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9日。
气象预测里完全没有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很有经验的船长提议改变航线,到附近的港口躲避暴风雨。
他说自己在日本海杀了十年的鱼,心冷得像石头一样硬, 绝不会让某些富豪搭上全船人的小命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里继续他们的“有钱人计划”。
幸好夏目财团的理事长是个年轻人, 他听完船长的建议,就轻而易举地同意改变计划, 让船长十分感动;乘客们也表示赞同, 说他们参加了无数次的游轮聚会和宝石展,就没有一次不出意外的,所以船长您放心开,让船长更感动了。
船长可太感动了, 感动到他发现暴风雨来得比预计得还快的时候都流下了眼泪!
“船长, 罗盘失灵了。”
“船长, 我们一定偏航了, 现在的位置可能……”
“船长, 怎么办?”
经验丰富的船长:……
难得有一次从出钱的人到坐船的人都积极配合不去冒险,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漆黑的暴风雨将海面覆盖。
天昏地暗, 厚重的云层翻滚着将白昼变成了黑夜,太阳在天的一角发出微弱的白光, 很快就被吞入黑暗里消失不见。游轮边缘的KILL饮料自动贩卖机被狂风整个抓起砸向海面, 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往无人的“青鸟”号甲板上砸去。
汹涌浪涛铺天盖地袭来, 乌云低得像是要亲吻海面, 几只海鸟在暴雨的利箭之间穿梭,眨眼间就越过深黑的海, 钻进云层上方, 往暴风更猛烈的方向去了。
一道蜿蜒的紫色闪电划破天空的裂口,将整个世界劈成不规则的两半, 一半漆黑,一半惨白,而暴风就卷着雨从天的裂口砸来!
噼里啪啦的响声从游轮四面八方传来,安逸的音乐也抵挡不住自然带来的恐惧,人们聚集在餐厅里,虽说早就见惯了大风大浪,可遇到这种事的时候还是会感到紧张。
得益于出发前做的准备,游轮的乘客们无需担心自己的安危,医学专家表明没熬夜的情况下喝KILL饮料有助于保持镇定,乘客们闲着没事试了,竟然是真的,甚至能降血压。
不对,到底为什么要在船上储备这么多KILL饮料啊!那家饮料厂背后不会就是你们夏目财团吧?!
“喵?”
“喵~”
两只小猫躲在桌子下面,小黄猫和小黑猫在餐厅里窜来窜去,听各种各样的两脚兽说话:
“好可怕……”
“我早就知道会出这种事了,冒着生命危险来,结果也没抓到怪盗基德,太亏了,哎。”
“一位中国高考生特地发来邮件祝我们平安,并感谢了高考……”
“夏目先生的医学交流会还开吗?”
“说是反正也没什么事做,就在那边小规模进行了,但好像出了一点意外。”
是的,意外。
是这样的,夏目渚也就是爱尔兰本来打算应付一下,把那个医学研究的报告会给开了,省得还有下次。他邀请了本次上游轮的医学界相关人员,和一些新闻媒体的代表,以及其他财团的朋友及长辈,在游轮二层的报告厅里举行了小规模的交流会议。
反正其他人本来也就是来看宝石的,听不懂太专业的东西,在这个情况下就算让他们来参加估计也没什么心情。
他信心满满地走进去,但刚进门就遭到了暗杀!
开枪的人给他展示了满身的军火,然后冷笑着说:“你们不是能起死回生吗?来给我表演一下啊!”
爱尔兰:救……
报告厅里没有几个侦探或者警察,就算有他们也不敢靠近那个看起来就要带着整个报告厅自爆的人,在座的都是柔弱的科学家,没有他们那样强大的力量。
就在情况要陷入僵局的时候,忽然一个网球凌空飞过,正正地砸到了歹徒的脑门上,歹徒应声倒地,再起不能。
夏目弟弟拎着网球拍走进来,环顾四周,说:“把他拖走,还有,把我哥也拖走。”
爱尔兰一个猛子蹦了起来:“等一下,我还没死!”
他帅气地掀开外套,向所有人展示了他用1000个限量版KILL饮料瓶盖做出来的痛衣……不是,防弹衣,得意地说你们知道吗,这已经是这种瓶盖第二次救我的命了!
夏目弟弟沉默片刻,说:“就当他死了,快点把他拖下去。”
不远处的白马探问:“这就是东京最近比较流行的网球魔法?听说现在东京的侦探都开始打网球了。”
工藤新一把他拽走:“不,没有什么魔法,这个世界很科学,我们侦探也不打网球。”
白马探:但魔法是真的,昨天跟你们见面的那个警察就是一位魔法师,我认识她,她是我同学的妈。
他本想这么说的,但看到工藤那样骄傲、自信还有点小抱怨的表情,就笑了一下,跟上去。侦探的世界里不需要魔法这种东西,工藤只需要跟以前一样就好了。
但黑羽快斗的世界观还是要改一下的,毕竟有位魔女真的天天盯着他,已经盯了一年多了。
他又想起昨天在走廊里见到的那个银发少年。
不,到底是不是少年还很难说,从工藤和黑羽对他的态度来看,对方更像他们的长辈。就是长得小一点,可能辈分比较高,应该不是从魔法世界来的长生种,吧?
几分钟后,他准备回房间的时候,遇到了夏目理事长的弟弟。
夏目舟问:“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银发少年?他是我的同学。”
他还找到了跟小阵的合影,拿给白马探看。
白马探看了看照片,果然是昨天见到的银发少年,就放下心来。同学?那看来只是身份比较特殊的普通人,可能是什么机构的特殊人物吧。
他回答:“没有。”
夏目舟:“哎……难道他回另一边的世界了?果然不是人类啊……”
白马探:???
……
身下的地面在晃动。
黑泽阵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而是任意识随着飘荡了几分钟,才从相对混沌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中央控制里就他一个人,没法确认现在的时间,但一张标签贴在他脚边的地上。是降谷零的字迹。
「暴风雨,信号断联,我出去了。」
黑泽阵把那张便签撕下来,团了团,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手上的伤口已经不见了,身上的估计也是,但如果可以的话,黑泽阵并不想再来一次。
接近起死回生的“奇迹”乌丸集团确实有,只是需要付出某种代价,而且也不是谁都能用的。
他往没人的那把椅子上看了一会儿,半晌才吐出一句:
“多此一举。”
没过多久中央控制室的门就被推开,黑泽阵本来打算再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却发现那不是降谷零的脚步声,就冷冷地看过去。
灰狼。
昨天才见过的瘦高男人小心翼翼地摸进来,看到黑泽阵的时候还是做了个吸气的动作。他快步上前,想检查银发少年的情况,却被对方警惕的动作拦在几步之外。
灰狼无奈地举起双手表示没有恶意:“我是来救你的。”
黑泽阵动都没动,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男人,说实话他的记忆里没有对方的存在,但灰狼确实可能“认识”他。
“认识。”
“什么?”
灰狼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黑泽阵没打算解释,更不想继续耗费体力,就懒洋洋地指使道:“没什么,帮我打开。”
说的是手铐。
灰狼往上方看了看,说你别动,我拍张照片糊弄一下结社,黑泽阵看了他一眼,说,行。
几分钟后他揉着手腕,从控制台旁边的柜子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还有游轮客房的钥匙,就往外走。
信号确实断了。
乌鸦最后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说英国那边已经展开了行动,ANI结社的那位先生在曼彻斯特,基本确定了他的位置。MI5的行动很顺利,只是最后发生了爆炸,有些证据被烧毁,但那位先生——如果没弄错人的话——已经被解决。
与此同时,其他国家的同盟也对ANI结社展开了行动,将这个组织在世界各地的势力连根拔起,目前还有一些感知到了风向的成员在逃,不过抓到他们也就是时间的问题。有位代号是“灰狼”的人选择跟他们合作……
黑泽阵看完,一边走一边说:
“你动作挺快。”
灰狼猜到他在说什么,就跟在后面,注意着周围有没有人,回答:
“我不是说了辞职找下家吗?赚口饭吃而已,比起他们我觉得还是遇到你比较稀罕。”
可太奇妙了,灰狼想,这就像是命运的巧合,明明只是几十年前曾见过几面,他却不得不满船找人,终于在这种地方找到了“夜莺”,就是发现的情况有点出乎意料。
他本来还以为宫野透跟夜莺的关系不错,现在看来,乌丸集团内部的水比他想得还要深。
“你要去哪?”
灰狼发现前面的人走得很有目的性,虽然避开了主要通道,但应该是要去某个确切的房间。
黑泽阵头也不回地说:“去洗澡。”
灰狼:“啊?”
然后他就看着银发少年旁若无人地回到他所在的客房,走廊里遇到的两个乘务员都当没看到一样,灰狼站在好像根本没几个人住的区域走廊里东张西望,走到那个客房门口的时候发现夜莺真的去洗澡了。
喂!我们不是在逃跑吗?你就不担心宫野透发现你不见了来找人?
他不理解,可能他们乌丸集团就是这样吧。灰狼小心翼翼进了房间,关上门,估算了一下这间客房的造价,忽然就觉得自己应该出去了。
手机发出狗叫声。
咦,有信号吗?
自从暴风雨开始,信号就一直断断续续的,灰狼拿出正在狗叫的手机一看,原来是黑狗发来的消息。
黑狗:[那位先生出事了!所以结社里果然有叛徒吧!你的调查结果呢,夜莺一定是卧底!]
灰狼:[游轮中央控制室照片.JPG]
灰狼:[停,夜莺不是卧底,我刚救到人。信号不好,你先逃,下次再说。]
他还想问黑狗知不知道别的成员在哪里,后面的消息就发不出去了,暴风驶过漆黑的海,掀起的浪涛让天地都为之变色。
灰狼觉得这时候应该放首歌缓和一下气氛,但这个客房的规模和布置让他选择找把椅子坐下,什么都不干。他还特地看了一下椅子,然后感叹有钱人真可怕。
他又想拿本书看,结果书架上全都是枯燥无味的老掉牙名著,灰狼摸着下巴,进行了谨慎的推理,首先这个房间不是夜莺的,它应该属于那种特别无聊的空巢老富豪,而夜莺是被他包养的……呃,来杀他的杀手。灰狼晃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出去,开始坐在椅子上看着挂钟的时间等。
于是灰狼就这么苦苦等了两个小时,银发少年才洗完澡,换了衣服走出来。
长长的银发顺滑地披散在身后,还没彻底擦干,黑泽阵看了看时间,现在是6月9日下午四点钟。
是下午茶时间。
灰狼已经觉得宫野透随时会带着他的人杀进来了,不安地问:“你有什么打算?”
黑泽阵看都没看他,往房间的另一侧走:“泡咖啡。”
灰狼:?
他看着夜莺慢悠悠地洗完澡,慢悠悠地泡了咖啡,然后慢悠悠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一边喝咖啡一边拿了本枯燥无味的书翻开,好像在享受悠闲的下午茶时光……
不,这家伙本来就是在享受悠闲的下午茶时间吧!喂!
灰狼深吸一口气,挑了个最不容易出事故的问题:“这是你的房间?”
黑泽阵看透问题直接到了本质,从根源上回答了问题:“这座游轮的主人是我儿子。”
灰狼:“……”
他大为震撼,他疑惑不解,他认真思考,他冷静推理,他联想解题,他抓耳挠腮,他大彻大悟。
灰狼暴起,指着他退了两步:“你果然不是人吧!”
黑泽阵:“……养子。”
灰狼:“哦。”
他坐回去,继续看着挂钟,银发少年就真的坐在那里喝下午茶,灰狼很想离开但又有点不甘心,毕竟他来找夜莺就是有事要问他。
他决定先找个话题:“你怎么留长发了?打理不费劲吗?”
黑泽阵漫不经心地回答:“习惯了,而且我很擅长打理头发。”
灰狼扯了扯嘴角,说没想到你还能学会这种东西,我一直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接触人类社会了,从那次事件后……
他顿了顿,不知道应该从哪开始说起。
黑泽阵也把书收起来,说:“你想问我当年的事。”
灰狼点点头:“1983年6月,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你有见过我的老师吗?”
黑泽阵抬眼问他:“你的老师是谁?”
灰狼回答:“我的老师是艾德里安·罗德里……啊,你肯定不知道他的名字,你那时候都不会说话。”
他有点困扰地后仰,却没法把一个自己都觉得很普通的男人描述给二十六年前见过他的少年。最后他抓着头发,说这样,我从我的视角来给你描述一下当年发生在海拉雪原的事吧。
“我叫格雷,美国人。”
这是灰狼的开场白。
二十七年前他还是个学生,随研究民俗学的老师去了格陵兰岛上一个叫做海拉的小镇。这个村子里没有几位“当地人”,都是来做调查研究、探寻神秘,甚至寻找宝藏的。
再往前几年,这里挖出了一副巨大的骸骨,有人称那是“神秘时代的残留物”,生物学家们闻讯而来,又有人编造出了宝藏的传闻,于是住在这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以附近的雪原“海拉”为名,这个逐渐聚集而成的小镇也被叫做“海拉(Hel)”。
这里还有个名字叫做“长生之地”,传说这里隐藏着长生不老的秘密,除此之外相传还有生活在雪原上的不老神明。
灰狼跟导师来的时候,小镇已经初具规模,有旅店、商人和酒馆,也有专门带人前往雪原里去看“那些东西”的向导。从那副骸骨开始,人类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曾经存在过的古老聚落,又找到了一些当前难以解释的遗留物,还有人真的挖到了“宝藏”,当然没人知道他具体挖到的是什么;总之灰狼觉得这里很有趣,而且有种上世纪淘金热的氛围。
他在镇子里转了一圈,回去问导师:“艾德里安老师,我们来这里是找那个关于长生的祭祀遗迹吧?但他们都说那边很危险去不了,根本没有向导愿意接这项工作。”
灰狼的导师艾德里安是个四十六岁的中年人,他对年轻的学生笑了笑,说,我们有别的向导。
“谁?”
“他不住在这里,我们得从其他小镇出发去找他,当地人叫他……海拉的芬里尔。”
那是个传说。
在暴风雪的天气里会忽然出现,将迷路的旅人带出雪原的神秘人物,灰狼在酒馆里喝两杯的时候也听到了那个故事,却压根没当真。当地人顺手把乱跑的探险家捞出来真是再正常不过,每年都有各种各样的探险者迷失在世界各地,全靠当地人好心搭救,他为什么清楚,因为他老家在沙漠,灰狼自己就是这种好心人。
但没想到海拉的传说是真的,因为他们的“向导”真的存在。灰狼跟着导师到了隔壁小镇,导师雇佣了一位年轻的向导,向导听说他们要找人的时候摇摇头,导师说“我带了信物”,于是那位向导就改变了态度,带他们往某个方向走。
向导在风雪中吹起骨笛,飘飞的雪花几乎覆盖了视线,等到导师拍了拍他的肩膀,灰狼才看到在风雪深处,有个影子站在雪后的枯树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那是个小孩。
不管灰狼用什么角度、把眼睛睁大到什么地步去看,那也是个小孩,而且是只有六七岁大的小孩。
小孩穿着一身灰狼看了就觉得冷的衣服,就这么打量着他们。
银发,接近白色的衣服,如果不仔细看的话,灰狼觉得自己眨个眼的功夫人就没了。
他小声问向导:认真的?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年轻的向导耸耸肩,好像见惯了他这样的来客:我可不敢带你们去,除了他没人能带你们进去。如果你们没有芬里尔的信物,我都不可能带你们过来。
灰狼表示,他怀疑这个小孩不是人。
他和向导说话的时候导师已经跟那个小孩交流起来了,用的是纸和笔,而所谓的信物是一块金属铭牌。上面写着个灰狼不认识的名字,导师说是他的朋友。
小孩似乎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他们的话,但灰狼问他是不是人的时候小孩忽然往这边看了过来。
墨绿色的眼睛就像是一把利刃,直直地穿过灰狼的灵魂。
“别说他坏话,”向导眨眨眼,友善地提醒道,“他听不懂,但知道你在说他。”
于是他们跟向导分别,跟着新的“向导”往雪原深处走。灰狼看到远处一片似乎在移动的银光,仔细一看,当场就跳了起来,差点挂在导师身上。
“老师老师老师——”
“狼而已。”
“艾德里安老师!我们还是回去吧,我们两个加上那个小孩不够它们塞牙缝的啊!”
谢天谢地他还记得那边有个小孩,而那个小孩疑惑地看向他,似乎在问他为什么害怕。
导师跟小孩摇摇头,意思是我们继续走,于是灰狼就一路战战兢兢地往前,然后……
狼群也跟着他们。
“那是他的宠物。”导师说,“如果我们死在雪原上你大概会成为他们的晚餐,但活着的时候不用担心。”
“呃,他是被狼养大的?”灰狼小心翼翼地、尽量用不带怜悯的目光看过去。
“不,”导师的语气相当轻松,甚至有点炫耀的意思,“他打赢的,他是它们的王。”
灰狼的目光陡然变成钦佩。
导师说原本住在这里的“向导”是另一个人,那位海拉向导是一位老学者,也是他的朋友,但就在两年前,导师来找他的时候,才发现老人已经过世了,住在雪原里的变成了一个小孩。
当地人说小孩从出现的时候就开始跟着老学者了,不会说话,因为老学者也哑了很多年。
他们曾经问过,老学者用钢笔写下文字,告诉他们:小孩是他捡来的,应该是被死在这里的旅客丢下的孩子,或者干脆就是不想负责任的两人生下就抛弃的幼崽,他找到小孩的时候对方正在试图跟一只幼狼互相撕咬,而母狼就趴在一边看着他们。
老学者犹豫不决,但母狼叼走了她在四爪扑腾的幼崽,把人类的幼崽留给了老学者,于是老学者就带他走了。
临死前,老学者跟镇子上的某个家庭谈过,将自己的财产赠予他们,希望他们收养那个小孩,但小孩再也没有离开过雪原,那个家庭——哦,就是那位年轻向导的家庭觉得非常过意不去,偶尔会去雪原的深处看他。
艾德里安导师拿的信物就是老学者的东西,如果不是这样的“关系”,那个小孩是不愿意带他们往里走的。
灰狼听完故事,问了个问题:“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导师反问:“那约翰先生(那位学者)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们在这片名为死亡的雪原里待了三天,期间遇到了一场十年难遇的暴风雪,学生时期的灰狼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平静,最后到安详,反正来都来了,没那个小孩他也出不去,他决定假装自己是一块石头。
好消息,他活着出去了。
坏消息,他的毕业论文得在这写。
灰狼怀着悲愤的心情在这里住下来,又去过那座雪原深处的遗迹两次,每次那个小孩都沉默地带他往里走,那些“宠物”就跟在附近。
有时候小孩会忽然不见,灰狼觉得他要被卖给大自然了,等了很久小孩回来,啥也不说继续走,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感觉那群狼找到了晚餐。灰狼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假装自己是一块会走路的石头。
他在这里住了一年,为了跟小孩交流迫不得已学了拉丁文,没想到让他学会一门语言的是求生的意志。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人会找那个小孩去雪原深处,每次重新见面的时候灰狼都会发现小孩好像不认识他,幸好小孩是认识信物的,不然他早晚要被扔在雪地里。
在第二年的某天,他去找那个小孩,但没找到人。隔壁镇子的年轻向导说:“小向导有事,你过几天再来吧。”
“什么事?”
“他带朋友去抢地盘了。”
“……跟谁?”
“一群住在隔壁山的白熊。”
“告辞。”
灰狼瞬间失去了去围观的想法,听说雪原大战要打十几天后就干脆回美国老家去探亲了,大概住一个月,等要回去的时候,却听说那边的路已经被封锁了。
“为什么?”
“不清楚,好像死了很多人吧?”
是的,死了很多人。准确来说,那座名为“海拉”的小镇,和相隔十几里路的其他几个小镇里,所有的居民都死了。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当有人再抵达那里的时候,才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满是尸体的冷寂空城。所有人的尸体都没有外伤,有人在睡觉,有人在吃饭,有人在走路,忽然就那么死了。
这些尸体也没有野兽光顾,被新下的雪覆盖,渐渐冷却,直到被人发现。
第082章 满月于黑潮之上
灰狼参与了后续的调查, 才知道小镇似乎爆发了一场瘟疫,并迅速蔓延到了附近的居住地,导致了所有人的死亡。医生推测被感染的人不会表现出太多症状, 只会在几天后忽然死亡, 也查不出具体的病因,事后所有尸体都被烧毁, 小镇也无人接近。
但是, 他没有在死者名单里找到导师的名字。
当年导师本应跟他一起回到堪萨斯州,但前一天晚上导师看完他写的论文突发心梗倒地,醒来后破口大骂,说你还是自己回去吧, 我丢不起这个人。于是灰狼就自己回到了家乡, 却意外成为了那场事件的幸存者。
二十多年来, 他一直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一直在寻找导师的踪迹, 毕竟死亡名单上没有导师,他无比期待着能与艾德里安导师重逢;同时, 他也在想尽办法完成导师毕生的夙愿——寻找长生不老的秘密。
多年后,他早就不再是当初的自己, 他没能毕业, 也没有毕业的打算, 多次改行后踏入了新的领域。他发现其实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组织和个人在寻找长生不老的道路, 灰狼就在这些组织之间来回跳槽,这也是他加入ANI结社浑水摸鱼的原因。
他本以为一切会这样下去, 直到昨天, 他在游轮上见到了夜莺。
夜莺。
海拉的芬里尔。
雪原上的不死神明——划掉,夜莺不爱听这个。夜莺说他是人, 而且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凶。
说实话,灰狼当时就是随口一问,但他说出“Hel”这个单词的时候银发少年的动作忽然顿住,看他的眼神就像二十多年前那个小向导看他的眼神一样。
呃,简单形容一下,大概是“哪根葱敢提你大爷的名字”的眼神。
当然这话是不能跟夜莺说的,灰狼把吐槽咽回到肚子里,看向那个一直坐在椅子上听的少年,倏忽间眼里的世界变成了当年漫天的风雪,又在密集如鼓点的雨声里回归到今晚的暴风雨。
他不抱希望地问:“当年海拉镇清点尸体的时候少了几个人,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黑泽阵听完故事,大致跟自己的回忆对上号,喝了口快要凉掉的咖啡,漫不经心地回答:“知道啊。”
灰狼的心中忽然燃起了希望,虽然是一种还不如没有的希望,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哪?”
黑泽阵轻描淡写地说:“被我弟弟吃了。”
灰狼想到某种可能,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再问问:“……你弟弟指的是狼,对吧。”
黑泽阵的回答依旧非常平淡,他甚至稳稳地放下了咖啡杯,从抽屉里摸出了两块糖:“不是。是熊。”
那群白狼只是因为打不过他就一直跟着,出于种族的习惯没有一群上来咬他,还把毛色相近的他当做很特别的同类。幼年时期的黑泽阵甚至觉得它们有点烦,但既然都死心塌地跟着了,他也就没把那群狼赶走。
还有,他帮狼群抢地盘不是因为狼群需要,只是有些不懂事的外来户跑到他的领地里晃悠,他看不惯而已。
白狼?他的小弟当然能在他的领地里生存。
至于隔壁雪山的白熊,幼年的他当然是打不过的,但他养过一只熊崽子,当弟弟养的,后来那头很笨的熊有事没事就来找他,特别是跟其他白熊抢地盘的时候。真打不过他就带狼群去帮忙了。
黑泽阵想到这里,又补充说:“那群白狼是自己要跟着我的,不是我的问题。”
灰狼:“……”
他就知道。
这里本来应该吐槽两句,但胃里忽然涌上酸水,让他说不出话来;灰狼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让自己重新冷静一下。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也好。也好。
黑泽阵看了他一眼,补充道:“他们独自进山,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按照当地的传统,死人的尸体送还自然,所以雪山里的动物不怎么袭击人,但会吃死人。”
灰狼说哦。
黑泽阵又说:“但你的导师不在里面。”
灰狼:“……”
死了的心又悬回去了。
他说夜莺啊,你还有什么话就一起说了吧,我都快五十的人了,这心脏受不住。
黑泽阵问:“你真要听?”
灰狼郑重地点头。
黑泽阵就放心地说:“如果你的导师名叫艾德里安·罗德里格斯,那我在那之后还见过他。”
悬着的心又转起来了!
灰狼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汤姆猫,被夜莺玩弄于股掌之间,但他确实很想知道:“什么时候?在哪?”
黑泽阵回答:“大概十九年前,乌丸集团的研究所,从事某种非法研究,研究所被烧毁的时候没逃出来,已经死了。”
就是宫野艾莲娜那个女人烧的研究所,黑泽阵后来去看了里面的人员名单,有位叫做艾德里安·罗德里格斯的民俗学教授,堪萨斯州人,自1983年10月开始为组织工作。
刚才灰狼说名字的时候,他就回忆了一下,毕竟小时候的他就见过几次这两个人,没印象很正常。那时候他压根不记人类,倒是能认出雪山里的几乎每一只野兽,而且来找他的人类也不止那俩,老学者认识的人多着去了,每次都要他往雪原里带。
一次两次的他都习惯了,反正就是唯一人类朋友的朋友们要到他家里来转转,他尽一下地主之谊而已。他家——整片海拉雪原都是他家,或者说他的地盘。
灰狼:悬着的心,它这次真的死了。
他说谢谢你,夜莺,你等我缓缓,你觉得海拉发生的事跟我的导师有关吗?
五点钟。
黑泽阵的下午茶时间已经过了。
两只猫不在,黑泽阵总觉得少了什么,应该是小侦探来带走的;他从桌子上找到了留言,工藤新一表示你的猫很担心你,怕你被警察抓走了,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就吹一声口哨。
黑泽阵看着看着就笑了,他笑了一会儿,把留言板放了回去,就摆在那里,然后才有闲心回答灰狼的问题。
“那件事发生前,我曾经听到过雪山深处传来的声音——现在回忆应该是爆炸声。有人爆破了雪原某处的地层,引发了雪崩,只有两个人逃回到了镇子里。
“我本来想去查探,毕竟那是我的地盘,但狼群拼命拉着我不让我离开,所以我没去。七天后,镇子里的光就熄灭了。
“接下来有人去调查镇子里的情况,还封锁了雪山,带着枪——应该是警察,他们打伤了山里的原住民,我不想跟他们打交道,就回到雪原深处了。后来我知道,就在我没去的那段时间里,他们都死了。”
再往后,就是维兰德找到他,带他离开海拉雪原,以及赤井秀一……
啧。
黑泽阵下意识地磨了磨牙,一点都不想在这里提到赤井秀一的名字。
他敲了敲桌子,让灰狼回过神来,说:“两个选择。一是爆炸引起的高温唤醒了封冻在雪山里的病毒,逃走的人将病毒传播到了镇子里,导致他们死亡;二是他们确实发现了什么东西,将可能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灭口,你的导师也在其中。”
选一个吧。
灰狼觉得他的嗓子很干,或许这本来就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如果艾德里安·罗德里格斯没有失踪,那他或许会偏向于第一个答案,但现在他无法欺骗自己。
高瘦的男人拨弄了一下那头灰发,深呼吸,说:“他们可能在里面找到什么?”
