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先走, 我来拖住他们!”卫风蠢蠢欲动想要化作黑雾,却被江顾满是鲜血的手掌按住了手腕。
他半条胳膊都只剩了骨头,尖锐的指骨刺得卫风的手腕隐隐作痛,上面黏腻的血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江顾精血耗尽灵力枯竭, 他已经感知不到元神和躯体的痛意, 墨玉镯在疯狂地修补着他受损严重的元神,天地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他胸腔内属于卫风的那颗心脏的跳动声震耳欲聋, 上面与神殿的联系已经被彻底斩断, 那长相丑陋的老者似乎在笑着说什么, 语气中满是嘲讽与势在必得。
水和血混杂在一起从睫毛上滴落,刺得眼睛干涩生疼,江顾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听见了自己粗粝的喘息声。
他绝对不会再随便丢下卫风一个人。
他要完完整整地将卫风带出去。
灿金色的法相破开虚空,赤雪剑凛然出鞘, 卫风身上的禁制也被他解除, 他化出了本体狰狞凶残的法相,挡在他们面前的数尊法相骤然而起。
天地间风起云涌, 地动山摇间惊起了无数飞禽走兽, 斗法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越来越多的八阁修士往这边赶了过来。
江顾明显力竭,法相隐隐有溃散之势,卫风心下焦急,然而他的修为在这些人面前也着实不够看, 而且他们的招数显然是专门针对卫风而设, 数百招过后他也逐渐开始落了下风。
一定有办法逃出去,快想想。
江顾已经全凭半口气在支撑, 卫风硬抗住对方刺向江顾法相的一剑,却在扶起江顾时骤然摸了个空,“师父!”
江顾从高空中坠落,卫风化作雾气,竭尽全力在其他人之前将江顾卷进了自己的法相之内。
“放弃吧,你们已是强弩之末,跑不掉的!”聂老冷冷笑道。
卫风恶狠狠地盯着不断围拢的诸多法相,脑海中纷乱如麻。
‘我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
‘不会每次都有我来救你。’
快想办法!师父这么聪明肯定已经料到了如今的情况,只是没来得及告诉他该如何应对,一定有办法的!
‘换影阵用来破镇压之阵,需与镇压之物相似的元神与躯壳,辅以三百六十二道移形法咒,若镇压大阵以被镇者关键为阵眼,当暂移此物入代替者的躯壳,在出阵瞬间取走代以相似之物。’
江顾之前的声音犹如惊雷在他耳边炸响,他们这些人不比神殿中的镇压大阵,但目的都是一样的,换影阵是师父方才手把手教给的他,生死关头江顾可从来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他开始学着江顾的样子飞快地起阵,整个人出奇地平静了下来,师父既然将自己的性命都交到了他手里,一定是觉得他可以做到,自己绝对不能让师父失望!
数百道阵法瞬间熔炼成形,那些法相也组好了镇压大阵,同时跃起引动灵力,镇压大阵铺天盖地朝着他和江顾压了下来。
聂老缓缓地眯起了眼睛,看着阵法中被压制住的那滩狰狞恐怖的怪物和他怀里的人。
“聂老,成了。”有人兴奋道。
聂老缓步走向那阵法,抬手以灵力验之,结果脸色骤变,“人已经跑了,快追!”
“可这明明——”有人不信邪再探,结果阵中的只是一团被斩断的鬼纹笼罩着舍弃掉的部分元神,而它们抱着的只是一具木偶躯壳!
“竟被个毛头小子骗了!”有修士气不过,怒骂了一声。
一群经验丰富的修士被戏耍,登时大怒,纷纷用尽全力开始追杀江顾和卫风二人,以浮泉神殿废墟为中央方圆几万里的地界瞬间被封锁得密不透风。
——
卫风不知道带着江顾逃窜了多久,终于力竭支撑不住从高空跌落了下来。
后背重重摔在了地上,他眼前黑了一瞬,却强行保持住清醒,扶起怀中的江顾查探他的情况。
江顾一身白衣被染红,有些地方已经凹陷进去只剩下了骨头,他脸上满是血和灰尘,头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脸颊边上,呼吸微弱到几不可闻,卫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狼狈的师父,鼻腔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师父……”他带着哭腔小声喊人,他割掉了大半鬼纹和一块心口的元神,灵力已经枯竭,连个最基本的引水诀都使不出来,只能攥起袖子小心地给江顾擦掉脸上的血和灰尘,又笨拙地将他的头发拢好,找出了丹药和止血符,生疏地给江顾止血,又想给他喂丹药。
虽然江顾基本的护身阵法失效,可他依旧双唇紧闭,丹药迟迟喂不进去。
卫风只好将丹药含进嘴里,凑上去想渡给他,却在即将碰到江顾时,昏迷不醒的人倏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扣住了他的脖颈。
指骨刺破了细嫩的皮肉,卫风一动不敢动,红着眼睛看向他,过了许久,江顾涣散的眼神才缓缓聚焦,认出了他,“……卫风?”
卫风的眼泪唰就掉了下来,江顾拿开了手,看向周围陌生的环境,“逃出来了?”
“嗯,用师父教的换影阵。”卫风擦了把眼泪,重新倒出丹药来递到了江顾嘴边,哑声道:“师父。”
江顾也没看是什么丹药,张口便全都吞了下去,枯竭的丹田依旧没能积蓄起任何灵力,倒是能隐约察觉出点疼痛来。
“八阁的人一定会封锁这片区域搜人,他们无非是用神识与法宝。”江顾声音极低,甚至有些不稳,“如今你我丹田枯竭灵力全无,反倒是好事,不必害怕。”
他耐心地安慰卫风,因为这厮抱着他浑身都在发抖,可能是割鬼纹与元神太疼,可能是在害怕……也可能是他自己现在有些神智不清。
他先是挖了心脏,又以精血和心口元神为引强行用了断系咒,身体已经到了承受能力的极限,若他不是所谓的玉阶,恐怕现在连这半口气都不在了,神智不清便不清了。
江顾勉强按下心底的烦躁,他极其厌恶掌控不了的情形,尤其是他现在连动弹一下都要竭尽全力,尽管他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但等到真的发生,他还是非常不喜欢。
“现在我们用不了任何法器,先找处安全的地方,周围贴上匿息符,此符无须灵力,用山林中最常见的红果汁液便可催动。”江顾眼皮越来越重,他颇为头痛地看向还在掉泪的卫风,哑声道:“再哭就给我滚!”
卫风又往他嘴里塞了两颗丹药,手抖得厉害,“你之前用那断系咒,是不是献祭了三千年寿元?”
江顾愣了一下,原本快要闭上的眼睛又费力睁开,颇有些不可思议道:“你竟才……反应过来,我方才教时……你在走什么神?”
他只剩最后这半口气也快要被卫风给气死,如此珍贵的机会参悟咒法,他竟现在才反应过来关键之处,简直是个天地间都难寻的蠢货!
见他动气呼吸不稳,卫风连忙抚他的胸前,“师父你别动气,我、我都记住了,我只是……”
他红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江顾,低声道:“我只是不值得你这样。”
就算江顾已到了真仙境,寿元也不过三千三百岁,可他竟为了自己献祭了三千寿元,自己只是个阻碍他飞升的劫玉,他根本不需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江顾冷冷地盯着他,声音沉哑,“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少自作多情。”
若卫风被镇压在浮泉神殿,那他就算活着出来也只能受制于烟雨台这群杂碎,他断不会将自己的把柄交到他人手中,妄图主宰他的命运,痴人说梦。
卫风被他骂也没有退缩,甚至眼底升腾起了隐秘的雀跃,藏在眼泪底下,他神色固执道:“你就是为了我,师父,你果然在意我。”
江顾头疼地看着他,“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我动了。”卫风委屈道:“我都带你从那么多法相的追击下逃出来了。”
“我以为你至少会保留部分鬼纹和灵力。”江顾看他据理力争头更疼了。
卫风看起来更委屈了,“我没想那么多,只记着你说要快。”
“……”江顾多看他一眼都觉得糟心,闭上了眼睛。
“师父?师父!”卫风慌张地摇他的肩膀。
江顾费力地睁开眼睛,“没死。”
卫风松了口气,将他抱进怀里,“我现在就去找地方藏身。”
眼看他将胳膊放在了自己腿弯处,江顾脸色一冷,“将我放进灵宠袋中即可。”
“可是我们没有灵宠袋了。”卫风面不改色地看了他一眼,打横便将他抱了起来。
江顾一眼便看穿他在撒谎,沉下声音警告道:“卫临明。”
卫风故意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振振有词道:“灵宠袋中又黑又小可怕得很,更何况没有人在外面打开里面的人根本出不来,就算师父你相信我不会将你囚禁在里面,万一我不小心被人杀了或者镇压,那你岂不是要在里面被困一辈子了?”
他的鬼话江顾半个字都不信,伸手去拿灵宠袋。
“师父,我没了法力,一个人走也害怕。”卫风低下头,温热的眼泪砸在了江顾的下巴上,他顿了顿又说:“师父,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江顾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懒得跟他废话。
“师父你别睡。”
“师父,你和我说说话,我害怕。”
漫天落叶飘零而下,卫风抱着江顾艰难地往前走着,落叶掩盖住了他们身后长长的血痕。
“师父,你睁眼看看我。”卫风还在喊他。
江顾又费力地睁开眼睛,被血濡湿的眼皮有些沉,眼前似乎有些血色的阴翳,雾蒙蒙地,但他看清了头顶上缓慢掠过的大片枝叶,暖色的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斑驳的光照亮了卫风那张狼狈又脏污的脸。
元神和躯体的剧痛逐渐被感知,他微微蹙眉,混沌中模糊地想着,原来不动用法术可以走得这般慢。
卫风见他睁眼,就这样顶着张满是血污的脸冲他笑了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金色的耳坠和额饰在光里轻轻摇晃。
“师父。”
江顾听见胸腔里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第192章 烟雨八阁(二十)
卫风不清楚他们摔下来的位置, 他抱着江顾走了许久,才寻到了处相对隐蔽的山洞,按照江顾的嘱咐,找了许多红果挤出汁液滴在匿息符上, 见那些符咒隐隐散发出灵力的淡光, 才将这些符贴在了山洞周围。
山洞不算大,为了保险他特意避开了灵兽栖息的洞穴, 这凹陷的洞口更像自然侵蚀而来, 里面也不怎么干净, 堆积的枯枝烂叶底下免不了有虫蛇鼠蚁, 有些东西被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吸引,蠢蠢欲动地想冲上来分一杯羹。
卫风抱着江顾没有将人放下,在两人身上各贴了张匿息符,从储物袋中寻了把剑,将那些虫蛇都清理干净, 又将洞中收拾了一番, 做完这些他仍觉得不够,将还算干净的里衣脱下来放在地上, 才把江顾小心翼翼地放下。
江顾的呼吸依旧微弱, 卫风嫌那石壁硌人, 仗着他师父昏迷不醒,索性自己充当靠枕让他倚在了自己怀中,身上割断鬼纹后的伤口后知后觉地开始疼起来,心口处元神撕裂的痛楚仿佛被无限放大, 但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只认真地盯着怀里的人,每隔一段时间便给江顾喂颗丹药。
丹药有限, 他盘算着尽可能节省全都留给江顾,除了最开始没渡过去的那颗,他再没有吃过,但即便这样依旧收效甚微。
江顾脸色惨白,脸上脖颈上全都布满了伤痕,眉头皱得死紧,即便落到如此地步他也没露出半分脆弱,整个人都散发着股生人勿进的冰冷的戾气,可卫风却怎么看怎么心疼,胸腔里又溢满了酸涩的欢喜,如果不是他们都受了重伤,他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这样长久又近距离地抱着江顾。
“师父?师父?”他低声喊着江顾,想将人唤醒,虽然江顾意志力强悍,但在这种重伤的情况下深睡,很容易再也醒不过来。
江顾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山洞外火红欲燃的晚霞和洞口摇曳着的贴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的匿息符。
没有灵力护身,江顾久违地感受到了山间侵入骨髓的寒凉,唯有背后一片热源,但卫风扣在他腰间的那两只爪子也已经冷得吓人。
见他醒来,卫风顿时松了口气,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师父,你别睡过去了,我们说说话。”
江顾闭了闭眼睛,声音沙哑道:“去外面拾些干柴回来,不要走太远。”
“干柴?”卫风低着头茫然地看着他,而后眼睛倏然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道呢!”
他自小便养尊处优,从未接触过什么凡人的生活,即便到了望月他也是在被各种折磨,久而久之已经没有了这种取暖的意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也情有可原。
卫风给自己找着借口,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江顾,一步三回头地走向洞外,“师父,我很快就回来。”
“别走太远。”江顾叮嘱他,“拿把刀。”
卫风从储物袋里拿了两把剑出来,“师父,剑行吗?”
