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洛很快想通, 哪怕她戴着钻石花冠，也不改变画师身份，不会成为贵族小姐。
所以, 勤快点儿换新衣好了。
接下来的半天里，爱洛带着两名女仆，将巨大的格罗纳广场女装购物区逛了一多半，买下了足够挂满衣帽间两侧的春夏款女裙和鞋袜手套。
太阳西斜，爱洛坐在街边的咖啡馆里算了算, 确定接下来的半年里，任何正式或者不正式的场合都能应付过去，才让达格妮回公寓把她的车夫和管事喊来，搬运今天的购物成果。
布伦特早带着车夫在公寓楼下等着了，见到一路小跑回来的达格妮拐过花园，急忙叫住她, 问清楚地点直接前往商场接人。
据说爱洛小姐一口气花了200个几尼，东西值钱, 人更得留神。
格罗纳广场内部设有治安所，新开的商业区没听说有什么偷窃抢劫的消息。
但安全问题不容忽视，这么大手笔消费的人虽然多, 可没有走路去的啊！
看见淹没在购物袋和纸盒中却依然悠闲喝咖啡的主仆二人, 布伦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 环视一圈, 目光多是好奇, 没有不怀好意的窥探。还行，本街区居住环境和价格很匹配。
一辆马车当然装不下, 但这些由大管事负责。
爱洛只管考虑接下来做什么，敲了敲酸胀的腿, 对莱莉说道：“小巷里的店铺没来得及逛，似乎里面的商品完全不同，明天还来。”
立誓要把过去一年多丢失的消费机会补回来，第二天，爱洛带着两名女仆继续血拼，拖着沉重的脚步也不放弃，走遍了格罗纳广场周边的小巷店铺，买了很多别致的女帽手包，还有发箍缎带之类的小零碎。
下午四点多，爱洛从香水店出来准备回家时，在相对冷清的巷尾看见一间很特别的店铺。
玻璃橱窗内，空荡荡的店里有一面墙的落地窗帘，屋子正中摆了一台半人高的方形木箱机器。既眼熟又陌生，进去和快要睡着的店员打听，猜得没错，这是一家照相馆。
老式相机个头很大，不适合家用，价格可以说极为昂贵。
但对于贵族们而言，连奢侈品都谈不上，怎么没听卡罗琳或者尤朵拉公主提过？
她们应该对这种能留下清晰影像的新技术很感兴趣才是。
瞬间觉得超写实画像遇到了同行，拒绝店员拍照留影的提议后，爱洛恍恍惚惚，又有些见猎心喜。
如果等到公主的肖像完工时，突然有人蹦出来拿照片对比，她岂不是要从最基础的光影构图成像开始解释？
会很烦的。
但，这可是划时代的科技发明！
思虑重重过了两天，再次面对公主时，爱洛一边落笔，一边故作轻松说道：“我昨天逛街时看到一台照相机，就是那种“砰”的一下，可以把人印在纸上的机器，拍出来和真人一样。您拍过吗？”
尤朵拉公主蘸了一下签字笔，看着手里的文件随口说道：“尺寸太小，只有黑白两色，还很模糊。除了人比较立体，根本没什么优点，和你的画比起来，差远了。”
公主说出了爱洛的心声，女画师愉快极了，笑眯眯说道：“科技进步需要时间，现在的照片的确不怎么样。”
潜在的敌人消散，爱洛开始打起了另外的算盘：“新技术的应用不可阻挡，会有一个庞大且持续的市场，机会就在眼前，该怎么抓住呢？”
终于见到了处于萌芽状态，未来发展路线明晰的产品，爱洛那颗发财的心再也稳不住了，必须把握，不容错过！
回家翻看了这几个月新订购的报纸，终于在科技先导报和金融时报上分别发现了相机的消息。
一则是新产品介绍和商业推广，另一则是生产商募股扩产的信息。
哈哈哈，就是你们。
为了成就更好的自己，爱洛摩拳擦掌大半夜，分析过两块巴掌大小的内容，做出一份长达三页的投资分析报告。
首先，算上五十幅出海图的尾款2500几尼，去掉黄金，她手上有10000几尼左右的现金。
最近几次收到支票都是直接存进银行，感受不明显，喜悦度下降，其实她的总资产已经突破1万几尼大关了。
这是什么档次？
已知可以对比的，霍华德伯爵为新婚度假购买的奥斯伍德庄园，不算后续装修费用，裸价8000几尼。
虽然全部身家甚至比不上伯爵大人偶尔居住的房产，但这并不是一笔小钱。
然后，在商业区开一间照相馆目前也不是什么好生意。价格高，市场的前期教育还没有完成，生意肯定惨淡。她手上也没有闲置的人选，雇人的话，又要培训又要管理，太乱，没有那个精力。
结合她的强项，持有大量现金，可以看到应用前景，只能投入较少的时间，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购买相关企业的股票或者债券了，稳赚不赔。
让布伦特送信给帝国第一银行存款部门二级主管加力，请对方带上投资部相关人员，到鹿角街的画室商议她的财富增值事宜。
次日下午，在画室三楼的办公室，爱洛见到了今年轮岗来到兰敦的前拜阿斯城分行投资部高级主管，现兰敦分行高级经理格利奇·凯恩。
“真没想到，您竟然来到了兰敦，上次去伦巴第街都没听说呢。”
忽然见到好几年前认识的熟人，爱洛很高兴。
她的黄金还是从格利奇手上买的，保值且价格稳步上涨，比单独的活期存款收益高。
“日安，泰勒小姐。”格利奇高大的身躯微弯，笑着问候。
眼前的姑娘，可不是当初存折上只有几百一千几尼的客户了。
现在的爱洛，不仅个人资产上了好几个档，名气和身份的涨幅更大，在帝国第一银行已经属于最为重要的那批客人，让年后才来兰敦的投资经理不仅惊讶，还十分钦佩。
干事业，还得来大城市。
这才多久，泰勒小姐居然成了帝国知名画师，目前正在为公主作画，据说还是海军部的供应商。
天哪，她要还在拜阿斯城，这种事压根就不可能发生。她一个小孤女，能活着都是托了帝国的福，还能发展成现在这样？
格利奇走进宽敞明亮的小楼，心思涌动，此时面对朝气蓬勃的爱洛，话语间非常热忱：“终于能够为您提供专业的投资服务了，我非常荣幸。”
“呵呵，我是有一点关于投资的想法，但具体怎么操作，还要听一听您的意见。”
爱洛既不废话，也不客气，把想要购买股票和债券的计划告诉格利奇，并且说道：“可以开投资账户，费率好说，但必须听我的，并且需要定期提供市场跟踪数据。”
格利奇点点头，说道：“投资部在交易所有席位，您的任何买卖指令都能直接到达交易员手里，费率按最低的收取。”
享受了一对一的专业服务，爱洛划出3000几尼到新开的个人投资账户，分别购买了相机，显影剂和胶片厂商的股票或者债券。
全仓买入，产业链一网打尽。反正目前各自只有一家上市企业，新技术基本处于垄断状态，只要正常发展，没什么可操心的。
其余的钱怎么花，爱洛的投资方案没来得及规划。
实际上，根据资产保值增值的逻辑，她可以买房了。
要么买下现在的画室小楼，商业地产可出租可自用，肯定要比每月缴纳不菲租金的同时，还有大笔现款存在银行里划算。
要么，就该买一栋住宅。以她最近半年的发展势头，租住在以新兴商人为主的公寓楼里其实有些不方便。
人际往来中，大家身份或者职业有差异，谈不上屈尊或者高攀，交流没问题就行。
但家里没有私人庭院，没有能够安置马车和仆役的地方，是没办法举办沙龙活动或者宴客的。
更为重要的是，此时住在公寓却成天宴客的女性，大都不是什么正经人。或者是舞女，爱洛当初被拐卖要从事的行业，或者是交际花，舞女的下一阶段。
那样的人多数住在野蔷薇广场周边的公寓，租房成本相对低廉，距离剧院等娱乐场所又近，因此声名远播。
她住在新建成的高档公寓楼没人会说什么，但如果真要在家里开鉴赏会，或者举办沙龙，那就大大不妥了。
骑士伯顿花园，可从来没听说谁在家里请客的。
因此，尽管不时收到某些夫人小姐想要交流画作的来信，爱洛在询问过伯爵夫人后，明知她们很可能是潜在客户，都忍痛以时间不凑巧拒绝了。
但是，直接一步到位，买一栋类似卡尼亚特那样的房子吧，似乎又着急了些。
来兰敦不到一年就大肆置业，还全款，距离她上次买房不到两年呢。
花钱过于痛快，显得不太尊重几尼。
考虑过后，爱洛把花钱的心思压了下去，买了股票债券，一半的资产不算空置在账上，可以了，不能在理财上花费管太多的精力，努力完成订单吧。
刚下定决心不再分神，要完成手里的肖像画，第二天一早，画室的清洁女工传来消息说，有几个看起来很凶的男人，在附近连着转了两天后，进了门。
询问得知确实是那位知名女画师的工作地点后，他们留了口信说有订单商议，下午会再来，希望能够面谈。
正要出门的爱洛很意外，没让布伦特跟她去查蒂斯街，而是让管事到一里街和贝格曼街问一问，有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202章 从何说起
当天上午的肖像画绘制结束后, 爱洛没像往常那样同卡罗琳喝茶聊天，而是提前离开，去了鹿角街。
她要会一会据说准备下订单的人。
布伦特已经确认, 是有这么一波人，去画师协会打听过那位最为知名的女画师在哪儿。
“画师协会没制造障碍，没人问他们是谁吗？”爱洛疑惑道。
“协会现在的态度很正常。对方口风很紧，只提到想认识在卓越展上将画卖给国王陛下的人。哦，还说就是那位和海军部有业务的女画师。”
布伦特转悠了一上午, 不止去了协会，周围好几条街上熟悉的画室都问过了，只得到这些消息。
爱洛轻微皱眉，问的全是大家都知道的消息，听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新客户上门怎么不是欢欣喜悦而是顾虑颇多？
因为定制画和批量画都是熟人业务，只有画廊零售才会有陌生客户购买。
去年底, 独立画师交完半成品订单后，她的画室基本空着了, 现在竟然有人找上门，这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预判不了没关系，只要不贪心, 不会有大问题。
心思暂定, 爱洛在办公室等了没一会儿, 布伦特领路, 上来四位男士, 他们就是要商议订单的人。
爱洛站在桌前打量进来的几个人。打头的中年人四十来岁，脸庞微黑, 肩部鼓起，虽然身穿深色正装, 但怎么看都不太合身，不像是坐办公室的人。
其他三人同样皮肤粗粝，手脚粗大，进门后左右望一圈，然后瞪着眼前柔弱的女画师没人说话。
“您好。”爱洛开口招呼。
中年人看着眼前的人，点点头，画室顶楼的空气有些沉寂。
这些人完全陌生，瞧不出身份，爱洛也找不到话题，只能先请几位大大咧咧的潜在客户在会客区坐下，让达格妮去倒茶，任凭对方仔细看清楚自己，笑吟吟的也不着急。
等女仆上完茶退下，管事站在门口等待传话，中年人才正视坐在对面的爱洛，沉声说道：“泰勒小姐，您好。我是茵河船厂舰船项目总管特瑞斯·格林。五天前，船厂董事局主席雅基尔·布莱克先生在拜访海军大臣时，看到了您的最新画作，非常欣赏，希望能和您展开相关合作。”
“我十分愿意，请说。”
这位项目总管说的有鼻子有眼，爱洛调整了一下坐姿，微笑着回答道。
人到中年的特瑞斯一辈子和钢铁机械打交道，向各方介绍船只，讲解技术参数，面对的都是年龄地位相当的男人们。
第一次和一个跟小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平起平坐，商议主席先生交代采购事项，这对特瑞斯来说，体验很新鲜，略有些不自在。
“您的那幅战舰出海图，布莱克主席看过之后极为惊讶。本以为《大海中的勇士号》已经是舰船画作的巅峰，没想到在您的笔下，那些船只集体出海竟有如此恢弘的气势，让人无法相信，画上的船是我们亲手建造出来的。”
“所以？”爱洛保持微笑问了一句。
特瑞斯傲然道：“既然帝国最先进最强大的战舰出自我们茵河造船厂，那么舰船的全貌图理应由船厂呈送国王陛下，一切关于船只性能的解释归船厂所有，对外发布的文字和图像当然也是我们的责任。”
爱洛迟疑的说：“我，不能画了吗？”
“今后每一艘新款战舰的大型画都将由船厂下单，您来完成。无论是小型画，还是可能会通过报纸发布的简单图样，都包含在里面。”
特瑞斯一口气说出了他们的打算。
皇家茵河造船厂此次前往白厅街20号讨论新款战舰交付细节的所有人，都被去年海军部门预算火速通过的事刺激了。
勇士号天天摆在陛下面前，看一眼就会想到帝国海军。大臣办公室的战舰图也有相同的效果，所有前来会面的客人都会被谢菲尔德阁下秀一脸，然后在议会投票时被影响。
身为制造商的船厂，当然不能任由使用方一家独大，他们造战舰，也是需要补贴法案支持的。
布莱克主席觐见陛下时想办法看到了名声大噪的勇士号画作，团队半夜开会，最终定下了釜底抽薪的策略：和女画师签署排他协议，让她只为船厂作画。
将来，他们交付时会随船赠送各类大小图样，如果海军部门想要借此大展军威，别忘了把宣传费算在船款里。
爱洛听懂了特瑞斯的意思，但她现在不能答应。
这是船厂和海军部关于舰船图像权的争夺，谁傻啊，随便一脚踩进去，还是等他们双方分好相关权益再说吧。
“这个么，我需要考虑一下。除了画舰船，我目前还在为公主绘制肖像画。”
对方不像斯文人，口气颇大，像是能跟海军部掰手腕的样子。爱洛觉得霍华德伯爵夫人的头衔未必管用，只好搬出最大的招牌，避免因为当面推脱而发生任何不文明事件。
特瑞斯听她这么说，本能的捏了捏双手，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放松下来，说道：“我不太懂和兰敦的淑女们打交道，但您在业内大名鼎鼎，我们是了解过的。不用担心，船厂愿意提前付全款。”
爱洛眨了眨眼睛，这几个人一看就不是谈生意的料，八成是常年和机器钢板打交道的建造师。
为了说服她，舰船项目主管一点儿弯子不饶，直来直去的表示，钱上面绝对没问题。
“您误会了，”
爱洛同样很坦率：“不是钱的事。舰船出海图是训练的时候我上船画的，如果以后只能跟你们合作，船厂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列出队形吗？”
“呃，”
特瑞斯沉默了一下，说道：“舰船完工下水，我们会出海试航，这一段路程您可以上船。”
“其实，无论是船厂还是海军部门，都是非常好的合作对象。如果对于谁来负责船只的形象管理有争议，希望你们能自行协调，而不是通过跟我的协议来限制，会画画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爱洛提醒对方，别只看到好处，你们交了船可管不到人家。
