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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鹤鸣于日落时分

    赤井务武就知道从雪原出来的狼王不会甘心, 毕竟维兰德家的小崽子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能接受人类的价值观;他也想不出来维兰德当年是怎么把人从雪原里骗出来的,维兰德不说,Juniper也不说。

    但即便那个小孩用很短的时间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毫无破绽的“正常人”, 他也保留着从故乡带来的某些根深蒂固的看法, 不如说那才是他真正的组成部分。

    Juniper喜欢划定自己的领土,固执地保护自己认定的家人, 拒绝任何陌生气息的靠近, 但对柔弱的幼崽又相当放任;他依旧我行我素,认真遵守人类社会的规则,却又同时在规则下肆意妄为,没人能理解他, 他也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赤井务武也没能理解过黑泽阵, 但这不妨碍他提点建议。

    “不甘心就去抢, 这不是你一贯的做法吗?”

    “他好歹也是你儿子吧。”

    黑泽阵从玻璃的反光注视赤井务武的表情, 发现这个男人说得相当坦然, 在卖儿子这方面甚至没一点犹豫。

    赤井家的人,啧。

    有那么一瞬间玻璃映出的人影变成了某个长发的年轻男人, 组织的任务结束后喝一杯也是常态,偶尔他们也会这么坐着, 但无论是黑泽阵还是赤井秀一都懒得跟对方说话。不得不说他们父子在某些方面还极为相似, 黑泽阵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也不想继续关于自己和某个人的话题。

    他确认了手机的时间, 九点钟刚过,对某些夜间活动的人来说, 这个夜晚才刚刚开始。

    黑泽阵收起手机, 还是不看赤井务武,说:“你冒险来日本肯定不是为了这点事吧, 有话就直说。”

    没点大事这个男人怎么可能来日本,还敢出现在他面前。如果可以的话,黑泽阵根本不想见到这个人,但也正因为他清楚这样“不同寻常”,才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赤井务武沉吟了一会儿,才问:“你死了还不叫大事?”

    黑泽阵就笑了声:“你儿子死了我也没见你来日本。”

    说的是赤井秀一诈死那次,黑泽阵本来觉得他应该不会死,但伏特加说基本上能确认死亡的时候,他还是信了的。

    赤井务武重新拿了两个杯子,给黑泽阵和他各倒了杯威士忌,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来过?你单方面拒绝我的联络已经很多年了。”

    “没那个必要。”

    “那就说正事。我们在日本海附近发现了隐修会残党的痕迹,应该是当年逃走的高层之一,为了追查他的下落我亲自来了日本,正巧听说了一桩耳熟的游轮事故,就来调查了。调查的过程中我发现了秀一,顺着线索找到了你。”

    “你试探我。”

    “如果记忆没问题,你不可能听秀一的话,我试探你也是理所当然。”

    赤井务武看到银发少年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他估计黑泽阵的心情是很不爽的。

    他没有照顾小孩的想法,更何况坐在这里的也不是真正的小孩。

    他转过身,把手肘撑在桌子上,面对黑泽阵,问:“你的记忆怎么回事?”

    黑泽阵停顿了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描述方式:“无法控制的超忆症,不听话的记忆太多,高烧的时候承载不了,大脑开启了断电保护,把我的记忆清零重新读取了。”

    “有影响吗?”

    “没有。”

    “那你自己解决。”

    没有多余的询问,也没有礼节性的关心,关于记忆的对话就这么结束。

    黑泽阵将过去二十多年里对“明日隐修会”这个组织的情报都过了一遍,一幕幕画面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但隐修会残党的近况他确实不清楚,毕竟乌丸集团早就跟他们没有牵扯了。

    他问:“哪个高层?”

    赤井务武刚要拿起酒杯,听到这个问题就放下,似笑非笑:“你在问我要情报?”

    “……”

    黑泽阵转过头,看着赤井务武,但没说话。

    赤井务武也没打算为难他,直接说了答案:“是Lyra(天琴座),二十年前他见过你。”

    黑泽阵想起来了:“是他啊。”

    隐修会的干部以88个星座作为代称,除特殊的几位外没有排位顺序。

    当初黑泽阵在那座游轮上,原本有别的计划,但刚上游轮就被隐修会的某个人盯上,原因大概是那头漂亮的长发。按照他已死的同僚Cedrus的说法,那天黑泽阵在游轮赌场里见到的、一直盯着他看的人就是天琴座。

    乌丸集团和隐修会这两个规模庞大的组织不可能一点交集都没有,所以黑泽阵后来也跟天琴座见过,只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对方完全没有认出他。

    赤井务武继续道:“还有,当年那座游轮的船长是隐修会的成员,‘青鸟’的船长是他的儿子,他对隐修会一无所知,但日本警察对这对父子的调查可能已经引起了隐修会残党的注意。”

    黑泽阵还是不太想看这个男人的脸,就去拿放在桌子上的酒杯,漫不经心地说:“但他们也会引起日本公安的注意,这不是正合你意吗?不用你动手就能达成目的。”

    确实如此。

    如果公安警察能把人解决掉,就用不到他们动手了,毕竟他们要的只是结果,而不是功绩和荣耀。

    不过话说到这里,赤井务武却摇头,语气轻松就像来度假的一样:“我只是来看儿子下棋的。”

    黑泽阵放下了杯子。

    他望向深沉的海面,从这里往远处看去,隐约能看到秋田市郊的居民区,那位姓五十岚的老人的家就在那片区域里。

    下午的时候,他特地从五十岚宅前路过,有记者和将棋爱好者在附近等待,老人还跟记者打了招呼,解释了对局只有一半的原因,还给记者指了羽田秀吉离开的错误方向。

    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和谐,但对黑泽阵来说不是这样。

    “让他小心。”

    “怎么回事?”

    “五十岚。下午我去过那座宅邸,仅仅是站在外面,就有一种很不适的感觉。我相信我的直觉,所以没有靠近。”

    “你对视线太敏感了,人群密集的视线、摄像机、监控设备和可能对你拍摄的记者都会让你有这种感觉。不过五十岚宅附近的监控设备确实不少,所以我也没去。”

    “你相信常理,还是我的直觉?”

    墨绿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赤井务武看,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捕食者咬断猎物的喉咙。

    赤井务武也很多年没见黑泽阵这副表情了,不,准确来说,他没想到黑泽阵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聊这么久,想来想去都应该是秀一的功劳。这孩子连最后一根稻草都没了,当然不会对他这个老熟人下杀手。

    Juniper比任何人想得还要重感情,不熟悉他的人或许永远也不会了解到这一点。

    赤井务武站起来,话语里透着冷酷:“我不相信任何东西,我只看结果。Juniper。”

    黑泽阵也冷漠地送客:“办完你的事就滚出我的视线。”

    没有人再说话,酒吧里一片昏暗。

    赤井务武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帽子,从吧台后的另一扇门离开,而黑泽阵依旧坐在能看到海的落地窗边,看风从辽阔的海面上吹过。

    没人会来这里。

    这是他们机构以前的联络点,现在是早就不开放的酒吧……准确来说整座商场都是他们的产业,目前处于某个基金会的管理下。几个跟机构相关的基金会互不干涉,正常运转,积累的财富也相当可观,只不过黑泽阵用不到。

    时间是九点半。

    还远远不到需要回去的时候,黑泽阵趴在酒吧的桌子上,决定睡一会儿。

    前几天的落海和高烧让他没能好好休息,早上跟赤井秀一打了一架,到现在都没机会睡一觉。酒精从来没法麻痹他,黑泽阵看着放在一边的酒杯,嫌弃地推到一边,把脑袋埋进手臂,闭上了眼睛。

    睡一会儿他就回去。他知道今晚要是不回去的话,家里的小孩就要闹了。

    也不是他想在这里睡的。酒店房间的门卡在诸伏景光那里,而诸伏景光被公安叫走了,他们应该会忙到很晚才回来。

    月光攀上少年的肩,顺着一片银色缓缓往下流淌。

    ……

    秋田市的街道上。

    今晚的任务到底算是顺利还是不顺利,都跟FBI的赤井先生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收起枪,确认了黑泽阵可能在的位置,就往暂时居住的酒店走。

    他没有去打扰那个人的打算,就算忽然得知了一些原本不清楚的事,也不会因此就忽然改变对黑泽阵的态度——不管怎么说,那种一瞬间就能因为某件事幡然悔悟改变关系的情况,完全不适用于他和琴酒。

    琴酒一向不想跟他打交道。

    这并不是夸张的说法或者片面的理解,就算去问琴酒本人,得到的答案也会是如此,赤井秀一常年处于琴酒最不想看到的人里的前三位,这点他自己也很清楚。

    关于二十多年前的见面,赤井秀一回去问赤井玛丽:你不是说小银去柏林学钢琴了吗?