“……”江顾面无表情道:“你试试没有灵力能不能用软剑砍柴。”
卫风瞬间涨红了脸,闷头又在储物袋中找了许久,才找出把宽刀来,见江顾点头,才拎着刀走出了山洞,出去时耳朵还是红的。
待他出去,江顾才又闭上了眼睛,他听着外面的虫鸣声和脚步声,良久才哼笑了一声。
蠢货。
卫风不放心江顾独自一人,回来得很快,他带回来的柴不算多,勉强能撑过一晚,他只穿着外裳,又被树枝刮破,露出了大片白皙到晃眼的胸膛,在他蹲下的时候,江顾瞥见了他用衣摆遮掩的膝盖,看样子应该是摔了一跤,血印子上沾着泥巴。
“师父,这果子的汁液能点引火符吗?”他从怀里捧出一捧鲜艳的红果子,又拿出一叠引火符,用那双充满求知欲又十分清澈的眼睛看向江顾。
“……不能。”江顾难得叹了口气,“过来,我教你。”
卫风立马站起来,长腿一跨便到了他跟前,蹲下来眼巴巴地看着他,将那些引火符递到了他面前。
江顾有些费力地抬起胳膊,捻过三张引火符,不紧不慢地将它们叠成了连接的三角样式,而后使劲一擦,一簇小火苗便从符纸间冒了出来。
卫风顿时一脸崇拜地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里倒映着那簇艳丽的火苗,“厉害!”
江顾实在不懂有什么好称赞的,不过是当初走投无路琢磨出来的不入流的小手段,他将那引火符递给卫风,“点火。”
卫风乖乖接过去点火,只是他找来的那堆柴有些是湿的,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将柴引燃,还被呛得直咳嗽,待最开始的烟雾散去,他才灰头土脸地抬起头来冲江顾笑:“师父,点着了。”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兽嗥声不绝于耳,寒凉的晚风一股脑地灌进了山洞,火光将大半山洞都映照得通红,卫风挡在洞口处,后背被风吹得透凉也没挪窝,一边添柴一边冲江顾傻乐。
“笑什么?”江顾隔着火光问。
除了从极南之地出来最开始的那几年,他罕少经历过如此穷途末路的情形,伤重到灵力枯竭无法疗伤,连寻常的夜晚都变得如此漫长,即便他可以闭目养神,但山洞中另一个人的存在太过强烈,他不理解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
“你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卫风笑嘻嘻道:“平日里我们休息,你不是在修炼就是教训我,从来都不肯和我聊天,也不肯好好看看我。”
“浪费时间。”江顾冷酷道。
“怎么能是浪费时间呢?”卫风不解道:“我可是你唯一的亲传弟子,若是你开宗立派,我将来就是开山大弟子,等你飞升是可以接掌门印传承的。”
江顾轻嗤了一声:“就凭你?”
“我很厉害的。”卫风小声反驳。
“连柴都不会砍的废物。”江顾无情地打压他。
“我——那是手生,若是有灵力,我横扫这片林子都不成问题。”卫风据理力争,“全都点了给你取暖。”
“……”江顾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卫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傻话,被江顾那双冷清的眸子这样盯着,不受控制地涨红了脸,眼底满是丢脸的懊恼,要是有灵力,他们哪里还用得着取暖。
江顾见他红脸,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见他嘴唇都冻得泛白,“冷吗?”
“不冷。”卫风吸了吸鼻子,又将手靠近火堆烤,面不改色道:“挺暖和的。”
这点笨拙的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江顾,他从储物袋中翻出了件还算完整的毯子模样的法宝,扔给了卫风。
卫风拿着毯子道:“不用了师父,你盖吧。”
“这是风系法器,取不了暖,但可以挡风,虽然没有灵力也聊胜于无。”江顾道:“挡在洞口。”
“哦。”卫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从储物袋中找了几把匕首,将那毯子钉在了不算太大的洞口,虽然没有完全挡住,但也十分管用,洞中瞬间就暖和了不少,只是若旁人看见他们师徒两个这样糟蹋天阶法宝,恐怕要气得提剑来砍。
“虽然无法动用灵力,但你的鬼纹依靠的是元神,恢复起来应当会快一些,无事可以元神入定试试。”江顾说完这些,只觉疲累难挡,又虚虚地阖上了眼睛。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布料摩擦声在洞中响起,紧接着那些声音停在了他旁边,他睁眼,就见卫风正小心翼翼地屈膝打算挨着他坐下,见他睁眼像是被抓了现行的小贼,脚下一个不稳就直挺挺朝他栽了过来。
江顾抬手去扶他,卫风的动作却更快,他长臂一伸撑在了江顾身后的石壁上,膝盖径直砸在了地上,压住了江顾的衣摆,心有余悸地送了口气,他师父本就重伤难愈,再被他砸一下怕不是身子骨都得零散了。
然而不等这口气送完,他就发现这姿势有些过于暧昧,江顾坐着倚靠石壁,他两只胳膊都撑在对方耳侧,几乎将人整个都困在怀里,而且离得太近,呼吸都能交缠在一起,他甚至能看清江顾鼻尖上细密的汗珠。
他目光缓缓上移,直勾勾地对上了江顾的眼睛,咽了咽唾沫,耳朵烫得仿佛在被火焰炙烤。
江顾声音却依旧冷淡,“起来。”
呼吸喷洒在脸上,卫风喉结微动,磕巴道:“膝、膝盖疼,没知觉了。”
江顾垂下眼睛,抵在他胸前的那只手落下,覆在了他大腿外侧,拇指用力,顺着他的大腿一直按到了他的膝弯处,陡然一用力,卫风险些嗷得一嗓子喊出声来。
“好了吗?”江顾问。
卫风撑在他耳侧的双臂在微微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颤巍巍道:“……好了。”
何止好了,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快被江顾给捏断了,他师父不愧是炼过体,重伤之下力气竟然还这么大。
“好了便起来。”方才那一下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他现在没力气将卫风踹开。
卫风慢吞吞地起身,却黏黏糊糊地坐在了他身旁,盯着那跃动的火苗良久,才试探开口:“师父,你说我们这种情况,如果神交的话是不是能恢复地更快些?”
他敢对天道发誓,他真的只是想尽快疗伤,毕竟外面还有那么多追杀他们的人,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江顾却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现在你我连识海都打不开如何神交?”
卫风一噎,沮丧地垂下了脑袋,片刻后又悄悄转过头用余光看江顾,却冷不丁对上了江顾审视的目光,他眼神有些慌乱地躲闪,继而又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来同江顾对视,“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在想办法。”
是师父教他的,只要能活命就要不择手段,神交算什么,他们又不是第一次神交。
江顾嗤笑了一声。
卫风被他这声笑得有些羞恼,脖子根都红透了,别过头去闷闷地盯着那火苗,不肯理他了。
江顾心情愉悦地闭上了眼睛,闭目养神。
第193章 烟雨八阁(二十一)
山洞中逐渐积蓄起融融暖意, 吃下的丹药终于缓慢地起了些作用,墨玉镯虽然无法打开,但一直在修补着他的元神,身上的白骨逐渐被新生的皮肉覆盖, 江顾终于多出了几分力气。
卫风已经挨着他睡着了, 长腿长脚却非要蜷缩在他和洞壁间的角落里,手里还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脸上的灰沾得到处都是, 像只掉进灰烬里滚了一遭的小灵兽。
江顾盯着看了片刻, 抬手给他擦掉了脸上的灰。
大约是闻到了他的气味, 卫风只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师父,又睡了过去。
江顾起初还强撑着清醒,但或许是因为这山洞中太暖和,也可能是他的身体亟需休息,竟也破天荒地睡了过去。
他难得做了个梦。
梦里到处都是浓郁的雾气, 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说不上多么急切,但终归有些在意, 他知道对方应该就在附近, 却迟迟无法找到。
“仙君……小仙君……时辰到了, 该走了……”
“再等等。”他说。
“不能再等了……您到底在找什么?”
“我在找……”江顾话只说了一半,便听自己道:“罢了。”
只是心中泛起了丝丝缕缕的失望,他很想回头看一眼,却又觉得没必要。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尖锐刺耳的长啸, 他有些期待地转过身去, 却是无边无际的黑雾。
江顾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卫风那张放大的俊脸, “你在干什么?”
卫风强装镇定,唇色有些不自然地红润,他下意识地抿了抿,“没干什么。”
嘴唇上隐隐有些刺痛,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碾磨过,江顾缓缓地眯起了眼睛,“说实话。”
卫风眼神飘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软声道:“师父,我错了。”
一个时辰前。
卫风睡得不算安稳,身上疼得要命,他被迫睁开了眼睛,就看见江顾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他小心地摸了摸他的手,冰冷刺骨,于是他干脆将人又重新抱回了怀里,自己充当合格的靠枕。
江顾伤得太重,没有被他的动作惊醒,他发誓,最开始他完全没有什么混账心思的。
只是时间过得实在太慢,他看着江顾,莫名其妙地开始盘算他们之前牵过几次手,亲过几次,神交了几次,便免不了想起当时的情形和滋味,想着想着便有些心猿意马,江顾临了那声嗤笑就像根小羽毛一样不停地搔刮着他的理智,六欲道的本能也在催促着他将想法付诸实践,他天人交战和自己斗争了许久,才平息下那来势汹汹的欲望。
但江顾就在他怀里,浅淡的气息无处不在,每时每刻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他垂眸盯着江顾,凑上去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我就只亲一下。他暗暗告诫自己。
他心惊胆战地观察了一下江顾的反应,发现他没醒之后,胆大包天地又亲了第二下……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吻住了江顾,直到江顾皱着眉闷哼了一声,他才如梦初醒般睁开了眼睛。
现在,卫风盯着江顾泛红的嘴唇,面上一副乖巧认错的模样,心里想的却是早知道会被发现,还不如亲个够。
江顾被他这幅死不悔改的样子生生气笑了,“趁人之危,卫临明,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卫风一听他连姓带字地喊头皮就发麻,下意识地绷直了后背,据理力争道:“那你还教过我想要什么就得去争去抢,不然什么都得不到。”
江顾脸色一黑,“你还敢顶嘴?”
卫风浑身抖了一下,放软了声音道:“师父你别生气,我的涎液也可以疗伤,靠那些丹药血肉生长起来实在太慢,你看,现在你的外伤都已经长好了。”
“胡说八道,在你睡之前这血肉就已经——”江顾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脸色白了青,青了又黑,声音冷得仿佛要杀人,“你趁我昏迷都干了些什么?”
卫风白皙的脸又瞬间涨得通红。
江顾忽然明白他刚醒来时为何卫风一对上他的目光就脸红,他原以为是这厮因为自己的蠢笨而羞愧,原来是因为这混账东西大逆不道私自给他疗伤,竟还装得人模狗样企图瞒过他。
“师父你别生气。”卫风耳朵红得要滴血,慌乱地解释道:“那些止血符根本止不住你身上的血,我、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想我的涎液能治疗外伤,才、才出此下策,而且我也没乱看乱摸。”
只是江顾身上的伤口太多,他只是悄悄都亲了一遍,还很自觉地蒙上了眼睛。
江顾怒极反笑,“我储物袋中的天池水是摆设吗?”
“我试过了,没灵力,催动不了。”卫风委屈道。
江顾猝不及防被他噎了一下。
见他不说话,卫风心中更忐忑了,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眼睛里的泪要掉不掉,“只要师父的伤能好得快些,要打要骂我都心甘情愿受着。”
江顾糟心地看了他一眼,卫风平日里装得乖巧可怜,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事情是一件也没少干,骨子里就是个不服管教我行我素的混账东西。
“滚。”江顾言简意赅。
卫风的眼泪吧嗒一下就掉了下来,他也不说话,就只掉眼泪,一只胳膊还揽着江顾的腰不肯撒手,他哭起来便是真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要钱地往下砸,浑身都在抖,江顾甚至能感受到他抽泣时从背后传来的震动。
“别哭了。”他头疼道。
卫风胡乱地擦了擦眼睛,哑着声音道:“师父,我对你是心思不纯,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但就算这样,我也绝对不会趁人之危做伤害你的事情,我真的只是舔了舔你身上的伤口给你疗伤,而且方才我亲你只是想将那涎液中的情毒渡回来,后来才忍不住轻轻咬了你一下……”
他越说越委屈,满口不是亲就是舔,污言秽语听得江顾额头青筋直跳,“闭嘴。”
卫风立马不说话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面上是满脸愧疚自责。
但他眼尖地瞥见了江顾的耳朵泛起了浅淡的绯色,眼睛顿时一亮,被抓现行的苦闷瞬间烟消云散。
奈何江顾周身气压太低,他也不敢太过造次,只能不舍地抽出了胳膊,在洞中自己找了处离江顾远些的地方,自觉地跪下来面壁思过去了。
山洞中的木柴逐渐化作了灰烬,火苗渐渐止歇,熹微的晨光透过山洞的缝隙洒了进来。
江顾身上的外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只剩下些太严重的地方,后腰和肩背处还在缓慢地愈合,不过他已经可以勉强扶着洞壁站起身来。
“师父!”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卫风猛地转头便想起身,结果被江顾一个冷厉的眼神制止在了原地。
他垂头丧气地跪好,只是换了个方向面对着江顾,不放心道:“师父你慢些走,大腿上的伤口那么深——”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立马心虚地闭上了嘴,眼睛却像黏在了江顾身上,生怕他将自己摔了。
江顾被他看得心头火起,沉声道:“再看将你的眼睛挖了。”
说完这话,两人齐齐陷入了沉默,显然是想起了记忆幻境中某个人被生挖掉双眼的往事。
卫风低声道:“师父挖我就给。”
“……”江顾懒得搭理他,走到洞口掀开那挡风的法宝,将他贴得乱七八糟的匿息符又重新更换了位置。
卫风到底沉不住气,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洞口,去帮江顾贴符,他仗着自己比江顾高些,从他背后伸长了胳膊,将最高处的符揭下来,眼巴巴地递给他,另一只手还虚虚地扶着江顾的腰,生怕他摔了。
“贴正,与旁边的齐平。”江顾冷声道。
卫风立马乖乖照做。
趁他贴符的功夫,江顾转头看向周围的环境,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个巴掌大的罗盘,眯起眼睛看向头顶的太阳,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些卫风看不懂的法器,竟开始推演起来。
卫风看不懂,越看越迷糊,只能悄悄地记。
“若他日再遇到这种情况,法力全失,无法辨别方位,便用此推演定位之法。”江顾可以放慢了动作教他,“但这个算法偏差较大。”
他演示完,见卫风听得认真,又换了一种较为耗费时间的推演之术,“这种需要借助血液,但耗时较长过程复杂,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并不适用。”
卫风连连点头。
“剩下的你来。”江顾将法器递给他。
卫风有些紧张地接过来开始推演,鼻尖都冒出了细汗。
“错了,重来。”
“又错了,再来。”
接连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卫风心下焦急,江顾却面色沉静,他握住了卫风汗津津的手,“静心,先推演天脉。”
江顾手把手带着他开始推演,卫风终于领会到了其中的奥妙,很快便熟练起来,半个时辰后,他看着面前的推演结果,如释重负,“师父,咱们现在应该是在距离浮泉古神殿西北方向八千里左右的地方。”
“嗯。”江顾点头,“尚可。”
卫风擦了擦额头的汗,“咱们还要再往西北走吗?”