特瑞斯被说话一针见血的女画师噎得半天没开口，想了一会儿起身道：“非常感谢，我们会再来的。”
送走了茵河船厂的人，爱洛没有耽误，直接去了查蒂斯街。
她可能会卷入海军部门和造船部门的权利之争，当然要跟卡罗琳打招呼，并且请霍华德伯爵帮忙留意，可别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被人出卖了。
晚餐前见到爱洛，卡罗琳有些惊讶，听说她的来意后，点头道：“茵河船厂董事局的主席带着好几位高层最近到处活动，想要提高船厂今年的补贴金额，很多人知道。只是这件事还涉及到了你，真让人意外。”
说完这个，伯爵夫人忽然笑了，乐呵呵道：“你也算是兰敦的风云人物了，去年到现在，这么多的热闹事里全有你。爱洛，你很重要啊。”
“我并不想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人。”
爱洛低头暗暗想着：“就不能简简单单给我一个订单吗？非要牵扯进各种法案之中。呃，法案通不过就没有资金来源，我还得为甲方的钱从哪里来提供服务，真是太难了。”
和卡罗琳一起吃完晚餐，聊着天等到七点多钟，霍华德伯爵回来了。
这种事情是要请教伯爵大人的。
夫人再厉害，也没办法和大臣次长吸烟喝酒打听消息。当然，如果她经常在外面参加宴会应酬，或许能知道这些最新的消息。
但是，不需要。
霍华德伯爵换了一身利落的常服，来小客厅喝茶，听卡罗琳问他船厂到底怎么回事，了然笑道：“造船业的补贴法案，是二月议会的重头戏。如果通过，每年至少十万几尼的新增费用，茵河造船厂能得到其中的70%，他们当然要从方方面面证明自身的实力和地位。如果真能保证每一艘新船都有那样的画摆在陛下面前，法案通过的可能性肯定大大增加，以后还可以源源不断的提出新议题。”
“议会不是经常和陛下唱反调么？”卡罗琳问道。
“那也要分什么事？加税的话肯定不行。”
霍华德伯爵说道：“在花钱上，尤其是花在军队和重型制造业上，只要有一方坚持，基本是能达成一致的。谁家还没几间工厂店铺，都在等着接单。”
“我跟谁合作比较好？”爱洛迫不及待的问道。
她才不管国王和议会如何分配经费，只想接一笔又一笔的订单，把她那个空壳画室运作起来。
“那个去找你的舰船主管叫什么？”
霍华德伯爵需要知道更多的细节才能做出判断。
“特瑞斯·格林，一个看起来有些粗犷的中年人。”
“他是勇士号的动力总师，议会质询时，所有的舰船技术问题都由他来回答。”
霍华德伯爵转了转手里的茶杯，笑道：“布莱克主席去拜访海军大臣本来是商讨‘飞鹰号’入水交付的事，没想到看见了战舰出海图，还被送了一幅小型画，心里肯定有很多想法，能让格林去找你，估计势在必得。既然你和海军部的订单快执行完了，和船厂合作倒是可以的。”
“为什么？你把话说得明白些，我都没听懂，爱洛更是什么都不知道。”
卡罗琳撇了霍华德伯爵一眼，催他赶紧说出原因。
“海军的支出历来都是固定的，上次是意外，下一单的可能性很小。要不是能讨陛下欢心，谢菲尔德阁下根本不会批准这种订单。即便有，也是通过招标找各大协会下单的。”
霍华德伯爵摇头，“船厂采购零配件有固定的供货商，却从来没干过给国王和客户送画的事，这对爱洛来说是个新机会。”
第203章 小钱钱这么多（二合一）
哦哦, 原来是这样。
海军用于宣传的钱少不说，基本上，所有的订单都已经被人瓜分完了。
船厂作为乙方, 要赢得各方支持，想通过宣传发力，在未曾涉足的领域，找到有名气且被陛下认可的女画师，当然比其他画师强。
凭借那幅勇士号, 就没人比得上！
画师要有代表作，没准能吃半辈子。
爱洛认清自己的优势，眉开眼笑说道：“我听您的，等那位格林总管再来，会跟他好好聊一聊。”
“布莱克主席是一个很强势的人，下周议会投票, 他一定会在那之前跟海军部谈妥的。另外，”
霍华德伯爵看了爱洛一眼, 提醒她：“如果他们提到额外的费用，你要问清楚是什么名目，怎么支付。”
“是, 我知道了。”爱洛点头答应。
这次没有陛下加持, 天时地利缺一样, 要想拿下订单, 恐怕得出点儿血。
回家后, 爱洛站在阳台上看着天上明亮的月亮，心里喜滋滋：“项目总管白天说他们付全款, 这么优质的客户，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卡罗琳这个婚结得好啊, 她身边的猫猫狗狗，啊呸呸，亲朋密友，都得到了霍华德伯爵的照应。
考虑全面周到，遇事绝不躲藏，出主意毫不保留，不愧是科内德女士选中的男人，优秀！
等她有空了，再给他们二位画一幅双人像，能传世的那种，绝不食言。
前一晚和卡罗琳说过要等茵河船厂的人谈订单，爱洛第二天早起没去查蒂斯街画肖像，而是在书房转悠，考虑如果真的合作了，他们更喜欢哪一类的画作，提前开始准备方案。
食不知味吃过午饭，爱洛去了画室，如果茵河船厂今天上午能跟各方谈妥，或许下午就会来画室商量呢。
在鹿角街待到天黑，也没见那群人的影子。
爱洛失笑，她被霍华德伯爵说的热血沸腾，似乎这张订单非她莫属。实际上，船厂还要和好些人协调，速度没那么快。
接下来，继续给伯爵夫人画了一天肖像，爱洛心态平和了，是她的跑不掉，不是的拿不到，急也没用。
当天傍晚，刚刚弄明白女画师日程的特瑞斯·格林提前送信，布莱克主席会亲自前往鹿角街商谈订单，期待能在次日上午十点与泰勒小姐见面。
让布伦特去送回信，爱洛放下心来，船厂董事局主席能够上门，可见他们已经跟海军部谈妥。
这张订单，稳了。
雅基尔·布莱克比想象中年轻，看起来和特瑞斯·格林年龄相近，出现在鹿角街的画室时，身穿褐色缎面正装，戴着窄檐礼帽，典型上流社会有身份男士的打扮，比他身边的舰船项目主管和来自船厂的下属们斯文多了。
“您好，非常荣幸见到您。”
爱洛知晓了订单的底细，接待时很热情，请对方上楼，紧着让女仆上茶，笑着恭维道：“亲眼见到陛下对勇士号的夸赞和喜爱时，我的感受并不强烈。但站在观测舱面对大海时，会从心底迸发出激情和荣耀。能够建造出如此先进强大的舰船，我猜，皇家茵河造船厂在整个大陆没有对手。”
“呵呵，”
听见爱洛对船厂的钦佩，布莱克主席开怀大笑：“您的画具有让人澎湃的力量，老实说，即使看过了那两幅画，我也偶尔会怀疑，画中的船是不是和我们有关系。”
“我在茅茨克鲁纳港待了很久，对所有的船型都很有兴趣，曾经想过给报纸投稿，普及新技术在民众中的认知度，不过还没来得及实施。”
爱洛的想法很多，但很多事情，仅凭她自身的力量是完不成的。
“您的思路非常棒。关于帝国最新型的舰船，我们现在有了初步的宣传推介计划，需要和您商讨一下。”
布莱克主席不多废话，开门见山说道：“预计明年服役的飞鹰号已经在茵河下水，正在内装。这款战舰一共需要三幅大型画作，一幅展示给陛下，效果和质量要有保障，不能逊于那幅收藏的勇士号。其他两幅尺寸可以稍小，海军部和和船厂各一幅，以及100幅相同内容的小型画。”
船厂负责人没说价格，但这个数量，比上次的战舰出海图多，对方肯定不会压价。爱洛毫无异议，点头道：“大型画作每幅最少需要两个月，小型画最快于八月之后动笔。”
外包的活儿再简单，总要有先后，大型画至少完稿一幅，才有画样能用。
“只要在7月底前将一副画送进舍维斯特尼宫，其余两幅大型画年内交付就行，小型画一年为期，可以分批。”
布莱克主席看起来很好说话，爱洛笑道：“这样一来，我今年的日程就排满了。”
“您这样的画师，怎么会有空闲时间？我们可是希望跟您能有更多的合作。”
大方向谈好，布莱克主席带着三个人离开，留下他的副手，三十来岁的迈伦和特瑞斯·格林，跟爱洛讨论协议细节。
天黑前，双方律师确认了最终的合同文本。
这一份开放式协议的条款分为远期和近期，实际交付和预想中的未来，每年的合同金额保底10000几尼，上不封顶！
这将是爱洛迄今为止，即将挣到手的最大一笔钱，多到不可思议。但看到文本上的印鉴，女画师知道，这是真的，不是梦。
没了海军单，有了船厂单，嘿嘿嘿。
强撑理智送走了笑容满面的船厂员工，跟赫尔律师告别后，爱洛独自一人坐在三楼的办公室，让达格妮点上三个烛台，饭都不吃，来回翻看今天的新合同，她要连夜把计划做出来。
今天直接谈的近期执行条款，是还没见过的飞鹰号，一共定下了103幅画。
最大尺寸6英尺宽5英尺高，和《大海中的勇士号》大小一致，将会献给国王陛下。
两幅5英尺宽4英尺高的画，画面效果同上，今年圣诞节前交付。
这三幅画作价5000几尼，其余的100幅同款2x1.5英尺小型画，也是5000几尼，合计10000几尼。
不仅如此，合同中还约定，下周议会法案通过后，三日内付全款生效。
这个钱，是茵河船厂给出的诚意。
因为后面的长期合作，需要爱洛的配合。
比如，每一款最新型的主力战舰都需要一幅类似的大型画，预估单价2000几尼。
后期如果海军列装，依照飞鹰号的例子，双方同意续签同等数量和金额的合同，细节后附。
唯一的问题，就是时间不好把握。每款新船的第一幅大型画必须在船体成型后的两个月内完稿，这样船厂才能赶上游说各方人士，获取入列资格。
此外，在需要的时候，她得在大型画的基础上，提供精细的等比例舰船图给报纸杂志等媒体，底图尺寸不超过1平方英尺，价格另议。如果爱洛将来出版著作，可以使用她创作的所有图例。
合同里还有一个隐藏条款，除了这次飞鹰号的订单，以后的合作，需要支付每单合同金额10%的咨询费，作为各方努力的报酬。
嗯，就是那笔钱。
这次没给就算了。因为补贴法案卡在议会，同爱洛合作的内容是陈述的一部分。
但是想要有下一单，必然逃不过。
现在手里海军的勇士号订单，没有任何费用，可也没有后续。
爱洛并不纠结，这是商业规律，不是入乡随俗。
关于交付时间，最重要的公主肖像画在今年9月，卡罗琳的肖像会在3月完稿。
7月底的一幅飞鹰号，可以等5月份天气暖和了再去茵河船厂。最好在去船厂前把战舰出海剩下的50幅小图上完色。
等第一幅大型画交稿，有了画样，8月份就能把画室开起来了。
虽然合同中约定的截止日期是明年1月，但收了全款应该尽快安排下去，谁知道年底会不会有其他订单冒出来？
然后是12月的两幅画，时间大致上还算宽裕。
不过，赶早不赶晚。
心怀期待，做好准备，或许就有好事发生呢。
接下来的一周多，签下巨额订单的爱洛看似行动如常，在两幅肖像画中交替往复，但心底如同烙饼一般备受煎熬，有空就看报纸，寻找关于议会进展的新闻。
从未如此关心政治的女画师，此时深刻感受到了本以为远在天边的政策变化给普通民众带来的影响。
至少对于她而言，如果通过，意味着往后会有一份持续稳定的收益，在画室经营和画技提升之间有了更大的调整空间，并且给个人带来更多选择的力量。
二月的第一天，布莱克主席的副手迈伦送来了全款支票，爱洛悬着的心落下，自信的对合作方直接联系人说道：“天气转暖，我就前往茵河造船厂绘制飞鹰号，一定在各国使节夏季例行拜访活动中展示出来。”
经过这一段时间狂补政治知识，爱洛已经知道，每年8月的第一周，克努德六世国王会在皇宫会见大陆各国派来的特使，然后前往郊外的夏宫度假。
见爱洛能够跟上船厂的节奏，迈伦点头笑道：“五月份海边的风会小很多，到时可以露天作画。”
敲定了绘制飞鹰号的行程，送走迈伦关上门，爱洛坐在办公桌前，看着那张带有四个零的支票，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来，趁着屋里没人，放声大笑起来。
就是太开心了，哈哈哈。
10000几尼，相当于一夜之间身家翻了一倍，距离上次购物投资，确认小富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
这个赚钱速度，她自己都不敢信！
市场上1磅黑面粉的价格，是2个便士。
爱洛在画肖像时偶尔听皮耶大管事汇报经营数据，卡罗琳名下的南部商行，每年的净利润不超过20000几尼。
从外表看，贵族们个个光鲜亮丽。实际上，年入1万几尼是绝大多数人达不到的超高收益水平，不少空有爵位没有田产营生的人家，甚至要靠借贷度日。
狂喜的内心犹如沸水翻滚，爱洛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又不方便和别人分享倾诉，想尽快平静下来，只能在办公室来回转圈。
她这会儿的样子，是有点儿疯的。
把充满了金钱味道的支票放进文件包，爱洛决定下午就去银行兑付。
资产暴涨，不能敷衍，必须认真思考如何打理财富。
传统选择放银行，安全有保障，但基数增加以后，微小的收益率差距就是一大笔钱。
花掉么，她刚买的裙子没来得及穿，首饰更没机会戴。和这次的进账比起来，那种日常用品根本用不了几个钱。
这就是富有的感觉吗？
买什么都觉得便宜，看什么都无所谓，消费的欲望都降低了呢。
这是还没找到花钱的方向。
毫无疑问，目前称得上符合身份，实用性强的大额支出，只有住房。
步子大一点就大一点，谈不上膨胀奢侈。
公寓毕竟是租的，挣到钱了，还抠抠索索不置办家业，显然不合适。
买住宅，资产保值，生活水平提高。更为重要的是，她的业务进展太快，不能总躲在卡罗琳身后，要抓紧把公主肖像画师，海军部和船厂合作者的架子给搭起来。
让布伦特去搜集在售独立房屋的信息，要求位置在画室，公主府邸和查蒂斯街的三角沿线或以内，带有前后院，街区治安环境良好，并且大着胆子将购房预算定在了2000几尼的档位。
全部资产的10%拿出来买房，不过分。
她会在兰敦常住，跟卡尼亚特那栋明显是过渡期作为半个工作室的房子不一样。
这次不着急，未来的长期居所，估计得耗时耗力慢慢选。
三月底，爱洛按期完成了卡罗琳的室内工作肖像画。
继冬日松林城堡图后，爱洛再一次运用现实手法描绘了卡罗琳处理公务时的状态，抓住了她坚定投入的瞬间，展现出女性独立和专业的一面。
“这幅画和以前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伯爵夫人对比那幅看到自己情窦初开模样的肖像，含笑问道：“你以后的每一幅画，都会这样关注于情感和内心的表达吗？”