    赤井玛丽回答:是啊,他去了,为了任务学了两个月,他不是还给你写过信吗?

    那些……有一半的句子都有语法错误的信吗?

    赤井秀一已经不太记得那些信的内容了,也不确定那些信还在不在自己家里,但他可以肯定,如果他跟琴酒提这件事,琴酒一定会再跟他打一架。

    那个人很讨厌被提起往事,这点不是传闻,是真的。

    “啪嗒。”

    有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响起。

    赤井秀一选的是条没什么人的路,所以他听到声音就往那边看去;不远处有个红色的街角电话亭,刚才的响动就是电话亭的门被关上的声音。

    他往电话亭里看去,正在拨出电话的人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那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戴着一顶帽子,有着银色的短发,穿了件老旧的夹克,正靠着电话亭的玻璃跟人通话。

    从赤井秀一的角度能看到他的侧脸,那是他看过照片的“黑泽阳”,或者琴酒说过的“前代黑麦威士忌”。

    熟练的FBI很快就找好位置藏在树后,观察着正在打电话的人。

    他一边看,一边通知公安的指挥官降谷先生,把黑泽阳出现的位置发给了他。

    “黑泽阳”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在跟谁联系?考虑到今晚宴会上发生的情况,赤井秀一不得不去想前代黑麦跟被抓的那两位有什么联系的可能。

    虽然无法确认对方的身份,但跟电话亭里的那个人共用一个代号这件事让赤井秀一产生了一点微妙的情绪。

    背叛组织的罪犯?还是逃离组织的卧底?

    电话打完了。

    看到那个男人离开电话亭,赤井秀一把装有狙击枪的手提箱放在地上,确认公安的人会来收走,就冷静地跟了上去。

    他不确定对方会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存在,因为“黑泽阳”从进入电话亭到离开都没能留下任何痕迹,甚至擦掉了指纹,不管怎么看都是位老练的“同行”。

    要去哪?

    赤井秀一对附近的道路不熟,一边调查秋田市的地图一边跟随,但很显然,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脚步声陡然加快。

    那个人发现他在跟着了!

    前方就是闹市区,要是在这里被他逃掉就很难再抓到对方的线索了,所以在被对方发现的瞬间,赤井秀一也不再隐藏,直接追了上去!

    两个人急速穿过秋田市深夜的街道,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在某种程度上极为相似;赤井秀一发现前面的人也没有选择人流密集的区域,而是特别避开了警察和监控系统。

    他到底是什么人?

    心念急转,前方的道路却同样转弯,赤井秀一看着那个人影进了一座大楼的后门,他抬头看去,大楼的侧面有着商场的名字——

    曙光。

    商场在营业,里面的客人还不少,赤井秀一一边追一边给降谷零发消息,公安被那场宴会分散了人手,暂时不可能这么快就赶来,但调查道路监控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前代黑麦顺着安全楼梯往上跑,赤井秀一的动作比他还要快点,等两人跑到楼顶,顺着没开灯的员工通道抵达顶层的时候,他终于接近了对方。

    不,应该说是FBI的探员先生把前任黑麦逼到了顶层咖啡厅的角落,如果再继续下去,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体力还能支撑多久。

    咖啡厅里没有客人,似乎刚发生了什么事故,客人们匆匆离去,至少不用担心打起来波及到群众。

    这本应是个好消息,但赤井秀一的心情却好不到哪里去。

    “你故意引我来的。”

    假扮黑泽阳的人显然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甚至能知道隐藏在帷幕后的通道,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自己选择一条死路,只能是故意引赤井秀一来的。

    以此推断,对方在电话亭出现以及故意放慢脚步让他跟上,这也是陷阱的一部分。

    “你发现了啊。”

    对方把帽子往上抬了点,让赤井秀一看到他脸上的笑。

    有种异样的熟悉感在赤井秀一的心头蔓延,但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原因,他正在评估对方的能力,以及有了大致的推断,不过却也不能大意。

    公安的人可以作为他的后盾,感觉就像FBI在美国活动一样顺畅,赤井秀一很久都没在日本呼吸过自由的空气了,谁能想到——谁能想到FBI的探员先生可以在日本用一个电话叫来一群公安警察?

    所以他也可以选择拖时间。

    赤井秀一也笑了,说:“跟到一半就发现了。”

    但对方依旧轻松,完全没有被挡住去路的紧张,只说了句“是吗?”,就随意地抬起手,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大口径的枪——

    他没有对准赤井秀一,而是将枪口指向了咖啡厅外的方向。

    薄而脆的装饰玻璃连声音都挡不住多少,当然也挡不住子弹和人的视线;就在“黑泽阳”用枪指示的方向,一个银发少年正沉睡在酒吧的桌子上。

    长长的银发垂落到地上,浸满了今晚的月光,少年睡得很沉,就算被枪指着也毫无反应。

    这不正常。

    赤井秀一在看清人的时候就知道这不正常,他在几百码外瞄准的时候琴酒都能察觉,而且琴酒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真正睡着。咖啡厅和酒吧间的玻璃门只是上锁,还留有缝隙,他们两个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声音……

    琴酒没听到?还是没法听到?不管怎么样,这都不是个好的信号。

    赤井秀一压下心中的疑惑,看回到戴帽子的男人身上,问:“他怎么了?”

    对方没有开枪,也没说什么威胁的话,只是反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关心他?”

    什么意思?

    赤井秀一记得黑泽阳和黑泽阵的关系,而琴酒不会在重要的事上开玩笑,所以眼前的人就是前代黑麦威士忌。虽然黑泽阵说“熟人”和“很熟”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但赤井秀一能听出来,他对前代黑麦威士忌相当有意见。

    所以在他们离开的短短几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

    他没回答,那个戴帽子的男人继续说:“他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跟我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赤井秀一不动声色地问。

    “如你所见,他很特别,能在少年和成年的体型间切换,也能使用普通人无法承受的药物,再加上他的记忆能力,你们FBI的高层肯定也很感兴趣吧?”

    那个男人看到赤井秀一微微皱眉,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笑意反而加深了一点。

    他拿枪的手很稳,那边的银发少年依旧一动不动,假扮了“父亲”的男人愉快地说:

    “从FBI辞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知道了太多秘密,他们可不是放过你,但把他当礼物送出去就好办很多了,你觉得呢?”

    “你想要什么?”

    “不需要,我跟他有仇,虽然抓到了人,但没办法在日本公安的眼皮子底下把他藏太久。你们FBI肯定有办法把他送出日本吧。”

    “既然有仇你杀了他不就好了。”赤井秀一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心情可没那么平静。

    那个男人却恶劣地低笑:“就这么死掉也太便宜他了吧?我跟他可是有全家被害死的仇啊。”

    赤井秀一没说话。

    戴帽子的男人又笑了声,让人听不懂他在笑什么,他说着“这不是还有救吗”,作势就要扣下扳机。

    被瞄准的银发少年依旧没什么反应。

    赤井秀一扑过去就要阻拦,但要开枪的人却不笑了,猛地把枪往赤井秀一的方向砸来!