“不知道。”
“我还以为你见过那副骸骨,或者我们找的那座遗迹背后的东西,话说你真的是人类吗?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还是这副小孩的模样?”
黑泽阵的视线危险地扫过去:“你再说一遍我不是人,我现在就能让你去跟你的导师团聚。”
灰狼举手投降。
但银发少年好像来了兴致,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会儿,说:“你的导师说得不对,我并非来历不明,我记得我的父母,他们是去海拉找东西的,死于枪击,临死前母亲把我丢下了山,希望我能活下去。”
他对父母的印象仅限于此,那时候太过年幼,连他们的模样也不清楚;海拉小镇的尸体里多的是无人认领、没有名字的人,两个死在那次事故之前的人更无从去找。
黑泽阵觉得他更小的时候应该会说话,但那里没人会说他用的语言,就渐渐忘记了。
灰狼问:“那你现在这样?”
黑泽阵言简意赅地回答:“乌丸集团的研究。”
灰狼懂了:“宫野透真不是人啊!”
他一拍大腿,满脸愤怒,就差去找宫野透单挑了。黑泽阵用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看过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还以为冰川下面是龙的骸骨,”灰狼叹气,“那这件事就跟ANI结社有关,我今天跳槽就当给大家报仇了。”
毕竟ANI结社的那位先生觉得名为“潘多拉”的宝石起源与龙相关的传说,找到线索后把所有人灭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据说几十年前的ANI结社作风没这么温和,是最近二十年才开始转向金融行业、不再搞些杀人放火的勾当的。
“哪有那么巧的事。”黑泽阵冷淡地说,“你想知道的事已经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你不走吗?”灰狼站起来,问他。
虽然灰狼觉得以夜莺慢悠悠洗完澡和下午茶还开故事会的态度,这个人可能根本就没打算从这里逃走,但出于“二十多年前咱也算认识”的心理,他还是问了句。
黑泽阵打算去泡第二杯咖啡了,反正暂时没有人来找他:“你看到了,我走不了。”
灰狼本来想骂的,但临了忍住了:“宫野透他……呃,你不要把我今天说的话告诉他,我只是为你抱不平。”
黑泽阵的动作顿了顿。
“晚了。”
“什么晚了?”
“你说晚了,我的手机里有监听装置,我们的对话一直在被监听。”黑泽阵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灰狼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很久,他才问:“你就这么让他……?”
“被人时刻监视的生活我已经过了二十年,习惯了。还有,他知道我知道他在监听我,我没拆就是同意他听。”
“……”
“你以为你为什么能活着走出中央控制室?因为我说我跟你认识。”这就是黑泽阵当时说的那句“认识”的意思。
他伸手在灰狼面前晃了晃,发现灰狼是真的在发呆,就说别发呆了,走吧,波本先生不会因为你带我出来就找你麻烦的。
灰狼精神恍惚地、深一步浅一步地走了。
门被关上了。
黑泽阵看着被他扔在桌子上的手机,过了一会儿,才说:“听够了?过来见我。”
……
湿冷的海风从沉沉的海面上吹来。
穿着黑色翻领夹克衫、戴着针织帽的男人站在码头边的灯塔上,看着远处的沉沉天色和席卷而来的黑云,风把他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
电话终于被接通,传来的是赤井玛丽的声音:“来自「同事」的消息,那个组织的首领已经被解决,但他们跟那座游轮处于半失联状态,看来只是自然气候导致的意外。”
“那就好。”赤井秀一拿着根烟,周围的风大到几乎在跟他抢本就不剩多少的烟草。
赤井玛丽正在家里做点心,为了烤箱跑来跑去,一边做一边说:“你特地给我打电话不可能只是为了这点事吧?我很忙,有话就说。”
“黑泽阵……”
赤井秀一没想好应该怎么开始这个问题,但都到来问赤井玛丽的地步了,其实他已经知道母亲会怎么回答。
他迎着海风往远处看去,好像能看到漆黑天色里一座游轮的影子。
“他是琴酒吗?”
“是,但谁说你都不会相信,所以你亲自去问他吧,你不是有他的电话吗?”
赤井玛丽回答得很快,也很平淡,就好像是在说“今天超市鸡蛋打折”,不过今天超市的鸡蛋确实打折。
海边的男人重新点了根烟,但完全没有要放进嘴里的意思,他沉吟了一会儿,又问:
“他跟MI6有关?”
“你是FBI,秀一,辞职之前别期待我会回答这个问题。”
赤井玛丽的声音冷了下来。所以她不听话的儿子怎么还不从FBI那个鬼地方辞职?
赤井秀一觉得,他暂时还没打算辞职,毕竟他到现在都没找到父亲——当然,乌丸集团的事结束后,如果父亲还是没有踪迹,他也会从FBI辞职的,毕竟已经没有继续待在那里的理由了,还会被某些人念叨。
比如母亲,比如降谷先生什么的。
他们母子很难得地在这昏暗的天气里闲聊了一会儿,主要说的是世良和秀吉的事,弟弟妹妹各自有各自的事要做,赤井玛丽连长子一起抱怨,最后哼了一声,说不回家就别浪费我的时间。
赤井秀一说:“我回日本了。”
赤井玛丽根本不买账:“乌丸集团的二把手回日本了,这么大了还需要我去接你?”
烤箱发出惨叫声。
果然不能一边打电话一边烤点心,赤井玛丽干脆把烤箱关了,也没有抢救的欲望,干脆坐回去跟儿子闲聊。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说:“把长发留回来吧。”
赤井秀一不解:“为什么?”
赤井玛丽倚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你还记得小银吗?你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叫做小银的孩子在日本,当年你骗小银留长发,现在你剪了小心被小银记仇。”
暴风雨越来越近了。
赤井秀一眼前的海面已经变成深黑色,潮水不断涌来,电视台正在播报气象新闻,就连东京电视台也勉为其难地在动画下面放了一个提醒的条;学校停课,工厂停工,空气里满是湿漉漉的水汽,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你是说当年那个……”赤井秀一前段时间还想起了这个人,因此他很快就从记忆里调出了相关的画面,“什么都不说,临走的时候还要咬我一口的‘小银’?”
“你还在记恨那件事?”赤井玛丽的声音听上去是在笑。
“不,只是印象比较深刻,牙印到现在都没消……而且也没机会再见了吧,她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小银前段时间跟我联络的时候还说过想见你(并把你打一顿)。不过有件事我一直忘记提醒你了。”
“什么事?”
“小银来我们家之前过的不是普通人的生活,你把那孩子当狼一样的野生动物看比较好,在那时候的小银的概念里,留下牙印大概是宣誓主权的意思。”
没等赤井秀一回答,赤井玛丽就愉快地挂断了电话,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哎,这个世界上果然只有欺负儿子才是最快乐的事啊。
而海边的赤井秀一看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漆黑的镜面里映出他自己的脸。
都二十多年了,没有见面的必要。就算见到又能怎么样,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难道要让小银弹个钢琴庆祝一下?
那他可以用手风琴伴奏,再多就不会了。
……
游轮上。
降谷零来的时候带了晚餐。黑泽阵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吃完,降谷零也没说话,他把工作带来了。
时间已经来到夜晚,雨声就是唯一的伴奏。
在这种环境里人很容易变得困倦,特别是无事可做的时候,黑泽阵也是如此。不过他已经睡了整整一天,没有继续睡下去的打算,就向正在工作的降谷先生伸出了手。
左手,手腕。
降谷零投来微微疑惑的目光,黑泽阵发现他没看懂,就慢悠悠说:“手铐。降谷警官不是要把我交出去吗?”
柔软的银发落到手臂上,昨天战斗里造成的伤口都已经消失不见,黑泽阵似笑非笑,看着降谷零终于把文件拍在了桌子上。
“我回看了录像。”
降谷零把黑泽阵的手按了回去,说话的声音也比平常要低很多。金发的青年微微垂下视线,又很快看回对面的少年。
“你对‘同伴’这个词产生了应激反应,当时我没能保持理智,误以为你在试图激怒我。对不起,黑泽。”
除客房外,这座游轮上所有的房间和走廊都有监控装置,他找到黑泽阵的位置当然也有。他将所有被抓住的犯人的事处理完毕,和英国那边的同盟确认情况,又将船上的事务安排完毕后,就找到了那份录像,一帧一帧地回放了数遍。
诸伏景光没有看到,但降谷零就在现场,他始终觉得黑泽阵的反应不对劲,特别是醒来后。于是他把那段录像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发觉在他说同伴的时候,黑泽阵在那一瞬间有了下意识的反应,只是所有动作都被这个人硬生生压下去了。
跟黑泽阵说的一样,他不想继续控制情绪了,所以才会将自己的弱点表现出来。
他重复了一遍:“对不起,被情绪操控的人是我,我本应注意到你的反应。”
黑泽阵没有立刻回应。
他懒散地收回手,听降谷零说完,等时钟最细的指针转了一圈儿,才笑了声,说:
“如果你刚才真找个手铐出来,降谷警官,我保证你再也走不出这个房间。”
“……把你关起来这件事我也很抱歉,但具体的道歉内容还是等Hiro来告诉你。”
降谷零看了看手机,又把手机放回到衣服口袋里。现在没信号,随着暴风雨越来越大,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可能都联系不到外面的人。也就是说,他们跟诸伏景光失去了联络。
黑泽阵当然也清楚这点,他从中央控制室里出去的时候就没拿用来跟诸伏景光联络的微型通讯设备。
他往椅子上靠去,说:“没必要。”
这次轮到降谷零不说话了。其实黑泽阵的回答跟他预计的没什么区别,但他还是会想就不能有别的答案吗,我也好,小景也好,对你来说一直都是陌路人。
——你不需要同伴,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你的同伴了。
“降谷先生,”黑泽阵看着降谷零沉重的表情,用左手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让对方注意这边,“道歉就拿出诚意来,毕竟一般而言我不会关心谁对我做了什么,除非他要死在我手里。”
“……”
“你们两个不一样。你们得给我补偿。”
银发少年慢悠悠地说着,眼里还带着点笑意,直到降谷零反应过来,黑泽阵已经从降谷零的衣服里摸出了手机,还自顾自地用降谷零的指纹解了锁。
降谷零:“……”
还能怎么办,先随他去吧。手机里的机密确实不少,但除了领导的电话号码,现阶段也没多少不能跟黑泽透露的内容。
话又说回来,黑泽要是真的想要公安内部人员的电话,公安开个会估计也就给他了。
黑泽阵很快就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
“我以为组织里关于我的实验记录都被销毁了。”
“顺着特隆海姆的研究所找到的早年备份,你的实验记录被单独加密,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虽然只有编号没有名字,但对比后我确认那份记录属于你。”
降谷零知道他在看什么了。那是他让人从组织里找到的那份资料,关于λ-AP13的使用记录,其他的记录结果多半是“死亡”或“已处理”,唯有少数的人是“适用”或“达到预期”。
他又想起昨晚注射药物后黑泽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的情况,那确实算得上“医学奇迹”,但整个过程发生的时候黑泽本人却意识涣散蜷缩在地上颤抖,明明痛苦到要昏过去,可还是死死咬着牙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看黑泽心情还算好,就问:“那位先生以前会让你去组织的实验室?”
黑泽阵潦草地看完资料,就把手机扔回给了降谷零:“不,我自愿的,任务失败的下场而已。”
“什么任务?”
“十多年前,抓一个跟组织相关的,叫做赤井务武的人。”
“……”
“最好别让我再碰到他。”
黑泽阵的语气轻描淡写,降谷零却敏锐地意识到黑泽的心情陡然跌到了谷底,他得出了结论:赤井一家害人不浅。
降谷零快速地转移了话题:“除了初期实验外,你还有十四次这种药物的使用经历,是……那位先生惩罚你的时候用的?”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有什么能用到这种药物的理由。毕竟黑泽阵作为琴酒的时候基本不会怎么受伤,如果有,那就休假,顺便钓两个卧底,需要他快速恢复伤口的情况极其少见。
黑泽阵轻轻动了下眉毛:“为什么会这么想?因为你也是BOSS?”
这不好笑。
降谷零难得露出有些不自然的神色:“虽然我那么说,但我把药拿给你的本意是……”
“不用解释。”黑泽阵没继续开玩笑了,“他不敢,我会记仇。那是我自己拿的——痛觉使人清醒,降谷先生,你昨天明明足够了解我,今天就忘了?”
降谷零提取关键情报:我被记仇了。
意料之中,他今天来就做好了被人恨上的准备,但前任BOSS都没敢做的事被他给做了,降谷零的心情有点微妙。
他看着拿回来的手机,要不是断网,他就得搜索一下怎么哄被故意踩了尾巴的猫。而且是那种打得过的时候不敢打,打不过的时候也确实打不过的猫。
“所以——”
“你不是想知道我服用APTX4869后的副作用吗?我现在告诉你。”
第083章 满月于黑潮之上
“记忆。”
黑泽阵将暴风雨折进窗帘, 狰狞闪电撕裂天空,却未能掀开这道漆黑的帘幕。
“我有整理记忆的习惯,不重要的东西就忘掉。但从两个月前, 醒来的那天开始, 我的记忆就不受控制了。”
“不受控制?”
“啊,”黑泽阵简短地回应, “会反复看到一些不想回忆的东西。”
惊雷阵阵。
一道窗帘隔开两个世界, 光与暗、黑与白交界分明,如同两个互不相干的舞台:外面是漆黑天幕、横飙暴雨、电闪雷鸣,里面是灯光、热茶、咖啡、钢琴曲和巧克力。
他本想去拿瓶酒,在一排熟人的代号里看了半晌, 还是离开酒柜, 给两个人泡了茶, 又找出一张钢琴曲的CD。他会钢琴, 虽然已经很久没碰过了, 但闲暇的时候就会放来听。这些老旧的曲子跟他一样,在时间的门扉前徜徉, 永不过时。
做完这些他才回到桌边,问降谷零:“你不打算问我?”
你不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记忆, 让我做出在常人眼里这么疯狂的举动吗, 降谷先生?
“不。”
降谷零从他手里接过茶杯, 温度正好, 温热的触感从手心顺着血液往上蔓延,驱散了暴风雨带来的寒意。
“我不打探别人的过去, ”除非需要调查某个人的犯罪经历, 降谷零摩挲着茶杯的边缘,说, “等我不问你也愿意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黑泽阵笑了声。
他说,好啊。
不过也许永远也不会有那个时候。
眼前的场景与回忆里的某个画面交织,就像重合的幕布、被叠放的底片,一眼看去看似但不同的时空混在一起,杂乱的颜色与线条让人想吐。
这不是幻觉,只是记忆的错觉——他很清楚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谁活着,谁死了。
黑泽阵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就只剩下了降谷零。金发的青年正迟疑地看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打断他的回忆,伸出手又放回去,最终保持了沉默。
昨晚放狠话的时候不是很果断吗?黑泽阵在心底嘲笑降谷零。
“所以我昨天没猜错。”降谷零说,“你是故意的。”
故意受伤,故意给自己找麻烦,用痛觉让自己保持清醒。这是黑泽阵能干得出来的事。
“对,你说的没错,我看到一堆乱七八糟的画面,不想控制情绪了,就找个理由打架而已。名侦探安室透。”
黑泽阵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又道:“本来记性就好,结果现在重要的不重要的东西都想起来了,还都忘不掉,搞得我很烦。”
他是真的很烦。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睡着的时候记忆也会毫无规律地复现,他几乎不做梦,但记忆反复被读取让他很累,所以他干脆不睡了。
最后他面无表情地说:“他们应该把这款药推荐给所有不要命也想提升记忆能力的人。”
降谷零则用一种说不上是担忧还是谴责的表情看他,直到黑泽阵有点不高兴地看回去,金发的青年才收起了刚才的神情,认真地问他:
“你困吗?”
“如果降谷先生还记得你昨晚对我干了什么,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黑泽阵有点不耐烦地挪开视线。
很疼。
药物注入身体后,剧烈的痛觉好像还残留在身体内部,随着记忆的反复重现变得更加清晰。骨骼、肌肉与连接的神经快速恢复的痛苦无异于吞下APTX4869后的感受,黑泽阵动了动手指,明明毫无损伤,却不时有撕裂又被碾碎的痛楚顺着神经末梢传来。
换个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来或许没几天就会陷入疯狂,但黑泽阵只是有点无聊地端起茶杯,拿杯子的手跟过去一样稳。他很清楚哪边是现实,哪边是「记忆」。
降谷零有话要说。
但他刚发出半个音节,黑泽阵就打断了他的话:“没让你道歉。是我同意注射的。”
降谷零一时无言。
有时候他觉得黑泽阵完全不懂人的情绪,也不知道怎么跟人相处,毕竟从黑泽的「故事」来看,黑泽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正常人”;但有时候他又会觉得这个人什么都懂,对情绪的感知相当敏锐,而且最讨厌别人对自己道歉,和道谢。
黑泽很讨厌麻烦,他帮别人只是因为他想,不需要道谢,更不需要回报;被人伤害他要么以牙还牙,要么就完全无所谓,转身就能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他不想被记住,不想跟任何人扯上关系,我行我素,任性妄为,就好像一个活在世界之外的人。
他离我们生活的世界太远了,降谷零想。降谷零不是个喜欢强求别人为自己改变的人,但有时候他也会想,想抓住这个人,让他离这个世界近一点。
谁让你自己说“你们两个不一样”呢,黑泽。
“黑泽。”
“嗯?”
“所以还是有办法让你好好睡一觉的吧。”
“有啊,”银发少年往椅子的边缘靠了点,然后伸了个懒腰,“被某个没轻没重的小孩下安眠药的时候,或者精神消耗到极限的时候就能安稳睡着,不会想起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这也是洗脑的好时候,BOSS大人。”
他故意加了最后半句话,果然看到降谷零脸上浮现出恼怒的神情。
但金发青年很快就低下头,把外露的情绪收起来,以一种相当复杂的语气说:“你可以跟我开这种玩笑,但不要再跟其他人这么说了。”
“轻松点,我愿意告诉你我的弱点不是因为信任你,只是因为你威胁不到我。”
“以你现在的情况,这话完全没有说服力。”
“哼。”
黑泽阵没再说话,但降谷零总觉得他跟诸伏景光养的猫在晃尾巴。他当然能看出来黑泽是故意要这么说,让他的心情变好一点——虽然很难说明,但降谷零发现他被黑泽阵照顾了。
所以黑泽到底是怎么理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降谷零想了很久,还是没想到黑泽到底是怎么看待他和Hiro的,谁知道黑泽把他们两个当成什么了?
而且,Hiro,他到现在都叫你小孩……
降谷零转过头,要去问黑泽阵“你把我当什么”的时候,却发现银发少年躺在宽大的扶手椅上睡着了。
温暖的灯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散开的柔软银发被他垫在身下,CD机里的音乐还在播放,窗外的狂风暴雨似乎都变得小了一些。游轮在暗夜飘摇的海里摇晃,做着安静的梦。他就安然地,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睡着了。
他的呼吸很浅,几乎听不到声音。
昨天的风衣被随手扔掉,现在他穿的是爱尔兰准备的衣服,浅灰色的高领毛衣、宽大的椅子和暖色调的灯光混在一起,像一个马上就要融化的童话。
一缕银发从椅背上垂落,掉到黑泽阵脸上,少年浑然不觉,依旧在睡;降谷零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要帮他把头发拿开——
但就在他伸出手,快要碰到人的前一刻,黑泽阵睁开了眼睛。
“你要做什么。”
墨绿色的眼睛里杀气一闪而过,看清人后才收敛起来,似乎是因为被吵醒,黑泽阵生生把疑问句念成了陈述句,虽然面无表情但降谷零发现黑泽阵的心情很差。
差到如果降谷零不是熟人,那一定会在黑泽阵醒的瞬间被他掐断脖子。应该,不是因为刚睡着就被吵醒……吧?
这会儿收手反而会显得自己心虚,降谷零无比镇定地把那一缕银发拨到一边,说:“我还没碰到你就醒了,所以贝尔摩德说你们有一腿完全是胡说吧。”
黑泽阵抬眼看他:“那个女人这么跟你说了?”
降谷零思忖了一会儿,才回答:“不止我。”
黑泽阵没好气地说:“她的话你最好一个字都别信。”
他最不喜欢的人有两种,一种是在组织里高调行事的蠢货,另一种是神秘主义者,刚好贝尔摩德两样全占。
哦,波本也是。
降谷零发现黑泽阵看他越来越不顺眼,小心翼翼地打出了一个问号。他现在都已经是组织的BOSS了,琴酒不至于还要为当年的账单看他不顺眼吧?
黑泽阵:哦,对了,还有那位先生点名让我看的账单,那位先生说“贝尔摩德和波本是你放出去的,他们的账归你管了”。
天知道那次任务黑泽阵只是不想让这两个人碍事,就随便让他们出去公费旅游,结果从那以后这两个人的账单都送到了他手里。虽然不用他付钱,但烦得很。
“哼。”
“我刚才做了什么吗?”
“没有。”
降谷零听懂了。
虽然黑泽阵说的是“没有”,但他实际上的意思是“你吵到我睡觉了,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高兴”,理解了这点的降谷零站起来,说我现在走,你休息吧。
他的视线落到黑泽阵泡的红茶上,除了最开始的一杯,黑泽再也没给他倒过,都是自己在喝,甚至把茶壶放到了自己那边。
降谷零又看向刚才睡着的银发少年,问:“茶里有安眠药?”
黑泽阵漫不经心地说:“你的没有。”
就算这样你还能在有人碰到你之前就醒,真不愧是……在组织里活了二十年的人啊。
降谷零看黑泽阵把自己的长发捞起来,往床边走,忽然问:“你一直这样?枕边不能睡任何人?”
“不然呢?就好像你没想过杀我一样,波本。”黑泽阵打了个哈欠,随意地回答。
药是让爱尔兰从组织里拿的,本来不是“安眠药”,是用来让目标快速陷入沉睡方便动手用的。
黑泽阵一头栽倒在床上,有人在身边是一回事,药效是另一回事,就算再有人接近他还是会醒,但他知道自己马上就会睡着。
“除非……”
降谷零贴心地走出去,就要关门的时候,却听到黑泽阵很低、低到像是在呓语的声音。
“除非是‘我的东西’。”
……
客房外。
从得到有人要杀某个银发少年的情报开始,贝尔摩德就把代号为“灰狼”的人从船头追杀到船尾。对方很擅长利用人群,以及她身份的不便,总是在她动手杀人前就跟泥鳅一样滑溜地跑掉,不愧是在黑市被悬赏了数年没被抓住的人。
不过昨天宝石展会的混乱结束后,灰狼好像意识到她追杀自己的理由了,被抓到后特别诚恳地说“妹妹,我真的没有对夜莺动手的打算,我和他其实认识的”。
贝尔摩德假装信了他的鬼话,从灰狼那里知道了ANI结社的夜莺,还有《来自黑暗组织的Jin》跟结社的恩怨。
灰狼说哎,妹妹,你不知道,乌丸集团不知道从哪得知了我们的秘密,非要拍这部电影。
贝尔摩德就笑,说:电影剧本是我写的。
灰狼:……
贝尔摩德:但你们的BOSS很有眼光,没选错人。
她把灰狼放走了。
本来她想把人踹下海,但暴风雨的时候只是出去也很危险,就算了。而且宝石展会的混乱她都看在眼里,船上的警察可以说是大获全胜,ANI结社的人也多半被抓,只有灰狼一个人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贝尔摩德可不觉得警方的布置跟波本没有关系,至于波本到底是什么人……
跟她有什么关系?
就算波本的真实身份是美国总统她也不管,现在她就是来找波本兴师问罪的。
“咔嗒。”
是客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贝尔摩德就靠在客房外拐角的楼梯上,拿着烟但没点,一直在看手机里的讯息。这会儿也没有信号,不知道她看的是从哪个异次元发来的消息。
降谷零刚走了两步,就看到金发的女人出现在眼前。她仗着这段走廊没人,连易容都没做,万众瞩目出现就会引起一群人追捧的大明星克丽丝·温亚德就在这里等了不知道多久。
她看到降谷零出来,把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秒,才拿出打火机,点着了烟。
“波本,我把Gin交给你,才两天,你就把他搞成了这样?”
她依旧笑盈盈的,但降谷零跟她足够熟悉,从那份笑意里看出了十足的冷意。
降谷零拿走她的烟,按灭扔进垃圾桶,然后说:“什么样?说清楚点,贝尔摩德,我很忙。”
贝尔摩德倒是没有在意那根烟,她本来也就不打算抽烟,甚至想戒烟了,她记得少年时代的Gin很不喜欢烟的味道。
她简单地说:“中央控制室。”
降谷零微微皱眉,但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所以昨晚来送东西的人是你,贝尔摩德。”
来送λ-AP13药物的人,基尔以及灰狼,是唯三见到过中央控制室里的银发少年的人。
昨晚的基尔清楚FBI的事,是真货,灰狼刚被公安叫去喝茶了,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擅长易容和伪装别人的贝尔摩德换上那个组织成员的伪装,特地来找波本,并看到了被拷在墙角的黑泽阵。
贝尔摩德冷静得很,她同样是在组织里混迹多年的杀手,没有多看一眼就离开,按计划做完自己要做的事,直到今天才来找波本。
“是我。你不觉得你应该给我个解释吗,波本?”
“解释啊……”
降谷零从贝尔摩德的角度想了想,发现她来找自己完全合情合理,一个单方面对琴酒相当看重的女人,发现自己保护的人变成幼崽又被人囚禁,嗯……她没跟自己打起来真是让人意外。
不过这个锅降谷零不打算背。
他叹了口气,说:“贝尔摩德,你知道我管不住他,他身上的伤都是自己跑出去跟人打架的结果。”
不等贝尔摩德就事情的后半截发问,降谷零就示意她看向黑泽阵所在地客房,语调微微上扬:“但你放心,贝尔摩德,他很信任我,刚才就在我身边睡着了。”
贝尔摩德不笑了。
她看降谷零的表情里甚至夹杂着点恨意。
“波本。”
“贝尔摩德。”
降谷零把帽子往下按了点,回以轻松的笑。两人就这么对峙了一会儿,就在贝尔摩德转身要走的时候,降谷零问: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在意琴酒?据我所知,在他加入组织前,你们两个从未见过,而你们共同执行任务的次数也约等于零。”
“这与你无关,波本。”
“是吗?那我就不多问了。”降谷零发现自己好像又踩到了贝尔摩德的尾巴,自从当上组织的BOSS不能——不是不用,是不能——那么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对待其他代号成员后,他踩到人痛处的技能就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游轮依旧没能跟外面联系上,贝尔摩德也不可能在大家随时可能丢命的时候跟他闹翻,所以降谷零看贝尔摩德没打算继续说话,就要走。
可贝尔摩德在他身后说:“波本,帮我个忙。”
降谷零有点诧异:“你还有需要我帮的忙?”