无意间提升了一个小境界，爱洛不免自得，但神志依然清醒，没说大话：“还是要看绘画时的状态。我先前也没有刻意通过光和景外放情绪，在画枫林图的时候忽然开窍了，紧接着画了一幅不是肖像画的人物图，似乎就摸到了脉络。”
“呵呵，”
爱洛说的有些抽象，但卡罗琳能理解。她画不出来，也不耽误欣赏，“上周，我把借给皇家花园画廊的两幅肖像全都取回来了。算上今天的这幅画，这几年你一共给我画了六幅单人像和一幅双人像。我准备空出一栋楼专门用来展示全部肖像，免得我心血来潮想看的时候，还要来回折腾。”
伯爵夫妇现在不时住在国王前街的霍华德府邸，结婚画像挂在那边，相当于七幅画放了三个地方。
如果只是收在储藏室还好，但偶尔邀请朋友小聚或着宴客，谈到画作大家要鉴赏时总凑不齐，卡罗琳才有了这个想法，
“您是要把所有的肖像都放在一起？那可能要对整栋楼的布局做一些调整。”
爱洛的提议得到了卡罗琳的认可，“没错，不同年龄段的肖像画风格完全不一样。我已经带信给正在格萨里郡庄园度假的埃德森，让他把我小时候的画全带回来。过了这么久，他也该振作了。”
卡罗琳有点儿惆怅，对爱洛说道：“埃德森是我的儿子，前两年生活发生变化，他不愿接受去了大陆各国散心。去年底回了兰吉利，似乎找不到和霍华德相处的方式，因此一直待在南部。这次给他找点儿事干，然后赶紧复学上课。”
看看眼前的女画师，小小年纪挣扎生存，还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卡罗琳一想到这些，就对埃德森的逃避很不满，但也没办法，只能徐徐图之。
“哦，”
爱洛点头，她听米拉大婶提过，卡罗琳的生活里一直有这么一个人，只是没见过。
希望年轻的坎贝尔先生继承了母亲的艺术细胞和审美能力，可别在家庭展室上有过于独到的见解，把原本很美好的一件事搞砸了。
呸呸呸，乌鸦嘴。
小坎贝尔一定会让卡罗琳满意的！
茵河造船厂在兰敦的东南方向，位于纵贯兰吉利帝国的第一大河流茵河入海口的地方。那里是一个天然的深海良港，寒冷的海风会一直吹到5月份。
船厂的订单暂时开不了工，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爱洛每日前往鹿角街，一鼓作气给余下的50幅小型战舰出海图上色，提前交付了海军部门的订单。
验收无误，在白厅街20号的海军部大楼办公室，爱洛接过尾款支票时，采购主管吉塞笑着问她：“我听说，以后船厂建造的所有战舰都会由您来绘制外形图，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类似的小型画？今天交的这一批画会挂在各主力舰船和大楼的会议室里。以后的新型舰船图，就不好说了。”
“数量不少，只要您这边提出要求，船厂肯定不会拒绝。” 爱洛含混不清的回答道。
“我只会画画，可决定不了布莱克主席把画送给谁。”
爱洛心里偷偷这样想，不会就双方的权利义务发表意见，只不过对战舰出海图的影响力和用途又多了一分了解。
政府各部门的装饰画，市场很大啊。
记得以前在拜阿斯城时接到过装饰画订单，尺寸大一些，从她手里出去才5到10个几尼。虽然那些画的内容和效果比不上战舰图，但部分价格可差了10倍呢。
心痒难耐，可惜现在不是考虑新市场的时候。
时至五月，南部海域的暖风吹进了茵河湾，拂面而来的水汽终于不再刺骨。
爱洛手里只有一周两天的公主肖像，时间空了出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乘坐马车来到跟帝国历史同样悠久的茵河皇家造船厂。
从各国运来的大部分货物会在茵河港卸货，海湾一分为二，民用码头和船厂各占一半。
站在船厂的地盘上，遥望停满了密密麻麻货船的港口，爱洛和联络人迈伦见面后问道：“军用战舰和货船离得这么近，航道会不会比较拥挤？”
“当然会。不过我们的船都在船坞中建造，下水试航后就交付，不会频繁和其他船只相遇。”
迈伦觉得这个女画师想的还挺多，孰不知爱洛是在考虑画面的布局。
不常在海里航行，只能是静态图。
在船厂的会议室，爱洛见到了特瑞斯·格林。舰船项目总管今天身穿蓝黑色帆布工作服，头戴鸭舌帽，比在兰敦时更加放松，聊了没两句，急吼吼说道：“在这里问什么都没用，我带你去看一眼飞鹰号，你就知道该站在哪里画了。”
说完，也不管迈伦接下来要带爱洛参观的安排，让门外的两名工人帮布伦特拎画箱，领着一群人去了停泊飞鹰号的海岸边。
天气暖和了，太阳显露出仲春的威力，直射在地面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爱洛半拎着裙角，跟在大步流星的特瑞斯身后，走了好远的路，才来到他口中的现场，当今时代最大的战舰建造基地，茵河1号立式干船坞。
船厂实在是太大了，爱洛走得气喘吁吁，但眼前的船坞和飞鹰号看起来似乎更大。
从远处走过来时，只能瞧见尖尖的桅杆露头，走近后站在船坞边上才会发现，庞大的舰身挤在三面接陆一面钉着挡水板的船坞中，有点儿逼仄。
船坞底部的工人们，如同小蚂蚁一样人头攒动，连人脸都看不清。
“这个距离……”
爱洛感觉麻烦了，在岸上看不见全貌，离得太近根本无从掌握全局，甚至连精细的外形图都很难描绘。
“呵呵，条件确实简陋，但造船就是这样。飞鹰号是继勇士号之后的另一款新型战舰，后期工程比较多，比预想的时间晚了点。最多半个月，就能下水了。”
特瑞斯搓了搓手，他们当初签的合同没有细致到绘画场地，爱洛以为战舰肯定会停在码头，觉得照着画怎么都不会有问题。
结果，现在船身周围还搭着脚手架，简直就是个半成品。
爱洛沉默片刻，问道：“今天是5月2日，您确定15号舰船能下水吗？”
就下面叮叮咣咣的忙碌劲儿，爱洛怎么也不相信特瑞斯嘴里的时间点。
“嗯，估计差不多。如果在最终检测中有个别需要返工的地方，可能，那个，晚上一两天也是没准儿的事。”
明明是一位严谨威风的船舶工程师，怎么说起话来没谱啊？
第204章 飞鹰号（二合一）
爱洛轻微皱眉, 对特瑞斯说道：“这种情况下，我根本没办法画出全貌。你们不会一拖两个月，想着和呈交陛下的画稿同时完成吧？”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特瑞斯摇头：“据我估计, 最晚到月底。毕竟很多功能需要入水才能调试，海军部门也要派人前来验收，不可能延迟太久。”
原本想着大型画先动笔，然后整理画样，再安排小型画。现在这个局面, 只能临时调整流程，先画一副精细图了。
“甲方就没有说真话的，”
爱洛腹诽，“幸亏我留的时间充足，要不然货期非得出问题。那么多钱，我是绝对不会退款的。”
“我们可以先去参观舰船室, 那里有船厂自成立以来所有船只的模型，或许能够在那里找到解决办法呢？”迈伦见爱洛皱着眉头不说话, 气氛有些僵持，连忙开口道。
“您看过飞鹰号的整体模型，就会对舰船有印象了。”特瑞斯认为这也是一个办法。
合同不可能撕毁, 爱洛只好跟着迈伦前往船厂的办公场所, 参观代表了帝国造船业发展历程的皇家茵河造船厂舰船展厅。
陈列了上百款木制船模的展厅在办公楼的一层东侧, 大开的窗户透进日光, 洒在打过蜡的船身上, 色泽明亮，散发出一股幽幽的香味。
“全是用上好的橡木手工打磨而成。虽然勇士号和飞鹰号是钢铁战舰, 而模型是木头做的，但外形比例分毫不差。”
迈伦一边解说, 一边举起手边的模型，“这个其实比站在海边看得更清楚。”
船身线条流畅，细节装配到位，甲板上的缆绳一根不少，固定在滚轮上。
爱洛用手指摸了摸细细的桅杆，硬木直立，好像还行，“只是一个外壳，我完全不能感受到战舰的强大。有没有设计图，我需要了解内部构造。”
最起码，她得知道船舱的基本功能和位置布局，下笔时心里才有数，否则很容易比例失控，画出来肯定没眼看。
“好的。”
见爱洛的要求一直围着怎么画打转，迈伦送了口气，生怕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撂挑子不干了。
泰勒小姐能够取得一番成就，果然是理由的。
船厂资料室的人偶尔请画师补充图例，特瑞斯从来不让外人去没拆脚手架的船坞，最多找出几张草图配合。
就凭人家碰见问题一直在考虑解决方案，这个订单就得她来，谁也别眼红。
迈伦的效率很高，吃完简单的午餐，带爱洛来到一个专门给她腾空的大房间，办公桌上放着装有飞鹰号船型图的文件夹。
上次说好要给爱洛安排临时画室，不过，这里既看不见海，更看不见船，茵河船厂和茅茨克鲁纳港的地形完全不是一回事。
爱洛翻了两下文件夹里的图纸，对迈伦说道：“我先研究一下基本结构，回头要进船坞观察。”
“呃，”
迈伦感觉不大妥当，“建造施工的地方比较乱，还有点儿危险。实在需要的话，就跟今天一样，你从高处看，不是也挺好的？”
“角度不同，看到的东西肯定不一样，或许我还要上甲板或者去船舱内部。反正栈板通道都在，应该很方便吧。”
爱洛坚持自己的想法，没有入列的战舰，哪里都能去，还不趁机好好看一看？
在勇士号上，她就不能随便逛。
“我需要跟主席先生请示，还得和特瑞斯总管商量。”
迈伦只管得到岸上，他可没权利随便放人进船坞，得和布莱克汇报。
安全和保密，都不是小事。
经过协调，爱洛在离开前拿到了进入施工现场的许可。
明天开始，她要每天赶路一个半小时，乘坐马车来船厂，正式为飞鹰号做画了。
原定先大再小的流程有所改变，根据实际情况，只能调整，先从细节图入手了。
第一天，爱洛没有直接去船坞，而是在临时画室看了大半天的图纸，里外了解过飞鹰号的内部结构之后，把模型摆成侧面45度，参考图例，草草画了一张简图。
“完全不行。”
爱洛盯着连线条图都比不上的草稿，感觉必须要下到船坞底部，近距离感受战舰的威势和个人的渺小。
看看她今天画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精细度比不上图纸，感染力完全没有，一看就是临摹出来的拙劣之作，别说未来当样稿放大了，连做一张图纸都不配。
该花的功夫省不了。
第二天，爱洛到船厂后，让达格妮在房间里整理画稿，只带布伦特去了岸边的干船坞。
看着一圈一圈的木梯，爱洛有些眩晕，踩上去腿软，咬牙跟着上工的人群慢慢挪动，好不容易手脚并用下到底部，满地的工具配件差点儿把女画师跘倒。
“现场管理需要加强，工具零件没有随用随取，立时归位。”看过附近的环境，爱洛心底这样评价。
她今天准备的很充分，平底牛皮扣鞋，里长外短的简版宽松布裙，降低了大裙摆带来的阻力，偶尔脚步不平整也能站稳，最终平平顺顺来到深渊一般的船坞底部。
迈伦没有跟下来，此时站在爱洛侧前方的是特瑞斯。虽然不赞成，但女画师真的下来了，舰船项目主管还是很佩服的，压下平时高亢的嗓门说道：“不要离得太近，头顶可能会掉东西，帽子戴好。”
这么点儿安全知识和防护措施，不足以让爱洛绕着飞鹰号随便看，特瑞斯带了两个人跟在后面，以便随时处理突发事件。
爱洛点点头，她的心思全在眼前的舰体上。
两侧是高高的船坞壁，横亘在眼前的是钢铁建造的船身，挤在相对狭小的空间里，如同巨舰悬在头顶，十分有压迫感。
站在船底向前看，船身下半部分围着的脚手架上，工人们正贴近刷漆。
看了半圈，从幽暗的内部舷梯上到甲板，眼前豁然开朗，感觉立马不一样了。
翘起的船头围了一圈带有铆钉的铁板，船体细长，只有一个烟囱和两根桅杆，比勇士号的设施少多了。
特瑞斯见爱洛转来转去不说话，不时还伸手摸一摸用以安放炮位的基座，笑道：“之所以起名为飞鹰号，是因为升级了动力装置，少了很多设备，船身重量减轻，速度提升非常多。不夸张的说，满帆顺风的情况下，勇士号是追不上的。”
“哦，”
爱洛半懂不懂，但看外形和甲板上的布局，就知道这艘船肯定以轻便和速度为主。
是不是主力战舰不好说，但排在最前方，一定能像快成一道闪电。
这个特点有意思，爱洛又跟着特瑞斯来到昏暗憋闷的船舱，看过她很感兴趣的底层动力舱之后，才满头大汗的回到办公楼，理一理思路。
既然灵感不多，那就干点儿苦活，把脑子里想出来的好几种方案全描出来，然后再对比选择，找到最好的那一版放大。
花了三天，参照图纸和站在现场不同位置的场景，爱洛从十来张简稿中选择了一幅侧面全局图。
反正大部分需要想象加工，干脆把整个背景换成旭日初升的平静海面，船身稳稳前行，通过后方的水线和天上的风云变化体现速度，强调画面的动静映射。
定好基调，先完成一幅小型画看过效果，后面的过程就非常顺利，一个月左右，整幅大图成型时，特瑞斯看过之后的反应，让爱洛松了口气。
“没有下水的战舰，你也可以画出乘风破浪的感觉。爱洛，我必须承认，海军大臣阁下能够精准抓住这一点，让你成为勇士号的推广者，是比我们这些只知道埋头造船的粗人看得远。”
特瑞斯对只上了一遍色的画稿发出这番感慨，让运用新技法布局的爱洛信心大增，笑着回答说：“我是在笔触上做了一点点改变，但这种海面航行的飞速感，是来源于上次跟随勇士号出海训练的经历。”
最近时常一起下到船坞看细节的两人已经很熟悉了，因此，特瑞斯毫不避讳的问道：“卡佩上尉有没有带你看过勇士号的火力舱？飞鹰号在这方面有了非常大的改动，减少了数量但加大了火炮的口径，不逊于其他主力战舰。”
“呃，”
是不是全兰敦的人，都知道她和奥萨尔那点儿莫须有的绯闻啦？
爱洛心里大大翻了一个白眼，字斟句酌的说道：“我那天几乎都在观测舱待着，出海的战舰，不会允许我随意走动。”
特瑞斯的注意力全在船上，没有领会爱洛不想跟别人扯上关系的小心思，大大咧咧说起了海军上尉：“他读大学的时候，每年暑假都来船厂，我们认识好几年了。你要说想看船上的什么设施，他为人周到，一定不会拒绝的。”
“是吗？呵呵。”
爱洛不想谈这件事，敷衍着回应。
特瑞斯点头：“当然了。别看半个康布瑞城属于他，茅茨克鲁纳港的地也是从他手里租来的，但古斯塔夫一点儿贵族架子都没有，跟我安装设备，排除故障的时候都是亲力亲为，从来不让仆人插手。”
