毕竟薛庭笙有前科。
但薛庭笙只是站在沈南皎面前, 抬起眼睫,视线上上下下的将沈南皎打量。不等她打量完沈南皎,就看见沈南皎脸上那点讶异神色褪去,飞快的皱起眉。
他双手按住薛庭笙肩膀,将薛庭笙转了一圈。
薛庭笙被转得不明所以,转完一圈后虽然不觉得晕, 但是看向沈南皎的目光带着些许困惑。
沈南皎松了口气:“你没受伤就好, 吓我一跳, 我来帮你拎?”
他示意薛庭笙手里那只半妖,一点也没有要问薛庭笙为什么在这里的意思。
他不问但是薛庭笙会问。
薛庭笙把昏死的半妖塞到沈南皎手上:“你们怎么会在这?”
沈南皎:“听说南天城遗址出现了金羽仙鹤, 我过来看看。明月姐她们过来看许愿树,刚好和我同路一段。”
薛庭笙听到许愿树, 目光转向后面的明月明。
明月明笑了笑,适时解释:“之前听说南天城碰上天灾, 一城活物全都消失无踪, 只留下一座死城被各路妖魔占领。”
“那时候我就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 凡人不了解界内的事情, 所以将一切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力量统称为天灾;但我们都知道, 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神仙, 又何来天灾之说。”
“我走访了几位宗门的旧识, 但那些上了年纪的妖们也不清楚原因,所以我只好拜托了司林, 陪我走这一趟,来看看南天城内部是否有当初天灾的蛛丝马迹,是否能窥见真相一二。”
“来找许愿树,则是因为我前几天翻阅一些与南天城相关的游记时,看见了上面关于南天城许愿树的记载。我想昔日天灾祸及一城,这颗灵智未开的树只怕也保不住,但没想到……”
明月明仰起脑袋,看了眼枝干舒展的妖树,感慨:“没想到这树反而变成了死城之中最大的妖魔。”
明月明给出的理由十分散漫,并没有很明确的目标性。
薛庭笙沉默了片刻,收回目光,道:“不要再深入,后面很危险。”
今天进城有沈南皎这个认路的人在,明月明其实已经把南天城内大部分地方都走了一遍,也大致清楚了这里面妖魔的分布位置。
满足了部分好奇心,明月明适可而止,听劝的点头。一行三人,加上沈南皎手里拎着只昏死的半妖,跟着薛庭笙顺顺利利的出了城,仍旧到黄泉客栈歇下。
老板娘对薛庭笙独自回来并不感到稀奇,毕竟黑吃黑在她们这个环境里才是寻常。只不过见薛庭笙和沈南皎等人同行,她不禁多瞧了两眼。
沈南皎一行人看着过于正派了,薛庭笙同他们厮混在一起,老板娘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想把这三人也一起‘吃’了。
但老板娘只是在心里想想,面上仍旧一如往常,只是在薛庭笙进门时,同她打了声招呼。
听到老板娘管薛庭笙叫小沈时,明月明和林司林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化名嘛,行走在外,难免需要用到,没什么可稀奇的。
只有沈南皎,脸上表情很微妙的起伏了一瞬。但他很快就将那一瞬间的情绪掩饰过去,仍旧是平常的表情。
沈南皎拎着那只半妖,站在楼梯,左右看了看,问:“你住哪间?”
薛庭笙指了指走廊尽头的那扇门,沈南皎大步走过去将其推开——门没有上锁,推开得很容易,房间里除了客栈原本就有的东西外,并没有任何薛庭笙再次居住过的痕迹。
沈南皎将半妖扔到地面,半蹲下来探了探他的气息:虽然微弱,但是还有气。
他听见身后吱呀一声,那是薛庭笙把房门给关上了。此刻房间里就剩下沈南皎和薛庭笙两个人了,虽然地上还躺着一只半妖,不过他已经昏死,算不得数。
沈南皎转身正欲说话,薛庭笙的速度却比他更快,抬手晃了晃,一块木牌被红线牵引着坠在薛庭笙手掌之间。
生怕沈南皎看不清楚,薛庭笙还特意将手臂抬高了许多。她的手悬空极稳,坠下的木牌在半空中原地打转,但以沈南皎的目力,能轻易的看清楚木牌上写的字。
他第一反应这是假的。
虽然沈南皎确实写过这样一枚木牌没有错。但他是在幻境里写的啊!幻梦里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现实里?
沈南皎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枚木牌,因为薛庭笙的手足够稳,木牌悬在半空中转了两圈之后就不转了。
不管怎么看,木牌上的字都是沈南皎的笔迹。他不信邪,自己伸手将木牌翻过一面,看见背面写的诗词。
薛庭笙好奇的问:“为什么是此时相望不相闻呢?”
沈南皎把木牌从薛庭笙手上拽走,捏在掌心左看右看,十分奇怪:“我是写过这样一个木牌没有错,但那是幻梦啊——幻梦里的东西也会出现在现实里吗?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个木牌的?”
薛庭笙:“在许愿树上,金羽仙鹤叼着它玩儿,被我取下来了。”
沈南皎连连点头:“哦,金羽仙鹤啊——金羽仙……唉?!”
他声音忽然提高了许多:“怎么会还有金羽仙鹤?金羽仙鹤不是——”
薛庭笙扑上去,两手并用把他嘴巴捂住。沈南皎没预料到薛庭笙会这样靠近,呆愣之下,第一反应却是伸手扶住了薛庭笙的胳膊。
他的嘴巴被捂得结结实实,没说完的余音尽数消失于薛庭笙掌心。
薛庭笙仰头望着他,表情严肃:“你小声一点,我没有在房间里设置灵力屏障。”
沈南皎:“……哦。”
因为嘴巴被捂住,他回复的声音也变得闷闷的,说话时很软的嘴唇擦过薛庭笙掌心,她顿时感觉自己掌心有点痒痒的。
沈南皎垂着眼睫看了她一会儿,薛庭笙还是那个很严肃的表情。她没有动也没有松开捂住他嘴巴的手,还是贴得特别近。
沈南皎忍不住:“你要捂着我到什么时候?”
这次他说的话比较多,薛庭笙反应过来,慢吞吞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反手在房间内布下一个隔绝外界窥听的灵力屏障。
一墙之隔的隔壁房间内。
林司林耳朵紧紧贴着墙壁,刚刚还隐约能听见的声音突然全部消失,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咦’了一声,怀疑是这个位置不好,于是耳朵贴着墙壁又往旁边挪了挪。为了用力的贴近墙壁,林司林的半边脸颊都被挤得变形了——外貌分明也是一名俊朗青年,做这窥听姿态,显得十分猥琐。
明月明招呼他:“店小二送来的炸物,吃吗?”