如果他还没当上BOSS,贝尔摩德找波本帮忙很正常;不如说她想借用哪个代号成员,哪怕是朗姆的人朗姆也会给她这个面子。但以现在的局面,降谷零还真没想到她能「请」自己帮什么忙。
贝尔摩德毫无停顿地说:“有,你在日本警方有人吧,我需要一个真实有效的身份。”
降谷零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什么身份?”
“我要当他妈。”
贝尔摩德潇洒地顺了顺那头飘逸的金发,仿佛料定了波本不会拒绝,就这么愉悦地说。
降谷零:“……”
如果不是黑泽正在睡觉,他就要把人叫起来说“管管贝尔摩德,她疯了”,但他现在不能。黑泽可能很久都没好好睡过了,无论从什么角度出发,降谷零都没有去打扰的必要。
他最后对贝尔摩德说你等等,这件事还得跟其他人商量一下,我不能自己做决定。
贝尔摩德嘲笑他,你都是BOSS了,还有你不能决定的事?
降谷零幽幽叹气:“有,他同母异父的哥哥是苏格兰,你得等我问问苏格兰愿不愿意要你这个妈。”
反正贝尔摩德只要查到黑泽家就能得到关于苏格兰的情报,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降谷零叹气当然不是因为诸伏景光的存在即将暴露,他是在想,以Hiro的性格,搞不好真的会答应……
贝尔摩德:“……谁?”
降谷零:“三年多前被莱伊杀死的代号成员苏格兰威士忌,琴酒的儿子,你问我他为什么没死,不如去问莱伊。”
以莱伊的本事,肯定能编出个合理的剧本吧。降谷零放心地想。
……
6月10日凌晨。
暴风雨依旧没有停歇,细瘦的闪电划过漆黑的天空,乌泱泱的黑云仿佛没有尽头地蔓延。虽然游轮里的温度没有变化,供暖设施也照常运作,空气却好像比之前要冷了很多,就连案件都没有再发生。
几位高中生侦探以及他们的宿敌往甲板上看去,暴雨将一切都冲刷干净,白沫顺着倾斜的船体往下流淌,只有被加固过的自动贩卖机如同一道永恒的碑,矗立在船头,内置的灯坚定地散发光辉,为大家指引跳海的方向。
船长室里,“青鸟”号的船长正在跟爱尔兰紧张地谈话。
船长说我们正在遭遇一场规模大到罕见的暴风雨,现在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最好的结果就是在海上漂流到风暴结束,反正夏目老板很有先见之明地储备了相当多的食物和淡水;但还有个坏消息,我推测我们现在的位置可能接近某个礁石群,青鸟号也可能在风暴中撞到巨大的礁石而沉没。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们在上船的时候就将航行路线附近的无人岛都探查清楚了,甚至在上面设置了救援信号,如果有人流落到上面很快就能得救,“青鸟”号的《逃生指南》上明确地写了遇到各类海上危机的处理方式……
啊,不是说那个简易版本,他们还有本用一个星期写出来并印刷的500页版本详细指南。
“详细的解释就免了,”爱尔兰困扰地揉揉脑袋,“我也听不懂,你直接说解决方案吧。”
“我们需要靠岸。”船长这几天来已经对这位非常特别的年轻富豪有所了解了,就直白地说。
爱尔兰歪了歪头,敲了敲自己的脑壳,问:“可你刚才说我们没有方向?”
船长回答:“对,现在我们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但通过之前断断续续发来的信号,我们能勉强推测出风暴的中心和移动的方向,进而得出穿越风暴的道路。”
爱尔兰这回听懂了,不就是赌一把,他懂,他可太懂了,倾家荡产抽卡沉船,他死都不会再赌了!
他点点头,转身就要走:“你等等,我去找我爹。”
降谷零一把就把他给拉住了。他就知道爱尔兰不靠谱,有事没事都要问黑泽,不知道怎么养成的习惯——黑泽,你明明是把人放养的吧?为什么会把小孩惯成这样?
爱尔兰本想问是谁拉本大爷,一看是波本先生,汗流浃背了,就压低声音,说:“老板,这个……”
降谷零看爱尔兰的表情风云变幻就觉得有点好笑,松开手,说:“他在睡觉,别去打扰他。这里交给我吧。”
船长看他们两个聊。
哎,有钱人的混乱关系嘛,他懂,他懂。等爱尔兰和降谷零聊完,他问:“这位是?”
爱尔兰极其郑重地介绍:“这是我们家族(乌丸集团)的大家长(首领),能全权代表夏目财团的发言,我爹都要礼让他三分。千万不要怠慢他。”
船长肃然起敬。
原来是那种黑X组织的大家长,失敬失敬。没想到夏目财团还有那种背景,真是深不可测。
降谷零:?
他觉得船长肯定误会了什么,但船长笑眯眯的,无比尊敬,说我们先商量正事吧,于是降谷零就暂时把这件不太重要的事给略过去了。
等黑泽阵醒的时候,就连他房间门口的乘务员都知道了夏目财团背后的“大家长”,夏目渚的“教父”,一个黑白两道通吃、在欧洲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金发男人也在船上的传闻。
黑泽阵沉默。
几分钟后,他踹开中央控制室的门,找到降谷零,扯着人的衣领把降谷零从椅子上拽起来,问:“你就这么想当我儿子的教父?”
降谷零正好转身:“黑泽你来了,我们现在需要一条路……啊?”
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黑泽阵松开手,说没事,反正我没有爱尔兰那么蠢的儿子,你继续说。
降谷零:“……”
黑泽阵:“真没事。”
降谷零盯着黑泽阵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一把银发玩,说游轮还是到了最危险的海域,现在我们需要确定一个方向前进,不然所有人都可能葬身于此。
他扔给黑泽阵一个平板,说现在我们有六个可能的路线,你选一条吧。
黑泽阵想把自己的头发抽出来,但是没拽动,墨绿色的眼睛不满地看过去:
“随便选?”
“就连那些神通广大的侦探们都没有想法,这已经是排除所有‘不可能’后的‘可能’了。”
“既然如此,”黑泽阵表现得非常冷静,“反正都是随便选,那你为什么不问问露比?”
“……你确定?”
十分钟后,半吊子魔法师小泉露比被叫到了中央控制室。她听完降谷零和黑泽阵的描述,茫然地指着自己,问:
“啊?我?”
第084章 满月于黑潮之上
小泉露比, 一位路过的占卜师,骤然得知自己要肩负船上几千人的性命,愣了整整一分钟, 才发出了惨叫声:
“琴酒大哥!夜莺!波本老板!降谷君!你们再考虑考虑吧!我十五岁就离家出走逃离魔法界了, 这么大的事真的要找我这个半吊子魔法师吗?相信科学,拒绝迷信, 占卜是不靠谱的!”
幸好没有第四个人在听, 不然降谷零的真实身份不保——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的传闻是波本曾经被派往公安内部当卧底,就当降谷零是他的假名吧,只要一二三把手都这么说, 组织的人会信的。
黑泽阵:“快点, 别浪费时间。”
降谷零:“小泉前辈, 辛苦你了。”
两个人一个表情冷漠直接催促, 另一个笑意满满实则威胁, 小泉露比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说这么大的事占卜也要正式一点, 你们等我去准备准备。
墨绿色的眼睛仿佛不经意般向她看去,银发少年坐在中央控制室唯一的椅子上, 问:“你不会想跑吧, 露比?”
小泉露比笑得比哭还难看:“大哥, 你看这四面都是海, 还有暴风雨,我能跑到哪里去?当然是跟你们共进退了。”
——啊啊啊, 不能开传送门跑路, 救命啊!万一我搞错了方向岂不是要害死所有人吗?!
降谷零安慰她说不用紧张,这「不是」你做出的决定, 在你来之前船长正准备用他老婆骨灰压成的六面骰指引方向,你的占卜不一定准确,但起码能让大家安心一点。
小泉露比:不,降谷君,你不用说实话的。
她叹气,指了指黑泽阵,说:“让琴酒来帮我,不然我心里没底。”
降谷零转向黑泽阵,发现银发少年跟小泉露比对视了一会儿,才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他不得不问:“黑泽,你也是魔法师?”
黑泽阵冷冷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只是她的「道标」。”
……
半个小时后。
暴风雨似乎变得更猛烈了。暴雨如同利剑几乎要将甲板刺穿,一只银灰色的海鸟从厚重的雨幕里穿出,掠过桅杆,闪电般消失在漆黑的暗夜里。
穿了黑色斗篷的红发女性跪坐在甲板中央,捧着一个正在散发微光的水晶球,垂首念诵。
冰冷的雨水与刺骨的寒意一同将内脏封冻,她却浑然不觉,就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在暴雨焚轮里一动不动。
从游轮大厅敞开的正门向外看去,狂风将雨点强硬地砸到人脸上,砸得生疼,就像将醒未醒时对上一只会天马流星拳的猫;工藤新一用手臂挡住雨水,往门外甲板的方向看去,只能从开了高斯模糊的世界里看到一点幽幽的红光,和一片反光的银色。
黑泽阵就站在小泉露比对面,明明身处暴雨中,却站得挺直,像一道笔直垂落的月光。
暴风扯起他的长发,重雨将其浸透,身上的衣服早就变成又冷又沉的刑具,人体的温度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起丧失,正在走向某个危险的极端。
可那个少年的神情依旧冷漠,既不畏惧,也不焦躁,他像早就征服了自然的神明,安静地站在这场持续数日的暴风雨里,无论风刀如何刮向他也不动分毫。
“为什么是他?”
外面实在是太冷了,让原本就有点发烧症状的工藤新一不得不退回来。事实上他是被服部平次拉回来的,服部说你快变回小学生了吧,这种情况就别凑热闹了。
于是被亲友们拎到后面的工藤新一只好回到背风处,问似乎并不担心地坐在一旁的降谷零。
降谷零也往外看了一眼。
“你说黑泽?他跟那位占卜师(露比)曾经有过合作,负责把占卜师的灵魂带回到这边的世界。这项工作只能由跟占卜师关系近的人担任,而整座游轮上跟她最近的人只有黑泽。”
其实小泉前辈说公安的熟人同事都能担任她的道标,但知道她身份的同事没来几个,ANI结社的人更不可能这时候放出来,满足条件的人满打满算就只有降谷零和黑泽阵。
当时降谷零问为什么不是我,黑泽阵反问,你要在这种暴风雨里待一个小时?别死在没必要的地方,BOSS大人。
那你呢?降谷零问了,黑泽阵的回答是,我能。
这就是降谷零搬了把椅子,坐在大厅里生闷气的原因。他没去看黑泽阵,他知道那个人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不会毫无意义地涉险,但降谷零就是在生气,并准备把这件事告诉诸伏景光。
“不用担心,”降谷零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工藤新一听,“他有分寸,死不了的。”
“但真的有那种……”
年轻的侦探没能说下去。在工藤新一看来,包括占卜在内的神秘学知识固然有一定道理,但终归是总结规律、适应规律的东西,不是什么满足愿望指引方向的“奇迹”。
今晚的事说到底就是需要一个决定,用不着那两个人去跟暴风雨玩命。
如果他能更有用一点,如果他能找到缺失的那块拼图,如果他能通过蛛丝马迹推理出正确的道路就好了。如果,如果……
工藤新一紧紧攥着拳,被人叫醒的时候才意识到他的手已经被攥出血来,指甲的印记残留在手心,带着月牙形状的斑斑血迹,还有被风吹进来的雨滴。
“新一!”
“小兰……”
他看清眼前的人,毛利兰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说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在外面?
工藤新一怔了一会儿,然后回头,看到暴雨里那个被人注视着的身影。在看黑泽阵的不只有他,还有提心吊胆地想知道结果的所有人,他们或许并不相信所谓的魔法,却很担心冒险在暴风雨里“表演”的两个人。
名侦探小声说:“可他还在那里啊。”
黑泽阵当然听不到工藤新一的声音,他站在暴风雨里,却并不像那些人猜测的一样快要冻僵,事实上这点温度对他来说还不算什么。
幼年时期的他生活在极北的雪原,找不到食物的时候就会去挖雪层下的东西,有种雪下植物的根茎能让人短暂地在雪原里抵御严寒,但没人会把它当饭吃,除了某个压根就住在雪原里的小孩。知道他住在哪里的年轻向导无数次邀请他一起回家,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银发幼崽并不怕冷,在这方面他的体质比普通人要强太多。
黑泽阵确实不怕冷,或者说让正常人感到舒适的温度于他而言是难以忍受的。他的身体始终保持在一个较低的温度,每当组织里有人大着胆子问他为什么在夏天还要穿得严严实实,黑泽阵就笑笑,示意对方握个手,然后他们就会讪讪地收回手,还要跟他道歉,“对不起大哥是我多管闲事了”。
至于他们在背后怀疑琴酒根本不是人,是自带制冷的机器人或者尸体、幽灵之类的言论,黑泽阵就当没听到了。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某个混进来的FBI卧底,抓着黑泽阵的手不放,直到被M92F顶着脑袋才放弃了让银发杀手当他免费空调的想法。事后黑泽阵把莱伊丢到阿拉斯加做任务去了,不是想要凉快吗?你也不用回来了。
“Gin。”
小泉露比的声音打断了黑泽阵的回忆,她在风雨里喊得很大声,不然压根没法穿过厚重的雨幕到黑泽阵的耳朵里。
但就算听到,黑泽阵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完全是在靠口型辨认露比的话。
她在说:琴酒,如果我死了,你记得帮我养女儿,她住在江古田,现在满脑子都是怪盗基德,但怪盗基德都五十多岁了,还已婚,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
黑泽阵:……
他觉得露比女儿看上的那个怪盗基德,未必是五十岁的那个,很有可能是同样在江古田上学的某个小鬼,搞不好他们还是同班同学。
“快去,”他面无表情地说,“我会带你回来。”
“我走了。”
声音未能传达,话语的意义却依旧传递。小泉露比闭上眼睛,在一片暴风雨里说了什么。
在那个瞬间,暴风雨好像停止了。
仿佛抽刀断水,又好像世界被拿走了静止的一帧,灰暗的天地有刹那凝滞,在人们还没去想那是错觉还是现实的时候就倏忽恢复了躁动——准确来说,是“反扑”。
就像被堵住的水龙头忽然放开一样,暴雨直接从天空中泼了下来,原本还能模糊看清的甲板变得一片混沌,就连天边的闪电都忽然停歇,世界变回了一片漆黑,巨大而嘈杂的声音如同令人战栗的死亡音符,接连不断地重重砸在所有人心头。
“黑泽!”
“小泉……”
一片死寂的黑暗里什么都看不到,想冲出去的人被死死扯了回来,游轮正在向某个方向倾斜,大厅里的人都难以站立,现在去甲板就是死路一条!
降谷零把工藤新一往回拖,说我不是说了吗,他会没事,如果你出去,有事的人会是你。
工藤新一大喊:“你就这么相信他吗?!”
降谷零的反应非常的平静,甚至冷淡:“对,我相信他,不然我还能做什么?”
是黑泽阵非要叫露比来,是他们两个非要去暴风雨里占卜前路,这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举动?降谷零也无法理解。但他永远也没法阻止黑泽阵做想做的事,明明他当上了BOSS,跟黑泽成为了同盟,却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工藤新一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声音低了下来:“对不起,安室哥哥,我……”
降谷零摸了摸工藤新一的头发,他也不需要小侦探的道歉:“没事,我也没你想得那么冷静。”
他早就发现工藤新一的情况不对劲了,体温高到可怕,联想到出发前雪莉硬给他发的消息(和最后那句“你敢自称我哥我就下毒杀了琴酒”),降谷零猜工藤新一是要变回小孩子的模样了。
游轮的大厅里聚集着船长、大副、几位船员,爱尔兰和他弟弟,还有得到消息来看小泉露比决定命运的乘客们,现在他们都揪心地看着外面,甚至有点慌,几位预感到可能会出事过来的警察正在维持秩序。
降谷零环顾四周,找到做了伪装、正在墙边的贝尔摩德——是做了易容,但她的手机、手表和衣服都没换,显然没打算从熟人面前混过去,只是不打算暴露克丽丝·温亚德的身份而已。
“贝尔摩德。”
“波本,你有什么——”
“这个交给你,他快变回去了,看好他。”
降谷零把工藤新一塞到贝尔摩德怀里,说小孩就靠你了,我去看着点琴酒,放心,琴酒出事我比你急。
贝尔摩德看看已经因为高烧快昏过去的工藤新一,又看看表情沉重转身就走的降谷零,笑了声,最后往漆黑的甲板上看了一眼,就抱着她的“银色子弹”往回走。
可以,一人照顾一个,很公平。贝尔摩德把烟盒丢进垃圾桶,这次她真的打算戒烟了。
……
黑泽阵一手抓住轮船的栏杆,另一只手抓住已经掉下去的露比,红发的女人看起来像是昏过去了,但还是双手抱着她的水晶球,在说什么,黑泽阵听不清。
但他知道他要做什么,就像十三年前的那次一样。
那时候露比在逃亡的路上,刚准备好仪式的材料,看到来追杀她的琴酒大喜过望,说太好了琴酒,我准备找一样东西来跟那位先生换我的命,你来帮我完成仪式吧!
黑泽阵觉得她在做梦,但露比双手合十,说只要你帮我,以后我在老家给你做个神位……
他没打算帮她的,只是那位先生很感兴趣——黑泽阵每次单独出任务的时候,那位先生都要求他全程保持联络,于是露比的话也被那位先生听在了耳朵里。
黑泽阵接到新的指令,只能帮露比完成她的仪式,露比说她的灵魂将前往「某个地方」寻找答案,而黑泽阵的「任务」就是依靠他们两个之间的「羁绊」把她找回来。
黑泽阵:你觉得我们两个之间有什么足够让你感动的「羁绊」?
露比:有,琴酒,你只需要拿着枪顶在我脑门,说“再不醒我就一枪打死你”就可以了。
黑泽阵:……
事实证明露比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黑泽阵刚掏出枪,话才说了半截,露比就被吓回来了,心有余悸地说“心理阴影也是羁绊的一种,不爽不要玩”。
黑泽阵觉得露比脑子有问题,但那位先生很满意,他没有反驳的余地。而且他本来就没打算处决露比,就让这件事过去了。
只有一点意外,他拿枪对着露比的时候被路过的警察看到,刚跟露比告别就被抓进警察局,幸好露比接到消息万分惊恐地去接他,跟警察解释了半天才把人带出来。
露比: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你没把警察局炸了真是太好了!
其实是那位先生让黑泽阵先等着,他找人去处理这件事,不然黑泽阵是不可能让那些警察带走的,但他懒得跟露比解释,穿上他的外衣就走了。
那之后很多年他都没再听说露比的消息,本以为不会再见,没想到……他不但要跟露比再见,还得把当年的蠢事再做一遍。
暴风越来越烈。
黑泽阵用力把露比拉了上来,水晶球的光摇摇欲坠,就像是要熄灭一样,黑泽阵对魔法一窍不通,他只是看了眼时间,露比说过的“极限时间”已经过了。
他握着枪,像握着一块不会融化的冰。
黑泽阵把露比扔在甲板边缘的栏杆上,用降谷先生的枪对准她,说:“露比,醒醒。”
露比没反应。
“如果你不回来我真的会开枪,这样死得比较快,起码比淹死强。”
露比依旧闭着眼睛。
黑泽阵想了想,说:“你女儿哭着喊着要嫁给五十多岁的怪盗基德。”
露比猛地睁眼:“什么!绝对不可以!”
黑泽阵:“……”
露比:“……”
黑泽阵:“醒了?我们回去吧,其他人大概以为我们已经死了。”
露比:“红子真的要嫁给怪盗基德?”
黑泽阵:“……没有,不会,她要找的那个怪盗基德应该是二代,年轻的那个。”
露比终于放心了,躺了回去,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啊,原来是这样去。我的女儿啊,妈妈希望你幸福,但二代怪盗基德,好像差点就跟妈妈一起死在船上了。
黑泽阵才不管露比在想什么,就扯着已经走不动的露比往大厅的方向去。
甲板很晃,但黑泽阵走得很稳,露比安详地躺在地上被拖着走,过了一会儿,她抬头望向黑泽阵,从这个角度看,银发少年显得很高,跟她记忆里的银发男人没什么区别。一如既往的可靠啊,琴酒。
游轮大厅。
漆黑的风雨里忽然出现了某个影子,一道银色的闪电从天空中划过,照亮了正往门口走的人。
天与海一片纯白,少年走在这片只有线条的纯白里,腰杆挺直,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尔后,世界又归于黑暗。
黑泽阵走回大厅,把露比丢给早就准备好毯子和热水的人,接过两位乘务员递给他的东西,然后自顾自地拧头发上的水。
降谷零直接把人扯进怀里,感受着黑泽阵可以说是冰冷的体温,说,别折腾了,回客房,你这样算什么。
黑泽阵没说话,也没动,半晌才推开降谷零,说我去洗澡,你记得给我带两瓶酒。
“你现在是未成年……”
“要威士忌。”
黑泽阵的声音很低,就好像被暴雨浸透了一样,带着点沙哑。降谷零看着银发少年离开的背影,少年走得依旧很稳,就好像刚才在暴雨里淋了很久的人不是他一样。
景说得对,降谷零想。琴酒真是个喜欢逞强的人,不想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但是——
你想让我带哪种威士忌,黑泽?都是组织的人,你说话说半句,就是在故意为难我吧!信不信我给你带两瓶黑麦过去?
降谷零想到那个场面,估计黑泽会把酒瓶砸在他头上,还是放弃了这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算。
他转身去看小泉露比,波本可以跟着黑泽回去,但降谷零得留在这里,因为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他来做最终的决定。
“你看到路了吗?是哪一条?”
“不是哪一条,”露比整个人都快昏厥过去了,但眼神却闪闪发亮,“我看到的是,指引命运的第七条路!”
她指向某个方向,在那漆黑的天隙里,竟有一道光,如火炬般照亮海面。
仿佛喷薄而出的黎明。
那道光只是持续了短短一瞬就彻底消失,却好像在所有人的心底燃起了希望。
看到那一瞬间的光,“青鸟”号的船长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他跟父亲在海上航行,所有人都面临绝望时只能祈求神明,最后看到的一道光。
是的,当年他们就是向那道光的方向去,最终离开了风暴!活了下来!
所以“奇迹”是会再次出现的!
船长激动地抓起降谷零的手,说:“教父,你的手下实在是太厉害了,带领我们在风暴里找到了唯一的生路啊!”
降谷零理解船长的激动,点了点头:“嗯,既然这样我们……等等,什么教父?”
黑泽刚醒的时候是不是也说他想当自己儿子的教父来着?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像全船的人都知道,就他自己不知道?
降谷先生,陷入了沉思。
……
6月10日清晨。
“青鸟”号驶出了暴风雨的中心,终于跟总部联络上,并接到了附近一个港口的信号。港口的工作人员指引他们往某个方向前进,在越来越小的暴雨里靠近岸边。
在两天的暴风雨里,他们已经从日本海的南端到了北端,完全偏离了原本的航线,但以现在的情况,上岸才是最优先的选择,毕竟本土的暴风雨都还没停止,海上更是危险。
小泉露比倒下了。
船医表示没死算她命大,不过她现在好像成了船上的吉祥物,不少人来问她关于魔法的事,小泉露比·半吊子魔法师·公安卧底连夜向降谷零求助,降谷零表示,安抚大家情绪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小泉前辈,我可以替你写任务报告。
小泉露比:成交!
那位责任心很强的船医在照顾完小泉露比后到处找黑泽阵的身影,他记得出去的人有两个,但另一个不知道去了哪里。
爱尔兰听说后跟船医说不用了,他是我爹,有专人照顾;夏目舟听说后跟船医说不用了,他是我同学,有人会照顾他的。
船医:……你们兄弟父子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奇妙,请问你们爹管你们教父叫什么?
爱尔兰回忆了一下,说:到处烧钱的败家玩意儿,之一。
船医:……(有钱人的事,他是不懂的)
事实上黑泽阵昨晚泡了很久的热水,直到体温恢复到他的正常水平,降谷零才放他出去。降谷零给他带了波本威士忌和苏格兰威士忌,爱尔兰表示他被排除在外了,被他弟弟拖出去了。
在降谷零谴责的目光下,黑泽阵就喝了一点,反正他也不是真的想喝酒,只是觉得确实有点太冷了而已。就这样还不行,降谷零觉得他体温太低一定是哪里不对,打算去找点药,黑泽阵说波本你够了没有,我没那么脆弱。
他发现降谷零有点生气,不,可能是非常生气,黑泽阵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终于意识到他和降谷零两个人待在一起就肯定会有一个人被气到,看来这个家没苏格兰不行。
于是他对降谷零说:“你去找药吧,找什么我都会吃。”
降谷零就看他:“安眠药也可以?”
黑泽阵:“……不可以。别跟苏格兰学。”
结果降谷零带了普通的药回来,黑泽阵如约吃完,甚至没看是什么东西。
降谷零说信号可能过会儿就会恢复,你休息吧,醒了就来中央控制室找我,还有,下次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贝尔摩德差点跟我同归于尽。
黑泽阵很自然地问了个问题:
“危险吗?”
“你还是别说话了!”
降谷零被他气走,摔门而去,而黑泽阵低头笑了会儿,把两只蹭来蹭去的小猫拎进被子里。
小黄猫扑腾了两下,不情不愿地趴在黑泽阵枕边,小黑猫喵了一声,蹭了蹭黑泽阵的手。
“晚安,波本。”
“喵!”