他吁尊降贵关我什么事，爱洛不以为然，“因为地是他的，所以舰队才让他做上尉的吗？”
给拆迁关系户安排的工作？
瞧他平日里的那幅精英范儿，不至于吧……
“帝国的士兵服役和军官升职有一套非常严格的体系。无论是谁，上船后都要从底舱干起，所以奥萨尔是完全依靠个人能力成为上尉的。”
特瑞斯是海军退役人员，非常维护舰队的名誉，义正言辞驳斥了爱洛心底阴暗的猜测。
“哦。”
怎么好端端聊着天，说到奥萨尔头上了？
晦气！
爱洛怀疑特瑞斯在旁敲侧击，不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转而说起她的打算：“下面的绘画过程极为重要，我随时会去岸边观察海水颜色的变化和天空云朵的飘动轨迹，请您提前安排。”
“要看云，你可以早点儿来，跟着小船去小岛，灯塔上看得更清楚。”
特瑞斯公私分明，虽然不同意爱洛刚才的看法，但对女画师的业务水平还是认可的，出主意让她上领航的灯塔，用极为高远的视角完成手里的画。
时间忽忽而过，七月下旬，爱洛在早晚不同的时段上过石柱灯塔后，抓住了云动和海静，灵感迸发，下笔如风，提前十天完成了这幅名为《飞鹰号全速前进》的大型半写实画作。
这两个月，公主的超写实肖像同时交替进行，飞鹰号的创作难免受到影响，原本略有些夸张想象的画面不知不觉收敛了许多，最终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平衡。
天空深远，云朵随风，飞鹰号稳稳停在广阔的海面之上，一派平和安宁的景象。
仔细观察，会发现船头两侧有不明显但激扬的小水花，船体轻盈，动力充足，在后方划出一道若有若无的水线，正待加速前行。
近处的大面积渲染显露出不一样的暗流，前行的力量传递到海面之下，荡起外卷的波纹，一层层传递出来，形成了预起的风浪。
似静非静，似动非动，这幅画让爱洛找到了新的方式，画出了一种见或不见的隐约，在技法上进了一小步。
完稿的画被送进雅基尔·布莱克的办公室，让当初从海军部抢走船型图业务的主席先生心情极为愉悦。
看不看得懂是一回事，就凭这高大清晰的战舰，深海蓝天的广阔，无论是谁，只要第一时间被飞鹰号吸引，他的目的不就达成了？
“非常期待您的新作，泰勒小姐。”
布莱克不说虚的，他要在每一款新型战舰上执行现在的推广流程，后面的订单即将源源不断。
爱洛笑道：“我也同样期待。”
全新的市场打开了一道缝。
接下来，就是把画室重新运作起来，好好干了。
不用再辛苦往返茵河造船厂，爱洛的生活节奏慢下来，鹿角街的画室重新开门，合作过的伊卢米纳蒂·帕斯托很快赶来，和她商量新订单。
伊卢米纳蒂能画出《晚宴》，并非庸手，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听说爱洛出现在总是关着门的画室，立马判断她要有下一步的动作，说话不算婉转，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确，“我可以接受和去年相同的条件。”
“您真是爽快。这次的订单来自不同的客户，我要对流程做一些更改。当然，难度不同价格也会有所变化。”
爱洛手里还有三幅大型画，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把上色的关键步骤压在自己手里，时间上过于紧张，也太累了，决定将这笔订单全面外包。
反正目前而言，关键客户只认可她，暂时没有跳单的风险。
“费里诺奇画室没有接不下的订单。”
伊卢米纳蒂手里有十来位画师，加上本人技艺高明，说话相当有底气。
爱洛笑嘻嘻回道：“我相信您的能力，不过为了保证质量，我打算把每幅画拆开，您那边可以吗？”
“怎么个拆法？”
伊卢米纳蒂开画室的年头不短了，大批量画作的质量是一个比较让人头疼的问题。
不是说画师们的水平不行，而是画面效果很难统一。
如果各自单独完成，一批画交出去，乍一看都很好，放在一起的结果，就是似乎相像，完全不同。
整批交付后会零售的好说，但政府各部门的装饰画，差距大了绝对不行。
因此，听爱洛这么说，他很感兴趣，想知道天才少女如何解决画室经营中的难题。
“在总体数量不是特别多的情况下，可以由一位画师负责一个步骤，只要衔接得当，出来的效果会无限接近一致。”
爱洛的计划，是把一张画拆成流水线，每个人熟能生巧，效率肯定提高，标准化也大大加强。
这个方案，她曾经尝试过初级版，运作良好。现在不过是全面放手加难度上升，内在逻辑并没有变化。
对她来说，如果不能控制关键步骤，就通过拆分流程来掌握整幅画的走向，让其他画师难以窥探全局，降低被复制的可能，尽量减少被盗版的风险。
万一她真的火了，满大街都是战舰图，她的客户该不高兴了。
伊卢米纳蒂听了爱洛的解释，沉吟半晌，说道：“可这样一来，画师们局限在某一个步骤，绘画水平就很难有进益了。”
“是的，但只要这种订单不是画师的全部，其实问题不大。”
正因为有这个弊端，所以每幅画给出的价格上浮了3个几尼，总价涨到15几尼，以弥补画师们在技艺上可能出现的退步。
伊卢米纳蒂拿到爱洛递给他的报价单，心里琢磨：“看她大动干戈的架势，只怕以后这种订单不会少。单幅金额似乎不大，平均下来，比普通的定制画强了不少。”
有当期收益有未来预期，伊卢米纳算完账，露出笑脸说道：“短时间内挣到这么一笔钱，我想画师们能接受这种新方案。”
既然有现成的合作方，爱洛暂时不用花费精力去寻找新的画室了。
她会将整幅画拆成6个步骤，伊卢米纳蒂的人只负责前两个基础部分，照着画样描线稿，谈不上技术含量，不存在被人拿捏的可能。
和去年的订单一样，纸笔颜料由她提供，两个步骤按照3个几尼的高价结算，要求每一步只能由一位独立画师完成，最大限度保证画面的统一性。
不晓得伊卢米纳蒂会抽取多少费用，但一个月内交一半，剩下的两个月交完，一位水准以上的画师三个月最少能拿到100几尼。
这个价格，绝对没人计较画面简单低端，以浪费才华的名义拒绝。
有了经济基础，才能追求艺术人生。
爱洛用了两天，把最初的画样拆成了六个阶段的绘制指南，将外包给费里诺奇画室的活儿安排下去。
等第一批初稿交付，8月下旬的时候，她再找上次合作过的独立画师到鹿角街的画室开工。
一天没休息，爱洛紧接着在阁楼画室绘制起新的飞鹰号，年底交付的这两幅大型画完全没难度，按照计划轻轻松松动笔了。
忙碌了几天，找到手感之后，爱洛在一个阴天前往查蒂斯街，参观卡罗琳刚刚布置好的家庭展室。
伯爵夫人面对一段时间不见的女画师，神采飞扬的说：“我知道你每天早出晚归去茵河船厂，就没告诉你，小埃德森回来两个月，把隔壁那栋楼重新装修了一遍，所有画作全都按照他的设计来布局。上周完工，我和赛拉斯已经一起看过三回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爱洛由衷的赞道。
看来伯爵大人和继子关系处的不错，卡罗琳心情非常好，家庭和睦，生活愉悦，话里话外透出一股幸福。
这对爱洛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能让卡罗琳满意，说明画作都摆在正确的位置上，也没白费她的画技。
爱洛跟在笑眼盈盈的卡罗琳身后，从前廊的门阶下来，顺着新铺的麻石小路，来到被伯爵夫人夸上天的新晋私人展室。
小楼位于主别墅左侧，三层木石结构的传统样式，并不起眼。
原本同主别墅隔开的花墙被拆掉后，交界处种上了细长的结缕草，木楼和草地形成一个整体，外观十分清爽，非常符合其目前的功能定位。
“相当有艺术感，这是内心充满阳光的人才会有的格调。”
爱洛又不傻，顺着卡罗琳的心意使劲儿夸奖了一番。
有一说一，能在短期内把上百年历史的小楼改成这幅模样，毫无疑问，小坎贝尔先生继承了伯爵夫人的优点。
从黑色的双扇木门进去，通常摆在进门处的花台和脚凳不见踪影，门厅和大厅连成一片，白色地板，宽敞通透的空间内只在中间摆了一圈沙色天鹅绒沙发，三面墙上间隔挂着卡罗琳的绘画作品。
“嗯？”
爱洛本以为一楼会摆满伯爵夫人的肖像，没想到全是花草树木，配合朝向后院的大窗户，有一种淡淡的舒适感。
“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爱洛略带惊讶的说道。
两人顺着墙边绕了一圈，坐在了屋子中间的沙发上，对面墙上的那幅《绿色睡莲》，让女画师盯着瞧了半天。
“是的，我第一次进来时，也被吓了一跳。小埃德森真的已经长大了。”
伯爵夫人发出感慨，儿子能够和她想到一块儿去，甚至更好，真的很骄傲。
“母亲，您过来了。”
清朗温润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爱洛转过头，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走了过来。
第205章 决策
头顶透过落地门的阳光, 来人眉眼熟悉，冲她笑道：“你是爱洛伊丝？我回兰敦以后，经常听到你的名字。”
卡罗琳口中的小埃德森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和她长得很像，棱角分明的脸上英气爽朗，和米拉大婶口中那个可怜的孩子完全对不上号。
“您好，坎贝尔先生。”
爱洛连忙站起来，向友善跟她打招呼的男子问好。
“不用那么生疏, 叫我埃德森。母亲非常喜欢你，我们不算陌生人。”
埃德森挨着卡罗琳坐下，笑着回应了爱洛一句，然后挤了挤眼睛，对伯爵夫人说道：“您是来监督我的最新工作成果吗？”
“我带爱洛来看看，我的肖像也是她的作品, 得让画师确认展示效果。”卡罗琳笑了笑，说道。
埃德森站起来, 弯腰将胳膊递给卡罗琳，笑嘻嘻说道：“科内德女士，您是否愿意去欣赏一位贵夫人的美丽呢？”
“噗嗤, ”爱洛扭头笑出声来。
卡罗琳看了埃德森一眼, 嘴角微翘, 挽住儿子结实的手臂, 起身带着爱洛上楼, 参观她自己的肖像画。
二楼所有房间的墙壁全被拆除，同样变成一个宽敞的大空间。
卡罗琳的个人肖像按照年龄排成一个圈, 色彩明丽，花团锦簇, 衣饰的形制变化体现了社会进步，背景的频繁更迭表明了人生起伏。从幼儿到贵妇，或喜或忧，或站或坐，清晰全面的展示了一位帝国贵女的成长轨迹。
顺着画架组成的廊道看完卡罗琳从小到大的上百幅人物肖像，爱洛长出一口气，坐在壁炉一侧的沙发上，笑着对卡罗琳说道：“好像看到了您的过去，人像画看似呆板无趣，其实会完整记录下绘画对象的喜怒哀乐，让我有点心潮澎湃的感觉。”
“你说的没错。我发现光线移动会改变人物的状态，你那幅色彩并不鲜艳的画作就是这样。我能肯定，通过镜子不同角度的反射，会导致面部出现各种弧度。母亲，画那幅肖像的时候，您到底笑了没有？”
埃德森兴高采烈的说了一大堆想法，卡罗琳看着比平常话多的儿子，简单说道：“肖像画耗时比较长，爱洛每天对着我画，我也记不清哪些天笑了，哪些天没笑。”
“哦，原来是这样，”
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埃德森有点儿沮丧，但很快振作起来，笑嘻嘻的邀请道：“爱洛，你想不想看看在镜子的照射下，画像不同点位的色彩变化？”
爱洛瞅了一眼脸色有些绷不住的卡罗琳，心里叹了口气，礼貌的拒绝：“今天是阴天，光的强度不太够。我在绘制的过程中，曾经尝试过不同的光源，然后选择了目前的布局。”
大哥，你的这些发现是我落笔之前设计好的，可别来献宝了。
“肖像的摆放同上次比起来，似乎又做出了不小的改变。埃德森，谢谢你，我很欣慰。其实你不用整天待在这里，可以做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比如捣鼓那架相机什么的。我要和爱洛去喝茶了。”
卡罗琳微笑着让儿子自便，顺势起身要下楼，被埃德轻松的拦住了：“母亲，您那香甜的下午茶难道就没我的份吗？”
爱洛重重的闭了一下眼睛。很好，小坎贝尔先生当然没有搞砸卡罗琳的私人展室，但即将搞砸她和伯爵夫人的关系！
“您少时流行的肖像画技法和现在的完全不一样，嗯，我忽然有了一个新想法要用在飞鹰号上。天气不大好，点心就不吃了，免得一会儿碰上大雨。”爱洛目光微闪，和卡罗琳告辞。
“兰敦的排水系统实在太糟了，夏天一下大雨，就没有哪条路不积水。”
卡罗琳点点头，跟爱洛说着话往楼下走，没理会身后亦步亦趋的宝贝儿子。
这个孩子，待人热忱是优点，但过于天真热情，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小爱洛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品心思都没问题，但如果碰到的是其他人呢？
卡罗琳站在门厅，看着爱洛坐上马车离开，对米拉说道：“给我上一份爱洛带走的那款小蛋糕，埃德森，我们好好谈谈。”
见夫人面色不渝，米拉悄声退下，顺便瞪了埃德森一眼，明明回来这些天都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儿功夫，两个人都不高兴了？
爱洛才不管卡罗琳会和小坎贝尔说什么，埃德森一看就是被惯坏了，说话办事很随性。
没有坏心眼，但不会站在其他人的角度上考虑问题，这是所有贵族子弟的通病。
奥萨尔当初咄咄逼人，埃德森今天我行我素，这俩真是各有千秋。
不过，在先前的出海绘制样稿行程上，海军上尉还懂得帮她安排杂事，居然显露出一丝周到细致的优点，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反正她现在忙得要死，根本顾不上伯爵夫人的肖像画。别说原先定下的一年两幅，就是一年一幅，都得挤时间完成。
她没可能长时间待在查蒂斯街，和埃德森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下一幅肖像最快要到冬天才会商量动笔。