林司林摆手:“我现在哪里有心情吃东西?哎怎么又没声音了,这地儿也不对?”
明月明淡定道:“可能是布下灵力屏障了吧,你真的不吃?等会就要冷了。”
林司林想了想,觉得明月明说得也对。无论是沈南皎还是薛庭笙,都是警惕的人,如果是在讨论一些秘密的话,布下灵力屏障也是正常的。
但想通归想通,林司林心里却还是十分焦躁,根本没有心情吃东西。他在明月明桌前踱步,眉头紧皱。
“你说他们能好好交谈吗?会不会聊着聊着又吵起来?不会已经打起来了吧?”
明月明看着他像一只焦虑小鸡仔的老母鸡一样,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不禁觉得好笑。
明月明:“我倒觉得,你不必这样过度保护你的师弟。这几日同行,我就不信你没有察觉,南皎早已成熟懂事了许多,早就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了。”
她在宗门中有许多师弟师妹,每每回去总是碰上年轻的师弟师妹们朝气蓬勃的入凡间——有的在凡间交了朋友,尝过情爱,有的运气不好,折在了深山老林的秘境之中……
明月明送走过许多人,在这件事情上反倒比林司林看得开。
林司林捂住自己的脸,叹气:“道理我都懂,但要我完全视而不见,还是有点……”
更何况和沈南皎终日厮混的那位薛姑娘,实在不是善茬。
*
不是善茬的薛庭笙布完灵力屏障,回头第一句话便是固执的问:“为什么是此时相望不相闻?”
沈南皎踢了踢地面上昏死的半妖:“应该是你先告诉我这只半妖是怎么回事吧?还有金羽仙鹤,我们之前在北冥山的时候不是算过吗,你收集到的加上锁星派手上的……”
薛庭笙:“嗯,我收集到的金羽仙鹤,和锁星派手上的金羽仙鹤加起来,刚好十二只。南天城的这只金羽仙鹤,是我故意放进去的。”
“你故意放进去的?等等……这人不会是锁星派的弟子吧?”
沈南皎原本就猜南天城的金羽仙鹤是个诱饵。只是一开始他没有猜到猎人是薛庭笙,还担心她不知不觉踩入未知敌人的圈套,急急忙忙给她寄过去了好多封信。
但是沈南皎寄出去的信全都石沉大海,没了音讯。所以他才联系上正赶往南天城的林司林和明月明,与他们一起进了南天城。
没想到会在南天城内碰见薛庭笙。
更没想到洒下金羽仙鹤这个诱饵的人就是薛庭笙本人。
如果撒饵的是薛庭笙,那么咬饵的人岂不就是锁星派?
脑子很快转过弯来,沈南皎转头正要再去看看地上昏死的半妖——薛庭笙忽然两手拍到他脸上,‘啪’的一声脆响。
沈南皎脸颊被拍得有点麻和痛,薛庭笙两手掰着他的脸,不准他转过去:“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此时相望不相闻,应该不是用来形容道侣关系的诗词吧?”
沈南皎被掰着脸,无法再避开薛庭笙的视线。他抿了抿唇,望着薛庭笙近在咫尺的脸。
片刻后,沈南皎开口:“想要我回答这个问题也可以,但在此之前,你要告诉我——来南天城,放出金羽仙鹤做诱饵,抓捕锁星派弟子……这些事情,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薛庭笙:“你没有问我。”
沈南皎少见的生气,道:“我都不知道这些事情!我要怎么问你?说好了会给我回信的!但是根本就没有回信!我从龙珠秘境里出来,给你写了八封信,你一封都没有回我!”
“亏我还以为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一路上都提心吊胆的!”
第127章 第 127 章
沈南皎原本在生气, 说话声音都比平时大了很多,说着说着,一股委屈涌上心头, 他眼眶发涩, 都没眨眼, 大而圆的泪珠便从他眸中涌现,一下子流进薛庭笙的掌心。
薛庭笙愣住,指尖触及濡湿的液体,不自觉双手松开了沈南皎脸颊。
她的手刚微微松开,沈南皎瞪大眼睛:“你干嘛松手!”
薛庭笙沉默片刻,又继续捧住沈南皎的脸。
沈南皎径直将整颗脑袋压在薛庭笙掌心, 鼻音很重的继续指控她:“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心里根本没有我!薛同生你太过分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边哭一边又能很流畅的讲话,眼泪大概糊得他视线很不舒服, 说话时眨了好几下眼睛,长长的眼睫毛被泪水湿成一簇一簇的。
薛庭笙被指控得不知所措, 嘴唇微微张着,但是没能说出话来——她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种规则, 自己要做的事情居然还需要告诉另外一个人。
沈南皎话说完了, 眼泪还在流, 模糊的泪眼视线里, 看见薛庭笙脸上浮现出呆呆的表情。
不是她平时发呆的那种面无表情, 就是呆呆的, 看起来有点不太聪明的表情。
沈南皎:“你怎么不说话了?”
薛庭笙慢慢把嘴巴闭上, 用手指去擦沈南皎脸上的泪痕,他哭得脸和眼尾都红红的。她手指擦到沈南皎眼尾时, 沈南皎眼睛被触碰得连连眨动,湿润的眼睫触碰过薛庭笙指尖。
很快薛庭笙的手指都被蹭湿了,但沈南皎脸上也没有被擦得多干。看着他脸颊上被自己擦出来的痕迹,薛庭笙沉默了一会,准备收回手用袖子给他擦。
她手刚松开了一点,原本全力压在薛庭笙手掌的脑袋落空的晃了一下。
沈南皎继续不高兴:“你干嘛松开手!”