浮泉古神殿理论上是最新发现的神殿,西面大片都是尚未探索之地,通常来说他们越往西应该越安全。
“不,往东南走。”江顾却反其道行之,“西北到处都是尚未探索过的上古秘境与古神殿,你我修为尽失,贸然前往生死难料,回去相对来说更安全。”
卫风道:“回天地阁?”
“不,我们现在离生死楼所在的城池更近。”江顾说。
听见生死楼的名字,卫风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你最熟悉生死楼,我们混进去会更容易。”江顾沉声道:“那里鱼龙混杂,隐藏身份再合适不过。”
“好。”卫风虽然厌恶生死楼,但也明白这肯定是江顾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再休息三天,我们便启程。”江顾道。
敲定好计划,江顾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山洞,卫风赶忙跟上,却在想挨着江顾坐下来时被拒绝,“去对面。”
卫风自然不乐意,委屈道:“我们不是已经和好了吗?”
“你以为是三岁稚童过家家?”江顾冷下脸。
卫风黏糊着他不撒手,“师父,夜里又冷又黑,我害怕。”
这话就纯属放屁了,夜里燃着柴火又有挡风,山洞中明亮又温暖,比白天都要舒适一些,可他惯会睁眼说瞎话,仗着江顾现在没多少力气揍他,厚着脸皮就挨着他坐了下来。
江顾懒得再搭理他,开始想办法尽快恢复修为。
卫风也只好沉下心神尝试着调动灵力,元神上的伤口瞬间疼得更厉害,洞外天色擦黑时,他竟真运行起些许灵力来,起码能不再挨冻——忽然一阵陌生的气息传来,他猛地睁开眼睛,起身走到了洞口眯起眼睛往外看去。
一头约莫三丈高的灵兽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一瘸一拐的走来,身上还有许多被嘶哑过后的伤口,卫风挑了挑眉,反手给江顾甩了个隔音罩,抓起洞口他用来砍柴的宽刀便出了山洞。
不多久,灵兽的嘶吼声便响彻天际。
——
江顾正修补着经脉上的伤口,忽然闻见了股极淡的血腥味,他睁开眼睛,便看到卫风正赤裸着上身背对着他,劲瘦的腰身上多了几道鲜血淋漓的爪痕,裤子也被抓破,他好像在大口咀嚼着什么东西,察觉到他的视线,猛地转过头来,眼底凛冽的凶光尚未来得及消褪。
“师父,你醒啦?”他吞咽下口中的肉,舔走了唇间的血迹,将手里的骨头一扔,随意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从火堆里掏出颗金色的灵兽内丹来,献宝似的递到了江顾嘴边。
江顾被他身上的血腥气冲得微微蹙眉。
“这是颗金属性灵兽的内丹,修为好像不低,师父,你炼化了这内丹,多少能管些用处,等明日我再给你多找些来。”他又往江顾嘴边递了递,满脸期待。
江顾看着他,伸手拿过那颗内丹,的确灵力充裕,但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卫风殷红的唇上,“你方才在吃什么?”
卫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那灵兽的肉还挺好吃的,很滋补。”
“……那也该烤熟了吃。”江顾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饿了。”卫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要不是山洞里的另一个人是江顾,昨晚他就直接吞进肚子里了。
“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嘴里塞。”江顾将那元丹一分为二,扔给了他一半。
卫风接住,看向他的眼神还掺杂着尚未褪去的情欲,原本明亮的眸子幽深又极具侵略性,哑声笑道:“我听你的。”
他盯着江顾,却伸出了条细长分叉的舌头,慢条斯理地舔了舔那半颗金色的元丹。
江顾莫名地想起身上的伤是怎么被治好的,烦躁又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小畜生。
第194章 烟雨八阁(二十二)
幽深森冷的密林中, 一只毛发火红的小兽正飞快地在枝桠间穿行,它生得似猫似狗,四只爪子和蓬松的尾巴尖都是雪白,过上许久才会停下来, 用它湿漉漉的小鼻子在空气中仔细嗅闻。
快了, 卫风主人的气息离他越来越近了,似乎还有股更为熟悉的味道, 只是它死活都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吼——”一只鹰脸虎身的灵兽挡住了它的去路, 一爪子直拍向它的丹田处。
乌拓险险躲过, 在落叶堆中滚了几圈四爪着地, 全身蓬松的毛发炸开,龇牙向对方示威,“滚开!”
它为了快些赶路都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这头灵兽应该是觊觎它身上已然可以化形的元丹,且不说它化形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就算它知道如何化形, 也绝对不会将自己辛辛苦苦炼出的元丹拱手让人。
那灵兽虽然未开灵智,但修为极高, 乌拓为了逃出来本就受了伤, 不多久便落了下风, 它不想再与对方纠缠,趁着对方一个扑空,转身便化出原形御剑逃跑。
十来岁的小童顶着头火红鲜艳的头发从那灵兽面前御剑而过,还挑衅地冲对方做了个鬼脸, 转眼便逃之夭夭。
“哈哈, 想抓小爷我,等下辈子吧!”他一边大笑一边不要命地往前飞, 谁知半途杀出了一只蝎型灵兽,闪着寒光的尖刺尾巴猛地朝着他的面门甩来。
乌拓连忙俯身去躲,却还是被那蝎尾重重砸在了后脑上,登时便喷出了口血化作了原形。
那蝎子灵兽迫不及待地甩动着尾巴想刺入它的丹田,乌拓一个翻身躲过,即便眼前还是黑的,却还是四爪并用拼命往前跑,飞快地画了个传送阵跳了进去。
等它再出来已经脱离了那片凶险万分的区域。
早知道就不为了抄近道选那条路……脑袋疼得仿佛要裂开,它举起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搭在了脑门上哀嚎,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了许多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它趴在树上打盹儿,有个玉雪可爱的小孩从树下走过,它手贱去撩拨对方,结果被揍了一顿结了主仆契。
它在一个满是灵宠的院子里一待便是许多年,吃吃睡睡过得十分悠闲,偶尔会随主人下秘境探险。
一袭白衣长相俊美的男人揪起了它的后颈,它开心地扑上去,随对方进了马车……
秘境中它与主人历经艰险却身受重伤,它奄奄一息准备自杀,却被一个红衣少年阻止,他挡在自己面前,同那男人争辩着什么……它被男人重塑了身躯,换了皮毛颜色,开心了没有多少时日,便被强行解除了主仆契……
‘我不会留个有二心的灵宠在身边。’男人冷淡地看着它,目光毫无温度。
‘主人,封印记忆之前……你能不能抱抱我?’
‘没有必要。’对方毫不留情地封印了它的记忆。
乌拓雪白的小爪子被鲜血染红,它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它现在记起和卫风一起的那股气息是谁的了——那是它曾经的主人江顾。
它难过地抽了抽鼻子,江顾不要它正好,它也不稀罕当江顾的灵兽,反正有的是人类喜欢自己。
可他想起一直无暇顾及到自己的卫风,和因为卫风对它心存芥蒂屡屡没有好脸色的玄之衍,耳朵和尾巴便沮丧地垂了下去。
都是坏人!只会欺负它一只灵兽!
它气得用爪子捶地,眼前终于又变得清晰起来,它使劲抹了把眼泪,又拼命地向前跑去。
人类无情无义,它乌拓可是重情重义的,不管是哪个主人,它都不会背叛,无论如何它都要找到卫风和江顾,请他们去救玄之衍和羽长老!
——
短短两天时间,卫风出去捕杀了不少灵兽,在他拖回来一只受过伤的巨型蝎子灵兽回来准备开吃的时候,江顾终于忍无可忍,“扔出去。”
卫风刚将那黑色的内丹擦干净,一本正经道:“师父,我们现在要抓紧时间恢复灵力,挑食不太好。”
“你敢吃一口试试。”江顾手中的赤雪剑嗡嗡作响。
卫风咽了咽唾沫,不太情愿地将那只丑兮兮的大蝎子扔出去,拿着那枚黑色的内丹道:“吃这个总行吧,炼化而已,不进嘴。”
江顾蹙眉,勉强同意。
卫风好奇道:“师父,你是不是不喜欢蝎子啊?你都讨厌什么东西,告诉我,下次我就不抓了。”
江顾沉默许久,就在卫风以为他不会说的时候,冷淡的声音在山洞中响起,“带鳞片的、带羽毛的、有喙的、头上长角的、软黏无骨的、没有眼珠的……所有不堪入眼的丑东西。”
卫风越听感觉他在说自己,心脏像是接连中了好几箭,他干巴巴笑道:“这指向也太宽泛了些,不如师父告诉我喜欢什么灵兽。”
“赤雪。”江顾言简意赅。
“……”卫风脸上的笑容险些变得狰狞,只恨那白毛兽被发现时就只剩骨骸,上面的残灵也消失得太快,不然他高低得给它嚼个碎尸万段。
虽然当初赤雪放弃了鬼修一道,但江顾依然记得卫风吞了赤雪的残魂这笔账,还故意化出耳朵来让他摸,虽然这厮看出他对赤雪的在意之后就狡猾地再也没有显露出关于赤雪的任何形态。
“它早就已经死了。”卫风头顶都快冒出烟来,刚新生的鬼纹还不怎么听话,因为主人的情绪张牙舞爪地蠢蠢欲动,“就算我不吃它的残魂,它也撑不了多久便会灰飞烟灭。”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卫风气得眼睛发红,“你为什么不能最喜欢我?”
“……”江顾顿了顿,“你又不是灵兽。”
“我是,我有鳞片,有羽毛,头上有羊角,没有黑眼珠,还有软黏无骨的鬼纹。”卫风一个个跟他算,“是个不堪入目的丑东西。”
江顾诡异地沉默了一瞬,方才卫风问他讨厌的灵兽,他完全没有往卫风身上想,但说出来的每一个特征竟全都和卫风的原形对上……他眉梢微动,头疼自己现在为何要与他讨论如此无聊又浪费时间的事情。
但卫风现在显然已经被气得炸毛了,数不清的细小鬼纹立在空气中,他脸上也逐渐爬满了鬼纹,整个人看起来狰狞又恐怖。
江顾叹了口气,“过来。”
卫风虽然生气,但他一喊还是走了过去。
江顾抬手,任由他脸上细小的鬼纹缠住手指蔓延至手腕,没入了宽大的衣袖,他无视了鬼纹黏腻滑凉的诡异触感,用指腹抹掉他眼角的泪,解释道:“没有说你。”
卫风背后的鬼纹瞬间偃旗息鼓,虽然知道江顾是在违心安慰自己,但起码江顾没有拒绝鬼纹的触碰。
细小的鬼纹亲昵地缠住了江顾的脖颈,还想没入衣襟里面,江顾忍无可忍,沉声道:“够了。”
只是他现在重伤未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隐忍的颤意,卫风想起来他昏迷时自己为他疗伤时那些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闷哼,喉间忍不住有些干燥的涩意,看向江顾的眼神愈发幽深起来。
江顾冷着脸扯掉了颈间和胳膊上黏腻的鬼纹。
卫风没敢再触他的霉头,乖乖将鬼纹收好,严肃道:“所以师父你现在最喜欢的人和灵兽都是我。”
江顾懒得搭理他,将洞口的法器和符纸收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卫风见他没有反驳,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加快了步伐追了上去,“师父,等等我!”