如果他还是像今天这样跳脱肆意，只怕伯爵夫人的肖像画会无限期推后。
埃德森没有意识到彼此的身份和处境，想做什么做什么，看似没什么大问题，但现在给她带来了困扰。
虽然时间不宽裕，金钱上也不再重要，可是，卡罗琳的肖像画在她的事业版图中依然是很重要的一环。
不只因为她曾借此扬名立万，肖像画是卡罗琳的人生记录，又何尝不是她爱洛伊丝的过去？
这些画展示了一位贵夫人在若干年里容貌和心境的变化，同样也是她本人绘画生涯从青涩到成型的升级之路。
无论将来取得多高的成就，这都是她职业生涯不可忽略的一部分，并不希望被莫可名状的人或事打断。
所以，爱洛决定先消失一段，上次不是说埃德森要复学，等他走了再去见卡罗琳好了。
留出空间对各方都有好处。
费里诺奇画室交付第一批基础画稿前，2月份拿到全款就决定买房的事终于提上了日程。
小半年的时间里，布伦特把以舍维斯特尼宫为中心方圆8英里的区域跑了个遍，所有在售的新房旧房全部筛选后看过一遍。
几乎隔天就有新的信息摆在眼前，爱洛在绘制飞鹰号的间隙，时常抽空前往实地察看，然后失望而归。
房子布局不合理，修整起来难度过大，地段太热闹画师没办法安心创作，面积太大价格过高，要求买方不能是平民等等。总之，碰到无数奇怪的人和事，浇灭了爱洛先前那颗火热滚烫的置产之心。
目前正在给公主的肖像画收尾，两幅大型画不太着急，只有眼下这一个月不忙，后面画室开工，到年底都没空。
难道光看房就要看一年，回头装修晾味儿再一年，那什么时候能住进去？
一怒之下，抽出半天时间决策，爱洛挑了一个位置好价格低，存在历史超过500年的破房子买下来，拆了重建！
她选中的地方叫做切普菲尔，位于国王前街南侧，同霍华德伯爵的家族府邸隔了两条马路。
切普菲尔靠近帝国传统的贵族区，曾经是大陆各国来兰敦的使节和富商的聚居地。随着时间的流逝，房主际遇不同，偶有转手，街区氛围并不封闭排外。
这一带的中心是兰敦知名的春泉湖，一个由地下深泉形成的天然湖泊。周边环境优美，空气清新，资源极为稀缺，在整个兰敦也不多见。
春泉湖北岸是圣·萨拉歌教堂。春泉湖西岸，有临水一排十栋新旧不同的小楼，掩映在湖边一大片湿地松林深处。
顺着两车宽，南北走向的克拉伦路走一遍就会发现，眼前的楼栋至少一半都经过重建。
虽然外观是几百年前的复古款，但簇新的门窗和精致的雕花无一不显露出当代审美的痕迹。
爱洛要买的房子在相对靠北的位置，占地广阔，但建筑本身很小，且在岁月的侵蚀下，古老陈旧，摇摇欲坠。
据销售代理介绍，上一任房主是斯潘尼王国的某个富豪家族，这是他们在兰敦度假时的临时居所。随着家中人口增加，已经购置了更大更新的郊外庄园，这栋只有几百平方英尺的老房子空了好些年，与其闲置倒掉，不如出售。
确认只要承诺外观和街区保持一致，拆建申请可以在购买的同时办理后，继续由律师科利跟进合同条款，爱洛最终买下了这栋如同废墟的小楼。
相当于花费1500个几尼，购买了一块面积为260英尺×100英尺的地皮。
由赫尔·约翰逊推荐，爱洛紧接着雇佣了一家久负盛名的建造行，连设计带建房，含精装修和庭院，签下了总造价800几尼，工期9个月的新房建设合同。
虽然超出了预算，但方案是考虑到已知生活上的一切需求和细节，经过爱洛和两位设计师反复讨论后才确定的。
从设计图上来看，完全满足了自己的梦想。
多花就多花了吧，谁还能没事就买房子不成？
呃，卡尼亚特的那套……算是度假小屋好了。
近一个月的时间搭在新房上，前期事项终于全部搞定，但根据工期，想真正住进去还得小一年。
这是爱洛收到船厂的全款后花的最大一笔钱，账上还趴着一万多几尼，帝国第一银行的格利奇和加力经常给她发邀请函，想要推介新的投资产品给暴富起来的女画师。
但上次买的股票和债券价格持续增长，暂时也没有特别看好的行业。
因此爱洛不为所动，宁可错过，也绝不胡乱投资，将生活重心转回画室。
第206章 新阶段
八月下旬, 伊卢米纳蒂的第一批画稿交付。
爱洛紧锣密鼓找来上次合作过的独立画师，又通过目前关系已经缓和的画师协会，面试了新人, 让停工多日的画室运转起来。
飞鹰号的订单被分成六个阶段，需要在二楼工作区完成的是后面四个步骤。
一共四位独立画师，各占一个窗口，按照顺时针排列。
第一天只安排了两位画师，一位照着拆过的画样动笔, 一位跟着熟悉下一步。
试运行的效果不错，新的流程下，画师一天能画两到三幅，只要衔接得当，每月至少能交20幅画，工期完全没问题。
后面两天, 所有画师到位，人人手上有活儿干, 分工明确的画作流水线开起来，效率很高。
同时，针对几位画师希望技法能够得到提高的诉求, 爱洛安排他们每完成25幅, 轮岗到下一阶段。每一个步骤的精髓, 都可以通过样稿学到手。
等到100副画交付时, 每位画师相当于从头到尾完成了订单总量的四分之一, 没有局限在画面的一个节点，且能够最大限度保证统一性。
从收益上看, 最多五个月的时间里，1200几尼四个人分。干得越快, 挣得越多，按步骤分工后计件的威力巨大。
爱洛在绘制飞鹰号时交织了浪漫主义想象力的光影构造，以及所运用的独特上色方法，通过这种订单运转的流程，传给了四位独立画师。
翡冷翠艺术中心的创新总监，就此树立起公正大方的形象，以她未曾预料的角度，得到了兰敦绘画界人士的认可，绝不会再出现有订单却招不到人的可笑局面。
飞舞的加西亚画室开门第一周，爱洛每天待在二楼盯流程，很快引来了同行的注意。
在卓越展上出过风头的天才画师伊卢米纳蒂拥有艺术家不跟人见外的优点，觉得他同爱洛合作过两次，肯定是朋友，初稿交付也不妨碍他上门研究后续的步骤。
连着两天来看飞鹰号订单在爱洛手下如何开工，对拆分后的样稿一头雾水，伊卢米纳蒂忍不住开口问道：“您的这个背景，为什么色彩会比我认为的亮度要高呢？”
爱洛回道：“无非是调色的时候多加几种，最后的笔触要轻要稳。”
这种流程，说得再细也没用。反正做外包的四位画师学到她一半的功力，用在订单上绰绰有余就行了。
“嗯，”
伊卢米纳蒂看几眼完成上色步骤的画师，又看几眼面前的样稿，若有所思点头道：“这个方法很好，订单的效率提高，质量也有保证。如果用同等流程去绘制大型画，距离真正要表达的意境又会差很远。爱洛，你很有想法！”
“呵呵，我的画室才开业，没有现成的人手和积累的经验，只好尝试着来了。”
爱洛异常谦虚，绝口不谈她的流程设计理念和画作拆分原则。
伊卢米纳蒂的画室规模更大，在这方面和她有相同的需求，但这些是她的画室未来持续壮大，且不失去控制的核心管理机密，怎么能跟别人随意交底？
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爱洛说到自己另一重身份带来的责任：“不知道常年在鹿角街接单的画师们都是如何出头的，他们会通过什么途径展示画技？”
“可以去画师协会碰运气，那里天天有招募信息，或许能碰上赞助人。这一片酒馆里的聚会上，也有中间人私底下发布各种定制画的需求。”
爱洛想到她那寻找藏品的工作职责，问道：“所以我得时常去酒馆认识新的画师，熟悉之后才有可能看到别人的优秀作品吗？”
“那倒不必。以你的名气，只要放出风声想要看画，会有无数作品送上门来。”
伊卢大概知道爱洛在艺术中心有职位，给她出主意：“每家咖啡馆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开小型展示沙龙，新画师经常会参加，那些地方更适合你。”
要是因为他随口说的消息，让女画师养成了去酒馆的习惯，那可就造孽了。
虽然同行是竞争关系，但大部分时候没有直接利益冲突。
爱洛的技术水平，远远谈不上碰到门槛。伊卢希望能够看到天才女画师将来能走到什么高度，万万不敢随便指路，把小姑娘引入歧途。
爱洛觉得，要是能够时常看到其他画师的新作，不失为一条画技提升之路。
一切新潮和趋势，刚开始的时候，不都是隐藏在普罗大众当中么？闪光点出现在老套和传统里面更容易被发现。
所以，她或许应该拿出参加画展时的好学之心，每周抽出一两天，在贝格曼街和一里街之间的画廊画室咖啡馆逛一逛，寻找不同的画和人，通过观察传统技法和流派来充实自己。
她现在是跟皇家花园画廊有合作的创新总监，这也是正事。
时进九月，历时整一年的公主超写实肖像画终于完工了。
沃兹城堡一楼大厅的星斑大理石之上，光柱中的尤朵拉殿下粉裙棕发，红唇微翘。暗淡的背景和鲜亮的脸色，对应头顶的钻石皇冠和手腕上的绿宝手镯，既显出高贵与威严的一面，也透着少女的灵动和调皮。
“我非常喜欢。如果站在一起，陛下和母后猛然间未必能分清哪一个是真正的我。”
尤朵拉公主盯着眼前的画，由衷的感叹道：“不是没人质疑我的决定。但现在，我必须说一句，爱洛伊丝，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最为努力的画师。”
“我只是画出了您原本的模样，公主殿下。”
爱洛微微弯腰，感谢尤朵拉的认可，心底长舒一口气，可算画好了。
说实话，这幅画比想象中的难度要大很多。
一方面，公主的身份特殊，不像卡罗琳那样接受随意调整。殿下没架子，但对这幅画像寄予厚望，一点点衣裙的褶皱都会要求侍女调整半天，在细节处理上，需要打起万分精神。
另一方面，要画出地位和身份，还得展示亲民形象，同时，青春和美丽也不能少。把这些原本矛盾的因素在一张画里统一起来，非常考验画师对人物的理解和手里的功夫。
时间拖得久也有好处。
在这一年里，爱洛出了海，上过船，接触到不同的风景，完成了多幅风格迥异的画，想法上不停的改变融合，终于在预定的时间里，让三十岁和十五、六岁的尤朵拉出现在了同一副画里。
“或许，你可以给皇室的御用画师们讲一讲，这幅画是如何完成的？”公主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肖像，提议道。
爱洛连连摆手：“御用画师都是世代传承的画技，自有其独到之处。我不过是找到了一种比较顺手的表达方式而已，完全不足以教授别人。”
别逗了，给开国时就存在的画师家族上课，她的心得有多大？公主殿下，看在我殚精竭力为您画像的份上，不要坑我！
爱洛暗自嘀咕，眼睛瞅向公主身后的首席侍从女官科特娜，希望她能制止尤朵拉心血来潮的想法。
科特娜不负爱洛的期待，上前一步微笑道：“殿下，您不是约了几位女士喝茶吗？可以出门了。”
尤朵拉看着画不舍得离开，吩咐下去：“消息暂时保密，圣诞舞会时再摆出来。嗯，倒是可以请陛下和母后提前欣赏。”
然后对爱洛说道：“你的画价值不菲，但我能动用的资金里面没有这样一笔预算。曼蒂斯先前跑来说你在卓越展上的作品拍卖价格太高，你放心，他要是敢在陛下面前说什么，自有我帮你说话。”
“这是有人嫉妒，准备诋毁她？”
爱洛思考过后，表白道：“我相信并且万分感谢。为您作画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跟金钱没有半分关系。自从成为艺术中心的创新总监，我日常接触到很多优秀的画师和作品，在绘画技法上有了极大的提高。毫不夸张的说，如果不是您给我机会，根本达不到现在的水平。这幅肖像画能够成功，您本人至少贡献了一半的力量。”
爱洛大言不惭的谄媚公主，务必要把钱的问题抹掉，绝对不能让尤朵拉觉得亏欠了她。
就公主这种随心所欲的性格，回头再想出什么办法补偿，可别把她给撑死了。
“呵呵，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尤朵拉公主眯眼，嘲笑爱洛这幅胆小鬼的模样，倒没有坚持非要她去给御用画师们授课。
等他们看过这幅肖像，自然会求上门的。
尤朵拉公主今天极为高兴，送给爱洛一个法尔西帝国进口的精美化妆箱，让女画师悬着的心落了地。
白蜡木嵌彩色玳瑁贝壳的箱子里有一套纯天然的植物精油，一套护肤品和一套化妆品。
虽然比不上她的一幅画值钱，但市面上买不到这么齐全和高档的产品。就价值而言，肯定不能说公主欠她钱。
可惜，对此间社会运行规律认识浅薄的爱洛放心的太早了。
皇室成员，尤其是国王长女的行事方式，完全不是她这种小平民的思维模式能够揣测的。
第207章 上门的人
在女画师忙于手里的飞鹰号时, 尤朵拉公主为了将她的肖像画放进舍维斯特尼宫的大厅，让前来觐见国王的臣民在今年的圣诞舞会上看到独一无二的自己，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 邀请父母大人前来沃兹城堡品尝美食，让他们看到了这幅必将掀起艺术风暴的真人版画像。
本就对爱洛有印象的国王惊讶于画面的表现力和现实性，认为这将会是帝国绘画历史上不可忽略的一幅作品，立即安排侍从官传话，要求御用画师们虚心学习, 取长补短，提高画技，不能故步自封。
公主府邸发生的事似乎距离爱洛很遥远，皇室服务团队的暗流看起来跟她没关系，提高画技的方式和路径多了，未必非她不可, 对吧？
然而，满足于船厂订单和每周一次同业沙龙聚会的爱洛很难理解, 在国王打个喷嚏，内务大臣都害怕茵河涨水的时代，陛下对御用画师提出明确的要求意味着什么。
世代为皇室服务的两个画师家族惶恐过后行动起来, 其中, 一个名叫曼蒂斯·贝拉克的御用画师最为纠结和不安。
公主的肖像画成品他还没有看见, 但机缘巧合下, 他在沃茨城堡瞄到过未完稿的画, 还跟殿下说了些外人不值得信赖的话。
然而现在，国王陛下竟然认可了这位野路子的女画师。
辗转思虑了两天, 为了家族和传承，曼蒂斯态度大变, 让家里的管事到处打听爱洛的底细。
她是霍华德伯爵夫人的私人画师，安东尼子爵提供了不少画作的消息，终于从南部商行一个新调来兰敦的伙计口中，得知爱洛曾经在拜阿斯城给纳什尔·舍瓦利做过外包的活儿。
上门联络的话题，有了。
“我不太懂，您这是？”
当天，爱洛正好在画室核实进度，忽然见布伦特带上来几位陌生人，对方还送给她两箱特殊颜料，顿时有点懵了。