薛庭笙:“……我手湿了,用袖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沈南皎就已经低头拉过了薛庭笙的手。他后退坐到房间椅子上,单手拆了自己的护腕,把压在护腕的衣袖扯出来给薛庭笙擦手。
才哭过的漂亮脸蛋上面混杂泪痕和淡红色的手指印,这会儿又默不作声的低着头用袖子给薛庭笙擦手。
虽然刚刚被训的人是薛庭笙,但是现在薛庭笙又觉得沈南皎挺可怜的。
很快她的两只手都被擦干净了,沈南皎握着她的手翻看了几下,确定没有遗漏的地方后,才将其松开。
等他松手,薛庭笙便卷起自己袖子攥在掌心,去擦他湿漉漉的脸颊和眼尾。沈南皎仰起头看着薛庭笙,刚哭过的浅色瞳孔似乎也变得比平时更清澈了。
薛庭笙边擦他的脸,边慢吞吞开口:“南天城内的妖雾能隔绝讯息,所以我一直没有去查看自己的花押,不知道你给我写信了……不是故意不回你信的。”
“金羽仙鹤的事情——我并非故意隐瞒。以前我没有结过道侣,很多事情习惯了独自去做,即使是太簇我也很少和它提前告知我要去做什么。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担心,惹你掉眼泪了,对不起。”
时至今日,太簇甚至都还不知道自己镜面结界内的金羽仙鹤少了一只。因为薛庭笙去取金羽仙鹤的那天,它在太簇河下游睡觉。
沈南皎满心愤懑委屈,听薛庭笙一句‘对不起’,蓦然间都散去了。
他抱住薛庭笙的腰,脑袋轻轻靠到薛庭笙腹部,手臂一拢,居然还有不小空隙。
薛庭笙看着沈南皎动作,迟疑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叮嘱:“你别把鼻涕擦我衣服上。”
沈南皎:“……我是这种人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炸毛生气,正处于理亏状态的薛庭笙默默把嘴闭上,随即感觉到沈南皎的脸用力在她小腹处蹭了蹭。
等到沈南皎松开手时,薛庭笙悄悄看了一眼自己衣服——当真是干净的,没有被弄脏。
薛庭笙收回视线,听见沈南皎有些别扭的解释:“当时写这句话……是因为我觉得你没有那么喜欢我。”
薛庭笙诧异:“为什么会这样想?”
沈南皎:“这不是很明显吗?你只是对我有好感而已,但其实换成别人也……”
“当然不可以换成别人。”
薛庭笙眉头一皱,打断了沈南皎的话。沈南皎愣了愣,眼睫往上抬,想悄悄的去观察薛庭笙脸色。
但他没能成功——因为薛庭笙直接用两只手捧住了沈南皎的脸,往上抬。沈南皎因此不得不仰起脸来,直视薛庭笙双眼。
她眉头皱着,道:“我也不是对谁都有好感的。”
沈南皎:“……不是单纯因为我好看?”
薛庭笙:“难道你以前被我追着打的时候不好看吗?”
沈南皎迟疑片刻:“虽然说我确实没有丑过,但万一那时候你审美……唔!”
薛庭笙忽然两手用力将他的脸颊往中间挤,沈南皎的嘴巴被挤成了小鸡嘴,没办法再说话了,只能瞪着眼睛看着薛庭笙。
这时,被扔在地上的锁星派半妖忽然呻/吟了一声,隐约有要醒转的迹象。
薛庭笙转头去看地上的锁星派半妖,沈南皎抬手弹出去一道灵力,将对方又打晕了。
他把薛庭笙半转过去的头又扳回来,面朝着自己:“别管他,我们还没说完话——所以你现在喜欢我,并且只喜欢我一个人,对吧?”
沈南皎现在回过味来,理解了薛庭笙刚才那几句话的意思,还含着泪光的眼眸一下又变得神采奕奕,注视着薛庭笙。
薛庭笙不觉得这种事情需要遮遮掩掩东躲西藏,被问了便点头。反倒是问问题的沈南皎突然感觉不好意思起来。
他满脸羞涩,但还是忍不住问:“你真的不是单纯喜欢我这张脸吗?”
薛庭笙思考了一会儿,回答:“也有你这张脸的原因吧……”
刚刚还布满羞涩的漂亮青年瞬间变脸,语气恶狠狠道:“我就知道!你只是喜欢我的容貌而已!”
薛庭笙:“……”
变脸真快。
沈南皎眼睫往上抬,表情无缝衔接变得幽怨起来:“你就不能喜欢一点我别的地方吗?”
薛庭笙:“比如?”
沈南皎自傲道:“比如我美好的品德。”
薛庭笙摸了摸沈南皎的额头:“没生病啊?为什么要说你根本就没有的东西。”
沈南皎:“比如说我善良的灵魂!”
薛庭笙继续保持着把手搭在沈南皎额头上的动作,故作困惑:“额头摸着不烫,看来不是发烧。既然没有发烧,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
本该配合沈南皎演戏的薛庭笙,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唇角忍不住往上勾了一下。但她很快察觉到了自己在笑,于是将那点笑意压下去。
沈南皎抓住她手腕:“干嘛突然不笑了?”
薛庭笙:“什么?”
“你刚刚明明就在笑,怎么突然又不笑了?”
他伸手,温热的食指按着薛庭笙唇角,往上提了提。薛庭笙脸上被硬挤出来一个僵硬的笑。
沈南皎:“想笑就笑呗,我难道还能说什么吗?”
他松开手之后,那种手指牵动皮肉的触感却也还残留在薛庭笙的唇角。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唇角——不等薛庭笙思考明白那一瞬间异样的心情,沈南皎就已经走到那个半妖身边。
他垂眸打量着昏死的半妖:“你放出金羽仙鹤,就是为了引来锁星派的人。现在人是抓到了,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如果是想要知道进入锁星派的路径,只怕搜魂法也帮不上什么忙。之前赵藕花不是已经帮忙试过。”
薛庭笙慢慢放下手,道:“上次抓到的半妖,身体和魂魄都受损严重,即使将它带回北冥山也来不及,在半路上它的魂魄就散完了。”
沈南皎瞬间了悟:“你要把他带回北冥山,让太簇来?”
“唔,这倒是个办法。太簇毕竟活了那么久,说不定有手段能避开锁星派弟子身上的禁制。等找到锁星派具体的位置之后,还能把这个消息转手给缥缈宗,敲诈一笔……”
薛庭笙摇头:“我不打算告知缥缈宗,我要单独去一趟锁星派老巢,找出他们收集到的金羽仙鹤。”
“……啊?”
沈南皎愣愣的抬起头,疑心是不是自己刚才听错了。但是等到他和薛庭笙对视,看见薛庭笙满脸认真,并没有丝毫开玩笑的踪迹后,沈南皎才确定他刚才并没有听错。
“你要自己去?去锁星派老巢?”沈南皎没立刻反驳薛庭笙的话,反而在心里估量了一下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沈南皎得出结论:“很危险啊,为什么不等缥缈宗直接过去暴力压平,然后我们再去捡现成的呢?”
“难道你想进去磨剑吗?”