那黑漆漆的元丹江顾碰都没碰,最后卫风趁他不注意塞进嘴里吃了,他们现在多少恢复了些灵力,能用些最基本的法术,起码不用再挨饿受冻,但是还无法御剑飞行,只能慢慢地往东南方向徒步前行。
这片地域中灵兽颇多,江顾行事谨慎,匿息符不离身,最大程度地帮他们躲避了凶兽追杀,但有时候还是难免碰到修为高些的灵兽。
临近傍晚,师徒的二人合力杀了只高阶灵兽,匆忙挖了内丹,远离了那灵兽的尸体,很快便又有几只灵兽循着血腥气前来,分食了那只庞大的灵兽尸体。
“师父,没事吧?”卫风扶住江顾。
“无妨。”江顾毫不在意地扯断袖子,将手臂上的伤口胡乱一扎拍了几张止血符,他另一只胳膊也受了伤,也被他如法炮制止血,旁边的卫风则比他还要狼狈些,赤裸的上半身满是伤口,裤子也破破烂烂,脸上还溅着那灵兽的血。
“穿上衣服。”江顾道。
“没了。”卫风抹了一下鼻尖上的血,靠着树干去看外面那些凶残的灵兽。
“储物袋中还有。”江顾依稀记得还有几件衣服,刚要去拿,却被卫风抓住了手。
他后背紧贴着树干,微微垂下眼睛盯着江顾,气息带着灼热的血腥气,“没有红衣。”
江顾刚要嫌他穷讲究,便听这厮面不改色道:“师父你最喜欢我穿红色,别的颜色我都不穿。”
江顾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何时说过——”
他话没说完,卫风忽然凑过来抬手往他的唇边轻轻抹了一下,将那颗金色剔透的内丹放到他嘴边,笑道:“洗干净了的。”
他靠得极近,江顾往后退了半步,将那颗内丹从嘴边拿开,目光不善地看向卫风,“我虽失了灵力,但收拾你还是有办法的。”
卫风这种没有边界感甚至有些侵略意味的举动让他很不满意。
“方才只是你的嘴角沾了血。”卫风瞬间软下了声音,委屈道:“师父,我没别的意思。”
“你最好是。”江顾冷声道。
卫风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举手以示清白,语气诚恳道:“虽然我对师父您抱着某些龌龊的、不可告人的心思,但我敢对天道发誓,我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绝对没有——”
轰——
一道炸雷擦着他劈下,将他背后的古木劈成了两半。
卫风吓得一个激灵,却下意识把江顾护进了怀里,江顾黑着脸将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将人挡在了身后,在一片焦气中抬头看向天空中翻滚的雷云。
那雷云蠢蠢欲动泛着黑紫想降劫雷,却因为他们现在身上几乎没有灵力修为大跌而不得不放弃,过了许久才缓缓消散。
卫风一脸凝重地看向那棵被劈焦的古树。
“不是冲你来的。”江顾道:“应当是察觉到我快要突破渡劫了。”
卫风挑了挑眉。
“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用什么办法能糊弄天道,但以后这种关于天道的重誓还是最好不要发。”江顾看了他一眼。
“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可以——”卫风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猛地想起什么来,“难道上次我对天道发誓你便猜出来了?”
江顾用他那倨傲又轻蔑的眼神将他打量一遭,冷嗤道:“蠢东西。”
明明是在挨骂,但卫风却不觉沮丧,甚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在心中泛开,他跟上江顾的脚步,“师父,你真厉害,竟然连这都看得出来,那你知道我用的什么办法吗?师父,师父你说句话……师父,生气啦?
你别生气,我下次再也不骗你了,而且我说的也不全都是假话,主要是因为这六欲道太过淫邪,像我这般意志坚定的人有时候都无法抵抗,但是俗话说得好,论迹不论心,那谁心里还没有些脏污的心思呢,师父你说过你也有欲望,你难道就没想过——”
锵——赤雪剑锋利的剑尖停在了距离他嘴巴咫尺的地方。
卫风立马闭上了嘴。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不要试图帮我抵挡雷劫。”赤雪剑上缠着他方才趁说话时暗中靠近江顾的细小鬼纹,江顾将那些鬼纹扔给他,“天道没那么好糊弄。”
卫风攥住那些鬼纹,抬眼看向他。
“还有,听你啰嗦并不会让我分神,下回想个聪明的办法。”江顾头也不回道:“聒噪至及。”
卫风不尴不尬地摸了摸鼻子,腆着脸追上去好奇问道:“那师父你有想过与我亲近吗?”
江顾想一剑劈了他,然而尚未付诸行动,一团火红的影子忽然从旁边的密林中蹿出,卫风立马收敛起那副嬉皮笑脸的欠揍模样,抬手便将那东西给砸飞了出去。
那东西重重撞在了树干上,发出了声痛苦的哀嚎,紧接着就化作了人形。
卫风拧着眉看过去,只见一个十来岁的小童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身上穿着身破破烂烂的粉蓝色衣袍,火红的头发和下垂的猫耳朵一看就是个妖修,那低扎的红色小辫末梢还是诡异的白色,坠着颗金色的小铃铛,因为他的动作叮铃作响。
“呵,哪来的不长眼的小畜生?”卫风目露凶光,咧嘴笑道:“师父,他都已经化形了,内丹肯定更补。”
第195章 烟雨八阁(二十三)
卫风刚准备动手, 就被人从身后按住了肩膀。
他赤着上半身,毫无阻隔地肌肤相贴,肩膀上江顾手掌温热的触感让他脑子嗡得一声陷入空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清江顾的声音:“……什么?”
“是乌拓。”江顾道。
卫风狐疑地盯着不远处的小孩儿, 好半晌才从纷杂的记忆中找出关于乌拓的记忆来, 他转过头看向江顾,“师父, 它真的化形了。”
“嗯。”江顾看向地上疼得蜷缩成一团的小童。
卫风走到了小孩儿面前, 蹲下来戳了戳他的脑袋, 试探喊道:“乌拓?”
乌拓有气无力地哼唧了一声, “……主人。”
卫风试探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往他嘴里塞了颗丹药,又给它注入了些许灵力——除了卫风那一掌,他身上还有许多被灵兽撕咬的伤口,吃过丹药之后, 它化成了只毛发火红的小奶猫, 卫风捏住它的后颈将它提了起来,放进了怀里摸了摸它的脑袋, “对不起啊, 我刚刚没认出你来。”
他垂着眼睛, 动作轻柔,全然没了方才的凶相,看起来竟多了几分温和的意味。
乌拓虚弱地舔了舔他的手指,又咳了几口污血出来。
“师父。”卫风抱着巴掌大的小东西走到了江顾面前, 求助似地望着他, 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阳华宗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江顾将他怀里的乌拓检查了一遍,“没有伤到根本, 只是力竭。”
卫风这才放下心来,只是纳闷道:“它怎么来望月了?”
江顾眉梢微动,“在界乡外你的分神还同它相处过一段时日,你不知道?”
“啊。”卫风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接收分神记忆时只顾着生气了。”
“生气?”江顾不解。
卫风看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怨起来,“你诓骗我与你神交,事后还封印了我的记忆,而且那只是个分神,传过来的记忆又不真切,我都没体会到是什么滋味。”
江顾:“……”
“虽然我们又神交了一次,但我总觉得第一次肯定更有意思,待我出了界乡,一定先把躯壳里的分神吞了好好想一想。”卫风抱着乌拓笑嘻嘻道:“师父,你说我们的分神会不会也神——嗷!”
江顾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赤雪剑。
卫风一手抱着乌拓,一手捂住被敲的脑袋,“不说就不说。”
——
与此同时。
周围是数不清的灵兽尸体,还有一株被采了果实的艳丽植株。
一身破破烂烂的陆离雨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他抬头看向面前矜贵的公子,无奈地抹了把脸,“江大公子,你这样就不厚道了,我答应帮你探神殿,你答应帮我解生死契分给我神器,结果呢?且不说神器残灵我没捞着半点,生死契也没能解成,现在八阁在这片地域设下了结界,那聂老头是萧澹的左右手,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不如咱们现在就一拍两散各自逃命去。”
江向云手里的绳索没有丝毫放松,透过皮肉血淋淋地缠住了他的骨头。
“哎——轻点轻点,阿云,阿云你轻点儿。”陆离雨疼得直抽冷气,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不走不走,我随口胡诌的。”
那绳索力道稍缓,给了他喘气的机会。
陆离雨满头冷汗,拽着他的袖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比江向云稍矮一些,用那只血淋淋的手去搭他的肩膀,出乎意料地是江向云并没有躲开。
他诧异地挑眉,笑嘻嘻道:“好歹你也是大家公子,要什么红颜蓝颜知己没有,说白了当初我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才招惹的你,如今我已叛出八阁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同我一起出来的洛小园白栾几个也全都死了,焚台殿是回不去了,生死契又解不开,我也没几年好活,那情契方才咱们误打误撞也解开了,你留着我也无甚大用,你说是也不是?”
江向云怒极反笑,“这就是你昨晚做那些混账事的理由?”
陆离雨眼神飘忽,抬头望天,乱糟糟的头发里只露出了半截瘦削的下巴,“不是你非要解情契吗?这婆娑花就是这样用的,再说你又没吃亏,我这会儿后面还疼呢。”
“提个小建议,以后多练练,不然连道侣都找不到。”他越说越来劲,笑得暧昧又欠揍,“全靠我自己动——唔唔!”
江向云用绳索堵住了他的嘴,罕见地失了风度,“陆、离、雨!”
“公子!”姚立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江向云猛地收起了脸上的怒色,转头看向过来的姚立,笑道:“小舅舅,你怎么来了?”
姚立看了眼衣衫不整被绳子捆成了粽子的陆离雨,对江向云道:“公子,我按照吩咐一直守在结界外,但方才有几道陌生的神识往这边过来了,我怕是八阁那些人,我们还是赶紧。”
“八阁的目标是七弟和他那个小徒弟,应当不会分出太多精力到我们这边。”江向云顿了顿,“不过也不能大意,我们抓紧时间离开。”
姚立点头,“是。”
江向云回头看了一眼陆离雨,沉声道:“我既然答应帮你解生死契,便会做到,你若真想离开,待生死契解开也不迟。”
陆离雨冲他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江向云没再搭理他,姚立见状问道:“公子,情契可解开了?”
“嗯。”江向云不欲多谈,“我们走。”
然而他们一出结界,便看见受了重伤的林飞白和带着他的扈惊尘,那少年人看见他如同看见了救星,“江大公子,还请搭救一把!”
姚立转头看向江向云。
江向云上前一步帮忙扶住了林飞白,“走。”
林飞白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大恩不言谢,大公子,我……”
“都是平泽出来的,不必如此。”江向云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飞白眼眶微红,“在下还有一请,听然她之前遇难,元神……一直在我的本命法宝中,我现下重伤,恐怕维持不了多久……”
江向云略一沉思,“不必忧心,我倒是知道有个人能帮你解决此事。”
“谁?”林飞白顿时一喜。
江向云道:“我七弟,江顾。”
林飞白愣住,“江七公子?”
世人谁不知江顾是个冷清冷心不管闲事的无情道,指望他能帮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必担心,我与七弟最亲近不过,我开口他一定帮这个忙。”江向云微微一笑。
——
乌拓醒来时,便看见张熟悉的脸,下意识张了张嘴,“主——”
“醒了?”另一张俊脸挡住了它的视线。
乌拓看着卫风,小声喊道:“卫风主人。”
卫风没在意他这连名带姓的称呼,笑着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好久不见啊,乌拓。”
乌拓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猛地想起自己前来的用意,焦急道:“主人,快去救之衍和羽长老,他们被邬和致送进了生死楼危在旦夕!”
卫风一愣,下意识看向江顾,江顾垂着眼睛在修炼,显然并不在意。
“你别着急,仔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卫风拍了拍它的头。
乌拓仰头看着他,卫风的反应与它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在他的记忆里卫风是个极其热情又善良的人,而且最是心软不过,听到昔日好友出事定然要焦急万分,然而眼前的卫风却十分冷静,甚至有些冷淡和隐约的警惕,更不必说着急了,简直就像……另一个江顾。
但乌拓还是一五一十地将他们进到界乡之后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原来用卫风的分神与江顾换了烟雨令之后,曲丰羽和玄之衍几人便成功混入了界乡内,几经波折终于换回了沈庾信与邬和致的身体,却在返回平泽与留在望月的决定上产生了分歧。
“……其实自从来到望月之后邬和致有些奇怪,之衍最先发现了不对劲,一直在暗中调查……他之前有意无意跟我提过好几次,但我们一直在闹别扭,我也没放在心上,想来他答应用你的分神换烟雨令,也应该有他自己的考量……”乌拓道:“后来,在羽长老决定离开的那天晚上,邬和致果然动了手,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乾坤楼的副楼主,解拂雪不过是他的下属,他们在阳华宗其实是为了……”
乌拓将那天邬和致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了他们。
卫风听完,反倒问了个不重要的问题,“你为何知道那是我的分神?”
“闻得出来。”乌拓有些难过道:“只是一小部分元神在身体里,我和之衍说过,你当时又失忆了,他觉得一定是主——你师父对你做了什么,但你跟在他身边总比跟着我们安全些。”
卫风沉默了下来。
“我说这些不是想辩驳什么,只是想把真相告诉你,之衍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主人,你们不要因此心生嫌隙。”乌拓小声道。
“我与他早已绝交,说不上什么嫌隙。”卫风低声道:“你既然选择待在它身边,我也不好再用主仆契约束你,不如趁机便将主仆契解了。”
乌拓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主人,连你也不想要我了吗?”
“我如今的境地……”卫风顿了顿,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一言难尽,他哂笑道:“说来话长,但总之跟着我不是什么好事情,玄之衍比我更适合做一个好主人,乌拓,我没有怪你,只是觉得你该顺从自己的内心。”
乌拓沮丧地垂下了脑袋,卫风笑着捏了捏它的耳朵,“其实你现在都能化形了,也不必拘泥于做谁的灵宠,你看望月不是有大把大把厉害的妖修吗?你可以做你自己的主人,不用听谁的命令,只做你自己。”
乌拓又抬起头来,狐疑中带着一丝好奇,“真的?”
