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画啊画

    爱洛暗笑, 同情霍华德伯爵一秒钟，紧接着说道：“开学还有不到二十天，先画人像。至于背景中的城堡和松林, 我已经描下了两张色块图作为参考，估计三月左右能全部完成，到时候可以找人送回来。”

    七月画展，还差两幅画。一副是已经想好的舰船，还有一副根本没影儿, 但时间必须留出来。

    这幅肖像画，真就是挤出来的，连行业大忌非实景作画都顾不上了，预备最后把背景拼进去。

    幸好卡罗琳并不纠结方式方法，只要求效果，否则肯定画不完。

    爱洛对此心中有数, 决定拿出先前开画室时赶工的劲头，在离开前, 完成人物部分，让卡罗琳看到基本形象。

    后面即使背景有点儿出入，也能接受, 不会退货。

    定下冬日松林肖像画风格的第二天, 兰敦天气转暖, 白天的时候几乎没风, 和煦的阳光照进林间田地, 透出久违的金光。

    抓住这难得的窗口期，爱洛和卡罗琳在城堡的花园里待了三天, 又在松林间站了两天，将主体人物的轮廓细节描出来, 她们才转战二楼大书房，一鼓作气，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完成了计划中最重要部分。

    之后爱洛连着好几天在后院画到天黑，描了好几张单独的背景图，要想后期顺利，此时的素材积累必不可少。

    冬日肖像的准备工作差不多了，回康布瑞城的前一天，大清早，爱洛指挥莱莉在书房整理行李。

    来时准备的颜料顺手用了一半，绘画过程中时时添加，现在一收拾，要带回去的更多。

    画稿垫上绵纸卷起来放进纸筒，定做的画框包好，画箱多两只，摞在一起一大堆。

    这次到兰敦办的正事多，没怎么购物，不过在约根纳的安排下，让裁缝量身做了冬装，所以装衣服的行李箱只多了两个。

    带着半成品的肖像画，卡罗琳不太放心，依旧让布伦特送她，等画作完成后，再安排他取回来。

    晚餐后在小客厅喝茶时，卡罗琳叮嘱爱洛：“肖像画当然重要，但是别忘了，二十年卓越展才是一等的大事。如果实在忙不过来，你那个绘画老师，就别干了。”

    “是，我知道。”爱洛低声答应。

    在伯爵夫人眼中，女性的生活应该以爱好和地位为主。任何与之冲突的职位，都可以放弃。

    影响巨大的画展在即，若非伊芙琳校长人品可靠，女校的名声好，她度蜜月离开前根本不会让爱洛返回贝德拉尔。

    至于收入，爱洛的一幅画至少150几尼，什么工作比得上？

    爱洛回到康布瑞城第二天，冬季下学期正式开始。

    九年级毕业班这学期没课，她的辅导工作全部结束。不仅拿到了联展的职务补贴100几尼，还有创造学校历史的绩效奖金200几尼，加上60几尼的半年薪水，一开学，收入就超过了300几尼，几乎和去年买房的支出持平，财政状况立马得到改善。

    “这学期，您不用天天早出晚归了吧？”莱莉知道接下来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画展，期待的问道。

    小姐原本想着买了房子好在家里画画的，结果临时加了活，搬出来以后反倒不如先前住在南楼公寓时的空闲多。

    花园的郁金香种了好几个月，开花了也没时间去好好欣赏。卡尼亚特没有很多熟悉的女仆一起做衣服聊天，她只好成天学习，几本语言书都会读了。

    “嗯，这学期只教一年级。而且跟南希老师说好了，我的课排在周二周三上午，其余时间都会在家里。”爱洛的计划表已经做好了，主题已定，静等搬砖。

    这次在女校联展上，她发现人们似乎对于各种展览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作品展出约等于身份认证，一旦获奖，地位立马提升，得到超出想象的追捧。

    更何况她要参加的可不是什么校际联赛，而是帝国最高水准的画展。

    必须全力以赴。

    这种机会可不常有。难怪卡罗琳当初拼命帮她争取展位，真要由此一战成名，她爱洛依丝的含金量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取得优异的联展成绩，老师们之间议论纷纷，频频示好，不时会有一些聚会邀请，这是接纳她融入各种圈子的信号。

    考虑到时间紧迫，前景光明，爱洛稳住心态，婉拒了各种邀约。当然会在早餐或者午餐时跟同事们交流，但绝不加入什么读书会美食会就此享受。

    她得奋斗。

    埋头画画一个月，爱洛提前两周完成了卡罗琳的冬装松林城堡肖像。

    虽然画面的背景是灰色的城堡和黄绿的松林，但一点儿也不萧索暗沉，色彩一层一层由浅到深，还用了亮白的小幅涂抹作为光线来衬托人物。

    蓝绿色裙摆上坠着精美的宝石和珍珠，上身披着半长白貂披风，有一圈孔雀蓝绣纹，伯爵夫人半卷的长发披散着，头上戴了一顶绿宝石三叶草花冠，双眼微眯，身姿略斜，仿佛正在倾听什么，又好像正在和谁窃窃私语。

    画中的衣饰妆容都表明这是一位贵族夫人，可灵动的神态和俏皮的微笑却会让人迷惑，好像看见了一位刚从林间飞奔出来的热恋少女。

    这种不在细节着墨，只抓住瞬间神色的效果，对画师的要求非常高。既要技法高明，还要熟悉绘画对象的一笑一颦。

    和先前让人惊叹的写实画比较，这幅画显得有些粗糙简单。

    不过，几乎亲眼见证卡罗琳这四、五年变化过程的爱洛，抓住了伯爵夫人此时奔放的感情融入画面，任何人看到画的第一眼，都会被溢于言表的喜悦和幸福冲击。

    当天下午，借助二楼南侧大画室窗口的阳光，爱洛对着好几张色块图检查了若干遍，确定不会出现光线来源不明的低级错误，才在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喊来莱莉，按照流程钉好画框，铺上绵纸，用两层牛皮纸紧紧裹住，只等布伦特亲自取走。

    第二天没课，她也没休息，早上去邮局给卡罗琳寄了挂号信，然后直接让车夫前往上次雷吉娜带她去的海边踩点。

    意料之中被拦住了，外人根本无法靠近海军基地，连海边的沙滩礁石都看不见，更不用说舰船了。

    没办法，心底再不乐意，她也得找上奥萨尔。

    当时在联展上匆匆说了几句话，奥萨尔是提过他会在2月份联系自己，可现在已经是2月下旬了，这家伙不会是忘了吧？

    爱洛手里的肖像画一结束，立马感到空虚和无聊，好不容易找回手感，不可以中断。

    为了有作品参展，绝不能有淑女的想法。因此，站在岗哨门前，爱洛面不改色的对守卫说道：“我是接到卡佩上尉的邀请，前来参观帝国战舰的。”

    朴实的士兵面对车窗里的少女，涨红了脸说不出话，可也不放她进去。

    爱洛当然不会轻易言弃，马车横在门口不走。很快一位中年军官从值班小屋出来，听说缘由后，问她：“卡佩上尉为什么没有安排人手接您呢？”

    “当然是因为我准时出发，或许路上错过了。”爱洛理直气壮回答道。

    她又没撒谎，奥萨尔的确主动邀请来着，不过没说定日期而已。

    “嗯，”中年军官想了片刻，感觉这姑娘气势很足，衣着打扮都是上等人，最多是个花边新闻，肯定闹不出什么大乱子，退了一步说道：“请您稍等，我安排人问问。”

    她的帆布蓬马车被允许驶入第一道门内，中年军官喊来值班室的一个小年轻，低声吩咐，年轻人睁大眼睛瞧了爱洛两眼，跑向远处的铁门。

    爱洛气定神闲坐在马车上等着，要是那个奥萨尔不出现，她明天还来。

    一想到要看见黑铁战舰，她就热血沸腾。

    关于这幅画，她的想法和灵感，可是越来越多了。

    过了半小时左右，一辆钢骨马车飞奔而来，刚才去传信的年轻人坐在车夫身边，一直挥手。

    爱洛微微一笑，运气不错，估计能进去了。

    马车很快停下，奥萨尔挺胸抬头，一脚踩在地面上，两步走过来，透过车窗看了爱洛一眼，然后扭头跟中年军官说了几句话，对方粗粝的脸笑开了花，连连点头，他才回身上车，让钢骨马车掉头，驶向港口的方向。

    爱洛的车夫是本地人，很有眼力劲儿，知道这位制服军官是来接人带路的，不用多吩咐，扬起鞭子跟了上去。

    进入基地内部，路过那天到过的礁石后，莱莉偷偷松开了攥紧的双手，喘了口气说道：“我好害怕会被人轰走，幸好没事，嗯，这个人也没你说得那么坏嘛。”

    “你懂什么，”爱洛鼻子里冷哼一声，人好不好的先用着，这会儿正求着人家，背后说小话不太好。

    穿过第二道门，先前只能远观的围墙后景色大变，地面从散乱砂石变成了硬岩石块，车速也提了起来，“骨碌碌”跑了一阵儿，停在一栋不太高的砖石建筑前。

    爱洛坐在马车里，根本没注意已经到了地方，刚才一进围墙，她就被遮天蔽日的钢铁战舰迷住了双眼。

    第182章 借用和流言（今天二合一）

    去年从远处看, 只是觉得船大，很威武。现在离得近了，才从内心深处体会到巨型战舰带来的压迫感和窒息感。

    这是来自钢铁时代的威慑, 是工业文明发展的里程碑。

    “叩叩”两声，奥萨尔下车后见爱洛迟迟不露面，周围还有其他部门的军士来来往往，他也不好开口询问，只能敲门提醒车里的人, 可以出来了。

    “好的。”

    爱洛扶了扶头上的宽檐帽，确定今天出门随便穿的墨蓝褶边日间裙并不失礼，戴好手套，示意莱莉准备好了。

    机灵的小女仆这才打开车门，盯着奥萨尔侧身退开，扶住爱洛下了车。

    奥萨尔见衣着有些单薄的爱洛站在马车前, 被海风吹得摇摇欲坠，沉声道：“日安, 泰勒小姐，我们去维修部的办公楼。”

    爱洛一手压住帽子，一手按住裙边, 点点头, 跟在奥萨尔身后, 走进了这栋距离海边大型舰船不到200英尺的小楼。

    穿过门厅, 直接上三楼, 进入一间面对大海的办公室，奥萨尔站在窗前, 提到他的计划：“我本想等天气暖和一些再去邀请您的。”

    爱洛摇头说道：“我也没料到海边的天气差这么多。早上出门的时候根本没风，一点儿也不冷, 我只是想快点儿开始。”

    一直轻皱眉头的奥萨尔放松了许多，嘴角露出笑意解释道：“虽然茅茨克鲁纳是不冻港，距离城里不远，但平均气温会低一些，风也大得多。如果现在动笔，在楼顶待着不止是冷，估计颜料也化不开。”

    爱洛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瞅着窗外的被海风吹得列列作响的三角线旗，原本因为看见工业文明集大成者的战列舰而雀跃滚烫的心逐渐冷却下来。

    奥萨尔说的没错，户外温度很可能在5度以下，颜料化不开是小事，到时候把手冻伤了可就完了。

    所以，只能在屋子里画了？

    这间办公室，家具不多，陈设简陋，能让外人随便进，一看就属于某个职位不高的小主管。

    文件柜空荡荡的，房间面积倒大，但窗户小，没办法看清战舰的全貌，大海也不在一个平面里。

    “有没有那种比较开阔的地方，能够看见大部分的舰船，或者很壮阔的海面，这里光线不行。”

    反正人情已经欠下了，爱洛干脆不客气的提要求。

    “呃，”奥萨尔没见过这么直言直语的女孩子，愣了一下，思考片刻说道：“隔壁的综合楼有一间办公室，窗户是这个的两倍大。只是，”海军上尉顿了顿，提醒她：“那是我的办公室，不能每天都借给你。”

    “我也没空天天来啊。”

    爱洛嘀咕一句，问他：“有没有阁楼之类的地方，不碍事看得远的那种？”

    奥萨尔抿了抿嘴唇，淡然道：“指挥楼的顶层又大又空光线还好，可惜基地的司令部在里面，你进不去。”

    “切，才提了一个要求就不耐烦了。这个人，帮忙了也得给他个差评。”

    爱洛转着眼睛盘算，决定厚着脸皮借用奥萨尔的办公室。

    看他三天两头休假，估计正经办公的时候不多，拿来用两个月肯定不耽误事儿。

    “如果您方便的话，我想去综合楼看一看。即使合适，我也不会经常来的，需要考虑到日照，风速，个人行程等原因，估计一周最多来两回。”

    没准儿真要在奥萨尔的办公室画战舰，爱洛的语气温和了不少，尽量降低存在感，把可能带给别人的麻烦往小了说。

    “这么短的时间，您够用吗？”

    奥萨尔当然不晓得爱洛打的什么鬼主意，只是单纯对比他所知道的绘画流程，感觉这个速度恐怕半年也完不成，他可不想长期面对这位女画师。

    虽然平时都是待在船上或者指挥楼，但综合楼的办公室是他的地盘，没道理一直被陌生人占据，总归不方便。

    “放心，我对自己的速度心里有数。”

    爱洛自信的回答道：“主要是得近距离记录舰船的比例和大海的颜色和波纹变化，否则都不用这么久。”

    奥萨尔沉默，没再问什么，带着爱洛下楼出门，顶风走进隔壁的综合办公楼。

    这栋立柱砖木建筑过去是一幢室内船坞，在木船逐渐被铁甲舰取代之后被改造为办公区域，每一层的空间都格外高大。

    因此，站在奥萨尔位于顶楼靠海一侧的办公室窗前，看到勇士号战列舰全貌的爱洛表示非常满意。

    这个位置，她征用了。

    奥萨尔见爱洛来回开窗关窗，确定画架的方位后，对他点头微笑，只好撑住面子说道：“非常荣幸能为您的新画助一臂之力。您定好日程，我会安排侍从前往接待。”

    “除了周二和周三，其他时间我都会在早上九点准时到达，天黑前离开。此外提前说明一下，”

    爱洛扫了两眼屋子里的桌椅书柜，绝口不提每周最多两回变成了一周五天，“绘画过程中，可能需要挪动部分家具。当然，过后会还原的。”

    奥萨尔摸了摸鼻子，无可奈何点头，同意为爱洛提供一切方便。

    他其实只想随便找个房顶让爱洛待着画一画，弥补一下两人之间的小误会。

    但海军上尉明显对艺术行业不太了解，预备要参展的画作，怎么可能看两眼画上十天半个月就够了？

    这下子，能用一两个月就完成这幅画作都算爱洛是罕见的天才且灵感运气都不错呢。

    两人下楼告别，说好第二天由奥萨尔的男仆克鲁斯前往伊尔新月街7号领路，爱洛微笑感谢，带着莱莉喜滋滋上了刚刚插上彩条旗通行证的马车，顺顺当当出了基地，回家正好赶上吃午饭。

    饭后喝了茶，爱洛开始清点要带去基地的物品。

    根据设想中的画面，尺寸定为5英尺宽4英尺高。因此，大型画架至少要带一个，画笔颜料不必说，加起来最少两箱，画纸先拿一卷三张，有备用的就行。

    其他的么，根据路途和进门的繁琐程度，爱洛打算干成朝九晚五的活儿。

    所以，中午不回来吃饭，还要带上茶壶茶杯，短暂午休的毯子靠垫，每天早上要让厨娘凯西准备好午餐零食水果之类的。

    跟去一个新公司上班一样。

    虽然基地肯定能够提供餐食，但今天没有说到这些生活上的安排，爱洛也不好得寸进尺。

    一想到奥萨尔得知她要在他的办公室一画两个月，脸色发黑还强行忍住表示欢迎的别扭表情时，爱洛就忍不住拍腿大笑，那满脸搬起石头砸到脚的后悔样儿，太可乐了。

    哈哈哈，开心！

    第二天，接人领路的男仆克鲁斯六点就来了，一直等到莱莉下楼给拎着菜的凯西开门，他才得以进厨房喝咖啡。

    爱洛七点半下楼，吃完早餐，翻看厨娘准备好的餐篮，确认两大块火腿三明治，蜂蜜土豆泥，草莓和红茶足够她和莱莉吃喝，肯定饿不着，才回三楼换衣梳头。

    克鲁斯已经和莱莉打听了，知道需要他做什么，爱洛一出现在楼梯口，二十出头的年轻仆人摩拳擦掌，非常勤快，“爱洛小姐，我来搬画箱。”

    爱洛侧头提醒他：“东西都放进车厢，不要捆在外面的行李架上。”

    “是。”

    克鲁斯带来的是一辆黑色高轮马车，车厢宽大，至少能坐八个人，放下所有的箱子和大号画架绰绰有余。

    既然有男仆，就不用小女仆和厨娘动手了。

    莱莉在楼上看着指挥，凯西拎着餐篮送进车厢，爱洛靠在门口小会客室的沙发上喝过茶，所有物品已经安放妥当。

    港口是海军基地的核心区域，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舰船，一般情况下不允许外人靠近。

    奥萨尔出面安排，可以让爱洛每天进出，但她的马车和车夫，就没这个待遇了。

    所以只能麻烦克鲁斯日日接送，和守卫打交道，顺便干点儿重活。

    卡佩家的男仆成了爱洛的小管事，让晋升奥萨尔贴身侍从失败的克鲁斯有些感慨，不知道这次外事工作结束，能不能给主人留下好印象，下次有空缺可以顺利升职。

    确认没有遗漏可以出发了，爱洛告诉凯西：“晚餐要喝牛肉汤。”

    得到确切答复后，她才戴着遮风的纱帽，套上长款风衣，搭着莱莉的手上了高轮马车。

    虽然爱洛内心猜测奥萨尔是来混资历的，但在克鲁斯的口中，他的主人是一位以技术和人品著称的绅士，工作勤勉，毫无恶习。

    所以上楼后没看见人也不奇怪，以奥萨尔昨天的表情来看，他大概率会借口忙躲着自己，以免又要面对各种难以拒绝的要求。

    能够清净的画画，真是太好了。

    克鲁斯很快将箱子搬上来，让男仆把办公桌移开两英尺，彻底空出窗口的位置，展开画架，取出画笔颜料摆在桌子上。

    准备工作就绪，爱洛环视新鲜出炉的临时画室，眼睛弯弯笑道：“非常不错。”

    莱莉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把餐篮和装茶具的小箱子放在门口的柜子上，说道：“克鲁斯刚才问我要不要喝茶，我让他送一壶热水。”

    爱洛“嗯”了一声，打开窗户，任凭海风吹起画纸也毫不在意。

    她已经完全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住了。

    黝黑乌沉的铁船停在码头一侧，随着波浪起伏，不时激起白色的水花，发出闷闷的声音。

    站在三楼的窗前，可以将战舰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她的视力非常好，甚至想数一数有几颗圆形铜钉。

    尖头翘尾的船身上，漆着白色的“勇士号”字样，船名非常醒目，与甲板上的桅杆和圆柱形烟囱组合在一起，完全就是武力和霸气的体现。

    天空湛蓝，海浪深灰，如果是在大海中央，怒海狂涛的情况下，勇士号会是什么身姿呢？

    顾不上理会被风吹痛的脸颊，爱洛死死盯住平静的海面，想象了半天舰船应该如何与风浪搏斗，才抓住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决定以30度上仰角来构图。

    画面里要有天，海和船，既然能够近距离观察战舰，那就放大船身的比例，以向前和向上的布局排出三个层次，以一半现实一半想象的内容完成这幅画。

    想明白了自己想表达什么，爱洛嘴角含笑，关上窗户，调色拿笔，开始画画，并没有留意到门外一闪而过的制服身影。

    办公室的主人当然要偶尔经过，看一看借用人在做什么，千万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回头需要重新装修就不太好了。

    毕竟这里是海军基地，他仗着身份带人进来，不算违规，可也要注意影响。

    昨天下午到现在，不过一夜的功夫，奥萨尔·古斯塔夫·卡佩上尉邀请了一位美少女去他的办公室创作什么画的事，几乎整个舰队的人都知道了。

    仅仅他当面看见，挤眉弄眼的家伙就有好几个，更不用说他的上司一早打发侍从官专门来询问详情，只怕这会儿基地指挥部的大人们已经在看报告了。

    真是失策。

    早知道影响这么大，他就不该碍于内疚和面子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寄希望于女画师灵感爆发，祈祷她能够尽快完稿。

    然而，天才少女沉迷于大海和舰船，根本没有像海军上尉希望的那样速战速决，而是对着港口的勇士号，慢吞吞画了两个月。

    出于既然邀请了就一定要把人照顾好的心态，隔上几日，奥萨尔会在上午出现，爱洛有什么临时需求可以提出来，喝水吃饭休息之类的，他都能办到。

    于是，天气晴好风力不大的四月初，爱洛开始前往岸边观察海浪或者船只，让面对他人调侃眼神无动于衷的奥萨尔时时头痛，天天后悔，真是惹不起的女老师！

    爱洛当然不是没眼色的人，即便她在办公室一待一天，不跟任何人打交道，甚嚣尘上的传言也一字不漏落进她的耳朵里。

    为了画展，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在跟绘画相关的事情上毫不客气之外，她在其余时间非常低调，没敢接受奥萨尔提出的可以去基地餐厅吃午饭的邀请，吃了整整两个月的冷餐。

    平时说话的声音也小了，态度也温柔了。爱洛知道她肯定给奥萨尔带来了大麻烦，可已经画到一半了，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只好捂住耳朵坚持下去。

    软环境有些恶劣，但这幅画完成的极为顺利。

    暮春时节，气温升高，阳光明媚，灰蓝色的海面泛起银光，衬得黑铁战舰格外威武冷肃，原本阴沉的画面随着自然光线的改变，也逐渐显露出不一样的欣欣向荣。

    最后一周收尾时，不仅奥萨尔早晚抽空回到他被借用的办公室，还总有不认识的人跟在后面蹭进来，站在画前一看半天。

    要不是他们懂规矩没出声，并没有打扰到一心作画的爱洛，莱莉都想锁上门不让任何人进来。

    “这可是要去兰敦参加画展的作品，你们这些水手还是大副之类的粗人看得懂吗？”

    莱莉的内心既得意又慌张，生怕这些人高马大的军官吓到小姐，不时瞪向奥萨尔，谴责他怎么能未经允许带人进来看画？

    海军上尉也是有苦难言，无从说起。

    十天前，爱洛的画稿基本成型时，他一大早来办公室拿资料，无意间扫到立在窗口的画架，立马就被惊住了。

    画里的战舰真的是停在港口的勇士号吗？

    画作本身的尺寸不小，但终究有边界。可湛蓝天空下奋起的海浪仿佛来自无尽世界一般滚滚向前，熟悉的战列舰披上了一层金黑色的铠甲，显得那么陌生。

    船头立在深渊一般的海面上，船身半倾，好像正在与不知名的怪兽搏杀。

    战意满满，排山倒海。

    奥萨尔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一股莫名的兴奋突然上头，恨不得立刻扬帆启航，痛痛快快在海上奔涌，去船上战斗。

    连他这样看着爱洛从一张白纸落笔，一点一点完成整幅战舰图的人都挪不开眼睛，更不用说那些整天待在船上，只会训练的士官了。

    人人都说他请来的女画师把勇士号画成了预想中的帝国之茅，非要来开眼界，他能拒绝谁呢？

    白天跟进来的都是一个部门的上下级军官，倒也好说，可顶头上司上周已经暗示他把办公室的备用钥匙交上去。

    所以，下班后和上班前，有谁来看过画，他也不好猜，更是不能问。

    只能当做没什么事发生，反正这个一心画画的女孩子也不晓得有人趁她没在进来过，就别说出来吓人了。

    希望她能早点离开，他的大管家已经接到父亲的来信，转弯抹角询问服役的情况了。

    请绘画之神附身这位少女，让她的画作一夜之间完成吧。

    四月底，比预计时间多花费了一个星期，爱洛的《大海中的勇士号》在各路未知人士或明或暗的关注中，补完最后一片浪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在窗口阳光的直射下，像是要冲出画面的战舰，爱洛心中全是满足。

    多次找机会去岸边，伸手触及冰凉的铁板船身，不算泄密的话，她基本算是给勇士号画出了等比例的外形图。

    精细描绘的后果，现在还不清楚，但如果有人将这幅画当做蒸汽时代的技术标准图来用，称她为科普小能手，也不是不行。

    这幅画的灵感来自当日一眼看见辽阔大海中极具压迫感的铁船，让她想起了从拜阿斯城逃跑那晚的惊险不安和努力挣扎。

    同样是黑沉沉的水面，浪花中的大船，可勇士号却是昂扬的斗志和远方的未来，正如她如今的现状，摆脱了阴暗的枝蔓，凭借自身的实力站在或静或动的潮头，充满了欢欣和喜悦。

    用了一个小时，男仆克鲁斯和莱莉将这幅承担了过多目光的画作仔细包好，连同这些日子用过的几大箱物品，一起搬进了车厢。

    站在综合办公楼前，按住被海风吹起的裙角，面对因为经费到位训练增加而晒黑的奥萨尔，爱洛笑嘻嘻说道：“非常感谢这段时间的照应，您的细心和体贴完全颠覆了我对您的第一印象。总之，祝一切顺利。再见。”

    不轻不重表达过谢意，爱洛轻轻扫了一眼来自各方的隐约注视，微微颔首，昂着头上了马车。

    一切后续流言蜚语，请奥萨尔自行享用。

    现在，完成战舰图的爱洛心情奇好无比，已经彻底原谅了此人当初带给她的屈辱。

    奥萨尔现在面临的各类传闻比那时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既然同样的烦恼双倍奉还，她当然算是曲线报仇成功。

    距离约定的三副画作还差一副，但爱洛心态完全放松，一点儿不焦虑。

    虽说卡罗琳帮她争取到了参展数量，但话也没说死，凭借目前手里两幅画的内容和质量，爱洛就有信心不输给任何人。

    如果有观众投票之类的奖项，没准儿她运气好还能拿一个。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时间，爱洛不着急开新画。一方面是没灵感，另一方面，是因为布伦特来了康布瑞城。

    他不仅要将早已完成的冬装肖像画运回兰敦，还带来了卡罗琳的一封信。

    关于画的事好说。

    无需拆掉画框，布伦特带着工人在爱洛的客厅里忙了两天，加了木框，垫上纸板，按照画廊运输的标准，将这幅价值150几尼的肖像画裹结实，用租来的大型马车送到一天一趟的货运火车上，带着两个仆人跟车回了兰敦。

    信的事，比较难以启齿。

    本以为自己利用奥萨尔画了战舰图，无意间给他带来烦恼，这就算报过仇，从此两清，今后再也不见。

    没想到，卡罗琳专门写信来，想知道为什么她南部世家科内德家的人，要和法尔西裔的卡佩公爵家扯上关系？

    从海军部传出的消息，无缘爵位但巨富巨有前途的卡佩家小儿子，被霍华德伯爵夫人的一个远方表妹迷住了心窍，两人天天在海边约会，要不是女方年龄还小，婚礼肯定要在今年举行。

    “噗噗，”嘴里含的茶吐出来了不说，爱洛的内心同样喷出一口老血。

    这没搬起的石头砸到了自己，脑袋嗡嗡的，眼冒金星定了半天神，才知晓卡罗琳说的谣言风暴是什么。

    她，青春貌美天资卓著的爱洛依丝女画师，和英俊富有前途无量的卡佩上尉传出了漫天绯闻，若干自诩为奥萨尔未来岳母的女士们，已经分别就此事致信或当面询问伯爵夫人了。

    很好，没有传说的女性不是好的艺术家。

    不用凭借画作出人头地，她已然名满帝国了。

    ……

    第183章 第三幅画（今天又二合一）

    从看信被震惊, 到布伦特带着肖像画回兰敦，三天的时间，爱洛也没想好怎么回复这封信。

    恋爱当然是没有的。问题是该如何解释奥萨尔邀请她去海军基地, 她不仅前往参观，还借用人家的办公室，一用就是两个月？

    虽说为了画，画师疯魔投入是常事，但这件事并非仅涉及她一人, 怎么现在复盘，好像说不通啊！

    无奈之下，爱洛只好从头到尾给卡罗琳描述了一遍她和奥萨尔的私人恩怨，重点强调她是为了画出帝国第一艘战列舰才如此义无反顾，忍耐了长达两个月的恶劣环境。

    面对蜚短流长，请卡罗琳一定帮忙澄清, 不能让好心的上尉陷入八卦消息的汪洋大海。

    唉，帮别人就是帮自己,

    显然，她是寂寂无名之辈，一切传闻都是奥萨尔的身份光环导致的。

    可归根结底, 还是因为她出现在了别人的圈子里, 所以才被指指点点。

    希望新的流言快点出现, 让大家赶紧忘记这件事, 可别影响了她的画展。

    先前忙着画勇士号, 十天春假一晃而过，不知不觉间, 早已进入春季学期。

    爱洛跟着一年级的小豆丁升入二年级，用的还是去年入职时做的教案, 对于目前的她来说，工作如同调剂，重点还是画展。

    周三开完绘画组教学会议，和南希打过招呼，爱洛急匆匆赶去教室上课。她的课依然安排在周二和周三，既然不忙，更要上心。

    爱洛现在是学校人气最旺的老师，课堂秩序井然，学生配合默契，一节关于基础颜色的课很快结束。

    下课铃响，收拾好绘画包准备直接上车回家时，在楼梯口碰见了巡视的伊芙琳校长，被她拉进一间空荡荡的教室，不出意外谈到了绯闻。

    “你不会真的在和奥萨尔……”

    伊芙琳欲言又止，被爱洛斩钉截铁的话语打断了：“绝对没有。”

    校长大人满含深意双眼盯着爱洛看了半晌，点头道：“我相信你。不过，其实你没必要和一些人联系紧密，兰敦的贵族圈子，很复杂。”

    爱洛心里乱糟糟的，这件事后劲儿还挺大，只好多解释几句：“是为了夏天的画展，里面的内容跟大海有关，不得不去海军基地的港口。”

    “嗯，”

    伊芙琳沉吟，终于问出了她考虑良久的问题：“据我了解，帝国二十年卓越展非同一般，能有作品参与展出的，无一不是当代最为顶级的画师。那么，暑假过后，你还会在贝德拉尔当老师吗？”

    “啊？”

    爱洛傻眼了。

    她压根儿没想过下一步该怎么走，怎么回答呢？

    虽然明白她不会一直做绘画老师，但这么快就要重新择业，她还没有准备好。

    对于未来的规划停留在蓝图框架上，唯一确定的是继续作画，其他全是空白。

    伊芙琳见年轻的女老师张口结舌，满脸迷茫，似乎从来没考虑过前途的事，摇摇头，就这一心画画的脑子，还敢跟奥萨尔走那么近？

    傻乎乎的。

    于是提醒她：“你知道的，学校的绘画老师一直紧缺。如果你要留在兰敦，我们得提前招聘。”

    “我，我没想过。”

    爱洛的回答很实在：“能去参展也是机缘巧合，画还没凑齐，后面的事不知道。”

    伊芙琳坦率道：“我当然希望你能留下来。可如果画作影响巨大，待在这里反倒不合适，你得心里有数。”