薛庭笙还是摇头:“虽然我是杀道修士,但磨剑并非只有杀戮一途。缥缈宗固然好用,但它作为一个庞然大物,动作实在不灵活。”
“等它凑齐证据可以进攻锁星派的时候,说不定锁星派早就得到消息,携带金羽仙鹤逃之夭夭了。我现在不仅仅是为了太簇而在寻找金羽仙鹤……”
她迟疑了几秒。
在薛庭笙迟疑的时间里,沈南皎就这样安静的注视着她,等她说话。片刻后,薛庭笙下了决定,流畅的把自己身上神仙血的事情向沈南皎简单交代了一遍。
之前不和沈南皎说,是因为薛庭笙没有‘我的事情需要和别人分享’这个认知。但直到今天看见那枚木牌,被沈南皎拉着手大哭特哭一场后——
薛庭笙内心的认知被刷新了。
她有道侣,她的重要的事情至少应该向道侣知会一声。否则她的道侣真的会哭。
而沈南皎则越听越表情凝重。等到薛庭笙讲完了,他才开口:“所以,金羽仙鹤能根治问题这只是太簇的猜测,其实你和太簇心里都没底?”
薛庭笙:“……金羽仙鹤毕竟是薛松风留下来的——”
沈南皎:“你了解薛松风吗?”
薛庭笙被问到了,在片刻沉默后老实回答:“不算特别了解,她死得比较早。”
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况,让沈南皎根本没有笑的力气——他挺想笑一下的。
感觉人生充满了死一样的幽默感。
沈南皎揉了揉脸,思索着开口:“太簇的猜测很有道理,但金羽仙鹤未必可靠……这样,你先带锁星派弟子回北冥山让太簇搜魂,我回一趟望棠山,看有没有类似的记载可以参考。”
“哦对了!不管搜魂结果怎么样——”
沈南皎握住了薛庭笙的手,严肃道:“如果你要去锁星派的话,一定要和我一起去。”
第128章 第 128 章
这种关乎性命的事情, 动作自然是越快越好——薛庭笙和沈南皎各自做好决定,当下便行动起来。
薛庭笙带着昏死的锁星派半妖回去北冥山,沈南皎则回望棠山去搜寻有没有可以参考的资料。而林司林和明月明还有另外的行程, 四人自黄泉客栈处分开。
在回北冥山的路上, 那只锁星派半妖倒也醒过两次。但薛庭笙觉得照看一个醒着的半妖过于麻烦, 就又把他打晕了。
她自己赶路的时候很少中途停下来吃喝休息,连带着那只半妖也是一路滴水未进。等抵达北冥山时,半妖脸颊上的鳞片都干得翘起来了,一副快要死翘翘的样子。
薛庭笙将其扔进太簇河,河水还没来得及把半妖全淹没,半妖就被一颗硕大的龙/头给顶了起来。
是太簇。
太簇的妖身庞大, 脑袋顶着那只半妖, 就像虎鲸顶着海豹球似的——它刚睡醒, 打了个响鼻:“你怎么又从外面捡怪东西回来了?”
薛庭笙:“半妖,锁星派的。”
一听锁星派三个字, 太簇瞬间来了兴趣。它脑袋一昂,像打蹴鞠似的将自己脑袋顶上那只半妖扔下来, 凑近仔细看,又嗅了嗅。
太簇得出结论:“是恶妖。”
薛庭笙:“……我知道, 它身上有魔气, 怎么看都是恶妖。你能搜魂它的记忆吗?我想知道锁星派的具体位置。”
之前赵藕花搜魂的情况, 薛庭笙是和太簇说过的。
太簇活动了一下脖子, 道:“没有问题。如果真的如你所说, 这些锁星派的人记忆都被上了禁制, 无法找到锁星派的具体位置——我应该也能循着禁制的气息, 一直溯源到锁星派的大本营。”
活得久的好处就在此刻显现了出来,什么都知道点, 又什么都能恰到好处的精通。
属于太簇的灵力倾泻而出,将昏迷半妖完全包裹,变成一枚悬浮的乳白色的‘茧’。而太簇的眉心处,则散发着幽幽的灵光,双目紧闭。
薛庭笙发着呆等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时看了看太簇。太簇还没有结束,看来搜魂这种事情,可能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她在附近找了个木桩子,将上面的杂草和小石子清理了一番,在上面铺开信纸笔墨,边写信边等太簇。
写着写着,一只修为不高的鹿妖跑了过来。
它修为浅,人形都还不能化,唯有一对洁白的鹿角,长得格外舒展庞大——鹿角上还挂着青红两色交接的果子。
“同生同生,苹果能吃了!”
薛庭笙从它鹿角上取下果子,咬了两口。
味道酸涩,尚未熟透。但就和鹿妖说的一样,已经是‘可以吃’的范围了。
鹿绕着薛庭笙打转,把脑袋搁到薛庭笙背上。薛庭笙不为所动,继续写信。不一会儿,近处的林子里传来些微动静,两只松鼠摇着蓬松的尾巴跑了出来。
它们个子娇小,灵活异常,后腿一蹬,便轻松的坐到了薛庭笙肩膀上。那点轻微的重量对薛庭笙来说可有可无,所以她并不理会,继续写自己的信。
松鼠摇着尾巴,带着树木 和松果香气的软毛蹭过薛庭笙脸颊。
“同生同生,你最近总是下山,山下好玩吗?”
薛庭笙专心写信,也抽空回答:“就那样吧,好人和坏人一样多,你们别跑出去,会被扒了皮子煮火锅。”
两只松鼠‘噫’了一声,动作十分同步的用爪子捂住了嘴巴。
鹿妖好奇的问:“同生,小沈呢?小沈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你们不是伴侣吗?”
妖族不说道侣,它们管‘道侣’叫伴侣。
薛庭笙还在奋笔疾书,头也不抬的回答:“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鹿妖困惑:“可是伴侣不应该陪伴在你身边的吗?”