“当然。”卫风使劲揉了一把它小脑袋,“我反正知道,被束缚的滋味一点儿都不好受,没有什么比自由更珍贵了。”
久违地,乌拓想起了遇到江顾之前的日子,它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生活在深山中,虽然没有家人,但也曾有过许多伙伴……
解契的阵法缓缓在它身下亮起,卫风凭借自己现在稀薄的灵力,解开了他和乌拓的主仆契。
乌拓化作了个小男孩,摸了摸没有任何痕迹的眉心,看向卫风,“谢谢你……”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喊卫风什么。
“喊哥吧。”卫风笑眯眯道:“看你化形的模样,你这个年纪在你们妖修界应该还只是个幼崽。”
乌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明白卫风这样做是为了自己好,但也同样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有些艰难开口道:“哥,能不能请你去救救之衍他们,我可以拿我身上所有的宝贝来换……我这颗三百年的内丹给你,能帮助你们疗伤。”
不说卫风,他对江顾的行事风格再了解不过,如果没有相应的利益交换,他是绝对不会多管闲事的,更不用说指望他们从前那点微薄的主仆情谊。
但江顾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乌拓心中也是难免失落。
“内丹这么重要,你自己留着吧。”卫风有点稀奇地揪了揪他脑袋后发梢泛白的小辫儿,险些将人拽倒,他心虚地将小孩儿扶住,“本来我们也打算去生死楼。”
乌拓眼睛一亮,“真的吗?”
卫风点了点头,“你等一下。”
乌拓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走向了江顾。
“师父,我们……”卫风捏了个隔音罩,坐在了江顾身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摸了摸鼻子,“我们还去生死楼吗?”
江顾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他。
卫风以为会被拒绝,又或者被严厉地训斥一顿,总归不是什么好脸色,他方才擅作主张解了自己和乌拓的主仆契,便是怕江顾不会留下乌拓,现在又想得寸进尺去救已经决裂的好友——
然而江顾看向他的目光却平静无澜,“为何不去?”
“我想去救玄之衍。”卫风鼓足勇气开口,为自己找了个不那么充足的理由,“之前我的分神失忆求救,玄之衍也接了我的通音符……可以吗师父?”
他在征求江顾的同意。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江顾淡淡道:“想救便去救。”
卫风试图从他的语气和神态里找出嘲讽和生气,但江顾却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毫不在意。
他忽然有些忐忑,“师父,我其实——”
“我是你师父,而非你的主人。”江顾神情认真道;“你有你自己的意愿,不需要任何人替你做决定。”
就像他之前用尽各种方法,却依旧无法让卫风控制住对他存的心思一样,江顾听他与乌拓的对话,忽然明白过来一件事情,卫风从来都不是一件他可以操控的物件,而是与他一样活生生的人。
看着面前卫风小心翼翼的神色,他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卫风太过听从他的话,自己有时反而成了卫风的弱点,而真正的强者从来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卫风不需要。
他眸光一沉,心里便有了打算。
他要亲手除掉卫风这个弱点。
第196章 烟雨八阁(二十四)
等江顾可以动用灵力, 已经是五天之后,期间卫风仗着新生的鬼纹和乌拓,捕杀了数不清的灵兽,挑得还都是些能入江顾眼的, 干净剔透的内丹不要钱似的往江顾面前送。
江顾看着他尽心尽力的模样, 竟生出些难得的欣慰来,可见这个徒弟是没白养的, 难怪有些人总喜欢收徒。
只是这欣慰在看到卫风从天池水中冒出头来时, 烟消云散。
虽然外伤好了大半, 但还有些伤口深可见骨动了根本, 江家的天池水能滋养根骨,江顾能动用灵力取物时便第一时间将那天池水拿了出来,准备和卫风轮流疗养。
卫风这厮表面上答应得痛快,待江顾脱了外裳沉入水中,他便如鬼魅般冒出头来, 振振有词道:“师父, 分开泡太浪费时间了,不如一起泡。”
江顾淡淡道:“出去。”
“我就只待在边上不动。”卫风游向他的对角, 脸颊被蒸汽熏得微微泛红, “保证不动。”
他靠在池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果真没有再动,连鬼纹都老老实实地蜷缩在身后,江顾见状便没有再赶人。
待他再睁眼,便看见卫风已经睡得天昏地暗, 他低垂着脑袋, 散开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和鬼纹缠绕在一起,小半截下巴已经没入了池水, 堪堪没有淹到鼻子,额头的金坠半悬着,在缭绕的水汽中看不清晰。
他的元神同样遭受重创,这几日又一直在猎杀灵兽,想来也已经累到了极点,眉宇间全是倦意,脸颊上的伤口正在缓慢地愈合,渗出些血丝来。
江顾兀自看了许久。
眼见池水便要没过卫风的鼻子,池水微漾,将一只手从水中托起了他的下巴,顺势抹掉了他颊边的血渍。
卫风困顿地睁开眼,水汽氤氲,池子中却不见了江顾的身影。
“师父?”他喊了一声,却无人应答,当即便从池子里爬了出来,着急忙慌地去寻人。
江顾正在外面辨别方位,乌拓蹲坐在树枝上不远不近地看着,见卫风来开心地跳了下来,被卫风抱了个满怀。
“你这两日是不是沉了些?”卫风捏了捏它的软乎乎的小耳朵,毛绒温热的手感让卫风很是喜欢。
“是因为跟着你们吃了许多灵兽元丹。”乌拓开心地甩了甩尾巴,“哥,师父在干什么?”
“是我师父。”卫风戳了戳它的脑门。
乌拓哀愁道:“那我不知道叫什么。”
它倒是很想叫主人,只怕这声主人喊出来,接着就能被江顾再封印一遍记忆。
“就叫他江顾。”卫风放低了声音,眼神却飘到了江顾身上,语气忽然变得温柔又缱绻,“江顾,多好听。”
乌拓抖了抖毛,卫风这神情让他想起了之前的曲丰羽,她也总是这样看向邬和致,但现在邬和致却亲手将她送入了绝境,虽然邬和致跟江顾完全没有什么可比性,卫风和江顾都曾经是它的主人,但它还是忍不住替卫风担心。
乌拓委婉地提醒道:“他是你师父。”
虽然它是灵兽妖修,并不究竟这些伦常,但也知道在大多数人修心中,师徒是个很重的名分,是万万不能胡来的,更何况江顾修的还是无情道,一旦沾染上情爱……它想象不出江顾沾染上情爱的模样,但它却能想象出江顾会怎么劈死卫风。
卫风咧嘴笑了笑,“我知道啊。”
乌拓一口气还没松到底,便又听他道:“师父才好,我会是他唯一的徒弟……”
他言之未尽,眼底是浓到仿佛化不开的欲望,所幸乌拓正在看向江顾,并没有发现,不然又要愁到掉毛了。
歇息不多时,江顾便带着卫风和乌拓继续赶路。
之前那道劫雷仿佛一个不祥之兆,随着体内灵力开始慢慢恢复,江顾便越来越清晰地感知到雷劫将至,他之前总是将突破的时间一压再压,现在恐怕已经到了极限,而如果他在此处渡劫,一定会将八阁的追兵吸引过来。
而卫风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几日无论如何都要黏在他身边,不肯离开半步。
“雷劫约莫还有三日。”江顾索性同他挑明,“我现在重伤未愈,又无多少法宝傍身,强撑恐怕不行。”
卫风先是有些诧异他提及此事,紧接着神情便凝重起来,“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不知道。”江顾神色淡淡道。
卫风愣住,他有些狐疑地看着江顾,显然他并不信,毕竟就算是死路他师父都能挣出条活路来,怎么会没有办法应对雷劫?
可他转念一想如今的境况,几天前他们师徒二人还不得不烤火取暖,这几日也是一直在靠兽丹积蓄灵力,天道可不会同任何人讲情面,如果这种情况落在自己身上,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来。
一片难言的沉默过后,卫风斟酌地开口,“师父,我可以将你藏在我的元神之中,这样劫雷就劈不到你了。”
“劈你?”江顾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卫风被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激得脸色微微泛红,“不是的,我有办法让天道感知不到。”
江顾轻笑了一声,很明显不信。
“真的。”卫风快走两步追上他,“师父,你相信我。”
“你怎么做?”江顾问。
卫风张了张嘴,却没有继续解释,只是强调,“我真的有办法。”
看来还没蠢到家,不过江顾已经知道了他的打算,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点了点头,“好。”
卫风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见他点头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怔愣地望着他,“好?”
“倘若真的避无可避,便用你说的方法。”江顾道。
卫风盯着他,眼睛逐渐有了神采,他惊喜交加地望着江顾,“真的吗?”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也能被江顾信任依靠,甚至还是渡劫这种至关重要的问题上面,师父竟然同意了他的说法,甚至没有刨根问底,这是不是意味着师父已经彻底认可了自己?
卫风有些激动地想着,甚至还理智地给自己泼冷水——说不定只是师父随口哄他——但最后还是兴奋占据了上风,他恨不得现在就把江顾裹进自己的元神里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
“师父,你慢些!”他将乌拓放在了肩膀上,快步追了上去,“师父!”
江顾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脚步,“你现在伤势如何?”
“已经好多了师父。”卫风开心极了,掌心一翻给他看自己又变多不少的鬼纹,“你看,和之前差不多了,八阁那些人的法相虽然厉害,但还是师父你教我的换影阵棋高一招,不过是牺牲些鬼纹罢了,有鬼纹在,我恢复起来远比普通修士要快。”
他说得轻松,好像之前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还将鬼纹递到了江顾手中,“师父,你别看它们现在是黑色的,待我回到真正的身体里,它们就会变成接近透明的白色,要好看不少,我的白瞳也会有些浅淡的颜色,羊角也会变得更好看。”
他卖力地夸赞自己,见江顾伸手主动让那些鬼纹缠上时,开心得简直要蹦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挨得江顾更近了些,控制着那些细细的鬼纹小心地缠绕在江顾的手指间,亲昵地蹭了蹭。
这种感觉与他之前强行黏在江顾身上时截然不同,卫风感觉自己像是浸在盛满了蜂蜜的罐子里,从四肢百骸都弥漫出甜意来。
师父!主动!摸他的鬼纹了!!!
师父连鬼纹都摸了,接下来就可以摸鲛尾和翅膀,然后摸威武的羊角,那四舍五入师父不久是愿意同他结为道侣共度春宵了么!
一向冰冷黏腻的鬼纹隐隐有些发烫,江顾看了卫风一眼,“难受?”
卫风摇头摇到一半,硬生生地点下了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忽然没什么力气了,师父,你拉着我走吧。”
江顾顺势扣住了他的手腕。
卫风咬紧了牙关,才没让自己的呼吸变乱,他简直要兴奋到浑身战栗,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什么夺心摄魄的幻境,不然师父怎么会这样主动牵自己的手?但江顾的神色又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仿佛这只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仔细嗅闻着空气中那股浅淡的气息,确信这是江顾无疑。
“师父,不如你现在就藏进我的——”他刚准备趁热打铁,江顾却忽然松开了他的手,让他的话止在了半路,“怎么了?”
“前面好像是江向云他们。”江顾微微蹙眉,“我去看看。”
卫风动了动鼻子,却没有闻到江向云几人的气息,正要放出神识,却被江顾的结界笼罩了起来,“别贸然暴露自己。”
卫风点头,顺从地收回了神识。
江顾画了个通音阵,面前燃起了道江家的朱雀符,他沉思片刻开口道:“陆离雨快死了。”
卫风幸灾乐祸道:“真是大快人心。”
“江向云看重他,恐怕不会这么容易让他死。”江顾道:“我去看看,你留在此处随时准备接应。”
卫风不是很赞成,“师父,我与你一道去。”
“陆离雨狡诈,难保不会留有退路,倘若他逃窜,你再出手不迟。”江顾眼底闪过几分阴冷的杀意。
卫风有些犹豫不决。
江顾低下头,将离火绳的一端仔细系在了他的手腕上,另一端连在了自己腕间,而后又将墨玉镯化作腰带扣在了他腰间,“别乱跑。”
卫风这才放下心来,“好。”
江顾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化作流光消失在了原地。
乌拓蹲在卫风的肩膀上,疑惑道:“你不觉得江顾有些奇怪吗?”