    爱洛眨了眨眼睛，收到伊芙琳传递的信息，画得好就别在贝德拉尔苟着了，去该去的地方吧。

    “好的，我明白了。”爱洛低头答应道。

    校长大人或许是担心她的名声过大影响到教学，女子中级学校可用不着帝国第一梯队的画师教授绘画课。

    她因为水平过高被劝退了？

    回到家里，爱洛靠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盯着窗外姹紫嫣红的春季花园，思考伊芙琳的话里还有没有别的意思。

    她今年刚刚为学校争得荣誉，如果参加画展得到认可，不是对招生更有利吗？校长怎么会断定她会离开？

    难道画展能给画师提供更多的机会？

    所以，是不是展后她可以继续开画室了？

    以她目前的认知，画展出名的画师，如果被人欣赏，能接的活儿只能是定制画，怎么也不会有批量画的订单，好像开画室的条件并不具备。

    要是定制画，即使卡罗琳同意，肖像画一副至少三个月，一年最多画四副，还得是在时间地点全满足的情况下，也没什么发展空间。

    开新画室行不通，继续做私人画师和现在也没两样，其实当绘画老师也行，至少能够保证基本的生存和地位。

    但伊芙琳好像笃定她要走，就不想利用她的名气招生拿奖什么的吗？不会是那个莫名奇妙的绯闻让校长大人觉得她是个麻烦吧。

    想到这个可能，爱洛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回忆上午伊芙琳的每一句话。

    然后垂头丧气的趴在了靠垫上，虽然不肯定，但这事儿必然是重要因素。

    真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多大事儿啊，她都不怎么在乎，可余波总是不靖呐。

    算了算了，随便吧。

    万一被扫地出门，她就去接霍华德伯爵的肖像，一年也能挣个四位数，谁还没个退路了？

    心情低落，大吃了两天厨娘凯西新学的炙烤羊排和罗勒焗龙虾后，爱洛恢复了平静，开始琢磨起第三幅预备参展的画作。

    枫林图是大自然，战舰图是科技力，最后一幅画，最好是人物图。这样才能展示她全面的绘画技术和深刻的情感表达。

    画谁呢？

    卡罗琳的肖像画肯定能借出来，不过时间来得及，最好画一副新的。

    通常只有贵族才有人像画，想要不落俗套，可以用写实的手法画一位普通人。

    嗯，要能够近距离描绘，还得配合她……

    “莱莉！”

    爱洛在阳台上大喊一声，把正在冰粉色郁金香花丛中剪花枝的小女仆吓得一哆嗦，手里攥着的花束差点儿没掉了。

    “您要喝茶还是吃点心？”莱莉扬起头问道。

    此时，后花园的女仆头戴软檐花帽，身穿排扣粗褐长裙，外套鹅黄色棉围布，活脱脱一副劳作少女的打扮，服饰外貌工作场景十分具有时代特征。

    “你过来，我跟你说件事。”

    爱洛回身靠着沙发，让拎着花篮的莱莉坐在对面，兴奋的告诉她自己的最新计划。

    莱莉听说爱洛要给她画一幅剪花图去参展，准备插花的手顿时停住了，脸色红红白白好一阵，小声反对说：“爱洛小姐，我有点儿丑，画出来不好看，您还是选别人吧。”

    “胡说，在我眼里，干活的你是最美的。好好配合我，回头给你买漂亮裙子，带纱网的那种，还加薪水。”

    爱洛哄小孩儿似的说了半天，许了一大堆愿，莱莉终于勉强同意贡献形象，为小姐的绘画事业尽一份绵薄之力。

    趁着午间光线好，爱洛立即拉着莱莉去花园里到处摆造型，要找出一个最为合适的地点和动作。

    忙活了好几个小时，太阳都快下山了，爱洛才对侧身站在大丛郁金香花树中的莱莉点头道：“这个动作，你可得记清楚了。”

    “我不会弄错的，”莱莉低声嘀咕：“每天剪花不都这个样子么，摆了这么久。”

    爱洛没听清，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问道：“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莱莉连忙举着剪刀回答道：“我说要不要把这朵花剪下来，今天的花瓶还没插呢。”

    “先别剪，要不然我的画可不好办了。”

    爱洛左看右看，准备一会儿去莱莉的衣橱挑一条更合适的裙子，她的郁金香只栽了一种亮粉色，配上灰色系的裙子，既醒目又和谐。

    要是没有，就给现做。

    有了灵感，定下主题，后面的进度就非常快。

    这幅《剪花枝的少女》和先前的冬装肖像画不是一类风格，爱洛想通过突出人物的动作来展示少女的内心和情感。

    所以，画面的整体布局上侧重动态，从树到花，从人到物，仿佛一直在微风的吹拂下摇曳伸展。

    正午的艳阳照在花丛上，映出一圈光晕，衬得莱莉红扑扑的小脸愈发润泽。

    灰蓝宽边的裙摆落在绿叶上，像是浮在水面上的轻舟，随着剪花的手肘移动。

    轻快开朗的女仆全然没有心事，亮晶晶的眼里只有含苞的花蕾，想快点儿剪下鲜嫩欲滴的花枝，插出一瓶众口称赞的鲜花。

    绘画过程中不可避免遇到烈日暴雨，但莱莉看着日渐成型的画中人，一直咬牙克服，毫无怨言。

    爱洛最为担心的花朵凋落也被凯西的园丁丈夫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在意外事件不时出现的情况下，仰仗背景是自己的后花园，人物是贴身女仆的天时地利，这幅用来参展的画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就全部完成了。

    爱洛自认为这是她近年来最有创造力的作品。

    一眼扫过，看起来只是描绘了一位在花园干活的朴实女仆，没什么特别的技法。

    但如果沉下心细细观察，画面上的每一朵花蕾仿佛都在跳动，少女结实的小臂握住黑亮的剪刀，伸向劲直的花茎，好像能够看见一颗雀跃的内心，充满了力量和坚持。

    从头到尾，画中的莱莉神色放松，面露微笑，春光明媚之中全是生活的富足和环境的舒适，正如帝国千万民众一样，看似普通却不一般，安宁中蕴含强大，平静中风雷涌动。

    完成当天，爱洛见莱莉和她一样目不转睛，就把画架挪到客厅正中的窗前，暂时不收起来，先欣赏一周再说。

    第二天是周末，爱洛睡到快中午才起床。

    别看她胸有成竹，技巧和灵感一样不缺，动起笔来有如神助，但这样的大幅作品可以算是体力活儿，加上连着好几个月高强度的绘画，心力已然耗尽。

    现在的她，如同缺水的小青菜，蔫了吧唧不想上班，十分期待春季学期快点儿结束。

    吃完早中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爱洛翻着日历牌，开始计划着后面的行程：“还有三天放暑假。也就是说，距离7月10日正式开展有接近20天的空闲，我是在家里歇着，还是提前去兰敦逛街呢？”

    虽然不确定下学期是否辞职，但未雨绸缪，正考虑小办公室都有些什么私人物品，要不要提前清空时，爱洛忽然想起了拉维恩教务长。

    要不是有她的推荐信，自己去年也不可能顺利在此落脚，有现在的安定生活。

    眼看教师生涯或许就此结束，是时候邀请教务长来看一看当初开培训班的小女孩长成了什么模样，她的画能摆在哪里展出了。

    说写就写，爱洛噔噔噔跑回二楼书房，取出带有贝德拉尔纹样的信纸，给拜阿斯城石匠街日间学校的拉维恩·肯特女士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件。

    里面提到她会有画作参加帝国二十年卓越展，如果行程方便，请教务长前往参观。

    虽然目前尚未收到和画展相关的通知，但板上钉钉，必有她一席之地，届时会将邀请函奉上。

    如果能来，请提前写信到兰敦查蒂斯街，由卡罗琳·科内德女士转交即可。

    然后，爱洛找出字典，将信件翻译成拉丁语重新写了两页纸，表明她的学业一直未中断，暗暗秀了一把成绩。

    前语言老师看到这个，应该会很高兴吧。

    春季学期如期结束，绘画组老师午间聚餐过后，大家纷纷相约新学期再会。

    思来想去，爱洛还是带着莱莉，将她办公室里所有的私人物品带了回来。

    靠垫毯子清洗后收起来，尺寸不大的铃兰图挂在餐厅。

    明明是对不确定的未来感到不安，爱洛却试图给自己找到理由：“暑假一放两个月，本来所有的东西都要打包整理，也不算人去屋空。”

    休息了两天，布伦特按照卡罗琳的吩咐，估摸着时间从拜阿斯城来到康布瑞，准备护送爱洛和她的画作去兰敦。

    “三幅画尺寸都不小，需要通过货运列车吗？”

    见到大热天身穿衬衣戴着檐帽，一副大管事模样的布伦特，爱洛挑眉问道。

    临时管事笑嘻嘻说：“上次的肖像画是在钉在画框里的，因此不得不走货运。这三幅画既然没有配画框，可以装进长纸筒，我们搭乘一等车厢更方便。”

    爱洛点头，带大量行李出门，有管事的确省心，回头一定要给布伦特单独发一份薪水。

    没有耽误很久，第二天抓紧收拾，第三天一早，爱洛带着她的三幅新作登上了前往兰敦的火车。

    二十年卓越展，我来了。

    今年夏天，霍华德伯爵夫妇住在查蒂斯街的别墅里，并没有搬去国王前街的伯爵府。

    爱洛依旧住进去年的小别墅，很快见到了难得没有出门应酬的卡罗琳。

    紧紧拥抱后，卡罗琳兴奋的提到让她极为开心的冬日庄园城堡肖像：“那幅画太棒了，好像让我回到了刚刚认识赛拉斯的时候。天哪，要不是你才十来岁，我都以为你跟在当时的我身后看见了一切。”

    “因为您现在的状态和少女时期一模一样，所以觉得熟悉，实际上，我只是记录了您当下的某个瞬间。”

    爱洛不露声色的恭维，让卡罗琳心花怒放，高声笑道：“你知道的，我很喜欢在社交季的时候展示肖像画。但这次，我决定不让别人知道年轻的我是什么样的，免得夫人们都想通过你找到她们的过去。”

    “我从来不是依靠想象力绘制肖像的。那样的要求，肯定做不到。”

    爱洛的甜言蜜语彻底取悦了伯爵夫人，笑容满面拉着她去了小客厅，“我得仔细看一看，是什么样的小美人被称为真正的南部玫瑰，号称不输我当年的美貌，还如此的善解人意？”

    卡罗琳这是想起来了，开始揶揄她两个月前的绯闻，不仅从康布瑞传到了兰敦，还跟南部世家扯上了关系。

    爱洛的大眼睛转来转去，见心情愉悦的伯爵夫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女管家和厨娘在一旁偷笑，低头嘟哝道：“谣言止于智者，解释就是掩饰，我问心无愧。”

    “哈哈哈，”

    卡罗琳笑死了，摇头指点她：“挺大的孩子了，以后长点儿心吧。”

    “为什么一定用世俗的眼光来评价纯洁的利用关系呢？”

    爱洛再次强调她不一样，赶紧说起伯爵夫人更感兴趣的话题：“您想不想看看我的新画？一共三幅呢，现在都装在纸筒里。”

    卡罗琳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连连催促她：“这就去打开看看。我这里也没有合适的画框，约根纳，安排人把楼上的画架都搬去小别墅，要大号和中号的。”

    一连串的吩咐让屋里乱成一锅粥。

    这会儿是上午十点多，外面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了。

    丽安着急上楼拿帽子，约根纳喊了三个男仆去书房搬画架，米拉也不闲着，忙着回厨房拎了一壶花茶，她虽然看不懂，也要跟过去照顾夫人。

    一谈到画，卡罗琳和爱洛的眼睛就发亮，两人不等其他人跟上，兴冲冲从侧门拐出去，顺着花墙的阴影快步去了小别墅。

    刚才抵达后换衣时，爱洛已经将整栋小楼巡视了一遍，只有客厅能放下展开的所有画作。

    这会儿长短不一的画都卷在纸筒里，立在一楼的壁炉边，让卡罗琳有些吃惊。

    “三幅这么大尺寸的画，是你这几个月完成的？”

    这个速度，质量能有保障吗？

    “准确的说，今年画了两幅，有一副是去年完成的。”

    看着约根纳指挥男仆女仆们将画抽出来，小心的展开，夹在画架上，卡罗琳说道：“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如果差得太多，很可能通不过画展评审委员会的……”

    话音没落，三幅画已经打开，呈现在伯爵夫人的面前。

    铺天盖地的红色枫林，压顶之势的黑色战舰，缤纷活力的剪花少女，卡罗琳感觉她的眼睛不够用了，嘴里喃喃自语：“这个枫叶的层次是什么意思？船上除了桅杆，怎么像是还有两个烟囱？这不是你的小女仆吗？”

    站了好半天，卡罗琳垂下眼睑，让翻腾的大脑静下来，沉声问道：“这些画完全不一样，我原本以为你会画最拿手的肖像。”

    这些画的个人风格太浓烈了，浓到任何人看上一眼，就如同神智被迷住一样不想离开，妄图探究隐藏在画面之下的思绪和情感。

    三幅画，两种截然不同的画法，热情奔放与理性真实的碰撞。

    对比之下，以前那些让她觉得十分惊艳的效果反而有些暗淡了。

    “肖像画得有合适的人选，我想着如果凑不够数，再直接借用您的画像。嗯，没想到这次画的还行，所以全带来了。您觉得，选哪两幅比较好？”

    爱洛自信不骄傲，知道竞争激烈，也没想着三幅画真的全能送去展出，想请卡罗琳帮忙挑一挑。

    “呵呵，”

    卡罗琳语意不明轻笑两声，继续站在画前，看了半晌，才点点头，示意爱洛坐着说话。

    喝茶调整过起伏的心情，伯爵夫人盯着爱洛问道：“你想全都展出吗？”

    “当然了。”爱洛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我画了大半年，都是为画展准备的。”

    卡罗琳紧接着问她：“然后呢？”

    “呃，”爱洛卡壳了，“我不太明白。”

    见自己的私人画师懵懵懂懂，卡罗琳叹了口气，说道：“你有没有想过，画师为什么争着参加画展或者开个人画展？”

    “卖画，出名，成为顶级画师，或许有人想做家族画师，开辟一条能够传承的路？”

    爱洛一口气把她对画师职业路径的理解说出来，然后眼巴巴看着卡罗琳，等待对方的解答。

    “也对，也不对。”

    卡罗琳对绘画行业一直保持关注，且常年作为甲方，当然对画师的个人发展模式。

    “普通的画师最好是通过画展出名，然后出售画作。高端的可以成为贵族的私人画师。更有天份的，碰到合适的赞助人，每年有固定的丰厚收入，只用一心磨炼画技，为赞助人留下传世的画作。运气够好的话，也不是没可能成为某个家族的画师。”

    “哦，我用不着赞助人。”

    爱洛觉得前面的成就她已经达成，最后一种。听着就没有人生自由，完全不感兴趣。

    卡罗琳继续说道：“在我看来，你的画技大成了。不提今天这三副，去年的冬装城堡肖像，和以往的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连赛拉斯都说，以后我的肖像不要再借给安东尼，免得引来更多的嫉妒和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你接下来想干点儿什么呢？”

    第184章 尤朵拉公主

    “画画啊, 想画什么画什么。我有很多想法，就是缺少灵感。”

    她不用提高了？

    天哪，看过的那么多世界名画还没来得及借鉴, 她可是有无穷无尽创作源泉的，这就封笔？

    不行！

    还得挣钱呢。

    “想法和灵感不是一回事么？”

    卡罗琳疑惑了一下，回到原来的话题，“磨炼是说让你找到自己的独特风格。我认为，你已经有了, 估计很快就会有赞助人希望你能画出独一无二的作品用来收藏。”

    “类似于给您画肖像画那种？”

    爱洛想了一下，说道：“对质量和风格有要求的定制画呗，我可以接受。”

    卡罗琳先点头又摇头：“简单来说是这样。但这种画不仅要让赞助人满意，更重要的是，每一幅画都要经得起同行的审视和评价。”

    业内专家打分确定历史地位，价值才能被普遍认可。

    爱洛犹豫了。

    就帝国的绘画业而言, 她是个外人。

    审美没有客观标准。水平再高，也需要特定的人推荐。

    这种鉴定方式, 对她不是很友好。

    自认为在这方面没什么优势，爱洛吞吞吐吐问道：“那我要是不接这类用于收藏的定制画订单，可以吗？”

    卡罗琳顿了半晌, 无语道：“那你参加画展做什么？”

    “证明自己, 嗯, 然后, ”

    爱洛说不下去了, 然后更上一层楼，找到赞助人, 为其定制用以收藏的画作，这不是又转回去了？

    “所以, 不是你想不想画的问题，有些事必须做。”

    卡罗琳简单说了一句，接着安排道：“这样，三幅画全都展出需要的空间很大，安东尼一个人未必能安排。这几天我带你去拜访评委会的人，找个好位置。”

    爱洛点头道：“是。如果需要布展，我也可以出方案。”

    卡罗琳评价她：“你干什么都拿手，就是胆子太小了。要我说，你抓紧时间画上两年，凑出十几、二十副今天这样水准的画作，足够在艺术中心开个人画展了。”

    “呵呵，”

    爱洛尬笑，她又不是复印机，说出片就出片。

    就这三幅画，她都画得精力憔悴，连名声都搭上了。

    正经开画展的人，哪个不是准备七、八年乃至十年往上的，甚至有的人一辈子只开一次个人画展。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还不清楚，现在考虑个人画展的事，太早了。

    休息了一天，卡罗琳带着爱洛，开始频繁参加小范围的艺术沙龙活动。

    六月底的兰敦，白天温度很高。没有去郊外庄园或者海峡对岸避暑的人们，会把各类聚会放在上午或者晚上，让原本早睡早起，生活规律的爱洛很不适应。

    通常，鉴赏或者游园活动会安排在光线好的十点钟左右。

    尽管有两名女仆的照顾，爱洛也需要至少两个小时梳妆打扮，加上洗漱吃饭散步，比上班起得还早。

    晚上，各种形式的餐会一般在太阳落山后举行，但结束时间就不一定了。

    要不是顾忌到霍华德，卡罗琳恨不得天天和爱洛在外边游荡，半夜再回来。

    女士们聚会，当然很有意思。

    美酒美食，喧嚣欢笑，大家都在谈论最新事物，展示从各地带回来的特产珍奇，一派沸反盈天的热闹。

    段位高如卡罗琳，带着天才少女出现，争奇斗艳间让画展评价人自然认识爱洛，惊讶过后纷纷保证，一定会让帝国最为优秀的画师在二十年画展上拥有最为醒目的舞台。

    觥筹交错的日子持续一周，爱洛累惨了。

    周末的早餐桌上，咕噜咕噜转着眼睛，她笑嘻嘻问道：“我们已经见了过半的评委会成员，是不是可以在家里准备画展的事了？”

    伯爵夫人一心想着今天上午的花卉欣赏可能碰到哪些人，没在意爱洛的问题，随口说道：“雕花的橡木画框前天不是已经装好了？其他的琐事交给布伦特，等开展的正式文件送到，确定位置后搬过去就行。今天我们会遇到讨厌的人，你可要打起精神。”

    “哦，”

    爱洛今天早上六点起床，莱莉给她梳了一个异常复杂的四尾盘辫。这会儿人还有点儿困，偷懒的主意没被采纳，只好喝了两大口咖啡提神。

    出门前，卡罗琳特地检查了爱洛今天的着装，对她这条浅绿色低领束腰丝绸裙很满意，“或许你应该戴上两件宝石首饰，不过，米粒珍珠项链和耳坠的搭配也非常好。这几天我收到了很多邀请信，但没空都去。画展开始以后，我们会更忙。”

    “是。”

    爱洛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卡罗琳虽然乐在其中，但主要还是在为她铺路。

    根据最新情报，本届画展竞争异常激烈。以安东尼的面子，最多给她在过道处找一面墙挂上一副画。哪能像现在这样，虽然位置还不确定，但三幅画保证都能被展出。

    这可全是卡罗琳的功劳。

    所以，陪伯爵夫人显摆一下怎么了？

    别人还没这资格呢。

    她们今天是去参观卡罗琳的密友，丽迪雅·罗素夫人新近整理过的夏季花园。

    出于礼节，罗素夫人肯定会邀请左邻右舍。所以，碰上一直跟卡罗琳不合的波拉克女士是大概率事件。

    被卡罗琳提醒会面或许不平静，爱洛目光炯炯，表示绝不会给伯爵夫人丢脸，肯定把场子撑起来。

    罗素家同样位于城西，离得不远不近。马车小跑了半个小时，驶入一扇大开的嵌花铁艺门。

    满脸笑容的侍从一早就在大门外迎接宾客，各家马车顺着青石车道穿过平整的前院，直接停在楼前的宽檐门廊下。

    “卡罗琳，你最近早出晚归，看起来似乎是瘦了。”

    一身蓝缎礼服的丽迪雅和伯爵夫人轻轻贴面，凑在一起低声说笑起来。

    “这不是没法子么？谁让我碰上二十年一次的画展了呢？”

    卡罗琳话语间略带得意，可没有哪位贵族夫人的私人画师有进这个展览的水平，她绝对是独一份。

    丽迪雅伸出手，热情的和爱洛拥抱，笑着问她：“听说你有画作会送进翡冷翠艺术中心，我们可约好了一起看呢。”

    爱洛微笑：“多谢，欢迎您前去观赏。”

    身后跟着一长串管家女仆，三人进了大客厅。卡罗琳同碰面的女士们拉手问好，丽迪雅则领着爱洛先去了小客厅，然后忙着招呼新来的宾客，留下侍女端茶倒水，贴身照顾。

    经过一周的社交锻炼，对于这样的场合，爱洛早已轻车驾熟。

    她不用特别主动上前跟人攀谈，对绘画感兴趣的人会由卡罗琳介绍认识。

    其他人么，大家不是一个圈子又没有共同语言，聊起来会很尴尬，点头微笑就好。

    刚喝了一口茶，爱洛还没来及仔细观察罗素家的室内陈设，就听见门口一阵喧闹，欢声笑语间进来一大群人。

    抬眼望去，珠光宝气的女士们围着一位三十来岁的淡妆美人，半长卷发，个子高挑，亮眼的蓝绿丝缎长裙上缀满了银线勾成的小花苞，正面带微笑和周围的夫人小姐们点头致意。

    “这是尤朵拉公主。”罗素家的侍女认识来人，悄声向坐着没动的爱洛说道。

    “好的。”

    爱洛想了想，没有凑上去。

    密不透风的人群围得严严实实，一点空隙都没有。好像这位皇室的公主和卡罗琳有交情，如果需要交流，会有机会的。

    没过一会儿，夏季赏花会正式开始。宾客们三三两两走进占地广阔的后院，欣赏眼前盛开着香槟色西斯廷玫瑰的罗素花园。

    此时，公主的侍从女官找到伯爵夫人，提出尤朵拉殿下听说那位天才女画师也在现场，想要见一见本人。

    正和几位夫人寒暄的卡罗琳顿时红光满面，转身丢下神色复杂的众人去了小客厅，交代过几句注意事项，就带着爱洛前往户外花园，介绍她给公主认识。

    遮阳棚下站了十来位女士，面对眼前的大片玫瑰，低声闲聊着。

    让过三、四位挡在身前的夫人，卡罗琳站在公主的侧面，先对侍从女官微微点头，然后露出标准的贵妇笑容，朗声说道：“殿下，我和爱洛依丝·加西亚·泰勒小姐祝您今日愉快。”

    “这就是那位给你画肖像的爱洛小姐吗？”尤朵拉公主声音脆甜，听起来性格不错。

    “您好。”

    爱洛上前一步，对着公主屈膝行礼。

    尤朵拉公主展颜一笑，说道：“卡罗琳，你从哪里找到这么个小姑娘，我怀疑这不是真的。”

    “嘻嘻，怎么可能。正是因为爱洛年纪小才被我碰见，要不然，能够参加帝国二十年卓越展的人，无一不是成名已久的大画师，哪里会给我画肖像？”

    卡罗琳顺便提到了目前兰敦最为火热的话题，暗示道：“爱洛带来三幅画，每一幅都是不容忽略的佳作，已经确定展出，只是在位置上，我不是很满意。”

    尤朵拉一直对卡罗琳那副超写实的肖像画有想法，可问遍了皇家画师，没人敢接。据说私下里很多画师都临摹过了，然后全部失败。

    听见卡罗琳这么说，公主开口吩咐道：“帝国百年难出一位天才画师，还是个女孩子，真是天佑兰吉利。科特娜，”

    首席侍从女官上前一步，低头回道：“在。”

    “你跟画展评委会的曼夫·伯威克侯爵说一声，我希望二十年一次的画展，能够出现真正的天才作品，而不是各方妥协下的产物。”

    “是。”

    科特娜开始考虑安排谁去传信能把公主的真实意思带到，没有留意人群后方几位夫人互相传递眼色的动静。

    太阳逐渐升高，罗素夫人安排女仆们送上各色饮品，爱洛拿起一杯沁凉的葡萄汁，跟在公主和伯爵夫人身后，听她们谈论最新品种的玫瑰到底来自何方，不时回答一下公主的问题。

    “你要展出的画，都是卡罗琳的肖像吗？”尤朵拉好奇问道。

    “这次没有肖像画。”

    爱洛规规矩矩回答，没敢宣扬她那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交织的新作内容。

    按照卡罗琳的说法，这三幅画气势过于惊人，提前泄露可能引起其他画师的警觉，没准儿会被投诉跟主流风格差异过大，进而取消资格，让她不要跟人详细解说。开展以后，大家一看就懂。

    “这么说，除了人像，你画风景也不错喽？”

    尤朵拉公主的绘画造诣和卡罗琳不相上下，算是比较懂行的皇室成员，也收藏了不少佳作。

    爱洛低调说道：“这次的作品有两幅画跟风景相关。”

    公主挑眉看向卡罗琳，见她眯着眼睛笑而不语，点头道：“好，到时我一定不会错过。”

    第185章 即将开始的卓越展

    公主说话时, 周围的人全都屏声静气，眼神乱飞，分别思量卡罗琳到底是带了个什么人来, 竟然吸引了公主的全部注意力，让她们想搭话都插不上嘴。

    罗素夫人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几人，听她们聊到风景，趁机提道：“花园的西侧新建了一层小瀑布，这会儿那边很凉快。”

    “哦, 那就去看看。”

    尤朵拉和丽迪雅关系不错，今天正是来看她的花园有什么新鲜事物。

    于是，一大群女士跟在公主身边前往花园的另一侧，伯爵夫人和爱洛已经出够了风头，慢慢落在后面，躲在树荫下喝葡萄汁。

    卡罗琳尝了半杯罗素家的饮品, 说了一句“这个口感很淡”，身后忽然传来尖利的女声：“怎么不跟着公主继续显摆你的女仆了, 躲在这里是怕别人发现吗？”

    爱洛转头，看见一位满头大汗的黑胖夫人站在隔了两步远的太阳底下，冲着卡罗琳露出嘲讽的笑容。

    伯爵夫人斜了一眼她林湖女校的同学, 几十年来从未和气谈过话的波拉克女士, 讥笑道：“有的人刚才连公主的裙摆都看不见, 这会儿倒是站在这里质问别人。我一直告诉丽迪雅, 不要住在这种地方, 免得跟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做邻居，她就是不听。”

    波拉克身份财富都不太够, 的确是因为住在隔壁才能参加这种层次的赏花会。

    看见当初在银月温泉见过的小女仆竟然成了公主的座上宾，波拉克肺都气炸了, 恨不得昭告天下。

    本想借机压卡罗琳一头，让她给说几句软话，顺便赖一张画展邀请函。

    谁知道卡罗琳根本不担心，反倒刺痛了自己最为虚弱的那根神经。

    明明当初大家不相上下，结果，卡罗琳总能凭借会画画和她够不着的人拉上关系，公主殿下就是最有力的证明，凭什么？

    “不过是个画师，最终还得靠赞助人吃饭。”

    波拉克听说画师的圈子并不干净太平，话说得不清不楚，引人遐想。

    “你们家上数三代，连赞助人的边都摸不着，可别丢人现眼了。”

    卡罗琳一听这话，生怕吓到了稚嫩无知的小画师，毫不客气地驳斥道。

    跟在波拉克身后的两位女士听见她们说话间火气越来越大，生怕惹出事端，一个人说着“这里太晒了，我们找个凉快的地方去”，另一个连拖带拽拉着波拉克离开了这条路。

    其中一位夫人经过时还歉意的跟卡罗琳点点头，一副与我们无关的样子。

    见到莫名出现的几个人走远了，爱洛一脸认真的问道：“您不算我的赞助人吗？怎么听那位的意思，好像还得提供别的服务？”

    “咳咳，”

    卡罗琳拍了拍额头，气急败坏说道：“你别听那个女人胡说八道。我不算你的赞助人，最多算是固定的雇主。当然，我们聊得来，也是朋友。”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爱洛非要刨根问底，噎的卡罗琳只喘气，半天不吭声。

    那天提到未来该走哪条路，爱洛心里没有答案，所以这些天配合卡罗琳出入各种社交活动，也是存心想要了解某种生活的真实状态。

    画画和接受赞助人，难道冲突吗？

    爱洛一直没有想明白。

    “嗯，”

    卡罗琳考虑了半晌，措辞严谨道：“准确来讲，赞助人前期为画展造势，后期为画廊准备。多年投入，画师一朝成名，被业内推崇，然后开个人画展，甚至经营大型画廊，接批量订单。而赞助人的收益，在于收藏的作品身价不菲，可以传承或者转让。你以前打过交道的舍瓦利，算是其中的一员。”

    这么说就懂了。

    赞助人炒作，啊不，发现艺术品的价值后收藏或高价出让，画师卖画或者拥有画廊，双方名利双收。

    这条产业链，逻辑很完整。

    对于爱洛来说，这种商业模式完全能理解，结合她的情况，顿时通透了：“别的画师无法出头才需要赞助人，对我来说，没这个烦恼啊。现在可以参加二十周年展已经是意外之喜，个人画展压根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开画廊也不是我的目标。所以，只管画我的画就好了。”

    卡罗琳笑着摇头：“你要是没什么野心，其实现在状态很好。以后每幅肖像画给你涨到200个几尼，什么也不缺，你就安心创作吧。”

    伯爵夫人同样想明白了，爱洛和其他人不一样，别人的成功之路未必适合她。

    她展出作品只为证明自己，不需要当下就得到业内认可。

    话题讨论的算是比较深入了，卡罗琳和爱洛就这个问题达成了一致，然后前往凉棚，时间差不多，可以吃午餐了。

    见爱洛睁着大眼睛左顾右盼，心情愉悦，明显对聊天结果很满意，卡罗琳轻轻舒了一口气。

    目前帝国的知名女画师不超过一只手，当然是有原因的。

    有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别让小姑娘知道了。

    天气太热，户外凉棚下虽然晒不着太阳，但气温很高，呼吸间空气仿佛都在冒火，罗素家的冷餐会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回到查蒂斯街的小别墅，爱洛浑身湿透，赶紧洗澡，换上轻薄的短袖棉布裙坐在通风阴凉的阳台上，盯着泛起白光的草坪发呆。