薛庭笙被问得停笔,露出思考的表情。
她是在妖怪堆里长大的,自然也见过其他妖怪如何与伴侣相处——几乎形影不离的待在一起,相处数月后又分开,等到下一个发情期的到来,又去寻找新的伴侣。
除了一些天性忠贞的种族之外,妖族少有‘固定伴侣’的。
“因为沈南皎不只是我的伴侣——他还是我的道侣。”
薛庭笙垂眼,将写好的信折起来,神色平静:“他以后是要和我一起追求大道的,我们不是数月露水便分开的关系。”
趴在薛庭笙身上的小妖怪们面面相觑,对薛庭笙的说法感到新奇。
妖族的生命漫长,但修道的天赋却远不及人类。如果说人族中有望修道的苗子是百里挑一,那么妖族里面有望修道的苗子便是万里挑一。
就算踏上漫漫长道,妖的修行速度也远不能和人族相比。即使一时真心相爱,可真心到底瞬息万变,就算是从小接受各种道德束缚忠贞观念的人族,尚不能保证自己能在数个百年之中不受红尘万千的诱惑,只爱一个人。
更何况是本就没有这些概念的妖。
鹿昂起头,硕大的鹿角在薛庭笙后脑勺晃,疑惑的问:“可是你们的道都不一样呀,你又不是只能和他在一起,才能去追求你的大道。”
薛庭笙:“殊途同归,所有的道路尽头都会走到一个地方,我与他在个人修行之道上的那一点分歧不是什么大问题。而且——”
“我也不是为了更好的追求大道,才与他结为道侣的,我是顺应我自己。”
她用毛笔的笔杆,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心口:“我的心一见到他便生出许多愉悦,快意,我喜欢他,心里有他,想同他长久的维持一段亲密无间的关系。”
“顺心而为,则问心无愧。”
小妖精们还是觉得不懂。松鼠从薛庭笙的肩膀爬到了薛庭笙的头上,看见薛庭笙手底下信纸已经换了好几页。
不多不少正好八封信,是薛庭笙写来回沈南皎之前寄过来的那八封信的。这次她难得没有写错别字,每个字都端正正确的写了,只不过遇到结构稍微复杂一点的字时,薛庭笙不得不停笔思考一会儿。
将写好的八封信分别封好寄出,薛庭笙再度走到河边看了下太簇那边的情况:太簇还没有结束,半妖仍旧被白蛟龙的灵力包裹着,额头上滚落下一串又一串的冷汗,神色看起来有些痛苦。
直到后半夜,包裹半妖的灵力才骤然松散,它噗通一声摔到地面,手脚不自觉抽搐。
太簇睁开双眼,那张龙脸的表情上流露出严肃的表情。
薛庭笙:“找到锁星派的位置了吗?”
太簇回答:“找是找到了,只不过我没有想到……锁星派的宗主居然是我认识的妖。”
薛庭笙一愣,骤然生出一种惊讶却又意料之中的感觉:“锁星派的宗主是妖?难怪,他会收留那么多半妖。”
“不,他收留这些半妖,和他的妖族身份没有关系,因为他根本不可能看得上这些半妖——难怪锁星派那么积极的寻找金羽仙鹤。”太簇垂下眼睫,赤金双瞳与薛庭笙对视,声音缓缓道:“他是薛松风的同族。”
薛庭笙:“……”
四目相对,薛庭笙不说话,太簇在说完那句话后也沉默了,只有夜风从两人中间吹过去,吹得薛庭笙素白衣角翻飞。
翻起来的衣角拍到薛庭笙手背上,她迟缓的反应过来,脸上的面无表情终于慢慢演化成一种茫然:“薛松风还有活着的同族?”
但凡这句话不是从太簇口中说出来的,薛庭笙第一个反应都会是反驳对方。
她和薛松风的相处时间确实不长。但是薛庭笙清楚记得,薛松风说过她已经没有族人了,所以在平平城幻梦中,薛庭笙才会十分笃定的反驳小山门老头,跟他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神仙。
太簇那张蛟龙的脸上,露出了十分人性化的皱眉表情:“理论上来说,是没有的。因为在上古时期的天火之灾中,很多强悍到脱离你们想象极限的种族都覆灭了。”
“侥幸活下来的零星残余,也基本上丧失了所有的繁衍能力。就像薛松风可以用她的血来救活你,却不能把你变成她的同族一样。”
薛庭笙点头,表示自己可以理解这段话。
太簇继续道:“但如果你把死了一半的也算上,那么薛松风确实还有一个同族尚存于人世。”
薛庭笙:“……死了一半,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太簇道:“你是修道之人,那么你应当知道,修为入太玄之后,便能修出身外化身。”
“太玄之初,捏造出来的身外化身最多不能超过两个,并且神色呆滞如泥胎木偶。但随着主体的修为不断精进,身外化身也会变得越来越灵动。”
薛庭笙:“这些我都知道,早在入道锻体的时候,你就已经教过我了。”
太簇停顿了一下,看出薛庭笙不耐烦听中间周转,只好砍去枝叶直奔主题:“修为若至圣人巅峰,半只脚踏入争天道的范围时,身外化身就会失控。”
“……失控?”薛庭笙眉头皱起,这个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太簇点头,解释:“就是,你的两个身外化身——你能感知到他们,操纵他们,同时他们也会生出自己的意识,感知到你,并开始试图操纵你。”
薛庭笙:“有点像心魔。”
太簇撇撇嘴:“到了这个境界的身外化身,可比心魔麻烦多了。身子有两个,但是魂魄却只有一个,把一个魂魄撕成三片,实力也会跌回地仙境界……为了使自己完整,三个身外化身会互相厮杀争夺,直到死得只剩下一个为止。”
“薛松风确实有一个还活着的同族,天火之灾降临时,他的主体和另外两个身外化身恰好分布在三个不同的地方。主体在天灾中受到重创但是没死透,陷入了沉睡——当时薛松风有和我说过,害怕他在沉睡期间被大妖吃掉,所以把他的身体藏进了一处秘密雪山里面。”
薛庭笙:“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太簇昂了昂脖子,理直气壮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要不是剖开了这只半妖的记忆,看见了熟人面孔,我根本不会记起来这种小事!”
虽然是重要线索,但对寿命漫长的太簇而言——对方不过是有过数面之缘,自己好朋友的一位同族而已。
它确实没有特意去记住对方的必要。
薛庭笙捏了捏眉心,无语至极。
“算了,现在不是互相推卸责任的时候。所以锁星派的宗主,就是那位身体受损严重的主体?那还有两个身外化身呢?”
第129章 第 129 章
“这我怎么会知道。”太簇摇头, 回答得很快,“那是雪声的身外化身,又不是我的身外化身。”
“别说他的身外化身了, 我连他这个本体现在是什么情况, 也不清楚啊!”
薛庭笙:“……雪声, 是他的名字吗?”
太簇点了点头。
薛庭笙皱眉沉思:“可是,他为什么要搜刮金羽仙鹤呢?他和薛松风是同族,你说他是不是知道金羽仙鹤的作用,所以才到处搜刮金羽仙鹤?”
太簇回答:“有这个可能性。”
它前爪一动,灵力挟裹水流在岸边的地面,浇出来一副简易粗糙的地图, 其中一个地方被着重画上了圆圈。
“这就是锁星派的位置。但是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况, 这只半妖在锁星派内地位一般, 没有怎么见过锁星派宗主。”
薛庭笙低头看着地面上,太簇画出来的地方, 在脑海中飞快的将地图和真实的地方联系上。
薛庭笙问:“雪声和薛松风,谁更强一些?”
太簇甚至不需要思考, 本能的回答:“雪声如何与薛松风相提并论?”
薛庭笙抬起头来,看向太簇:“你确定?”