“晚安,莱伊。”
“喵。”
黑泽阵觉得,他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
……
暴风雨后的清晨,浓重的雾气将远处的港口染成了奶白色,从游轮客房的窗口往外看去,只能隐约看到港口的轮廓越来越近,像一副晕染开的墨水画。
这间客房里只有一个人。跟往常一样在某个精确的时刻睡醒的少年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转身拿起放在桌上的梳子,认真地整理好纯银色的长发。
黑泽阵套上黑色的风衣,往门的方向走去,一旁的镜子里映出因走动而飘起的长发。
咔哒。
客房的门被打开,要走出门的人却骤然停步。
一道蜿蜒血迹从不远处的地面衍伸出去,洁白的墙上是大片大片的血,那些血液飞溅的痕迹就像一朵盛放的花。
尸体就倒在距离黑泽阵不远的位置,只有半个身体,剩下的部分和头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是……”
第085章 满月于黑潮之上
“这是地狱。”
“他们是来抓我的。”
“Juniper, 你有你的任务,别管不该管的事。”
“逃吧。”
“带着我的份去看亚得里亚海的明珠吧,我想躺在船上慢慢地看日落。”
……
有点发烧。
小黄猫没有跟往常一样趴在枕边, 而是将柔软的肚皮压在他脸上, 猫最近有点沉了,半截尾巴晃来晃去, 黑泽阵去拎猫的时候碰到自己的额头, 才发觉问题不在猫,在他自己。
生病倒也不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更何况他昨晚跟露比那个蠢货在雨里待了半天。
黑泽阵看了眼挂钟,他依旧醒在一个乱七八糟毫无规律的时间, 现在是上午七点多。他也怠于整理翘起来的银发, 就懒洋洋地去找客房里肯定有的体温计。
三十八度六。
对他来说已经是个不可思议的高温, 但黑泽阵只是笑了笑, 把体温计丢回去, 靠着枕头看向窗外。
游轮的窗外是奶白色的雾,像一团湿漉漉的云, 在微微发亮的海面上飘荡。
远处是越来越近的港口,隐约的轮廓在雾气里朦朦胧胧地显现。天与海的界限已经消失, 灯塔的微光透过浓雾指引着方向。
就好像二十年前的那天。
他没睡多久, 最多两个小时, 但睡得很沉;幸好没人来打扰他, 不然就连这两个小时的休息都得不到。说是休息,也没怎么休息, 一段快要褪色的老旧记忆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播放, 也是暴风雨和游轮,清晨的雾, 和一片混乱的场面。
黑泽阵本以为他已经把那些东西彻底忘了——准确来说,早在二十年前,为了应对组织重复无数次到让他想吐的试探和询问,他就把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从自己的记忆里「删除」了。
他很擅长记住东西,也很擅长忘掉东西,他经受过相关的训练。
但现在不行了,原本需要某种特定「条件」才能想起来的「记忆」如贝壳被反复冲上思维的海滩,只是一点相似的场景、话语……甚至没来由的既视感都能让他的大脑如同开了关键词检索的数据库一样将那份记忆调取出来,完全不受控制。
正如他昨晚从暴风雨里走出,就在半昏半沉的浅眠中想起1989年11月发生的某件事。
尚且是真正少年的他从游轮的房间里醒来,打开门,看到的是遍布走廊的血、半截的尸体,还有从楼梯滚落的头颅。不远处的拐角后传来惨叫声,少年黑泽阵冷静地穿过走廊,走到那座游轮的大厅,看到的是一片断肢与惨状。
有人恐惧,有人昏迷,有人死亡,有人在终于生还的夜晚里睡着,睡得太沉以至于什么都没有发觉。
“有恶魔……”
“我们被诅咒了,这是诅咒!这肯定是诅咒!我们不该活下来的,我们都会死!”
“救救我,至少救救我的孩子吧。”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啊啊啊——”
有人忽然发出刺耳的尖叫,抓起桌子上的餐刀就要往身边的孩子刺去,就在刺中的前一刻,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银发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攥着女人手腕的手纹丝不动,微微用力,餐刀就落到地上。
“睡吧。”
他干脆利落地把人打晕,这就是他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的温柔。
黑泽阵穿过餐厅,在一杯打翻的咖啡前停步。咖啡早就冷了,深色的液体凝固在绣了花纹的手工桌布上,只有少量还残留在杯子的底部。
他蘸着尝了一点,然后将目光投向餐厅里储存的饮用水。
于是银发少年越过地上人类的断肢与血块,去了厨房。在他离开餐厅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恐慌混乱的情绪里,就算黑泽阵从他们面前走过也少有人发觉,可以说这些人都陷入了临时疯狂的状态。
他走进厨房的门,察觉到不对,还没转身,就有冰冷的金属抵上了他的后脑。
是枪。以及保险打开的声音。
“别动。”
藏在厨房门板后的人按住他的肩膀,反手关上了厨房的门,虽然控制得很好,但很低的喘息声和空气里的血味还是暴露了他目前糟糕的状态。
黑泽阵没动,只微微侧头用余光看向放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皮肉被掀开,伤口已经结痂,但随着用力的动作又重新裂开。
身后的人咳了两声,按着他肩膀的动作越来越用力,黑泽阵没等到下一句,就问:
“为什么,Cedrus(雪松)?”
“Juniper(杜松子),”对方叫了他的代号,但语气依旧冷硬,“你有你的任务,别管不该管的事。”
黑泽阵顿了顿,在下一个瞬间乍然出手,夺走枪,把背后的人狠狠撞在了门板上,扣住了对方的脖颈。
那是个黑发、灰蓝色眼睛的少年,扎眼的血色覆盖了他大半张脸。
黑泽阵把枪放到厨房的柜子上,上上下下打量他的同僚:两处枪伤、跟人搏斗的擦伤、肋骨可能断了两根,到现在已经算是强弩之末,所以才躲在没人的厨房里——也不算没人,地上有厨师的尸体。
昨晚似乎发生了一场大逃杀般的惨剧,除了在暴风雨里太过疲惫而睡着的乘客,吃过餐厅里食物的人都产生了某种混乱的错觉,就算没有,也被其他人精神不正常的状态给吓到六神无主。
而就在这场惨剧发生的时候,黑泽阵毫无所觉,甚至一直睡到他平时会醒的时间。
他掐着同僚脆弱的脖颈,好像随手就能捏断,不过他没这么做,只是说:
“你本来应该配合我的任务,但Cedrus,你让他们在给我的杯子里下了药。”
同僚因为呼吸不畅咳了两下,对黑泽阵笑了:
“你要混进隐修会就不能拒绝,我知道你只能喝掉那杯酒。听着,我没有背叛,我只是在尽最大可能完成任务。你的任务是加入隐修会,而我的任务是保证你能加入这个组织。”
黑泽阵把手指松开了点,起码不能让同僚死于意外窒息,他对背叛与否有自己的判断,现在他想知道的是另一个问题。
“外面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事,有另一个组织的人在游轮上,他们制造了这起混乱,企图在游轮靠岸前达成目的。”
“他们的目的是?”
“我猜,他们是来抓我的。”
灰蓝色的眼睛眨了眨,同僚轻轻拍了拍黑泽阵的手,于是银发少年不是很愉快地放开,看着同僚把那把枪拿回去。但他保证,如果Cedrus再敢拿枪对着他,他的动作就不会再这么温和了。
黑泽阵说,解释。
同僚松了口气,好像看到他就进了安全区,干脆坐在地上,靠着门,说你让我缓缓,我都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隐修会从不吸纳外来人作为他们的成员,只接受自己培养的孩子,这座游轮是他们‘收集’新人的交易场之一,虽然大多数客人都不知情。他们相当警惕,两年前为了加入隐修会,我冒险使用了我的真实身份,才通过了他们的调查。
“不过Juniper,我跟你说过,我不是孤儿,加入我们的机构是因为需要庇护。我有记忆开始就是母亲带着我逃亡,她临死前跟我说,不要出现在能被人看到的任何地方,逃吧,逃离这个世界。机构帮我换了身份,我也没有遇到与母亲相关的任何人,直到两年前。
“好吧,我推测母亲给我的钥匙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此前我已经被莫名针对过两次,但没猜到真正的原因;现在他们为了抓我找到游轮上,又不想跟隐修会的人起冲突,就制造了这起混乱。”
同僚有点费力地抬起手,他的胸口中弹,看位置子弹可能擦到了肺,但手心紧紧攥着一把被挂在绳子上的钥匙。
那是把特别普通,普通到拿出去也不会有人怀疑的旧型号钥匙,如果不清楚那是Cedrus母亲的遗物,黑泽阵也不会多看一眼。
同僚放下手,安然地说:“昨晚我看到了他们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安静地待着,别来救我。”
“为什么不报告?”
“因为他们的动作,隐修会也在怀疑我的身份,我没找到机会联络上面。”
黑泽阵没说什么。
同僚又咳了两下,调整好状态,重新站起来,对黑泽阵说:“出了这件事,隐修会的牧羊人这次不太可能带新人回去了,你照常下船,不要引起那个组织的注意。昨晚来的人里有隐修会的高层,就是他让人把你引到隐修会的赌场里,之后也有继续接触你的可能。”
黑泽阵给同僚搭了把手,听到最后皱眉:“喜欢特殊发色的那个?”
“是他。”
“恶心。”
“你把长发剪了就没这么多事了。”
“不剪。”
“好好,不知道是跟谁的约定让你这么惦记,”同僚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问,“Betula(白桦)在养伤吧?他怎么样了?”
黑泽阵说他没事,还打算回老家。
Cedrus又问维兰德怎么样,黑泽阵说那个男人在忙,很久没回去了。
太阳逐渐升起,阳光穿透外面的雾,将昏暗的厨房照亮,最后黑泽阵说你有完没完,同僚说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吧,都要死了你不让我多说两句。
黑泽阵觉得没必要。
他们跟隐修会已经僵持了半个世纪,一次任务失败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可以先把Cedrus带回去。
但他还没把话说出口,沉闷的枪声就在厨房里响起。
同僚灰蓝色的眼睛里依旧含着笑意,对黑泽阵侧腹开枪的时候也是如此;他接住人,又毫无停顿地对银发少年的腿开了两枪,才说:
“你以为我是在厨房的水里下毒的人,想要阻止我但被我打伤,你没死是因为有其他人追来,我逃走了。”
“Cedrus!”
“带着我的份去看亚得里亚海的明珠吧,我想躺在船上慢慢地看日落。”
同僚动作相当粗暴地将他踹到了地上,就在厨师已经冰冷的尸体旁,然后开门离开,外面传来了不知为何的吵闹声。
黑泽阵深吸一口气,忍痛站起来,这点伤也不至于让他无法行动。他往厨房外看去,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
“喵?”
“喵喵喵!”
“喵——”
小黄猫拿没亮指甲的爪子乱挠黑泽阵的脸,终于把人从二十年前的回忆里拉出来。小黑猫还在装睡,尾巴晃了晃,假装自己很乖。
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黑泽阵再次告诉自己。
他把两只猫抱在怀里下床,客房里没有镜子,他也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但诚实地说,除了一些习惯跟二十年前大不相同外,从外表看起来他跟当年没什么区别。
“别叫了。”
黑泽阵戳了两只猫的脑袋,小黄猫咬了他的手,小黑猫委屈地扒拉他,好像在说它一直很安静,为什么要戳它。
黑泽阵又听不懂猫话,哪里知道谁叫了谁没叫,从衣柜里随手挑了几件衣服套上,可惜爱尔兰是铁了心不让他继续穿黑风衣,衣柜里一点黑色都看不到,基本上都是宽松的浅色衣服。
他往外走。
窗外的雾变得越来越浓,但其实已经是上午八点钟,黑泽阵往窗外看了一会儿,记得降谷零跟他说醒了就去中央控制室,就一边看手机里接收到的讯息,一边往外走。
黑羽盗一给他发了曼彻斯特那边的行动资料,有点多,之后再看;雪莉的消息是一长串,几乎都是“死了没有”和“你最好不要死”;诸伏景光只发来了一行字,记得回家。
银发少年一边快速浏览一边打开客房的门,脚却在开门的一刻顿住。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走廊里的气味也几乎不会传进来,现在门被打开,浓重的血味顺着飘进房间,而出现在黑泽阵眼前的,是——
两位乘务员的尸体、溅开在墙上的巨大血花,以及在深红色的地毯上蜿蜒的黑色血迹。
“喵!”
“喵?!”
两只被吓到的猫竖起尾巴,瞬间就钻回黑泽阵怀里,银发少年把手机放回去,皱眉往外看,原本就寂静的走廊里现在只有他自己的声音。
很冷,很安静。
游轮上层似乎传来人在说话的声音,有人吵闹,有人歇斯底里,一切都似曾相识,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黑泽阵对着墙上的血花看了半天,倒是没从形状里看出什么熟悉来;他安抚了在怀里的猫,没有去看,把乘务员的尸体放到墙边,帮她们整理了衣服,转身就往下层走。
他要去中央控制室。
但降谷零不在那里。
昏暗的灯光依旧,黑泽阵看着空荡荡的中央控制室,桌子上的咖啡已经冷透,人早就不在这里了。没有说明,没有留言,墙角还丢着当初用来拷住他的手铐。
他本想离开,却在瞟到控制台屏幕上的某一处时忽然怔住,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刺骨寒意直透脊背,比昨天的暴雨更冷。
地图显示着他们所处的位置,以及,马上就要靠近的那座废弃港口的名字——
“鹤鸣港……”
黑泽阵慢慢地、几乎要将每个字拆分成音节,好不容易才念出了那个词。
二十年前那场事故发生的地点,那之后不久就已经废弃的港口,一场让他整个人生都变得乱七八糟的意外的开端。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开始。如果没有那件事,他不可能加入乌丸集团,也不可能成为琴酒,更不可能变成今天这样。
为什么是鹤鸣港?
昨天晚上降谷零不是说接到了某个港口的信号吗?早就废弃十多年的港口哪里来的信号?!
黑泽阵从一开始的恍然,到迷茫,再到现在咬牙切齿的愤怒。他现在只想知道谁在这里面捣鬼!
银发少年把猫放在椅子上,转身就走。
他关上中央控制室的门,给降谷零打电话,关机;他又去找爱尔兰,但爱尔兰可能睡沉了,没开门也不接他电话,很符合他熬夜昏天黑地再睡觉的习惯;贝尔摩德倒是接电话了,说现在有点乱,Gin你先在房间里等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黑泽阵当然不可能在房间里等,他看了一眼大厅、餐厅和休息室里的混乱,判断事情是早餐时间发生的,有人忽然袭击了其他人,幸好这船上警察和侦探不少,勉强控制了局面。
眼前的场景太过熟悉,过往的记忆重新涌入脑海,黑泽阵抿着唇往外走,想找到一两个了解情况的人。
他随手击倒了几个在走廊里抱着脑袋发疯的人,找到船长——准确来说是在游轮的桥楼附近找到了濒死的船长,和一把染血的消防斧。
而驾驶室里的船员们要么倒在地上,要么趴在控制台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就是睡着了,没死。
黑泽阵给船长做了紧急处理,幸好船长命大,而且身体不错,很快就恢复了意识,也没有太大的危险。黑泽阵等人醒了就问:“怎么回事?”
船长刚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到一张冷淡的少年的脸,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他也来不及问“你是谁”了,反正船上侦探太多,估计这个银发少年也是个侦探。
他晃了晃脑袋,努力回忆着回答:“大概今天凌晨五点四十分,船上发生了混乱,我们本来想出去查探情况,但有人拿着消防斧差点闯进来,我们就锁上了驾驶室的门。大家长说他会处理船上的事,让我们继续开船,以安全靠岸为最优先的目标……”
大家长说的是降谷零,虽然以黑泽阵的看法,降谷先生未必知道他被这么称呼,但这么叫好像也没错。
日本最大黑色组织的首领,怎么能说不是个极道大家长呢?
黑泽阵把船长扶到墙角,问:
“他人呢?”
“我不知道,他走后没多久我们就离开了风暴和磁场混乱的区域,但很奇怪,明明我们收到的信号来自一个正常运行的港口,我们正在接近的却是一座废港,我想修改路线,但被人从背后打晕了,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看来你的船员里有内鬼。”
黑泽阵站起来,对船长说他们都还活着,但可能吸入某种药物昏迷了,警察已经暂时控制了情况,我叫了船上的医生,他们会马上过来。
船长看他要走,拉住他,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黑泽阵看着他。
船长说,二十年前我跟身为船长的父亲出海,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当时也经历过一场风暴,我们顺着天边唯一的光冲出暴风雨,来到了尚未废弃的鹤鸣港……
“没有,”黑泽阵冷淡地打断了船长的话,“您磕到脑袋了,休息一会儿吧,我只是个初中生,二十年前还没有我这个人。”
“也是。”
船长躺了回去,看着银发少年的背影,又喊了句别乱跑了,要小心。
黑泽阵已经离开了。
他确实记得有这个人,在船长说出那段话的时候,他的记忆就不受控制地如书页般翻开,最终定格在了一张更为年轻的脸上。
二十年前。
他从厨房里出去,到处找那位对他连开三枪的混蛋同僚,却撞上了刚睡醒还没搞清楚情况的年轻人。
刚上大学的年轻人是船长的儿子,睡醒后发现整座游轮上都一片混乱,惊恐之下到处找父亲,一边安抚其他刚睡醒发出尖叫的人一边慌慌张张地跑,然后就看到了正要去甲板上的银发少年。
此时外面传来了枪声,黑泽阵咬牙沉默了一会儿,在“暴露身份一起跑”和“放弃同伴继续任务”中选择了前者,但他还没打开门,就被人拉住了。
船长的儿子惊慌失措地抓着他,说:“你没事吧?好多血,你这是中枪了?外面有枪声,很危险,你先别出去!”
黑泽阵本来存了把人打晕的心思,但船长的儿子还练过几招,硬是把门按住了,问他你知道船上怎么回事吗,你看到船长了吗?
“没。”
“那你在这里等着,不对,你跟我去找船医,你现在的情况不能再拖了。”
“别乱发善心,我没事。”
黑泽阵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就随便给人指了一个方向,说有人在那边看到了船长,但年轻人非要拉着他往回走,黑泽阵就低头咳了几下,手心里全都是血。
船长的儿子不敢动他了,黑泽阵说你去找船长,顺便找医生,我就在这里不会走。
于是船长的儿子离开,黑泽阵擦掉从别的伤口硬挤压出来滴落到手心里的血,转身就去了甲板。
他还记得枪声传来的方向,但整个甲板已经变得寂静,有穿着黑衣服的人躺在地上,胸口中弹但是还没死透。
黑泽阵深吸一口气,跑到船舷处,却只能看到倒在地上的陌生人,还有大片模糊的血迹,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他那位同僚的身影。
“喂……还有人活着吗?!”
他不得不用最谨慎的方式喊,但就在他发出声音后的下一个瞬间,黑泽阵猛地往旁边躲去,有子弹擦着他的头发过去,幸好对方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根本没能瞄准,也没打中他。
黑泽阵看着对方无力地垂下手,环顾四周,发现了栏杆边一个快要从排水口滚落的黑色瓶子。
他把瓶子捡起来,上面是看不懂的文字,以及某种警示的标识。
黑泽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往船舷下的大海看去,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是一片亮眼的翻滚的银色,还有正在晕染开的血红。不知从何而来的鱼群正在争夺血肉,只有几块不起眼的布料被海浪压了下去。
他攥紧栏杆,往回退了一点,蹲下来,从正在反光的排水口里捡起了什么东西。
钥匙,一把染血的、挂在绳子上的钥匙。
黑泽阵捧着那把钥匙看了很久,除了这是Cedrus的钥匙外已经没有第二个答案。他跟Cedrus是同龄人,灰蓝色眼睛的同僚总是往他身边靠,就像多年前的那群白狼。
银发少年抬起手,就要把钥匙扔进大海,但最终还是没这么做。
他垂着头,将地上的尸体一具具丢进大海,银色的鱼群好像意识到有人正在投喂,追随他的影子游动,直到甲板变得空荡荡,只剩血迹。黑泽阵把瓶子也扔了进去。
这不是他们机构的东西,只能是那些人带来的,用来灭口和处理尸体。Cedrus死了,黑泽阵看到飘在海面上的衣服碎片,那是他的衣服;黑泽阵当然也期待同僚能侥幸存活,但这里满地的血,可没有离开的脚印,除非Cedrus能飞,不然没有第二个结果。
黑泽阵扣上兜帽,将长长的银发遮起来,然后离开了甲板,消失在了人群里。
他还有任务。
既然Cedrus死了,他会完成他的任务,就跟Cedrus期待的一样。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海风吹动白雾,将少年的银发润湿。
太年轻了。
黑泽阵想,二十年前的他太年轻了,他应该把Cedrus的钥匙扔了,后面就不会出那么多事。但当时的他还没完全学会人类社会的一套逻辑,跟照顾自己的族群一样看待周围的人,不会放弃追随自己的战士,也会保留他们的遗物,并复仇。
不过他也没能保留那把钥匙,某次任务失败的时候那位先生让他把钥匙吞了下去,等他催吐把钥匙吐出来后,就再也没见过那样东西,大概是被丢了吧。那位先生总喜欢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
他站在船舷边,降谷零终于给他回了电话,用的是别人的手机,解释说他在跟别人搏斗的时候手机掉进了海里。降谷先生还说情况基本上控制住了,游轮的早餐里有致幻的物质,监控系统被干扰了,其他的还在调查。
“降谷先生,半个小时前我以为你已经被暗杀了。”
黑泽阵的语气不是很好,但不用他去出席某位警官的葬礼,他难得笑了一下。
电话那边还有点吵闹,降谷零离开大厅,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说:
“那样莱伊就要升任组织的BOSS了,我还特地叫了他过来,你可以去效忠莱伊,琴酒。”
“……”
“我开玩笑的。”
“你最好是在开玩笑,波本。”黑泽阵不跟降谷零计较,说既然你还活着,那就自己忙吧,我没睡够,回去继续睡觉了。
当初降谷零差点从东京去秋田,肯定已经知道了鹤鸣港的事,黑泽阵觉得调查的事不用他担心,幕后推手和其中的联系就交给降谷零去找吧。
额头还在发烫,意识甚至有点要陷入混沌的迹象,黑泽阵在甲板上吹风也是为了能保持清醒的状态。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可能是昨晚吃的药与酒反应的结果,他不记得自己吃了什么药,但还记得工藤新一说他曾经有几次因为高度的酒精变成大人,虽然后来没有用了;不过赤井玛丽也试过,她喝酒是不会变回成年人的,估计黑泽阵也不能。
有点冷了。
黑泽阵终于想起他从客房里出来是找药的,转过身,就要离开船舷的时候,剧烈的爆炸声却从距他极近的位置传来!
就在不远处,游轮的某个舱室忽然爆炸,爆炸产生的气流将铁片与装饰掀飞出去,黑泽阵躲开冲着他砸下来的东西,大致判断出那个位置距离驾驶室非常近。
是定时炸弹吗……当时应该检查控制台……
晚了。
这是黑泽阵靠上背后的栏杆,栏杆却在那个瞬间被重物砸断,他如一张银白的纸片坠入海中时最后的想法。
宽阔的海面上,雾气正在散去,阳光将白雾驱散,而寂静的海依然包容一切。
好冷。
……
赤井秀一赶到秋田县的时候,游轮的事故已经快要被处理完毕了。他跟降谷零打着电话,得知游轮已经到了日本海北侧,还没问清楚情况,那边就传来了刺耳的声音,电话也中断了。
幸好他从得知消息开始就在往秋田县赶,到地方接到降谷零的电话,才知道没什么大事——至少船上没死多少人,秋田县的警察和医院已经登上了“青鸟”号,乘客们在陆续下船,还有人说这跟多年前的一场事故非常相似。
“多年前的事故是指有关琴酒的那份资料?”
赤井秀一还记得降谷零当时给他发的情报,以及关于琴酒是日本公安的猜测。
“对,那件事就发生在这个港口,没过多久鹤鸣港就被废弃,失踪的游轮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要调查吗?”
“来都来了,那就查一下。你有头绪了?”
“没有,但在波本先生跟警方接洽完之前,我打算去问问附近的居民,也许他们知道点什么。”
赤井秀一挂断电话。出了这么大的事,降谷零那边一定会很忙,说不定还要面临公安上层的问责——话是这么说,但降谷零的上级对他放任得很,这件事也达到了预期的目标,公安里少有人能把他怎么样。
带着针织帽的男人背着包,走在上午的海岸边,这一带多礁石,远处是正重重叠叠卷来的白色浪花,在黑色的礁石上打出泡沫。
从这里能看到“青鸟”号的影子,小小一座,仿佛伸手就能抓住;沿着这条路过去,再走几十分钟会有座相当老的小镇,赤井秀一刚从同事那里得知里面住着一位“鹤鸣港惨案”的亲历者,准备去小镇里拜访那个人。
海面上有什么东西。
正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的,漂浮在礁石群里,但并非反射的波光的什么东西。
赤井秀一走了几步,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以他狙击手的视力也无法彻底看清远方的东西,但能看到那不是海上偶尔会飘来的常见物,更像是个……人?
他身手矫健地翻过栏杆,从海边的山地公路跳下去,抓着树干落进低矮的植物丛,穿过看似很短实则很长的距离,终于到了目的地,也就是那片黑色的礁石群。
一团柔软的银色飘在海面上,被海浪冲到沙滩上的人甚至有些……熟悉。
“好像捡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啊。”
赤井秀一看着眼前的情况,又看看远处的“青鸟”号,最终还是弯下腰,去抱水里的人。
不,不对。
他本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可把人捞起来后才发现重量出乎他的意料,他从海里捡到的是个成·年·人。
脸色苍白,身上没有伤,被水浸透的衣服似乎被鱼群光顾过,显得有些零碎,但本人却完全没有葬身鱼腹,真是万幸;这个银发的男人显然就是赤井秀一认识多年的琴酒,而非少年。
所以琴酒为什么会在这里?
赤井秀一在海风里盯着银发男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银发都快要被风吹干,才给降谷零发消息,问:小阵在船上吗?
降谷零:他在睡觉,而且我都说了他就是琴酒。
赤井秀一沉默了。
他给银发男人拍了张照片,刚想发给降谷零,手机就被人死死抓住,按了下去。随后,赤井秀一对上一双冷漠的、透着威胁的眼睛。
“你……”
他还没说完,琴酒好像看清了他是谁,就把他的手机扔了,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应该没看清,要是看清了的话,琴酒就是拼着死也会保持清醒跟他打一架。赤井秀一想。
他看着重新昏过去的银发男人,又看看辽阔的海面,开始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要不然,丢了吧?