    两个人在昏暗的咖啡厅里过了几招,戴帽子的男人却不恋战,转身就走,从咖啡厅后厨的门里钻进去,然后就不见了。

    赤井秀一追过去,发现咖啡厅后面还连着一扇小门,推开是一条简陋的通道,一侧的门刚被关上,估计是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另一侧看方位是通往那座酒吧。

    他给降谷零发了消息,说人追丢了,然后推开门往酒吧里去。

    酒吧没开灯,也没有别人,赤井秀一刚想检查黑泽阵的情况,却低头看向手里的枪。

    ……没有子弹。

    怪不得琴酒没有反应,因为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打算开枪打伤他。他们认识?了解琴酒到这种程度的人,应该不只是普通“熟人”的关系吧。

    脚步声终于吵醒了睡着的黑泽阵。

    银发少年侧头看了眼时间,发现还早,没有回头,很不耐烦地说:“你回来做什么?我说了快滚吧。”

    语气很差。

    睡到一半被吵醒,发现来了个不想见到的人,虽然不是他,但赤井秀一知道琴酒的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他把枪放在吧台上,往酒柜的方向看去,找了一圈这酒吧没有咖啡,就随手倒了杯黑麦威士忌和苏格兰威士忌,走到黑泽阵那边。

    脚步声不对。

    鞋底离开地毯与地面接触,听到声音的时候黑泽阵就意识到来人不是赤井务武,而是另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姓赤井的人。他先是怔了一下,紧接着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们的据点,要是没人指路,赤井秀一根本不可能来这里,所以赤井务武你是想干什么?!

    “有人大费周章地让我来这里,我就来了。”

    赤井秀一把酒杯放到黑泽阵面前,把桌子上原本的空杯子收拾走,目光扫过之前因为高度落到地上的银发末梢,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黑泽阵只看了他一眼,就兴致缺缺地说:“都一样,我也不想看到你。”

    但赤井秀一已经坐在他旁边了。从楼梯跑上几十层是件相当耗费体力的事,就算琴酒待会要跟他打架他也暂时不想动。而且,就他的了解,如果琴酒真的完全不想看到他,刚才那两个酒杯已经朝他扔过来了。

    不是刻板印象,琴酒真的扔过,他还不敢躲。虽然那次他也对琴酒说了点让人生气的话吧……但他真的被扔过酒杯。

    他晃晃杯子,说:“借你的地方喝两杯,我不打扰你睡觉。”

    黑泽阵顺了顺被睡乱的头发,坐起来,不客气地说:“你在这里就已经很打扰了。”

    他明明难得好好睡一会儿,啧。

    可赤井秀一就真的坐在他旁边喝酒看夜景,黑泽阵也懒得理他,干脆拿出手机,去看前几天没能看的黑羽盗一发来的资料。

    哦,想起来了,他还没回复雪莉的消息,不过雪莉应该已经知道他没事了。

    他给某个可能等了很久的小女孩发了一句“还活着”,没过几秒就收到了雪莉的回复“没关心你”“你死在那里我也不会管的”。

    唔……黑泽阵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试图从里面理解雪莉的意思,首先雪莉肯定不是真的不会管他,毕竟一连发了那么消息,他觉得雪莉应该还是很关心他的,就没再继续回复了。

    (雪莉:更生气了!他竟然直接不回我了!琴酒!!)

    把ANI结社相关的资料看完都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灰狼好像在坑害老东家这方面出了不少力,而且MI5表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跟他们合作了,对此黑泽阵表示,他遥远记忆里那个单纯的学生灰狼已经彻底回不来了。

    英国那边依旧在忙碌,黑羽盗一和黑羽千影直接飞去了英国,在询问黑泽阵得知他没事后就放心地说“还有结社的人可能在活动,我们儿子拜托你多照顾两天”,以及——

    接下来,他们会参与到针对乌丸集团的行动里,作为“友情的礼物”。

    意料之中。

    黑泽阵本想拒绝,就跟他以前那样,但黑羽盗一早就料到了他的回答,说“我们会自行跟其他方面的人联系,小夜莺你就好好休息吧”,然后下线了。

    所以小夜莺这个称呼到底要用到什么时候?还有,那到底是你们的儿子还是我儿子,怎么这么放心啊。

    黑泽阵觉得头疼。

    他还收到了贝尔摩德的消息,这个女人从知道他活着开始,把他的手机号当备忘录的行径就……从琴酒的号码换到了黑泽阵的号码上,甚至毫无收敛的意思。

    她还把赤井秀一前几天拍的照片发给了黑泽阵,黑泽阵看了之后沉默,推理了赤井秀一的心理活动,没推理出来。

    露比在住院,小侦探和小白鸽回去上学,降谷零的狗还在动物园里,不是ANI结社手里,哈罗正在结社的某座动物园里当吉祥物,深受游客欢迎,估计要等降谷零回去把它接走了。

    黑泽阵看了一圈,最后看的是帝丹中学的老师委婉发来的问候,老师说:课,还是要上那么一点点的。

    哪有人三十多了还要上初中啊。

    他扔掉手机,往墙上一靠,闭目养神。睡是睡不着了,他现在确实不想见到赤井秀一。

    十一点半。

    商场就要停止营业,外面的喧嚣也渐渐散去,几家店铺的灯光都熄灭了,抽奖活动也接近了尾声。催促客人离开的广播声远远传来,只有咖啡厅的音乐还在播放。

    赤井秀一坐在那喝了半天的酒,现在终于打算走了;他站起来,却没立刻离开,而是问:

    “那座雪原是你的家吗?”

    几年前琴酒曾经带他去的,格陵兰的一座雪原,据说曾经发生过诡异的死亡事故导致无人靠近,周围的村落甚至已经被封锁。

    当时他在想到底有什么任务需要来这里,但琴酒把他扔下就走了,独自消失在风雪里。

    琴酒带他去了两年,赤井秀一也就感冒了两次;后来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伏特加,伏特加看他感冒挺可怜的就说了,琴酒出门也不一定是任务,也可能只是想度假,他叫上人是因为懒得提行李。

    “……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猜的。”

    赤井秀一觉得苏格兰和波本可能知道什么,但他没有去问那两个人的必要;他努力回忆了关于“小银”的事,却只能在记忆里找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想想也是,他怎么可能把那么久远的一件事记得清清楚楚。

    他根据赤井玛丽含糊的描述,当年见到银发小孩时候对方的表现,组织里的情报以及前几天琴酒的反应,得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琴酒看他确实是很特殊的,但有点不像人类之间的关系。那家伙也知道自己不正常,所以压根没打算告诉他。

    “所以——”

    “都过去了,”黑泽阵没让他继续问下去,“我不会再那么想,也不会再擅自把你划进我的领地了。”

    就是这样。

    再不甘心也要遵守人类社会的规则,把事情说穿也只是把早就应该结束的事彻底说清楚而已。一直没走出过去、莫名其妙地拽着别人不放的是他。

    黑泽阵去拿桌子上那杯酒,却发觉赤井秀一打量了他一会儿,黑发的男人笑了笑,把最后一口酒喝完,耸耸肩,随意地说:

    “确实,我也不会接受幼崽做我的王。”

    “……”

    黑泽阵的手生生顿住。

    他承认他被挑衅到了,不管是作为人类还是作为狼群的王。银发少年磨了磨牙,对赤井秀一的敌意比以往更甚。

    但赤井秀一不为所动,他俯下身来,靠近黑泽阵,说出了更为挑衅的话:“现在,应该是你要臣服于我才对吧,琴酒?”

    第092章 鹤鸣于日落时分

    几乎是赤井秀一话音刚落, 黑泽阵就已经向挑衅他的人发起了攻击。酒杯被摔碎在地上,尖锐的玻璃碎片嵌入皮肤,但正在殊死搏斗的两个人已经无暇顾及这点。

    此刻的战斗无疑是赌上性命的生死搏杀, 以杀死对方或者败北为终结的挑战, 谁都不想在这场战斗里落下风。

    愤怒到了极点就是彻底的冷静,黑泽阵是在认真考虑怎么把挑衅他的这个家伙给杀了——虽然到最后一步不至于动手, 但赤井秀一这次是彻彻底底地踩到了他的尊严。

    忍不了。

    绝对不能忍, 正因为赤井秀一曾经是他赢来的才一点都不能忍!