    展位确定，估计明天开始就不用辛苦的出门拉关系了。

    不知道卡罗琳说的开展后会更忙是什么意思？

    按照上午讨论的结果，她每年只需要给伯爵夫人画两副肖像，就有400几尼的收入，做绘画老师一年保底120几尼，年收入轻松回到500几尼线。

    好像也还行。只是收入来源依旧集中，风险有点大。

    暂时定下事业方向，爱洛开始全心投入帝国二十年卓越展的准备工作。

    7月6日，画展组委会的通知文件和六张空白邀请函送到了卡罗琳手上。

    阅读过不算复杂的规则，爱洛弄明白了本届展览的日程，第二天带着布伦特去翡冷翠艺术中心踩点。

    艺术中心位于国王前街的东延长线上，交通极为方便。相隔很远就能从马车的窗口看见高大白石外墙上密密麻麻的刻花与雕塑，极为精美奢华。

    马车停在中心门前的黑石大广场上，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第一次来这里的爱洛问道：“现在是什么展览，怎么这么热闹？”

    按道理说，这种曲高和寡的地方应该很清净才是。布伦特最近一直忙画展的事，对相关消息有所了解：“艺术中心本周没有展出。因为这里是兰敦第一个免费对民众开放的大型铺石广场，所以很多市民有来散步的习惯。”

    爱洛点头，原来是一座具有公益性质的城市建筑。刚才看到装饰的如此富丽堂皇有特色，她还以为路过一座教堂了呢。

    没时间仔细欣赏美轮美奂的中心大楼，爱洛带着临时管事和女仆，跟在中心的侍从身后，脚步匆匆经过圆形门厅，找到了分给她的展位。

    展览大厅是一个四方形的大空间，周围有多条弧顶彩色廊道。一进大厅靠左，有一整面斜立的白墙，未来的三个月，这里属于她。

    位置核心，面积宽敞，确认过顶部投射下的自然光，爱洛非常满意。

    三幅画从低到高，阶梯排列，既不拥挤也不空旷。

    人，物，景分开，互不相扰又隐隐联系，真是个好地方。

    这个展位在整个艺术中心能排进前三。看来尤朵拉公主地位不低，皇室成员远近大小超过百人，不是谁都能在如此重要的活动中说上话的。

    当然，卡罗琳带着她在评委会成员中混了个脸熟也很重要，安东尼秘书长必然没少使劲。

    反正，经过各方共同努力，爱洛依丝本尊的画作就要在翡冷翠艺术中心展出了。

    为了保密和安全，参展画师只会提前一天将作品送进展馆。

    所以爱洛并不着急，而是根据自己的设计，安排布伦特采购了奶黄色墙纸作为背景增加质感，并且隔出了一小块地方，准备作为休憩的空间。

    画师不会一直在，交流的机会少，人们或许一扫而过。但参观者逛累了，可以在她的展位歇会儿，顺便多点儿人气。

    她是无名之辈，亲友团捧场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则。但伯爵夫人的圈子，不是她的人脉，只好在这些细节上下功夫了。

    开展前两天，拉维恩的信到了。

    教务长已经到达兰敦，整个夏季会住在亲戚家中，表示一定会找时间来看画展的。

    爱洛见信大喜，在邀请函上用花体字写下了拉维恩·肯特女士的姓名，安排人当天送到。

    她只邀请了这么一位客人，原本没消息，还担心来不了。其余的五张邀请函，早就被卡罗琳用光了，再没消息，手上这一张估计也保不住。

    展前一天，包装严实的三幅画被送进艺术中心，挂在预定的位置。

    爱洛没有拆下最后一层遮住画面的绵纸，而是让布伦特带着人用彩绳将展位前五十英尺的地段围起来，暂时禁止任何人靠近。

    这个时候展馆里人来人往，全是工人和仆役。卡罗琳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提前展示，绵纸开幕时才能取下来。

    今晚，布伦特会和两个男仆换班守画，后面的参观时间也要安排人手盯着，不能指望艺术中心的侍从负责安全。

    无他，这个画展二十年举办一次，目前似乎一切正常。但兰敦每年举办无数各类展览，时常听说开幕前和展出中有展品被有意或无意损坏。

    既然画展不可避免会带来大量名利，那么参展人当然要加倍小心。

    评价委员会的人虽然只评资格，不看画作的质量和内容，但爱洛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她手上可没有十副八副备用品。

    第186章 开个价

    对画展能够带来什么有清醒的认识, 开展前一夜，爱洛不骄不躁，平平常常睡了个好觉。

    比往日早起半个小时, 根据卡罗琳的建议，莱莉把珍珠头绳缠进爱洛淡金色的发间，然后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马尾辫。

    今日大部分时候在室内，大夏天的不好戴帽子，这个发型正适合年轻的姑娘, 显得俏皮又隆重。

    窄袖尖领，缀着浑圆的小珍珠，海蓝色丝绸拖尾裙后系上一条长飘带，白色小羊皮镂空平底鞋，打扮得清清爽爽，爱洛跟在红衣棕裙, 头戴花冠的卡罗琳身后，上了一辆宽大的马车, 一路朝翡冷翠艺术中心驶去。

    因为卡罗琳说有要事交代爱洛，一同前往参加画展开幕的霍华德伯爵只好委委屈屈单独乘坐一辆马车，留出空间给夫人和画师谈话。

    伯爵大人吹着马车行进中带起的凉风, 偷偷腹诽这半个月来天天在一起的两人, 有什么话到了今天还没说完。

    伯爵夫人不是故意的。

    昨晚十点多, 卡罗琳收到尤朵拉公主的手信, 递出来一个刚出炉的大消息。

    出于各种原因, 皇室对今年的卓越展极为重视，国王陛下很可能会在开展第一天亲自出席, 让她要有所准备。

    所以，卡罗琳得利用路上的这一段时间, 告诉爱洛关于觐见的基本流程。

    虽然陛下是去欣赏画作，以示尊重艺术与民同乐，不会对普通人有苛刻的礼仪要求。

    但身为冉冉升起的画师新星，爱洛本人的素养必须过关，不仅要在画技上出众，还得在谈吐和姿态上展现帝国的美好和底蕴。

    屈膝礼有深浅之分，笑脸的角度要不高不低，可以通过服饰的颜色和绶带来辨别王室成员的身份等等。

    爱洛昏头昏脑听了一大堆关于面对国王时如何行礼的标准动作指南，感觉她连眼睛都不会眨了，飞快想出一个好主意：“如果国王从展位前路过，我假装自己是参观人怎么样？到时候您作为收藏者和陛下对话，是不是双赢？”

    卡罗琳难得丢掉贵族的体面，翻了个白眼说道：“陛下是帝国最大的收藏家，要通过和画师接触表明皇室对绘画本身的关注。他为什么要跟收藏者说话？你老老实实记着该怎么回答，多少人盯着呢，别偷懒。”

    “是。”

    爱洛撅嘴，低头不语。

    为了把她的画摆在醒目的位置，前前后后多少人出了力，国王莅临是意外之喜，大家可都期盼被陛下关注到的。

    她的想法，不重要。

    盛夏的早晨，天空湛蓝，白云朵朵。

    此时不算强烈的日光透过艺术中心拱顶的玻璃窗，照在展厅内大大小小的画作上，高大的空间里到处都是七彩光晕，令人炫目动容。

    展出的100幅画，会被认为是过去二十年间帝国最高水平的作品，此次画展，是绘画行业的狂欢和庆典。

    在门厅前的黑石广场下车后，爱洛默默跟在霍华德夫妇身后，走进翡冷翠艺术中心的方形展厅，站在距离主舞台不远的位置，等待期盼已久的画展正式开始。

    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几分钟，代表皇室的尤朵拉公主和艺术评价委员会主席曼夫·伯威克侯爵，以及若干不认识的重要人物同时拉下彩绸，二十年卓越展正式开启。

    之后，大厅里挤挤挨挨的人们逐渐散开，聊天的聊天，看画的看画。

    开展仪式简单，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很合爱洛的心意。

    见公主被太多人围着，卡罗琳停下脚步，没有上前问候，而是和霍华德伯爵一起前往爱洛的展位。

    那三幅画她倒是翻来覆去研究了好些天，赛拉斯还一眼没看过呢。

    和碰面的熟人们寒暄，好一会儿才走近展位，布伦特带着两个男仆站在彩绳后紧张极了，墙上的画依旧被绵纸遮住，等待创作者亲自展露真容。

    四周的参观者驻足低语，大都在讨论这几幅尺寸颇大的画到底是什么，也有人质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画师怎么能参加画展，还占据了黄金地段。

    卡罗琳见状，微微一笑，挽着霍华德站在正前方，对身侧的爱洛说道：“去让大家看一看，你是不是值得这个位置。”

    “好，”

    爱洛沉声答应一声，让布伦特收起彩绳，走到画作下面，垫着脚将秋日枫林图上的绵纸慢慢撕下来。

    人们的视线随着女画师细白的指尖落在画面上，“哗~”，身后发出惊叹声。

    她没有停手，紧接着取下盖住《剪花枝的少女》的绵纸，一阵嘈杂声比刚才还大。

    背对着众人的爱洛内心暗自得意：“更厉害的还没出现，这就震惊了？”

    使劲儿立起脚尖，扯下最后一张绵纸，将挂在最高处的大海战舰图露出来。

    然后，周围一片鸦雀无声，并没有预想之中的赞美声。

    “咦，难道都没看清楚？这么大的尺寸不应该啊。”

    爱洛眨巴眨巴眼睛，站稳脚转过身，想瞧一瞧是怎么回事。

    “呃，”

    爱洛半张着嘴，以为自己眼花了。

    原本稀稀拉拉只围了一层的参观者变成了乌压压一片，人人衣装笔挺，表情严肃。

    被簇拥在前排中间的一位老年男士身穿灰色双排扣日常服，拄着一柄漆黑的手杖，正皱眉盯着墙上的画作，任凭身边的男人轻声解释，一句话也不说。

    “这人是谁啊这么大排场，没戴皇冠，看着不像是国王。”

    爱洛神思不宁，瞄见被挤到后面的卡罗琳正在和安东尼秘书长交头接耳，于是拎起裙角贴着墙边，准备从侧面偷偷溜出人群。

    没走两步，不知何时站在老年男士身侧的尤朵拉公主发出一声轻笑，打破了现场的静谧：“陛下，这是近两年在肖像画上拥有特殊风格的画师完成的新作。”

    然后笑眯眯对试图躲起来的爱洛说道：“泰勒小姐，过来介绍一下你的画。”

    ……

    好的不灵坏的灵。

    一直通过心理暗示，假装面前都是普通参观者的爱洛终于正视自己的处境，面对帝国身份最高的人，深深行了一个蹲身礼，大声说道：“日安，陛下。我是这三幅画的作者爱洛依丝·加西亚·泰勒，十分荣幸见到您，祝您身体健康。”

    “这幅画看着很眼熟，你说说吧。”

    国王陛下一脸威严，说起话来倒很和气，看着前方与海浪搏斗的战舰图问道。

    爱洛吸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尽量用没什么起伏的声线说道：“这是停泊在茅茨克鲁纳港的蒸汽战列舰，画的名字叫做《大海中的勇士号》。”

    “嗯，史考特·谢菲尔德人呢？来看看他手里的战舰，到底能不能出海了？”

    兰吉利现任国王，克努德六世对他的海军大臣很不满意。

    勇士号下水至少一年了，竟然一直停在港口，还比不上画中的姿态勇猛，干脆改名字叫散步者得了。

    国王陛下是临时中断御前会议来的，所以有不少和展览无关的人士跟在后面。

    没有任何艺术细胞的海军大臣史考特·谢菲尔德阁下站在最外层凑人头，正无聊的听周围人私底下聊天，忽然天外飞来一把刀，如此万众瞩目的场合，他被国王想起来了。

    “是，我在这里，”

    从自动分开的人缝中挤进来，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史考特好不容易站在了国王的身后，低声答道。

    国王顿了顿手杖，问道：“告诉我，勇士号什么时候能点火？”

    “不是在看画吗？点什么火？”

    海军大臣诧异的抬起头，才看见原本应该停在港口的勇士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挂在了墙上……

    哦不，这是一幅画。

    史考特瞪大眼睛，大脑飞速运转，帝国军人的勇毅此刻显露无疑，当机立断给出答案：“只要海军部的最新预算法案在议会通过，优质燃料到位，一周内就能离港训练，任何时候，大陆联军面对帝国海军都必将失败。”

    “很好，我期待看到勇士号名幅其实，而不是只能通过画作领略它的力量。”

    国王的话含义颇深，海军大臣瞬间想出了能让陛下满意的十个八个方案，钱到位就执行。

    尤朵拉公主适时开口说道：“要不是这幅画，我都不知道战列舰居然有两个烟囱，这样是不是船速会更快？”

    “当然，这是茵河船厂最为前沿的动力技术，我当初看到设计图时，立马被吸引住了……”

    国王兴致勃勃跟自己的长女说起当初的先见之明：“虽然勇士号尚未出港，但法尔西同等吨位的船只还在前期论证中，我们的科技水平和制造技术，至少领先五年。”

    尤朵拉公主笑道：“陛下在这方面的眼光，整个大陆没人比得上。”

    克努德六世心情愉悦，又盯着《大海中的勇士号》看了几眼，对侧身立在几步开外的爱洛说道：“泰勒小姐，皇室希望能够收藏您的这幅作品，开个价吧。”

    “这个，我……”

    爱洛猝不及防听见国王陛下的询价，大脑一片空白，迷迷瞪瞪的双眼扫来扫去，寻求场外指导。

    “虽然这幅画非同一般，既有绘画技法的突破，又展示出了帝国的强大，但爱洛毕竟是个新人，要走的路还很长。我看，可以依据皇室收藏同等尺寸的画作均价来算。”

    先前卡罗琳发现不对劲，趁机跟在海军大臣身后凑了进来。这会儿见爱洛茫然四顾，赶紧笑着接话，没让场面尴尬住。

    “不错，这幅画应该摆在舍维斯特尼宫的宴会厅，接见各国使节时就不用说那么多废话了。”

    国王陛下说完这句令人浮想联翩的话后，带着他的大批臣民和侍从顺着廊道继续参观画展，留下爱洛和卡罗琳目光闪闪，相视忍笑，竭力克制住激动的欢呼，准备等心情平复下来再拥抱庆祝。

    第187章 好差事

    本届画展出现了一幅被皇室收藏的画作,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艺术中心。

    先前围住展位的人跟着国王离开后，很快又涌过来一大批人, 想要亲眼目睹被陛下亲口称赞过的画作。

    此处瞬时人头攒动，堵得严严实实。

    眼看情况不妙，仗着没多少人见过自己，爱洛找了个机会从展示墙的侧面溜走，让被各家夫人绊住脚的伯爵夫人气愤不已。

    “呼~, 里面真是太热了。”

    从展厅躲出来的爱洛坐在中庭的长椅上，看着衣冠楚楚的人们从眼前经过，走向各自感兴趣的作品。

    “开展首日的参观者都是受到邀请的重要嘉宾，人数众多，沾亲带故，我就不凑热闹了。等过些天清净下来, 再好好欣赏。”

    一想到周围一圈全是当代最高水准的画作，爱洛心里直痒痒。

    但考虑到她至少要在自己的展位上待到今天闭展, 时间肯定不够，只好放弃不务正业的打算，在外面透了一会儿气之后, 继续回去和参观的人们交流。

    纷纷扰扰大半天, 国王陛下离开后, 人少了许多。卡罗琳终于找到机会, 拉着爱洛在拐角处的小茶桌旁休息。

    霍华德伯爵一直跟在身边, 见卡罗琳说了一上午的话依然神采奕奕，不禁摇头笑道：“这幅画真有这么厉害？”

    “你懂什么？”

    伯爵夫人的成就感无与伦比。

    如今, 她的眼光得到了皇室的认可，证明她有顶级收藏家的潜质, 简直是人生的巅峰时刻，之一。

    拥有再多的田产商铺，和这件事也不是一个档次。卡罗琳原本就是贵族夫人中的佼佼者，现在更是方方面面碾压旁人。

    不出意外，从此之后，兰敦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要以邀请到霍华德伯爵夫妇为荣了。

    “爱洛，你要再敢溜走，我可要……”

    卡罗琳准备威胁女画师，但还没想好采取什么措施。

    必须让爱洛意识到，她得认认真真和前来参观的贵族们认识，人脉资源不都是聊出来的？

    所有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大画师，没有一门心思只画画的，全是八面玲珑的社交高手。

    爱洛嗅到一丝危机，连忙讨好说：“我知道了，会和别人仔细聊画的。”

    卡罗琳今天帮了大忙，待人接物那叫一个热情，一点儿伯爵夫人的架子都没有，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作者呢。

    “哼，”

    美美的喝了一口红茶，卡罗琳对霍华德伯爵说道：“我们一会儿跟安东尼联系，先把价格定下来。”

    霍华德伯爵点点头，微笑着给夫人添茶。

    爱洛坐在一旁，任由莱莉帮她重新抿过头发，刚靠在椅子上准备歇会儿，一抬眼看见尤朵拉公主和女校联展上见过的教育大臣肯顿·沃森，带着女仆侍卫们漫步闲聊，从另一侧走了过来。

    伯爵夫妇和爱洛起身问好，卡罗琳奇怪道：“那边的画作您全都看完了吗？”

    见这几个人躲在廊柱背后歇着，尤朵拉公主乐道：“今天看过的画里，只有爱洛的作品最吸引人。你不去找安东尼收款，还在这里喝茶？我听说有人想从陛下手里买下那幅画呢。”

    “陛下怎么可能同意？《大海中的勇士号》可是帝国第一艘蒸汽动力战列舰，具有特殊含义。”

    肯顿是传统的帝国绅士，自豪于帝国一切具有重要意义的科技成果，认为想要拿走这幅画的人是痴心妄想。

    “我赞同您的看法。”

    卡罗琳附和一句，跟尤朵拉公主说道：“中午会和安东尼讨论出售画作的协议，不确定要谈多久，晚上的庆祝会我们不去了。”

    公主点头道：“展出的时间还很长，后面有的是各种宴会。今天陛下有其他事，连原本说好的揭幕仪式都没参加，晚上更不会出席，去不去没什么影响。”

    难怪开幕晚了，不过国王到底来了，还待了不短的时间，让自己成了画展首日最大的赢家。

    但直到现在，正经的绘画行业人士一个不认识，别人的画一张没看到，并且这种晚宴以社交为主要目的，肯定不太适合年纪还小的她。

    后面如果有同样的活动，请伯爵夫妇代劳吧。

    爱洛心里暗自盘算后面的日程安排，忽然听见公主问她：“爱洛，你给我画一幅卡罗琳借给花园画廊的那种肖像怎么样？”

    “万分荣幸，我的公主殿下。”

    爱洛眼角的余光接到卡罗琳颔首的信号，略带谄媚的话语脱口而出。

    虽然是凭借实力拿到了天大的好处，但没有这片云彩，雨露也落不到她头上。

    现在只需要给背后帮忙的人画一幅肖像，这个便宜占大了。

    尤朵拉公主很满意爱洛的态度，不紧不慢说道：“我对速度没要求，只希望能够保证效果。”

    公主看中的是那幅照片一样的肖像，超写实主义，画起来很费功夫。

    不过，既然不限时间，那就好说了。

    “等画展告一段落就开始。”

    爱洛想了想，虽然需要用多长时间不能确定，但要先把客户稳住，这很重要。

    通常来说，只要动笔了，为了美貌最终能够留在画面上，后面再怎么折腾拖延，绘画对象都能挺住。

    尤朵拉公主眯眼看了看教育大臣，提出一个建议：“沃森阁下，翡冷翠艺术中心不是有一个绘画创新研究部门吗？请泰勒小姐来做创新总监如何？”

    艺术中心是教育部文化发展司的下属机构，日常开展跟文化相关的各种活动，绘画是其中一个类别，目前在教育大臣的治下管理。

    “您的提议非常合适。据我所知，泰勒小姐是一位资深教师，还有画作在皇家花园画廊展出，想必能够在创新部门发挥她的特长和优势，开创独有的绘画风格，促进多个流派的融合发展。”

    三言两语，沃森就将爱洛苦苦思索但没想清楚的画师发展路径安排的明明白白，真不愧是教育大臣，做职业规划真是专业！

    一眨眼，没有正式从贝德拉尔辞职的爱洛有了新工作，只是完全不了解岗位职责和福利待遇。

    懵头懵脑间，尤朵拉公主笑道：“你在兰敦有事儿干，才有空给我画肖像。”

    这是什么逻辑？

    正经工作还能跟私活儿互补？

    不是很懂，但现在不是提问的时候。

    爱洛点头答应道：“您放心，我对每一幅画都是全心投入的。”

    微笑目送公主和教育大臣离开，卡罗琳感慨的笑道：“小爱洛，这下你可有了个好差事。”

    “我猜肯定不错，但不知道好在哪儿。”

    爱洛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儿，看向伯爵夫人寻求答案。

    卡罗琳回身坐下，慢悠悠说道：“翡冷翠艺术中心是帝国的文化象征。经费充足不说，每年还会收到皇室拨款，负责已知所有艺术类别最新成果的研讨，是整个大陆的风向标。”

    研究机构还是博物馆，或者是二者兼有？

    爱洛对照她的知识点理解了一下，问道：“那这个创新总监是做什么的？”

    卡罗琳脸上的笃定消失了，“我也不知道，头一回听说。”

    “呵呵，”

    霍华德伯爵用拳头抵住嘴也没抑制住笑声，“卡罗琳，没想到在绘画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伯爵夫人流光的眼波轻轻横了他一眼，“赛拉斯，你最好快点说，别在这里卖关子。”

    “据我所知，艺术中心跟创新相关的职位，大概需要写一些关于行业的文章，参加各类画作鉴赏，以及每年完成至少一幅新画。”

    霍华德伯爵目前没有在政府部门担任职务，不过他名下的产业众多，经常收到募捐或者推介邀请，对五花八门的机构运作模式并不陌生。

    “写论文？小意思，听起来这是个研究职位呐。”

    爱洛开心不已，没有考核带薪学习，还能提高理论水平和实践能力，简直太棒了。

    “你要给公主绘制肖像，可以在空闲时接触各种流派的画作，殿下的安排非常周密合理。”

    爱洛如果能够在兰敦打开局面，卡罗琳比她本人还乐意，身为天才发现者的伯爵夫人将会享有极高的声誉。

    相比之下，区区科内德女士私人画师的身份简直不值一提。

    半天时间，爱洛不仅出售了一幅画，还找到了新工作。

    然后，在艺术中心的二层幅楼，卡罗琳和安东尼借着午餐的机会，谈好了帝国皇室收藏《大海中的勇士号》的合同。

    鉴于6英尺宽5英尺高的大尺寸和独一无二的内容，安东尼报出了1000几尼的高价，三日内支付全款，这幅画即归克努德六世国王所有。

    因为皇室是二十年卓越展的主办方之一，陛下会将画借给艺术中心继续展出，直到展览结束。

    双方初步磋商成功，约定第二天去皇家花园画廊签订正式合同，卖画收钱。

    “为了帝国的勇士，干杯。”

    比预想的过程更为顺利，卡罗琳举起白葡萄甜酒，提议道。

    “干杯。”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受益者，当然要庆祝了。

    午餐过后，霍华德伯爵夫妇带着炙手可热的女画师来到艺术中心的顶楼，拜访画展评价委员会主席曼夫·伯威克侯爵。

    爱洛是未来的创新总监，直属上司应该是翡冷翠艺术中心的负责人。

    但深谙内情的评委会秘书长安东尼刚才提醒说，该职位最初是为了配合皇家花园画廊的收藏鉴别而设立的，一直以来的重点工作都是帮助安东尼的团队发现整个大陆最具有价值，最代表艺术发展方向的画作。

    换句话说，这是皇室出钱雇的人，干的活儿和艺术中心的主业关系不大。

    第188章 画展上的人和事

    所以, 她们应该尽快和深得国王信赖的皇室远亲伯威克侯爵打招呼，说明尤朵拉公主想要一幅御用画师无法完成的肖像画，为了方便, 在侯爵主管的范围内放了一个人。

    至于是否需要拜会艺术中心负责人克雷格勋爵的问题，安东尼给出的建议是，画展刚开始，他现在肯定忙晕了，可以等等再说。

    局面似乎有些复杂, 需要接受双重领导。

    爱洛心里思量：“看在战舰图的份上，公主的肖像画不给钱也能接受。不过，干这个总监，薪水能有多少？”

    任何行业，钱当然重要。但有的时候，钱也不重要。

    和伯威克侯爵谈过之后, 爱洛这份主要为公主画像，顺便帮皇室寻找藏品的工作尘埃落定。

    年薪300几尼, 目前以服务好尤朵拉殿下为主，其余时间自行支配，如果有需要她参与的项目, 会有专人联系。

    没有特定的赞助人, 享有极高的自由度, 收入不菲, 不存在任何限制, 内容数量都随意。

    并且，无数优秀的作品会送到眼前期待得到推荐, 等她攒够了资历，在有代表作的前提下, 可以出书自成一派。

    这可比已知的画师成名轨迹和发展路线强太多了。

    所以说嘛，事业暂时陷入瓶颈不要紧，干着干着曙光就出现了。

    两周前还不知道该不该辞职的爱洛，现在一跃成为帝国绘画行业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她自己。

    这个人生的境遇啊……

    妙不可言。

    第二天上午，皇家花园画廊。

    卡罗琳作为见证人，看着爱洛和安东尼签订了正式的合同，收好了全款支票，笑盈盈赞道：“难以置信，这幅画居然能得到陛下的青睐，您作为皇室首席艺术顾问，这份发现佳作的眼光，真是实至名归。”

    “要说眼光，谁能比得上你？现在大家都在说，帝国百年一遇的天才少女是你培养出来的，将来只要提到勇士号，肯定绕不开你的名字。”

    安东尼·约克子爵同样祝贺了伯爵夫人一番，带人去翡冷翠艺术中心接手所有权易主的画作，卡罗琳和爱洛随即告辞，回了查蒂斯街。

    “下午休息，晚上和我去参加一个小型艺术沙龙。”

    卡罗琳坐在客厅，从约根纳递过来的一叠请柬中挑出一张精美的卡片，看着上面熟悉的落款笑道：“公主闺蜜的读书赏析会，不会有太多同行打听创新总监的事，你可以去认识几位同龄的小姐。”

    “我都没怎么读过帝国语的书籍，属于会说会写但文学素养不高的那种，真怕和小姐们说不到一块儿。”

    爱洛委婉地表示，贵族女性知性高雅的生活方式其实不太适合她。

    “最近的宴会，无论如何都要参加。等过一段热度过去，你再安安稳稳研究参展的画。”

    卡罗琳告诉爱洛，其实很多人对绘画根本不感兴趣，只是为了追赶潮流才想要亲眼见一见声名鹊起的女画师。

    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注，不要逃避只管出现，等人们在各种场合见过她，就不好奇了。

    “是。”

    爱洛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吃过米拉大婶精心烹饪的牛肉酱通心粉，卡罗琳上楼午休。

    爱洛一点儿不困，带着布伦特和莱莉顶着高温去伦巴第街的帝国第一银行存支票。

    羊皮存折增加了一行，资产再次上涨。

    办完支票取兑业务的爱洛，推掉了银行二级主管加力的投资推介，抓紧时间回来休息，晚上还要出门呢。

    换上一条透气棉布裙，爱洛坐在小别墅的客厅里，吸溜着冰凉的草莓汁，心里美滋滋，“一幅画已经出售，其他两幅还会远吗？哈哈哈，前几天还在为年收入可能达到500几尼偷偷开心，现在一夜之间轻松翻倍，嗯，这个速度要保持。”

    小歇了一会儿，等太阳落山，梳妆打扮，陪卡罗琳参加了一个感情充沛的读书沙龙，半夜才回来，困得爱洛第二天都不想起了。

    但是，挣扎着也得起床，战舰图出售了，她今天要去艺术中心看一眼。

    画展正式开始，卡罗琳不用再为展位奔波，留在家中处理积攒的事务。

    上午9点，爱洛站在展厅中央，看着正对大门的画作发呆。

    克努德六世慷慨的将他新买的画挂在了翡冷翠艺术中心巨大的圆形展厅上方，让所有人第一眼就能欣赏到《大海中的勇士号》，绝对不会错过。

    “咳，这个位置……不愧是国王陛下的藏品。”

    爱洛回到她的展位，原本和谐充实的墙壁上露出好大一片空白，“布伦特，找人把画挪一下。”

    安东尼搬走了一幅画，没有自作主张改变什么，剩下的两幅画，就这样丑丑的摆了大半天。

    谁让她昨天下午没有跟来看着，跑到银行存钱去了？

    让男仆们将画重新排列了一下，原本三幅画的位置，现在只挂两幅，略有些单薄，但勉强也能接受。

    为了有足够的展出空间付出了两周的辛劳汗水，结果只用了一天，地方就富裕了，真是浪费。

    只恨手里没有库存，要不然分分钟挂上去，肯定能卖掉。

    开展第一周，爱洛每天上午到展位巡视，顺便欣赏其他人的作品。

    能够进入帝国二十年卓越展的，没有庸手。

    内容笔触表现力，无一不是上乘佳作，从各种角度来看，都是无法随意复制的存在。

    爱洛深有感触，她真是运气好，选题选到到国王的心尖上，技法意境略胜一筹，加上位置醒目，公主推荐，才能天时地利人和，在画展上拔得头筹。

    成功不易复制，绝不骄傲自满。

    下午或者晚上，她要跟着伯爵夫人参加一些聚会，偶尔碰上大型宴会，不想作为出现在兰敦社交场合的新面孔，被人谈论指点，则是沉默微笑，能躲就躲，上流社会的人际交往也算是凑合着应付了下来。

    不过半个月，人们的注意力就转到了更新鲜的夏季舞会上，和卡罗琳沟通后，爱洛终于不用再出席那些毫无兴趣的社交活动了。

    画展进入平静期，大陆其他国家的业内人士纷纷赶到。参观者慢慢从衣冠楚楚的贵族变成了不修边幅的画师，四下里聊天的人少了，独自驻足看画的人多了。

    展馆内的氛围逐渐变化，让爱洛十分欣喜，能够好好观摩其他画师的作品，真是不容易。

    总被陌生人热情招呼，她都有点社恐了。

    连着几天，爱洛在一幅大型群像图前久久徘徊，这是此次画展中热度仅次于《大海中的勇士号》的画作。

    画面的内容并不复杂，记录的是某次贵族宴会的场景。十来位绅士贵妇围站在餐桌旁正要落座，人人面露微笑，欢快的气氛跃然纸上。

    这幅《晚宴》布局错落有致，主次分明，构图和明暗光影一反传统，渲染的色调极为柔和夺目，给了爱洛极大的震撼。

    无论是否承认，这幅画的作者在画面布局乃至情感表达上绝非常人，甚至隐隐走在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上，让一直觉得对所有风格尽在掌握的爱洛有些兴奋。