满头银发的曼蒂斯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笑呵呵说道：“其实，我们真不是外人。舍瓦利是我的学生，在贝拉克画廊从学徒干到高等画师，才回拜阿斯城开画室的。你不是给他供过货吗？那些宗教画可是我亲自去海峡对岸谈下来的。”
喔喔，爱洛明白了，这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头，是舍瓦利的大腿。
“您要这样讲，那我们说得上是曾经的合作伙伴了。”
爱洛哪里知道曼蒂斯的身份，更猜不到老头儿来干嘛，只能微笑寒暄。
曼蒂斯·贝拉克是皇室唯二的御用画师家族掌舵人之一，办事毫不拖泥带水，搭上话就说明来意：“王室成员的年度正式肖像，都由我负责。现在您为公主殿下绘制的画像，让我们大开眼界。因此，贝拉克画廊请您前来讲学，教授如何绘制类似的真实人像画。当然，为了加深双方的交流，画廊每月会有五十副风景画请您的画室代工，三年为期。”
讲课费是单价8个几尼的小尺寸普通风景画，爱洛以前从舍瓦利手上接过类似的活儿。
当时一幅画是5个几尼，成本连2个几尼都不用。如果她愿意，每月收入400几尼，净利润300几尼，持续三年，那就是一万多个几尼呐。
啧啧，曼蒂斯出手挺大方。
爱洛算账很快，回答却很迟缓，让布伦特下楼安排茶水，招呼曼蒂斯身后三位男士坐下，才笑吟吟问道：“您说的是公主的那副肖像画吗？”
“不止。”
曼蒂斯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也不着急。
能画出那样细腻的作品，对面的年轻女孩儿一定有超乎寻常的耐心，老头儿继续游说：“不瞒你说，霍华德伯爵夫人当初放在皇家花园画廊的那副画，两家几十位称得上好手的画师都尝试过，没人成功。原以为只是您的即兴之作，那种状态未必能重现，没想到在这方面已经自成一派。如果您同意传授，想必是能让旁人学到一二的。”
曼蒂斯看中了这门手艺，可以理解为爱洛使用了某种全新的绘画方法，说她开创了流派毫不过分。
但这属于画师秘而不宣的绝技，不掰开揉碎了手把手的教，临摹是出不了师的。
因此，曼蒂斯决定大出血，想抢先谈下来学到手，听说另外一家还在找门道，准备拜访霍华德伯爵，参观那位夫人的画像呢。
早干嘛去了，天真。
曼蒂斯庆幸跟爱洛有渊源，骄傲的说道：“贝拉克家不囿于姓氏，数百年来，愿意广开大门培养和招募优秀的人才，使得舍瓦利那样的普通人在事业上也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假以时日，您创立的写实流派和绘画技法，一定能通过我们在兰吉利帝国乃至整个大陆推广发扬，生生不息。”
好大一张饼。
但凡是一个有人生终极追求的艺术家，必然被曼蒂斯这番慷慨激昂，青史留名的说辞打动，何况还有那么一大笔钱在前面招手？
估计没人不动心，可惜，爱洛伊丝女画师并不是一个特别有理想的人。
或者说，她完全不相信一个小时前还是陌生人的御用画师家族，会为了绘画行业的繁荣昌盛出钱出力，不求回报。
面对名利双收的诱惑，爱洛断然拒绝：“我并没开创新的绘画方法，更谈不上自称一派。只是在运笔和颜色上有自己的使用习惯，出来的效果有些不一样而已。小画室刚开业，还没有固定的人手，想扩大规模都没那个能力，您的好意，我非常感谢。”
“呵呵，”
曼蒂斯以为爱洛在拿乔，不以为然的说道：“公主殿下很欣赏您，我们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只是为了让皇室的主要成员都拥有此类画像。要知道，人们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与生俱来，如果其他几位王子和公主，甚至国王和皇后直接提出想要这样的肖像，您一个人画得出来吗？”
爱洛短暂空白了一下，抓住了对方偷换的概念：“为皇室绘制肖像画，那是您的家族职责，和我无关。”
“呃，”
这种貌美人娇有天份的小姑娘，应该一心只想画画，很好糊弄才是。
他都这么捧着了，怎么眼前的女画师态度坚决不说，脑子转得还挺快？
曼蒂斯停顿片刻，明白不加筹码这事成不了，轻咳一声，说道：“在贝拉克画廊开课，于您而言，可以借机提炼总结这种新式画法，到时候出版个人专著。对绘画业来说，新的流派意味着发展和扩张，学成的人多了，才有更多的画作传世。”
出书留名，开山立派吗？
不是特别稀罕，如果有，也不反对。
爱洛对曼蒂斯说的更多的人学成有点儿兴趣，不知道要过多少年彩色胶卷才会被发明制造出来。
如果这种超写实的画大量涌现，是否可能影响绘画风格原本缓慢的发展之路，或者干脆导致摄影技术的进步？
想想看，某些科技的爆发会不会来自毫不相关的画笔呢？
“您说的讲学，只有画廊的人会来听吗？”爱洛问道。
曼蒂斯精神一振，笑呵呵说道：“根据我的观察，这种画法对于画师本人的天份和基础画技的要求是很高的，仅仅贝拉克画廊的人，恐怕不太够。我建议接纳所有的御用画师，同时通过画师协会允许感兴趣的画师旁听，这样能够更快的扩大影响力，加速推广。”
这不是你们家的压箱底技术，慷慨起来不心疼是吧？
爱洛在保持神秘和开放分享之间考虑了半晌，决定可以先试试，让更多的画师接触到这种画法。
看起来似乎只要细致耐心，控制住笔触就能画出的超写实画作，是多少代绘画技术累积发展的结果，凝聚了无数人的心血，构图光影色彩，立体平面线条，没有哪一个技巧是随随便便就能掌握的。
爱洛并不担心技术外泄后被别人超越。
画得像，不足以支撑，更不足以动摇她的地位。
即便真有人画出一样的肖像，等相机小型化进入日常家庭后，这种需要花费极长时间极大心力的人像画，必然会面临艺术性和实用性的质疑。
这种讨论，见多了。
她也不想把某一种绘画技法做为不传之秘，从此敝帚自珍，借此牟利。
从百花齐放的时代而来，一门一技只是前行路上的风景。成功的作品，终究是要体现出不一样的意境和精神，走进人心，历经岁月洗礼才算数。
“难道要画师协会同意，人们才能来听我讲画？”
爱洛对这个协会的印象不太好，不是很愿意把主动权递给对方。
听她这么说，曼蒂斯笑了，“协会是最大最全的画师互助机构，虽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做好，但在消息传递和人员聚集上，效率还是很高的。”
矮子里面拔将军呗。
爱洛想，她或许可以在每周都去的咖啡馆艺术沙龙上提一提，那些地方的画师也不少。
“千万不要去酒馆咖啡店之类的地方发布您会传授画技的消息。”
曼蒂斯似乎看出了爱洛的打算，提醒她：“我承认，不得志的天才画师未被认可时，会到处寻找机会，但碰上的几率很小。您的技法对画师的基本功有要求，没有经过多年的严格练习很难做到。画师协会的正式画师，经过筛选后差距不会太大。自荐上门的人，有真才实学并不多。”
真话有些刺耳，但不是没道理。
她为了完成创新总监的工作，想捡漏，到处看新作，偶尔发现闪光点还能充实自己。
但曼蒂斯是想培养一批能画超写实的人。优选贝拉克画廊的人，次选其他的御用画师，再不济，找到有能力的独立画师，为的是尽快出师干活儿。
可不是让爱洛讲大课，给助理水平的人普及基本功的。
“我不是很信任画师协会，没准儿他们会设置障碍，把想学能学的人拦在外面。”爱洛不客气的说道。
第208章 开个论坛
独门画技培训, 免费。
这种好事，但凡长了眼睛的人，估计都能从中看到机会吧。
她现在就能想出三、五个法子挣上一笔没有后患的钱, 万一被人利用了干把大的，诈骗犯的名头肯定跑不了。
女画师这么谨慎，有些出乎曼蒂斯的意料。
本来开这个口子，他是有私心的。既然爱洛提出异议，贝拉克家族的掌舵人只能让出这份好处：“您通过协会为行业发展做出巨大的贡献, 可以在下个月增补您为常务理事。”
“协会还有理事，做什么的？”
爱洛想起拍卖会上见过绘画协会和画师协会的两位会长，比较晕。
曼蒂斯神秘兮兮笑了：“是个虚职，可以对会长发起不信任案，作为评委参加画展等等。”
感觉聊胜于无。不过，如果她能以艺术中心创新总监的身份成为画师协会的理事, 并且出一本专著的话，肯定对得起一年300几尼的薪水。
爱洛倾向于接受, 别看她一开始信誓旦旦反驳曼蒂斯，其实心里明镜一般，国王和皇后肯定是对这一款肖像感兴趣, 否则不可能指名道姓让御用画师们学习。
真要除了她没人会, 非让她来画, 那手里的订单还干不干了？
所以, 没有接受曼蒂斯送上门的外包风景画的活儿, 免得拿人手短。
但确定细节后，爱洛成了贝拉克画廊的特聘专家, 将为包括御用画师在内的部分画师讲解她的超写实画法。
立志于肖像画的人在传统风格之外，可以学到一种全新的绘画技艺, 或许会沿着这条路，走进一个未知的广阔世界。
身负写实人像绘画技能的女画师将在贝拉克家族旗下画廊讲学的风声很快传遍了兰敦绘画业。
同一条街上的画师协会最先得知这个消息，皮尔森会长第一时间拜访了御用画师家族，得知对方会通过协会正式发布该信息后，谈下两个固定的听课名额，爽快地接受了曼蒂斯的建议，赞成爱洛成为协会新任理事。
一切琐事由贝拉克画廊负责，爱洛只需拿出一幅成品画，写出教案。
简直轻车熟路，作为未来专著的初稿，连着两天，爱洛在家里画思维图，预备一次性把底子打好，后面只需要填充内容。
本来打算写完框架再去找卡罗琳借她的肖像画，没想到，安东尼·约克子爵火烧火燎找来霍华德伯爵夫人，两人一起上门确认真伪。
“你要把这种画法教给曼蒂斯家的人？”
卡罗琳走进三楼的办公室，没等坐下，就急切的问道。
“是的。”
因为小坎贝尔上次的热情，爱洛见到伯爵夫人有一点儿不自在，但很快被她的关心冲散了。
“这种传世的技法，怎么能随随便便教给别人，你这个傻孩子。”卡罗琳痛心疾首的说道。
安东尼不太赞同伯爵夫人的看法，不过他更想知道怎么能学到手：“不会只让贝拉克家族的人学吧？御用画师可是两个家族，陛下不会允许的。”
“这和陛下有什么关系？问题不是谁能学，而是压根儿不该教。”
卡罗琳气呼呼的，感觉天真纯良的小画师被曼蒂斯那只老狐狸给骗了。
爱洛给两人端来新磨的咖啡，笑嘻嘻说道：“超写实画法没那么容易学，我也不指望这一招活着，我为您画的那些肖像，不是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吗？”
“嗯，那倒是。那副冬日松林城堡的人像，比之前的画还出彩。”
卡罗琳被安抚住了，对于子爵大人的疑问，爱洛回答说：“除了御用画师和贝拉克画廊的人，其他画师可以通过协会登记，由曼蒂斯大师根据我的标准测试基本功，达到要求可以参加。”
安东尼点头：“我听说你为公主殿下画了一副让陛下震惊的画像，现在这样做是对的，总不能让伯爵夫人的私人画师为国王画像吧？那样的话，帝国体统何在？”
“我看是画师家族的利益受损，才会觉得没有体统，让普通画师描绘伟大的兰吉利国王，不是正好说明陛下深得民心，受到拥戴吗？”
卡罗琳跟安东尼不一样，说起话来针针见血，句句带刺。
“呵呵，你真是，一点儿亏都不吃，”
安东尼摇摇头，说道：“皇家花园画廊有三位艺术顾问，对此很感兴趣，想跟你学学。画不出来没关系，知道细节懂得鉴赏就行。”
爱洛皱着鼻子，原本只想应付一下曼蒂斯，怎么好像，现在事态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目前能够通过曼蒂斯大师筛选和各方推荐来的人，都是年纪比我大的前辈，可别说要跟我学习的话了。已经跟贝拉克画廊的人提了，叫做‘人物肖像论坛’，大家交流研讨。”
“呵呵，只要知道你那些肖像是怎么画的，叫什么都无所谓。”
安东尼为团队争取到当下最火热的绘画课程名额，公私两便，笑着离开了。
卡罗琳知道爱洛的顾虑后，想到她的画一幅比一幅强，确实没必要因为一个被各方觊觎的绘画技法得罪人。
反正教了未必学得会，学会的未必画得好，借此联络人脉，扩大知名度也不错。
等到办公室只有她们两个人时，偷偷指点她：“只讲大概，别说细节，随便教一教就行了。那些人不见得真想学，安东尼说的陛下不同意，无非是希望画师家族不要落后，毕竟他们是帝国绘画届的脸面。如果连你这种普通画师都比不上，别说引领大陆潮流了，在本国都站不住脚，皇室会非常没面子的。”
“嗯嗯，我知道了。没有天分和钻研劲儿，我就是托着他们的手，也画不出来。”
卡罗琳说的有道理。爱洛准备先讲一讲创作思路，绘画原理之类的宏观概念。
原本打算借用她的肖像，现在不用了。
上来就放大招，未必是件好事，等那些来意模糊，心思不定的人离开再说。
用了整整三天，爱洛紧急画出一只女性的手，不是别人，当然是她的传统模特，曾经发誓绝无二话，一定配合的莱莉了。
指腹带茧，皮肤微黑，真实的如同要从纸面上伸出来，莱莉不时摸一摸，好奇的问道：“您是要告诉别人怎么画我的手吗？”
上次那幅《剪花枝的少女》没有卖掉，莱莉下定决心要为小姐的绘画事业贡献力量，可如果让她举着右手站在一群陌生人面前，似乎有些做不到。
“不会让你出面给他们画的，谁还没长手了？”
爱洛看出莱莉的忧心忡忡，让她不要考虑这些没用的，“你好好练习缝纫，我的家居服可都交给你了。”
莱莉很高兴，不是她想的那样就好，“您放心，每周都让您穿上新裙子。”
和曼蒂斯谈判一周之后，爱洛带着她的示例画和讲义，来到贝拉克画廊，成为多方参与主办的“帝国当代人物肖像论坛-真实的人”活动主讲嘉宾。
贝拉克画廊距离翡冷翠艺术中心不远，在一里街和贝格曼街的交界处。
位置当道，车水马龙，五层的砖石大楼墙上贴着“贝拉克”字徽，五彩几何玻璃，棱花铁艺窗，展现出一种混搭的艺术风格。
站在画廊三楼大厅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爱洛面对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内心暗暗鄙夷：“曼蒂斯肯定把论坛当成了拉关系送人情的好机会。我敢打赌，现场至少一半的人不会画画，够得上标准的人，不会超过三分之一。”
但这会儿不是跟他抗议参加者良莠不齐的时候，第一天，估计来的很多人也是不明所以，能理解。