    商场的顶层已经关闭,咖啡厅的灯也随着断电熄灭,打起来的两人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月光透过落地窗照出一片狼藉的地面,酒吧里的一切东西都能成为随手拿来的武器, 昏暗的光线里是地上漫开的威士忌, 以及闪烁着微光的沾血玻璃碎片。

    身体重重地撞上后面的柜子, 造成的财务损失已经无人关心, 反正会有人付账, 事情变成这样赤井务武要负全责。黑泽阵能感受到体力在快速流失,他的胜算不大, 毕竟严格来说他还是病后的恢复期,但真正的死战没人会关心公平——

    就跟他带着狼群在雪原上生存的时候一样, 所有的优势与劣势都是能被利用的手段, 唯一的结果就是活下来或者死!

    紧张的战斗几乎找不到喘息的余地, 但黑泽阵还是踹开旁边的桌子, 发出算不上后悔的低语:

    “我早就应该把你杀了。”

    “感谢你数次高抬贵手?”

    赤井秀一的状态也轻松不到哪里去,但他这个人从来不会输在嘴上, 自由的美国生活给了他相当程度的便利, 他是说——没什么必要的吵架方面,他一般是怠于跟人讲话的, 即使面对同事也是如此。

    黑泽阵听完他的话就显得更加冷静,这份冷静下面隐藏的是更深的愤怒,被挑衅的旧王抹掉嘴角的血,冷淡地望向被他赶出族群的族人,当然,现在应该说是敌人。

    属于人类的战斗方式正从他身上一点点消失,他最先学会的是用身体的任何部位来战斗,利用一切环境,只要能赢就能在残酷的竞争里活到明天。

    他盯着对面的人类看。

    脆弱的关节,人类的脖颈,没法拽头发还有点遗憾,但让人失去行动能力的方式有很多。

    赤井秀一也清楚这点,他发觉赤井玛丽说的是对的,琴酒真正被惹火的时候比他想的还要难缠,这种明明冷静谨慎却又能毫不犹豫以伤换伤的打法绝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类能教他的东西。

    黑泽阵知道自己没时间了,他的体力肯定不够,速战速决是唯一的选择;靴子划过地面将落在地上的刀抄起,用来切柠檬的酒刀转了两下就到了银发少年手里,下一秒他躲开赤井秀一的腿,毫不犹豫地撞开一侧的椅子换了方位,而现在又是他的回合。

    再一次短暂的交锋过后,赤井秀一决定提醒他的对手:“你的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吧?再打下去你就输了。”

    黑泽阵没有回应,银发少年低着头,调整了呼吸,在下一个瞬间就往他的方向冲了过来!

    赤井秀一觉得有点玩脱了。

    他对打起来这件事本身早有预料,毕竟他就是故意要挑衅人的,但琴酒对不想输这件事执着到了极点,还有个坏消息,赤井秀一也不想输。故意输给琴酒?那琴酒也不会愿意吧,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赤井秀一自己也没有输给任何人的理由。

    他们两个就不应该待在一起,没认识过就是最好的结果,反正一个狼群是不可能有两位王的。

    那么,都不想输的结果就是……

    赤井秀一躲开黑泽阵的攻击,看到那把刀被黑泽阵顺着他的方向扔了过去,接下来是被砸开的桌子,以及退了两步平静地把错位的骨头接回去继续战斗的本人。

    满打满算银发少年还能这么打的时间也就几分钟,但赤井秀一想拖下去也绝非易事,每一秒都可能忽然决出胜负,他终于放弃消耗黑泽阵的体力来全力以赴。

    虽然在黑泽阵的概念里战术也是全力的一部分,但赤井秀一还是打算改变节奏快点结束,他现在有点担心还没打完他们就被不明真相的警察逮捕了。

    不,在这样的战斗里不能分心。

    赤井秀一走神的瞬间黑泽阵就已经抓住了机会,两个人从酒吧一头滚到了另一头,装饰用的酒柜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砸落了;但没有人关心这些,他们只是继续这场仿佛没有尽头的漫长搏杀,黑泽阵急促地喘息着,在冰冷的月色里寻找下一个破绽。

    就在这个时候,上方的装饰酒柜轰然砸落,黑泽阵和赤井秀一同时察觉到了危险,但这也是他们能制服对方机会——于是酒柜被生生撞开,谁都没有暂停战斗的意思,直到掉落的酒柜撞碎了酒吧的落地窗,猛烈的风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从外面灌了进来!

    黑泽阵意识到玻璃被撞碎的时候就感到不妙,两个人胆战心惊地看着酒柜险险地停在酒吧的边缘,幸好没造成高空抛物的惨剧。

    下一秒战斗继续,满地的玻璃给了两个人血的教训,冰冷刺骨的风和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不再是战斗的调剂,是对谁来说都很危险的陷阱,隐藏在雪地里的尖刺,又或者隐藏于暗处的敌人。

    ……失算。

    落地窗被砸碎的时候黑泽阵本应换个更有利的位置,但他分心了,没能这么做,现在被逼到了背后就是狂风的危险境地,长发在风里翻飞,这次连根安全绳都没有。

    但战斗不会因此就结束,因此重重摔在地上,半边身体悬空的时候他看向死死压着他腿的赤井秀一,即使知道这人不会把自己推下去,也有那么一瞬间有了坠落的预感。

    不、不对。

    另一种危险的直觉正在报警,黑泽阵对上赤井秀一的眼睛,从中看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赤井秀一将黑泽阵的左手臂按在未完全断裂的玻璃上,然后,对着他的肩膀咬了下去。

    没真的咬。

    他保证他从银发少年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慌乱的情绪,或者说在那个瞬间黑泽阵真的慌了,然后陡然就变成了嗜血的坚定。

    不过赤井秀一没打算那么做,他缓缓起身,看到已经半捅进他胸口的玻璃碎片,黑泽阵的右手死死地攥着那块有尖锐棱角的玻璃,如果刚才赤井秀一真咬下去的话,结果大概是有人会死在这里。

    “够了吧?”

    赤井秀一起身,想把黑泽阵拉起来,但黑泽阵丢掉那块碎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长发被风吹乱,看不清他的表情。

    赤井秀一刚想问他怎么回事,却在呼啸的风声里听到黑泽阵很低很低的声音:

    “咬下去。”

    很难听出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赤井秀一本想说没这个必要吧,却在看到黑泽阵眼神的时候收回了话。是了,琴酒跟他是不一样的,跟他们都不一样。

    黑泽阵一个字一个字地将话从喉咙推到嘴边,说出口的时候携带了刻骨的愤怒:

    “咬下去。别侮辱我。”

    输赢已经不重要了,在刚才的最后一刻他到底会不会杀赤井秀一也不重要,现在黑泽阵的心里只有理智快要压不住的怒火。

    他怎么敢?

    赤井秀一,你怎么敢?!

    他盯着那个黑发的男人看,如果对方再说什么让他不爽的话,黑泽阵想,他真的会跟赤井秀一不死不休。

    “我接受了你的规则,那你也要接受我的规则。”

    赤井秀一从酒吧的一片狼藉里找到他的烟,没找到打火机,干脆用地上的火柴点燃了。

    他看着烟被灌进来的风吹散,酒吧的玻璃门吱呀吱呀地晃动,终于开口:“我不会乘人之危,等你完全恢复再打。我说的是成年的那个你。这是我的规则。”

    黑泽阵用很低的声音问他:“我现在的模样就这么让你看不起吗,赤井秀一。”

    赤井秀一重新走回黑泽阵身边,蹲下来,再次伸出手:“我承认你的实力,刚才继续打下去的话我也会死。但如果我认输,你更不会高兴吧。”

    “那我刚才就杀了你。”

    “所以,改日再战、改日再战。我们回去吧,亲爱的宿敌先生。”

    “……”

    黑泽阵打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赤井秀一也没表示什么,到处看看,问他这里有没有备用的衣服。

    看得出来这是用来接头的酒吧,或许是组织的产业,那应该有放点东西吧。他们两个要是就这么回去,少不了被母亲妹妹还有苏格兰轮流教训一遍。说不定还有波本先生。

    黑泽阵往已经被砸得乱七八糟的据点里看了看,回答:“吧台下面有个暗门,通往下层的休息室。该有的东西大概都有。”

    他们不得不把挡住暗门的东西搬开。

    两个人顺着折叠楼梯往下走,楼梯通往关着灯的休息室。黑泽阵打开休息室的灯,说酒吧的事会有人管,实在不行就叫某个公安警察过来,赤井秀一说还是算了。

    至于为什么休息室里还有适合十来岁少年的衣服,那就得问把儿子叫来的赤井务武先生了,呵。

    黑泽阵看着休息室里刚被按灭不久的烟头,把东西扔回去,转身去找药。

    赤井秀一对这里不熟,看着他的动作问了句:

    “是他?”