第086章 溯游
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 赤井秀一没把银发男人扔回海里,而是把人带到了他原本的目的地,那座小镇。
小镇的医生当然不认识这两位在地下世界里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走在一起是个能惊掉人下巴的离奇事件, 他给昏迷不醒的银发男人做了诊断,结论是着凉导致的感冒发烧, 但病人身体很好, 估计过两天就能恢复。
期间赤井秀一一直提防着琴酒忽然醒来暴起伤人,幸好直到医生离开也没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过他记得琴酒在组织里的时候,无论多疲惫的情况下都不会真正睡着,一旦有危险就会立刻睁开眼睛, 也曾面无表情地掰断了一个想半夜偷袭他的组织成员的手腕。对方因任务背锅对琴酒怀恨在心, 告状不成就来对付本人, 却没想到琴酒睡着了也相当警惕。
因此每次跟琴酒一起出任务, 赤井秀一看到睡着的银发男人, 三番五次按下动手的心思,因为他知道琴酒只会浅眠, 就算那个银发男人看起来睡得很沉——特别沉,也绝对不能相信, 绝对。
看来这次是真出事了吧?
赤井秀一拿着医生给的药, 回到旅店的房间里, 开始思考怎么把药给人灌下去。
无论怎么想, 他和药总得有一个没命,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卧底了, 琴酒也不是组织的人, 他不能在这里给琴酒两枪结束自己和宿敌先生的缘分,非常遗憾。
“醒醒。”
最后他决定牺牲一下自己的人身安全, 反正这个状态的琴酒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
“吃点药,我还有工作,没空照顾你。”
他推了推睡着的人,可琴酒毫无反应,赤井秀一就把药硬灌了进去,果然灌到一半人就醒了。
醒来的银发男人用特别烦躁且有敌意的眼神看着他,赤井秀一觉得在盯着自己的不是人,而是一只未被驯服的野兽;事实也的确如此,琴酒磨了磨牙,把赤井秀一扑倒在地上,压着他的四肢,说了句什么。
赤井秀一没听懂,是真没听懂那是哪种语言,他能分辨出是拉丁语系的语种,却听不懂琴酒在说什么。
但他知道如果不还手自己可能就要死了!
于是他花了整整十分钟来制服醒来的银发男人,期间差点被生生咬下一块肉来,幸好他同样擅长近身战斗,再加上琴酒这会儿还在高烧,赤井秀一才终于把人打晕,并彻底放弃了给琴酒吃药的想法。
你还是自生自灭去吧!
赤井秀一把人丢回床上,打扫了一片狼藉的地面,才锁了门,去找他本来要找的人。感谢这家旅店够老,门能从外面锁死,如果琴酒要用这样的身体从窗户离开那另说。
小镇的街道相当安逸,暴风雨侵袭过后的地面积着水,倒映出湛蓝的晴空。
街边的店铺大多关门,枝叶茂盛的行道树被洗刷成浓郁的绿色,空气是雨后的清新味道,还有种湿漉漉的沉重感。风从不远处的海上吹来,暴风雨的余韵尚未过去,比地面上要冷得多。
他找到了那位经历过“鹤鸣港惨案”的老人的家。
“不在吗?”
“是啊,真是对不起,爷爷他去城里看将棋比赛了,大概明天就能回来。”
一位带着孩子的年轻女性听说赤井秀一的来意,跟他道歉,说丈夫的父亲很喜欢将棋,正好有位他很喜欢的棋手来秋田跟老前辈进行对局,所以就特地赶去秋田市了。
赤井秀一说没事,我可以明天再来拜访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转身往回走,下午的阳光正在街道上均匀洒落。
然后他收到了贝尔摩德发来的消息。
对,贝尔摩德的号码他还记得,自从莱伊当上乌丸集团二把手后赤井秀一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让他看看贝尔摩德找自己是要做什……
From Vermouth(备注:无):-
我听说苏格兰还活着,你知道点什么吗,亲爱的莱伊先生?
啊……
为什么是问苏格兰,难道你不是也在那座游轮上吗?游轮上发生的哪件事不比远在东京的苏格兰来得离谱?
赤井秀一不理解,但这不影响他想个办法敷衍贝尔摩德;他先问了降谷零这件事的始末,得知是降谷零正在忽悠贝尔摩德,让他随便应付一下。
于是赤井秀一抬手就写:
From Rye(备注:回锅FBI):-
不清楚,当时苏格兰的尸体被琴酒带走了,琴酒告诉我尸体有别的用处-
你见到那个孩子了?我确定苏格兰被打穿了心脏,所以黑泽景光不可能是苏格兰-
还有,贝尔摩德,你会给我发消息,真让人意外。
From Vermouth(备注:组织代言人阿贝):-
你可是组织的二把手啊,莱伊,我还要恭喜你呢-
波本说你知道点什么,直接告诉我吧,我有把柄被波本先生捏在手上,不会把你们的身份捅出去的。
狡猾的女人。
赤井秀一知道贝尔摩德是故意这么说的,明明说的是示敌以弱的话,偏偏能听出点威胁的味道,就算那位先生已经死了,组织被卧底卧成马蜂窝,她还是照样我行我素。
那么,给她个什么样的说法呢,要是不够合理的话,可没有办法在贝尔摩德这里糊弄过去。
From Rye(备注:回锅FBI):-
你去过第十六研究所吗?两年前我在一次任务期间接触过这座研究所的研究员,得知组织有做过记忆存储和数据人格相关的实验,但提取记忆需要摘取本人的大脑-
我怀疑苏格兰的尸体被用来做了这项实验,而现在的“小苏格兰”是有他部分人格和记忆的克隆人。
From Vermouth(备注:组织代言人阿贝):-
你认真的?-
莱伊,组织曾经尝试过用克隆技术来批量“生产”代号成员,但失败了,他们比本人要脆弱很多,并且掌握技能的速度也不稳定-
组织早就放弃克隆人相关的研究了。
From Rye(备注:回锅FBI):-
贝尔摩德,关于组织我知道的确实没有你多,但他们也许没有停止这项研究,而是用在了别的地方-
比如说,我见过跟琴酒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海边、礁石、昏迷的银发男人.jpg]
From Vermouth(备注:组织代言人阿贝):-
什么时候的事?
From Rye(备注:回锅FBI):-
早几个月前吧。
赤井秀一觉得他没有说谎,如果他捡到的人是琴酒的话——他确信那是琴酒,即使对方身上没什么伤,但银发男人在海边抓住他手机时候的眼神无疑是属于琴酒的。
他说的“跟琴酒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指的是小阵,他几个月前刚见到小阵,这都是实话,就看贝尔摩德怎么理解了,对吧。
From Vermouth(备注:组织代言人阿贝):-
你把他怎么样了?
From Rye(备注:回锅FBI):-
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了。反正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琴酒,不是吗,贝尔摩德?
From Vermouth(备注:组织代言人阿贝):-
他还在你手上?
From Rye(备注:回锅FBI):-
无可奉告。
贝尔摩德不再回消息了。
赤井秀一给降谷零发了个“Case Closed!”,然后把手机放回去,开始思考接下来应该做点什么。
按理来说他应该继续调查鹤鸣港的事,明天再去相关人员那里问问情况,但他意外捡到了被调查的主角,虽然对方还是昏迷不醒醒了就咬人,总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
他本来想通知降谷零或者其他人,但想到琴酒在他拿手机时候的威胁表情,赤井秀一知道琴酒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现在的状态——算了,他对宿敌先生一向体贴,也不缺这点时间。
唔。说起来,琴酒是从附近的海上漂来的吧,那座研究所确实就在秋田县,而且琴酒看起来也不是很像人的样子,难道说他刚才的猜测……
不能细想。
赤井秀一查询了最近的天气,得知暴风雨即将离开日本,就去买了食材,跟旅店的老板借了厨房,做了点粥。
估计琴酒也吃不了别的东西。
赤井秀一回到旅店的房间,门锁没有被破坏,窗户也没有,本该昏迷的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
坐?
银发男人已经醒了,穿着宽松的衣服,沉默地坐在床边,在赤井秀一开门的时候将目光投过来,但没有立刻攻击的打算。
看起来正常了。
赤井秀一反手关上门,有点惊奇地打量琴酒,发现对方确实冷静下来了,而且就算看到他也没有冷笑着说“赤井秀一,你的死期到了”,当然这可能跟琴酒手里没枪有关;银发男人也用一种冷漠的、不带情绪的眼神看他。
“醒了?”
没有回答。
赤井秀一也不指望琴酒能回答他的话,就把粥放在桌子上,他没料到琴酒现在就醒,粥还有点烫。
“我在海边捡到了你,没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行踪;这里是一家旅店,你在发烧,既然醒了就吃药。”
他简单描述了现在的情况,重新找了药出来,放到银发男人面前。
琴酒皱眉,好像不是很想吃药的样子,赤井秀一记得他也不怕苦,准确来说琴酒就没什么不能适应的东西,有这种反应让他有点意外。
难道说琴酒其实就是不喜欢吃药的?
赤井秀一还在想,琴酒就接过他手里的药和水,沉默地吃完,还是没说话,又把杯子还给了他。
不但没把药扔了,也没把杯子砸了,甚至没打架,看起来有点……有点乖?
赤井秀一很快把这个想法从他的脑海里抹除,一想到能用这个词来形容琴酒,他都觉得一阵恶寒。
琴酒该不会在海里把脑子泡坏了吧?
他重新打量着琴酒,银发男人穿的是他的衣服,毕竟原本的衣服被医生看到那医生得报警了,幸好他们两个的体型差不了太多;琴酒一直沉默,什么话都不说,但肌肉是绷紧的,墨绿色的眼睛一直追着赤井秀一的身影,赤井秀一怀疑琴酒是在找机会动手。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很久,最后赤井秀一觉得粥凉得差不多了,就结束了无意义的对峙,反正不会是“对上视线就开始战斗吧”的训练师对战。
他把粥递给琴酒。
赤井秀一等着琴酒问他,然后他就可以回答只能喝粥别的没有,但银发男人还是没说话,安安静静地把粥喝完。
最后还是赤井秀一先问了: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
琴酒这才开口,用一种相当陌生的、探究的语气问:
“有。你是谁?”
那一瞬间赤井秀一觉得世界变得更荒唐了。首先,琴酒是卧底;然后,他捡到了琴酒;现在,琴酒疑似失忆了。
他把一个小时前的恐怖猜测再次从脑海里删除,有技巧地问了琴酒几个问题,确认银发男人是真的不记得他,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然后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头疼。
按理来说他应该嘲笑一下琴酒,毕竟宿敌先生变成了现在这样,但赤井秀一笑不出来。
因为琴酒是卧底的事基本已经被证实,这个人算是他的同行,如果他是琴酒,那琴酒为什么会失踪几个月然后漂到海上,又为什么会失忆?这几个月里他在哪?他是怎么从那个琴酒变成……现在这样的?
“你认识我。”琴酒看着他的表情,说。
“我们不熟。”赤井秀一否认。
当晚他看着琴酒睡着,好像完全没有防备他一样,赤井秀一坐在椅子上看了整晚,觉得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计。
见鬼。
琴酒怎么变成了这样?可他不可能不是琴酒吧?赤井秀一记得琴酒身上有不少伤,这个琴酒却没有——虽然组织里能消除疤痕的东西不少,但是现在他也动摇起来了。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呢?那最开始琴酒看他的眼神又怎么解释?那时候的琴酒看起来可不像是失忆了。
他走到床边,扯了扯琴酒的头发,人没醒。更见鬼了。
第二天,他把琴酒带到楼下,暴风雨过后的旅店里没什么人,旅店老板说你弟弟没事啦?
赤井秀一看了一眼沉默地跟着他的琴酒,说还没,烧还没退,我带他下来走走。
他对旅店老板说这是他弟弟,他们是来小镇附近旅游的,但弟弟失足坠海,捞上来后就在发烧;他很擅长骗人,所以老板相信了他,还说可以帮他照看一下弟弟。
“你在这里等着,我晚上回来。”
赤井秀一对那个银发男人说,虽然他也不觉得对方能听他的话,说不定转身就不见了,但旅店老板说帮忙看着,起码能知道人往哪个方向跑了吧?
他把琴酒放在旅店大厅的沙发上,还特地往人身上放了点钱方便他逃走,才离开旅店。
银发男人就这么看着他,一言不发,直到赤井秀一的身影消失。
旅店没什么生意,老板正在整理账本,整理了一会儿他问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银发男人:
“门口有点冷,你要上去吗?我这里有备用钥匙。”
毕竟是正在发烧的人,他哥哥到底是怎么放心把人丢在这里的。老板叹气。
“不用。”
银发男人回答了一句,声音比刚才跟赤井秀一说话要冷得多。
“那你需要什么吗?”
“……时间。”
“哎?”
老板没听懂,但银发男人已经不看他了;门口是小镇街道的缩影,黑泽阵就坐在能看到这个四四方方世界的沙发上,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
他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来——读取他的记忆。
从一片空白到苍茫雪山,再到冰海边缘的机构只花了他一个晚上,他记得自己要潜入某个叫做“明日隐修会”的组织,但记忆在那座游轮上卡住,反复播放那天的画面,让他非常烦躁。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场景他看了一遍又一遍,就好像失忆前一直在反复想这件事一样;又或许这本来就是事实。
然后是那个组织,暗无天日的时间,任务,惩罚,和……
“请问。”
有人打断了他的读取过程,那是个有着银色短发的男人,他穿着一身旧夹克,坐在黑泽阵对面的椅子上,把一杯酒放到桌面。
对方显然跟旅店老板打过招呼,老板也没有特别关注他们,来客笑着问他:
“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不能。”
黑泽阵看着那张脸——他认识这张脸,这是属于“黑泽阳”的脸,但无论如何那个人都已经死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发现对方没打算走,甚至把酒杯推到了他面前,那是一杯黑麦威士忌。
“你是谁?”
“我还以为你会认错?”对方笑了笑,没有说自己是黑泽阳,“我确实不是这张脸的主人,但我也不是你的敌人。”
“……”
黑泽阵可不这么觉得。
虽然他的记忆只「读取」到了一半,但有些事还是记得很清楚的,比如说黑泽阳在无论哪方面都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知道他跟自己关系的人没有几个。
他盯着对方看,随时有出手的打算,假扮成黑泽阳的男人被他看了几秒就举手投降,说:
“我知道你状态不好,我只是来问一个问题。”
“原来是你——”
黑泽阵收回了视线,但敌意却更加明显,暴风雨后湿冷的空气穿堂而过,也带着银发男人的声音。
“——赤井务武。”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语气里难免带了点要把人当场做掉的意味,但黑泽阵也很清楚,以自己如今的身体状态以及没有武器的现状,要把某个经验丰富的MI6探员留下确实不容易。
他敲着酒杯的边缘,视线垂落到微微晃动的水面上,权衡了一会儿后,才说:
“问吧。”
“那辆列车的出现,跟你有关吗?”
“什么列车?”
“看来你不知道。”赤井务武的表情变得有点严肃,但他很了解眼前的人,在银发男人表示不满前就将自己知道的情报说了出来,“第47号列车出现在了废弃的轨道上,我是来调查这件事的。”
第47号列车,“鹤鸣港惨案”故事的后半段涉及的列车。虽然这么称呼它,但它本来应该有个更好听的名字;当初的爆炸事故后,这辆列车就停运了,没被丢到废品处理厂算是工作人员的失误。
披着黑泽阳壳子的赤井务武看着似乎在回忆什么的银发男人,站起来,说:“有人在针对你,你要小心。”
黑泽阵把酒杯丢下,向后靠在沙发上,无所谓地说:“一直不都是那样吗?”
“你啊……”
赤井务武没说什么,要走的时候,又转头问:“对了,你有看到我儿子吗?”
黑泽阵问:“你哪个儿子?”
赤井务武回答:“大儿子。不过秀吉也在秋田,我来看他的将棋比赛。”
一个长发的、十五岁左右的小孩的印象出现在黑泽阵的脑海里,虽然他现在应该没这么小了……但黑泽阵也不觉得自己能见过长大后的赤井秀一。
所以他冷淡地说:“没有。”
赤井务武走了。
几个小时后,赤井秀一回到旅店,黑泽阵正「读取」到莱伊加入组织获得代号前后的记忆,他抬起头,看到走进来的赤井秀一,长发的年轻男人跟门口的人几乎重叠在一起。
黑泽阵相当不满地磨牙。
首先,他跟赤井务武说错了。
然后,赤井秀一为什么把长发剪了?!
第087章 鹤鸣于日落时分
赤井秀一发现琴酒的态度有点不对, 或者说在看到他的时候,心情就变得特别不好。
但鉴于琴酒每次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却被打扰后心情都不好,他决定将眼下的情况归咎于自己回来得太早——毕竟如果琴酒恢复记忆, 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不可能还这么安静。
琴酒不喜欢示弱, 更不喜欢用这种方式来取得别人的信任,他一向能打就打, 起码在赤井秀一的认知里是这样。
出任务的时候除外, 狙击手总是相当有耐心。
“怎么了?”
赤井秀一走到银发男人面前,琴酒还是沉默,虽然盯着他看,但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是他弯下腰, 做了个相当大胆的举动, 他当着琴酒的面试了试对方额上的温度, 很烫, 然后下一秒就被琴酒攥住了手腕。
琴酒把他的手按下去, 甩开,才慢吞吞地说了句:
“饿了。”
“……”
赤井秀一回头看空荡荡的柜台, 老板不在,又确认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最终有点不确定地问:
“你不会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坐在这里吧?”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早上他带琴酒从楼上下来, 旅店提供简单的早饭, 但琴酒一口都没动,就坐在那里看他吃。
整个过程就像被不太高兴的野兽盯着进食, 赤井秀一觉得自己没动手只是出于对失忆人士的同情, 当然他相信如果琴酒听到“同情”这个词,不管失忆没失忆都会跟他打一架。
现在他看着银发男人几乎看不出幅度的点头动作, 忽然有点想录给一年前的琴酒看……
还是算了,不想被打。
赤井秀一叹气:“走吧,出去吃点东西。”
他记得小镇上有几家餐馆开着门,昨天还是暴风雨后萧条静寂的街道,随着天气变好,今天也变得热闹了一点。
不过他没去成,刚转身就被琴酒抓住了手臂,银发男人看着他,说:
“你来做。”
“你,”赤井秀一忽然明白过来,“早上不吃东西也是因为……不是我做的?”
“我不信任他们。”
“看来你很信任我?”
尾音上扬,话跟往常一样出口,想收也收不回去,赤井秀一发觉跟失忆的宿敌先生逞口舌之利实在幼稚且无趣,毕竟现在的琴酒除了沉默和偶尔说两句外就没有别的反应。
他不禁有点懊恼,自己现在有点像是在欺负小孩。
“……勉强。”
银发男人不是很情愿地给出了答案。他本来是不想说的,但赤井秀一长时间的思考让他失去了耐心。
赤井秀一震惊地退了半步。
谁?谁说勉强可以信任他?琴酒?FBI的探员先生被震住,足足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银发男人的话就在他耳边回荡;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琴酒,最终确定这人是真的失忆了,而且失忆得彻底。
彻底到就像刚出生的小动物,把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会动的东西当做自己的母亲,哪怕跟自己不是同一个物种,也要跟着自己认定的母亲走。
按理来说失忆的人确实可能产生这样的反应,但一想到说这话的人是琴酒,赤井秀一就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对劲了。要不然还是把他……
“你想扔下我?”
银发男人一直盯着他看,似乎很轻易就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微微眯起眼来,傲慢地宣布:
“不准。”
……
结果是赤井秀一出去买食材,回去再借旅店老板的厨房做饭。老板知道他弟弟生病需要吃清淡点的食物,爽快地把厨房钥匙给了他,甚至拜托他顺手买点盐回来。
于是前组织卧底出门,银发大哥就跟在后面,什么都不说,两人穿过下午的街道,风有点冷,潮湿的空气将长长的银发打湿。
黑泽阵没再继续翻记忆了,在组织里遭到某些对待的场景让他不适、相当不适——记忆的画面就像重新经历一样重现,连声音和气味都清晰无比,他知道自己以前没有这种能力,却完全找不到自己变成这样的原因。
于是他跳过了一些回忆,将加入组织的前十年的记忆放在一边,去寻找潜意识里觉得重要的片段,直到看到长大后的赤井秀一。
哦,赤井务武的儿子也加入组织了,怪不得赤井务武会来问他;但黑泽阵也没有跟那个人说自己失忆的打算,反正再过两天他就能完全恢复。
至于赤井秀一……
从旅店日历的日期推断,现在距离他们在组织里的第一次见面已经过了五年,赤井秀一不可能到现在都没认出他吧?
黑泽阵:他肯定记得我,不至于在暗地里害我;但他把头发剪了,我很生气,看在他把我从海里捞上来的份上,我决定等看完所有记忆再找他麻烦。
赤井秀一:琴酒要么是在海里泡傻了,要么就是被组织搞成这样的,我是不是应该给他联系个精神科医生,不然他岂不是要一直跟着我……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日光很浅,人的影子在地上几乎淡到看不出来。
赤井秀一就当背后的人不存在,反正也不会走丢,琴酒除了看他就不看别的东西;旅店附近有个超市,他买了食材、消毒水和老板托他带的东西,又拿了两罐黑咖啡。
今天上午,他找到那位老人,老人说当时的情况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确实见过一位银发的少年。
少年在游轮出发的时候还帮他搬了行李,会笑,是个特别好的孩子,说是跟父亲一起来的,但父亲临时有工作没能上船,他就自己登上了游轮。老人回忆里那个银发少年自从上船就没怎么出现过,偶尔在甲板上看海,直到鹤鸣港的混乱发生。
当时少年是在走廊里被人发现的,已经昏过去了,下船后被一起安排上了“那个列车”,老人还特地确认过,少年乘坐的车厢就是发生爆炸的那节,所以那个银发少年应该已经死了。
赤井秀一又问了老人一些细节,老人说从那之后他的记性就变得很差,不过后来他见过游轮的老船长,并给了赤井秀一地址和一个电话,说可以去联系看看。
“说实话,”最后那位老人说,“如果你只是来调查那件事的,我不太想回忆,但既然跟那位少年有关……你是他的家人吗?”
“不,我是他……”赤井秀一想了一会儿,没想出应该怎么妥帖地形容他和琴酒的关系。
但老人摆摆手,说没事,我就是问问。
于是赤井秀一就去了那个地址,但老船长接到消息去医院看儿子了,赤井秀一这才听说他的儿子就是现在“青鸟”号的船长,就没有继续调查下去,而是给降谷零发了消息。
降谷零表示他已经知道这件事背后可能有人在操纵了,船长家的事由警察来调查,FBI别在我的地盘乱晃了,赤井秀一就无奈地挂断了电话。
然后,他才回到旅店。
现在他买完东西,带琴酒往回走,觉得这么乖的琴酒真应该让组织里的人看看,可惜本人不会有反应,赤井秀一也没有落井下石的恶趣味。
他一边做晚饭,一边问琴酒:“如果我不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银发男人倚在门口,下午的阳光把他的银发照得绒绒的,他闭着眼睛,好像在想什么,听到问题就不假思索地回答:“去找你。”
赤井秀一的手顿了顿:“我们不熟。”
我不信。
黑泽阵在心里嗤笑,没拆穿这个人显而易见的谎言,「赤井秀一」跟他不熟很正常,毕竟他们没见过几面,但「莱伊」跟他不熟,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某个人刚进组织没多久就跑了。
他不急,反正看赤井秀一这么悠闲的模样,估计组织那边也没什么大事,黑泽阵打算等记忆恢复再去管别的。
记忆不连贯,这让他有点烦躁。
不是想不起来,只是他遇到赤井务武后把一段长达十年的记忆跳过,期间缺少的信息以及带来的不安让他难以忍受,他是个喜欢掌控一切的人,记忆分段缺失的感觉宛如忽然失重悬空,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刑罚。
黑泽阵决定倒回去,从刚加入组织的时候开始回忆,即使这个过程对他来说也舒服不到哪里去。
晚饭做好了。
赤井秀一借了旅店的桌子,当着黑泽阵的面把餐具都消毒处理了一遍,才把晚饭放到琴酒面前,说:
“我过几天就走,如果到时候你的记忆还没恢复,我就把你交给其他人。”
他本以为琴酒会说什么,但对方只是发出了不算回答的鼻音,“嗯”了一声,就没有别的回应了。
棘手的人忽然变得不棘手了,赤井秀一却没那么高兴,他有那么一刻觉得有问题的人是自己,可他们两个属实没什么除了宿敌以外的关系。
“味道怎么样?”
赤井秀一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难吃。”
黑泽阵冷淡地回答,但还是把赤井秀一做的晚饭吃完了,没别的原因,他饿了。
赤井秀一:……其他人都说很好吃,起码也是还行,琴酒,你就算失忆了也不给我面子啊。
当晚。
赤井秀一接到FBI同事的电话,就出去了。琴酒还在高烧,吃药完全没用,根本没退,已经睡着了,但赤井秀一觉得琴酒即使睡着也还是能听到,拿着手机到了外面。
海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厚重的黑云与暴风雨一起散去,缺月悬挂在天空,夜色干净得像是一块纯黑的镜子。
他走在街道上,听不远处海鸟的叫声,茱蒂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但你不是说今天就回来吗?”
“有点事,暂时不回美国了,波本先生托我调查一项跟组织相关的情报,需要FBI援助的时候我再联系你。”
“那你要小心,之前你在东京遇到的那几个人——”
茱蒂的话还没说完,玻璃碎裂的声音和枪声就在不远处响起。
赤井秀一骤然回头,看到出事的是旅店,而且就是琴酒所在的房间。现在琴酒手里可没枪!
他匆匆跟茱蒂说有意外情况,挂断电话就往回赶,看到有人从三楼的窗户掉了下来,但不是琴酒;他跑回旅店,上了楼梯,发现旅店房间的门虚掩着,有明显的血迹渗到走廊的廉价地毯上。
房间里漆黑一片。
赤井秀一放轻脚步,推开门,里面悄无声息,连呼吸声都没有。
走廊的光照进房间内部,一道门的影子落在地上。墙边有什么东西,是倒下的人,但没有银发的反光。
很轻的声音从一侧响起,赤井秀一紧绷的精神让他及时避开,捕捉到黑暗里人影的位置并出手反击。门被砰的一声撞上,两个人在没有光的房间扭打在一起,赤井秀一的后背重重砸到地上,手却摸到了一片顺滑的长发。
他架住向他袭来的拳头,低声喊:“是我!”