“有吗?”卫风翘着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我和陆离雨不共戴天,师父肯定是有万全之法报仇去了,你看着吧,等会儿陆离雨肯定连滚带爬地逃到这边来,到时候看我不弄死他。”
“也是,他连神器都留给你了,不可能将你丢在这里。”乌拓说。
卫风抱着胳膊得意道:“那是自然,你看见没?方才师父都主动摸我鬼纹了,还牵我的手。”
乌拓不开心地哼了一声:“我才没看见。”
卫风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师父他肯定也对我有意,我有预感,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结为道侣了。”
乌拓抬起两只爪子抵在了他的脑袋上使劲推了推。
“干什么?”卫风将它拎到了怀里。
“晃晃你脑子里的浆糊。”乌拓恨铁不成钢地咬住了自己毛绒绒的小爪子,嘀咕道:“不对啊……”
卫风还沉浸在美梦一般的喜悦里,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属于江顾的气息逐渐在空气中变得浅淡,他也隐约意识到了不对劲。
乌拓扒拉着他的手指,示意他看。
卫风低头,看见了些闪着细碎光芒的粉紫色粉末,上面还残留着极淡的陌生香气。
“这是什么?”乌拓好奇地嗅了嗅,“好香,还有点晕。”
卫风的脸色忽然间变得极其难看,沉声道:“这是——”
“狐族的魅香。”
第197章 烟雨八阁(二十五)
狐族的魅香以惑人心智而闻名。
这香是江顾杀了江林之后得来的, 卫风见他用过,这魅香总与狐族的那些风流韵事联系在一起,多为世人不齿,但江顾从来没有这种顾虑, 甚至能将这种不入流的东西发挥出远超其本来效用的价值, 卫风一度觉得他师父无所不能。
只不过当这种东西被用到自己身上,心境就截然不同了。
方才江顾的温柔与亲近还历历在目, 泛着甜意的喜悦与兴奋还残留在血液中, 有那么一瞬间, 那些所有的困难和阻碍, 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与煎熬全都变得无关紧要,他是真切地相信江顾愿意和自己结为道侣。
但这全都是江顾营造出来的假象。
而他甚至想不明白江顾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试图通过离火绳和墨玉镯找人,但是不出意料,江顾切断了和这些法器的联系,卫风的脸色越来越冷, 乌拓吓得从他肩上跳了下来, 化成了人形。
“也许是他渡劫不想被打扰。”乌拓尝试安慰他。
卫风攥紧了另一端空荡荡的离火绳,沉声道:“你不知道他的元神伤得多重。”
乌拓望着他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说江顾在时, 卫风还有几分从前的模样, 现在的卫风则让他感觉陌生,甚至有些莫名的害怕。
“师父不会丢下我的。”卫风像是在同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他拼死将我救出来, 还将墨玉镯和离火绳都留给了我, 不会一走了之,但他伤得这么严重, 他怎么扛过雷劫?”
乌拓挠了挠头,“江顾肯定有办法。”
“我也有办法!”卫风用力攥着离火绳,手背暴起了青筋,咬牙道:“他只是不相信我。”
但就算不信他,江顾也不应该用这种方式离开,甚至对他用上了狐族的魅香……尽管卫风很不想承认,但也许是他的纠缠和痴心妄想让江顾感到了厌烦,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警告自己。
卫风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在他理智濒临崩溃的时候,面前忽然出现了张符纸,那张符纸无火自燃,在空气中显露出了行字,那凌厉遒劲的笔迹卫风一眼便认了出来。
‘十日后生死楼汇合。’
卫风惶惑的神情瞬间一滞,他死死盯着那几个字,神经质地扯了扯嘴角,对乌拓道:“师父他没有丢下我。”
“那我们现在去生死楼吗?”乌拓问他。
卫风没说话,阴沉地笑出了声。
——
江顾看着面前受了伤但尚且还能喘气的陆离雨,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江向云走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笑眯眯道:“七弟,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他比江顾还要提早察觉到对方的动向,故而发出了朱雀符文定位相会,不过令他有些诧异的是江顾当宝贝疙瘩护着的那个小怪物竟然没有带在身边。
“你那小徒弟呢?”江向云笑眯眯地看向他身后。
“自己逃命去了。”江顾道。
陆离雨哼笑了一声。
江顾森冷的目光地落在了他身上,沉声道:“你们的情契解开了?”
陆离雨刚要开口,就被江向云立刻打断,“还没有,这情契极难缠,连曾祖父都没办法解开,我试了许多次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将人带在身边。”
陆离雨闻言戏谑地挑了挑眉,不吭声了。
江顾眯起了眼睛,旁边的姚立见状攥紧了手中的剑,大有他敢动手就立刻反击的意思。
“七弟啊。”江向云试图去揽他的肩膀,果不其然被躲开,他也不介意,只笑道:“他当年带走了松绥楼还有我卫风侄儿,我知道他该死,但有这情契在,他死了我也活不成,这回他虽然没起到什么作用,但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再多让他活些时日吧,再说你重伤也不好再动手。”
江顾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他自然知道江向云话里话外的意思,而出发来望月之前,江殷重也在他和江向云的元神上动了手脚,江向云手里肯定有决定他生死的东西,而江向云和陆离雨有情契绑着,如果他杀了陆离雨,江向云活不成,难保不会用江顾的命来抵,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取陆离雨性命的原因。
只是这些利害关系他们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挑到明面上来说又是另一回事,况且江向云惯会做人,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倒也勉强不错。
不过江向云也知道,既然江顾问出了口,必定是早就留了后手已经看了出来,他这个七弟极其聪慧,他好不容易将人招揽到了身边,倘若为敌,得不偿失。
江向云心思转过了几遭,最后还是决定直说,“七弟,他于我还有大用,无论如何我都是要保的。”
“条件。”江顾也不同他废话。
江向云闻言松了口气,“我们来望月之前——进松绥幻境时,家主曾让我们留下部分元神在天机盒中,那天机盒中种了换命蛊,这换命蛊可以在一方濒死时让其他人代替,可以是主家种了蛊的修士,也可以天机盒中的元神交换,相对而言天机盒交换会更快更有效果,想必七弟早就知晓了。”
江顾眉梢微动。
“我有办法让人毁了你的天机盒,这样家主便无法再控制你,你的性命也不必再与我绑定在一起。”江向云笑道:“七弟,这个条件够有诚意了吧?换他陆离雨一命绰绰有余。”
他明白,江顾同他一起进天地阁,起码有七成原因是因为主家那个天机盒,像江顾这么傲气的人,是绝对不愿意受制于人的。
“成交。”江顾道:“我不会杀陆离雨。”
他答应得这般痛快,江向云反倒警惕起来,“当真?”
“自然。”江顾扫了不远处的陆离雨一眼,那乞丐笑眯眯地冲他摆了摆手,江顾冷淡地收回了目光。
江向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你徒弟呢?”
江顾缓缓地扯了扯嘴角,“他向来不服管教。”
言下之意便是他不杀,不代表卫风不会动手。
江向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七弟,你可真是——”
“我帮你们争取时间逃出封锁。”江顾没给他再讨价还价的机会,“但你必须帮我带卫风一起离开此处。”
江向云拒绝的理由,毕竟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都是项非常划算的买卖。
“好啊。”他顿了顿,“不过卫侄儿脾气暴烈,万一他不乐意,我难免会用些别的手段。”
“无妨,只要别伤了根本。”
江向云好奇地看着他,“七弟,你跟大哥说句实话,你跟你那小徒弟到底怎么一回事?”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就算是亲爹也未必能替儿子做到这份上,你别想唬我。”江向云一副了然的神情。
江顾重伤的情况下还赶来见他,自然不可能真的是为了杀陆离雨而来,不过是借机想同他交换条件,而且在江向云看来,前后这两桩生意,江顾更在意的是卫风的安危,不然也不可能先将陆离雨敲打一番——表面上是他用天机盒换陆离雨的命,实则是江顾在警告他看好陆离雨。
能让江顾费上如此多的心思,说是师徒江向云是万万不信的。
“只是师徒。”江顾神情又冷淡了几分,不等他再问,便消失在了原地。
“公子,当真要毁了天机盒?没了天机盒,我们便无法控制江顾了。”姚立看向江向云。
“就算有天机盒在手,你觉得我们真能拿捏住他?”江向云笑了笑,“还不如顺水推舟卖七弟一个人情,顺带还能保住陆离雨一命。”
“公子,你难道真的对这姓陆的——”姚立不赞同地皱起眉。
江向云看着隔音罩外的陆离雨,眼底划过一抹深色,“天地阁的路是行不通了,有陆离雨在,我们就能顺理成章地接手焚台殿,当然,这也少不了七弟和我卫侄儿出力,自然得费些功夫解决好他们的矛盾。”
“江顾一个人能应付得过来吗?”姚立又问:“可需要我去帮他?”
江向云沉吟片刻,“不必,他既然没开口应该不需要,对他来说有时候人多了反而是累赘,再说卫风这边估计难缠,无论如何我们也得带走他。”
“就是稀奇了,七弟这么在意他,莫非真的对这小怪物动了真情?”他问姚立。
“……”姚立想象了一下江顾这个无情道动情,忍不住皱起了眉。
这种可能性简直比陆离雨现在就死了还要小。
——
江顾双手结印,看着那通音符燃起,耳边又响起了江向云戏谑的声音。
‘……你跟你那小徒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堪堪能够御剑,凛冽的风吹在脸上带着些寒意,他指间的狐族魅香也随风飘向身后,纷乱的思绪终于逐渐恢复了冷静。
这样潦草仓促地将卫风交给江向云,并非他的本意,而最开始他也并不打算现在就强迫卫风脱离自己的掌控,但他一时冲动,竟做了这么个漏洞百出的决定,甚至对卫风用上了魅香。
一时冲动。
江顾反复琢磨着这个词,脑海中不可避免地浮现了天池中的情景,胸腔中跳动的心脏都变得迟滞了几分。
*
几个时辰前,山洞天池水。
他们一人一边在疗伤,眼见池水便要没过卫风的鼻子,江顾便游了过去,伸手托住了他的下巴。
他虽然受了重伤,但也不缺那一丝灵力,在原地便能借助灵力将卫风托起来,但他偏偏游了过来,而不等他想明白这件事,卫风的胳膊便顺势搂住了他的腰,湿漉漉的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含糊不清地出声:“师父……”
他扶在卫风肩上的手微微一顿。
卫风这厮在他面前向来不讲究,浑身上下脱得精光,而他本来想要独自疗伤,也只穿着裤子,卫风赤身裸体在他怀中,温热的肌肤毫无阻隔地相贴,他闭了闭眼睛,想将人推开。
可能是因为这池水疗伤的法子霸道至极,卫风带着丝哭腔,迷迷糊糊地哼唧,“师父,疼……师父,我想回家。”
江顾推开他的手僵在了原地。
卫风从未对他提到过“家”,江顾居无定所漂泊惯了,极南之地那块漆黑的坟塚也不过是他逗卫风说是家,但在他心中是没有所谓家的地方,而卫风大概是见了乌拓,所以想起了阳华宗。
在遇到江顾之前,他的生活还算安稳顺遂。
大概是因为他的体温暖和,卫风搂得更紧了些,离火绳连同着卫风的识海,江顾知道他没醒,便没有再将人推开。
他抬起手,摸了摸卫风湿漉漉的脑袋,周围的鬼纹可怜兮兮地缠住他的手腕,亲昵地蹭了蹭,氤氲的水汽中弥漫着卫风身上浅淡的味道,卫风赤裸的身体伤痕累累却又白得晃眼,顺从温驯地搂着他的腰伏在他怀中,神智不清又可怜无助地喊他师父。
有那么一瞬间,江顾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扣住了卫风的后颈,托起了他的下巴,低头凑了上去。
水波微漾,雾气缭绕,呼吸交缠间,他离卫风的唇仅剩咫尺,只要他想,便能碰到。
他知道那是什么触感,柔软、温热,形状也极为漂亮,齿间还有对锋利的小虎牙,在他们为数不多的触碰中,卫风总喜欢用那对牙齿咬他的嘴角,像是初出茅庐的小兽在标记自己的地盘。
因为他的靠近,卫风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似乎本能地感知到江顾的靠近,皱起眉急切地想要更近,江顾却一偏头,躲开了。
温软的唇擦过耳朵,胸腔中的心脏有种将近窒息的烫意。
卫风伏在他的肩上,不满地哼唧了两声,呼吸又均匀了下去。
江顾听着胸腔中有些急促的心跳,下颌紧绷,他皱着眉闭上了眼睛,手掌抵在了卫风光裸的后脊上,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一定是因为属于卫风的这颗心脏。他自欺欺人地想。
向来纹丝不动的无情道道心却破天荒地开始震荡,平静的识海中泛起了涟漪,又被他强行稳固下去。
到此为止。
他强迫自己将怀里的人放开,却还是没忍住,伸手擦掉了卫风脸颊边的血渍,染血的指腹按在了柔软的唇上,将卫风原本有些泛白的嘴唇揉染得泛起了红。
江顾从未做过如此毫无意义的事情,可他就是这样做了。
他盯着一无所知的卫风看了许久,才放过了那被蹂躏泛红的唇,起身离开了天池。
直到在洞外听见卫风喊他师父,他有些混沌的脑子才逐渐变得清明,看着卫风那副毫无察觉的蠢模样,他心中没有丝毫身为人师的愧疚与自责。
想做便做了,无须在意。
只是他接下来的计划中不需要卫风,对方毫无边界感的靠近到底让他有些乱了方寸,所以就这样将人扔在了原地。
至于他和卫风算什么……也只能算做师徒。
他绝不会顺从所谓的“命定”,将他和卫风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至少从现在所处的境况来看,他和卫风绝不可能逾越过师徒关系。
江顾看着远处的浮泉古神殿废墟,压下了心底涌出了一丝不甘,加快了御剑的速度,落在了约定好的地点。
“你来了。”背对着他的人缓缓转过了身。
第198章 烟雨八阁(二十六)
萧清焰看着面前的江顾, 神情复杂。
“记忆封印解开了?”江顾的目光落在他小臂上。
萧清焰不自在地攥紧了拳头,神色紧绷道:“解开了,可惜这份记忆不属于我。”
他之前通过法器,同江顾和卫风一起看完了那少年残灵的记忆, 也终于得知了自己的真实来历——他不过是萧澹借由那少年的鬼躯和那个阿浊的残魂捏合而成的一个“人”, 是萧澹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的伪玉阶。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母亲如此厌恶自己,也明白了萧澹那不合常理的偏爱, 毕竟没人会因为自己捏造出来的一个物件没用而生气。
“记忆中是何内容?”江顾问。
萧清焰张了张嘴, 神情愈发怪异, “都是些零散的片段, 而且大部分我都看不清楚,不如等我将这记忆还给卫风后,再让他告知你。”
江顾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萧清焰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略尴尬道:“之前喊得那一声实在对不住,若非如此, 聂老是绝对不会信任我的, 咱们之后的计划也无法顺利进行。”
“萧澹知道你的记忆被篡改过了?”江顾道。
萧清焰点了点头,“不过他没说什么, 这对他而言应该是无关紧要。”
他说到这里, 眼底的落寞又重了几分, 之前他答应带江向云和江顾进天地阁,是因为他们说可以帮自己成为天地阁阁主,从萧澹那里回来之后,他心中对这两个人也十分怀疑, 然而江顾和江向云却再次说服了他——他不想就这样浑浑噩噩在父亲的庇护之下过一辈子, 然而真相却远比他以为的还要残酷。
“这具躯体本也不属于我,我可以将这躯体连同记忆一起还给卫风, 再助你离开此处。”萧清焰定定地望着他,“但作为交换,你们必须帮我脱离萧澹的掌控。”
江顾微微诧异,“你当真要如此?”