当然，她只会泛泛而谈。
现在是9月中旬，爱洛准备根据整理出来的脉络先概述两回，留下真正感兴趣有能力的人后，才会拿笔示范，一点一点详细解析。
到圣诞节前，分成十次，把如何画出真实的人物肖像从头到尾捋一遍。
莱莉的这只手，就是一盘开胃小菜。
大厅里嗡嗡嗡，人们的说话声一直没停，在高大的空间内形成特殊的回响。
爱洛不强求安静，和致辞结束的曼蒂斯点点头，让布伦特把她的《手》从文件袋里取出来，挂在身边的画架上。
一英尺见方的画纸上，一只手平平无奇的待在那里，大厅里后排的人们依旧低头聊得热火朝天，但前排的画师已经鸦雀无声。
没过多久，偌大的展示厅只能听见呼吸声，似乎那只女孩儿的手按下了暂停键，让现场的所有人忘记了思考，只顾盯着那一张画纸，分辨是不是眼花了。
“往前走两步，我得看清楚一些。”
“肯定有一个人站在画架后面。”
中间的人推搡着，想离得更近，前面的人不动，都在出神：如果动手的话，该怎么下笔。
卡罗琳的写实肖像放在皇家花园画廊的时间虽然不短，但能去参观的人还是以贵族居多。
真正的从业者，只有御用画师才有机会接近观摩，其他人可能听过，但未必真的见过。
因此，乍然看到画架上展示的手，几个站得稍远的画师以为有人恶作剧，还想上前确认，一时间，大厅里混乱起来。
“咳，各位同行，现在，我想和大家探讨一下什么样的画能够被称为真实的人物肖像。”
爱洛说话不急不缓，言辞低调，让一部分地位不高，但资历很深的画师听着很顺耳，在她讲述基本的绘画理念和技法原则时频频点头，通常杂乱且时常出现意外的论坛秩序井然，没人随意起哄，更没人中途退场。
直到她一口气把理论部分讲完，才有人开口提问：“如果绘画的方向是真实，那么据我所知，相机也有同样的效果。所以，人力最终是要跟机器抢饭吃吗？”
第209章 讲讲超写实
“当然不是。在我看来, 画师通过笔触勾勒画面，和拍摄的照片是两个概念。一个通过色彩光影形态等方式传递出绘画者对于事物的认知，另一个则是完全记录下瞬时状态, 通过焦距和光线的变化来突出摄影师眼中的一切，两者的出发点和运用的方法是不一样。”
爱洛只谈她的想法，并且强调并非唯一答案。
艺术上的事，哪有什么标准和真理，大家喜欢, 开心就好嘛！
她的解释只能说服一部分人，但论坛么，不就是讨论讨论然后达成共识，达不成共识也没事，发表看法就算成功。
说完相对枯燥的理论，就着画架上的示例画, 爱洛开始讲述她的构图布局。
不过一只手，画就是了, 布什么局啊？
外行人不以为然，内行人津津有味。既然水平参差不齐，确实没必要讲得过细, 简单聊过光影线条, 爱洛的第一次人像画分享很快结束了。
论坛是以她为契机组织的, 但这里并不是她的个人展示会。接下来, 会有其他画师谈论各自的流派和技法, 那些和她没关系，是各大协会和画师家族们的舞台。
声势造完, 目的达成，之后就不会像今天这么热闹了。
真正对超写实画法感兴趣的人, 每周三下午到贝拉克画廊的顶楼会议室参加小型沙龙，限额二十人。
这又不是什么入门教程，随便什么人想学就学。
经过曼蒂斯的前期筛选，两大御用画师家族累计十人，画师协会两人，听说消息后前来，水平远超同行的独立画师八人，才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核心笔法和色彩调配。
至于安东尼介绍的三位鉴赏师，因为手上的功夫差得太多，实在不好意思和独立画师们同场竞技，经过本人同意，愿意旁听，不用现场练习和指导。
总体上看，在超写实画法这条路上，爱洛做到了机会相对公平，选人时基本保持了客观评价标准，最终进入名单的人选，没有被两大画师家族所垄断。
现在，对这类画作需求最大的当然是皇室成员，肯定要以御用画师们为主。
在这样的前提下，仍然有40%的画师来自其他画室或者独立从业者，必须夸奖爱洛一句思维周密行事妥当。
兰敦果然人才济济，不缺千里马，只缺少那双伯乐的眼睛。
卡罗琳是挺强的。
一开始，爱洛认为她肯定能很容易就发现别人的优秀作品，轻松达成创新总监的成就，不辜负公主殿下的一片深意。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一个天才画师都没碰上，从发现人才的角度讲，卡罗琳比她强无数倍。
倒是本人被业内公认独创出了一种绘画技法，可以出书成派，从另一个角度完成了尤朵拉公主的期待，展示出帝国绘画业的强大和繁荣。
等到剩下的九次课讲完，把交流过程中产生的感悟归纳总结，修订过后，这本关于人物肖像的书就算写好了。
到时候，咱也是有著作傍身的人了。
爱洛想到未来的收获，心里乐滋滋，论坛结束后拒绝了曼蒂斯的晚餐邀请，她得抓紧补充细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很需要时间斟酌的。
九月中下旬，天气凉爽，不冷不热。
爱洛成天待在三楼的画室，完成飞鹰号，偶尔抽空完善讲稿，顺便盯着订单，日子过得很舒服。
一片惬意之中，惊喜上门了。
特瑞斯·格林总管去海军部办事，带来了布莱克主席的问候，邀请她前往茵河造船厂洽谈新一期订单，船厂又有一艘战舰要完工了。
“明早九点，我准时到。”
爱洛将来去匆忙的特瑞斯送到门口，斩钉截铁的说道。
船厂的订单，她势在必得。
因为，这个钱挣得实在是太轻松了。
截止当天，飞鹰号小型画交付了两批四十幅，效率远远高于预期，她设计的新流程迸发出巨大的动能，画室现在的四位画师认为，他们至少能提前一个月完工。
下一笔订单，要快点儿。
看来她的画稿得到了船厂方面的极大认可，否则第一张订单执行这么久了，不可能没人动心思。
现在还来找她，一方面说明她的技术风格自成一家，别人无法仿冒，船厂订购小型画赠送给相关人士，不愿意冒险更换供应商。
另一方面，证明她的项目总监工作干得不错，画稿的工艺流程拆解的很到位，没人能在新画上复制同样的效果，自然谈不上抢订单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此类订单让她切入了政府部门礼品画和装饰画的部分市场。
这样的经验，多多益善。
第二天上午，时隔两个月，爱洛再一次见到了茵河造船厂的董事局主席雅基尔·布莱克。
“您的气色和天空一样晴朗，看来，新战舰的进展非常顺利啊。”
爱洛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同笑眯眯的布莱克主席寒暄。
看他这副心情愉悦的模样，肯定是好事儿。
“呵呵，听说您在给贝拉克家的人上课，真是让人感到惊喜。我当初的选择多正确，送到海军部的二十副飞鹰号让次长阁下非常满意，问大型画什么时候能挂进他的办公室。我只好说，请耐心等待。”
布莱克夸赞了爱洛一番，同时拐弯抹角的催货，让她有些无奈：“两幅大型飞鹰号正在绘制，我一定会按期完工的。余下的小型画，预计可以提前。”
“非常好，船厂近期收到议员来信，询问帝国的新款战舰的的进度。我手上的画数量有限，用途已经确定，不可能赠送给所有关注的人。既然民众对于帝国造船业的进步如此感兴趣，我们可以通过报纸发布简单图样，满足大家的需求。”
爱洛非常赞同：“是的。报纸上的影响力非常大，这样一来，舰船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被人们所熟悉。”
“我跟科技先导报的总编说好了，勇士号和飞鹰号的外型图各两张，分为正面和侧面，1平方英尺大小。”
布莱克在宣传上很有想法，打算把每一款新型战舰图都发布在报纸上，届时船厂名声大振，往后无论是上马新项目，还是获得海军部的订单，难度一定降到最低。
不用保密了？
除了兰吉利帝国，谁能设计和建造这么大的船？
有没有船坞，知道动力装置用的是什么类型的材料吗？
绝大部分国家，估计连画图的人都找不到吧。
昨晚赶回来的特瑞斯同样参加了谈判，说道：“新船会以每年一艘的速度下水，我们调整了生产计划，每年三月完成基础工作，您五月进场，衔接起来更流畅。”
“希望不要让我再次站上脚手架了。”
爱洛想到悬空的木板，腿还是发软。
布莱克笑了：“经费到位就不用对着模型找感觉了，五年内的舰艇建造工作已经全部提上日程。”
“那就太好了。”
讨论完最重要的条款，当天上午，爱洛拿到双方的会议备忘录，开开心心回了画室，只等签署正式合同。
供给报纸的两款舰船四副简图，要在一个月内交付，单幅报价100几尼。
这个画几乎是现成的，找出草稿描两张，最多用三天，不会影响手里的大型画进度。
今天商议的核心内容，是五年内新型舰艇只要开工，每年续约一张订单。
尽管第一次见面谈的是保底10000几尼，但船厂答应提前支付全款，所以爱洛给出了20%的折扣。
年度订单总价8000几尼，包含三幅尺寸略有差异的大型画，100幅小型画，签约预付，以及10%的费用。
后面如果需要给报纸供图，提前一个月通知，每幅画100几尼的价格不变。
舰船下水后，半年内交付一幅大型画，一年内交完。
同时，船厂保证绝对不会出现需要女画师下到船坞底部看舰艇全貌的情况了。
有了每年至少8000几尼的持续订单，画室才有实力雇佣固定的画师走上正轨，她的绘画事业才算真正在兰敦扎下根，不再像是一个草台班子，开半年歇半年随时会倒闭的模样了。
律师赫尔和大管事布伦特穿梭忙碌了一周，终于确定了双方协议的最终版本。
9月底，爱洛和布莱克主席在船厂的大会议室正式签署为期五年的大合同，飞舞的加西亚画室同时成为皇家茵河造船厂的战略合作伙伴。
地位提升，双方的关系自然比先前密切许多。
此次签署的合同附带一个咨询协议，简短的仪式过后，爱洛随布莱克主席回到他的办公室，一杯茶没喝完，收到了财务室送来的全款支票。
确认无误，爱洛随即签出一张800几尼的现金支票，当面交给迈伦助理，大家银货两讫，各自欢喜。
最重要的事情办完，布莱克安排女画师参观刚搭好龙骨的新船：“飞鹰号上周出船坞，你不是想了解船体最基础构造吗？现在看得最清楚。”
爱洛欣然应允，这种能近距离观察船型骨架的机会不多，和主席先生告辞后，带着她的大管事和女仆，跟上特瑞斯，前往船坞参观。
秋季的阳光依然强烈，爱洛撑着一把小花伞，热得满脸通红，在人气明显增加的厂区走了好半天，才到了先前飞鹰号的停驻点。
围着船坞绕了一大圈，仔细看过眼前这艘新型舰船的结构，跟合同副本中的设计图对比之后，爱洛对一直非常耐心回答问题的特瑞斯说道：“这艘船比飞鹰号更大，但动力舱似乎没有变化，不知道是速度更快还是载重更多？”
“你看到船架就能猜出来吨位吗？”特瑞斯双目大睁，不太相信的反问她。
这是什么技能？
面前只有一堆钢筋铁骨，小姑娘看一眼就能发现不同之处吗？
第210章 你的未来（二合一）
爱洛嘻嘻一笑：“我哪有那个本事, 前两天看过这艘船的设计稿，临摹过飞鹰号的内部构造图，记住了一些数据而已。”
特瑞斯拍了拍胸口, 说道：“吓了我一跳，如果随便瞅瞅就能得出船舶配重，你干脆别做画师了，直接来船厂当工程师吧。”
“呵呵。”
爱洛微笑摇头，笔算还是心算？
她还是当作什么都不会, 只管画画好了。
看完在建的新船，特瑞斯又带爱洛去岸边，参观正式下水的飞鹰号。
“虽然比预计的时间晚，但总算是要交付了。海军的人正在验收，两周后试航。”
五月份的时候，爱洛简直像是被骗来的, 对着一艘半成品硬生生画出了效果炸裂的船型图。
等这幅画送进舍维斯特尼宫后，所有的事情水到渠成。
一系列的新船建造计划顺利通过, 舰队接收团队按时抵达，布莱克主席高瞻远瞩，受到谢菲尔德阁下的启示, 从并不起眼的小画师这里打开了局面。
因此, 爱洛在船厂的行程由舰船项目总管亲自陪同。
“船在海里和岸上的区别还是挺大的。”
爱洛站在距离船边两英尺不到的位置, 仰头看着几乎成了一个小点的桅杆顶部, 对特瑞斯说道。
“以往船厂试航成功才会交付, 那就可以邀请你跟着出海。但这次延期完工，直接由舰队接手, 我们只能在岸边看一看。”
特瑞斯见爱洛一脸的跃跃欲试，以为她想上船, 委婉的解释，船厂现在说了不算。
其实，女画师只是想到了崭新的角度，盘算着下一幅画可以用上。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看向船尾，准备了解外部叶片在水里的状态，没留意白色舷梯上下来一个英挺的年轻男人，径直朝他们走来。
“特瑞斯，你不是在忙新船的事吗？”
此时从飞鹰号下来的人，肯定是试航团队的一员，跟项目总管还很熟悉。
一听声音，爱洛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特瑞斯扭头见是奥萨尔，调侃道：“我以为你会在船上待到离港呢。”
奥萨尔跟爱洛轻轻点头，算是招呼过了，对特瑞斯说道：“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等各部门验收结果汇总，确认没问题后就能点火。”
“那岂不是比预计时间早了很多？”
特瑞斯大为惊讶，“你们九月刚回来，又要出海了？”
“不是。暂时只会在近岸巡游，远航的事情还没定。”
奥萨尔说完，试探着提议：“我想去看看船造得怎么样了，您给我介绍一下？”
特瑞斯大笑：“你小子是信不过茵河造船厂，还是信不过我啊？我可是你那艘船的建造总工。”
“所以一见您在附近，我立马就过来了。其他人说的那些技术参数，我可信不过。”
奥萨尔竟然会说讨好人的话？
爱洛在一旁听着，圆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
啧啧，言辞谄媚，必有所求，完全颠覆了自己对他的固有认知。
“嗯，”
特瑞斯沉吟道：“这几天正在刷漆，装配进度没问题。只是，走到那边的船坞至少需要四十分钟，我这会儿正陪着泰勒小姐参观飞鹰号。要不然，咱们另约时间？”
奥萨尔看了爱洛一眼，说道：“我只有三个小时，估计启航前不会再有空下船。飞鹰号么，听说泰勒小姐的画已经呈送给陛下了，既然最关键的一步已经完成，或许……”
那意思，看不看都无所谓吧，他的事比较重要。