袭击他的琴酒不动了,但也没有把手收回去,就在赤井秀一想琴酒是不是恢复记忆想把看到自己狼狈模样的前同事灭口的时候,他却感受到有水滴落到他脸上。
银发慢慢从琴酒肩头滑落,落到被他按在地面的赤井秀一身上。
咸的。
察觉到那是眼泪的一瞬间,赤井秀一想的是:这次他真的要被灭口了,谁来也救不了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现在逃去天涯海角。
原来琴酒也会哭啊。
赤井秀一没听到任何声音,就连呼吸声也微不可闻,或许琴酒脸上跟以前一样什么表情都没有,但这一片黑暗里也看不到。
他只知道琴酒把手放下,在他还没放松警惕的时候,就掐住了他的喉咙,慢慢收紧。
幸亏赤井秀一对琴酒平静的模样过敏,早就有所预料,攥住了琴酒的一只手,另一只手跟琴酒较劲,不然他真要三更半夜死在没人知道的小镇旅馆里了。
窒息感涌上心头,胸腔里的氧气正在逐渐变少。
就在赤井秀一打算不演了把琴酒砸在墙上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和老板有点担心的声音:
“那个……你们没事吧?刚才好像有人闯了进来,我从外面回来就看到窗户碎了……”
“……没事。”
黑泽阵回答了老板的话,终于把手收回去,从地上站起来。他的声音是哑的,体温依旧很高。
赤井秀一揉了揉脖颈,打开灯,看向面对着他但好像毫无变化、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的琴酒,啧了一声。
这人怎么还能跟无事发生一样?
他开门,跟老板说刚才有歹徒闯进来,幸好我在夏威夷学过两手,把他们制服了,就是我弟弟受了点伤,麻烦老板帮忙报个警。
老板看到门里的情况,两个倒在地上的人,地上洇开的血,还有银发男人被利器划破的衣服和伤口,吸了口气,赶紧报警去了。
赤井秀一蹲下来,看倒在地上的人:“总之先把尸体……”
应该是组织的人吧,从东京开始就在找他了,波本先生可管不了组织的所有人,到现在还在追杀他的也不是没有。多半有仇。
琴酒平淡地说:“他们没死。”
赤井秀一看他。
琴酒看懂了他的疑问,皱眉:“我为什么要杀人?”
赤井秀一摇摇头,没再说话,确定地上两个人没死、身上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后就站起来,剩下的就交给警察去调查吧,相信降谷先生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随后,他把银发男人拽过来,问:“你刚才可差点杀了我,琴酒。”
琴酒别开视线,没说话。
赤井秀一也没指望这人能给他什么答复,现在的情况还不如他们打一架,反正琴酒手里没武器……或者干脆把人交给FBI吧,FBI肯定很乐意得到琴酒这个证人,不管他是不是卧底。
只是想想。赤井玛丽可能认识琴酒,光凭这点赤井秀一也不打算把人白送给FBI,他跟FBI只是合作关系,而且本来就打算辞职。
“明天我就把你——”
交给我妈。赤井秀一想,但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琴酒说了句让他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的话。
“对不起。”
银发男人依旧没看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但足够让人听清了。
幸好赤井秀一没点烟,不然烟得掉地上。他狐疑地看着琴酒,确定人没被掉包,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他捡到的真的不是琴酒,只是长得像琴酒的某个人。
银发男人继续说:“我刚才不太清醒,不应该攻击你,对不起。”
赤井秀一这次真点了根烟,自欺欺人没意义,他知道这个人就是琴酒。他轻松地说:“没事。我还是第一次听你道歉。”
“但你说我们不熟。”琴酒显然很在意这点。
“我们确实不熟。”
赤井秀一一边说一边看银发男人,对方好像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过了一会儿才抿唇问:
“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你想知道?我们是宿敌,是仇人,除此之外没别的关系。”
“……”
房间里重新陷入了寂静,还好不久后警察来打破了沉默,当地警察没见过什么世面,但还算冷静地把人带走,问了赤井秀一相关的问题,FBI很好地糊弄过去了。
旅店老板体贴地帮他们换了个房间。因为银发的男人还在高烧的关系,警察也没去问他,从始至终琴酒就坐在一边,等警察走的时候,他都闭着眼睛靠在床边,好像睡着了。
赤井秀一知道他没睡。
包扎好的伤口还在渗血,处理伤口的时候琴酒从头到尾没说什么,但拒绝吃止疼药。
“你要去哪?”
赤井秀一要离开房间的时候,琴酒果然睁开眼睛问他。
他反问:“你说呢?随时都有可能意识不清杀掉我的宿敌先生,我可不敢继续跟你待在一个房间。”
脖子被掐出一片淤青,虽然距离挂掉还远得很,但这不妨碍赤井秀一嘲讽两句。而且他本来就订了两个房间,昨晚那是觉得失忆这件事很离谱才留下来看着琴酒的。
琴酒没说话。
赤井秀一往外走,走到门口,发现琴酒不看他了。琴酒在看地面,好像能把地面看出个洞。
他给赤井玛丽发消息:小孩哭一般是因为什么?
赤井玛丽:……你什么时候搞出人命了?
赤井秀一:别人家的。
赤井玛丽:哦。(冷漠)你不用理解他为什么哭,反正以你的思维也理解不了,你直接买点零食玩具陪他玩会安抚安抚就行了。
赤井秀一:……
其实他不是很确定失忆的琴酒心理年龄在什么阶段,但应该大不到哪里去,不然不至于这么听话。
他无视了母亲“要不然你还是找别人帮忙,我怕你吓到人家小孩”的忠告,回到房间里,对沉默的银发男人说:
“我不走,你睡吧。”
赤井秀一想,琴酒是能睡了,但他没法睡了,得时刻提防这人动手,现在他觉得组织里那个“琴酒好梦中杀人”的传闻是真的,特别真,他当时不应该嘲讽宾加的。
黑泽阵知道赤井秀一在顾虑什么。
他在睡梦中也无法控制地读取过往的记忆,然后看到了他绝对无法忘记,也永远不愿再次看到的场景。有人闯进来的时候他甚至第一次没怎么分清现实和记忆,直到赤井秀一喊他才慢慢清醒过来。
虽然也不是特别清醒。有那么一刻他把赤井秀一当成了赤井务武,如果是那个人的话说不定他真的会下手杀人。
他自己也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样的记忆——不,他的人生从十三年前开始就跌进了冰海最深处,再也不可能有更差的结果,黑泽阵只是还没从反复呈现在他眼前的记忆里逃出来。
“如果你担心的话,”黑泽阵慢慢地说,“可以把我绑起来。”
赤井秀一想,他这两天遇到的意外已经足够多,他的心已经不会再波动了——个鬼啊!听听琴酒说了什么?他现在有种给赤井玛丽发消息问“小孩高烧后性情大变怎么办”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
挺诱人的提议,而且不用担心半夜被人杀了,但赤井秀一是个在英国长大的自由的美国人,所以他选择拒绝。
“还不到那种地步。”
“嗯。”
“你这也不是第一次。昨天你还差点咬了我,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
其实记得,但黑泽阵是不会承认的。当时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雪山上的时候,对一切陌生的人类都报以警惕,更何况赤井秀一在强行给他喂东西。
赤井秀一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毕竟从他的角度来看当时的琴酒就是不清醒,他叹气说就不应该把你捡回来,当时报警就行了,让某个警察来管你。
黑泽阵不说话。
赤井秀一看着琴酒沉默的模样,又想起赤井玛丽前几天提过的小银,那时候小银咬了他,被带她来的人教训后也是这样的反应,不说话,不认错,估计以后也不会改。
他叹气,说怎么又碰到一个喜欢咬人的。
黑泽阵这会儿不沉默了,抬起头来,用一种很冷的语气问他,还有别人咬过?
“有啊,小时候遇到的一个小女孩,跟你同样是银发。她来我家住了几天,不过来的那天我去参加夏令营了,她就睡在我房间里。”
“……”
“跟狗一样的小孩……听说她后来去学钢琴了,反正不打算再见面,我早就原谅她了。”赤井秀一又点了根烟。
烟被黑泽阵拿走了。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把烟掐灭,丢在地上,说别抽烟了,我要睡觉。
赤井秀一觉得,他肯定是惹到琴酒了,虽然不知道是那句话踩到了琴酒的尾巴,但肯定是刚才的话有什么问题。
他看着黑泽阵很干脆地躺回床上,甚至没有跟他继续说话的打算,也关了灯,就坐在客房唯一的椅子上,往外看天空。
冷月高悬,星沉四野。
几天不睡没什么问题,他是训练有素的狙击手。
……
深夜。
降谷零挂断了电话,脸色依旧阴沉。海边的风压抑地往港口吹,很冷,但他浑然不觉。
没人知道黑泽在哪。
不管是他,还是爱尔兰,以及船上的任何人,都没看到黑泽的身影。游轮即将靠岸的时候黑泽说要回去睡觉,于是所有人都没去打扰;直到游轮靠岸的那天晚上,变回江户川柯南的工藤新一钻进黑泽的房间,才发现里面没人。
不但没人,从客房的痕迹来看,他起码从中午开始就不在了,因为黑泽有喝下午茶的习惯。
几个侦探没看到,白马探还在看着江户川柯南沉默,问,工藤,你也是魔法界来的人吗?
江户川柯南:……你先帮我找黑泽啦!我的身份之后再跟你解释!
但他们找到6月11日也就是今天,不得不承认黑泽是失踪了。
黑泽阵的手机倒是没关机,但打不通;贝尔摩德接到电话的时候沉默了一下,说波本你等等,降谷零问为什么,贝尔摩德说我找把顺手的枪给你送行。
当然最后她没这么做,贝尔摩德也听得出来波本是真慌了,波本说的“琴酒出事我比你急”不是在开玩笑。
确认人失踪后,降谷零给诸伏景光打电话,冒着被好友骂一顿的风险问黑泽的定位在哪里。
“所以你把人弄丢了?”
“Hiro,你听我解释,我们调查了船上的监控录像,他早上出去后就没回客房……”
“是我的错。我现在去秋田。”
诸伏景光再次确认了定位的位置,信号停留在港口附近的陆地上,但也可能已经不在黑泽阵身上了。
他之前一直以为黑泽跟其他人一样下了船,就没有担心,结果降谷零现在给他打电话……
理智告诉他这不是Zero的问题,但就是关系太好了才能埋怨吧。诸伏景光一边出发一边抱怨,电话那边的降谷零也叹气,说他真的以为黑泽在睡觉,而且不敢打扰。
降谷零把黑泽阵记忆的问题告诉了诸伏景光,等诸伏景光坐上去秋田县的新干线,才问:
“他身上的定位器在哪?”
“我答应过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只能告诉你每次放都要开道口子,所以他很不喜欢。”
“……他好宠你。我嫉妒了。”
“可以,那你在我和黑泽里选一个吧。”
“喂,Hiro!”
“所以如果他受伤,定位器是有可能脱落的,我们现在只能确定他没在海上漂流,已经到了岸边。”诸伏景光跟好友开完玩笑,就把话题掰了回来,但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定位器在黑泽后肩,肩胛骨被子弹打出来的一块凹陷位置。黑泽仗着有组织的药来恢复,给自己制造伤口的时候也毫不手软,毕竟真用到的时候还是很有必要。
上次黑泽说已经用不到这种东西了吧,诸伏景光说不行,现在他很庆幸自己的坚持要求。
6月11日下午,他到了秋田县,找到了定位器,但没找到黑泽。
定位器在鹤鸣港附近沿海的一片礁石区域,诸伏景光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往远处看去,沿海公路的上方是一座老旧的小镇。能到附近海滩的估计都是附近村镇的人,比较近的有三处。
秋田县的警察都说没看到十三四岁的银发少年,这几天也没有从海上飘来的遇难者,诸伏景光平复了呼吸,给降谷零打电话,说:我去附近的村镇找找,也许他被人救走了。
降谷零说好,你要小心,我走不开。
“Zero……”
“怎么?”
“他是不是真不怕我把他关起来?”
“他知道你不会,我也知道。”
电话那边传来叹气声,然后就被挂断了。
降谷零站在港口,从东京赶来的风见裕也给他带了关东煮,降谷零想起自己从中午开始就没吃东西,干脆就坐在已经废弃的港口吃了。
他把刚到手的情报发给风见裕也,让风见裕也去联系小泉前辈,然后望着海面叹气。
一缕银色的月光落在水面,怎么也抓不住。
降谷零吃完,给赤井秀一打电话,但赤井秀一挂断了,给他回消息,说有人在睡觉,不能吵醒他。
降谷零:你有看到琴酒吗?
赤井秀一:哪个琴酒?
降谷零:小阵。要说几遍你才能相信他们是同一个人?
赤井秀一:……
他看看一边床上睡着的银发男人,沉默了半天,跟降谷零说我觉得小阵不是琴酒,真的不是。
降谷零没有跟他扯这些的心情,说小阵失踪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你有看到他吗?
赤井秀一回答没有,绝无可能,而且人不是在你手里吗,你是怎么把他弄丢的?
降谷零就不说话了。
幸好,BOSS大人没把他拉黑,看来这次小阵是真的失踪了。赤井秀一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刚打算仔细想想,却听到床上的人发出了压抑不住的闷哼。
银发男人痛苦地蜷缩起身体,从床上滚到地上,呼吸急促,墨绿色的眼睛是睁开的,已经失去了焦距。汗水浸透银色的长发,他咬着牙,不想发出声音,但细碎的音节还是从喉咙里溢出。
赤井秀一扔下手机过去查看,发现琴酒身上的温度比之前还高,已经到了烫手的地步——他记琴酒的体温一向很低,现在的情况甚至有点可怕。
“琴酒?”
他喊了两声,发现琴酒完全没有意识,就要把人扛起来去找医生,但他刚靠近,银发男人就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攥得他生疼。
然后……赤井秀一就眼睁睁地看着银发的男人身体慢慢缩水,在他面前变成了十来岁的少年。
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银发少年身上,整个变化的过程用了不到几分钟,完全违反了这个世界的常识。
但常识不常识的不重要,赤井秀一正在思考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他往哪逃命比较好?
第088章 鹤鸣于日落时分
6月12日, 清晨。
诸伏景光找到那家旅店的时候,旅店老板说前两天确实有个男人带着他银发的弟弟来住宿,不过昨晚旅店出了点意外, 今早老板睡醒的时候就发现钥匙被挂在房间门上, 那对兄弟已经离开了。
房费是预付的,修窗户的钱让昨晚闯进旅店的罪犯付了, 被警察抓到的那三个人表示他们就是看到外地人准备抢一波, 没曾想碰到了硬茬子。
老板跟诸伏景光说明了大致的情况。本来他不打算透露客人的消息,但来的是个高中生,而且是从隔壁镇子连夜一路找来的,他就把那对兄弟的事跟诸伏景光说了一下。
诸伏景光又问:“他们有说过会去哪里吗?”
老板回忆了一下, 回答:“哥哥好像说过他要去城里, 别的我就不清楚了, 他弟弟一直在发烧, 不怎么说话。”
“谢谢。”
诸伏景光总算打听到了黑泽的消息, 只要人还活着就没问题,这里是日本, 以公安的能力不可能找不到人。他转身就要走,老板却有点迟疑地拉住他。
老板说:“你刚才说你要找的是个少年吧?但前几天住在这里的是个成年的银发男性啊。”
看起来像高中生的少年回头笑了笑, 说:“是吗?那就是我之前说错了。”
银色长发, 从海里被救上来, 一直在发烧的人, 诸伏景光可不觉得短时间内能找到第二个。
还有,老板描述的另一个人, 所谓银发男人的哥哥, 可真是有点、非常、特别的熟悉啊。
莱伊,你说是吧?
……
秋田市。
城市里的空气要比乡下浑浊许多, 六月的天气已经摆脱了暴风雨的阴影,重新变得燥热起来。行人匆匆忙忙地上班去,整座城市早就恢复了喧嚣,只有依旧湿润的泥土和被刮飞的广告牌作为几天前那场天昏地暗的自然灾害造访的证明。
黑泽阵走在秋田市的街道上,把兜帽扣上去,没有过长的银发吸引注意力,路上也少有往他这边看的目光。
他穿着有点不太合身的衣服,不过也只是稍微大一号而已,睡醒的时候他就看到新买来的衣服被放在床边,某个说好不会走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哦,赤井秀一跑了。
昨晚黑泽阵睡得很沉,事实上跟赤井秀一出任务的时候他一向睡得很好。最开始他觉得赤井秀一不至于认不出他,但也比较防备,毕竟赤井家的人不可能不是卧底;试了几次后他发现赤井秀一完全没有在他睡着的时候动手的打算,就放心地睡了,算是他在组织里难得能好好睡着的时候。
当然,后来黑泽阵发现赤井秀一这个混蛋完全没认出他,就深刻反思了自己毫无防备地在卧底身边睡着的行为,并把赤井秀一踢出去做任务了;组织里的其他代号成员都觉得他不喜欢莱伊,那确实,黑泽阵一点都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不过跟他们想的不太一样,琴酒没打算弄死莱伊,恰恰相反,想干掉莱伊的人都被他找机会做了。
汽车的鸣笛声在身后响起。
黑泽阵往旁边靠了靠,车辆缓慢地驶过水洼,避免轮胎带起的水溅到少年身上;天空倒映在积水表面,清澈透亮,像一块硕大的蓝宝石,镶嵌在地面上。
他在翻看最后一部分记忆。
他路过一家很旧的书店,回忆里是他跟苏格兰威士忌见的最后一面,他扔掉那位先生用来时刻监视他的装置,给那位先生打电话说我要放个假,不要联系我,不等那位先生回复就挂断了电话,然后抱着已经变成小孩的诸伏景光找到酒井。酒井问他从哪偷的孩子,黑泽阵看了酒井一眼,说我捡到就是我的了。
他路过一棵被暴风雨吹倒的老树,回忆里是跟他一起去了雪山的莱伊,莱伊问他来这里做什么,黑泽阵说度假,顺便看看老朋友,他望向有段时间没回的海拉雪原,还是没带莱伊一起进去;莱伊搞不懂他来这么冷的地方做什么,黑泽阵也没有解释的打算,等回去的时候黑色长发的男人果然感冒了,但还是敬业地给组织打工,一点怨言也没有——起码表面上没有。
他路过秋田市的美术馆,想起那年夏天贝尔摩德跟他在塞纳河北岸偶遇,非要拉他去逛卢浮宫,他还有任务,拒绝了。但他的拒绝对贝尔摩德向来没用,那个女人通知了那位先生,让别人去把任务做了,带着他在巴黎转来转去,遇到克丽丝的熟人就说这是她男友。黑泽阵没当面反驳,事后让贝尔摩德加了一个月的班。
他路过一座热热闹闹的学校,孩子们正在上学的时候,三三两两地往里走,他记得自己有次接到一个任务,查到最后任务目标是个学生,他站在远处的高楼上,拎着装狙击枪的箱子没打开,转身就走。那位先生叹气,说别任性,我不想惩罚你,但黑泽阵就跟没听到一样,转身下了楼,事后他有几天都没在组织里出现。
他路过一家曾去过的酒吧,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是跟伏特加一起,伏特加喝醉了,说他想回老家看看,黑泽阵就看着伏特加醉醺醺地倒在桌子上,没说话。两个月后他找了个去北方的任务,带上伏特加,然后在那边多待了一段时间,伏特加不是很想去,去了又不是很想离开,黑泽阵不知道伏特加的想法,他只是问了伏特加要不要跟着。
他路过一座有些旧的桥,想起两年前的一天,他从组织的禁闭室里出来,靠在一座桥下休息了很久,晨跑路过那座桥的波本看到他,愣了一下,跟他打招呼,说自己要去看电影,被人放了鸽子,问黑泽阵要不要一起去。黑泽阵知道波本怀疑自己在监视他,但也不想被波本发现问题,就答应了,就是那部电影是贝尔摩德演的,两个人强忍着看完,分别给贝尔摩德打了差评。
他路过一个十字路口。
红灯。
赤井秀一从不远处路过,就像一片安静的树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黑泽阵看了一眼那个人的背影,好像平常地扫过,然后收回视线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
眼前重叠了长发莱伊的模样,对方靠在墙边,背着吉他包,点了根烟,又在下一个瞬间被记忆的主人赶出脑海。
黑泽阵记得他有次被宫野明美拉去家庭聚餐,雪莉问过明美,诸星大(莱伊)为什么要留长发,明美说好像是在酒吧时候的经历,拉手风琴的长发乐手不是很浪漫很帅气吗?
听到这里黑泽阵问了句,那家伙以前不是长发吗?明美说不是啦,大君说他小时候完全没想过留长发的。
黑泽阵说哦。
赤井秀一大概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时不时就被丢到国外去做任务,黑泽阵也懒得解释,他也不想解释。很多事都没有说的必要,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开心,或者不开心。
绿灯亮起。
十字路口的人流重新动了起来,那个戴着针织帽的身影已经不见,黑泽阵不紧不慢地向那个方向跟了上去,反正他知道赤井秀一要去哪里,总会见面的。
一年半前,赤井秀一做了个局,抓捕乌丸集团的琴酒。黑泽阵明知是局,还是不得不往里跳,如果他“察觉”到了莱伊的异常,那先被抓住的就是赤井秀一。
琴酒到FBI手里还能活,但莱伊暴露身份,而且是在这样的行动里暴露身份,就谁也救不了他了,黑泽阵也做不到。
他本想联系赤井家的人,起码跟赤井玛丽说两句,让她儿子别真的冲着杀他来;但当时他跟赤井家早就断了联系,赤井一家搬得很干净,什么都没留下。
黑泽阵手里只有赤井务武的电话。一想到那个人对他做了什么,翻滚的恨意就涌上心头……他绝不会再联系赤井务武。绝不会。
所以他什么都没做,假装一无所知地踏进陷阱,然后差点死在那里。
好在那位先生还不想让他死,发现他断了联系就派人接应,黑泽阵狼狈离开前看了赤井秀一的方向,那里早就空无一人。
“你最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很少这么生气,赤井秀一把自己的命赌在了这场行动里,对他也没有留手,这本应该是属于FBI和组织的较量,与个人的意志无关,但黑泽阵还是很生气。
养伤的时候他挂了那位先生的电话,也挂了贝尔摩德的电话,本想趁机休息一段时间,结果已经逃走的赤井秀一特地打电话来嘲讽他,说“亲爱的琴酒,没能杀掉你我真的很遗憾”。当时黑泽阵很想问他不是也挨了子弹吗,有力气给我打电话不如想想怎么跟FBI汇报工作,但他知道自己的所有电话都被监听着,最后只是说“下次见面我一定会杀了你”。
前方不远处就是车站。
赤井秀一要离开秋田市,躲开某个从大人变成小孩的老熟人,但也没必要太过遮掩,因为他走的时候黑泽阵还在沉睡。
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黑泽阵醒来后很礼貌地请求隔壁百货商场去城里进货的司机带自己一程,而且把赤井秀一特地给他留下的钱付给了司机。
车站到了。
秋田市的车站没有太多人,远没有东京车站那么热闹,黑泽阵没有刻意跟着,也没有往赤井秀一的方向看,他就远远地站在人群后,确认了列车时刻表,而赤井秀一在等新干线抵达。
黑泽阵闭上眼睛,他想起三个月前,自己死的那天,他倒在地上痛苦挣扎,从越来越模糊的视野里看到的那位先生的表情。
没有怜爱,没有惋惜,只有冷漠的审视。
反正不像是在看人,倒像是在看即将给他陪葬的道具。黑泽阵自嘲地笑笑,他从未对那位先生有过任何期待,反正他从头到尾就是那位先生精心保养的武器,用着还不怎么顺手,那位先生活得太长,生活也太无趣,想找点乐子,所以能容忍他的任性,不打算把他变成只会听命令的傀儡,但也到此为止了。
他死了,正如所期待的那样,只是他现在还活着。黑泽阵弯下腰,根本没吃东西,所以也吐不出什么来。吃下毒药后的感觉在记忆里重演,就像再经历一次一模一样的痛苦,眼前陡然变得一片漆黑,黑泽阵越来越厌恶自己现在的记忆力了。
组织应该早点向着让人得超忆症的方向研究,而不是在怎么杀人这方面浪费时间,说不定还能促进一次人类的重大进步,让那位先生得个诺贝尔奖。
“哈……”
车站的工作人员看到他这副模样,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黑泽阵摇摇头说不用,马上就好了。
他很快就神色如常地站起来,工作人员担忧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最终还是没多管闲事。
新干线停在轨道上。
赤井秀一就要离开,却忽然感受到了背后的视线,很远,但相当明显,他转过身,看到银发少年把兜帽掀开,面无表情地往他的方向走来。
风吹起少年的银色长发,旁边的人都下意识给他让开了路。
最后黑泽阵站在了赤井秀一面前,似笑非笑地问:“你想去哪,赤井秀一?”
赤井秀一就知道他恢复记忆了。
虽然只是猜测,但凌晨时分黑泽阵退烧后,他给降谷零发了旅店的地址,出去买了几件衣服,放下就走,没有半分迟疑。他能留到早上就是极限,完全是怕他不管的话琴酒——或者小阵就会死在旅店里。
是的,无论他否定过多少次降谷零的说法,现在他不得不相信古桥町的小阵同学就是他的宿敌先生琴酒。
让他想想他干了什么……
哦,叫他小阵(阵ちゃん),跑去当他的班主任,做邻居,说“我是你父亲的朋友”,和他一起打网球,语重心长地劝他去参加补考,跟他说小心伏特加……
好消息,琴酒没叫他冲矢昴,没更新名字版本意味着琴酒还不知道他就是那个粉毛老师;坏消息,降谷零知道的事琴酒迟早会知道,等琴酒发现后他可能要被追杀第二次。
“琴酒。”
赤井秀一想到这里,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横竖都是打两架而已。他甚至笑着跟宿敌先生打招呼,说好久不见,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呵。”
黑泽阵早就习惯了FBI的说话方式,往旁边示意了一下,说你不急着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谈谈。
赤井秀一也不想在这里打起来。
于是他们两个出了车站,附近是一片繁华的建筑,他们拐过街角,到了一个昏暗的小巷,这里是两座高楼的夹缝,赤井秀一甚至很想知道黑泽阵上哪找到这种地方的。
他往里走,果不其然在走进黑暗的刹那黑泽阵就转身动手,这次可不是还在生病的琴酒,赤井秀一压根就没有小看他的想法,少年的体型并未给琴酒太多限制,小巷里的废弃广告牌被踹飞出去,沉重的金属砸向巷口,轰然一声巨响!
赤井秀一看到那双墨绿色眼睛里根本不掩饰的愤怒,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打斗的间隙还来得及说“我好歹也算是救了你吧,琴酒,就这么恩将仇报吗”。
然后他听到枪上膛的声音,银发少年踩着那块广告牌,用一把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枪对准了他。
好,甚至是琴酒最喜欢的M92F,虽然肯定不是原来那把。
“是吗?那你希望我怎么回报你,赤井秀一?”