太簇甩了甩尾巴, 肯定道:“别说薛松风了, 只怕连我也不及。既然知道是谁就好办了, 这次不用你出手——”
它庞大的妖身只是稍有动作, 河水水面顿时被卷起来激烈的水旋。
太簇自信道:“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情, 我亲自下山走一趟, 把金羽仙鹤取回来。”
之前太簇放任薛庭笙去寻找和搜集金羽仙鹤, 小部分原因是它懒得下山,懒得和外面的人交流。大部分原因, 是为了放薛庭笙出去历练的。
幼崽长大到一定的地步,就应该离开父母去外面经历红尘——太簇虽然无父无母也没有养小孩的经验,但是却有这样的认知。
但是现在已经牵扯到了薛松风昔日的族人。
怎么看都不应该是小辈来介入的事情。
薛庭笙没立刻答应,反问太簇:“你打算怎么做?”
太簇回答:“自然是腾云驾雾过去,先出本体把这几座雪山全部扫荡一遍,将金羽仙鹤全部抓出来呗!”
它回答得理直气壮,还觉得薛庭笙反问得奇怪。这种抢东西的活儿她不是应该更熟悉吗?干嘛还要问它。
薛庭笙摇头:“先不着急,雪声还有两个身外化身……你多跟我讲讲那个境界的身外化身吧,以前没有讲过。”
*
望棠山。
越过葳蕤森林,盘踞的蛇妖,古老奇诡的阵法——往后是漫山遍野的海棠树,满树嫣红花朵无视季节的永远维持着灿烂花期,连带着穿流整个望棠山的溪河水面,都流动着一层红粉色的花瓣。
沈南皎躺在山腰最为粗壮的一颗海棠树上,右腿吊在外面一晃一晃,姿态闲适,眼睛却很忙的在看书。
仗着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沈南皎看书的速度几乎是左手毫无间隙的在翻页,很快就将自己手上的书翻完。
他一下子坐起来,将书往树底下扔。
一名青衣男子愁眉苦脸接住了沈南皎扔下来的书。他仰起头道:“少爷,这是最后一本了,剩下的都是宗主即位那段时间的记载……您说了要往前面找的。”
沈南皎摆手:“知道了,把那些书都抱回去吧。”
他翻阅的那些书,是望棠山祖先留下来的各种记载,平时都被放在专门的藏书楼里,就算有族人要借阅,也是去藏书楼里看。
只是沈南皎嫌楼里空间小人又多,闷得慌,呆在里面令他心烦意乱,不如将书抱到外面来看。
本以为待在外面,春风和煦,或许心里也会畅快一二。但是久久翻不到自己想要的相关记载,沈南皎的心不仅没有因为风景而变好,反而变得更糟糕了。
现在他都不需要闭上眼睛,就已经满脑子都是薛庭笙告诉他的那件事情——在薛庭笙面前,沈南皎表现得镇定无比,但薛庭笙不在了,沈南皎急得简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都找不到相关的记载,要不然……去问问老爹?
脑海中浮现出他爹那张面无表情跟死了八百年一样的脸,沈南皎本能的感觉到了一阵难受。他连忙往自己嘴里塞了两口零食缓气,悻悻的想:好在同生没打算来望棠山见我爹。
沈南皎坚定的认为,除了他娘以外,其他人在见过他爹后是很难对其生出什么好感的。
倏忽有白鸟衔信而来——沈南皎回神,迅速从传信画押中取下信:居然是薛庭笙的传信。
而且还不止一封信。
前八封是回信,每封的内容正好对应着前几天沈南皎寄给薛庭笙,却没有得到回应的那八封信。
而且还没有错别字。
虽然回信回得简洁,本身也没有几个字,但沈南皎还是将信拿在手里看了许久。看着看着,他忽然笑出声来,眼眸弯弯的,丝毫不见平日里对外的高冷。
仔细看完前八封回信,最后打开了第九封信——第九封信里写的内容就要更多一些了,沈南皎看着看着,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看完信,沈南皎将信纸折起,一跃跳下树枝。那根树枝受力晃了晃,顿时落下一场纷纷扬扬的花雨。
花瓣将要落到沈南皎身上时,又被他周身的罡风撕碎扫开。容色更胜海棠的青年,对漫天飞落的娇花没有丝毫怜惜之意,冷酷得令人咂舌。
抱着书卷的青衣男子连忙小跑追上沈南皎:“少爷——少爷!您要去哪啊?不看书了吗?”
沈南皎摆手:“不看了,没有我要找的东西。哦对了,最近山上一切都还好吧?”
青衣男子恭敬回答:“一切照旧,宗主在南山静修,夫人在北山观云,小猫师姐一年前出门去散步了。”
沈南皎脚步一停,回头,脸色有些微的古怪:“散步?一年前?师姐现在人呢?”
青衣男子:“还没回来。”
沈南皎满脸无语:“信也没有写回来?我娘和宗主也没问?”
青衣男子依旧是那副恭敬之中又带着波澜不惊的表情,回答:“少爷您也离家出走快四年了,也没给山里写信,宗主和夫人也没问啊。”
沈南皎:“……”
青衣男子满脸诚恳的宽慰沈南皎:“林师兄在外行走,耳目通达,如果小猫师姐不幸兵解,我们一定会知道的。”
沈南皎无语笑了:“你闭嘴。”
青衣男子连忙往自己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非常听话的把嘴巴给闭上了。
沈南皎看了眼天色,还不算很晚,先去看看他娘,然后再去他爹那里问点事情,问完再出发,明天傍晚之前就能在凡间和薛庭笙会和。
一想到很快就要和薛庭笙见面,沈南皎心底不自觉涌起雀跃。
北山,顾名思义就是最北边的山峰。这座山地势极高,站在山顶处可以俯览整个望棠山,手一抬甚至还能触碰到带着海水气味儿的云层。
夫人一身白衣立于山顶最高处,长而浓密的眼睫低垂,视线只盯着自己两手之间缠绕的云。本该无法被捕捉的云,在她手上化作了灰白色的棉线,轻而易举被她编织了起来。
身后有脚步声接近,夫人头也不回的开口:“你回来了?这次要在家里待多久?”
沈南皎老实回答:“等会就走,我在凡间还有事情要办。”
夫人点了点头,继续编织云层,声音平静无波:“那去吧,注意安全。”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将全部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自己正在编织的云彩上面。夫人不开口,沈南皎站在原地,一时半会居然找不到什么能说的话题。
他同父母之间一直是这样,没什么可说的。
半晌,沈南皎咽咽口水,道:“我找了一位道侣。”
夫人再度分神,编织的动作慢了下来:“嗯,我知道,司林同我说过了。”
沈南皎:“……你就不想问问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吗?”