    绘画本身有其发展脉络和惯性，从这幅画可以看出，现在流行的的古板厚重不出意外将被突出对比的技法逐渐融合乃至取代。

    非常好，和她同频的画作终于出现了，必须仔细观察，看看能不能借鉴到一招半式。

    爱洛的理论知识当然超越时代，但这种动静结合顶级水平的多人物场景图，她只见过复制品，别说临摹了，连真迹都没看过。

    环境友好，精神放松，天天泡在艺术中心的爱洛一点儿都不累，偶尔碰到部分展品的作者，还会主动上前交流，和参加艺术沙龙的状态判若两人。

    这一天，上午看完三幅画作，爱洛意犹未尽，决定先回自己的展位休息，等一会儿去幅楼吃饭，然后在艺术中心待到下午闭馆。

    让莱莉给她倒了一杯茶，靠在墙边的长椅上，爱洛扭头盯着她的画，思考这两天听来的小道消息：“超过两人询价的画作会要求意向方在艺术中心登记，三个月的展览期结束后拍卖出售。截止今天，战舰图是唯一直接出售的画作。按道理说，我的名气即使不大，也不至于默默无闻，可怎么没听说有人对这两幅画感兴趣呢？”

    不明所以中，展厅的安静被一个怪腔怪调的男声打破了，“哦，尽管已经看了两天，我还是无法相信，如此清新喜人的枫林和大厅的那幅怒海战舰是同一位画师的作品。”

    七八位衣饰普通的男士走过来围在《秋日枫林》前，一边看一边低声说着什么。

    “请问您是这幅画的作者泰勒小姐吗？”

    最先出声的青年男士瞄见了在展位侧方休息的爱洛，对应听说的传闻，试探着问道。

    “是我，您好。”

    爱洛大大方方走过来，微笑着招呼大家。

    这几个人一看就是同行，只要不讨论锡兰宝石的品质和塞维尔街的裁缝，她都能应对自如。

    一位半谢顶的老年男士露出笑容，夸赞她：“远远看见这幅画，就感觉火红的枫叶迎面飞来，像是瞬间从盛夏到了深秋。这种画法，我是第一次见到。”

    爱洛笑道：“这是去年秋天的作品，当时的心情和这一片枫林非常契合，无意间抓住了灵感，才有了这幅画。”

    “您说的对，所有伟大的作品都需要那一抹虚无缥缈的感觉，我的头发就是这么不见的。”

    老年男士颇为幽默，提及他的身份和来意：“我们是来自法尔西帝国马尔斯特美术馆的工作人员，非常欣赏您的画作。冒昧问一句，您这两幅画是否直接出售？”

    第189章 天降订单（二合一来了）

    “似乎, 据我了解，展出的画作需要通过艺术中心统一拍卖才能出售。”

    爱洛以为外国人不知道规矩，好心告诉对方购买画作的官方流程。

    青年男士“哈”了一声, 开口说道：“当然，是有这么个规定。可我们在兰敦最多能待一周，哪能等到三个月后的拍卖？再来一趟非常会麻烦，如果达成协议，您先撤展, 然后成交。”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直接，法尔西人全是耿直人设吗？

    爱洛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样做既可以避免和别人竞争抬高价格，不被艺术中心收取费用，还能以最快的速度将画带回去。

    “好处占全了，能开什么价？”

    爱洛暗自琢磨, 准备问问对方打算出多少钱。

    她未必同意这么操作，但想调查一下市场对自己的定位。

    “呃, 您想出……”

    “比松馆长，如果您想购买展出中的画作，请到三楼的接待办公室做拍卖登记, 要是最终仅有一家询价, 以底价成交。”

    不知何时, 法尔西人身后站了几个看不出身份的男人, 听见他们谈到出售的话题, 一位身穿正装的中年人开口打断了双方的谈话。

    马尔斯特美术馆的工作人员齐刷刷扭头，老年男士一眼认出说话的人：“啊哈, 克雷格勋爵阁下，我来了三天都没见到您, 以为您忙完开幕仪式休假去了。”

    “我还以为你不想见到老朋友，故意躲着我呢。”

    克雷格不软不硬回了一句，没什么诚意的邀请道：“走吧，一起去吃午餐。”

    “我们的时间很紧张，先不吃了，办完正事再找机会。”

    比松点了点头，朝爱洛眨了两下眼睛，带着他的人去了其他展位。

    在这样的场合见到艺术中心负责人，爱洛有点儿意外，微笑着问候道：“您好，勋爵阁下。”

    “你好，泰勒小姐。最近太忙了，今天才正式见面。您可能不知道，关于您的画作，艺术中心已经收到十多份购买意向，千万不要被那些法尔西人蒙骗了，他们只是不想花钱。”

    克雷格和比松是多年的老对手，两家展馆在各自国家的地位类似，经常会在辐射整个大陆的展出活动和画作拍卖上产生竞争，彼此知根知底。

    为了防止马尔斯特美术馆跑来翡冷翠艺术中心找漏洞捡便宜，对方这几天到处转悠时，一直有人盯着他们。

    一不留神，比松居然和爱洛说上了话，克雷格赶紧匆匆前来，阻止双方直接交易。

    因为已经确定爱洛会来艺术中心担任创新总监，原本不着急跟公主钦点的女画师打交道的克雷格勋爵不得不主动前来，沉着脸传达了人们对爱洛的追捧：“您的单幅画作，截止今天收到的最低报价是600几尼，在本届画展中排名第一，如果您愿意出售，肯定要在展后拍卖。”

    “哦，我完全不知道这个消息，阁下。”

    爱洛转了转眼睛，理直气壮回答道。

    没人告诉我怎么回事，我跟潜在客户聊两句怎么了？

    克雷格名义上是爱洛的上司，但画师业务不归他指导。

    现在只是关注画展的影响力和后续的拍卖，说服拥有赞助人的大画师通过中心拍卖画作就已经让勋爵焦头烂额了，压根儿没顾上新冒出来的女画师。

    但前期疏忽可能导致严重后果，要是爱洛不知道其中的门道，无意中将画作卖给了法尔西人，帝国新秀被陛下所收藏画作的同期展品没有留在兰吉利，他这个中心负责人可就干到头了。

    “最近人手紧张，的确没有办法做到及时通知。这样，你下周入职，有了专门的助理处理琐事，就能收到最新动态了。”

    克雷格亡羊补牢，想让爱洛尽快上岗，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正式成为创新总监，爱洛有了官方身份，别人就不好撺掇她私底下把这两幅正在展出的画卖掉了。

    拍出高价，出售名作，都是属于翡冷翠艺术中心的成就，谁也别想横插一脚。

    “好的。”

    爱洛不卑不亢的说道。

    虽然是个虚职，但不用卡罗琳带着拜访上司就能入职，当然算是成长进步的一种。

    二十年卓越展开幕第三周，爱洛见到了久违的拉维恩教务长和分开时间不长的伊芙琳校长。

    “我知道你能过得好。可不到两年的时间，你已经在兰敦有了一番事业。爱洛伊丝，我真为你骄傲。”

    拉维恩教务长轻轻拍着双眼微红的爱洛，欣慰的笑了。

    “很感谢您当初的推荐信，和伊芙琳校长愿意接纳我。”

    爱洛没有忘记在恐惧和彷徨时得到的善意和照顾，内心充满了感激之情。

    伊芙琳看着神情动容的老同学，笑呵呵说道：“放假前爱洛还是贝德拉尔一名普通的绘画老师，现在已经是本届画展最知名的画师了。”

    接着，校长大人停顿片刻，开口道：“据说，你要去做皇室的御用画师了。”

    爱洛呆了一呆：“难道我记错了，御用画师不是世代传承的家族职位吗？”

    “我就觉得不太真实。有些人还信誓旦旦跑来恭喜我，说你马上获得任命，现在主要服务公主殿下。”

    伊芙琳听了好几个版本，被弄得莫名其妙，只好跟爱洛当面求证。

    爱洛哭笑不得，都是什么跟什么，解释道：“我只是要为公主殿下画一幅肖像，跟皇室的画师团队没有任何关系。嗯，考虑到时间上的便利性，会担任艺术中心的创新总监。”

    说到这里，爱洛提到她的去向：“您上次问我，画展之后还做不做绘画老师，当时我完全不知道。现在是真的要离开贝德拉尔了。”

    拉维恩先前同伊芙琳讨论过这个话题，这会儿适时笑道：“在我看来，你做绘画老师只是权宜之计。能够提高画技，不浪费天份的机会，一定要抓住。”

    爱洛看向伊芙琳，见她满脸鼓励的神色，点头说道：“我会的，已经确定下周入职，准备一段时间就为公主殿下画肖像。”

    “尤朵拉公主当然要有最好的肖像画，真是让人期待。爱洛，看你的了。”

    国王长女常年为教育和慈善事业奔走，和伊芙琳并不陌生。她麾下的绘画老师被公主挖走，不仅没有怨言，还深感荣幸。

    伊芙琳的话让爱洛认识到公主的另一面，这幅画，恐怕比想象中有难度。

    三天后，在翡冷翠艺术中心负责人克雷格勋爵的办公室内，爱洛接过盖有印鉴的聘任书，正式成为一名职责不详的创新总监。

    克雷格知道爱洛的工作重心不在他这里，并不多说什么，唤来负责行政事务的卡拉梅女士，由她兼任爱洛的助理，“中心全力提供支持，希望你尽快完成公主的肖像画。”

    “好的。”

    同克雷格告辞后，爱洛跟着卡拉梅去了她的总监办公室。

    办公楼跟展馆隔着草坪和连廊，位于整个艺术中心的边缘地带，楼后就是兰敦绘画产业云集的一里街。

    分给爱洛的办公室在三楼，面积不大，但推开窗就能看到人来人往的街道，很有烟火气。

    卡拉梅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女士，说话办事一板一眼，告诉爱洛工作流程：“您所需要的颜料画笔等等，中心有固定的供应商，提前在商品册上选择，三日内送到。如果册子上没有，我来安排采购。”

    看着楼下街道停着卸货马车，爱洛好奇地问道：“中心的绘画用品都是从后面这条街的店铺里送来的吗？”

    卡拉梅回答说：“大部分是的，如果您有要定制的物品，也可以在这里找到供应商。一里街是帝国最大最全的绘画用品商业街。”

    言下之意，要是这里买不到，就别想了。

    “生怕我给你出难题怎么着？”

    爱洛能感觉到卡拉梅不冷不热的态度，估计是她占着总监的位置，却要去给公主画像，克雷格勋爵嘴上不说，心里未免不太乐意。

    “好的，我要看一看商品册，选好了告诉你。”

    爱洛打发走了卡拉梅，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一直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的莱莉嘟哝道：“这间屋子太小了，还这么吵，在这里怎么画画啊？”

    爱洛不在意暂时的冷遇。自打她的画卖给了陛下，到处都是笑脸，人人都很友善，压力不是不大的。

    现在回归了正常职场环境，心里反而轻松许多。

    公事公办最好，她的画十月份还要经过中心拍卖，费率和顺序都是浮动的，勋爵表现的一视同仁，某种程度上可以避免麻烦。

    参展的画师们，可没有省油的灯。

    下午回到查蒂斯街，爱洛跟卡罗琳讲了今天入职的情况。

    “南部商行在一里街有两间店铺，要是需要什么一时凑不齐，让布伦特直接去找管事调货就行。”

    布伦特在南部商行当了多年的伙计，送货接待，对兰敦的各家贵族很熟悉。这两年升职后到处跑，能力不差，又跟着爱洛办了不少事，卡罗琳一早打定主意，把布伦特借给爱洛做大管事。

    这一个多月，三等管事面对爱洛身份剧烈变化带来的繁杂事务，稳稳当当应付了下来。

    她这样没有根基的人起势太快，尤其还要跟公主和艺术中心打交道，很难从外面找到合适的人做帮手。

    公主肖像画的前期准备工作很多，昨天跟布伦特谈过之后，他本人非常愿意。所以，新的大管事和她同一天上任。

    “中心的商品册类别很全，估计问题不大。只是原以为会有一间画室，办公室比较小，试个颜色都困难。”

    卡罗琳说道：“公主的府邸位于国王街东侧，距离翡冷翠艺术中心不远。你肯定要去那里画像，克雷格压根不会考虑给你安排画室。”

    “嗯，我猜也是。只是有时候要动手尝试，需要一间独立的画室。”

    爱洛最近观摩了其他画师的大作，脑子里蹦出了很多新想法，手当然痒痒了。

    “小别墅一楼客厅冬天的光线差一些，面积也小。实在不行，你住到后面那栋楼去，但是位置有点儿远，我们吃饭聊天就没现在方便了。”

    爱洛的确得有一间画室，卡罗琳准备让她住到距离主别墅有点远，但空间更大的房子里去。

    “我想想吧。”

    爱洛心里有顾虑，没有一口答应。

    查蒂斯街位于城西，去艺术中心和国王街的公主府邸都不近，秋冬雨雪天气路上也难走。

    身为卡罗琳的私人画师，住下来肯定没问题。但她既是艺术中心的创新总监，同时主要为公主画肖像，听着有些不务正业。

    家中的主人当然全力支持爱洛。可别墅里除了伯爵夫妇，还有仍在磨合的两家仆从，她的日常生活需要别人照应，约根纳再有威严，也管不住背后的议论。

    现在是画展期间，爱洛无暇顾及，如果正式开始为公主画像，她天天这样往外跑，似乎不太妥当。

    今天在办公室的楼上，能清楚的看到一里街店铺后面多条巷子里，大大小小的砖楼顶上，挂着画室的招牌。

    往远处看，还能瞧见贝格曼街上不少大楼的墙面钉着画廊的字样。

    围绕翡冷翠艺术中心方圆几英里的区域内，是帝国绘画产业的中心地带。

    所以，要不要去那里租房子，爱洛心动，但还没有拿定主意，想等跟公主确认肖像的细节以后再做打算。

    平平淡淡过了两天，爱洛发现入不入职差别不大，她先前整日泡在展馆看画，现在依然如此，没什么变化。

    小办公室堆满了颜料画笔，虽然不确定公主的肖像是否能用上，但还是先领到手再说，或许可以找到地方练两笔呢？

    没有太多的选择，爱洛开始考虑，或许可以接受卡罗琳的提议，搬到主别墅后面的大房子去。

    现在才八月初，开展二十多天，卓越展的一百幅画她已经翻来覆去看的差不多了。

    根据最新消息，公主最早要到九月份才有空见她。

    这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不能浪费了。问问卡罗琳，她的肖像画，用不用现在开始？

    短期内完不成，开个头总是好的嘛。

    晚餐后，卡罗琳难得没出门，和爱洛在前院散了一会儿步，两人坐在阳台上看着逐渐暗淡的天光，说到了近期的安排。

    “今天夏天很多人没有离开兰敦，舞会格外多，之前带你参加的那种聚会都算不上什么。如果是先前那种肖像，我没太多时间安静坐着的。”

    卡罗琳知道爱洛会有一整月的空闲，可她的日程紧凑，没有心思和精力配合新的肖像。

    “哦，那过一段儿也行。”

    灵感有，但未经验证，不适合用在卡罗琳的夏日肖像上。时间又不富裕，爱洛没想突破什么的，所以原定的计划行不通了。

    太阳彻底落山，爱洛站起来，准备回她的小别墅，远处的大门传来声响，一辆黑漆高轮的马车驶上了前院的石板路。

    查蒂斯街的别墅很少宴客，霍华德伯爵饭后去了吸烟室，这个时间，来的人是谁呢？

    爱洛扫了一眼停在楼前的马车，绕了两步走下台阶，要从草坪中间的小路过去。

    “您好，泰勒小姐，我是来找您的。”

    室外乌沉沉的，下车人的脸隐藏在暗处，但声线硬朗清越，爱洛绝不会记错，这是被她打扰了两个月的奥萨尔。

    门廊下，约根纳带着两个男仆，忙着点燃墙上灯罩里的蜡烛。

    爱洛停脚转身，借着微光看清来人，白色衬衣深色长裤，看上去休闲舒适，干净利落，果然是他。

    “我是不是听错了？”

    爱洛磨磨蹭蹭挪过去，问道：“你是来拜访霍华德伯爵的吧？”

    奥萨尔先对站在一旁的女管家点了点头，然后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我有事跟你说。”

    “？”

    没等爱洛问他，收到消息的霍华德伯爵和卡罗琳走了出来。

    霍华德伯爵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挑着眉问道：“卡佩家的小子，我前两天碰见你父亲，听说你在海军基地干的不错。舰队不是马上要有大动作，你怎么回兰敦了？”

    奥萨尔挺直了肩背，“是的。我正为此而来。”

    “进来说话，喝点什么？”

    卡罗琳出声招呼大家去客厅，不要站在门口喂蚊子。

    想不通自己和这个人能有什么交情，爱洛一头雾水跟进客厅，听奥萨尔说明他的来意。

    “咳，因为泰勒小姐绘制的勇士号得到了国王陛下的重视，本年度海军预算法案在议会得以紧急通过。作为军力展示的一部分，海军部需要采购100幅勇士号出海图，以供和各国舰队交流。”

    爱洛和卡罗琳面面相觑，没太理解，都是一声不吭。

    霍华德伯爵皱紧了眉头，思考片刻，直接问道：“卡佩上尉，我们两家都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家族，不用绕弯子，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想请泰勒小姐绘制同样风格的画作，在舰队抵达他国港口时作为礼物赠送。”

    奥萨尔没说具体会送给谁，霍华德伯爵消息灵通，知道海军部门拿到经费，未来一年要出海训练，顺便访问大陆各国。

    只是，这种订单，怎么能给爱洛呢？

    “采购部的佩罗次长什么态度？”

    “因为绘制《大海中的勇士号》是我安排的，所以，谢菲尔德阁下紧急让我赶来接洽，如果可以的话，请泰勒小姐明天上午到海军总部大楼次长办公室详谈。”

    奥萨尔的话里透出很多信息，爱洛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不敢相信，睁大眼睛看着跳动烛光下那张汗湿但依然英俊的脸庞，想从上面找出蛛丝马迹，确定对方在骗人。

    盯了半天，只听见奥萨尔交代来龙去脉，没发现任何问题，爱洛看向霍华德伯爵，听他继续盘问带来这个爆炸消息的人。

    “所以，海军大臣既是为了宣传帝国舰队，让陛下满意，也是为了感谢爱洛的画推动了预算法案的通过。反正这笔钱总要花，那就把订单交给已经证明自己的实力，并且直接为基地带来好处的人。你认为，谢菲尔德阁下是这么想的？”

    听起来似乎有道理，但霍华德伯爵觉得，海军部门的采购订单，是随便一个外来画师能拿到的吗？

    这是有多瞧不起兰敦的绘画从业者和千丝万缕的关系人呐。

    “我亲耳听见大臣跟次长这么说的。”霍华德伯爵啰嗦了半天，向来说一不二的天之骄子不乐意了，“我骗她一个小画师做什么？”

    要不是这事从头到尾是他惹出来的，这会儿堂堂海军上尉肯定在茅茨克鲁纳港吹着海风乘凉呢，谁大热天跑来兰敦当传信小兵，还要被人质疑？

    他，卡佩公爵的小儿子，古斯塔夫家的外孙，不爱受气！

    卡罗琳笑眯眯说道：“没错儿。爱洛就是绘画技术好，能在帝国排进前十，名气大了点而已。她要不动笔，别人什么也得不到。”

    “呃，”

    想到经过一下午激烈的讨论才达成的微妙局面，奥萨尔放缓口气，只好透露了两句：“因为勇士号的画，目前海军部，舰队和港口得到了大量的关注，很多过去停滞不前的计划重新启动。出于平衡和稳妥，各方都同意将订单交给泰勒小姐，没有异议。”

    “很好，”霍华德伯爵拍板道：“明天上午十点，泰勒小姐会准时到达白厅街20号，和佩罗次长商谈此事。”

    奥萨尔点头，站起身对三人道：“那么，明天见。”

    目送风一样来的男子迈着坚实的步伐离开，一个晚上没有发表任何看法的爱洛回过神来，看着面露得色的卡罗琳和霍华德伯爵眉来眼去，小小声问道：“是找我下订单吗？”

    “是的。爱洛，你只管画画，剩下的事交给赛拉斯。”卡罗琳盯着霍华德伯爵说道：“没商量，你出面。”

    “咳，当然。这事肯定绕不开我们俩。”

    霍华德伯爵听奥萨尔这么一说，就知道拖延了大半年的海军预算法案有结果了。

    爱洛神来一笔的助攻给了陛下借口，让海军方面抓住机会，主战派大获全胜，得到了充足经费和舰队扩张的权利。

    所以，让帮上大忙的相关人士心照不宣分一杯羹是帝国传统。

    尽管爱洛是无意间做到的，但既然最后的结果令各方全都满意，那该她得到的就没人反对。

    更何况，这种彰显军力，提升士气的画作，不仅可以作为对外威慑时的礼物，也能成为地位的象征。

    如果每一艘战舰上的主官办公室都能挂上这么一幅画，直面帝国最新最强的军备，感受到帝国荣耀的话，那种精神上的满足和心理上的骄傲，是任何物质奖励都无法替代的。

    第190章 这钱怎么挣（还是二合一）

    “可是, 我能干什么呢？”

    天外飞来一笔横财，爱洛的心乱了，说出的话傻气十足。

    “嗤嗤, 你除了画画，还能跟海军次长聊订单不成？”

    卡罗琳摇头笑道：“赛拉斯去谈更合适，我们俩可弄不清这里面的复杂关系。那些人说话，能从兰吉利谈到法尔西，你根本听不懂。”

    满腹心事的一夜过去, 爱洛没睡好，早上起来头有些晕。

    不过，今天可不是休息的时候。冲过澡，洗了一个凉水脸，爱洛打起精神，换上行动方便的深蓝色软丝裙, 戴上圆顶窄檐绸帽，打扮得庄重成熟, 跟着霍华德伯爵夫妇前往海军总部大楼，商谈这笔可能改变她未来人生的订单。

    霍华德伯爵和主管采购的费莱·佩罗次长是兰吉利帝国大学的校友，说起来不是陌生人, 经常在各种宴会上碰面聊天。

    所以, 在次长办公室的会客区落座后, 霍华德伯爵率先开口道：“真是没想到, 卡罗琳的肖像画师能够得到海军部的认可, 我和你还有坐在一起谈生意的时候。”

    霍华德伯爵的产业跟军方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个领域一直是兰敦本地几家大贵族的地盘, 不是随便谁都能掺和进来的。

    “泰勒小姐的画作能被国王陛下收藏，足以证明其水平, 只有她为舰队制图才能让所有人满意。”

    佩罗次长说话赤裸裸的坦白：“谁出力，谁拿钱，公平合理。别说什么凑巧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您要这么说，我们就有信心了。”霍华德伯爵紧接着问道：“具体的细则有没有，还是说要经过招标才能定？”

    次长大手一挥：“舰队要以最快的速度出海，特事特办，昨天的联席会议已经批准了。100幅舰船出海图，预算5000几尼，三个月内交一半，其余的一年内交付。”

    “好。”

    霍华德伯爵一口答应，根本没有爱洛什么事儿。

    接下来，两位男士就帝国海军未来的建设，各国军力对比等话题谈了半个小时，离开前，霍华德伯爵说道：“舰队出海，我一定要去港口送行。身为帝国子民，居然没有亲眼见过皇家海军的战列舰，实在是太遗憾了。”

    佩罗次长意味深长看了爱洛一眼：“正因为如此，谢菲尔德大人才力排众议，制定了第一期军力展示宣传计划。这100幅画作中的一部分会挂进船舱，尺寸可以比《大海中的勇士号》小。不过，”

    主管采购的官员通常会把重要的事情夹在不起眼的闲聊中，“大楼顶层的办公室要进行半年的修整，背景墙空旷，可以用来展示伟大的帝国战舰，但尺寸不能超过国王陛下的那幅画。”

    “那是当然的。您看，今天确定协议，一会儿就让爱洛同负责修整的主管讨论具体的画面效果如何？”

    霍华德伯爵和佩罗次长站在办公室门口，两句话定下了合作的基调。

    100幅画，全款。

    同时，爱洛赠送给海军大臣一幅尺寸略小，但效果必须类似《大海中的勇士号》的舰船出海图。

    大人物们谈妥了，相约去附近的餐厅小聚，剩下的，就是具体干活人的事了。

    爱洛像一个提线木偶，留在海军大楼的会客室，和赶来的赫尔·约翰逊律师一起，与次长大人的下属，采购主管吉塞商议订单条款。

    确定画作的内容，不能过于精细避免被他国仿制，突出气势即可。讨论绘制期间配合，分期收款和交付的流程等等。蹭了一顿工作餐，天色渐晚时，双方谈好了所有的细节。

    效率高得出奇，晚上七点，爱洛收了总价50%的定金支票，带着签好字的合同副本，头昏脑胀回到查蒂斯街的别墅。

    ……

    霍华德伯爵和卡罗琳正喝着茶聊这件事的背景，见到谈判归来的两人，笑着问道：“签好了？”

    “是的。”

    赫尔取出文件袋里的副本合同，递过去说道：“首期款的支票已经拿到了，后续每月按照交付数量收款，次长的签名和印鉴齐全。”

    翻看了几眼关键条款，霍华德伯爵说道：“这次没有乱七八糟的费用，真是托了陛下的福。海军大臣想要一幅镇住场面的画，没人敢伸手。”

    “的确如此。今天谈的如此顺利，我从业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

    赫尔同样很高兴， 2%的咨询费轻松到手，跟捡钱一样，爱洛荣升约翰逊律师行的潜在大客户。

    说完一下午的成果，赫尔婉拒了晚餐的邀请，回律师行加班去了。

    爱洛进屋后就坐在客厅的一角，瞅着说话的众人发呆。

    赫尔离开后，卡罗琳笑嘻嘻问她：“怎么啦，被钱砸晕了吗？”

    “我只是，只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爱洛看着霍华德伯爵，低声说道：“您难道不担心我完成不了吗？三个月五十幅画，我还没算明白呢，您就答应了。”

    霍华德伯爵压根没考虑过交付的问题，轻描淡写说道：“你只要将海军大臣办公室的那幅画按期挂上就行，其他的可以去贝格曼街找画手，那里有的是人。”

    什么？

    爱洛脑子里一直思考的是新画的布局，批量订单需要绘画助理，短期内怎么在兰敦开出画室，完全没想过可以把画外包出去。

    霍华德伯爵的提议，可能会导致画作的质量不过关，但很有道理。

    回想一下艺术中心后方街区里那密密麻麻的画室招牌就知道，兰敦的画室数量多，竞争肯定激烈。

    就算她手里有订单，开一间以前那样规模的画室也不容易。

    并且，好几幅大型画作马上要动笔，根本没空培训助理，磨合流程，太慢了。

    伯爵大人一语中的，她应该只亲手完成公主和大臣要的画，其他的小尺寸批量订单，可以放给其他画室。

    下午的时候，采购主管吉塞私底下传达了海军大臣的想法，最终定下来的战舰出海图，是以勇士号打头，其他多只舰船跟从，行驶在平静的海面上。

    军力强大，背景安宁，舰队不用在汹涌的海浪间颠簸起伏，画面难度降低一多半。

    2英尺×1.5英尺的画作，对画师的要求不会特别高，只要有画样，费用给足，她完全可以做一个总包商嘛。

    “嗯，我得想想。”

    眼前打开一片新天地，爱洛神清气爽，思维活跃起来。

    晚餐时，卡罗琳兴致很高，和爱洛讨论了很久海军大臣期待中的战舰出海图整体风格，听说她还要去港口画草图，问道：“画展好说，只等结束后拍卖，不用你做什么。但这两幅大型画时间凑在了一起，你能安排得过来吗？”

    “没问题。”

    爱洛被霍华德伯爵点拨一句，想明白了很多节点，这会儿对事业的推进有了初步打算，和伯爵夫人说到她的计划：“如果要把订单放给别的画师，我得在艺术中心后街有落脚的地方。所以，先去租一栋带大画室，有仓库，能住人的小楼。”

    然后，她的想法被否定了，“不行，那一片全是商铺画廊，你一个小姑娘，绝不能住在那里。”

    卡罗琳说道：“可以租一栋楼作为办公室和仓库。要说居住，家里的房子空间大光线好，安全也有保障，无非是将来要在路上花费一些时间。”

    考虑到各种因素，爱洛坚持自己的看法：“如果那一片不适合生活，我可以去国王街附近找房子。9月以后，不仅要给公主画肖像，还要在贝格曼街找画师，到时候事务繁杂，住在这里有点远。”

    霍华德伯爵点了点头，赞成道：“爱洛现在不止是你的私人画师，她在艺术中心也有职位。方方面面的人和事都要应对，住在家里的确不大方便。”

    卡罗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国王街附近都是各家贵族的府邸，肯定没有出租的房子。”

    霍华德伯爵的祖传府邸在国王前街，离得不远，同样是兰敦的核心区域之一。只是居住氛围一言难尽，卡罗琳不是很喜欢，婚后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查蒂斯街自己家。

    那里位置不错，但要不要让爱洛去霍华德空置的房子住，卡罗琳拿不定主意，看了他一眼，伯爵大人秒懂，摇头道：“国王前街住的多数是古板傲慢的保守贵族，出行还要根据地位高低回避，规矩极多，我都受不了。爱洛是画师，住在那里不合适。”

    伯爵夫妇讨论爱洛的住房问题时，约根纳在一旁听见了，插话道：“国王前街往东，翡冷翠艺术中心西边的格罗纳广场附近，这几年修了很多新型住宅，听说环境不错，那里或许会有房子出租。”

    伯爵夫妇的房产都是庄园别墅，根本不会关注没有花园庭院的高层住宅。女管家每天和各色人等打交道，反倒能收到五花八门的消息。

    所以，当约根纳提到这个地方时，两眼一抹黑的爱洛直点头，“听起来是黄金地段，到哪儿都不远，明天去看一看。”

    卡罗琳觉得，为了肖像画和订单的顺利开展，爱洛搬走也不是不能接受，思虑良久，终究是同意了私人画师自力更生的人生选择。

    事不宜迟，第二天开始，爱洛带着她的大管事布伦特在国王前街，国王街和艺术中心之间的区域找房子。

    这一片属于兰敦老城区，陈旧低矮的普通民房被一批批拆除，或者建成传统样式的大别墅出售；或者建成的五、六层高的公寓大楼，每层一到两户，带有机械升降梯，设施先进，目标客户是年收入500几尼左右的富裕家庭。

    逛了两天，爱洛租下了刚投入使用的骑士伯顿花园公寓顶层一套4000平方英尺大套房。

    这种单套售价1500几尼的房子不是特别好卖，有实力购买的人更喜欢有前后院的独栋小楼，没有实力的会选择购买面积更小的普通公寓，定位尴尬的花园公寓销售惨淡，只好出租。

    在爱洛看来，这里上下楼有蒸汽动力的升降梯，24小时热水，15英尺的室内层高，三面大窗，壁炉烟道，室内布局合理，家具基本齐全，生活条件十分接近她所熟悉的拎包入住式公寓。