“以身相许?”
“……”
“好像不符合你们的传统啊,说起来你不是日本人吧?”
赤井秀一还没说完,黑泽阵就扣下了扳机,他的手都气得发抖,打偏了,子弹打到FBI背后的墙上,银发少年恶狠狠地看着赤井秀一,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人撕碎。
广告牌生锈的铁质结构被黑泽阵生生踩断,赤井秀一毫不怀疑,下一枪绝对不会再打偏。
黑泽阵用尽所有的力气压住愤怒,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国籍。”
赤井秀一:“那正好可以……”
黑泽阵:“赤井秀一,看来你是真的想死!”
昨晚没尽兴的战斗在这里继续,广告牌的遮挡下,外面的人也不会特意看过来,黑泽阵没再开枪,两个人都没留手,滚在小巷的积水里,银色长发被污水浸透,黑泽阵看着没了长发的赤井秀一,越来越不爽。
赤井秀一没有在短时间内制服黑泽阵的打算,他在有目的地消耗少年的体力,对方高烧刚退,又不肯吃外面的东西,组织曾经最厉害的狙击手莱伊先生很有耐心,磨光黑泽阵的体力是最省力的打法。
黑泽阵当然清楚赤井秀一的意图。
他不想真的把人打死,不然刚才就对着赤井秀一开枪了,继续耗下去当然是他输。不过黑泽阵本来就是来打人一顿的,打爽了就算达成目的,所以他也没有计算体力把人放倒的打算。
激烈的打斗间赤井秀一攥住了黑泽阵的银发,他记得琴酒很不喜欢被人扯头发,但打起来了谁管那么多;这个动作果然激怒了黑泽阵,银发少年磨了磨牙,甚至改变了战斗的方式,从尚有规律可循的搏斗变成了像是狼群厮杀的撕咬。
而就在赤井秀一觉得疯了的琴酒要咬断自己脖子的时候,小巷口有个声音传来——
“Juniper,秀一,你们打够了没有?”
赤井玛丽已经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抱着手臂,坐在广告牌上,看着两个成年人——虽然外表上来说是一个少年一个成年人——打了很久,虽然他们都察觉到了她的接近,但谁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直到她出声。
她话音刚落,黑泽阵就愤恨地踢了赤井秀一一脚,然后从地上起来,还算客气地对赤井玛丽说:“我又不会杀他,你管什么闲事?”
赤井玛丽眼皮一跳:“他好歹是我儿子,你要是把他废了我没法跟他弟弟妹妹交代。”
赤井秀一听着这两个人对话,知道把宿敌先生体力磨光然后打晕带走随便卖给哪个机构的计划是行不通了,他整理好自己在打斗里乱掉的衣服,看到被扯开的衣领,他左肩还有个多年没消的牙印,看得他很无奈,随手把衣领扯回去遮住了。
他问赤井玛丽:“你怎么来了?”
赤井玛丽发现自己儿子说话比黑泽阵对她说话还不客气,深感自己教育的失败,用家长的口吻说:“来找他的。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赤井秀一耸耸肩:“这是我从海里捞上来的小美人鱼,现在他要回大海了。”
黑泽阵:“……”
赤井玛丽:“……”当年就不应该放任儿子去美国,Juniper没被他气到杀人真是看在那一丝丝情分上。
黑泽阵忍无可忍:“赤井玛丽,如果我真的杀了他——”
赤井玛丽还没说话,赤井秀一就叹气:“你看,是他一直想杀我,我还从海里把他救上来照顾了两天,甚至遵从他的意愿没告诉任何人。”
他算是看出来了,琴酒跟他的母亲很熟,而且不是一般的熟,熟到会在准备杀他之前问问赤井玛丽的意见,这对琴酒来说确实非常难得。至于母亲……赤井秀一觉得他妈关心黑泽阵好像比关心儿子还多点。
赤井玛丽从广告牌上跳下来,拿走了黑泽阵手里的枪,然后说,可以了,你们继续打吧。
黑泽阵轻轻啧了一声,没有继续打的兴趣。
赤井秀一:我妈甚至能拿走琴酒手里的枪,琴酒一点反应都没有地就让她拿了,所以他该不会真是我家的亲戚吧?
黑泽阵把被脏水浸透的头发扔到身后,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赤井玛丽看了一眼儿子,才说:“我本来就在秋田,景光那孩子给我打了电话,他没在旅店的房间里找到你,但旅店的老板说有一顶针织帽路过,我就来车站附近找了。”
赤井秀一:“……”什么叫有一顶针织帽路过,赤井玛丽你明明可以好好说话的,不就是对我的针织帽有意见很多年了吗。
就在他想的时候,黑泽阵已经忽然抬腿往他的方向踹了过去,赤井秀一险险避开,但黑泽阵的目标不是他,而是……
他的针织帽。
银发少年扯下了那顶帽子,随手扔在了地上。看得出来他很不高兴了,甚至有点……有点幼稚。
赤井秀一不得不再次喊了对方的代号:
“琴酒。”
“继续打?”
黑泽阵抬眼看他,知道赤井秀一不会答应,嗤笑一声,就要往巷子外面走。
要是真这么走出去的话,路过的警察很快就要来找他们了,赤井秀一伸手去拉黑泽阵,黑泽阵转身就是一拳挥过去,这回赤井秀一早有准备,他知道琴酒特别不喜欢被人从背后碰到,顺势接住了黑泽阵的拳头。
“你先等……”
“赤井秀一!你要干什么?!”
意外的声音来自终于赶来的诸伏景光,他一把将黑泽阵圈在怀里,雾蓝色的眼睛冷冷地看向赤井秀一,让赤井秀一想起当年准备开枪的苏格兰。
不,这应该就是“苏格兰”才对吧。
赤井秀一摊开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打算做,以及他才是被打的那个:“我只是想告诉他别这么就走出去。”
诸伏景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对莱伊这个日常说话没法相信的人报以怀疑,低头去问黑泽阵:“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
银发少年身上和头发都被脏兮兮的积水浸透,虽然赤井秀一也是如此,但诸伏景光表示莱伊他妈在,用不着别人担心。(赤井玛丽:IOMO)
黑泽阵威胁地看了一眼赤井秀一,才回答:“刚醒,没手机。”
赤井秀一看懂了他的意思。琴酒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失忆的事,但是——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即将要被找麻烦的是我,真的要让我帮你掩饰过去吗?
他艰难地看在琴酒没打算杀他的份上附和:“对……他刚醒……”
诸伏景光冷淡地说:“我问过老板了,你昨天就醒了。”
黑泽阵沉默。
赤井秀一更是沉默。
诸伏景光看向赤井秀一:“所以你带着一个高烧不退、神志不清的人,既不去医院也不报警,到今天才想起来他家里也是有人的?”
赤井秀一:“……”
他很少看到苏格兰这么凶,哪怕是在组织里的时候,一想到苏格兰保护的对象是琴酒就觉得更怪了,虽然他们现在有“兄弟”关系,苏格兰名义上还当过琴酒的儿子,但这件事真的不需要再变得离谱了。
赤井秀一本来想解释说是波本给他发消息说“小阵”还在船上,让他误认为自己捡到的不是琴酒,但他叹了口气,说对,就是这样,是我绑架了他,你们打算怎么办?
反正他跟琴酒、跟日本公安的关系一向好不到哪里去。
黑泽阵没打算让赤井秀一背这个锅,就说:“别问了,是我不让他通知你们的。”
诸伏景光:“你闭嘴。”
黑泽阵:“……”
他试着挣了一下,但诸伏景光显然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黑泽阵不想伤到诸伏景光,就没有继续用力。
赤井玛丽在一边看着,差点笑出声。
“够了,苏格兰。”
黑泽阵轻轻按了按诸伏景光的手。
“我是来跟他了结恩怨的,他救了我,我们打一架,结束了。”
他一向如此。
无论其他人是怎么看的,黑泽阵有自己的一套判断标准,他拿得起放得下,少有东西能绊住他的脚步,更何况单论这几天的经历,诸伏景光确实冤枉了赤井秀一。
黑泽阵很清楚——他相当清楚,虽然他比较在乎自己的东西,但对赤井秀一来说,他只是忽然从敌人变成疑似友方的罪犯而已,就算有再多牵扯,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不介意,也不打算跟赤井秀一说明。他从不需要别人回以他同等的东西,无论是物质还是感情。
诸伏景光放开了手。
他低着头,轻声说:“莱伊,你总是很擅长取得别人的信任,以前也是,现在也是。你看,才这点时间,他就这么信任你了。”
赤井秀一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苏格兰每次做出这副模样的时候,肯定有人要倒大霉。
诸伏景光笑了,用属于高中生景光的语气,愉快地问:“你说是吧,冲矢老师?”
第089章 鹤鸣于日落时分
黑泽阵一直觉得赤井秀一和冲矢昴没什么像的, 除了都是FBI,见了就很熟悉的感觉,偶尔能看到的跟自己相似的墨绿色眼睛, 和相似的背影。
但赤井秀一没那么多话, 也不会往他身边靠,他们在组织里见面的大多数都是相看两厌, 只是莱伊得听他的;赤井秀一也不会放下他的傲慢去照顾一群吵吵闹闹的小孩。
现在看来他完全不了解这个人, 毕竟做卧底工作,所有卧底跟他见面的时候都戴着谁也认不出来的面具。
“冲矢昴?”
他走到赤井秀一面前,没人拦住他,但黑泽阵也没有马上要动手的意思;他认真地端详赤井秀一的脸, 还是不觉得这人有闲心去玩什么学生老师过家家。
哦, 那赤井玛丽到学校的理由也很清楚了, 怪不得她说“秀一就在日本”, 而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看他的表情很奇怪。得益于越来越让他感到厌烦的记忆力, 黑泽阵现在还能记得赤井玛丽说这话时候的语气,以及更远处吹过树梢的风。
赤井秀一的嘴角有那么一丝苦笑的意味, 又马上就收了回去,他换了个语气, 虽然不是冲矢昴的声音, 但足够让人分辨出本人的味道:
“嘛……阵君。”
他看到, 那一瞬间银发少年的表情变得很可怕。
黑泽阵动了动食指, 这通常是他要发火的征兆,但他表面上很平静, 平静到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的地步;前两个月的记忆如开闸般涌入脑海, 某个粉毛老师若无其事地说“你可以叫我叔叔”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老旧的公寓、学校的教室、下午的网球场、安静的黄昏……一一展现他记忆的浪潮里。
他闭上眼睛,把恼人的记忆从视野里赶出去, 再看向赤井秀一,问:“我‘生前’跟你关系很好?”
赤井秀一想了想,回答:“难道不是吗?组织里的人都知道你我关系匪浅。”
呵。
组织里的人都知道莱伊性格傲慢且话少,是琴酒最不喜欢的那种同类人。赤井秀一,你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一点也没退步。
黑泽阵把他刚扔到角落里的记忆拎出来,随意地翻了几页,语速很慢地说:
“我们在巴黎的街头相遇,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第一次合作任务的见面地点,除了你差点往我脑袋上开个洞外都很愉快。”
呵,是很愉快。
黑泽阵记得自己刚见到“诸星大”的时候,还以为他认错了人,毕竟长得像的人也有不少;他是听说宫野明美的男友要加入组织,才特地去看的,等见到人,哦,纯度100%的卧底一个。
他想过让赤井秀一的卧底行动从一开始就失败,但最后还是没这么做;莱伊的代号是黑泽阵选的,那次任务也是他选的,赤井秀一差点被打了一枪是因为摸了他的头发,还说脏了很可惜。
“那我的照片?”
“组织里很多人都有,毕竟你是大家的情人(要杀死的对象)。”
所以爱尔兰十世还有贝尔摩德那个乱来的女人到底卖了多少他的照片?还是说贝尔摩德拿他的照片当组织宣传海报在大街上发放了?
黑泽阵决定回去再找贝尔摩德和爱尔兰儿子的麻烦,现在他没心情,只是机械地回顾着两个月来的记忆。
“我给你的饮料很好喝对吧?”
“其实我觉得……味道也还行。”
说到这里的时候,赤井秀一难得迟疑了一下,虽然他就喝过一次KILL Whisky,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打开那个潘多拉的盒子了。
黑泽阵都被他气笑了。
他凝视着那双跟自己色泽相似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很有趣吗?”
赤井秀一叹气,很认真地对黑泽阵说:“我从没想过戏弄你,只是没认出你而已。”
直到几个小时前,他都没有相信黑泽阵就是琴酒,降谷零可以为他作证……虽然他觉得降谷零大概不会愿意为他作证了。
黑泽阵看了他半天,才冷笑了一声。
那是属于组织里的琴酒的笑,每当他这么笑的时候,八成是有人要死了。
但银发少年只是把湿漉漉贴在身上的头发拨开,相当随意地说:“我现在没力气打你,我说过恩怨了结就是了结,不会再为以前的事纠缠,但最近别让我再看到你。”
没力气是真的,他现在打赤井玛丽都费劲——虽然赤井玛丽的身体拖后腿,但她怎么说也是MI6的干员,小看她是要付出代价的。
赤井秀一说好。
他抬手又放下,黑泽阵的目光也落在赤井秀一左肩上,那里有道不是很显眼的咬痕,看到那样东西的时候黑泽阵的心情就更糟了。
赤井秀一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黑泽阵嘲讽地笑了笑,说:“把它消了吧,别让人家小女孩知道你说她是狗。”
赤井秀一说他确实打算消掉来着。
赤井玛丽看着他们两个,摇了摇头。
小巷里一时陷入寂静,没人再说话,黑泽阵不耐烦地扯扯自己的银发,灰黑的水顺着往下流。
一片安静里,诸伏景光靠着墙给降谷零发消息,说人找到了,不用担心。
降谷零很快就发来了回复:他怎么样?
诸伏景光往黑泽阵的方向看了看,知道黑泽这个时候不喜欢被打扰,就回道:人没事,心情很差。我会照顾好他。
降谷零:那就好。我正在调查鹤鸣港旧案,可能是他不想回忆的东西,他的记忆现在无法控制,你尽量避免跟他提到相关的东西。
诸伏景光:我知道。手续怎么样了?
降谷零:快了,明天。我让黑田把你的档案从警视厅公安部调取出来,以协理人的身份放在零组,反正你这三年的经历都明确可查,上面那些人也不会说什么。他们正在为户籍系统的漏洞应该由谁负责吵。
诸伏景光:不愧是Zero,传说中横跨黑白两道、在警方都有不少人的幕后黑手啊。
降谷零:你就不要开这种玩笑了吧!
诸伏景光:(笑)
降谷零:还有一件事,我们的人在鹤鸣港附近看到了疑似“黑泽阳”的身影,也有其他势力的人到了这里,可能是针对我们来的,小心点。
诸伏景光:有组织的人吗?
降谷零:可能有人背着我行动,乌丸莲耶死后想脱离组织单干的人不在少数。
诸伏景光:我知道了,我先带他回去。
他收起手机,跟赤井玛丽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虽然不熟,但在这个场景下的心情却微妙的相似。
小巷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喂!你们!”
有穿着警服的人从废弃广告牌那边过来,一边跑一边喊,但看到里面的情况又放缓了声音:
“我们刚才接到报案,有人目击到这里有人斗殴,还听到了枪声,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赤井玛丽注意到有人的时候就提前把枪收起来了,两位警察的目光也没停留在现场看起来最柔弱的初中女孩身上,他们横竖看了看,就算这里打过,也已经打完了。
浅金色头发的女孩对两位警察说:“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家庭矛盾,让您见笑了。”
一位警察问:“那枪声……”
靠着墙挡住弹痕的诸伏景光回答:“可能是他们听错了,刚才这座广告牌倒下,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几位经验丰富的人轻而易举地把两位年轻警察忽悠走,然后处理掉现场的痕迹,极其专业。
最后,赤井玛丽说:“先去换衣服吧,你们两个。”
她那搞得很狼狈的大儿子,和外表与心情一样狼狈的Juniper,怎么看都是后者输的更多。
……
诸伏景光在秋田县找了一天一夜,根本没找落脚的地方,幸好赤井玛丽早就有所预料,让跟她一起来的女儿在酒店多订了两个房间,并买了衣服。
世良真纯看到她哥跟黑泽阵打架,目光在两个人之间逡巡,但很懂地什么都没说,把衣服塞给了她哥和琴酒。
秀一哥啊,这就是你说的对琴酒念念不忘……地去打一架,对吧。
她悄悄把目光投向母亲。
赤井玛丽看起来年幼但依旧有着家长的威严,她抬腿搭在酒店楼梯上,拦住了儿子的去路:
“秀一。”
赤井秀一停下脚步,他本来没打算跟这些人一起,但苏格兰用相当冷的眼神看过来,他知道苏格兰有话要跟他说,就来了。
他等着赤井玛丽的下文。
赤井玛丽叹气,还是没能直说,毕竟有人不想说,她尊重那孩子的意愿。她只能隐晦地提醒:“你马上就要失去一样很珍贵的东西了。”
赤井秀一不为所动,反问:“我失去的还算少吗?”
是啊,我们都失去了很多东西,所以剩下的才弥足珍贵。赤井玛丽说也是,你应该不会后悔吧?
她那任性的大儿子,从不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
……
酒店的房间。
“黑泽?”
诸伏景光从公安派来的人手里拿到临时公寓的钥匙、给黑泽的药、备用手机和两只猫,以及一些文件,他回到酒店的房间,本以为黑泽去洗澡了,但不是。
黑泽阵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望着酒店的天花板,衣服没换,头发上的灰水在被子上晕染开点点污渍。
房间里什么都没被动过,他从进来开始就躺在这里了。
“黑泽!”
诸伏景光的心揪了起来,连喊几次,黑泽阵才用手臂挡住了脸,说别吵,我有点累了。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到,诸伏景光只听到几个音节,但还是理解了黑泽的意思。
累了?
我知道你很累!但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明明很讨厌身上被弄脏吧?你这样是不可能睡着的吧?我从东京到秋田找了一天一夜,是来看你这么对待自己的吗?!
诸伏景光感受到自己胸腔里的空气仿佛在燃烧,他强行拉开黑泽阵的手臂,看到银发少年回避了他的视线,忍不住问:
“赤井秀一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
被问的人没看他,也没看任何地方,黑泽阵听到他家小孩、不,应该说是苏格兰忽然提高的声音,又补充说跟赤井秀一没关系,是我记忆的问题。
“黑泽阵!”
诸伏景光攥住黑泽阵的衣领,把人从床上扯起来,他跟那双墨绿色的、几乎没有焦距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终于爆发:
“跟他没关系?这话说出口你自己会信吗?他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你愿意跟他待在一起两天杳无音讯,却连一句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我在你心里到底算是什么?”
有点联系的熟人?被放在家里的小孩?还是被划分到保护圈里不需要参与任何事的被保护者?
黑泽,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是不会生气、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老好人啊……
“苏格兰。”
“你应该叫我诸伏景光!”
“……”
“苏格兰只是我的一部分,诸伏景光才是我的名字!你凭什么自顾自地以为我恢复记忆就会变回苏格兰,就跟你毫无关系了?!”
诸伏景光用颤抖的手重重把人摔回床上,声音也没那么稳。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终于重新聚焦,朝他的方向看来,诸伏景光知道黑泽向来不会安慰人,遇到这种场面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了解这个人,他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让黑泽习惯自己的存在,可黑泽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他们能有多久的未来。
“别自以为是了,黑泽,你甩不开我的,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你也别想离开我。”
他抛下话,转身就走。
他去找赤井秀一。
“……”
黑泽阵动了动手,但还是没追上,他继续躺在那里,听到走廊里传来的声音。
诸伏景光离开的时候没关门,故意的,或者忘了,总之他找到赤井秀一,两个人就这么打了起来。
黑泽阵能听到。
他觉得很疼,身上没有伤口,但记忆里的痛苦铺天盖地袭来,几乎要盖过现实;他用右手撑着慢慢起身,将手指嵌入左臂死死按下去,终于找回了知觉。
银发少年摔到床下,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等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深呼吸,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他说:“吵,别打了。”
赤井秀一知道苏格兰会来找他打架,也做了准备,但没想到苏格兰会这么疯;他看到赤脚走出来的少年,发现琴酒没换衣服,那头银发上毫无光泽,整个人也都笼罩在低气压里。
黑泽阵走到他们面前,把诸伏景光拉了回去,然后对赤井秀一说:“对不起,我家的孩子给你添麻烦了。”
赤井秀一不是个迟钝的人,起码没有某个人那么迟钝,他看到黑泽阵的样子,又看了看甩开黑泽阵手的苏格兰,问:“我什么时候伤害到你了?我先道歉。”
“没有,是我的错。你不用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黑泽阵说完就往回走。
诸伏景光依旧站在走廊里,动作平稳地抹掉脸上擦出的血痕,才说:“谢谢你当年在天台给我的信任,我今天本来也没想跟你打。算我欠你的。”
赤井秀一不这么觉得。
但他从认识最开始就没能改变过苏格兰的任何想法,所以他也没有反驳,只是问:“他怎么了?”
黑泽阵也没关门,酒店的房间里传来模糊的水声,他去洗澡了,这样确实很难受。
诸伏景光往那边看过去,回答:“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会知道。”
赤井秀一也瞥向那扇半开的门:“主观角度来说,我没有对他做什么的想法。”
客观地说……他也不觉得琴酒会被他怎么样,但从事实上看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以及,赤井玛丽的话是什么意思?赤井秀一觉得他妈知道点什么,赤井玛丽却不愿意再说下去了。
“莱伊。”
诸伏景光忽然喊他。
“只有你还会这么叫我了。”
赤井秀一还有点不习惯,毕竟他的真名暴露后,组织内外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不再叫他“Rye”了。除了……他还没暴露的时候就“死去”的苏格兰,苏格兰对他的印象还是在组织里共事的那段时光。
诸伏景光侧头过去:“不好吗?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公安的人在鹤鸣港看到了‘黑泽阳’,你觉得对方来这里跟黑泽有关系的概率多大?”
赤井秀一点了根烟,慢悠悠地回答:“那可不好说。”
房间里。
黑泽阵靠在浴室的墙上,垂着头,让冷水顺着身体流下。水从浅灰色很快就变成了无色,然后又因为浸开的伤口变成了浅红。
他在看降谷零发给他的消息。
六月底,将是组织彻底消失的时候。
“反正都要结束了。”
黑泽阵有个计划。
他想去旅行,出去走走,离开日本,离开美国,去哪里都好,离开这些熟悉的人和事。
也许他会去欧洲,他曾在那里度过一段还算愉快的时光;也许他会去中国,那个国家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也许他会回到海拉,雪原里的狼群还在等着他回归;也许他会去一座没什么人的小镇,在宁静的时光里喝着下午茶。
黑泽阵始终是个很喜欢生活的人,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死,除非是死在任务里;他曾经想过邀请其他人一起离开,算来算去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算了。他有空会回来看看,反正他没有工作,惬意得很。
他把浴室里的水换成了热水。
体温依旧很低,从几十年前开始就是如此。他认真地把头发洗干净,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记得那天的阳光很暖,年轻的赤井玛丽去北欧看他,他们在德国见面,玛丽说留长发就像样子一点,然后帮他把弄乱的头发整理干净。
当时他的头发才长到脊背中段的长度,赤井玛丽给他梳着头发,问:“任务结束了吧?不打算剪掉吗?”
他说:“我答应他了。”
赤井玛丽轻轻叹气,年轻的母亲还没找到跟孩子处理关系的窍门:“我不是说了吗?秀一被我要挟来骗你的,他没留长发。”
“我知道。但我答应了。”
“这么看重承诺会吃亏的,人类的社会跟你以前的世界完全不同哦。”
“嗯。”
从头到尾他都回答得相当干脆,让赤井玛丽无话可说,她把银发整理得漂漂亮亮,满意地退开一步。
她说真想给你拍张照片啊,可惜你的工作不能留下任何影像,算了吧。
然后赤井玛丽问他:“你当时为什么咬他?”
他反而有点疑惑,歪了歪头,回答:“我打赢了。”
“然后呢?”
“他很厉害,但我赢了。我会接纳他,保护他,承认他是我的家人。如果他死了,我会为他报仇。”
赤井玛丽拿手指弹了弹他的脑门。
“人和人不是这样的,Juniper。”
“所以不用告诉他。”
“那我呢?在你看来我是什么样的?我不能算你的家人吗?”
“很麻烦的人。”
最后赤井玛丽没办法,就跟那边正在和赤井务武谈话的男人喊:“哎,维兰德,管管你家的孩子,他要把我儿子带回雪山喂狼啊——”
记忆的最后是一片笑声。
黑泽阵终于把头发洗干净了,他洗得很慢,花了很长的时间,总觉得还是有点脏。
最开始他完全不会打理这头只会在战斗里碍手碍脚的长发,还是赤井玛丽教他的;他小时候认识的人不多,能算他长辈的女性也只有赤井玛丽一人。
所以,只要不涉及根本性的问题,黑泽阵就会给赤井玛丽面子——哦,赤井务武的事除外。
“喵?”
“喵——”
黑泽阵正在发呆,有两只小脑袋挤进了浴室。他跟小黄猫和小黑猫对视几秒,把猫拎起来,动作流畅地丢了出去。
洗太久了,浴室里都长出猫来了。
……
酒店12层的餐厅。
一群没吃饭的人在这里聚集,包括凌晨就被叫醒压根没吃早饭到现在的赤井玛丽和世良真纯,找了一天一夜根本没吃东西的诸伏景光,和给黑泽阵做了太清淡的晚饭结果自己没吃的赤井秀一。
幸好酒店的餐厅24小时提供餐点,不然他们就得等到中午才有饭吃了。
这群人正在一边吃饭一边交流情报。
“FBI没有相关的线索吗?”