    “是他。”

    黑泽阵言简意赅地回答。

    是,就是那个所谓前代黑麦威士忌,目前用着黑泽阳身份的人。想想也是,如果不是自己人,黑泽阵在看到对方之后不可能谁都不告诉,反而会想方设法去调查吧。

    但黑泽阵提起那个人来的时候,语气里的冷淡疏离甚至不满却不是假的。

    问一下没什么吧?

    赤井秀一斟酌了一会儿,还是问黑泽阵:“所以他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银发少年刚把医药箱找出来,要去拿柜子里的东西,听到这话就不动了。

    赤井秀一知道自己问到某些不能问的东西了,就很快地收回了刚才的问题:“不能说就……”

    黑泽阵却一边继续找东西,一边回答:“他救了我。”

    那为什么……

    赤井秀一还没问,黑泽阵就平淡重复了一遍,然后说完了整句话:“他救了我,让我看着我的所有家人去死;我很感谢他,也恨他。”

    从那一年开始,我的家人就只剩下你了。

    ……

    凌晨一点。

    公安没能抓到赤井秀一说的人,或许那个前代黑麦已经混在离开商场的人群里离开了。他们来得太晚,毕竟事情就发生在那么短短的几分钟里。

    黑泽阵和赤井秀一从没有关闭的员工通道走出商场的大门,就看到倚在门边不知道等了多久的诸伏景光。

    黑发的高中生少年看着月光,放下手机,走到他们面前,认真地看了一会儿。

    没人说话。

    直到赤井秀一准备打破沉默的时候,诸伏景光却笑起来,说:“对不起,莱伊,我家的孩子给你添麻烦了。”

    黑泽阵:“……”

    这时候反驳的话诸伏景光肯定会生气,算了,就由他这么说吧。

    赤井秀一用那样的眼神看着黑泽阵,好像在说你也有今天,黑泽阵同样嘲讽地看回去,你们赤井家的关系也就那样吧,全家到现在还没能团聚一下。

    诸伏景光挡在他们两个之间,对黑泽阵说,小阵,我背你回去吧。

    黑泽阵:……行。

    于是赤井秀一就看着苏格兰背走了琴酒,“兄弟”两个在夜色里远去,他不由得再点了根烟。

    人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是吧。

    他也迈开脚步往回走。

    一群人前后回到酒店,只有依旧在忙碌的降谷先生没空过来,赤井玛丽没睡,特地看着他们回来,摇了摇头。

    黑泽阵差点就在路上睡着了。

    回到酒店后,他问诸伏景光,说我还以为你会生气,毕竟刚回来就跑出去打架了。

    诸伏景光正在喂猫,两只猫非要往黑泽阵的方向凑,饭都不想吃,被诸伏景光一手一只拎了起来,严肃地问它们到底要饭还是要被黑泽丢出去。

    他把两只小猫放下,回答:“你忘了吗?你以前一直是这样,偶尔回来,有时候是完好的,有时候是受伤的。今天你只是去跟莱伊打架,又不会死人,我那么担心做什么?”

    不是未知的危险,不是强大的敌人,那俩人顶多把自己送去医院,诸伏景光从来没想过要管那么宽。

    黑泽阵本来打算再去洗个澡,现在他回来,挨个戳了戳猫的脑袋,问:“万一他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他呢?”

    诸伏景光想了想,回答:“那我就为你报仇,或者你打电话叫我来帮忙处理尸体吧。公安警察在日本要毁尸灭迹并不难。”

    “……这样好吗?”

    “偶尔做点不合法的事也是公安警察的工作,他是FBI,辞职之前就做好被针对的准备吧。”

    “我看他很快就会辞职了。”

    黑泽阵站起来,两只猫爬到他身上,他嫌弃地抖了抖手臂,没抖下来,最终决定带着猫去洗澡。

    诸伏景光说它们两个很担心你,才会粘着你的。

    黑泽阵说你还能听懂猫的语言啊,当时应该让你去那个动物园看看的。

    诸伏景光看着往浴室走的黑泽阵,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听懂怎么可能啊……但有时候就算不说,也能理解意思吧。”

    毕竟你总是什么都不说。我习惯了。

    当晚,酒店明明还有空房间,但诸伏景光却要跟黑泽阵一起睡,理由是不想第二天醒来就找不到人。

    黑泽阵看了他半天,说你又不是刚失忆那会儿非要我陪着睡,但诸伏景光就用雾蓝色的眼睛盯着他看,最后黑泽阵只能同意……反正猫也一起睡了。

    总觉得苏格兰越来越黏人了,黑泽阵想,难道他的真实性格就是这样的?毕竟按诸伏景光的说法,苏格兰不等于他的全部,所以他本人其实就是这样的吧。

    (降谷零:……就算你宠他,也没必要他说什么话都信吧。)

    “黑泽。”

    “怎么了?”

    “如果我死在哪里,你会为我报仇吗?”

    “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那真是太好了。”

    “但我不会让你死在我之前。睡吧。”

    黑泽阵闭上眼睛,那个寒冬在他的记忆里重现。没有那么冷,只是在他的记忆里冷得刺骨。有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他听不清,但知道他们在喊什么。

    他们在喊他的名字,Juniper。

    他想过去,眼前是漆黑的深渊,就算这样也无所谓,只是有人拉住了他,说:维兰德委托我做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让你活下去。你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然后,意识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

    黑泽阵睡到了下午。

    两只猫在房间里跑来跑去,把窗帘拉开了。一道耀眼的光带在眼前晃来晃去,恼人的光将黑泽阵从难得的沉睡里唤醒,他遮住阳光,转身看去,发现诸伏景光还没睡醒。

    也是,两天一夜没睡,还被叫去做狙击手,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吧。

    诸伏景光睡得很沉,还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他侧身躺着,一只手紧紧抓着黑泽阵的长发。

    黑泽阵动作很轻地坐起来,怕吵到身边的小孩——话说已经根本不能叫小孩了吧,诸伏景光比他小不了几岁。黑泽阵想了大概两秒钟,决定还是把诸伏景光当他家小孩,反正没人知道他这么叫。

    他向两只猫看过去,正在扒拉窗帘的两只小猫忽然被某种大型动物盯上,竖起尾巴撞在一起,于是晃来晃去的光影就彻底消失。

    黑泽阵拿起手机。

    他看到雪莉昨晚给他发了两条消息,然后是宫野明美,明美说志保在赌气,她很担心你,不要对她生气。

    黑泽阵挨个给姐妹两个回了几句,雪莉还是秒回,很生气的表情,黑泽阵觉得他能搞懂一点了,就给雪莉回复了“你可以换个方式表达你的关心,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没什么好遮掩的吧”。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雪莉好像更生气了。小女孩,真的不懂。

    黑泽阵放弃理解小女孩的心思,心想还是明美小时候比较懂事,每次都能好好等他回来跟他告状,然后黑泽阵就会把找她麻烦的组织成员调走。

    他问明美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明美说一切都好,等组织——等你们那边的事结束我可以回去吗?

    黑泽阵:马上就能回来了,跟你的家人团聚吧。

    宫野明美:我也很想快点见到琴酒先生和志保哦。志保说秀一是我们表哥,等家庭聚会之后再去看他好了。

    黑泽阵:他刚知道你还活着。

    宫野明美:我不是让你早点告诉他吗?琴酒先生,秀一可是会天天盯着追杀你的。

    黑泽阵:为了你的安全考虑,那样比较保险。

    宫野明美:琴酒先生,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讨人厌啊,幸好我从小就认识你了。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要给我准备礼物!