“我在他营造的假象里活了二十多年,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萧清焰眼睛里流露出几分痛苦和挣扎,“我不是阿浊,也不是萧清焰,江顾,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我不想永远活在萧澹的掌控之下,心惊胆战地等着哪一天,被他炼化在通天路里。”
“好。”江顾答应了下来。
萧清焰对他笑了一下,“我本来以为你是我的命定之人,结果到头来是他人的嫁衣裳……如果我早些去找你,在卫风之前就遇到你,我们现在会不会不一样了?”
“不会。”江顾冷淡地断了他的幻想。
萧清焰愣了一下,“为何?”
“没有这种可能。”
萧清焰像是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苦笑道:“我原本还以为这只是他一厢情愿。”
一道惊雷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萧清焰抬头望去,只见天边已经积聚起了乌黑的雷云,那滚滚雷声似乎在预示着劫雷的到来,不多时便刮起了大风,漫天枯叶迎风飞舞,衬得这片废墟之地愈发萧瑟。
“聂老让我带人看守这片区域,那些修士已经全都被我控制住了。”萧清焰随他走进了那片废墟,“你为何一定要在此处渡劫?”
江顾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寻到了之前鲛人石像所在的大殿,“这里有残留的镇压大阵,阵眼还连通了两处极强的水脉,内里置有神器。”
“你是想借助这些残阵和里面的镜花卷渡劫?”萧清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旋即便担心起来,“不行,这也太冒险了,暂且不说你根本不知道这阵法是如何设置的,镜花卷早已认萧澹为主,你若要借助镜花卷这神器的力量渡劫,他必然会察觉到,而且浮泉古神殿的位置太招摇,一旦聂老他们前来,岂不是白白送命?”
这个打算在萧清焰看来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江顾看了他一眼,“不然我带着你干什么。”
萧清焰猛地止住了脚步,后背直发寒,“什么意思?”
很快他就知道了江顾的用意。
江顾在那原本残破的大阵基础上又增加了数个变阵,这镇压大阵虽然当时已经被他强行毁掉,但他动手时用的是自己捏合而成的元神,其中属于松绥的那部分元神他多加了层护神阵,现在尚未完全消散,只是落在阵中各处,他借此将镇压改化成了渡劫阵法,而他灵力属金,而金又生水,当初萧澹设置这些水系的阵法,所以导致这古神殿中金属性的灵力格外充沛,这也是他最开始来这神殿便注意到的事情——天时地利人和,他选在此处渡劫,便占尽了地利。
而如卫风所说,他发重誓时可以一定程度上躲避天道,那他现在用着卫风的心脏,而萧清焰的躯体曾经是卫风修炼出来的鬼躯,那便能组合出一具渡劫用的躯体来抵抗雷劫,这便占尽了人和。
三占其二,江顾即便重伤在身也敢一搏。
但萧清焰还是忧心忡忡,“聂老和萧澹察觉到了怎么办?”
在他心中,不管是萧澹还是聂老,都是无法逾越的高山。
“八阁和烟雨台对玉阶研究得十分透彻,倘若如我猜测,玉阶可以借助镜花卷的力量,我是玉阶,你也是玉阶。”江顾看向地底依旧在运转的神器,“既然同是玉阶渡劫,为何不能是你?”
萧清焰震惊地指向了自己,“我渡劫?我已经整整六年毫无寸进了!”
江顾难得沉默了一瞬,萧清焰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嫌弃,无力地辩驳道:“停留在大乘大圆满的修士比比皆是,许多成百上千年都毫无寸进,八阁收揽的都是些万中无一的天才,不是天灵根都入不了门,所以他们才年纪轻轻二三百岁就都是真仙金仙,我根骨太过普通了,六年……也不算很久。”
倘若是卫风说出这话,江顾少说也得冷嘲热讽逮住人教训一顿,但话从萧清焰嘴里说出来,江顾却没什么反应,“无妨,我自有办法。”
说话间,雷劫已轰然而至。
千里之外,聂老察觉到了灵力的波动,神识不过眨眼间便到了浮泉神殿的废墟,却只看见了萧清焰一人。
他站在废墟中央,脚下是运转无歇的镜花卷,一道道刺眼劫雷正往他身上劈去。
旁边有人正在守阵。
“怎么突然就要渡劫突破了?”聂老问那人。
萧清焰顶着具木偶躯壳,额头上沁出了冷汗,“回聂老,小公子闲来无事便观摩台主留下的镜花卷,结果突然感悟了其间的天地玄妙,便突破了。”
“也算是遇到了机缘。”聂老点了点头,“不错。”
“聂老,小公子渡劫突然,弟子都被派去了各处搜人,公子不肯让他们回来,只有属下一人护法,属下斗胆,求聂老帮公子护法,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情,属下人微言轻,怕不好与台主交代。”萧清焰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聂老目光沉沉地看着正在法阵中渡劫的人,似乎是受那镇压大阵的影响,这雷劫似乎格外凶悍,不过想到萧澹对萧清焰的在意程度,他还是点了头,“无妨,我随你一道护法。”
眼看又一道雷劫几乎要将整个浮泉神殿夷为平地,而“萧清焰”布置的法宝早已被击毁,虽然他神魂上有萧澹留下的许多保命的法印,但到底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倘若动用了这些法印,反倒成了他办事不力……
聂老这般想着,果断出手,又陆续为正在渡劫的人添置了数次法宝,甚至掏出的都是些稀罕的极品法器。
然而越往后面,这雷劫越凶悍得不像话,聂老心中忍不住泛起了狐疑,“这雷劫有些不对劲。”
旁边的萧清焰震惊地看着那仿若劈山震海的劫雷,往后退了几步,惊慌失措高喊:“完了!小公子!”
聂老见状只能暂且压住心中疑窦,思量片刻果断祭出了身上带着的神器,那神器是用来专门抵挡雷劫,萧澹赏赐他后自己都没来得及用,就帮阵中的“萧清焰”挡住了这要命的一击。
神器上隐约出现了裂隙,聂老心疼得在滴血,却不得不强装淡定,沉声道:“小公子莫怕,我帮你护法,定保你安稳渡过此劫!”
逐渐越来越多的八阁修士都被着雷劫吸引而来,也有不少想要在萧清焰面前露脸的修士,多多少少都送出了法宝帮忙渡劫。
阵中的“萧清焰”隔着漫天云雷和风沙落叶,同阵外卖力护法的聂老对上了视线。
而后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嘴角。
聂老缓缓皱起了眉。
与此同时。
卫风望着远处那声势浩大的劫雷,急得眼睛赤红。
他恶狠狠地盯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江向云和姚立等人,暴躁吼道:“我说让你们滚开!”
数不清的鬼纹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甚至在重伤的情况下强行召出了神鸢鲛的法相,躯壳和元神俱是伤痕累累,若不是有墨玉镯护着,恐怕已经要魂飞魄散了。
同他缠斗了大半天的江向云简直有苦说不出,他和姚立联手竟然也没法将这小怪物制住,而且都受了不轻的伤,他苦口婆心道:“乖侄儿,你不听我的,总该听你师父的话,是他嘱咐我一定要先带你离开,趁着所有人都被这劫雷吸引过去,我们赶快离开此处才是。”
卫风闻言狞笑出声:“江顾?我凭什么要听他的话!”
“不好!”姚立率先反应了过来,猛地扑上前去,把江向云护在了空间法器内。
化作黑雾的鬼纹尖啸着强行破开了阵法,直冲那雷劫的方向而去。
第199章 烟雨八阁(二十七)
最后一道雷劫劈完, 法阵周围散落了满地废弃法宝,包括聂老祭出的那个天阶的神器。
法阵外的萧清焰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然而在看到周围数不清的八阁修士后,落下的心又骤然提了起来。
江顾顶着萧清焰的躯壳艰难地站起身来, 聂老缓缓眯起了眼睛, 萧清焰按照江顾之前的嘱咐,快走一步上前将人扶住。
“小公子, 你之前修为不过大乘大圆满, 怎么渡劫过后, 一跃成了真仙境大圆满了呢?”聂老话音未落, 身后的法相已经现了形。
见他如此,周围的八阁修士也都纷纷警惕起来,萧清焰背后的冷汗唰得一声就下来了。
谁知江顾不慌不忙地往前走了两步,“怎么,聂老都不许我有机缘奇遇了?”
聂老冷笑一声:“只怕你根本不是萧清焰!”
众人闻言登时哗然。
“竟敢夺舍小公子躯体渡劫, 说!你究竟是何人?!”聂老厉声道。
江顾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能天衣无缝地瞒过对方, 毕竟要是聂老起了疑心,元神一探究竟便能知分晓, 他语气淡淡道:“果真是眼老昏花, 神器都送了, 竟认不出自己爹来。”
萧清焰倒吸了口凉气,转头震惊地瞪着他,聂老已经气得脸色铁青,“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妖孽!”
萧清焰正焦急他们该如何逃出生天, 结果元神猝不及防传来阵剧痛, 下一瞬就被人掐住了脖子。
“我与萧清焰神魂相连,你若不介意, 大可一试。”江顾垂眸瞥了一眼脚下的阵眼。
聂老抬手制止了周围蠢蠢欲动的八阁修士,阴沉着脸道:“你是江顾。”
“多谢诸位方才鼎力相助。”江顾轻描淡写地道谢。
那些祭出法宝的修士气得几乎要呕出血来,江顾前脚刚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现在又明目张胆地将他们戏耍一通,但凡换一个人,都不会显得他们如此愚蠢。
偏偏现在萧清焰又在他手上——萧清焰本人倒没什么能耐,但架不住台主看重他,倘若真让江顾杀了,他们这些人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聂老心中暗骂萧清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但面上还是表现出了十足的重视,“只要你将小公子放了,一切都好商量。”
“我与萧公子一见如故,想多留他些时间。”江顾道:“不过若聂老紧追不放,那我就不能保证他的神魂还能完全。”
聂老心思转过了几遭,沉声道:“都别动,撤掉禁制。”
江顾微微一笑,催动了脚下的阵法。
暗处,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江顾的一举一动,看着他用萧清焰的身体活动,看着他用手掐住萧清焰的脖子,几乎将人揽进怀中,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轻举妄动。
眼看江顾和萧清焰已经消失在了阵法之中,卫风又重新化作了黑雾,仔细嗅闻着江顾的气息,催动了离火绳朝着江顾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聂老,要追吗?”旁边修士急切道。
聂老神色不明地盯着那消失的镜花卷,沉声道:“追什么?江顾和萧清焰神魂相连,万一他要同归于尽,小公子魂飞魄散,我们如何同台主交代?”
“可是……”那修士见他脸色难看,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聂老自然担心萧清焰被带走同萧澹交不了差,但同样他也不想自找麻烦,没能将卫风镇压在浮泉神殿已经算他办事不力,若萧清焰再出了差池,只怕萧澹留他不得。
“传令下去,就说小公子被江顾蛊惑叛变,合谋盗走神器镜花卷。”聂老斟酌片刻才道:“各个城池下通缉令,务必活捉江顾。”
“叛、叛变?”那修士愣了一下。
“蠢货,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这分明是小公子和江顾联手演的一出戏。”聂老冷哼一声:“他们两个通了气,否则公子能被这么容易带走?何况那镜花卷……”
——
为了躲避聂老的追踪,传送阵被江顾设置地格外复杂,过了小半时辰,他才带着萧清焰从阵中出来。
萧清焰拿着镜花卷惊魂未定,“我们竟然逃出来了?”
“聂老也不想惹麻烦。”江顾道:“他应当是看出里面也有你的参与。”
萧清焰对他笑了笑,“无妨,总归是暂时逃出来了,阿顾,多谢你。”
“接下来——”江顾话未说完,忽然察觉到了其他人的存在,“谁!?”
一道满是杀意的灵力直冲萧清焰而去,江顾眼疾手快将萧清焰扯开,抬手挡住了那道攻击,目光忽然一顿,“卫风?”