“都说了没有,这里是你们公安的地盘吧。不如问问那边MI6的女士。”
“没有,我们没有在日本展开什么行动,我跟真纯只是恰巧来这里。”
“妈妈,就直说我们是来看……”
“一家人三个姓氏啊。”对赤井秀一的记忆更多停留在「诸星大」这个名字上的诸伏景光终于吐槽了。
世良真纯转头看他,因为是「同龄的哥哥」的关系,她跟诸伏景光比较能说上话。
她伸出一根手指,说:“不,其实我还有个二哥,他的姓氏跟我们都不一样,我们今天就是来看他下棋的。”
没错,他们是来看羽田秀吉,也就是她二哥的将棋对局的。二哥要挑战一位早就退出棋坛的老前辈,这位前辈曾经指导过羽田秀吉的义兄、天才将棋选手羽田浩司,所以这次的对局对他来说意义重大。刚好没有要紧事的赤井母女就来了。
赤井玛丽正在喝茶,她一边去拿点心,一边轻松地说:“如果务武还活着,现在用的应该也是另一个姓氏吧。”
诸伏景光:真搞不懂你们赤井家的人。
他想起另一件事,就往赤井玛丽的方向靠了靠,压低声音问:“我在组织里听说过,赤井先生是被琴酒……”
赤井玛丽却大声打断了他的问话:“我不觉得那孩子会做出这种事。”
原本是想小心问的,但这下子赤井秀一和世良真纯都看过来了。
赤井秀一向诸伏景光投来疑惑的目光,好像在问有什么事是不能对他说的。
诸伏景光只好说:“莱伊,你知道组织里关于你父亲的说法吧,没有恨过黑泽吗?”
因为是比较大的事,就算一向贯彻神秘主义的组织里也有不少人听说过那个传闻:十多年前那位先生让琴酒去抓某个人,要求是活捉,但琴酒开枪把对方杀了,当时的死者就是赤井务武。
当然,那时候的诸伏景光还不清楚被讨论的人是赤井务武,只知道那是个MI6特工,更不知道同样在听的莱伊就是传闻主角的儿子。他是恢复记忆,整理相关情报的时候才发觉这件事的。
赤井秀一的回答是:“我不觉得他会死。”
他加入FBI是要找失踪的父亲,不是挂了的死老爹。
以他对父亲的了解,赤井务武是个非常谨慎、有着强大推理和布局能力的人,既然母亲收到了搬离英国的提醒,那父亲一定早有预料,死在十七年前的几乎为零。现在负责追杀赤井务武的琴酒还是卧底,这个人会死的概率就更小了。
而且,就赤井秀一看来,组织里的传闻都很难当真,特别是关于琴酒的……他已经深刻认识到这点了。
“是吗?”
“你不如问我明美的死让我对他的看法有什么改变。”
“呃,明美小姐没死,没人跟你说吗?”
“……啊?”
“诶?哥你不知道吗?当时我们在一起开会,还有志保姐姐……”
赤井秀一,陷入了沉思。
是的,有一天宫野家亲戚朋友开会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参加了,这群人里原本有人想把事情告诉赤井秀一,但后来发生了莱伊先生当上组织二把手的事,于是……
其他人会说的吧?至少波本/降谷警官/安室哥哥给他打电话了,他们应该交流了情报。
所有人都这么想,至于降谷先生,他那几天忙到起飞,而且他觉得宫野家的家庭情况不需要他插手,他真不认识什么宫野透,难道赤井玛丽不会说吗?
赤井玛丽:IOMO
赤井秀一用左手抵着额头,听世良真纯讲完那天晚上的事,终于端起了杯子:
“只有我不知道?”
“好像是。”
诸伏景光环顾四周,说出了这个残忍的答案。好吧,他觉得这不是赤井秀一的问题,他们那些人里应该有那么一个记得说一下。
“……”
“你拿错了,那是真纯的茶杯。”
“我原谅他。”世良真纯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然后把话题放回到最开始,“所以,你们刚才在讨论的,叫做‘黑泽阳’的男人,是谁?”
光听姓氏就觉得很麻烦了。
世良真纯一向不怕挑战,毕竟她就是非常喜欢冒险活动的那种侦探,但不管怎么说最近遇到的状况也太多了,不是说组织要没了求稳吗?你们这些人哪里稳重了。
诸伏景光看了一眼依旧在沉思的赤井秀一,回答:“二十年前曾经是黑泽养父的男人,昨天在那座废弃港口附近出现了,不过按理来说他已经死了。先不要跟黑泽提这件事,他——”
“那不是本人。”
黑泽阵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银发少年穿着黑色的风衣下来了——衣服是世良买的,买回来的时候她还说“哎?他不是一直这么穿吗”。
他抱着两只猫走进餐厅,脚步轻松,完全看不出来两个小时前狼狈的模样,甚至笑了笑。黑泽阵坐到赤井玛丽和诸伏景光之间,自然地插入了话题。
“昨天我见过他,他不是黑泽阳,黑泽阳已经死了。”
“能确定吗?”
“嗯,”黑泽阵接过世良真纯顺手倒给他的果汁,语气平淡地说,“不是被组织暗杀,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死因,就是在下班时间为了救被罪犯袭击的学生冲上去,被人捅了几刀,医院没抢救过来,死了。”
因为他的关系,黑泽阳暂时离开了东京,调职去长野,在黑泽阵回去之前他不会再接触相关的工作,组织的人也不会暗地里对他下手,毕竟——
毕竟那位先生还需要一张能让“黑泽阵”失控的时候听话的牌。
但他死了。黑泽阵的记忆里,那个跟他没多熟的、叫做黑泽阳的警察是个好人,仅此而已。
赤井玛丽看过去:“那,你见到他了吧?对他的身份有头绪吗?”
黑泽阵喝了一口果汁,然后回答:“有啊,认识。”
“谁?”
“组织十三年前叛逃的前代黑麦威士忌。熟人,熟得很。”
黑泽阵漫不经心地说。他晃着杯子里的果汁,好像从里面看到了昨天那杯黑麦威士忌(Rye)——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为赤井秀一选了“Rye”这个代号啊。
“他应该盯上你二儿子了,现在可能已经在将棋对局的现场了吧。现在去看还来得及。”
第090章 鹤鸣于日落时分
羽田秀吉为这场对局准备了很久。他一直期待着能跟五十岚前辈下棋, 这位老前辈在上个世纪曾被称为最天才的将棋手,义兄羽田浩司尚未成熟的时候也曾败给这位前辈,但等到羽田浩司功成名就的时候, 这位五十岚前辈早就不再下棋, 也就永远留下了遗憾。
这次,羽田秀吉偶然得知老前辈闲来无事又想找人下棋的消息, 就特地赶来秋田县, 既是完成兄长当年没能完成的挑战,也是希望自己能够更上一层楼。
和室外传来潺潺水声。
穿着深灰色和服的老人坐在他对面,发须全白但依然精神矍铄。老人生在上个世纪初,已经很少出面了, 他戴着助听器, 羽田秀吉也尽量提高声音说话。
老人盯着棋盘看了很久, 最后还是笑了:“看来, 果然还是年轻人要厉害一点啊。”
“前辈?”羽田秀吉有点诧异。
这是他来的第三天, 他跟这位前辈约好下三局棋,今天是第三局。前两局一胜一负, 但在他看来,今天的对局还远远没有到要分出胜负的地步。
和服老人摇摇头, 笑着说:“不是技艺上的问题, 只是身体跟不上了。长时间保持集中精力下棋, 对我来说果然已经是做不到的事了。”
他语速很慢, 往往停顿一会儿才继续说话,脸上是温和慈爱的笑。老人对羽田秀吉说:
“羽田君, 时间的洪流无法逆转, 未来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你跟你的兄长一样,早就踏在那条道路上了。”
“但是, 就算您这么说……”
羽田秀吉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老前辈要说什么,但如果是被中断的对局,就这么“赢”下来,宣布他的胜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甘心。
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去勉强老前辈,只是会有点遗憾而已。他本想替兄长完成当年未尽的挑战,看来是很难圆满地完成了。
“不,羽田君,我可没说要认输。”
老人看到他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狡黠地大笑起来,让羽田秀吉一阵愕然。
“明天有行程吗?没有的话明天再来陪老头子我下完这盘棋吧。时间带走人,人又何尝不是在掌控时间呢?”
“好、好的!您不要这么开玩笑啊!”
“哈哈,当年你兄长就没有上当,很干脆地说对局就放在这里,他明天再来呢。”
“啊,浩司哥他……”
和室里两个人都离开,下到一半的棋局被摆在小桌上,听棋的人得知今天没能分出胜负渐渐散去,也有人在热热闹闹地看半个对局的复盘,只有后院里的潺潺流水声依旧。
羽田秀吉走出五十岚宅,走的是老人特地让他走的后门,不然得到消息蹲在外面的记者就要把他拦住了。
刚走几步远,就有个小孩子往他这边跑来,把一样东西塞给他,说:“那边有个姐姐说让我把这样东西给你。”
是一张纸条。
上面写了个地址,虽然没说别的什么,但……这字好像是母亲的,不确定,再看看。
羽田秀吉对自己的家庭状况不说一无所知,只能说是一家人各干各的,不知道都在干嘛。他跟其他人也几乎不怎么联系,按照母亲当年的说法,不联系最好。
地址就在附近的公园,他往那边走了两步,有点犹豫,但就在这个候,有人站在了他面前——应该是个女孩,长得跟他妈有点像,不,不是有点像的地步,好像就是跟他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救命,我家里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妹妹啊!
“秀吉哥,你那是什么表情?”
有人从背后拍了他的肩膀,世良真纯就知道二哥也不是什么好打发的角色,把“失踪”的将棋名人往公园里拉。
羽田秀吉认出了妹妹,被拉着往里走,压低声音问:“等等,真纯,咱妈什么时候……”关键是咱爸都失踪了十八年了!这么小的妹妹是哪里来的啊!
完全听到的赤井玛丽叹气。
她面对羽田秀吉震撼、压抑着震撼、但还是非常震撼的眼神,面无表情地说:“我就是你妈。”
羽田秀吉:“……”
羽田秀吉:“真纯,她刚才说话了吗?”
世良真纯:“那是咱妈。”
羽田秀吉:“……”
棋场上从未停止过思考、一路过关斩将的将棋手羽田秀吉,在今天,终于也停止了思考。
世良真纯把羽田秀吉拽到诸伏景光面前,说:“景光哥你看,这是我二哥,姓羽田。”
羽田秀吉看到世良叫一个好像比她还小的少年叫哥,再次停止了思考。
然后他转头,就看到了自家失踪已久的大哥,赤井秀一。
没戴针织帽,不确定是不是本人,再看看。但长得很像,和妹妹在一起,应该是大哥吧。
羽田秀吉有点不确定地问:“大哥?”
赤井秀一指了指现如今在读初中的自己妈,甚至没有喊她一声母亲:“她就是赤井玛丽。”
羽田秀吉:“……”
啊,懂了,这是诈骗,有人正在针对他!其实他家里的人都有秘密身份(而且是真的),现在有人假扮他们来从自己这里获取珍贵的情报了!
……个鬼啊!哪有让初中还是小学的小孩来假扮人家妈的,还是报警吧,这是脑子有问题的诈骗团伙!他就差给宫本由美打电话了!
他看向那个初中生女孩,想从对方身上找到点破绽,以他强大的记忆力和推理能力,果然看出这个女孩就是……就是他妈本人的幼年版。观察和记忆能力太好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羽田秀吉想。
“妈?”
“你五岁的时候……”
“不用说了!”
羽田秀吉再看向似乎没什么异常的妹妹:“真纯?”
世良真纯点点头,说我和咱妈一起来的,虽然发生了一点问题,但是你不用担心。
羽田秀吉看向不再留长发的大哥,问:“秀一哥?”
赤井秀一点点头,然后介绍旁边的诸伏景光,说这是我的同事,跟你妈一样中了魔法诅咒(?)变小了。
诸伏景光说已经是前同事了,以及没有魔法,别听你哥瞎编,不用担心我们的身份,我是警察。
羽田秀吉:“……”
好的,他那在英国干特工的妈,到处当侦探的妹妹,在美国FBI的大哥,以及日本的警察。变小的事他姑且接受一下,毕竟赤井玛丽不是假的,你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啊!
最后他看向站在赤井秀一背后,始终没说话,也没往这边看的银发少年。
明明是背对的状态,但对方在羽田秀吉看过去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视线,转过身来。
赤井秀一继续介绍:“他是——”
话还没说完,羽田秀吉跑了过去,愉快地跟黑泽阵打招呼:“小银(Silver)哥!你不会也变小了吧?哇,你这么小的样子真是好多年没见了。”
羽田秀吉又说你怎么还穿这种衣服啊,每次见你都是这样,话说你怎么跟我家的人在一起,不是说在执行任务吗(小声)?
他完全没注意到,站在他背后的赤井秀一彻底愣住,手里的烟掉到了地上。
赤井秀一看向黑泽阵,银发少年冷淡地将视线移向别处,对羽田秀吉说:“嗯,好久不见。”
羽田秀吉想了想,用抱怨的语气说:“也没好久啊,不是去年年底才见过吗?”
他转过身,刚想跟其他人说点什么,却发现身后的人全都是一脸“你们很熟吗?”的表情。
羽田秀吉:哎?
他妈疑惑地看着他,妹妹的状态堪称震惊,哥哥的同事满脸问号,至于秀一哥,赤井秀一的表情完全是空白的。
赤井秀一看向黑泽阵,墨绿色的眼睛里倒映出少年的身影,过了几秒,才问他弟弟:
“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啊,就是小时候来过我们家的哥哥,秀一哥你还把人家当成女孩子了。”
“……”
“不过他每次来的时候你好像都不在,后来我搬到羽田家,小银哥在各种地方都帮了我很多。你们不是同事吗?哎?我还以为秀一哥你跟他很熟。”
“……”
羽田秀吉觉得气氛不对,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环顾四周,众人表情各异,只有黑泽阵拍了拍他的肩膀。
银发少年说,你们聊,我去走走。
他转过身,走得很快,银发在风里飘起;赤井秀一下意识就要跟上去,旧日的友人却忽然回头,给了他一个狠厉的眼神:
“别跟着我。”
黑泽阵消失在公园的角落,只留下一片寂静的林地,和轻轻吹过的风。
赤井一家面面相觑,没人说话,最后赤井秀一看向诸伏景光,诸伏景光摇了摇头。
“那句话是对我们所有人说的。”
被叫来的羽田秀吉是这里最状况外的人,但目前的情况只要不是眼瞎就能看出来有问题。
赤井玛丽说先别管他,你小银哥哥累了,秀吉,你有看到过这个男人吗?
她把黑泽阳的照片给了羽田秀吉,羽田秀吉辨认了一会儿,说没有,但如果是来看将棋比赛的,也许他还在那边没走,因为自己没有跟前两天一样从正门出现。
“他是谁?”
“某个非法组织的相关人员,跟你爸的事有关。你可能被盯上了,不然我们也不会来找你。”
“等一下,”羽田秀吉马上就理解了赤井玛丽的意思,“我不能躲起来,明天我还有跟五十岚前辈的半个对局。”
“……哎。”
赤井玛丽叹气,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看向赤井秀一,那意思是要不你管管你弟弟。
赤井秀一:放弃吧,我们家的人都是管不了的。
他不但没去管多年没见的弟弟,还自顾自翻完手机里的消息,对诸伏景光说:“走吧。”
世良真纯看到她哥和景光哥的眼神交流,发现这俩人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达成了共识,赤井秀一说完诸伏景光就一起往公园外走,并且相当默契。
看起来就像几年前她在车站遇到背着吉他包的……
她忽然醒悟:“你们要去干什么?”
赤井秀一背对着她挥手,头也不回地说:“老本行。”
哈?你们两个的老本行不就是狙击手吗?你俩不是已经不在组织里了吗?!喂!
诸伏景光特地停下脚步跟她解释了:“Zero说‘既然闲着就来帮忙’,把你哥拉去协助公安工作,我也得去。”
降谷零说这话的时候毫不客气,甚至没想过赤井秀一会拒绝的可能;FBI笑了笑,也就答应了。
所谓的“协助工作”就是让两位前·组织狙击手去解决几个乌丸集团的人,乌丸莲耶死后对方跟组织切断了联系,似乎准备自立门户;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公安大可以把他们放到之后收拾,但“青鸟”号游轮上的事故查到最后,查到了他们的头上。
毕竟“夏目财团属于组织”在乌丸集团的高层眼里并不是秘密,这件事本来就会被看做波本先生的手笔,目前可以确定的是:
一,游轮的大副是一位组织高层的人,原本的船长因病告假后,也是他提议“青鸟”号的船长来担任这项工作的。这位高层是半合伙人性质的成员,主要提供资金和市场,那位先生死后他一直敷衍波本;被抢救过来的大副先生交代,这次游轮驶入暴风雨和最后驾驶室爆炸都是这位合伙人的手笔。
二,6月10日游轮早餐里被检测出来的药物来自一位代号“卡西斯(Cassis,黑醋栗)”的成员,平时在南美活动,他伪装成记者潜入游轮,又在船只靠岸前跳水逃离,事后公安在游轮的录像和他待过的房间里找到线索,确认了他的身份。目前此人还在秋田县,没能脱离封锁的区域。
三,以上两位关键人物的通讯方式在组织里有留存,他们或许很自信,但波本先生利用公安的手段强行调查了他们的通讯记录,从暗号里确认他们两个有联络,并且今晚会在秋田市某座建筑高层的一场宴会里见面。
不过他们破解暗号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宴会就在两个小时后,与其临时借调其他部门的人,不如……直接把两位很有经验的熟人叫来。
莱伊,苏格兰,你们说对吧?
……
傍晚。一处天台。
赤井秀一觉得这块地方不错,拎着手提箱点了根烟,往不远处另一座建筑的宴会厅看去。
落地窗前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端着酒杯交谈,宛如被装在小盒子的人偶,上演一出老套的戏码,却能三两句话掀动股市的动荡。
狙击手的视角是独特的。
赤井秀一早就以这样的视角看过无数次热闹的、冷寂的或者疯狂的景象,他把银色的手提箱放在地上,等待预定的时间来临。
耳机里传来降谷先生公事公办的声音:“再确认一遍,你的任务是保证宴会上其他人的安全,不是击毙目标,抓捕他们的事由安排进去的人员负责。”
赤井秀一并不意外地说:“我也没想过你会让我在你的地盘上干掉目标,降谷君。”
降谷零却重新纠正了任务的说明:“不,一旦有意外,立刻击毙目标,你可以自行判断。”
他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宴会厅里虽说有一堆降谷零看着都不顺眼的人,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无辜的人居多,现在里面混进了两名以上的丧心病狂的罪犯,比起那几个人,当然是先保证大多数人的安全。
赤井秀一蹲下来,打开箱子,去组装他的枪,金属互相擦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是吗,那我就自己判断了。
降谷零没再说话,大概是切到别的线路去了,而通讯里忽然插入了苏格兰的声音:“莱伊,这次可是打白工哦?”
赤井秀一就回答:“我给他打的白工也不少了,苏格兰。”
他现在还能想起那一堆账本,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让时光倒流,他会打晕苏格兰打包送去美国,自己去海洋馆,而不是让波本千里迢迢回日本,而他在手忙脚乱地查账最终把自己查成了乌丸集团的二把手。
好像也不亏。不,亏大了。
赤井秀一架好枪,准星的十字里明明是暗淡的繁星,他却好像看到一个银发的身影。
每当他瞄准琴酒的时候,琴酒总能立刻察觉到,回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他看,就好像真的能感应到。
他不知道琴酒是怎么做到的,不过恋人先生总是这样……想到这里他忽然明白了某件事,低声自言自语。
“啊……这么回事啊。”
“什么?”
“没什么。”
赤井秀一终于意识到他的判断失误到底出在哪里了。
琴酒能无数次认出赤井秀一,因为赤井秀一想杀他;黑泽阵认不出冲矢昴,因为认定琴酒已经死了的赤井秀一对年幼的小孩没有杀意,也不可能有。所以他们就在错误的逻辑里循环,直到琴酒在他面前变成黑泽阵,这个闭环才被打破。
如果他当时就认出琴酒了呢?赤井秀一想了想,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琴酒可能是卧底,只会把变成小孩的琴酒抓到FBI,或者给MI6,又或者送给公安吧。
幸好没有,他想,落到他们手里,琴酒估计不会得到什么好待遇,活着大概没问题,但刑讯是免不了的。
手表的指针卡向指定的时间。
赤井秀一抛开杂念,将那双跟自己相似的绿色眼睛从视野里挪走,聚精会神地做起他没有工资的额外工作。
只是盯着而已,大概不会出什么问题。
大概。
大概……吧?
十分钟后,看到一片混乱的宴会厅,慌乱的人群,倒在地上的人,赤井秀一只能叹气。
看来要加班了。
他问:“能确认目标的位置吗?”
降谷零的声音依旧冷静:“不能,宴会厅里没有跟描述的目标相似的人物,他进入宴会厅后就换了衣服。”
赤井秀一安静地等。
他们的目标有两位,其中有一位带了两个额外的人进来,宴会厅里也有他们安排的人手。公安控制了几位可疑人物和准备见面的两人,但这是对方放出的诱饵,卡西斯(Cassis)已经被抓住,那位组织的合伙人却临时找了替身。
被当做他抓住的是因为衣服被弄脏,在洗手间里跟他换了外套的普通人,而就在公安抓错人的时候,合伙人已经命令手下开枪制造混乱,换了身衣服彻底隐藏在人群里了。
混乱刚发生的时候在另一个狙击点的苏格兰就已经把制造麻烦的人击倒了。
赤井秀一当然也能做到,但这不是他的任务。
事情没乱到他插手的必要,事实上……他正在考虑从FBI辞职,六月底,七月初,反正不会太晚。
“你们打算一个个排查下去?”他问。
“不,”降谷零的语气听起来不怎么好,“根据那两位服务生的供述,宴会厅里有炸弹,还不能确定具体的数量和位置。”
“也就是说最好还是找到人啊。”
赤井秀一观察宴会厅里的情况,说实话,就算有伪装的公安、侦探和宴会的主办方维持秩序,现在里面也乱得很。
要在这样的混乱里找到一位经验相当丰富、他从未见过的隐匿者,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以前组织里有这种任务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来着?
有人会做周密的计划,找到目标最后一击必杀,他只需要接到任务然后去等着,在确切的时间开枪就可以;有人会找人去引出目标,然后由狙击手来结束,死几个外围成员无所谓,反正都是消耗品;还有人会把整个会场炸了。
组织的传闻里琴酒是最后一类人,但其实不是,琴酒是第一类人,他不喜欢杀人。
有光。
放在一边的手机有电话打来,目标暂时没有露出破绽,赤井秀一分神看了一眼,打来电话的人让他有点意外。
黑泽阵。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通讯都没接到这边,于是赤井秀一接通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冷淡的声音:
“在百货商场楼顶?”
“在。”
“左边第二扇窗户,穿灰色西装、拿酒杯的男人。”
“他?”
“动手。”
对话相当简洁,就像当年在组织里的时候,就连他们两个的语气都没什么变化。
听到“动手”的时候赤井秀一就扣下了扳机,也没问黑泽阵的情报是哪里来的,他看到目标毫无意外地倒下,然后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
那是他们要找的目标,那位组织的合伙人,三位代号是威士忌的成员不认识,但琴酒不见得也不认识对方。
“你是怎么找到目标的?”降谷零在指挥现场的时候抽了几秒来问他。
“有人告诉我的。”赤井秀一把狙击枪收起来,提着箱子就往天台下走。
后续的工作已经不需要他了,继续待下去……啊,习惯了,这次他是跟公安合作的,就算他继续在天台上待两个小时也不会有警察来抓他。
离开之前,他站在天台上环顾四周,寻找能同时看到这两个方位的建筑。不需要开枪的话,那个人站的位置可能更远。
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商场大楼顶端,一抹月光下的银色刚从赤井秀一的视线里消失。
……
黑泽阵挂断电话,站在原地往宴会厅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就顺着安全楼梯下楼,回到了这座商场的顶层酒吧。
酒吧里没有开灯,似乎没有在营业,通往咖啡厅后面的玻璃门也是上锁的。但隔着玻璃门看去,走廊另一侧相当热闹,先是咖啡厅,然后是外面的各类料理店,还有商场正在举办活动的抽奖台,人群正在那里聚集。
一道走廊将咖啡厅后藏着的酒吧彻底遮盖,这里安静到可怕,没有调酒师,没有服务生,只有银发少年坐在能看到海面的窗前,一言不发。
有人从他身后站起来,去吧台,手法熟练地调了杯酒给他。
不请自来的调酒师问:“你刚才不是说再也不会联系他了?还是去帮忙了啊。”
黑泽阵依旧坐在那里,透过玻璃的反光看身后的人,声音冷到了极点:“不用你管,赤井务武。”
“是吗?”
充当了一回调酒师的赤井务武自顾自地在他身边坐下来,果然得到了黑泽阵毫不犹豫挥来的拳。
他在黑暗里架住少年的手臂,听到黑泽阵说得上咬牙切齿的声音:“上次就算了,这次你出现在我面前,真不怕我杀了你?”
赤井务武用另一只手把酒杯推过去,反问:“就算我坐在这里,你会动手吗?”
墨绿色的眼睛如同雪原上的狼一样盯着赤井务武,在黑暗里反射着月的微光。
很久,黑泽阵才把手臂收回去,看着那杯淡蓝色如同一块蓝宝石的酒,没说话。
赤井务武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苏格兰威士忌,又说:“没什么酒味,当饮料喝吧。”
黑泽阵没动。
赤井务武也没管他,就看着玻璃外的海,喝着酒。咖啡厅的音乐从没能关紧的玻璃门外传来,远远地传进他们的耳朵里。
黑泽阵把那杯不知道是酒还是饮料的东西端起来,又嫌弃地放下了。
赤井务武直到把杯子里的酒喝完,才继续看着海面问他:“你跟秀一怎么了?”
黑泽阵没回答。
赤井务武继续问:“他不是你‘最后的稻草’吗?就这么跟他决裂,你怎么办?”
黑泽阵这才有了一点回应:“没什么,他是人,不是我的东西。忽略他人格把他当做我族群的一员的幼稚想法……那是小时候的事,我不会再有那种想法了。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我也不再需要那种东西。”
赤井务武相当明显地皱眉看他。
“Juniper,起来。”
失踪十数年的男人的声音也变得冷了下来,他看着黑泽阵,两个人的视线在黑暗里交汇。
赤井务武说:“说的什么话,别给你父亲丢脸。”
黑泽阵把视线收了回去,声音是一样的冷:“你以为你还有资格这么对我说话吗,赤井务武?”
赤井务武反而说:“这要问你。”
黑泽阵没有在说话,他拿着那杯酒,喝了一口,然后压根不管是什么味道地一饮而尽。
然后他说:“你说的没有酒味就是用高度酒精调出来的饮料?”
赤井务武:“你需要而已。”
黑泽阵的酒量一向很好,没人见他喝醉过,就比如说他喝完那整整一杯,整个人还是清醒又冷静,跟喝白开水没什么两样。
赤井务武坐回去,问了一句:
“你真的甘心?”
过了很久很久,他听到黑泽阵的声音:
“我当然……不可能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