夫人淡淡回答:“结为道侣之后,要终日朝夕相处的人是你们,而非是我,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没有必要知道,你喜欢即可。”
“不用太在意俗世礼节,就算你找了一个凡人,我也不会说什么。情之一字本就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好不好,表面上的般配也未必会幸福。”
沈南皎沉默——他知道母亲为什么说第二句话。
夫人尚未和宗主结为道侣之前,也是望棠山的弟子。两人均是天赋异禀,又容貌美丽,从小一起长大,也算得上是两小无猜,门当户对。
听山里长寿的镇山妖说,见过年少时期的夫人和宗主,两人并肩而行,站在一起时不做任何亲密姿态,却也让人觉得仿佛看见了真正从神宫里走出来的金童玉女。
就是这样一对在外人眼里,从天赋般配到性格容貌喜好的佳侣,却在二十年后终于两看生厌,互相搬得远远的。
没有人变心,也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是在年纪逐渐增长,几十年磨合后却终究发现自己始终无法为对方改变,自己对对方也根本没有爱意。
不过所有人都说他们佳偶天成,于是便真的以为是‘佳偶’。
盯着夫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沈南皎情绪渐渐平复:“你最近……感觉身体怎么样?”
夫人便再度分心,慢下动作回答他:“偶有咳嗽,问题不大。”
沈南皎点点头,转身离开,最后还是没有和夫人多说任何关于自己道侣的事情。
他和自己的父母才不一样——他们是被望棠山的所有人撮合在一起的,懵懵懂懂之时便结下道侣誓约,终身未曾离开望棠山,去看过外面的世界。
而他的道侣是自己找的。
他所爱的,便是他的‘佳偶’。
从北山到南山颇费了一段时间。望棠山内有禁制,大部分术法都不能用,包括缩地成寸。
南山有一片峭壁,临近大海——宗主正面朝大海,板着脸十分严肃的钓鱼。
他手里的钓具是用昔日佩剑改造,因为曾经是品阶不低的法器,所以改造成鱼竿之后格外好用,时不时钓上来一些海兽。
沈南皎跟宗主说话时语气就要生硬许多,也没问好,直接问了他关于神仙血的事情。不过他模糊了薛庭笙的事情,不想让别人知道薛庭笙的秘密。
宗主面无表情的听完,慢悠悠开口:“你的意思是,有个从上古时期残存下来的神族,用自己的血救活了一个死婴,现在那个神族人已经没了,神仙血会被消耗殆尽,问我有什么办法?”
他扭过头,面朝沈南皎,单手指着自己:“你爹看起来像是什么拯救黎民百姓的那种话本子里的终极反派吗?”
第130章 第 130 章
沈南皎被问得莫名其妙:“不像啊, 这和我问你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宗主放下手,道:“因为在话本里面,一般什么都知道的就是布局的反派。很可惜, 非常明显的, 你爹我不是。”
沈南皎露出了无语的表情:“不知道就直说不知道好了, 拐弯抹角的干什么。”
早知道他就不该跑这一趟,纯粹是浪费时间。
沈南皎转身欲走,宗主抖了抖鱼竿,喊住他:“司林说你有道侣了?”
沈南皎:“……嗯。”
宗主想了想,问:“那你以后会带你的道侣回望棠山来住吗?”
沈南皎回答:“如果她对望棠山感兴趣的话,可能会带她来望棠山玩几天。常住是不可能的, 人家也有家, 要住自己家里。”
宗主‘哦’了一声, 继续盯着自己手里的鱼竿,抽空嘱咐了沈南皎一句:“出门在外注意安全, 遇到实在打不过的人就跑,要跑完还咽不下这口气, 就回家来告诉我,还有……”
他话没说完, 停顿了一下, 转过头去看:果不其然, 沈南皎人已经走远了, 根本就没有听他后面讲的什么。
宗主叹气, 自言自语:“鱼好像被吓跑了几条……不是说已经在外面丢过一条命了吗?怎么脾气还是这样差, 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
玉龙雪山外围,雪山镇。
这里一年四季都是冬天, 永远大雪纷飞。只有在极少数的两三个月里,会出现晴天和太阳——只可惜薛庭笙是在秋季来到这里的,这里就只剩下飞雪的冬日了。
她坐在客栈大堂里,捧着一碗冒热气的银鱼汤,一边慢吞吞的喝汤,一边发呆。
尽管修道者的身体在大部分状态下,都是寒暑不侵的。但是进入雪山镇后,薛庭笙倒也没有独立特行——她购买了当地人皮料厚实的衣服,把自己穿成很暖和的一团。
两把剑又重新被薛庭笙背了起来,脖颈处貂毛簇拥,遮住了盘绕在她脖颈上,那条缩小了数百倍,细长又冰冷的白蛟龙。
借着喝汤的动作掩饰,薛庭笙声音压得极轻:“你就不能变个人形吗?”
太簇拒绝:“我才不要!我本来就是一条蛟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变成人?”
薛庭笙:“你之前下山的时候不也是变人了。”
太簇:“之前变成人是因为要找你,但是我们这次出来是来打架的,打架为什么要变成人?”
它一番反问有理有据,薛庭笙沉默下来。这时有客栈的伙计从外面进来,一边收伞一边小声交流。
“你看见了吗?站在镇口的那位公子——”
“看见了看见了,好俊的样貌,甚至比我们镇子上最好看的姑娘还俊俏些。”
“就是有点冷冰冰的,不太亲切。”
……
薛庭笙用勺子把最后一点鱼肉捞起来吃下,起身结账,出门。
外面正在飞雪,深灰的乌云厚而密,整座镇子都被笼罩在一层灰暗之中。薛庭笙将外衣带毛边的帽子理出来戴上,踩着厚实的一层积雪往镇口走去。
她衣物穿得极为厚实,但行走却并不受衣物拘束,踩过的雪面只留下浅浅一层脚印。
一路走到镇口,隔着颇远一段距离,薛庭笙一眼认出了沈南皎——他立在一个亭子里,还穿着轻便的夏衣,没有佩刀,高挑修长的身体斜靠着亭子的支撑柱。
薛庭笙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跑到沈南皎面前,将自己头顶的帽子摘下。
她刚刚一路走过来,没有特意用灵力隔开落雪,帽子顶和肩膀上积累起一层单薄的雪,随着薛庭笙摘帽子的动作,积雪簌簌的往下落。
沈南皎一下子站直,帮着薛庭笙拍了拍帽子和肩膀上的雪。不等薛庭笙说话,沈南皎又拉过她的手握住——沈南皎的手异常暖和,像暖炉一样将她的手完全裹住。
他低着脑袋,神色沮丧:“我回望棠山查过不少古籍,但是没有找到相关的记载。”
他说话时声音和眼睫都低低的。薛庭笙抽出一只右手,掌心贴着沈南皎的摸了两下:“没有关系,找不到也很正常,毕竟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写给你的信,收到了吗?”