浓郁的黑雾恶狠狠地绞住了他的手臂,几乎要将他的手臂折断,雾气中逐渐显露出了青年挺拔的身形。
“出来。”卫风用力地攥住“萧清焰”的手臂,愤怒和嫉妒已经将他的理智摧毁,他一想到师父的元神在这姓萧的杂碎的躯体里,便恨不得将这具躯壳碾成粉末。
江顾微微蹙眉,“八阁的人还在追查,这具躯壳可以隐藏气息。”
“那你进我的躯壳。”卫风咬牙一字一句道:“我的元神能将你包裹得严严实实,半点气息都泄露不出去。”
“别胡闹。”江顾震开他的手,“你元神本就不稳,还强行化作雾气,为何不随江向云他们离开?”
卫风怒极反笑,“跟他们离开,好让你跟这姓萧的同生共死蜜里调油?”
他简直要气疯了,尤其是江顾不肯从那躯壳中出来,还非要将萧清焰挡在身后,像是生怕他活吃了对方——虽然他的确是这样打算的。
“卫风。”江顾冷下了脸。
卫风背后的鬼纹径直刺入了萧清焰的躯壳,试图强行把江顾的元神拽出来,而他本就受了重伤未愈,又与江向云姚立缠斗许久,强行召出鬼纹化雾之后,元神已经开始溃散,可他半点都不放在心上,这种情况下还想与江顾硬抗。
察觉到他的一样,江顾立刻催动墨玉镯拢住了他的元神,厉声道:“停下来。”
卫风死死盯着他,反而变本加厉,笑得满脸狰狞,“你与萧清焰神魂相连,还与他一见如故,怎么,怕我伤到他?江顾,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我低三下四求你帮你渡劫你不肯,主动跑来钻到他的身体里,还带着他一起逃命,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是不是因为你喜欢他?”
江顾越听脸色越黑,眼看他要睁开墨玉镯把自己的元神折腾散,冷着脸从萧清焰的躯壳中脱离出来,回到了灵宠袋自己的身体中,刚渡劫完的元神尚且虚弱,他这身体也有未愈的重伤,他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没站稳。
卫风冰凉的手指扣在了他的手腕上,鬼纹毫不犹豫地刺破了他的皮肉没入,死死缠住了他的骨头,已经愈合的伤口又渗出了丝丝血迹,甚至元神也疯狂地想往他识海中挤,若不是知晓他的心性,江顾都快以为他在强行夺舍。
“够了。”江顾不想与他再动手,两个人的元神都需要修养,何况他们正在逃命。
卫风的鬼纹已经密密麻麻爬满了他的腰背和手臂,许多细小的鬼纹甚至刺入了皮肉,江顾抬手画了道清明符便要点在他的眉心,半途却被卫风一掌拍开。
“我清醒得很!”卫风咬牙切齿道:“你用魅香迷惑我将我丢下,不肯让我帮你渡劫,又让江向云来拦我,不就是怕我给你添乱吗!我告诉你江顾,这个乱我还就添定了,你休想再甩开我半步!更别想跟这姓萧的双宿双飞!”
萧清焰在旁边终于忍不住开口:“其实——”
“闭嘴!”卫风猛地转过头去,脸上的鬼纹白瞳骤然显现,锋利的獠牙抵在唇边,“我早晚吃了你!”
那张脸着实狰狞可怖,尤其是加上那些黏腻密集的鬼纹,萧清焰本能地退后了一步,白着脸攥紧了拳头。
江顾丝毫不顾及那些鬼纹刺入身体,继续催动墨玉镯将卫风溃散的元神收拢,沉声道:“雾气和鬼纹都收回去,元神也收回去,你进不了我的识海。”
“我不能进他能进是吧!”卫风拧过头冲他呲牙,暴怒道:“你还想和他神交?他哪里比得过我!早知道我就该将你关起来——”
“再说话不过脑子,就给我滚。”江顾终于彻底冷下了脸,周身气压变得极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卫风,不再说话。
卫风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愤怒狰狞地瞪着他,张牙舞爪的鬼纹逐渐消停,却依旧牢牢吸附在他的血肉中,溃散不停的元神也终于有了收拢的迹象,江顾在他心里积威甚重,他到底是有些怕的,但依旧是愤怒和妒火占据着上风。
“你就是不信我。”卫风下颌紧绷,盯着他红了眼眶,“你觉得我恶心,想再丢了我。”
江顾深吸了一口气,将涌上的怒意生生压了下去,他并不是一个脾气温和有耐心的人,但凡换个人敢在他面前这么撒野——
“我告诉你,不可能。”卫风恨恨道:“我死也要拖着你。”
掌心的灵力终于凝聚足够,江顾一个手刀便砍在了他的后颈上,卫风惊愕地瞪着他,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离火绳将他的鬼纹全部收拢,墨玉镯紧紧护住了他溃散的元神,江顾顺势便将人抱进了怀里。
这孽障终于闭上了喋喋不休的嘴。
第200章 烟雨八阁(二十八)
江顾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将昏死过去的人打横抱了起来,他们身量相当,卫风只比他高些,抱起来倒也和谐, 只是卫风身上的伤又添了许多, 很快就染红了他的外裳。
萧清焰看着他抱起卫风,心中酸涩之余又有些不甘心, “你如此惯着他, 只怕将他养得越发骄纵。”
卫风方才简直就是个疯子, 竟然还想强行闯进江顾的识海, 可即便这样江顾都没有发怒,甚至一再退让,这根本不像江顾能做出来的事情。
江顾垂眸看着怀中昏睡过去的人,“无妨,此次是我考虑不周。”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 萧清焰也只能讪讪住口。
江顾一边赶路一边替卫风检查身体, 这厮完全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不过十多个时辰未见, 他已经又伤上加伤, 元神更是惨不忍睹, 即便是墨玉镯也无法将那快溃散完全的元神修复。
这厮险些将自己急死。
他知道卫风性烈,却不曾想他性子竟烈到如此程度,但想起之前在记忆幻境中发生的那些事情,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与江向云汇合的时候,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江向云看见他抱着卫风, 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简直就是个活祖宗, 七弟你是不知道,我跟姚立都不敢硬拦,再拦我怕他当场就魂飞魄散了。”
“多谢。”江顾表示理解。
江向云笑着摆摆手,“跟你大哥客气什么,你知道我不是不尽力就好。”
在场除了江向云姚立和陆离雨,还有扈惊尘林飞白,甚至之前的吴仁吴义还有几个生面孔也在其中,江向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刚准备同他解释,就见他这七弟漠不关心的略过了这些人,抱着卫风去了旁边。
“……”江向云不尴不尬地拍了一下手,“之后再说也不是不行。”
陆离雨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嗤笑了一声,被他一个冷冰冰的眼刀定在原地,这乞丐轻佻的耸了耸肩,“得,就只会凶我,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负心汉。”
江向云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去找姚立安排萧清焰。
——
灵力浑浊的识海中,江顾找了许久,才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卫风的元神。
他躲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原本被细密的鬼纹缝合起来的伤口大多都被强行撕裂,边缘不停地消散成雾气,又被墨玉镯收拢回来,但收拢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消散的速度,他紧紧闭着眼睛,却有水滴模样的雾气不停地从眼角淌出来,消散在识海之中。
江顾揽住他的肩膀将人托了起来,索性撕了块自己的元神,化作了层薄薄的膜,笼罩在了卫风身上。
察觉到江顾的气息,卫风像是终于安下心来,不再掉眼泪,却还是紧皱着眉。
墨玉镯修复得太慢,江顾又催动了冥阴骨,卫风浊气灵气都来者不拒,这样速度多少能快一些,左右不过多消耗灵力。
江顾拦住了那些想将他元神缝合的鬼纹。
在江顾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卫风是极爱漂亮的,在连云峰时吃穿用度极尽精致浮华,后来一度不敢将缝合的元神显露在他面前……江顾把人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遍,心中便有了给他元神疗伤的盘算。
神魂被缓慢地滋养,卫风终于睁开眼睛清醒了过来。
周围一片寂静空旷,连半个人影都不见,他目光骤沉,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便要化雾寻人,冷不丁背后响起了个熟悉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卫风猛地转身,便看见江顾从传送阵法中走了出来。
他特意将卫风安排得离江向云一众人远了些,省得这混账醒来不是要活吃这个就是要生吞那个,想想那情形便糟心非常。
卫风死死瞪着他,拳头攥得咯吱作响,“萧清焰呢?”
“你管他作甚?”江顾将周围的阵法又都加固了一遍,拿出了天池,“进去泡着。”
卫风却不肯听他的话,“不用你管。”
“你的元神现在很危险,随时都会溃散消失。”江顾道:“死不了是一回事,半死不活便只能任人宰割。”
卫风浑身肌肉紧绷,背挺得笔直,像只浑身竖起尖刺的刺猬,“反正你也不在意我,说扔便扔。”
“只是分开行动。”江顾隔着池水看向他,“我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
“为什么不能?你是想去找萧清焰还是江向云?”卫风却油盐不进,面目狰狞道:“你与萧清焰连着的神魂契解开了吗?”
“……”江顾额头的青筋跳了跳,“解了。”
“我也要连。”卫风倏然逼近至他眼前,不管不顾就想进他的识海。
江顾抵住他的眉心,“不要做毫无意义的事情。”
卫风冷笑一声:“你看,你就是嫌弃我,厌恶我,恨不得将我赶得远远的,连识海都不肯让我进。”
江顾简直跟他说不通,捏住他的后颈便将人扔进了池水中,而后开始结阵。
噗通的落水声响起,卫风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执拗地盯着他,游到岸边扣住了他的脚腕,猛地一用力将他也拖了下来。
他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江顾又没对他设防,竟真被他拽了下来,池水没过口鼻又落下,江顾刚要抬手抹掉脸上的水,便被条粗壮地鬼纹缠住手腕别到了身后,只消一瞬,鬼纹便布满了江顾全身,卫风扣住他的下巴粗暴地吻了上来。
他怒意未消,暴躁地咬破了江顾的嘴唇,凶悍的扫过齿颚,恨不得将人吞进肚子里,江顾的身体被鬼纹死死缠住,那些鬼纹还正在溃散,但凡他动用灵力,卫风的元神便又要伤上加伤,方才的那些功夫便全白费。
江顾并不回应,只任由他胡作非为,神情毫无波澜,冷淡地仿佛毫无知觉。
卫风气急败坏地咬了他的下巴一口,气息不稳地抬起头来,眼睫湿淋淋的仿佛在哭,“为什么!”
为什么不像从前一样将他震开抵抗,哪怕骂他一顿揍他一顿,也比这样毫无反应的冷淡来得好。
江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亲完了就疗伤。”
卫风简直要被他气疯,眼睛里爬满了红血丝,抓住他的前襟又亲了上去,江顾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却被鬼纹缠住了脖子,卫风亲得卖力,水下的膝盖抵在了他的膝间,手也没入了他的前襟里,还想继续往下解他的腰带。
水波荡漾,江顾终于攥住了他的滚烫的手腕,“适可而止。”
卫风眼眶通红,声音不可抑制地哽咽了一下,“为什么不反抗,你是不是和萧清焰神交了?”
江顾生生被他气笑了,他简直不知道卫风到底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离谱的结论,“没有。卫风,冷静下来,你现在的情况非常差,必须静心疗伤。”
卫风却直勾勾地盯着他,“反正你不要我,死了拉倒。”
“没有不要你。”江顾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同他解释,“以我们之前的情况,就算我躲在你的元神中渡劫,雷劫也会将八阁的人吸引来,我们很难全身而退,明白吗?”
江顾怕他听不懂,又将之前的计划条分缕析地讲给他听。
卫风看着他开开合合地嘴唇,用力地吞咽了一下,凑上去舔走了他唇边的血迹。
江顾的声音戛然而止。
卫风红着眼睛,周身的戾气不知什么时候褪了下去,他小心翼翼地搂住了江顾的腰,头发湿漉漉地垂在额前,哑声道:“你再和我神交一次,我就相信你。”
这算盘打得劈啪作响,江顾眉尾颤动了一下,轻嗤。
卫风抿紧了唇,落寞地垂下了眼睛,泄愤似的扯住江顾的腰带,那张俊朗的脸上阴云密布,“那你让我进识海看看。”
江顾被他缠得着实不耐烦,索性放开识海让他黑漆漆的元神进去。
空旷干净的识海中是淡金色的灵力凝聚而成的水面,卫风就像巡视自己地盘的小兽,来回游逛嗅闻,确定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之后,脸色才勉强好了一些。
“看完了就出去疗伤。”江顾的领地意识极强,他虽然一直在随意进出卫风的识海,但并不习惯卫风进自己的识海,本能地抗拒,满足他的要求之后便开始赶人。
卫风却不肯走了,他自己找了个偏僻的小角落盘腿坐下,“我就在这里疗伤,灵气比外面充裕得多。”
江顾冷笑出声:“我刚渡完劫自然是灵气充裕。”
修士刚渡完劫之后的识海充斥着天地间至纯的灵气,最宝贵不过,江顾为了帮他疗伤甚至还没来得及炼化这些灵气,他虽然在意卫风,却还没大方到跟别人分享。
“我只要一点点。”卫风将自己浸润在充满了江顾气息的灵气中,丝毫不介意里面过于浓郁的金属性,甚至企图用自己的鬼纹污染这些干净纯澈的灵力。
“半点都不行,出去。”江顾警告他。
卫风只当没听见,厚颜无耻地让鬼纹蔓延,想让自己的气息和灵力布满江顾的识海。
江顾怒极反笑,抬脚连人带鬼纹一起踹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