    因此很快签订租房合同，预计两日内搬进来。

    月租10几尼，含所有费用，半年起租一次性付款。一个单元四层四套，每家在一楼会有1000平方英尺左右的马车房和储物间，使用面积足够，价格也能接受。

    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搬了三回家，爱洛非常放心的将入住新居的琐事交给了莱莉。

    邦妮会不时前来帮忙，缺什么要添置，请米拉大婶抽空带人去采购，新居的日常生活衔接顺滑，根本不用像以前那样事事亲为。

    爱洛的注意力，放在了海军订单上。

    布伦特找了南部商行一里街分店的管事帮忙，在贝格曼街西边的小巷里租下了一栋三层小楼作为新画室的办公地点。

    每月12几尼的租金，面积只比当初拜阿斯城的画室面积大一半，但价格贵了20倍左右。

    没办法，帝国首府的绘画艺术核心区，就这个行情。

    租下小楼不过半天，已经有附近的人前来打听，是哪位画师来此开业，吓的正在规划房间用途的爱洛赶紧带着布伦特锁门走人。

    海军的订单肯定要找人外包出去，但她的准备工作没做完，不能这么早把消息泄露出去。

    所以，尽管市面上已经隐隐传出某位画师拿到了今年的海军大单，可当事人一直在租房子，根本没有和任何人接触，大家谁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个别大画师的赞助人手眼通天，知道内情，但有这样背景的人，只会接第一手的订单，绝不会做外包的活儿。

    所以，这份价值5000几尼的超级订单，在业内还没有掀起波澜，仅有些小道消息在桌面下交流。

    一周的时间，爱洛完成了事业发展的第一步，租下了办公的小楼和居住的公寓。

    她很快要回康布瑞城，去海军基地的现场绘制草图，然后创作一幅大型的战舰出海画作，并以此为蓝本，制作小型样稿，找到画师，在11月之前交付五十幅画作。

    时间紧迫，要办的事千头万绪。

    租下小楼的当天，爱洛让布伦特给海军部的采购主管兼联络人吉塞送信，告知对方前期准备工作完成，请安排她前往茅茨克鲁纳港的相关事宜。

    等待回复的两天里，没人闲着。

    爱洛先和克雷格勋爵打招呼，她要离开兰敦至少两周，接着整理带走的绘画用品，为新画挑选更为合适的颜料，不齐全的赶紧采买。

    新居只是能住，远远谈不上舒适，这就要回康布瑞城，莱莉只好放下清洗装饰的活儿，转而打包行李，准备再次出远门。

    布伦特成天外出，在律师行，画室，海军大楼和查蒂斯街以及公寓之间来回跑，忙得根本没空办理雇佣厨娘和车夫的事。

    反正很快离开兰敦，附近的格罗纳广场有一个很大的商业区，大大小小的餐厅都能提供外送服务。

    这两天，爱洛对不重样的一日三餐很满意的。可以等画室开业时，一块儿添加人手。

    等到布伦特从吉塞主管的助理手中拿到可以自由进出基地港口的正式信函时，爱洛已经收拾好行李，一切就绪，只等出发。

    8月11日，乘坐早班火车赶回卡尼亚特，站在自己的三层小楼前，爱洛颇有那么一点点志得意满的感觉。

    短短十天，她接了一个超级订单，租下了两处房子。

    “飞舞的加西亚”画室，将以此为契机，重新在兰敦开业啦。

    当然，在画室正式运营前，她要先把战舰出海的恢弘场景画出来。

    根据协议的约定，这次的舰船精细度不用像先前的《大海中的勇士号》那么高，可以适当虚化背景，只要把舰队出海的大场面表现出来，让人一眼看到帝国军力的鼎盛就算成功。

    在爱洛的认知里，这幅画最大的难点是需要同时摆下若干条不同型号的船只，这种大局和细节交织的画面，无论如何是没办法通过想象完成的，必须见到真实的场景才行。

    舰队全员出海训练的时候不多，天气变幻莫测，还要配合舰队的日程，她肯定得提前到位。

    因此，爱洛没有耽搁，回来的第二天就去了基地，在指挥楼的小客厅见到了宣传主管汤普森·米勒中尉。

    “您是说，舰队后天有出海训练，我可以跟着一起去？”

    爱洛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事情这么顺利。

    “是的，我们接到了次长大人的通知，配合绘制出海图是训练计划的一部分。因此，请您做好随时上船的准备。”

    汤普森春天的时候就听过爱洛的大名，本以为她是卡佩中尉的什么人，普普通通的漂亮女孩儿而已。

    可没想到，她不仅是一位真正的画师，还得到了高层的认可，破天荒同意她上船，并要求基地提供保障。

    简直没法说。这几年，随着新型舰船下水，基地的管理逐渐规范，非舰队人员上船要由海军总部批准，一般人根本不可能被允许。

    所以，尽管不知道爱洛在画展上取得了巨大成功，现在的身份地位到底怎样，但汤普森言语之间很客气，没有设置任何障碍，很快安排好了爱洛上船的具体细节。

    “好的，我后天早上四点准时到。”

    确定能跟着一起出海，爱洛很兴奋。

    不过，在设想中，这幅画不是真实场景的复刻，更多要参考舰船的排列和形态。

    因此，爱洛说道：“要绘制的船只众多，在船上未必能看清每一条船的全貌，我希望能够近距离观察各类战舰。”

    “嗯，”

    汤普森迟疑了一下，让爱洛在基地里到处看，似乎……不是怕泄密，而是地方太大，到处都是机械堆垛，担心她碰了摔了会受伤。

    “有问题吗？”爱洛微笑着问道。

    汤普森挠头， “以为您会像先前那样需要光线好的房间，我在三楼腾出了一间会议室作为画室。如果去岸边，要有基地人员陪同。”

    “好的。”

    爱洛知道规矩，这种地方肯定不会让闲杂人等乱窜。

    她上次画勇士号，去看了好几次，都是奥萨尔陪着一起的。

    说起来，这个人似乎也没那么坏。

    次日，爱洛抱着素描本，低调的跟着汤普森临时调来二等水兵卡里姆，在靠港的舰船下方走来走去，观察船型特点，随时记录下来。

    “明天港口所有的船都会出海吗？”

    她在岸边转了一上午，完成了七、八张铅笔简图，这会儿坐在一堆木箱上歇脚，顺便跟年轻的水兵聊两句。

    “嗯，我不是很清楚，这些都是机密。”卡里姆憨声憨气回答道。

    原本他今天要上船给甲板除锈，没想到一早被上司派去指挥楼送文件，然后让米勒中尉看见了，安排来给这位小姐带路。

    听得出来卡里姆不常跟陌生人打交道，爱洛点点头，顶着太阳继续往前走。

    码头太大了，一边走一边望，不时停下来画两笔，勇士号看着停在不远处，可一直没能走到跟前。

    绕开盖着帆布的货堆，爱洛看见一道长长的栈板搭在岸边，眯眼看过去，裸着上身的年轻水兵们两人一组，抬着沉重的木箱排队上船。

    船舷边站着一个记录员，白色的衬衣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衣领半敞，汗水顺着脖子落下，闪着晶莹的光。

    爱洛撑了一把遮阳小花伞，视线的上半部分被遮住了，没看见船上人的脸，身后的卡里姆忽然大喊道：“上尉，我在这里，汤普森长官给我派了活，正在执行。”

    “呃，”

    爱洛惊了一下，手里的伞晃了晃，露出头顶的阳光，看见了居高临下，正在点数的奥萨尔。

    向来以贵族精英形象出现奥萨尔此时汗流浃背，英挺的脸庞晒得通红，头发搭在额前，一幅辛勤劳作中的倒霉苦力模样。

    “噗，”

    爱洛压住嗓子里的笑意，瞅着满脸狼狈的奥萨尔，问卡里姆：“你是卡佩的人？”

    “我是上尉在船上的勤务兵。”

    卡里姆骄傲地回答说：“不管是维修，还是开炮，我都是第一助理。”

    “哦，”爱洛撇了撇嘴。

    帝国战力堪忧呐，一线军官上岗还要助手，这不是少爷兵吗？

    不过说了两句话，船上的记录员换了人，奥萨尔悄无声息站在了爱洛的身旁，语气不怎么友好：“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去吃午饭吧。”

    爱洛扭头，盯着奥萨尔墨蓝色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我有次长阁下的正式信函，茅茨克鲁纳港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

    奥萨尔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十分无奈道：“水兵们被淑女注视，会在栈板上滑倒的。明天出海，他们这会儿可没空下水捞啤酒桶。”

    “啊？”

    爱洛这才意识到，此时她是岸边唯二的女性，莱莉跟在身后躲躲闪闪，她可是光明正大盯着只穿着长裤的水兵们好长时间了。

    大意了大意了。

    她只是在观察船的细节，其他的人或物都是一扫而过，真没放在心上。

    可对于生活环境封闭的水兵们来说，码头上忽然出现一位女士，已经够令人瞩目了，还被看到他们集体光着膀子干活，简直是惊悚了。

    “好的。”

    收到奥萨尔的提醒，爱洛赶紧点头答应，准备回指挥楼的小餐厅吃饭。

    早上一来，汤普森不仅安排卡里姆跟着她，还送来了基地工作人员的餐券，她不必像春天时天天吃冷餐那样艰苦了。

    第191章 战舰出海

    顺着堆垛的阴影走了几步, 爱洛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

    抬头一看，奥萨尔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正扣住领口拉下袖子, 变回那个清爽利落，一身贵气的海军上尉。

    “你不干活啦？”

    爱洛可没有自恋到以为奥萨尔是护送她回去的，只是不留神对视了一眼，直接移开难免尴尬，毕竟刚刚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没话找话问了一句。

    奥萨尔简单回答道：“今天补充一部分生活物资，我是临时给后勤官帮个忙。”

    “哦，”

    两个人一路沉默回了指挥楼，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去了餐厅。

    其实，爱洛本来准备直接回三楼的临时画室, 但不知为何，稀里糊涂跟奥萨尔坐在了角落里的一张餐桌旁。

    看着侍从上菜, 十分莫名其妙，她和他，面对面吃午餐？

    这会儿, 爱洛深刻体会到了水兵们的惊悚感。

    实在是太奇怪了。

    奥萨尔也没有跟陌生人一起吃饭的习惯, 只是事出有因, 不得不利用这个机会说道：“您要上船亲眼见证战舰出海, 目前安排在勇士号上。如无意外, 全程将由我负责。所以，有些事情需要您配合。”

    “呼~”

    原来是这样。

    爱洛点点头：“您说。”

    “此次出海, 舰队的回程时间未定，但你最多只能在船上待一天。根据航程, 明天下午三点会有联络船返港，到时候你搭乘那艘小船回来。”

    奥萨尔先把爱洛的活动空间划出来，不能让她总出现，会影响训练的。

    “可以。”

    爱洛只需要观察大批战舰出港的盛况，记下船只的排序和整体的构图，后面会进行再次创作，并不用像先前那样，必须照着实景画。

    凌晨四点上船，五点出发，到下午差不多十个小时，足够了。

    “不能带过多的行李，画具什么的越少越好。海上的风浪比较大，你可能会晕船。”

    奥萨尔不太欢迎女画师上船，麻烦又操心，说了半天全是困难，奢望爱洛就此放弃。

    “明天主要是画草图，带的东西不会比今天更多。另外，我不晕船。”

    爱洛听得出来奥萨尔的意思，根本不理会他的言下之意。

    价值5000几尼的订单，全指望这幅战舰出海图呢。

    别说晕船，吐血也得上。

    心不在焉吃完午餐，爱洛去她的临时画室整理手上的成果。今天把思路理一理，上船的机会只有一次，得提前定好重点关注的内容。

    奥萨尔讲了半天的准备和注意事项，自觉说的很清楚，饭后带着卡里姆回到他在综合楼的办公室，仔细询问爱洛上午都干了些什么。

    没办法，海军大臣亲自致信给他，说这一幅战舰出海图会是整个舰队乃至海军的代表画宣传图，要求他必须配合画师并提供最大限度的帮助，如果能够再次打动国王或着大多数议员，后面的预算法案也会顺利许多。

    海军的发展经费，怎么能够指望一个小画师呢？

    奥萨尔内心非常不以为然，但这是上层目前的策略，认为契机更重要，他无从置喙，只能按照指令办事。

    要不然，他怎么就凑巧把勤务兵派到了汤普森眼皮子底下，正好跟着爱洛在港口转悠呢？

    他得掌握女画师的一切行踪，既是为了安全，也是为了确保这幅重要画作的进度不被影响。

    第二天凌晨两点，爱洛强行起床，洗漱换衣，看着莱莉窸窸窣窣将一个小行李箱拎进客厅，连同画箱和一张中号画板放在一起。

    虽然只画个草图，用素描就能记下大致的轮廓和位置，但不够全面，最好能抓住刹那间的颜色和光影变动。

    所以，今天不仅要带上整套铅笔，36色的颜料也装一套，若是风平浪静，就摆出工具画一画实况。

    月色明亮，街道寂静。

    爱洛三点出门，四点前抵达港口，正好碰上奥萨尔从综合楼出来，卡里姆帮忙拎箱子，跟着一起上了勇士号。

    蒸汽动力的勇士号是舰队最强大的主力舰。从岸上看，是一艘钢铁巨兽，上船后，亲眼见到高耸入云的烟囱里冒出滚滚黑烟，几乎看不见顶的桅杆升起船帆，爱洛的内心一下子激动起来。

    先前的勇士号是深沉冰冷的，此时却像是活过来一样，脚下传来机械的隆隆轰鸣，带动船身微微颤动，水兵们喘着粗气跑来跑去，闹哄哄的甲板上热火朝天，忙而不乱。

    爱洛脚下有点儿不稳，扶着手边的船舷左看右看。

    奥萨尔伸出手臂，侧头说道：“我们去三楼，那里的视野很好，站在外面不够安全。”

    爱洛想了想，这会儿正乱着，脚底下也不平，有个熟悉环境的人带路，可以避免意外发生。

    于是并不矫情，轻轻扶住伸过来的手臂，在昏黄的汽灯照射下，顺着一侧走向靠近船头的舰楼。

    从舰楼底层的侧门进去，右手边有一扇虚掩的铁门，能听见机械转动的声音和舵手的大喊大叫，这里应该是驾驶舱。

    正面是一道走廊，往里是狭窄幽暗的楼梯。

    刚走了两步，爱洛眼前就一片漆黑，心里一慌，原本松松借力的左手紧紧抓住了奥萨尔的小臂，另一只手提着裙角，顺着一道铁梯，磕磕绊绊来到观测舱。

    宽敞的大厅前方是一整排玻璃窗，舱壁上挂着全罩灯，室内很亮堂，几个身穿蓝色制服的人围站在前面，手里拿着望远镜看向窗外。

    奥萨尔带着爱洛走到右侧的舷窗前，交代她：“你待在这里，尽量不要走动。卡里姆会留下，如果有事，让他去二楼的指挥室找我。”

    观测大厅气氛沉闷，爱洛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抿紧双唇点头答应。

    见她站在一旁并不碍事，奥萨尔走到观测台附近，跟一个中年军官低声说起话来。

    莱莉的动作不慢，两手扶着墙很快跟进来，看见屋子里这么多大男人，安安静静站在爱洛身后，垂下脑袋一声不吭。

    让卡里姆把箱子和画板放在墙边，确定不会滑动后，爱洛透过玻璃舷窗向外看去。

    外面已经不是漆黑一片，远处的海面泛起了曦光，隐隐可以看见排列整齐准备出港的舰船，桅杆和船舷上挂满了五色彩旗，随着海风列列鼓动。

    视线转回来，刚才围在一起的人已经散开，站在不同的位置盯着海面，地上露出一根穿过楼板的铜管，能听见里面传来模糊不清的声音，这是用来通话的。

    没等爱洛看清室内布局，正前方的玻璃窗射入一道金光，太阳马上要跃出海面，大厅里嘈杂起来，不停的有人进出，叫喊着听不懂的航海术语。

    奥萨尔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眼前的忙乱没有持续很久，一声悠长的汽鸣响起，船体晃了一下，勇士号启航了。

    爱洛眨了一下眼睛，扑到离自己最近的舷窗上，脸贴在上面往外看。

    船边激起了不大的波纹，速度不是很快，船身也还平稳。其他的舰船尺寸虽然小一些，但数量很多，此起彼伏拉响了汽笛，跟在勇士号的后面，慢慢出港了。

    非常好，要的就是这个场景。

    爱洛扭头向前，虽然看不见勇士号的全貌，但从溅起的浪花可以想象，高高翘起的船头势必乘风破浪，身后带着乌压压的船队，像是力士伸开双臂狠狠挥出，要将大海攥在手中，征服无尽的未来。

    侧方的舰船排成一线前行，然后逐渐调整，形成三角翼队形的一个边，拱卫着勇士号，如同一根刺矛深深插入碧蓝的海面，卷起一道雪白的海花，引来铺天盖地的海鸥上下飞舞，抢食大船撞击下浮出海面的鱼群。

    真美啊！

    迎着太阳，舰船浮在海天之间飞速前行，目之所及，所有的船身都镀上了一层金粉，霞光万里。

    爱洛盯了一会儿距离海岸越来越远的舰队，感觉不大妙，怎么这么晃，不会晕船了吧？

    急忙收回视线靠在舱壁上，闭眼缓一缓，没有更严重的反应，还行。

    要是晕船可就糟了，说出去的大话被戳破事小，今天动不了笔，这种跟船出海的机会可是再也不会有了。

    歇了一刻钟左右，爱洛睁开双眼，见大厅里的人少了许多，扭头对莱莉说道：“去找卡里姆，我们需要一个休息的空间。”

    莱莉的脸色有些发白，启航到现在，轰隆隆的声音一直没停，还有完全不认识的古怪机器，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听见爱洛这么吩咐，赶紧贴着墙边去喊人。虽然未被打扰，但那些军官的目光不时扫过她们，领路的奥萨尔上尉也没在，她很没有安全感。

    卡里姆很快进来，粗着嗓子说道：“上尉在下面的操作舱，暂时没办法离开。如果他那里需要人帮忙，我可能没那么快回来，您得等等。”

    爱洛不太开心，问道：“奥萨尔是需要有人帮他举着望远镜吗？操作舱看不见海面的吧？”

    瞧瞧，这是什么外行话，就不该让任何女人上船！

    卡里姆的黑脸憋得发亮，吭哧吭哧回答道：“上尉通常是去操作舱检查动力，只有我熟悉他的习惯，是配合速度最快的助手。另外，他有时候会掌舵，驾驶舱在一层，不需要望远镜，那里有瞭望镜。”

    “那好吧。”

    爱洛听出一丝丝鄙视的意思，可要不是卡里姆自己说的他是勤务兵，加上奥萨尔给人的印象，谁会以为海军上尉是一个只会动口不会动手的草包？

    合着先前雷吉娜的话里没什么水分，人家真的是拥有复合专业背景的一线高端人才呗。

    第192章 观测舱

    卡里姆转身下楼, 爱洛腿一软坐在了画箱上。

    虽然方才的争竞场面震撼人心，但现在船速很高，人有些不舒服, 她此时并不想画画。

    莱莉打开小行李箱，取出一袋小面包和一个水囊递过来。

    为了这次出海，厨娘凯西昨天烤制了便于携带的干粮，莱莉凌晨烧好了茶水，为今天的行程做足了准备。

    吃了几口面包, 喝过水，感觉好多了，爱洛决定动笔，不再等奥萨尔安排休息室。

    她的想法是先快速记录船只的比例和重心，完成画面的基本结构，然后用线条将主要的色彩变化标注出来, 相当于一个草图纲要。

    这幅画的内容是她并不熟悉的战舰，又不具备时时观察的条件, 因此对画技和速度的要求非常高，既要手眼并用，还要思维敏捷, 算是难度比较大的一项挑战。

    默默将整个流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爱洛走到墙边, 把画板抽出来, 准备放到正前方的观测台上时, 刚进大厅的奥萨尔开口问道：“你要做什么？”

    爱洛扭头看了他一眼，“画画。”

    “我是说, 你这个画板不能放在那个位置。”

    奥萨尔阻止爱洛将无关用品放在与航行相关的设施上面。

    “因为担心画架不稳定，我才拿了画板。”

    爱洛没有带平时常用的普通画架, 那种交叉的支架在移动的船舱里肯定会晃，她才选了可支可拆的画板，认为或许可以借用舱内平台。

    但是，被拒绝了。

    “嗯，”

    奥萨尔换掉了军官制服，穿了一身蓝色的水手服，气质一下子变得粗犷自由，维修工和编外舵手合二为一的年轻人，开始为女画师解决现实问题。

    “画板不是带的有支架吗？”奥萨尔问道。

    爱洛解释道：“船行的时候立不住，我把画板放在观测台上，可以按住不让它滑动。”

    奥萨尔听完没作声，走到墙边，把拆下来的画板支架拿起来看了两眼，让卡里姆去维修仓库拿来两根备用压条，用卡扣固定在距离右前窗两英尺左右的舱壁立柱上，说道：“不能遮挡观测台，也不能离得太近，最多到这里。”

    爱洛将画板重新放在支架上拧紧，推了推纹丝不动，点头道：“能用。”

    “底仓的备品库旁有一个小隔间，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去那里休息。”

    奥萨尔当然知道淑女们外出是一间非常麻烦的事，在全是男性的海船上，简直寸步难行，只能贡献出他的私人空间供爱洛使用。

    “多谢。”

    爱洛颔首致意，夹纸拿笔，屏声静气开始作画。

    奥萨尔退后两步，看见被晨光笼罩的爱洛垂下眼睑，白皙的脸庞透出宁静，不再打扰，示意卡里姆将刚拿上来的早餐包递给莱莉，对观测舱里总是走神瞄过来的军士们微微一笑，下楼去了指挥舱。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摒弃所有外部的杂音，爱洛飞速将第一层底图画完后，放下笔，闻到一股食物特有的味道。

    转过身，看见莱莉躲在画箱一侧，双手捧着一个三明治，小嘴塞得鼓鼓的，低头吃的正香。

    “你在吃什么？”爱洛淡淡问道。

    莱莉打了个嗝，“嗖”的抬起头，含混着说道：“夹了三片牛肉火腿两个鸡蛋，估计吃一个就够了。”

    “是吗？”

    印着“海军专供”字样的纸袋已经打开，显然，贴身女仆没等小姐发话，自行吃了起来。

    莱莉见爱洛面无表情看着她，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取出一个三明治递过来，心虚道：“是卡佩上尉拿来的，您忙着肯定没空，我先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不要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

    牛肉的香味很浓郁，带来的小面包刚才没吃几口，这会儿很饿了。

    提醒了莱莉一句，嗯，既然是专供，想来不会有食品安全问题，吃早饭吧。

    爱洛站着吃完用料扎实的三明治，莱莉及时送上一瓶橘子水，“卡里姆说，原本配餐里是淡啤酒，但上尉要求后勤部门重新安排，所以送晚了。”

    “难怪都说奥萨尔前途无量，对上司的意图领会的很到位。”

    对方的关照很细致，这幅战舰出海图，她是非得好好画不可了。

    休息了一会儿，爱洛再次动笔，重点描绘各类舰船的行进姿态，需要不停的抬头看窗外，一来二去，晕船了。

    勉强把主要船型勾勒完，看了看时间，出海五、六个小时了，难怪不舒服，肯定困了。

    不得已收拾好东西，让卡里姆领路，带她们去楼下的小隔间休息。

    奥萨尔帮忙安排的舱室，是他在船上的临时工作区，放着不知用途的工具，看不懂的书册，部分日用品，还有一张帆布吊床。

    这个会用。

    爱洛在尺寸宽大的吊床上眯了半个小时，精神恢复了大半，又回到三楼的观测舱，继续完成她的草图。

    上午十一点，舰船停在了预定海域，准备按照计划开展训练。

    静止的状态下，阳光照在海面上，透蓝的大海深不见底。

    爱洛一手拿着调色盘，一手拿着画笔，迅速把此刻的色泽氛围记录下来，蓝的渐进变化，黑的光芒万丈，这就是她想要的效果。

    忙得恨不得多长两只手，感觉眼睛都快抽筋了，爱洛的战舰出海草图终于画的八九不离十，差不多完工了。

    参照现实的构图，颜色，船型姿态一个不缺，正式的画稿只需在此基础上增加细节，配上磅礴的背景，用理想和现实交织的方式展示帝国舰队的神勇前行。

    如果能保持今天的速度，这幅画肯定提前完工。

    时间已经过午，停下的船队并没有什么动静，“难道只训练开船停船吗？怎么不开炮试准头，让我也长长见识。”

    爱洛画得顺利，内心欢畅胡思乱想，忽略了饥饿感，没发现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

    这些下锚后换班闲下来的观测员，站在几步远的位置，盯着画板不时相互打眼色。

    “是不是完成了？”奥萨尔开口问道。

    他安排好午餐上来，一直等到爱洛停笔，才出声打破大厅静谧的气氛。

    爱洛回过头，从人堆中准确找到奥萨尔高人半头的身影，说道：“差不多就这样了。”

    “嗨，我说，您画的我们皇家深海舰队吗？这也太像了，连桅杆上的射击钟都能看见。”一个头戴蓝色斜顶帽的男子笑着问道。

    “代表战果的五星也会有，如果你能看到敌人并且给出正确的坐标。”

    奥萨尔的语气有点冲，跟第一次见面的印象重合了。

    爱洛见海军上尉抢过话头，似乎不想让自己说话，抿了抿唇，礼貌的笑了一下，和莱莉一起，快手快脚整理东西。

    “我也没说什么，头一回见有些惊讶嘛，难怪要你好好照顾了。”

    听着身后七嘴八舌的议论，爱洛动作微顿，摊平手里的绵纸，将草图遮住合在画板里，收拾好画箱，转身看了海军上尉一眼。

    虽然在跟其他人说话，但奥萨尔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这边，爱洛的眼神扫过来，他立马上前，拆掉固定支架的螺丝，将画板收好递给卡里姆，略带笑意说道：“快两点了，先去吃饭，一会儿联络船返回，你就可以回去了。”

    爱洛没说话，半低着头，顶着一屋子的炯炯目光，跟在奥萨尔身后，去了底舱的小隔间。

    进屋后，爱洛说出她思考半天的问题：“你们出海训练，不会就这样停着好几天吧？什么时候会转动甲板上的长管？”

    她就是心里痒痒，想侧面打听一下，能不能碰上现场开火的形态，没准儿回头能加进画面里。

    “咳，具体的训练计划保密。我只能告诉你，三点上联络船，晚上才能到港，你要吃饱一点。”奥萨尔忍住笑意，搪塞道。

    这个一脸苍白的姑娘在想什么？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能画出汹涌的大海，搏击的战舰，能让闲暇时只会打架的士官们老老实实看她作画，赞她一句天才并不过分。

    可这一脸的跃跃欲试藏都藏不住，难道还想亲眼见证帝国炮鸣，硝烟滚滚不成？

    “真没意思，”爱洛嘟囔道：“我还能知道火炮参数不成？就看个新鲜呗。”

    “今天出海第一天，餐食非常新鲜，尝尝舰队的特色菜鳕鱼拌面，基地餐厅平时不提供，酱料是特制的。”奥萨尔转移话题，催促爱洛吃午饭。

    餐时早过，刚才爱洛一直奋笔作画，不时还弯起嘴角微笑，让奥萨尔只顾盯着人，也忘记了肚子饿。

    她刚才投入的模样，让奥萨尔十分熟悉，似乎看到了第一次去动力舱轮岗的自己，面对无数钢铁机械时的痴迷专注。

    热血沸腾的同时，落入一片孤独的精神之海，旁人无法触达。

    所以，爱洛是在通过画笔，表达她的灵魂之渊，因此总能描绘出震撼人心的画作吗？

    奥萨尔有些出神，不太相信眼前看起来一幅温雅淑女模样的爱洛会和他是一类人，拥有强大的信念和坚韧的毅力，为了达成目标，不知疲倦，绝不言弃。

    女画师竟是这样的人……

    思维莫名发散，海军上尉的耳边传来软乎乎的声音，只听见爱洛问他：“那些观测人员拿的望远镜能看多远？回基地以后能不能借我一个，站在岸边看海，或许能远远看见舰队呢？”

    “我写一张字条，你带给汤普森上尉，我的办公室书桌下方有一个全铜双筒望远镜，你先用着。”奥萨尔含笑说道。

    见他双眼亮晶晶十分配合，爱洛点头，即使不能再现今早的场景，但能够远望大海，找一找感觉，也就差不多了。

    第193章 真的离开

    奥萨尔所说的特色菜普普通通, 爱洛吃完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暗自琢磨，“他这个贵族莫非是个冒牌货, 这种口感的面条也能叫做有特色？”

    根本没觉察奥萨尔刚才是在回避训练的话题，随口糊弄她的。

    按照奥萨尔之前说话办事的方式来看，似乎没有必要绕这种弯子，直来直去才是他的风格，但两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种藏在冰山之下的改变。

    实际上, 阴差阳错打过多次交道之后，最初的厌恶已经消失，甚至连陌生感都没有了，聊天基本能接上话，接触起来也还算默契。

    显然，这是一个好现象。

    毕竟超级订单源自两人无意间的合作, 现在牵涉到的方方面面，已经超过了任何一个人的能力范畴。

    各自放下心中的芥蒂, 忽略不合拍的杂音，尽力让一切顺利推进，是双方心照不宣的共识。

    简单的午餐过后, 差不多到了返航的时候。

    奥萨尔将爱洛和她的女仆送上战舰尾部的木船, 看着联络船被吊机缓缓放在勇士号舷边的海面上, 水手操帆逐渐远去, 才回到指挥舱, 完全无视舰上军士水兵们的揶揄哄笑。

    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利益相关互相妥协, 就会乱传！

    半夜时分，困顿不堪的爱洛靠港下船, 头顶星光回家，第二天中午起床，打着呵欠吃完饭，在画室整理草图。

    战舰出海图的底稿基本成型，但距离完稿还差得很远。

    根据协议，因为要赶上舰队离港访问，最紧急的是五十幅作为礼物的小尺寸画。

    所以，海军大臣要的战舰出海图先放一放，原本先出大图底稿，再简化为小图样稿的步骤需要调整。

    现在有随时看海的机会，直接完成小图样稿，后面再结合画样和昨天的草图完成大图，也是可行的。

    接下来的十多天，爱洛一心扑在画样简图上，在家里参考草图画两天，去基地的海边逛一圈，用借来的高倍望远镜看一看近海的舰船和远方的蓝天，相当神清气爽，思路敏捷。

    虽然是样稿，省略了很多细节，但构图和设想中的大图一模一样，整体色彩没有偷工减料，层次变化分毫不差，战舰威风凛凛，气势一丝都没有减弱。

    画样快完成时，早已返回兰敦的布伦特，再次来到康布瑞城。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布伦特通过约翰逊律师行办好了画室的注册登记，将新租的小楼简单装修了一遍。并且按照爱洛的要求，换了浅色墙纸，补了深木地板，配齐所需家具，清洁完卫生，花光了15个几尼的预算。

    得知一切就绪，爱洛加快动作，三日内完成，开始分门别类整理这一段时间积攒下来的草稿，准备返回兰敦主持大局。

    听布伦特说已经从车行预定了包月马车，家里的厨娘只等她回去面试，爱洛提到一个问题：“你来管放出去的订单，负责外部联络。我去给公主画肖像，同时还有艺术中心和夫人那边的事，人手似乎不太够。”