    黑泽阵:好。

    所以给宫野明美准备什么礼物?他已经很多年不给小女孩买礼物了,雪莉又不喜欢他送的东西……嗯,也可能是喜欢的,但她没说。

    黑泽阵想了一会儿,没想出结果,要找人问问的时候,却收到了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我调查了第47号列车和它来时的轨迹,它的动力系统被彻底更换了,生锈的连接处也做了加固,是被人直接从废弃的铁轨上开来的,就在你们的游轮抵达的那天凌晨。】

    【比起隐修会的人突发奇想要做什么,还是有人想针对你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事,只看了维兰德留下的资料,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你是唯一的幸存者,或许那里面有他们想给你看的东西。去看看吧。】

    就算是陌生号码,就算归属地位置无法调查,就算语法上不带个人习惯,还是能知道是谁发来的消息。

    黑泽阵看着那几行字沉默了很久,才给那个人回复:别联系我,我不想看到你的消息。

    忽然联系他的人除了赤井务武还有谁。

    他单方面拒绝赤井务武的联络,不代表他们之间没有联络的方式……而且这种时候一般要说“有人在针对你,快跑吧”这种话吧,赤井务武却说“你去看看”。

    就因为知道他会去。连一点象征性的劝诫都没有,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

    虽然……以前不是这样的。

    赤井务武没再说什么,而是给他发来了打包的照片文件,以及可能用到的旧新闻、调查卷宗,还有关于“明日隐修会”的高层天琴座近期的情报。

    黑泽阵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把所有的资料从头看到尾。不需要特意去记,看完一遍后这些东西他就已经忘不掉了。

    他把手机扔下,却吵醒了旁边的人。

    “黑泽……”

    半梦半醒的诸伏景光先摸到黑泽阵的头发,才睁开眼睛,打着哈欠跟他说早上好。

    黑泽阵看了看外面,说:“已经是下午了。”

    而且是下午三点钟,可以说他们两个都睡过头了。

    幸好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有赤井玛丽曾经发消息问黑泽阵要不要去吃早餐、午餐,但是他都没有回复,于是赤井玛丽说如果晚上再不醒她就要来叫人起床,总不能一天都不吃东西吧。

    黑泽阵睡醒后给她随便回了个句号,赤井玛丽就又给他发了个问号。两个人句号和问号发了半天,还是赤井玛丽先结束了无聊的游戏。

    赤井玛丽:你们可以饿着,把猫给我放出来。

    黑泽阵:猫是我的,不会给你。

    两只小猫钻到黑泽阵和诸伏景光之间,就要在黑泽阵的头发里打滚,黑泽阵眼疾手快地把猫提溜起来,发现小黄猫蹭了蹭他的手,小黑猫开始扑腾……等等,是不是反了?

    黑泽阵认真地盯着猫看了一会儿,直到诸伏景光伸了个懒腰,把猫抱过去。

    “你给猫染色了?”

    “都说了它们比较担心你啊,不安的时候表现跟平常不一样很正常,有的猫不再收敛攻击性,有的猫开始讨好你不想让你离开。没事,过两天它们就变回原样了。”

    诸伏景光揉了揉眼睛,终于清醒过来,他往门口的方向看去,看到黑泽阵在穿衣服,不是随便套上外衣下去吃饭的样子,而是准备出门。

    他问:“你要去哪?”

    黑泽阵一边系风衣的扣子一边回答:“有样东西要去调查,跟那座港口有关,本来没打算出现,但完整经历过那件事的人只有我。”

    那个列车的出现不管是因为谁,摆明了就是个陷阱,既然陷阱放在那里总是有人会跳的,黑泽阵打算去看看。

    起码他应对陷阱这种东西很有经验。

    诸伏景光抱着黑泽阵的枕头,上面是两只小猫,他把下巴放到猫上,说:“那先去吃饭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黑泽阵转头看他。

    诸伏景光眨眨眼。

    黑泽阵说:“我记得今天公安没你的事,跟我一起去吧。可能有危险,别怪我没提醒你。”

    “……好。”

    “不去?”

    “当然要去,你等我一下!你怎么不早说啊!”

    黑泽阵笑了笑,压根没打算等人,穿好衣服就往外走。他确实有点饿了,总之,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第093章 鹤鸣于日落时分

    6月13日, 下午。

    天阴沉沉的,但比起前几日的暴风雨来说,还算是个清爽的好天气。夏日的燥热还未将这片土地重新烤透, 轮廓极淡的太阳正枕着云渐渐偏西, 低矮的灌木在丛林里摇曳。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穿过荒芜的林地,在早就废弃的铁轨上前行。轨道上有新的痕迹, 荒草被拦腰碾断, 几只蚂蚁正在搬运被碾压出来的草籽。

    黑泽阵蹲在铁轨边看了一会儿,用手指轻轻擦过上面的痕迹,两只蚂蚁顺着他的手往上爬,很快又从另一侧爬过去了。

    “有发现什么吗?”

    诸伏景光穿着深蓝色的连帽衫, 正在看附近的地图。鹤鸣港废弃前, 这一带是偶尔有游人来游玩的风景区, 但后来那件事发生后, 这里封锁了一段时间, 港口也废弃了,就渐渐衰落下来。现在已经是荒草满地、林木繁茂的山区。

    “没有, 只能确定有人在列车开来之前将轨道清理过,但这附近没什么人, 要调查起来也很困难。”

    黑泽阵等那只小蚂蚁从他手上爬过后才站起来, 说。

    他戴着一顶深色的鸭舌帽, 把银发的上端压住, 虽然对隐藏身份来说没什么用处,但也聊胜于无。

    帽子是下午要出门的时候降谷零看到他们两个就这么要走, 直接从自己脑袋上摘下来扣在他头上的;当时很忙的降谷先生颇为幽怨地看着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眨眨眼,黑泽阵看到这两个人的互动才知道, 诸伏景光不是没工作,是干脆推给降谷零了。

    世界名画:BOSS大人在加班.jpg

    他们继续顺着铁轨往前走。

    诸伏景光一边走,一边拿着二十年前的老地图确认他们现在的位置:“这附近以前有加油站和便利店,再远处还有工厂,不过都已经废弃了啊。”

    “也就是最近二十年的事。”

    “黑泽后来回来过吗?”

    “没有,琴酒不应该有这部分记忆。”

    黑泽阵往铁轨的尽头看去,老旧的列车就停在林荫遮蔽的隧道外。

    它的外表已经破旧不堪,二十年来无人洗刷,灰尘将原本的名字覆盖,用树叶拂去厚重的尘灰,也只能看到模糊不堪的“……川号”的名字。暗淡的天空下,它与周围的风景就像一张陈旧的油画,被抛弃在历史的尘埃里。

    在黑泽阵的记忆里,它叫做“秋川号”,虽然有点老了,但不至于这么破旧。二十年间他从未回到过这里,也没有调查过相关的事件,因为他能避开监视独自行动的机会少之又少。

    不过他确实浏览过相关的新闻——赤井务武给他的资料里也包括这部分:这座列车后来被一位劫后余生的富豪乘客买下,作为他的私人收藏,不过没过多久他就去世了,而“秋川号”也被遗忘,无人再提及。

    “所以,那座游轮上所有幸存的乘客都上了列车?”

    “也不是。”

    黑泽阵回忆了一下,反正那时候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足够清晰,就解释了。

    “有些人就住在附近,跟警察做过记录后就离开了;还有一部分有钱人有人接应,也被自己的人接走了,其中应该就包括组织的人。”

    “那你呢?”