“飞鹰号是速度型战舰，我没有见过它在海里的状态。特瑞斯总管，我记得您说过，水的浮力能让特殊设计的叶片更为灵巧，会体现在哪些方面呢？”
她可是布莱克主席亲自请来看现场的，自己不说想走，奥萨尔这是在指挥别人该做什么？
封闭的环境里呆傻了吧，觉得谁都得顺着他？
惯的毛病！
爱洛根本不理会奥萨尔的暗示，自顾自跟特瑞斯聊天，让项目总管又好笑又无奈。
听说这两个孩子先前相处的挺好，怎么时隔近一年没见，这比陌生人还不如，说话间火星四溅，眼看就要吵起来。
“咳，”
气氛有些凝滞，生活经验丰富的特瑞斯开口说道：“叶片的运动在船行过程中会显露出来，等飞鹰号离港时能看见。哦，奥萨尔的船装的是同款叶片，船型不同，安装的位置有变化，现在能看到的状态和飞鹰号航行时的差距不大。”
特瑞斯不愧是掌控复杂船只建造的动力总师，两句话就把问题解决了，爱洛可以去参观奥萨尔的船嘛。
这样，他就可以同时满足两个人的要求。
“有飞鹰号先进吗？”
从城里过来的路不好走，今天天气还挺热，折腾这么一趟，爱洛倒是不反对多看几艘新船。
只是，奥萨尔能让她随便上去吗？
“船体采用了流线型设计，比飞鹰号更快。”
上尉不能容许任何人贬低他的船，比一比都不行。
必须最强。
“难道是下下一艘新型舰船，可没在合同里看见啊？”爱洛妙目一转，看向特瑞斯。
“喔，那是奥萨尔自己的船，不是为海军建造的战舰。”特瑞斯恍然解释道。
“你买船是准备……”
爱洛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话被她咽了下去，好悬没咬着舌头。
奥萨尔眯着眼睛瞅了女画师一眼，简简单单说道：“过去看看吧。”
爱洛嘟着嘴没说话，跟在两人身后，朝另一个方向的船坞走去，暗哼一声：“要不是你先前开战列舰，我怎么会以为你要去当海盗？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有钱买船么？额，不知道一艘船多少钱，追求速度，难道他买的是游艇？”
一路疾走，到了茵河船厂民用船只建造区时，爱洛满脸通红，汗水顺着鬓角滴下，布伦特和莱莉气喘吁吁跟在后面，又远又热，早知道不来了。
见爱洛狼狈兮兮，奥萨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对特瑞斯说道：“我就想知道动力舱的设备安装好了没有？上次不是说，一部分配件卡在路上不能按时送到吗？”
“这么点儿小事你非要来一趟，早说想确定这个，我就不过来了。”
特瑞斯撇了他一眼：“三天前就装好了。”
奥萨尔上大学时暑期经常到船厂来，两人非常熟悉，说话很随意。
爱洛没功夫听他们说什么设备安装，目光牢牢锁在眼前的黑漆铁船上。
民用船坞又宽又深，停在里面的这艘船看上去基本完工，只等下水。
半尖底的船身和飞鹰号差不多，但甲板上的设施同她以前见过的战舰完全不一样。
没有三根桅杆，船头更长，拉出尾翼，果然是流线型。
“这艘船只有一个烟囱，是为了多装货吗？”
爱洛猜测这是一艘货船，空出那么大的地方，不装东西干什么？肯定不是用来钓鱼的！
“改良过的动力设施效率更高，不占用宝贵的船上空间，运输能力会提高。”
奥萨尔点点头，这个女画师，见识是有的。就是吧，脾气不大好，不像普通淑女那么温顺。
“有钱人的消费观念就是不一样。”
爱洛反思她的决策：“我有钱了是先想着存起来，然后买黄金买房子。看看人家，出手就是一艘船，用来……运输？”
转头惊奇地盯住奥萨尔，问道：“你不是勇士号的上尉军官吗？还能兼职开船务公司？”
不是钱多的没地方花，这是投资航运业了。
想一想，现在是类似于工业革命爆发后的增长期，无论原料还是产成品，流动都非常频繁。
嗯，有没有相关产业的股票关注一下，似乎很有前景的样子。
“再过十年还是上尉，不能这样浪费生命。”
奥萨尔说到他的人生规划，疲惫的声音都变高了：“要打开整个大陆的市场，拥有船队很重要，这只是试水的第一艘，以后会更多。”
爱洛咽了咽唾沫，瞅了特瑞斯一眼，见动力总师默默盯着船坞一声不吭，看着奥萨尔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只好假装关心道：“那你是准备退役之后当船长啦？”
“当然不是，我只是对船有兴趣，不可能常年在海上。”
奥萨尔被爱洛的话逗笑了，说道：“这种货船出海至少需要配备80名船员，我可干不了船长的活儿。”
“船长那样辛苦的岗位，不适合卡佩上尉。”特瑞斯插嘴道。
奥萨尔对这种观点持保留态度，解释道：“我并不是逃避繁重的工作，管理船队不比当船长轻松。到时候庄园和工厂都要我亲自来打理，不可能长时间在海上飘着，最多每年可以跟着出海几个月，到各地看一看。”
爱洛撇嘴，年年坐自家的船去海外旅行，还一幅累死宝宝了，不能常去的模样。
矫情。
“据说你刚刚往账上存了1万几尼，是要增加一个淡水存储舱吗？”
特瑞斯想起今早听到的只言片语，问他怎么回事。
“不止如此，还要升级船员居住的舱室，多加几个单间，改动厨房和餐厅的位置。我估计，这艘船的最终造价会达到5万几尼。”
奥萨尔以前对钱的概念不深，但自打去年订了船，按阶段付款，可是有点感觉了。
从来没有亲自挣过这么多钱，似乎都是数字。但每次1万几尼的支票，他在签名时拿笔的手也是要顿一顿的。
这和买衣裙首饰可不一样。
他的母亲，卡佩公爵夫人那些动不动价值上万几尼的钻石项链宝石花冠不便宜，但能保值。
跟买船相比，算是小钱了。
希望这艘新型货船早日交付，他好尽快退役，带上他的船队，离开父亲的势力范围，把古斯塔夫家的产品卖遍整个大陆，最好再往东走一走，接触上更远的赛瑞斯大帝国。
奥萨尔漫不经心地想着自己下一步的安排，没有看见爱洛的眼睛快翻到天上去了。
这么花钱的贵族肯定不多，但一定存在。
女画师不是惊叹他的富有，而是内心有些愤愤不平。
随意出手的零花钱超过了她这些年全部身家两三倍，所以，这就是奥萨尔无视她的工作，非要让项目主管介绍可有可无的进展情况，打断她观察飞鹰号的底气吗？
气死我了。
爱洛的脸色变幻起来，淡淡说道：“我累了，得回去休息，你们慢慢聊吧。”
“嗯？”
刚才还挺有兴致的问东问西，怎么瞬间不开心了？
奥萨尔看出爱洛情绪不对，但并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他一直跟着特瑞斯说事儿，这姑娘觉得被冷落了？
她不是挺喜欢这艘船的吗？
奥萨尔询问的眼神看向特瑞斯，该船项目总工同样猜不到爱洛是觉得被轻视了，但想到原本应该了解飞鹰号叶片状态的女画师跑来看这艘货船，跟她手里的画关系不大，说道：“这里太热了，我们回办公楼。你可以对比货船和战舰的构造图，将来没准儿能用上。”
看在能够多翻阅一种舰船资料的份上，爱洛勉强点了点头，跟着放慢脚步的特瑞斯往回走，眼风都没给走在身边的奥萨尔一个。
一行人沉默着走了没多会儿，特瑞斯被一位老船工叫住讨论新船下料的细节，半路要去另外一个船坞，只好让奥萨尔帮忙找他的助理拿图纸，给爱洛参考。
奥萨尔长腿长脚和爱洛并排往前，步履和平时不大一样，总觉得别别扭扭，眼看快到办公楼了，脑子里不知怎么着灵光一闪，开口说道：“上不了飞鹰号，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有没有注意到货船外侧的叶片弧度，不规则状态下的推力更强。”
所以，您是出于好意，为了让我见识到最先进的设计才阻碍本人行程的？
爱洛不相信，反驳他：“最强的技术不用在战舰上，用在货船上，船厂想关门吗？”
“哧哧，”
奥萨尔服气了，女画师真是反应敏捷，还什么话都敢说，带着笑意提醒她：“你正从船厂接订单，怎么张口就说人家要关门了？”
“呃，”
爱洛心虚的左右看了一圈，除了奥萨尔，周围都是她的人，于是昂起头说道：“主要是你说的太假了。要是货船速度比战舰还快，那岂不是没人追得上，回头运送违禁走私的货物，岂不是……”
眼看奥萨尔嘴角的弧度淡下去，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爱洛一把捂住仿佛开了光的嘴，隔着白色蕾丝手套，嘀咕道：“不是吧，难道被我猜中了？”
奥萨尔气笑了：“你不是画师吗？怎么满脑子奇怪的，不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想法？”
“我可是身家清白，正经纳税，有独立身份证明的帝国公民。之所以会有这种念头，不都是基于你给我的感觉吗？”
爱洛振振有词，绝不承认她有一点点嫉妒对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自由，说话间不经意带了刺，好像这样就能平衡心态似的。
气氛莫名的欢快，爱洛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反常和陌生，沉下心思考了一下，还是脚踏实地，干好手里的活儿吧。
她也不差什么，目前处于中产往上的水平。不必羡慕别人，通过努力得到的，谁也拿不走。
“你的建议不错，等我把法尔西的煤炭运回兰吉利变成钢材卖掉，到时候给你算一份咨询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奥萨尔一点儿不避讳，大谈他的灰色产业。
“不是说从明年开始禁止进口煤炭，只能使用本国产品吗？”
爱洛可不是只会画画的艺术家，在她的致富计划里，紧跟时事与科技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天天阅读报纸，对于各种政令十分关注，谁知道哪一条会影响她的股票，又有哪一条会创造出新的行业？
所以，她立刻明白奥萨尔想干什么了，使用国外低廉的能源在本国生产工业品出口。
这个利润，绝对很高。
奥萨尔盯着爱洛的发顶，这你都知道，想说的话更多了：“禁止进口价格低的煤炭是为了保护采矿业，但会给钢厂带来损失。补贴法案通不过，我的钢材没有竞争力，直接使用海外煤炭是最优解。西北部的矿山虽然使用机械作业，但效率的提升不足以冲抵成本上涨，我准备直接关掉。”
你这是产业一条龙哪？
下一步是不是准备进军制造业，免得钢材卖不掉，干脆内部一并消化了？
爱洛睁大眼睛问他：“你这么干，钢厂只要不停工，那不是谁都知道你在走私煤炭？”
奥萨尔不屑的说道：“那又怎么样，禁止法令是拥有最多散货船的琼斯家推动的，他们不就指望挣这笔钱么？我肯定不能主动送上把柄，为什么不自己干？”
奥萨尔的思路很对。大家半斤八两，禁止是为了独家垄断。与其花钱求人露出软肋，倒不如自行解决。
既能掌握各个环节，降低风险，钢厂还能降低成本，船队获得收益。
爱洛词穷，总不能夸奖奥萨尔富于战略精于算计，里外都是你赚，只能不情愿的说道：“行吧，你觉得有发展就好。”
见女画师似乎认可他的计划，奥萨尔没由来很痛快，笑道：“我说话算数，到时候从法尔西带新版颜料和高档画笔给你，作为出主意的报酬，肯定是贝格曼街的头一份儿。”
爱洛瞪他：“这钱烫手，我可不敢要。”
开什么玩笑，人家是能搞定一切才敢挣这个钱，她可什么都没有。
“既然你已经知晓我的全部商业机密，肯定是同伙了。如果消息泄露，你也跑不了。”奥萨尔忍住笑，威胁道。
“切~”
爱洛光明正大白了他一眼，抬脚进了办公楼，别胡扯八道了，赶紧看图纸。
签完这张新订单，拿到了全款。新船才铺龙骨，交货要到明年，暂时什么都不用做。
但爱洛并非闲着没事儿，照着草稿，把勇士号和飞鹰号的四副简图画出来，让布伦特亲手交给助理迈伦，科技先导报会在一个月之内刊登，同时带回来400几尼的支票，收益持续增长。
接下来，一边盯着其他的外包订单，一边绘制飞鹰号两幅大型画，期间还要去贝拉克画廊讲课，过问新居的建设进度，忙得不可开交。
秋叶渐落，树枝枯黄，几场大雪过后，空气格外清新冷冽。
圣诞节前半个月内，即将挂在海军部和茵河船厂的两幅飞鹰号大型画，以及最后一批小型画陆续完工。
验收交付完毕，费里诺奇画室收到尾款，独立画师们确定最晚明年五月会继续开工，各自散去不提。
没过两天，真实的人物肖像最后一次课程结束，参与进来的各方画师受益匪浅，性急的已经开始新画的尝试。
通过这三个来月的接触，爱洛对这些想在人物肖像方面有所作为的画师有了大概的了解。
有的人基础好，但传统思维过重，笔法转变得慢；有的人想象力丰富，接受新的技法容易，可手上的功夫不到，需要更多的磨砺。
无论如何，这二十位画师，都将成为爱洛人脉关系网里的一环。未来人像画的技法类别里，肯定是有超写实画法一席之地。
休息了一天，爱洛去新居工地转了转，基础工程进行到一半，三月左右封顶，加上后期的内部装修和庭院建造，八月肯定能入住。
圣诞节前一周，给自己放假的爱洛9点多才起来，拒绝在床上吃早餐，一个人坐在长餐桌前，喝着焦糖咖啡，吃着椰蓉面包，悠闲的翻看早上刚送来的报纸，想找找科技先导报上关于舰船的消息。
要刊登的图可是她的手笔，下面会有作者的名字呢。
扫了几版各类新闻，布伦特来了。
身为大管事，应该24小时提供服务，但家里三个女孩子一个厨娘，平层的屋子他住下不合适，因此被安排在前面一栋楼带卫浴厨房的小型公寓里。
连同车夫，一大一小两个房间，月租2个几尼，走路过来三分钟，出门办事很方便。
等明年搬去新房子，那里为男管家男仆车夫预留了独栋的房屋，会更方便。
今天不出门，布伦特在阳台上整理堆积的杂物准备扔掉，一眼看见特殊形制的马车停在公寓楼下，赶紧下去接洽来人，收了信送上来。
爱洛打开描金信封，盯着公主侍从亲自送上门的宫廷圣诞舞会邀请函发愣，不确定这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是不是该出席。
“都完稿好几个月了，殿下还惦记着我，不会又想要新画了吧？说起来，卡罗琳今年还没找我绘制肖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