    布伦特想了想，说道：“您需要一位女管家。再不济，至少要有一位书房女仆帮忙整理画室，汇总进度，跟进日程什么的。我能安排画室的总务和人际往来，但很多琐事需要专人来办。”

    “莱莉年纪太小了，长处也不在这上面，我竟然也到了需要书房女仆的程度吗？”

    爱洛的神思飘远了，她没有忘记当初面试的秋日里，鸢尾花街那条满地缤纷的石板路。

    “可以在人力介绍所登记，不过很难从市场上找到合适的书房女仆。实在不行，去商行或者工厂里找女工试试看。”

    布伦特知道爱洛的出身，对这个职位的要求和行情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我手里有一个人选，明天去问问。”

    爱洛想到了先前画展筹备组的侍女达格妮。

    女校联展结束后，筹备组解散，达格妮留在绘画组，帮着南希处理杂事，给所有的老师打下手，十分勤快，待人接物很妥帖。

    爱洛正需要这么一个识字的人帮手，就是不知道达格妮愿不愿意离开贝德拉尔？

    毕竟在帝国排名第一的私立女校做办公室侍女，也是女仆眼中的顶级职位呢。

    暑假刚过，开学一个多星期，辞职不久的爱洛没有被值守正门的沃恩克嬷嬷遗忘，午休时在教师餐厅顺利见到了小歇的达格妮。

    忽然出现的爱洛老师专门来找自己，让达格妮十分惊喜。得知她的来意，办公室侍女左右看一眼，确定周围没人偷听，压低声音兴奋的说道：“我非常非常愿意，现在就走吗？”

    爱洛失笑：“不用那么着急，你可以考虑一天。如果想好了，要跟南希老师说，不要耽误了绘画组的事，嗯，是不是还得和后勤处打招呼？”

    达格妮激动的满脸通红，连连点头：“您不知道，这学期绘画组一口气来了三位新老师，根本没我什么事，她们正打算让我回餐厅干以前的活儿呢。”

    “那正好，抓紧跟学校提离职申请，车夫明早九点来接你，我们这两天回兰敦。”

    爱洛同样很开心，这真是，瞌睡遇上枕头，赶巧了。

    第二天，背着两个包裹的达格妮按时抵达，下车放下行李就去二楼的画室帮忙。

    已经预定了两日后回兰敦的车票，爱洛和莱莉正在收拾要带走的所有物品。

    这次离开，短期内不会回来，除了家具之类的大件，能用上的东西一个不落通通带走。

    打包的活儿不轻松，好在不用筛选，只需要整理归类放进行李箱或者单独的木箱。

    家里多了一个人，速度明显加快，不到五点，所有的箱子全部堆在客厅，准备送进布伦特安排的货运车厢，随车运走。

    面对达格妮的到来，莱莉心情有点儿复杂，但不再有敌意。

    很多活她现在干不了，并且，经过爱洛孜孜不倦的引导，她对自己的定位有了认识，不像以前那样只知道排外了。

    一下午的时间，两个女仆熟悉起来，开始讨论晚上吃什么。

    晚餐过后，再次清点行李物品，离开卡尼亚特的旅程，全部安排完毕。

    爱洛认为，她去兰敦只是迈开了重启事业的第一步，一切都还未知。

    因此，尽管会长居帝国首府，但这里的房子并不会处理掉。

    不仅是对人生第一份固定资产的不舍，而是如果条件允许，最好能留一条退路。

    经历过这么些风雨，她深深以为，绝不能把命运压在一个人或者一张订单上。

    最起码要有一个不会被外力干扰，属于自己的地方。

    马车的价值不低，但康布瑞城的市场小，二手物品不好卖，托运回兰敦，出售或者备用都行。

    多付三个月薪水给车夫，感谢他这一年的服务。厨娘凯西不会被辞退，每月4个先令，作为编外园丁，照顾前后院的花花草草，顺便看房子。

    出发前一天，天气晴好，爱洛来到海军基地，跟汤普森·米勒告别，归还价值不菲且属于管制品的望远镜。

    进入基地核心区，只见岸边长长的栈桥旁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舰船。兵士们来来往往，车辆络绎不绝，一夜之间，出海的舰队回港了。

    “今天太忙了。”

    汤普森见到爱洛，听她说明来意，笑道：“奥萨尔这会儿在办公室，不用我转交，您亲自上去一趟比较好。”

    爱洛心里明白，岸上海上，明里暗里，奥萨尔没少照应她。

    今后她去兰敦，对方随舰出海，两个人见面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出于礼貌，是应该表达一下感谢的。

    熟门熟路来到她一借两个月的办公室，见到被烈日晒得蜕皮发红的奥萨尔，一惊之下强忍笑意，问候道：“恭喜您平安归来。您看起来，需要一点儿，嗯，护肤品。”

    奥萨尔撇了爱洛一眼，说道：“您的美容心得，可以在沙龙上和女士们交流。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不知道啊，我是来还望远镜的。”

    爱洛伸头看向窗外，停在近处的勇士号真是高大哇。

    “您绘画时不需要看远景了吗？”奥萨尔慢吞吞问道。

    爱洛扭头说道：“需要是需要，可这不是军用品吗？我去兰敦后买一个民用版好了。”

    奥萨尔轻笑道：“科技发展很快，船上已经不用这种小型望远镜了。你拿着用吧，放在我这里也是闲置。”

    “布伦特说性能只有一半的望远镜价格都在30几尼左右，这个，有些贵重了。”

    爱洛觉得，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短了，但彼此并没有价值30个几尼的交情，平白收下这么贵的东西不大好。

    “现在不是为了这幅画在用吗？可以算是订单的前期准备。”

    奥萨尔说服别人很有一套，总能找到切入点让对方心思浮动。

    意志力本就不太坚定的爱洛瞬间接受了这个理由，点头道：“可以在画面中加上远处的岛屿，说得通。”

    “很好，希望十一月出远海前，指挥舱能挂上您的最新作品。”奥萨尔心情愉悦，笑着说道。

    收到一份意外之礼，爱洛同样很高兴，看着奥萨尔黑红的脸庞说道：“当然，我明天回兰敦，画室开业，第一批的订单很快就会完成。”

    这个人还是会说话的嘛，提到的全是她想听的。

    瞧瞧，经历过海风和烈日的洗礼，细腻白皙的皮肤粗粝了许多，身上那股腐朽高傲的贵族气息不见了，变得英气十足，终于成为真正的帝国之鹰了。

    有的人呢，只有经历过风霜雨雪，才会知道什么是语言的艺术，比如眼前这位。

    舰队回港，奥萨尔有很多事要处理，爱洛出行在即，也没有太多空闲。两人对会面成果都很满意，就此告别，各自忙碌。

    八月的最后一天，爱洛带着她的黄金和巨额订单底稿，回到了空置大半个月的骑士伯顿花园公寓。

    她的首要任务，是让新画室尽快开始运营，找到足够优秀的画师，在不引人瞩目的情况下按期交付第一批五十幅的战舰出海图。

    期待跟海军部的首次合作能有一个好的开始。

    要努力了啊！

    第194章 开工大吉

    租来的4000平方英尺顶层大套房, 独立卫浴的大小卧室有四间，专门的仆从房两间，住下爱洛和两名女仆绰绰有余。

    当初选择这里, 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看中了层高10英尺的阁楼。

    因为使用了最新的设计和材料，顶楼多出至少1000平方英尺的使用面积，楼梯宽敞上下方便，采光极好，没有漏雨漏风的隐患, 是天然的画室空间。

    把绘画工具和底稿一股脑儿搬进阁楼，按照规划，以后单独定制的大幅画都会在这里完成。

    霍华德伯爵提议的外包订单很有道理，100幅小尺寸的画作会选择发给其他的画室，但和当初舍瓦利画室的经营方式有所区别。

    舍瓦利是自有画室+外包+画廊，生产展出销售一体, 属于批零兼营。

    她没有强大的背景，不能照搬他的模式, 将整张订单完全程发给别人，那样跟把客户送到同行嘴里没什么两样。

    现在也没办法招聘绘画助理给她打下手，人生地不熟的, 时间上来不及。

    结合实际情况, 爱洛最终决定做成总集成的模式：把精简掉关键颜色的画样发出去, 外包大部分基础工作, 收回完成度90%的订单, 核心步骤由她亲自动手。

    战舰出海图之所以吸引人，一方面是构图复杂宏大, 无数船只迎着太阳前行，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容易被触动震撼。

    另一方面, 是整个画面气势磅礴，大块的海天过渡色彩，会让眼睛产生无限延伸的错觉，仿佛身临其境。

    前者需要的经历和大局观，不好说别人肯定做不到。但后面这一点，是爱洛特有的技法，用的是她一直以来拿手的透视画法混合色彩的搭配，很难被人模仿。

    所以，她只要把最后两层的上色步骤牢牢把握在手里，就没人能够替代她，再怎么临摹她的样稿，也画不出同款效果。

    一连三天，爱洛没出门，把两张将要提供给外包方的画样准备好，然后开始琢磨细节。

    经过通盘考虑，决定在她接触过的成功经验上升级改良，搭建一种全新的流程。

    第一批五十幅画，分给两个以上的画室，以及若干独立画师。

    为保证质量，她提供画纸颜料。画室的订单自行安排，整批交付；独立画师必须亲自完成，不得转包。

    画师和画室被放在一个层面上，看起来比较分散，管理方面会复杂，成本也高，但能让她最大限度的掌控订单，同时降低逾期风险。

    这批画要跟船出海，货期不容有失。

    九月四日，上午八点。

    爱洛穿了一条深色的轻尾丝缎裙，精神十足，职业优雅，满怀喜悦来到她的新画室。

    砖木小楼前的路不是很宽，但足够两车并行，位置不差，在这一片属于中等地段。

    两扇普通的对开铁木门前，布伦特预定的花篮早已送到，没有通知任何人，“飞舞的加西亚”画室低调的在兰敦开业了。

    空旷明亮的三楼，主要用于办公和会议，靠窗的一侧给爱洛留出了400平方英尺的绘画空间。

    坐在樱桃木长桌前，手里拿着一大摞同业名单，爱洛开始筛选合作画室，听布伦特介绍这一段时间他了解到的行业内幕：“其实绝大部分画室的规模都不大，互相承接订单是非常普遍的现象。如果管理得当，我们可以找到足够多的画室或者独立画师，三天内就能凑齐。”

    爱洛笑道：“我一个人上色，每天最多五幅，全部完成也得十天半个月，又不立等交货，没必要。那样做开画室的人挣不到钱，独立画师过多，水平也难以保证。一下子卷进来这么多同行，影响太大了。”

    否决了布伦特的提议，爱洛对着名单发呆，看简介都合适，但这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无从判断。

    要不要利用翡冷翠艺术中心创新总监的身份，去找克雷格勋爵聊聊，打听一下知名画室和画师的口碑？

    他是业内举足轻重的人物，肯定什么都知道。

    嗯，就假装要了解兰敦的绘画行业，为艺术中心寻找潜力画作，勋爵知道她在为中心忙碌，应该不会拒绝。

    其实，如果顺便遇到突破性的作品，自己当然会上心，这么说也不算骗人。

    只是还没想好，毕竟她开画室接订单跟中心的业务无关，人家当做不知道，她还跑去寻求帮助，似乎不合适。

    爱洛有些纠结，名单是布伦特从画师协会弄来的，上面写了代表作和擅长的风格什么的，但并不详细。

    或许可以找中介行付费咨询一下？

    心里盘算采取哪一种方式更好，手里乱翻着，爱洛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画作名：《晚宴》。

    “咦？是我看过的那个么？”

    爱洛眯了眯眼睛，后面跟着一行小字：作者伊卢米纳蒂·帕斯托，帝国二十年卓越展受邀参展人，费里诺奇画室所有者，帝国知名画师。

    这位画师值得一试。

    别的不说，能创作出让她感觉震撼的大型画，至少质量有保障。

    名单上有地址，布伦特说距离不远，爱洛马上出门，前往费里诺奇画室拜访。

    业内半个多月前就在传海军部有一张大订单给了某画师，但贝格曼街附近区域的从业者们，没人得到任何确切的消息。

    所以，个人画作进了今年的卓越展，绝对算得上功成名就的伊卢米纳蒂，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

    上千几尼的订单，这么久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在他看来，这不是沉得住气，这是不想交货。

    显然，要么消息是假的，要么金额数量其实很小，压根用不着把订单放出来。

    伊卢米纳蒂三十来岁，画风别具特色，技术过硬，手底下有接近二十位正式画师，向来不爱搭理周围的同行，只愿意参加各种绘画沙龙，认识比他更强的人。

    因此，听管事说一位少女想跟他谈外包订单时，大画师非常自信，认为来人是个骗子，摆手回绝。

    但管事并没有听他的话把人赶走，而是上前低声道：“来的是一位女画师，她的大管事叫做布伦特，前一段时间在鹿角街租了一栋楼，开的画室叫做‘飞舞的加西亚’，只是没见开业。”

    伊卢米纳蒂愣了一下，加西亚？《大海中的勇士号》下面的签名，似乎就是这个？

    虽然没有见过本人，但伊卢米纳蒂联想到年龄和性别，“噌”的一下起身，匆忙下楼，在会客室见到了正在欣赏墙上画作的爱洛。

    “您是？”

    伊卢米纳蒂停下脚步，站在门口，觉得自己判断错了。再怎么年轻的女画师，也不能是这么个小姑娘吧？

    爱洛微笑道：“您好，我是爱洛依丝·加西亚·泰勒，画室开在附近。我在卓越展上看过您的《晚宴》，非常喜欢那种风格，想和您谈一谈合作。”

    “您是《勇士号》的作者？”

    伊卢米纳蒂听她这么介绍自己，已经确定面前的少女就是那位新近声名鹊起的画师，但还是有疑虑，多问了一句。

    “是我。”

    爱洛点头道：“您的画室看起来很专业。我想，我们可以聊一聊。”

    伊卢米纳蒂满脸笑意：“楼上谈。”

    在伊卢米纳蒂那间摆满荣誉证明的大办公室，爱洛将订单需求告诉未来的合作伙伴，并且说道：“对于您画室的整体水平，我一无所知。但那幅《晚宴》的布局和色调，我非常欣赏，因此对订单的质量多了一份信心。”

    伊卢米纳蒂在听到100幅画的数量时，矜持的脸就有些绷不住了，又听爱洛夸赞他的成绩，原本目空一切的眼中全是赞赏和钦佩：“我们从未打过交道，可您却能直接找上门来。单凭这一点，足以说明您的眼光和水平多么出众。我们画室交付的订单，从来没有出现过质量和工期问题，完全值得信赖。这一批画，只管交给我。”

    伊卢米纳蒂的胃口不小，他的画室规模在这儿，不可能闲着没事，肯定想做二道贩子，拿到之后再分包出去。

    爱洛当然不会同意，两人交涉一番，决定先试着合作一批，如果顺利再谈别的。

    二十五幅2英尺×1.5英尺的战舰出海图，爱洛负责所有的画纸颜料画笔，提供画样，每幅采购价12几尼，无需支付定金，一周内交货。

    谈完跟费里诺奇画室的外包订单，约定第二天伊卢米纳蒂去她的画室参观并签订正式协议，爱洛没有耽搁，回去后安排布伦特找赫尔律师草拟文本，准备第二天签合同。

    开业第一天，四分之一的交货量就有着落了。

    下午，爱洛面试了人力介绍所推荐来的厨娘、清洁女工。一个在家中做饭，一个在画室干杂活儿。

    同时，布伦特在贝格曼街16号的画师协会发布了招聘三到五位独立画师的广告。

    接下来要选择独立画师完成另外一部分订单，这么做虽然很麻烦，但分散外包是既定策略，必须执行。

    第二天，跟伊卢米纳蒂签完合同，提供了画样，南部商行一里街分店将加西亚画室紧急采购的绘画用品送到，爱洛开始和陆续前来的画师面谈。

    按照要求，来的人带上自己的作品，如果整体水平达到基准线，才会进入下一步的试画环节。

    大半天里，只有三位昨天和布伦特当场谈过的画师前来，其中两位还是没有出师的绘画助理，无法独立完成她精简过的整幅画稿。

    当天的招聘很不顺利，按照这个效率，恐怕一个礼拜也找不到足够的画师。

    晚上回去，爱洛盯着第一版的草图，考虑要不要放弃现在的方案，还是找画室来接单，轻松又简单。

    这是尝试的第一天，或许很多人没看到协会的广告呢？

    要不，暂定用五天的时间来验证？

    如果一个合适的人都找不到，说明她改良过的这种外包模式暂时没有可行性，到时候再找其他的画室或者直接给伊卢米纳蒂加单好了。

    第195章 谁在捣乱

    次日, 爱洛一大早来到画室，发现一楼会客区坐满了各画室的大小管事，一个独立画师都没有。

    她径直上楼, 转过拐角，放慢脚步听被围起来的布伦特跟人交流。

    一个粗哑的声音说道：“我们拥有一个十人的画师团队，为什么不直接和画室谈，要找单独的画师？”

    “因为需要知道每一幅画的作者是谁。”另一个尖利的男声插话道：“普斯拜中介为您服务。本中介行拥有兰敦最为齐全的画师资源，只要签订了服务协议, 所有的独立画师都能联系。”

    布伦特笑嘻嘻招呼过众人，艰难地拒绝了各大管事和中介。但爱洛等了一早上，比昨天还惨，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阁楼画画呢。

    那幅大型画，她已经铺好纸, 摆好草图，预备动笔了。

    气氛低沉, 爱洛带着忙碌了一上午的布伦特和达格妮，去画师们常聚的餐厅听风声。

    越往贝格曼街方向走，路边的小楼越高大体面, 开在楼里的画室看起来实力也更强。

    小巷纵横交错, 几乎每个路口都有餐厅。随便找了一家人多的简餐店, 坐在户外的遮阳伞下, 爱洛一边吃着烤鸡腿一边竖起耳朵偷听周围人的谈话。

    一份套餐1个先令, 价格不算便宜，在这里聚餐聊天的人多数不修边幅, 神情放松，有的人手上还有没洗净的颜料, 显然都是一些有足够实力的画师。

    爱洛听他们讨论的都是什么谁家的颜料好，谁家接待了大方的订画人，关于她的巨额订单，压根没人说起。

    情况不太对啊。

    按照伊卢米纳蒂的说法，业内的人早就想知道是谁接了海军部的大单，现在她的广告都贴到画师协会去了，怎么会没人提呢？

    即便没写明，猜也能猜到吧。

    离开简餐店，一个小时内，爱洛在两家咖啡馆一家茶室里喝了一肚子水，确定没有一丁点儿跟她相关的话题。

    此事必有蹊跷。

    不忙着回画室，爱洛来到位于贝格曼街16号的画师协会，一探究竟。

    历史悠久的画师协会在兰敦核心地段拥有一栋五层高的办公楼。从花里胡哨的大门进去，是一间类似展馆的大厅，左侧会客区，右侧接待台，正前方有一道长长的信息发布墙。

    中空的楼顶悬挂着很多大幅画作，楼上一圈封闭的房间，看不出功用。

    爱洛没有理会探听来意的接待人员，而是直接走进大厅内部，去找自己的招聘广告。

    “我交了3个先令的费用，说好可以在这里挂三天，怎么不见了？”布伦特皱紧了眉头，质问厅内的侍者。

    “是吗？您稍等，我问一下。”

    侍者转身去找负责人，爱洛从左走到右，一整面墙上贴满了广告，各种鉴赏会、产品试用活动、助理招聘、中介报价等等，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直接雇佣独立画师的内容。

    很快，一位自称是联络主管的男士请爱洛去了会客区，确定四周没人，联络主管笑着说道：“泰勒小姐，欢迎您。会长大人前两天还说，想邀请您成为协会的正式会员，只是还没找到机会。”

    爱洛轻轻点头，说道：“这件事不着急。我想知道，我的招聘广告去哪儿了？”

    “啊，是这样的。因为您还没有加入协会，所以暂时不能在这里招募画师。”

    布伦特急道：“我来交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难道那些中介行和颜料商也是会员吗？”

    “费用可以退还，很抱歉。” 联络主管的回答非常官方，态度也很好，但只字不提怎么才能在协会发布招募广告。

    难怪没人去她的画室，消息被封锁了。

    “好的。”

    爱洛心里有数，转身出了大厅，站在协会门前问布伦特：“你知道画师聚会的酒馆在哪儿吗？”

    “一里街后面的小巷里有七、八家酒馆，开画室的人，画师，助理，学徒，大家各有圈子，会去不同的地方。”

    开业前的登记注册装修是布伦特一个人跑下来的，他现在对这一片了如指掌。

    “因为订单金额大，本来想着借助协会的渠道，但似乎有人不乐意，那就还是从底层入手。当年本诺大叔恨不得住在酒馆里，他的业务可是发展的很好呢。”

    爱洛心思灵动，让布伦特带她去画师们喝酒的地方，要做一番田野调查。

    她的订单，到底有没有人想接？

    穿过两条窄巷，拐入酒馆所在的街口，爱洛在一家不起眼的餐馆前碰到了安东尼·约克子爵。

    “你在这里逛什么？”

    刚参加完聚会的安东尼一出门，就瞧见爱洛带着男仆女仆，盯着前方的酒馆，似乎在盘算要去哪一家，赶紧上前拦住了看起来大白天要去喝酒的女画师。

    “我没逛啊。”

    爱洛感觉莫名其妙，这里又不是商业街，她是去办正事的。

    安东尼不相信：“这里是酒馆一条街，你路过？”

    “哦，我是去画师聚会的莱明勒酒馆。”爱洛回答道。

    “那里是你该去的地方吗？大订单接好了，怎么现在才去找灵感？”

    安东尼和爱洛说熟不熟，但也不陌生，绝不能看着美少女误入歧途。

    “不是的。”爱洛咽了咽口水。

    哇，皇室首席艺术顾问的脸色好严肃，这才是帝国绘画界顶级人物的真面目吗？

    “那个，我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给我使袢子？”

    安东尼身后跟着出来好几个人，不停的瞄过来，爱洛不想耽搁对方，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嗯？”

    安东尼皱了皱眉，让爱洛跟他去了隔壁的咖啡馆，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她的招募广告被拒绝，安东尼松开了眉头，笑着问道：“你是怎么想的？不经过其他画室，而是找独立画师，那岂不是要跟所有的画室展开人员竞争？”

    “我又不直接雇佣他们，不过是为了分散风险，多找几个人完成而已，谈不上跟别的画室竞争吧。”

    爱洛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但还是想挽回一下。

    安东尼告诉她：“你要是定制少量的画，协会肯定支持你，这样可以让更多的独立画师有活儿干，得到机会。你手里有大批量的订单，分出来也行，但你非要联络画师，听起来像是一个新的信息发布平台。”

    艺术顾问毫不客气的评价说：“这种模式既不是长期雇佣，中介行也没有用武之地。如果还有源源不断的订单，甚至会对协会的存在造成威胁，别人当然不会任由你搅乱现在的格局。”

    开画室没问题，但一下子吃下这么大的订单，不想分给同行，而是要自己跟画师交易，无论是想做分包的画室所有者，能提供人选的中介行，还是失去作用的协会，统统都不答应。

    官方订单，你可以接，但协会的某些会员，总得分润吧。

    什么过江龙啊，一点儿规矩不懂。

    这是安东尼给爱洛分析出来的，为什么她的画室不能借助协会的地盘发布招募信息的部分原因。

    另外，只有业内大佬才知道，政府部门的画作订单，一直以来都是协会名下固定的两家大型画室中标，然后分给各家小画室来完成的。

    忽然之间，海军部门今年经费充足，这批画算在宣传费用里面，没有经过以往的资产项目招标流程，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定下了。

    现在爱洛还这么操作，简直是赤裸裸的从协会碗里抢饭吃。

    画师协会肯定会作梗，让绝大多数画师不知道这件事，爱洛又是新面孔，自然门可罗雀。

    “真是没有一个便士的钱是好挣的。”爱洛低声嘟哝着。

    安东尼抿了一口黑咖啡，见女画师的眼睛骨碌骨碌，看样子又有了一个好主意，生怕她越发想去酒馆大肆发布招募信息，斟酌着提道：“如果你能利用私人关系找到合适的人选，协会根本没办法阻止，没有你就没有这张订单。你直接跟海军部签了约，别人只能干看着。他们想做二道贩子吃掉最肥的肉，也得有那个本事。”

    爱洛瞪着安东尼，听懂了他的暗示，“您有什么人选，快说吧。”

    去年的时候，艺术顾问都懒得找人送她去海军基地看舰船，今年像是换了一个人，还是说，他……

    爱洛不太确定，安东尼是真心帮忙还是想收中介费，或者更进一步，对订单有兴趣？

    “因为没能在第一时间把你对战列舰感兴趣的消息告诉基地的朋友，让他们错过了和海军大臣交流的机会，最近知道实情后纷纷来信，指责我不够称职，未能全力支持你的绘画事业，对我的眼光和水平产生了怀疑。所以，”安东尼苦笑道：“我会尽力帮你的，爱洛。”

    《大海中的勇士号》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像是掀起风浪的那只蝴蝶翅膀，真是余韵悠长呐……

    爱洛想了想，谨慎回答道：“非常感谢，如果有合适的画师，我希望能够尽快面试。”

    安东尼点头道：“每间画室都有一个固定的团队，但人数不会太多，更多的是合作关系。你是新人，在起步阶段做这件事会比较艰难。我认识的自由画师远远多于画室主人，你对人选有什么要求？”

    说到正题了，爱洛打起精神，言简意赅说道：“看作品，画简图，必须达到独立完稿的水平。”

    “我今天正好和刚从绘画学校辞职的几位老师吃饭，他们被卓越展感动，准备做独立画师，可以试一试。”

    安东尼不愧是业界大拿，让爱洛无从下手的人选问题，他说句话就能解决。

    第196章 殿下的肖像画（二合一）

    爱洛看着此时坐在隔壁的几个人, 睁大眼睛问道：“如果没碰见我，您准备怎么安排？”

    “呵呵，我可以推荐他们去画廊, 也可以去中等贵族家做私人画师，接一些定制画也没问题。”安东尼随口说道。

    人脉真广，我也想要。

    “请他们明天带上最近的一幅作品到鹿角街37号，我很期待。”爱洛微笑着说道。

    得到皇室首席艺术顾问的帮助，招募事务一改这几日的停滞不前。上门的不止有辞职的前绘画老师, 还有私下里收到消息的画师，后续极为顺利。

    两日内，共有五位独立画师接受了爱洛的外包订单。最晚十月上旬交付，可以分批提前，验收后结款，价格和伊卢米纳蒂的一样, 12几尼一幅。

    绘制地点在加西亚画室二楼，人均五幅, 时间充裕，难度不大，尺寸合适, 几位画师非常满意。

    这可是泰勒小姐的订单, 就算不给钱, 光是研究这一幅和《勇士号》类似的战舰图布局, 就够学一阵儿的。

    何况这个价格, 真的不低。

    一个多月60几尼的收入，换算一下, 年收入能达到300几尼，相当可以了。

    根据颜料行的账单, 爱洛初步估算，每幅画的材料成本在3个几尼左右，加上人工费，直接成本15个几尼，毛利非常不错。

    但这是半成品，后面还有需要她动手的环节，去掉房租，以及赠送的那幅市场价1000几尼的战舰出海图，这张订单大概能有3000几尼的纯利润，确实值得画师协会狙她一把。

    订单全部外包，爱洛轻松了许多，最早一周后才有画稿交付。

    回兰敦好几天了，她既没去艺术中心，也没跟卡罗琳打招呼，一门心思安排这笔大买卖。

    现在，新的工作模式开始运转，让布伦特给卡罗琳送信，简要说明近况后，她要集中精力，在年底前完成大型精修版《战舰出海》，必须赶上海军大臣新装修办公室的启用，时间是有一点点紧张的。

    这幅画5英尺宽4英尺高，会依据她在海上完成的草图复刻布局和色调，将原本迎面的海天一色拉到整个背景中，增加想象中的远方小岛和灯塔。

    完成基本构图差不多用了一个星期。同时，伊卢米纳蒂手里的25幅小型画稿交付。

    根据她的手速和画感，爱洛决定每天去鹿角街给两幅小图上色，什么时候画完什么时候回家，然后在阁楼接着画大图。

    这样穿插进行，虽然有点儿乱，但进度有保障。

    计划刚执行两天，爱洛收到侍从女官科特娜的书面通知，尤朵拉殿下次日有空，请她前往位于国王街的公主府邸商议肖像画的事。

    差点忘记了。

    一上午，爱洛都沉浸在上色中忘乎所以，听见布伦特念到便条的落款，她才想起来，那份迄今为止什么都没干，却有办公室，还用了不少免费绘画用品的活儿，可全是托了公主殿下的福。

    必须上心。

    定下神，爱洛回忆公主说过的话，她是想要照片一样的肖像来着，好说。

    第二天下午三点，爱洛穿了一条颇为隆重的深蓝花缎长尾裙，戴着宽檐斜顶女帽，来到位于舍维斯特尼宫东侧的沃兹城堡，和尤朵拉殿下讨论新画的细节。

    紧临皇宫的公主居所，是一座尖顶黑瓦的四层哥特式城堡，簇新的绿色木窗和斑驳的灰石外墙掩映在成片的紫衫树间，显露出时空交替的岁月感。

    城堡前绵延的细叶草坪挨着国王街，马车从铁艺门下的石道驶入，经过大理石喷泉，绕了半圈后抵达城堡的正门。

    打过交道的二等侍从女官阿普站在石檐廊下，见爱洛利索下车，上前一步笑着说：“公主殿下这会儿在阳光房赏花，请跟我来。”

    爱洛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静悄悄不闻人声，轻轻点头，跟在阿普身后，穿过拼色大理石的走廊，直接去了城堡后花园左侧的阳光房。

    秋日的花园争奇斗艳，偌大的玻璃阳光房里五彩缤纷。一排排三层木架上全是盛放的鲜花，花草香气混合在一起，熏得人头晕眼花，浑身冒汗。

    一身淡雅丝缎裙的尤朵拉公主手里拿着小花剪，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挑选百合切花。

    听见簌簌簌的脚步声，背对入口的公主眼角扫见一个俏生生的人影，忽的转身，裙角带起一道飞边，笑道：“可算来了，我正无聊呢。”

    爱洛停脚，屈膝行礼，不急不缓说道：“日安，公主殿下。”

    尤朵拉随手放下小花剪，带着众人出了阳光房，来到一座葡萄凉棚下，“里面太热了，我们坐下说话。”

    “是。”

    爱洛拉平裙摆，低身坐在公主的右手边，听她询问说：“我前两天又去画廊看了霍华德伯爵夫人的肖像，简直太美了，真让人着迷。”

    公主的语调极为欢快，“那幅和卡罗琳一模一样的画，三五个月能完成吗？”

    “嗯~，”

    爱洛酝酿了一下措辞，答非所问的说道：“宝石蓝是伯爵夫人气质的映射，现下正是丰收的时节，眼前的这座花园，色彩非常美。”