    “黑泽阳跟公安的人来调查,跟我见了一面,当时我还有任务,暂时没打算暴露身份,就没跟他走。”

    他们检查了动力室,然后走到乘客车厢的门前,前方就是隧道,再往里走连光都没有,不如去里面。

    虽然车门开着,或者说根本关不上,里面肉眼可见的满是灰尘,但本来就是来调查的,也没有嫌弃环境的必要——诸伏景光表示,他看到黑泽抿唇了,很显然相当嫌弃这里的环境。他想到以前跟黑泽出任务的时候,这种地方他都是进也不想进的。

    就在他们要上车的时候,后面的林地却传来了很细微的声音。

    “谁?”

    黑泽阵没有放过这点声音,转身去看,墨绿色的眼睛将不远处的林地阴影一寸寸扫过。人在森林里发出的声音和动物能制造出来的声音完全不同,想让他误以为那是什么动物踩中枯枝的意外动静简直是做梦。

    也许是银发少年的视线太过凌厉,很快就有个人影从树后走了出来,无奈地举手投降:“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还以为是遇到野兽了。”

    是认识的人。

    两天前刚从游轮上下来,虽然被人击伤但也因祸得福躲过驾驶室爆炸事故的,“青鸟”号游轮的船长。

    船长看到他们两个是小孩,松了口气,解释说这附近有野兽出没,甚至还有熊(说到熊的时候诸伏景光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下),他不得不小心一点,结果下意识地躲起来反而吓到两个小孩了。

    黑泽阵:并没有被吓到,倒是你的生命差点就有危险了。

    诸伏景光:附近有熊啊,我还没见过黑泽跟熊打架……

    船长看了看黑泽阵的头发,有点不太确定地问:“你是前几天船上的那个……”

    黑泽阵点点头,没解释。

    诸伏景光很自然地承担起了交流的重任,说您是那座游轮的船长吧,我去游轮那边接弟弟的时候看到过您(接人没有,但确实见过),非常感谢您跟其他船员,我弟弟才能平安回来。

    船长听完就连连摆手,说恰恰相反,我给人一斧头撂地上了,幸亏你弟弟给我做了急救,不然我人已经没了。我想找机会谢谢他,但下船的时候太混乱了,我被送进了医院,没找到人。

    他语速飞快地说了一堆感谢的话,又问:“对了,你们来这边的原因是……”

    诸伏景光回答:“我们是侦探,因为听说鹤鸣港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件,而且游轮到了废弃的港口很不正常,就顺着找到了这里,‘再次出现的幽灵列车’什么的。您呢,船长先生?”

    船长恍然大悟。

    “侦探啊,侦探出现在哪里都很正常,我说呢,原来你们是侦探啊。”

    黑泽阵:对这个侦探跑到哪里调查都正常的世界已经不感兴趣了,特别是七八岁的小学生侦探出现在案发现场都没人管的事。

    船长从自己带的旅行包里找出一本相册,给他们看,又说:“我也是听说这件事才来的,因为我父亲是当年那座游轮的船长,当时也在这座列车上,他很在意就让我来看看。”

    那是一本很旧的相册,里面是几位船员和尚且年轻的老船长在海上的照片,以及他们偶尔去陆地上的留影。老船长和“青鸟”的船长长得很像,是一看就知道父子关系的程度。

    诸伏景光看完相册,就递给了黑泽阵,黑泽阵潦草地翻了翻,目光却忽然停留在某一张船员的合影上。

    不过他看的不是船员。

    是即将出发的游轮甲板上,刚好路过的某个少年的背影。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他还是能第一眼认出Cedrus的背影。

    三个人一起上了列车,诸伏景光和船长打着手电筒在前面走,黑泽阵翻着相册跟在后面。

    列车上满是灰尘,座位上也已经灰扑扑的不成样子,布料早就看不出原本的图案,就连地上的杂物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还有几个新鲜的脚印,但列车在这里停了几天,很难说是前面来的人留下的还是把车开到这里的人留下的。

    黑泽阵低着头,像能看到一样避开蜘蛛网,把那本相册从头翻到了尾。他没有再找到Cedrus的身影,但看到了不少他二十年前那天在游轮上见过的船员——那座游轮已经为隐修会工作了很久,上面的船员多半也是他们的外围成员。

    船长是个健谈的人,他正在跟诸伏景光讲当年那件事的经历:

    “……那时候我们看着外面的闪电和暴雨,但父亲说不要怕,这场暴风雨他的航海经历里甚至排不上前五,那时候我就忽然安心了。”

    “船长先生也是个很勇敢的人啊。”诸伏景光一边注意身后的黑泽阵,一边说。

    “我那时候都二十岁了,结果被小孩子夸赞了啊。”船长语气好像有点不满,但实际上笑得很开心,还不断跟诸伏景光点头。

    看得出来船长心情不错。

    他往后面的黑泽阵看去,黑泽阵就把相册还给他,船长接过相册,问:“其实我从医院里醒的时候就想问你了,你的家人——长辈,有曾经去过那座游轮吗?我是说,二十年前的那座游轮。”

    毕竟长得一模一样,而且那件事给船长带来的印象也极其深刻,从那之后他父亲就不再担任船长,或许是受了打击;船长先生对此耿耿于怀,记了很多年。

    ——虽然,那些让一些人记忆深刻的事,对黑泽阵来说,都只是他最平常的生活而已。

    黑泽阵想起当初的黑泽阳,记忆一瞬间在眼前闪过,还有一座墓碑。但他回答的语气非常平稳:“二十年前,我父亲来过这里。”

    船长用左手握成拳拍了一下右手,语调上扬:“原来是这样!我刚才就觉得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人!那我应该见过你父亲,他被卷入了游轮上的混乱,还受了伤,后来……啊,你父亲现在怎么样了?”

    “……过世了。”

    “啊、啊,抱歉,我没想到。”

    “没事,我早就接受现实了。”黑泽阵越过船长,走到了他们两个前面,继续往前方的车厢走去。

    这座列车的中段应该是被炸毁的那几节车厢,本来彻底断裂,但据发现列车的“到处乱跑的旅游侦探”所说,有人用新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车厢将其接上,不知道是从哪里运来的。

    前方甚至有光。

    接通电源的顶灯在正常运作,干净的空间连玻璃都能清晰照出人影,空气里没有发霉的尘灰,甚至有淡淡的清洁剂味道。这几节车厢就像切割了时间与空间,独自流浪在时间的夹缝里。

    诸伏景光环顾四周,他不知道发生事故的具体是那一节车厢,但不管怎么看这里都像个陷阱,却没有线索,也没安装监控设备或者窃听设备,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伸手去试上方的行李架,也没有什么东西……

    “砰”的一声重响。

    被甩出去的是船长的包,把旅行包踢出去的人是黑泽阵。银发少年收回腿,语气平淡地问:

    “终于打算下手了?”

    刚才还跟他们聊得很愉快的船长不再表演,而是站在有光的车厢尽头,背靠黑暗,说:

    “敏锐过头了,少年。你应该不是普通的侦探吧?”

    “不,就是普通的侦探而已,这是东京侦探的基本水平,比我强的还有七十多个。”

    黑泽阵记得有些侦探同行叫他No.73来着,那就当他前面还有七十二个能文能武各显神通的侦探吧,反正东京的侦探八成都有点特殊技巧甚至超能力。

    有时候他觉得侦探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不管到哪里只要说一句“我是侦探”并且有熟人警察证明你确实是侦探,那就能横行无忌……

    这个满是侦探的世界果然已经没救了。

    他把侦探从脑海里赶出去,对船长说:“重伤未愈的人就算得到了父亲的嘱托,也不会特地甩开朋友独自来这种危险的地方。你有几位关系不错的船员没上游轮,他们特地去医院探望你,最近也没有出航的计划,但你却单独来了列车附近。你的行为一开始就有漏洞。”

    船长看看他,又看看转头跟他笑的诸伏景光,问:“所以你们两个假装放松警惕也是为了引诱我出手?”

    “不,我只是相信黑泽而已。”诸伏景光坦然回答。

    因为黑泽站在他身后,那顶多就是受点伤嘛,不会有事的,除非是因为黑泽身高不够~

    黑泽阵把降谷零的帽子摘了下来,避免待会弄脏,然后对船长说:“你还用不到我们两个时刻注意。所以,你已经知道你父亲真正的工作了?”