沈南皎:“信是收到了……不过你真的要带着太簇潜入锁星派?”
薛庭笙点头:“我想先摸清楚锁星派里面的情况。”
她的目标是锁星派里面的金羽仙鹤,而不是去和锁星派的宗主打架。至于锁星派宗主雪声和太簇以前是否有什么恩怨——薛庭笙并不是很在意。
沈南皎往她身后看了看,却发现只有薛庭笙一个人,不由得困惑:“不是说太簇也一起来吗?怎么就你一个人?”
薛庭笙翻开自己的毛边衣领:“喏,这里。”
白蛟龙探头,同沈南皎打了声招呼,像一条做工精致的项链,盘在薛庭笙白皙而修长的脖颈上。
沈南皎意外:“你怎么用原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变成一个人呢。”
太簇撇了撇嘴:“变成人有什么好的,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想我变成人。”
沈南皎道:“你不变人,这样挂着,跟条项链似的。”
薛庭笙把衣领拢了拢,衣领边缘的毛毛重新聚拢起来,将太簇遮盖住,也遮住了她一部分的下巴和嘴唇。
沈南皎抬手布下一个简易的灵力屏障,将两人笼罩,道:“潜入锁星派的事情,你是怎么打算的?”
薛庭笙的计划并不复杂;她已经知道了从雪山进入锁星派的办法,到时候就由太簇伪装成她抓走的那只蛇族半妖,薛庭笙以障眼法跟着,进去搜寻金羽仙鹤的所在之处。
太簇与锁星派宗主有旧,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它答应薛庭笙,等薛庭笙找到金羽仙鹤后,它再去找雪声。
整个计划粗糙简洁,由薛庭笙口述而来,三言两语就交代完了。但沈南皎听完,倒是觉得可行。
沈南皎:“不过,我记得你不擅长术法。”
薛庭笙抬起手臂,在他眼前晃了晃衣袖:“到时候我就躲在太簇的袖子里,不需要什么术法。”
活了上万年的白蛟龙,要在一群半妖面前掩藏自己袖子里躲了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沈南皎不再有疑问,只是道:“那我也和你一起去——多一个人帮忙找,速度还快一点。”
薛庭笙走在前面带路,领沈南皎回客栈。她自己一个人走的时候并不引人注目,但是身边站着一个沈南皎时,四周投来的视线便骤然多了起来。
每个路过的人都要多看沈南皎两眼,一是因为青年实在貌美,二是因为穿着夏衣在大雪天走路的人也确实罕见。
薛庭笙拉住沈南皎的手,脚步一转,带着他进了一家裁缝店。
店内四面都挂着大张大张的动物皮子,那种绒毛和动物皮独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糅杂成一种油腻的温暖。
除了原模原样的皮子之外,墙壁上还挂着几件样衣,大多是狩猎服饰——镇子临近雪山,大多数镇民也主要靠狩猎为生。
薛庭笙身上的衣服就是在这里买的,店老板还记得她,见她进来,脸上立刻扬起热情的笑:“原来是您——这才半日不见,难得是又有想添置的衣服了吗?”
薛庭笙回答:“给他买。”
她平日里经常无视许多修士,但在和凡人接触时却并不是完全不说话的哑巴。
随手从墙壁上摘下一顶帽子,薛庭笙转身踮脚,将帽子戴到沈南皎头上。
沈南皎眨了眨眼,意外:“给我买?”
薛庭笙道:“你太显眼了,换一身衣服比较好。”
虽然雪山镇距离锁星派的老巢还远得很,但毕竟已经靠近雪山范围。薛庭笙不像引人注目,万一碰上回程的锁星派弟子,那会引起麻烦。
沈南皎当即理解了薛庭笙的意思。
他抬手扶了下自己脑袋上被戴得有点歪的皮帽子,挑眉,慢悠悠开口:“我还是戴帷帽吧,这里的衣服我就算换上了,也还是会很显眼的。”
薛庭笙沉默的看着他——那顶很粗犷的兽皮帽子戴在沈南皎脑袋上,也没拉低他容貌的美丽,反而使得帽子边缘那一圈粗劣的毛圈,平添几分贵气。
普通的帽子戴在沈南皎脑袋上,就变成了很贵的帽子。
薛庭笙抬手把帽子从他头顶摘下:“这里没什么人戴帷帽,你戴着还是会很扎眼——”
店老板听着他们对话,忍不住提议:“要不然买个这样的长袍怎么样?”
他说着,从另外一边的展示柜台上取下一件编织夹杂貂皮的黑色长袍——看见店老板手里那件长袍,薛庭笙与沈南皎对望了一眼,表情格外同步。
他们在南天城遇到的那几个锁星派弟子,也穿的是这种带兜帽的黑色长袍。
沈南皎从店老板手中接过长袍,假意打量:“这衣服看起来,不适合进山穿。”
店老板:“因为这就不是进山的衣服嘛,原本是祭祀用的衣服,但是有些外乡人喜欢,所以就做了拿出来卖。”
沈南皎:“祭祀?”
店老板解释:“祭山神,我们挨着雪山的地方,多多少少会有点信这个,过年会跳祭祀舞,用开年打到的第一只野兽作为祭品。”
沈南皎好奇:“是只有你们镇子上有这样的习俗吗?”
店老板摆了摆手:“当然不止,这附近只要有活人居住的地方,几乎都有这样的习俗。虽然每到暖和的季节,会有一些外乡人来这里游玩,但我们主要还是靠山吃饭的,信一下山神总没有坏处。”
因为这一片有活人居住的地方都信奉山神,所以类似的衣服制式也并非这家店铺独有——在本地随便找一家裁缝店,就能找到相同的样衣。
问明白了想问的问题,沈南皎跟店老板借了房间去换衣服,薛庭笙闲着没事干,就在外面等他,顺便看着墙壁上那颗已经风干的鹿头发呆。
太簇困惑:【为什么小沈要单独一个房间?】
薛庭笙低声:“他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换衣服。”
太簇:【可是他里面不就穿了一件单层的夏衣吗?】
薛庭笙被问得一愣,反应过来:对哦——
沈南皎明明穿的是单层的夏衣,黑袍直接披上不就可以了?总不能……还要把里面的衣服都脱了吧?
唉?只穿一件袍子吗?
薛庭笙的眼睛还望着那颗鹿头,但是思绪却无法控制的微微跑偏。这时身后门帘声动,沈南皎从单独的房间里走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