    公主立马明白了爱洛的意思：“你觉得我应该选择另外那幅华贵裙装的风格？”

    没等爱洛回答，自言自语说道：“非常古典的构图和布局，色彩中多了光影的折射，比传统的画更为真实灵动，但是，”尤朵拉摇了摇头，“和我想要的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爱洛慢声解释道：“那样的画法需要您长时间配合，如果单纯喜欢那种细致，可以换成轻便的日间裙。”

    同大部分贵族相比，卡罗琳的性格是比较淡泊的，神色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娇媚和率真，在超级写实的画中尤为突出。

    旁人通常只会注意到令人惊艳的真实感，往往会忽略她从内而外的气质，那才是肖像画的灵魂。

    公主是想要一张照片画，从身份上讲，恐怕会选择隆重的礼服和耀眼的宝石。在这种装扮下，想通过细腻的笔触表现层层繁复衣裙包裹下的个人神采，会非常困难。

    而且，爱洛和尤朵拉是陌生人，根本无从抓取灵感。只炫技没感情，最终很可能是画了一幅堆砌了首饰和缎带的人像，公主必然不能接受。

    此外，还有难度的问题。像真人一样的画，加上色彩斑斓的衣饰，呵呵，爱洛想笑，是要来个三年之约吗？

    “一定要我坐在那里，然后你照着画吗？”公主不管别的，就是想要。

    爱洛点点头，说道：“大部分时候是的。当然，后期在同样的位置摆上衣裙也可以，但不能过于杂乱，光线和物品的移动都会有影响。”

    尤朵拉公主考虑片刻，说道：“我希望换上最喜欢的那条裙子，在清晨的阳光下坐在花墙边。是不是只要画脸的时候我在那里就行，其余的时间可以让侍女代替？”

    “嗯，”

    爱洛想了想，回答道：“如果长衣袖遮住手臂，没有太大的问题。”

    “很好，”公主认为两人达成了一致，笑道：“我知道你接了海军部的订单，时间未必宽裕。这样，我有空就配合你，争取一年内完成如何？”

    “最好能够先看一眼裙子的款式。”

    爱洛可不敢打包票，万一公主殿下喜欢全是翠羽珠宝的舞会裙怎么办？

    要是画一条那样的裙子，眼睛和手都别要了。

    尤朵拉笑得意味深长，“你倒是谨慎，别人是生怕我不提要求，只有你，好像不是很乐意的样子。”

    爱洛眨巴着眼睛回想自己的言行，似乎不够热忱，谦虚的说道：“可能是担心无法满足您的期待吧。毕竟，要抓住那一抹时有时无的灵感，是需要运气的。”

    “我相信你。”

    尤朵拉公主才不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只确信一件事，这种类型的画作目前只有爱洛能行，那就让她来。

    反正，最晚明年，她的画像要摆进舍维斯特尼宫，并且在圣诞舞会开场时让所有人看见！

    侍从女官阿普见公主和女画师谈完了肖像的初步风格，适时开口道：“殿下，红豆酥饼刚刚出炉，是在这里吃还是换个地方？”

    尤朵拉公主见爱洛略带拘谨的坐在一旁，失笑道：“是我心急了，你都没怎么见过我，忽然让你绘制一幅那样精细的画，是有些强人所难了。我们去露台喝茶吧。”

    “啊，并没有，我只是在考虑该怎样表现您的神韵。”爱洛听出公主玩笑中的一丝抱怨，连忙解释道。

    她心里盘算着时间安排，一时有些走神，完全忘记了她面对的是帝国长公主殿下，还以为在和卡罗琳讨价还价的聊画呢。

    她这是被馅饼砸晕后，还没有真正意识到，市场变大了，但客户也完全不是一回事。

    需要审视现状，找到正确的个人定位和应对方式，现在可不是随心所欲挑挑减减的时候。

    露出一个欢欣鼓舞的笑脸，爱洛跟在公主身侧，前往城堡二层吃下午茶。

    从凉棚后的石子路绕出来，通过城堡的一道尖拱门，顺着楼梯上去，来到一处中空平台的休闲区。

    坐在这里，既可以欣赏花园的全景，也可以看见大厅的全貌。

    公主日常生活居住的沃兹城堡，就是一座古老的皇家宫殿，外观并不出众。

    此时站在二楼，头顶的彩绘玻璃和地上的星斑大理石在艳阳的照射下，碰撞出一道五色光柱，穿透整个中庭，形成一圈隐约的晕环。

    “喔，”

    爱洛一转头，看见走廊外侧的景象，不由愣住了。

    如此梦幻的场面，这是……？

    尤朵拉公主靠在胡桃木椅子上，见爱洛脚步迟疑，盯着大厅不作声，轻轻一笑，“这是帝国最新科技，据说是什么光学和材料的反射，我也不是很懂，但效果不错。”

    “呼~，”

    爱洛跟着坐下，笑盈盈说道：“我还以为眼睛花了，原来是科技的成果。”

    住所布置的如此明丽活泼，紧跟时代浪潮。看起来，公主殿下有一颗永远童真好奇的心，

    设想中的肖像画风格要调整一下。

    原本爱洛只想画一幅结合公主身份和地位的严肃人像，但尤朵拉的性格似乎和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温婉庄重不大一样。

    果然，只有深入了解人物，才能表达其真实的内心情感和鲜明的个人特质。

    公主拿起粉花瓷碟里的蝴蝶小酥饼咬了一小口，推荐说：“尝一尝加了枫糖的红豆饼，配上略苦的红茶非常棒。”

    “很好吃。”

    美食能够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吃过一小碟酥饼，喝了半杯茶，爱洛紧绷的心放松了许多，笑着问道：“您喜欢的裙子是礼服裙还是日间裙？”

    “嗯，”

    公主抿嘴，乐滋滋说道：“是我自己设计的，别人都没见过，我只偶尔试穿一下。”

    ……

    爱洛刚刚松弛的背部瞬间挺直，“和当下的女裙相比，呃，好看多了吗？”

    该怎么描述合适，差距大？或者说，有多惊世骇俗？

    “我穿上你看看。”

    这个问题很有水平，正好挠到了公主的痒处。

    尤朵拉立马放下手里的小茶杯，开心的带着爱洛去了三楼的衣帽间，要让女画师好好看清楚，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肖像。

    公主的衣帽间当然超过普通人爱洛伊丝的想象力。不仅占据了整整四份之一楼层的空间，大到离谱，内部还按照季节、场景、材质划分了区域，以免款式数量过多无法分辨。

    双排衣架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排列整齐五彩缤纷，简直就是仓储式商场，一眼看不到头。

    爱洛顾不上惊讶，面无表情跟在首席侍从女官科特娜身后，来到宽敞的起居室，等待多才多艺的公主殿下展示她亲自设计的女裙。

    真是的，还不如直接说要穿一条全是宝石的礼服呢，心里太没底了。

    见爱洛沉着脸不吭声，一直站在公主身后，听见两人所有对话的科特娜用蚊子一样的音量提醒她：“款式很简单，只是颜色不大好处理。”

    “嗯？”爱洛垂下眼睑，微微点头。

    如果只是色彩的问题，倒好说，最多不过是去矿场找原料，她肯定能解决。

    千万不能是过于前卫或者古怪的奇装异服，即使拼了命画出来，到时候公主没什么事，她绝对是要被人喊打喊杀，搞不好会被认为是迷惑了殿下的坏女巫！

    二十分钟后，公主在衣饰女仆的服侍下，换好了裙子，让阿普捧着花冠，披散着头发从换衣间出来，站在起居室，对坐在软椅上的爱洛抬起下巴，一眼一眼瞟她，闭着嘴唇不说话。

    “我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爱洛“腾”的站起来，看着得意中夹杂着欢快的尤朵拉殿下，小嘴微张，不知该如何反应才能表现的恰到好处。

    目测公主的年龄和卡罗琳不相上下，或许还要大两岁。所以，她眼前这位身穿桃粉色露肩裙的女士真的不是别人吗？

    散发出盈盈暗光的丝绸裹在尤朵拉丰满的身躯上，透出一丝情欲的味道，花苞袖遮住上臂，似乎还是传统的样式。

    紧身飘带勾勒出腰肢，长长的微裙拖地，很垂顺修长的感觉。

    这是集合了殿下对青春的怀念和对现实的妥协设计出来的一条裙子。

    花苞粉裙是小女孩的标配，颜色和袖子满是回忆。长摆和飘带是为了将身材的优点展现出来，顺便遮住腰身和肚子。

    不是惊天大雷，比预想中好多了。

    见爱洛盯着她身上的裙子看来看去，尤朵拉伸手抬腿，展示本人的优雅美丽，希望女画师能充分发掘闪光点，将来分毫不差的表现出来。

    绕着公主转了两圈，爱洛心里有了主意，退后两步，笑嘻嘻说道：“非常漂亮，既天真又沉稳，色泽靓丽，脸部显得特别光润。”

    尤朵拉点了点头，顺势坐在沙发上，让阿普把花冠戴着她的头上，问道：“明天开始？”

    “您是想坐在刚才路过的红蔷薇花墙前吗？”爱洛需要确认公主的想法。

    “是的。”

    组织了一下语言，爱洛表示不大赞成：“大片的红色会夺走粉色的重心，用相对简单的背景来衬托会更好。”

    颜色是个问题，考虑了一会儿，尤朵拉说道：“书房是白色和黑色，前院的草坪是绿色，还是书房吧。”

    公主的决定很不错，书房的环境会相对暗沉，对比起来更容易出彩，绘制周期长达一年的画作，室外劳作可不是什么好建议。

    “好。”爱洛回答道。

    公主殿下的肖像画在持续讨论了两个小时后，终于定下了场景和衣饰。

    爱洛跟随科特娜看过面积达到1000平方英尺的书房和阅读室后，选择了书桌的位置。

    正面的落地门连着阳台，光从外面进来，到时候公主站在一旁，似乎要坐下，又似乎刚起身，既和整体的打扮有内在联系，也跟她机敏的形象有映衬。

    设计好了画面内容，爱洛和公主商量工期：“您一周最少要抽出两天，如果可以，最好提前把具体日期定下来。”

    尤朵拉谈好了肖像画，购物成功后的兴奋十分明显：“让科特娜安排，争取把不重要的活动推掉，每周三天是不是可以提前完成？”

    “殿下，您要出席的会议都是不可以更改的，”

    首席侍从女官大义凛然的说：“肖像画是私人事务，放在周末，做完礼拜直接回来，不去参加各种休闲沙龙。”

    “那就先这样。”

    尤朵拉不敢保证她真的能做到。试试吧，反正那些聚会大同小异，也没什么意思。

    行礼告退，爱洛跟着侍女阿普下楼出门，不仅收到了伴手礼，阿普还告诉她：“殿下不外出时，会在上午十点下楼，不要迟到。”

    上了马车，爱洛半靠在车厢壁上，让莱莉把礼盒放好，皱着眉头计算时间：“公主的肖像明年九月交付，很快要动笔。今年十月底要交的订单现在还有一多半没完成，每天至少要给三到五幅画上色，幸亏年底的战舰出海图已经打好了基础。

    天哪，闲的时候闲死，忙的时候怎么会这样？”

    这下子，原本和订单交叉进行的战舰出海图速度会慢下来，只能等交完第一批画再发力了。

    此外，先前答应卡罗琳的夏季肖像，是暂时推后了，可自己不能假装没这回事。

    她从康布瑞城回来之后还没和卡罗琳见过面，今天又跟公主谈定了细节，无论如何，得去拜访一趟。

    事不宜迟，这个季节，下午五点多天还没黑，爱洛让车夫直接驶向查蒂斯街，肯定能蹭一顿饭，如果伯爵夫人没在家，留个手信也行。

    到的时候米拉大婶正准备开饭，听见爱洛和约根纳在小餐厅说话，站在厨房门口笑眯眯问道：“可是很久不见你了，想吃炖羊肉还是烤牛排？”

    “哈哈，都想吃。”

    卡罗琳出门了，爱洛可以先安心吃饭，然后等人。

    和约根纳聊了聊她的近况，得知她回兰敦半个月了，都在忙画室的事，现在一切开始运行，女管家微微笑道：“夫人说你肯定能想办法把画室开起来，不会找人帮忙，她真了解你。”

    “开画室嘛，又不是第一次，我有经验。”

    爱洛大言不惭吹嘘，绝口不提被人挤兑差点儿招不到画师的事。

    夫人的关系肯定硬，但这会儿没必要翻出来再说一遍。? 她得逐步建立起人脉网络，画室是她的，不能什么事都找卡罗琳。

    吃完饭没过多久，伯爵夫妇参加完一个简单的晚宴，早早回来了。

    见爱洛来了，卡罗琳没顾上换衣服，带她上楼进了书房，关起门打听尤朵拉公主的肖像画。

    “公主要穿一条她自己设计的裙子？”

    卡罗琳不太相信，殿下还有这个本事呢？

    爱洛笑嘻嘻回答说：“裙子很好看，一点儿也不奇怪。”

    “好的。”

    卡罗琳沉吟，“应该是她的爱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万一有人问你这件事，你就说是一幅普通的画，这些细节不要说出去。”

    爱洛眨眼，表示听不懂：“我不会随便跟人聊公主的肖像画，可是为什么不能说？”

    卡罗琳抿了抿唇，无奈道：“皇室的一举一动永远被无数人关注放大。你作为外来者，本来就容易被别人针对。听起来不过是一幅画，可如果加上和以往不同的创新变革，谁知道会被人做什么文章？”

    “哦，”

    爱洛挠头，坦白道：“前几天画室遇到一些小麻烦，不过已经解决了。”

    卡罗琳笑着摇头：“我听安东尼说了。爱洛，你在这方面胆子真大，运气倒好，这么外放订单还能成功。画师协会本来不想算了，但克雷格勋爵说海军部的订单他知道，那些人才放弃。”

    “啊？这么腥风血雨吗？还是公主有面子。”爱洛低声道。

    卡罗琳很严肃的说：“这次是意外，以后未必有这样的机会。殿下的肖像画至关重要，海军大臣的舰船图，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爱洛咽了咽口水，小声保证：“是，我明白。”

    一个画师而已，怎么又是公主又是大臣的，好像她正站在帝国顶层纵横捭阖指点江山，真是太膨胀了。

    爱洛一日三省，告诫自己千万别胡思乱想，按时按质交付画作，她才能在兰敦绘画界站稳脚跟。

    第197章 拍卖会（二合一）

    周末上午九点, 爱洛带上莱莉和达格妮，来到沃兹城堡，正式为公主绘制肖像画。

    两天的功夫, 画面布局和结构之类的细节早已成竹在胸。

    科特娜在前面领路，爱洛很快在书房见到了身穿粉裙，上好淡妆的尤朵拉。

    屈膝行礼后，请公主半靠在书桌旁，非常顺畅找到了最佳光线和姿态, 没怎么耽搁就动笔了。

    达格妮早已熟悉爱洛的绘画习惯，换笔送颜料不用吩咐，总能恰好递到她的手边，很是默契。

    一旁的莱莉有一丁点儿嫉妒，但也说不出什么。

    没见侍从女官身后的七、八个女仆也只能干瞪眼，面对打开的画箱无从下手么？

    看着爱洛小姐和公主站在那里, 偶尔还能聊几句，气氛融洽, 一屋子的男女侍从都插不上嘴，莱莉内心极为自豪，“万万没想到, 我这个来自拜阿斯城乡下的小妞, 居然能离公主殿下这么近, 小姐真是太厉害了。”

    前天晚上, 爱洛从卡罗琳那里听说了公主的不少逸闻。在绝大多数贵族眼中, 长公主殿下关注艺术和教育，人美心善, 深受民众爱戴。

    因此，爱洛今天的视角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她笔下的尤朵拉，将会以一个高贵亲民的形象出现。

    肖像画绘制刚刚开始，公主的兴致很高，配合也好。没过几天，7英尺高的人像已经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

    虽然完成度还不到1%，但殿下不吝夸奖，平易近人。每天都安排御厨给爱洛烤一盘新出炉的点心带回家，拿她当小孩儿待，让女画师着实有点儿羞涩。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爱洛穿梭在沃兹城堡，鹿角街和骑士伯顿花园，忙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邮差送来好几封信，内容都是询问画作的现状，她才恍然记起来，帝国二十年卓越展接近尾声，即将在一片赞美中落下帷幕。

    十月十日，展览最后一天。

    按照规则，被两个以上客户询价的画作，只要作者不反对出售，当天都会通过翡冷翠艺术中心拍卖，价高者得。

    爱洛的三幅画，一幅出售给国王陛下，《秋日枫林》和《剪花枝的少女》成为登记人数最多和报价排名一、二的画作。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反正当她在克雷格勋爵的办公室，看到100人以上的意向名单和单幅1200几尼的底价时，完全吓呆了。

    “怎么会报这么高的价格，简直是太离谱了。”

    爱洛自己都不觉得她的两幅画值那么多钱，跟中心负责人抱怨道：“陛下因为各种原因给出了溢价，这个可以理解。但其他的画，真的……难道有人在炒作？”

    听她在那里胡乱猜测，从业多年的勋爵呵呵一笑：“从历届画展的拍卖报价来看，这个金额并不过分。”

    “为什么？”爱洛十分好奇。

    “追溯历史，每届卓越展中知名度最高的作者，其画作都经受住了时间洗礼，后期的市场价格只涨不跌，极具收藏价值，当然是能买则买。”克雷格说出爱洛的画被追捧的原因。

    保值且收益极高，当然买的人多。

    原来不是欣赏画作本身。

    爱洛顿时失去了兴趣，“当做投资品，那为什么不买黄金？”

    她不就买了一堆标准黄金，吭哧吭哧在好几个城市搬来搬去？

    要这么说，她何必费这个劲，随手画，随手就是钱啦！

    “这个，黄金和画作不是同一个品类。”

    克雷格找爱洛可不是为了和她讨论投资问题的，而是要介绍今天的拍卖会：“前期报价最高和意向人数最多的画会放在最后。你的画预计下午四点左右上拍，需要签署委托拍卖书。”

    “请稍等，我的律师正在赶来的路上，大概还要五分钟。”爱洛笑嘻嘻说道。

    职位归职位，生意是生意。拍卖这种事，她头一次经历，当然要找律师把把关。

    一杯茶没喝完，赫尔·约翰逊律师带着助理科利进了办公室，打过招呼开始研读合同文本。

    爱洛借机和克雷格谈了谈她的画室：“这段时间我虽然来的少，但知道您对我的帮助非常大，画师协会的事，非常感谢。如果您有认识的独立画师，方便的话请推荐给我，订单的第二批画快开工了。”

    投桃报李嘛，爱洛不陌生。

    她能拿出手的只有外包订单。克雷格勋爵是业内资深人士，认识的人肯定很多。他出面给画师找活儿干，是一件彰显能力的事。

    “其实，我想跟你谈谈画作。”

    克雷格勋爵是翡冷翠艺术中心的负责人，主管日常运营，和安东尼不一样，他更多要考虑中心的发展，“创新总监的工作说难不难，但总结趋势理论需要积累，对你来说暂且不到时候。发现新锐画师，又有谁比得上你？什么时候有空，为艺术中心的常设展厅创作一幅画？”

    爱洛听见直属上司的要求，皱着鼻子坦白道：“海军的订单，小型画放一边，两幅大型画作年底交一幅，明年交一幅。肖像画更不用提了，欠伯爵夫人的越来越多，单就这些，两年都画不完。”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听说你的三幅参展画加起来也没用到一年，这期间还在做绘画老师。所以么，时间总会有的。”

    克雷格才不相信爱洛的话，认为她就是觉得中心不付钱，懒得赶工，于是告诉她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好机会：“你距离开个人画展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卓越展影响虽大，可二十年才一次，怎么能让人们持续关注你呢？”

    爱洛听完，动心了。不指望参观者跟她订画，但没有持续的曝光，时间长了，画展带来的名气消散，下一步就不好说了。

    “我手上有两幅画，尺寸不大，内容和技法跟这次展出的画全然不同。”

    她可以先把《桥》和《光影湖面》挂上去，以后有了新画，再替换下来。

    “中心正需要与众不同的新鲜感，常设展厅好几幅画这次都被人买走了，你去挑个位置，尽快签展出合同吧。”

    克雷格笑得合不拢嘴。卖掉一部分画，画师和中心都有收入，再展出至少五年内最有名气画师的新作品，简直是天降财神，公主殿下对艺术中心真的很照顾。

    要不然，安东尼也不会含沙射影说自己捡了便宜，他才是第一个展出爱洛画作的画廊负责人，但一点儿好处没捞着，这会儿心急火燎想弥补关系呢。

    赫尔将拍卖委托合同看了两遍，流程有些复杂，但没有发现明显的漏洞。

    这种制式的文本通常不会有问题，毕竟绝大部分画师都不会像爱洛这样，随时找来律师审阅合同。

    在交易公平上，艺术中心的口碑还行，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传闻。

    确认最终服务费率为拍卖金额的8%，所得税20%的比例后，爱洛准备在合同上签字。

    上次卖给国王陛下的画，因为引用了一个什么皇室免税条款，艺术品交易的税率直接为零，让她多出了200几尼的收入。

    嗯，所以现在1200几尼的底价只是在同等画作的基础上增加了税款，而不是真的加价了。

    潜在的买方是理性的。

    一式四份合同，对方留两份，爱洛和律师行各一份，科利从便携笔盒里取出一支14k铂金钢笔递给莱莉，让她送到爱洛手边。

    盯着最后一页好半天，爱洛也没等到签字笔，抬头一看，小女仆紧紧捏着光滑的笔杆，泫然欲泣，就是不给她。

    “你怎么了？”

    爱洛看不懂了，她签个拍卖合同，莱莉伤心什么？

    莱莉期期艾艾说道：“要是把我卖掉了，是不是以后永远都看不到了？”

    “不是，这是拍卖画作的合同，人口是不能买卖的，只能雇佣。”

    爱洛头晕，屋里好些人呢，这姑娘在说什么胡话。

    小女仆鼓起勇气反对道：“剪花枝的就是我，要是那幅画被卖掉了，就是我被卖掉了。”

    “呵呵，”

    克雷格笑出声来，没见过谁家的女仆这么大胆，敢在主人谈事的重要场合插嘴。

    爱洛瞪着莱莉，见她大大的眼睛逐渐失去光芒，当时哄她当模特的时候说什么来着？

    做衣服加薪，哦，好像是许诺要把这幅画挂着家里，吃饭的时候看一眼有食欲之类的……

    经济上肯定大获全胜，但感情上似乎有些过不去。

    爱洛沉默下来，考虑如果不出售《剪花枝的少女》，对她有多大的影响。

    一次性收入至少降低1000几尼，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

    她不等钱用。而且，按照克雷格先前的说法，她的画作必然大幅升值，同等价值的黄金收益率也比不上。

    “要么就拍《秋日枫林》一幅画好了，留出市场空间给其他画师，卓越展又不是给我一个人开的，希望大家都有钱赚。”

    爱洛改主意了，一共三幅画参展，她得留一幅，是成就证明，也可以当做另类投资。

    克雷格笑不出来了，艺术家都这么随性淡然的吗？1000几尼往上的画作，说不卖就不卖，不缺钱哪？

    呃，女画师岂止不缺钱，收入还挺高。

    爱洛让赫尔立即修改合同，克雷格张了张嘴，没法劝，只好接受，在仅拍卖《秋日枫林》的文本上签了字。

    完成了拍卖委托，爱洛见勋爵有些失落，笑着说道：“等我看好展位，回头把这幅画借给中心展出一段时间。”

    “嗯，这样也行。”

    克雷格听爱洛这么说，心里好受了许多。短期服务费虽然少了，但那幅画名气不小，长期能够吸引更多的人，谈不上哪个对中心更有益处，但肯定不能说损失巨大。

    莱莉见爱洛三言两语就把原本要卖掉的画变成了自家持有，喜不自胜，暗暗下定决心：“下次小姐要画什么我都配合她，这个钱一定让她挣回来。”

    送走赫尔律师和他的助手，爱洛带着管事女仆们在艺术中心的常设展馆转悠。

    之前摆在这里画作都已经打包搬走，此时偌大的展厅空荡荡的，不用费劲协调，随便选。

    爱洛抬头看了光线，挑中了左侧一个参观者绝对不会忽略的位置，算好面积，让布伦特跟艺术中心负责行政事务的卡拉梅联系，将在常设展重新布置的第一时间把她的画摆进去。

    选好地盘，爱洛顺着草坪的小路，回她已经很久没去的创新总监办公室休息，在一道连廊的拐角处，遇见几个半生不熟的人。

    “这不是泰勒小姐吗？您的画作下午拍卖，现在不是很忙吧？”

    绘画协会的会长布莱兹是个傲慢的老头，但两次见到爱洛，都很客气，女校联展时还因为她和伊芙琳校长起了争执。

    爱洛停住脚步，微笑着招呼道：“您好，我正要去办公楼。”

    “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画师协会的皮尔森会长，他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哈哈。”

    布莱兹笑得别有深意，看着身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瘦削卷发男，对爱洛说道。

    卷发男深眼鹰鼻，耷拉着长脸，仿佛谁都欠他钱似的。听见布莱兹这么讲，转过头看了爱洛一眼，喉咙里挤出不怎么情愿的邀请：“听说您刚刚放弃了一幅画作的拍卖，空出的名额让排在后面的画师多了机会，大家很是佩服。您有没有想过加入画师协会？”

    “我来兰敦的时间比较短，不太了解协会的事，等安定下来再考虑这些。”

    爱洛没有直接拒绝，但对这个给她背后给她使绊子的狗屁协会也没什么好感，面子上敷衍过去得了。

    “我看绘画协会更加适合您。身为功成名就的画师，下一步应该是开个人巡回画展，扬名整个大陆。”

    布莱兹年纪大，野心更大，剑指帝国以外的各国市场，恨不得立时三刻让兰吉利的绘画作品征服全世界。

    “嗯，我暂时没有那样的能力。”

    难怪伊芙琳校长讽刺他只会获取现成的利益，看来他是想做经纪人卖画抽成。

    这人更像一个骗子。

    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拍卖会要吸引来的都是这样的人，只怕克雷格不仅笑不出来，恐怕还得大哭一场。

    爱洛腹诽，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点点头，从几个人的身边绕开，听见皮尔森毫不客气的质问布莱兹：“画师参展归我们安排，您是不是又过线了？”

    “瞧你说的，皮尔森，你们是画师互助协会，不要总是盯着大画室和高端画师的的订单，要解决初级画师的生存和发展问题。下面的人没活儿干，画技不能提升，没有基础，行业的未来怎么办？”

    布莱兹所在的绘画协会以促进帝国绘画业的成长为宗旨，是半官方的性质，比草根联合发展而来的画师协会天然高一等，说起话来高屋建瓴，可惜他并不能服众。

    听见两个人为画师去海外开画展的权利和收益开始算账时，爱洛就知道，双方都不是好人，有合作有冲突，她得离远些。

    午休过后，虽然四点左右自己的作品才会上拍，但爱洛拿着卡拉梅送来的入场邀请函，不到两点就去了变成拍卖会现场的展馆主厅，观摩整个流程。

    开幕那天的主舞台成了展出场地，身着黑色礼服的拍卖师，站在右侧的话筒前，速度极快的介绍着依次抬上来的画作，唾沫横飞，鼓动大家踊跃报价，气氛越来越热烈。

    爱洛坐在最后一排，看着一幅幅画作接二连三以高于底价至少50%的价格被拍走，心里不停的计算，她最多能到手多少个几尼，渐渐被紧张的空气感染，口干舌燥，脑门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连她这样的旁观者都如此投入，周围不停举牌报价的人更是个个神色严肃，面容紧绷。

    这种方式肯定能卖出高价。

    转眼间，口若悬河的拍卖师喊出了最让人期待的话语：“本届画展最后一幅《秋日枫林》，来自被国王陛下认可的天才画师，帝国新锐画派的开创者，传统技法和浪漫主义集于一身的爱洛依丝·加西亚·泰勒小姐，两百年来第一位被皇室收藏画作的女画师，她是帝国的骄傲，是时代的精灵。”

    拍卖师声嘶力竭的渲染气氛，让爱洛听得直翻白眼，都是些什么头衔啊，本人全然不知，她竟然开创了一个画派，然后还没有名字！

    “这幅画描绘了传承千年的查尔索亚修道院的后山枫林，是一幅代表了规则，喜悦和希望的画作。这里是否隐藏了古老山林的秘密，是否掩盖了未知的线索，一切尚待发掘。本幅画作，底价1200几尼。”

    拍卖师着实卖力，为了提高身价，不仅夸大了修道院的存在，还临时贴上了藏宝图标签，试图添加更多的价值元素。

    修道院既没有一千年，枫林也就几十年。据说是因为有一年冬天，塔白山遇到虫害，原来的树木死光了之后栽的新品种。

    爱洛听着耳边激烈的报价声，摇摇头。

    封闭环境里的价格竞争，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

    难怪克雷格严禁画师在展出期间和其他意向方接触。这么高的价格，加在一起可不少钱呢。

    最后，经过多轮激烈报价，《秋日枫林》被兰敦某贵族家的代理人以3700几尼的价格拿下，成为本届画展价格最高的拍品。

    同时，爱洛也成为三百年历史的卓越展上年龄最小，拍品价格最高的画师。

    极度离谱，绝不相信！

    听见拍卖师一锤定音，呐喊出这个价格，爱洛锁着脖子塌下肩膀，弯下腰准备悄悄溜走。

    这要是被人认出来了，她今天可就别想消停。

    趁着大厅里的人都盯着舞台上的画，听拍中展品的嘉宾上去发表感言，爱洛低头半蹲，顺顺利利从最后一排溜出来，穿过一扇低矮的侧门，来到艺术中心的庭院里。

    屏住呼吸好半天，爱洛憋得满脸通红，一口气走到草坪旁的石柱后方，才长长的喘了口气。

    “呼~呼~，”

    差点儿被发现，幸好光线暗，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画上。

    拍了拍胸口，等了好半天，砰砰跳动的小心脏终于平静下来。

    天哪，没听错吧，她的一幅画，卖了3700几尼？

    心跳又开始加速，去掉8%的服务费和20%的所得税，她能拿到3000几尼左右。

    这是多少钱？

    接近她现有资产的40%！

    真是太幸福了。

    这个发展速度，才配得上她通古博今，天才降世的人设嘛。

    爱洛乐晕了，“哈哈哈”原地大喊三声，要转身去拥抱一直跟着她的女仆们时，忽然听见侧面传来“咳咳”的提醒声，才意识到这里是公众场合，可能会有外人。

    “你在做什么呢？”

    卡罗琳一身正式礼服，手里挽着撑住没笑的霍华德伯爵，眯眼瞅着她问道。

    爱洛“哄”的一下血色上头，太丢脸了，发疯被人碰个正着。

    “嘿嘿，”

    一看认识，那就没所谓了，“我在高兴呢，您来做什么，拍卖会已经结束了。”

    卡罗琳撇了她一眼，说道：“我来参加卓越展闭幕宴会，你有什么开心事儿啊，吓了我一跳。”

    爱洛呵呵直乐，汇报她的成绩：“《枫林图》拍出了最高价，我忍不住想喊两声。”

    卡罗琳失笑，“拍了多少？”

    “3700。”爱洛压低声音，笑着说道。

    “嗯，”

    卡罗琳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看向霍华德伯爵，伯爵开口道：“上一届的最高价是3600几尼，是成名三十年的皇室御用画师曼蒂斯·贝拉克。”

    “怎么了？”

    爱洛感觉气氛不对，眼睛在伯爵夫妇身上打了个转儿，疑惑的问道。

    卡罗琳皱眉：“按理说，这是市场给出的价格，没有任何问题。但比贝拉克家的现任族长还高，不好说会不会有人嫉妒，借此生事，你最近低调一点。”

    “我根本就不和陌生人打交道。今天有人邀请我加入什么协会，我都没答应。谁有那个闲功夫，不说补上以前的画，最起码，今年得给您画一幅新的肖像。”

    爱洛才不管别人怎么想的，她只关心手里攒下没完成的画。

    “你最近忙得过来吗？”

    卡罗琳听完意动，夏天确实没空，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去年她只有一幅冬日松林图，今年总不能还画冬天。

    那幅秋日枫林她看过，非常美，说明爱洛对季节和环境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她的新肖像可以照着来一幅，都拍出最高价格了，这个风格肯定没错。

    爱洛一见有戏，连忙答道：“第一批订单很快交付，可以抽出时间。只要动笔，我按部就班画就行。”

    “那我这两天不出门，商量一下。”卡罗琳点头同意。

    “好的，”爱洛笑嘻嘻说道。

    太好了，又一幅画能开工了。

    卡罗琳叮嘱她：“晚宴六点开始，你别在这里晃了。”

    “是，马上就走。”

    爱洛赶紧回家，不能留在这里。

    明天去查蒂斯街，今晚好好思考一下，要做出几版卡罗琳感兴趣的方案供她参考。

    第198章 事业型

    拍卖会第二天, 爱洛带上前一晚熬夜做出来的三款秋日肖像设计稿，准备和卡罗琳讨论，本年度的人像画应该选择哪一种类型。

    但是, 一进书房，没等她开口介绍，伯爵夫人就表示：“我希望跟枫林图类似，用漫山遍野的红叶表达某种喜悦的态度。”

    卡罗琳的鉴赏水平很高，一眼就能看出画中蕴含的情感, 对同时运用的粗犷手法也很有兴趣。

    “嗯，家中的庭院有类似的景色，或者说庄园里有？”

    要借助环境衬托人物心情，那至少得让她看一看实景吧？

    仅凭想象力描绘，难度有点儿大。

    枫林图能够引起卡罗琳内心的共鸣，是因为这幅画让伯爵夫人想起了少女时代的后山。

    铺天盖地的黑松林被园丁修剪成一层一层的伞盖, 如果能够画出一幅她站在树下眺望，开心期盼的画, 肯定特别美好。

    但那是在南部的科内德家老宅，距离兰敦太远了。坐车坐船加起来，路上至少要一个星期, 让她本人去那里场景重现, 不现实。

    “所以, 你觉得秋天的肖像画如何布局才会比较有特色？”卡罗琳决定听听女画师的意见。

    爱洛让莱莉把她的牛皮大文件包拿来, 取出匆匆画就的草图, 跟卡罗琳解释她的想法：“既然您所有的肖像都是盛装打扮，现在想要一幅和景色互相映衬的画, 那就挑一套相对休闲的日间裙试试。我感觉，只要定下愉悦的基调, 背景可以是前院草坪后院花房，任何地方都行。”

    爱洛从奥萨尔的制服图和花枝图中悟到，光影和人物或许可以动起来。

    既然不是传统的肖像画，就不必局限于正统的画法。如果使用梦幻和现实掺杂的手法让景和人融合，淡化外表关注内心，或许能让肖像从里而外展示出不一样的人生状态。

    卡罗琳对于突破性的布局和结构并不排斥，决定尝试这种风格后，为了找景，两人在家里逛了一整天。

    但是，伯爵夫人认为闲适的贵族夫人形象过于单薄，并非她的全部。因此，在占据了一条街的科内德家别墅区，愣是没找到合意的地方。

    最终，还是晚餐时约根纳管家提到第二天要和南部商行的大管事皮耶·杜朋开会，才让爱洛灵机一动，说道：“既然您一直亲自管理名下的产业，那么工作状态也是属于生活的一部分，我在画廊和画展上没有见过女性处理公务的形象，您觉得怎么样？”

    卡罗琳露出明朗的笑容，点头道：“你的视角总和别人不一样。我十来岁开始跟田产店铺打交道，可从来没想过这有什么特别的。嗯，听起来有点儿意思。”

    爱洛笑道：“对您来说这是日常，但对于绝大多数贵族夫人来说，她们没有这样的经历。拥有别人无法复制的肖像画，是您被人羡慕的优势之一，季节反倒不那么重要。”

    “你再这样发展下去，公主殿下的侍从女官会有危机感的。”

    这个小姑娘，长大了就学会说话了，每个字都说到了她的心尖上，卡罗琳笑眯眯夸奖她：“保持这个状态。我看，你的画室大有可为。”

    爱洛脸红了。

    互相鼓励是真正的朋友该做的事。

    ……

    次日，上午十点，卡罗琳和皮耶在一楼大会客室办公区的书桌前讨论商行当月的经营情况，爱洛站在通往大平台的落地门前，观察伯爵夫人的神态动作。

    侧面的日光照在卡罗琳红润的脸庞上，会有一丝不太明显的纹路。

    她的嘴角微翘，眉头略紧，盯着文件的双眸熠熠生辉，显然对本月数据非常满意，同时在考虑今后该如何达成更高的目标。

    沉浸在事业发展中的职业女性，就是这个样子。

    卡罗琳的背后是一整幅玻璃窗，窗外是绿茵茵的庭院角落，面前是略显凌乱的胡桃木书桌，白皙的手指捏着暗棕色封皮的文件本，画面感非常强烈，完全就是一个发展进步中的时代缩影。

    两人谈完正事，皮耶忙着下一步的计划，跟爱洛简单聊了几句，很快离开。

    对肖像画有了新想法，爱洛沉思片刻十分笃定，对卡罗琳说道：“放弃以景喻人的思路，突出人物本身的特质。我甚至已经想好选哪一款颜料了。您刚才的状态非常适合使用高亮色强调脸部和手部，以此传递心情和思绪。”

    “你能看出什么？”卡罗琳问她。

    爱洛狡黠一笑，低声道：“收益同比上涨，下月更需努力。”

    “哈哈哈，”

    伯爵夫人开怀大笑，“就这个吧。”

    这幅肖像的画面内容不同以往，爱洛将尺寸定为4英尺宽3英尺高，比先前的画像都小，但整体的布局更复杂，将会采用自然的笔触描绘室内场景，通过柔和的色彩突出卡罗琳的身份与专注。

    看着爱洛忙忙叨叨记下这会儿想到的细节，伯爵夫人靠在办公椅上，问她：“我一周总有三天的上午在这里处理文件，你能来几天？”

    爱洛停笔，认真回答道：“目前每周固定两天去公主府邸，其他的我可以灵活调整。”

    大订单第一批画本月底交付，上色的工作马上能完成。余下的50幅画明年8月才到期，不用着急。

    战舰出海图在家中绘制过半，距离年底还有两个月，肯定能挪出空余时间给卡罗琳的肖像画。

    开画室就是自由，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这不，连一直欠下画不完的伯爵夫人肖像画也能挤出一幅来。

    “可以。”

    卡罗琳想了想，笑道：“我还得多做几条同款的裙子，每天进书房穿成一样，不管你哪天来，随时都能画。”

    “争取明年三月完成，起码一年保证一幅肖像。”

    年底前，爱洛打算以周为单位，分给战舰四天，公主肖像两天，卡罗琳肖像一天，新年后再调整，预计按期完成没问题。

    卡罗琳收起桌上摊开的文件，同意道：“你看着画吧，我没要求。公主的肖像很重要，你那里顺不顺利？”

    想起卓越展开幕后的风言风语，伯爵夫人继续道：“沃兹城堡是无数人倾尽全力想靠近的地方。你现在成天出入，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嫉妒，言行举止一定别大意。”

    “是。除了肖像，我也不会和公主聊别的。”

    爱洛知道她如今的状态如同烈火烹油，说话办事非常沉稳，连着去了沃兹城堡这么些天，她连殿下的小花园都没有逛过。

    要不是必须在鹿角街的画室给小型画上色，都不会有外人看见她。

    目前公主府邸一切安好，偶尔会有侍女见莱莉年纪小，想凑上来说点儿什么，但她严禁自己的女仆随意跟人聊天，未经允许不得吃任何人递过来的东西，因此并没有出什么岔子。

    她们是去干活的，可不是去喝下午茶八卦的。

    画展结束，拍卖过后，卡罗琳的肖像画启动，爱洛的生活进入相对规律的赶工环节。

    忙忙碌碌中，第一批小尺寸的战舰出海图按计划完成了。

    考虑到实际用途和运输问题，爱洛从南部商行一里街分店订购了50个彩缎木盒。

    外带提手，内附软布，独立包装的礼品款式，让工作人员挑不出毛病，非常痛快的签了验收文件。

    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这批画一早送至白厅街20号，皇家海军总部大楼的后巷交货。

    拿到收货单，是上午九点。爱洛带着布伦特从侧门上楼，直接来到采购主管吉塞的办公室，商议第二批订单的细节，并通报大型战舰出海图的进度。

    “这么说，谢菲尔德阁下的办公室重新启用之际，您的画肯定能挂上？”

    吉塞看都没看就在收货单上签了字，根本不在乎爱洛什么时候收尾款。

    他的主要任务，是保证海军大臣新办公室的背景画按时到位，不能开天窗。

    “是的，我有把握。”爱洛笑吟吟接过吉塞递来的文件夹，语气非常肯定。

    吉塞点头笑道：“昨天开会时，次长大人还问我订单的进度怎么样了，下周舰队出海必须赶上，没想到您能够提前五天交付。这样一来，我的行程就没那么紧张了，从兰敦运到港口再装船，至少要两天。”

    “我当然不会让您为难，第二批订单已经安排下去，明年8月一定按时交付。”

    虽然签了合同收了定金，但好几个月才来这么一趟，她必须提一提其余的画作让甲方放心，也借机试探一下，观察是否会有什么变故。

    “嗯，那就好。”

    吉塞没有继续谈订单的事，伸手从办公桌下拿出一份请柬，笑道：“11月2日，舰队出访海峡对岸的三个国家，所有为了勇士号出航付出过努力的人们理应见证这一历史时刻。泰勒小姐，帝国皇家海军正式邀请您参加深海舰队第一次远海启航仪式。”

    “呃，我，深感荣幸。”

    爱洛有点儿懵，接过硬面暗纹的邀请函，表示她一定出席。

    回去后赶紧给卡罗琳送信，说明她要在周一至周四离开兰敦，本周肖像画暂停。

    然后，布伦特带回来一个消息，霍华德伯爵夫妇同样会前往港口参加活动。

    因为舰队出访，多位重臣将亲自前往送行，整个兰敦，至少一半的大人物将前往茅茨克鲁纳港。

    为了避免头等车厢过于拥挤，爱洛提前一天回了康布瑞城。

    下车后，听见在月台等候的，专程服务于受邀嘉宾的基地接站人说，所有为勇士号提供过产品的外部商业机构，都会收到参加启航仪式的邀请，被安排住在基地外围靠近茅茨大道的区域。

    并非她做出了无可替代的贡献，供应商全是这个待遇。

    好的，不是仅仅邀请了她一个普通人就行。

    第199章 出海者

    从火车站出来, 爱洛上了基地的马车，但拒绝直接前往海军基地。

    她在卡尼亚特有一栋带前后院的大房子，厨娘女仆一应俱全, 为什么要去一街之隔的海军招待所住小套间？

    舒舒服服在自己的大床上歇了一个晚上，爱洛第二天凌晨四点起床，换上厚实的墨绿色丝绒高领长裙，多套一件白色棉缎长款披肩，再穿上深灰色羊绒兜帽大衣, 乘坐马车直达港口。

    往日繁忙肃静的茅茨克鲁纳港今天完全变了模样，一进入码头区域，爱洛立刻感觉到了不同之处。

    从车窗往外看，黑硬的岩石地面铺上了一层原色松木板，整体环境非常干净，马车的颠簸和声响都小了。

    岸边等待出发的舰船身披五彩三角旗和各色缎带, 在海风中呼呼作响。远远看去，深蓝色的波斯地毯从指挥楼前一直铺到了岸边, 和晨光中威武的战列舰连在了一起。

    在熟悉的综合办公楼前下车，爱洛被引至一楼大厅的休息区，在这里等待活动开始。

    往日军官进出的地方今天成了临时的社交场所, 乌泱泱的人头挤来挤去, 很多人在互相攀谈, 十分热闹。

    爱洛无聊的打了一个呵欠, 据说九点才启航, 现在不到六点，还有好几个小时, 怎么过啊？

    朝对面盯着她的老年女士笑了笑，爱洛左右看看, 周围全是陌生人，霍华德伯爵夫妇应该会直接去指挥楼，这里都是和她身份差不多且没有交集的人，不用应酬。

    她认识谁呢？能不能找个地方让她眯一会儿，或者给安排个绝佳的观赏位置？

    宣传主管汤普森中尉只打过一两次交道，水兵卡里姆估计在船上。至于奥萨尔，他的办公室倒是很合适，但人家这会儿肯定忙着接待海军大臣之类的高官显宦，哪有空搭理她？

    何况两人的关系略尴尬，也不方便找人询问，老老实实待着吧。

    十一月的海边，清晨的气温着实不高，人在室内，闹哄哄的大厅依然寒意阵阵。

    爱洛裹了裹大衣，将兜帽戴上，靠在硬硬的椅背上合眼休息。

    昨天临时回来，厨娘凯西没准备，今天的早餐都没吃。按理说，活动不会持续很久，估计上午有小型宴会可以蹭饭，她罕见的空腹出门了。

    这会儿是又困又饿，为了荣耀，很久没这么遭罪了。

    半梦半醒间，爱洛感觉头顶落下一道黑影，迷迷糊糊睁开眼，制服男卡佩正皱着眉头站在她的面前。

    “你醒了？”

    奥萨尔半夜开始在指挥楼忙碌，这会儿大人物会面相谈甚欢，他脱身出来拿点儿东西准备上船。

    一进综合楼，眼睛不受控制转了一圈，果然看见了意料之中的人。

    本以为这姑娘在和对面的女士谈话，走近了才发现，这么嘈杂的环境，她居然坐着睡着了。

    跟他总能找到机会恢复精力的水平差不多。

    奥萨尔内心暗笑，脸上平平淡淡：“要不要去看一眼出港前的勇士号？船身新上了一道漆，看起来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爱洛瞬间不困了，透蓝的眸底反射出晶莹的喜悦：“好啊，顺便喝杯咖啡。”

    “走吧。”

    奥萨尔迈着轻快的步伐，带女画师上楼，回到他那间创作出《大海中的勇士号》的办公室。

    转过楼梯拐角，听见身后勤务兵和她的管事聊天，说会一直待在综合楼，放慢脚步问道：“汤普森没有安排专门的人接待你吗？”

    “早上有马车去接的。哦，我昨晚没住在基地，”爱洛说道：“直接把我送到大厅门口，有人安排我去女士专区等候。”

    “你怎么没跟别人聊天，或许会是未来的合作者呢？”奥萨尔话语间满含笑意。

    爱洛感觉奥萨尔似乎在嘲笑她不懂跟人拉关系，又或者是暗示草根向上必须努力钻营？

    反正怪怪的，于是不客气的回应道：“我的合作者不是你吗？用不着费劲儿。”

    “咳咳，”奥萨尔被噎个半死，再次感受到女画师的快言快语，摸了摸鼻子，推开办公室的门说道：“请进。”

    这会儿天色没有大亮，但顶楼距离太阳更近，刚出海面的朝霞照进室内，上尉的神色间全是愉悦。

    爱洛站在窗边，看着停泊在不远处的战列舰，数着船身上多出来的白漆，问道：“这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奥萨尔站在办公桌前冲咖啡，闻言笑道：“是水线的位置，现在看起来，整个舰身更加协调。”

    “个头太大，分层后在视觉上显得比较舒服。”

    爱洛端起热气腾腾的咖啡喝了一口，同意奥萨尔的看法。

    奥萨尔笑着没作声，打开柜子取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卡里姆准备带走。

    见他在办公桌后面找东找西，爱洛奇道：“你不去指挥楼陪着上司搞接待，跑来办公室躲什么？这样可升不了职。”

    奥萨尔直起腰，撇了一眼对军衔升等完全无知的女画师，特别强调：“身为一线人员，十年内我已经没有晋升空间了。所以，这会儿去不去指挥楼都一样。更何况，”

    海军上尉神色间略带不屑道：“谁还不认识谁呢？我现在是战列舰的机械师和替补舵手，以后是总机械师或者总舵手，可比跟那些人聊天有意思多了。”

    “哦，”爱洛眨了一下眼睛，明白了奥萨尔选择的职业路径，“你不管战斗，只想做跟船相关的事儿？”

    奥萨尔见爱洛一听就懂，高兴的说道：“帝国海军在整个大陆都是最强的，即便北方蛮族入侵，也是陆军的事。我对天天放空炮没兴趣，巨大的传动轴带起无数浪花前行才有意思。”

    工科狗的热情都在这里了。

    爱洛点头，理解万岁。

    “那你要天天泡在又脏又热的船舱里吗？”

    爱洛怀疑的看着奥萨尔，之前去船上，他可是一幅帝国海军上等军官的模样，不像是干脏活累活的人。

    奥萨尔摇头说道：“我只需要见过实物，知道原理，将来有了船队，会雇佣专门的工程操作人员，不用亲自动手。”

    切~，说了半天，是个只动嘴的基础理论人员啊？

    刚认为他超越了身份和地位，是干实事的行动派，然后马上被推翻，爱洛前一秒生出的佩服“嗖”的一下不见了，找话题掩饰道：“嗯，环境很重要，底舱湿闷，对身体不好。”

    “呵呵，”

    奥萨尔被爱洛的话逗笑了，问道：“你要不要去指挥楼观礼？我可以顺便送你过去。”

    “行啊，我可以站在霍华德伯爵夫人身后，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她早就不想在综合办公楼待着了，要是启航的时候还在这边，除了黑乎乎的舰身，什么也看不见，那不是白折腾了？

    跟着今天特别好说话的奥萨尔下楼，爱洛无视大厅里各种看过来的眼神，前往指挥楼的庆典第一线。

    正式启航前，代表国王的海军大臣和即将远行的舰长会共同前往船边举行剪彩仪式，扔香槟酒瓶祈祷一切顺利。

    楼前的场地早已被清空，铺着地毯，这里是通往舰船的重要通路，也是距离勇士号最近的区域，会留给军方和政府部门的重要人物。

    奥萨尔带着爱洛从侧面楼梯上去，一直来到顶层的大会议室门口，看见霍华德伯爵夫妇正和其他宾客聊着天，停住脚步说道：“这里面差不多可以看到全景，没人会来核对身份。你找个地方坐着，我这就上舰。”

    “好的，”

    一抬头，爱洛看见了同色眼眸，这才恍然意识到，她身边这个青年，要出海远航了。

    “是不是礼物送完了舰队就回来了？”

    不知道怎么想的，她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奥萨尔微微一笑：“送不完也要回来，最多一年。虽然各国港口都能补给，但时间长了机器需要检修，不能长期在海上飘着。”

    “嗯，那么，风大浪急多加小心，平安归来。”

    女画师脱口而出的祝福语，让奥萨尔那张褪去傲慢的俊脸露出笑容，“当然，再见。”

    盯着空荡荡的楼梯出了一会儿神，爱洛想着，出海一次五十幅画都可能送不完，那其他的画全发给各级军官吗？

    估计合作会到此为止，后面的订单悬了。

    “你可以进去了。”

    卡罗琳冷不丁凑在爱洛耳边说话，吓了她一跳。

    “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爱洛一直站在会议室门外的走廊里，根本没有留意到来往的人。

    “哼，”

    卡罗琳撇了爱洛一眼，拉着她走到一个人少的角落，压着嗓子问道：“你刚才是在和奥萨尔说话吗？”

    “是他送我进来的，不然只能在综合楼看人头。”爱洛抱怨道，“谁都不认识，要不是碰见奥萨尔，我快渴死了。”

    卡罗琳抿了抿嘴唇，提醒她：“刚才佩罗次长说要邀请几位重要的嘉宾去岸边观礼，吸引了大部分人目光。要不然，你猜屋里有多少人想知道你们在聊什么？”

    “就是站在门口说了两句告别的话，我是沾人家的光混进来的，这点儿礼貌肯定有。”

    还敢嘴硬，气得卡罗琳想捏她的脸。

    考虑到这是公众场合，伯爵夫人忍住火气，下了一剂猛药，说道：“写信问我远方表妹有多漂亮的好几位夫人都在这里，你要是乐意，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第200章 钱挣来花掉

    “那倒大可不必。”

    爱洛想起来了, 她和奥萨尔之间是有绯闻的。

    虽然当事人都没放在心上，见面只是略有不自在，很快抛在脑后, 但双方的确不宜走得过近，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单独找地方聊天。

    没事也得有事了。

    “这个窗边的位置挺好，海上的一切都能看见，还不容易被发现。”

    爱洛赶紧低声下气表示，她会隐身的。

    卡罗琳安排她：“一会儿你不要提前下楼, 等人群散了再走。卡佩公爵夫妇这会儿去了岸边，会站在海军大臣的身后送舰队启程。”

    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父母来给儿子送行，结果他跑去跟自己喝咖啡，让别人不多想都不行。

    明明是他躲避应酬，竟然要本人背锅！

    听见卡罗琳这么说，爱洛好不容易感受到的一丝善意瞬间蒸发, 气愤极了，“真的跟我没关系, 是在大厅碰上的。”

    伯爵夫人见她这幅委屈的样子，看着不像是假的，想到两个人年龄差了四、五岁, 身份背景更是天地之别, 话说得非常赤裸裸：“和他相比, 任何时候你都是弱者, 想想清楚。”

    持续了一早上的美好心情荡然无存, 爱洛嘟着嘴点点头，单方面决定再也不跟这个宇宙之子说话了。

    这么了不起吗？

    离远点好了。

    巨大的烟柱直冲蓝天, 低沉的气鸣长长一声，以勇士号为首的舰队准时离港, 前往兰吉利海峡另一侧的大陆国家进行交流访问，并同时开展远海训练。

    爱洛站在指挥楼顶层，看着浪花翻腾，舰船依次远去，直到桅杆消失在天边，才有些遗憾的收回视线。

    壮观是壮观，但似乎少了慷慨激昂，心情一点儿也不激动。如果是在炮火中前进就好了，她还能多积累些素材什么的。

    先前沸反盈天的码头平静下来，留下一地的鲜花和彩带，屋里的多数人也已经离开，大家都忙着去跟大人物们交谈，自然不会出现她和卡佩公爵夫妇意外碰面的尴尬场面。

    爱洛悄无声息的下楼，没和次长和采购主管打招呼，直接回了家。

    订单虽然重要，但卡洛琳提醒她了，还是早走比较好。

    没有参加后续的一切活动，爱洛当天傍晚就回了兰敦。比起拓展不知道有用没用的人脉，她更看重手里的画。

    第一批订单完成的质量不错，同样和伊卢米纳蒂签下25幅小型出海图的订单，继续跟几位独立画师合作，完成另一半数量。

    按照爱洛的计划，这五十幅半成品的画会在年底前送到画室一楼的仓库，这几个月上色的活儿可以先放一放，等到两幅大型画完成后，再集中处理这部分订单。

    交替完成三幅画的日子流水一样过去，趁着今年圣诞期间公主和伯爵夫人忙于社交季节的宴会舞会，爱洛暂停了肖像画的绘制，加快动作埋头苦干，在假期的最后一天完成了5英尺宽4英尺高的战舰出海图，随即联系了采购主管吉塞，在第一时间将这幅画送进了白厅街20号。

    作为定制款装饰背景，和《大海中的勇士号》相比，《战舰出海》在整体意境和绘画技巧上并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

    但挂在海军大臣办公桌的对面，能让谢菲尔德阁下时刻感受到前进的动力，绝对占据了远超其艺术水平的重要地位。

    盯着侍从将巨幅画作固定在墙上，参与最终验收的佩罗次长深深点头，说道：“队形完整，气势恢宏，几乎再现了舰船出海的场景，让帝国海军的实力显露无疑。泰勒小姐，您的这幅作品一定能让大臣满意的。”

    “接下来我会继续完成其余的小型画，按期交付。”

    面对次长大人的夸奖，爱洛哂然一笑，赠送的画，还能挑出什么毛病不成？

    这小半年，她参加卓越展，和艺术中心达成合作，将手里的三幅画送进了常设展厅，逐渐在兰敦绘画界站住脚跟，很多规则之下的消息也知道了不少。

    这种天外飞仙的海军订单肯定只有这么一次。即使以后还有，估计和她的关系也不大。

    所以，按期完成如期收款就是最好的结果，没必要过于热忱。

    目前这种依托付出一定成本得到业务的模式，不是她的强项。

    繁忙的皇室宴会季过去，尤朵拉公主殿下恢复了一周两次的固定画像节奏，加上卡罗琳的肖像画三天，冬末初春的时节，爱洛能够每周双休了。

    上次去港口看启航的三天不算，从签下大订单到现在，她几乎没怎么休息过。

    因此，对于第二天干什么，卡罗琳在上午茶歇时很好奇：“你明天是去画室吗？那些小型画快完工了？”

    “嗯，现在没事不怎么过去。费里诺奇画室和独立画师们虽然已经将画全送来了，但不用着急。”

    爱洛喝着红茶，吃着焦糖小脆饼，靠在高背椅上慢悠悠的说道。

    大订单就剩上色的活儿，手上只有两幅肖像画，没什么压力。

    自打那幅《秋日枫林》拍出了高价，她的心里状态就不受控制的松弛下来，画室开了个半吊子也不见焦虑。

    那么些钱在存折上，似乎都成了数字，没有花出去的钱，是我的吗？

    爱洛脑子里转来转去，手上的活儿倒是没停，快到中午时，想好了休息日该去干什么，兴高采烈说道：“明天去逛街。印象中上次正经购物，似乎是去年的事。”

    卡罗琳听她这么说，专门打量了一番女画师现在的穿着打扮，谈不上嫌弃，但绝对不是夸奖的评价道：“画画时套在外面的围布不是流行的颜色，日间裙普普通通，布料和手艺都很一般。要我说，如果不是塞维尔街那几家裁缝店出品的高定款，你还不如去时装店买成衣。”

    爱洛笑嘻嘻说道：“我这就是工作服，价格也不便宜呢。”

    “要不是你现在有了名气长得不丑，普通人穿成这样，只怕连沃兹城堡的大门都进不去。”卡罗琳撇嘴说道。

    真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完全没有打扮的概念，大部分时间在画画挣钱，不买新衣服怎么能睡得着觉？

    爱洛示意达格妮上前收拾颜料纸笔，笑了笑说道：“我就是穿条裤子，侍从女官也没理由拦住我。”

    伯爵夫人一下子坐直身体，数落她：“哪有女人穿裤子的？在我这里讲一讲没事，你成天出入公主府，可别胡说八道。那里人多眼杂，小心传出去教士找你的麻烦。”

    “我就这么说一下，想穿也没人给我做啊。”

    爱洛颇为不以为然，这是社会还没发展到那个程度，等大部分女性都外出工作的时候，就知道有多方便了。

    这个时代的女士衣裙，好看是好看，可是太繁琐了。

    没人帮忙，她连一条外裙都穿不了。在有两个女仆照顾的情况下，随便出个门也要花一个小时准备，效率真的很低。

    要是起床十五分钟就能出门，她早上可以睡很多美容觉呢。

    “衣裙好说，只要质地好，款式不够新潮也能接受。不过，你得买上一两件珠宝撑场面了。上次卓越展开幕，作为新人，戴小珍珠的首饰出现陛下面前勉强没人挑理。可现在你时常和公主殿下见面，就没有侍女暗示你吗？”

    卡罗琳听罗素夫人说，偶尔会有参加公主下午茶会的小姐们碰到爱洛，私底下非常惊讶这个平民女孩怎么能混进城堡，还坦然接受侍女的照顾，又吃又喝，一点不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似乎，好像没有。”爱洛迷茫的回忆了一下，摇摇头。

    她只熟悉公主首席侍从女官科特娜和经常接触的阿普，其他人没印象。这两人都很友善，没有听到谁阴阳怪气当面内涵她。

    既然卡罗琳提到了个人形象，肯定是有人说了什么，爱洛表示：“我一直都在忙画的事，没顾上。”

    现在，可以安排这些华而不实但彰显身份的首饰了。

    在去塞维尔街定制还是去伯茨德街购物的选项中，爱洛去了骑士伯顿花园公寓所在街区的格罗纳广场。

    相较于前两个成名已久的商业街，格罗纳广场是一个巨大的方形建筑，整体设计和传统的购物街完全不同。

    一大片六层砖石尖顶的楼群，中间有一个露天喷泉广场。周围四条步行小巷，两侧全是商铺。从任何一扇底楼的玻璃门进去，都是格罗纳百货商场的一部分。

    走路十分钟的距离，建成没两年的新潮街区，爱洛在附近住了好几个月，还是第一次来。

    上午十点多，溜达过来的爱洛在外围转了一大圈，找到珠宝首饰区域，无视侍者花言巧语的诱惑，并不在乎宝石背后的故事，根据实际需求，选定了一整套镶嵌淡红色宝石的经典玫瑰花叶首饰。

    两层项链，耳坠，手链，戒指和头饰一应俱全，价值60几尼，比那辆现在停在一楼储藏间的轻便马车还贵，但色泽清浅耀眼，款式简单大方，非常适合爱洛的身份和目前经常出现的场合。

    “这一条蓝色星空海洋项链和您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请带着它离开。”

    柜台后的侍者把刚从保险柜拿出来的水滴铂金蓝宝石额饰放在爱洛手里，极为热情。

    轻轻摸了一下，女画师本想离去的心动摇了，问道：“是成套还是单件？”

    “一套九件。”

    没有人在面对金属的光滑和宝石的炫目时能够躲开，这一套蓝色宝石首饰，比刚才的红宝石套装多了一条额饰，但贵了20几尼。

    忍痛买下，让莱莉拎上赠送的首饰箱，无视其他人笑容满面的招呼声，赶紧离开。

    才看了两家，100几尼的预算就爆了。

    她本以为这些谈不上纯度和硬度的石头不值钱，只卖个款式呢。

    想简单了，不得不落荒而逃。

    爱洛坚决不肯承认她对价值的判断出现失误，在拿日用品的标准来衡量奢侈品的价格，尤其还是在全手工制作和天然原材料的领域。

    很明显，身为依靠双手和技术一笔一笔挣钱的人，暂时不具备随意消费此类商品的能力。

    撑场面的首饰，有两套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