    船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这么说来,你父亲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吧。”

    那么小的孩子要去通道外面的甲板上,还中了好几枪,怎么看都不像是单纯被卷入了事故。但船长先生当时还年轻,是后来才回过味来的,那时候事情都已经过了很多年了。

    只是没想到,而二十年后,他还能再遇到相关的人。

    黑泽阵倒是不介意被猜测身份和来历,反正现在的他已经彻底跟乌丸集团绑定了。

    他随意地回答:“他?他确实不简单。”

    不过还有一件事他想知道,原本“青鸟”号游轮的船长不是他面前的这位,据说原本的船长生病了,才推荐了他。

    黑泽阵问:“能告诉我一件事吗?你为什么会来‘青鸟’号?”

    船长先生的手一直插在口袋里,他看着对面毫无紧张感的两人,说:“都这种时候了还忙着查案吗,少年……告诉你也没有关系,我父亲身患重病,我缺钱,父亲的朋友给我推荐了这个机会,我就来了,仅此而已。”

    结果被卷入了乱七八糟的事件里,父亲的那位朋友也联系不上了,船长先生终于发觉自己被坑了,成为某个阴谋里的一部分,但眼下已经来不及后悔。

    “抱歉,你们知道得太多了,我要保护我的父亲,起码让他安稳度过人生的最后阶段,所以不能让你们就这么回去。”

    船长先生说着,把放在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对着那两个毫无防备的少年开——

    诶?

    他只看到眼前一花,天旋地转,接下来一片银色从他面前闪过,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黑泽阵:……所以他到底哪里来的自信我两秒钟解决不掉他的。

    哼。有点不爽。

    他走过去翻船长的旅行包,里面果然有类似炸弹的东西,估计是想把他们两个留在这里吧。幸好是比较安全的类型,不会被直接引爆,但也暴露了“这么专业的炸弹从哪里来”的问题。

    里面还有那本相册,黑泽阵看着相册顿了顿,把有Cedrus的那张照片找出来,用手机翻拍了一张,然后重新放了回去。

    现在的手机是昨天被公安的人送来给他的备用手机,降谷零动用横跨黑白两道的权力把黑泽阵以前用的两个号码都放到这上面了。原本手机里的文件没有备份,但有两张照片黑泽阵放在了邮箱里,不会丢。

    “有什么线索吗?”

    诸伏景光把船长拷在了旁边的座椅上,然后联络同事来接收,然后弯下腰来问黑泽阵。

    他看到黑泽把快要落到地上的头发捞起来,果然,不在战斗的时候黑泽还是很在意这头长发的,一旦打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了。

    “没有,他知道得不多,应该只是刚被告知了牧羊船的事,跟那个组织的人没有关系。”

    “是黑泽说的,原本要潜入的那个组织吗?”诸伏景光还记得黑泽阵对江户川柯南和他说自己是卧底,但本来要加入另一个组织,结果意外成为乌丸集团一员的事。

    “是他们。”

    “他们叫什么?”

    “隐修会——明日隐修会。起源于中世纪的一个组织,不过十三年前已经基本覆灭了。”

    “黑泽的机构呢,是我知道的吗?”

    “你应该不知道,不是被熟知的公开机构。”也不是跟MI6、FBI、FSB类似的那种政府情报机关,这种隐秘机构被不相关的人知道才叫奇怪。

    黑泽阵走到下一节车厢,看了看不对,继续往前走,前面就是他当初所在的那节车厢。

    他听到诸伏景光没再说话了,就回过头。

    诸伏景光这才跟上来,把降谷零的帽子重新给他戴回去,然后小声问:“能告诉我名字吗?”

    名字啊。

    “A.U.R.O,曙光联合。”

    前方就是当年的那节车厢。

    其实跟前面几节没什么区别,都像是完全复刻当年的“秋川号”的内部设施,虽然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已经做得几乎一致,但从黑泽阵的记忆来说……他觉得差距还是有点大的。

    他甚至记得当年坐在自己身边、前方和后方的人都是谁,也记得乘务员的样子,可惜记忆不是全息电影,他没看到的部分当然无从得知。

    二十年前的那天,他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行李箱放在脚下,被Cedrus打出来的伤口已经被医生处理过了,医生说全都没打到要害真是万幸。

    黑泽阵知道不是。

    Cedrus的枪法很好,他的医学也很好,精通人体结构,虽然不至于看到人就能分辨出每一根血管的位置,但对曾睡在一个房间的友人当然足够了解。

    所以Cedrus一开始就没想过真让他失去行动能力,只是一种……提醒和警告。

    黑泽阵在这节车厢里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检查了座椅,然后坐在当年的位置。老式火车的窗开着,外面是一片漆黑的隧道,车厢里的光照亮隧道的墙壁,更远处的黑暗里传来空洞的回响。

    黑泽阵闭上眼睛。

    诸伏景光也转了一圈,坐在他后面的座位,问:“所以你是怎么从爆炸里逃生的?”

    黑泽阵睁开眼睛,回答:“……爆炸发生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列车上了,我跳车了。”

    他往上看,却微微一怔。

    从他的角度——应该说是成年人坐在这里很难看到的角度,能看到有个灰色的小物件正在窗户上方的夹缝里。

    他站起,把那样东西拿了下来。

    是……一把钥匙。

    没有绳子、相当普通,放在哪里都不会引人注意的钥匙。却跟黑泽阵记忆里一把同样普通的钥匙彻底重合。

    他忽然感受到胃里一阵翻涌,弯下腰,几乎要将一个小时前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黑泽?!”

    诸伏景光发现黑泽阵的异状,当场从后面翻过来,却也不敢碰他。

    黑泽阵抬起一只手表示没事,过了一会儿才说是身体对记忆里的感受起了反应,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当年被那位先生逼着一遍遍催吐把钥匙吐出来的时候他还记得呢。

    “这是什么?哪里的钥匙?”

    “谁知道呢。”

    没人知道这是哪里的钥匙,Cedrus不知道,那位先生也没说过;黑泽阵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当年那把钥匙,只是……不光是型号、颜色,就连上面的划痕都很眼熟。

    是隐修会?还是跟当年的事有关的乌丸集团的人?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组织的人应该不会用这样东西做诱饵,倒是隐修会的人多半知道Cedrus的钥匙。

    钥匙上还有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是怕他不愿意拿,擦得干干净净。

    黑泽阵把钥匙放进衣服口袋里,然后继续了刚才的话题:“那时候我在游轮上捡到了一把差不多的钥匙。就是因为它,我才从正在行驶的列车上跳下来,跑了。”

    “是组织?”

    “对,简单来说,组织去那座游轮上找拿着这把钥匙的人,但他们的人大多在混乱里被杀死,于是等游轮靠岸后,组织又派人来调查。他们伪装成警察和乘务人员,说船上的混乱可能跟我们中的某些人有关,需要检查我们的行李。他们还带了食物和热水来安抚乘客。”

    “伪装成警察?”

    “应该说警察里本来就有组织的人,公安确实比较难混进去,但往普通警察里安插外围成员很容易。”

    黑泽阵没做进一步的说明。

    事实上,以他的了解,跟组织有关系的普通警察并不少,但他们很少会在刑事调查或者机密情报相关的部门,大部分都是普通人,甚至有可能以为组织就是警察内部的另一个隐秘机构。

    他望向窗外的隧道,继续讲述对他来说很远,但记忆又清晰到仿佛昨天的故事:

    “他们检查了我的行李,在我这里停留的时间比其他人都长,有个乘务人员故意把热水泼到我身上,然后让我换衣服。我猜测是因为他们要找的人年龄跟我相近,不过他们没发现什么,跟我道歉了好几次就走了。”

    “钥匙呢?”

    “我把它吞下去了,所以没人能找到。虽然他们没有怀疑我,但游轮上登记年龄在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的少年只有几位,他们找不到,就打算把所有符合条件的人都带走。我察觉到了他们的计划,就提前跑了。”

    对方能在警方安插人手,正在行驶的列车里也有不少他们的人,黑泽阵不清楚追查Cedrus的组织到底是什么来历,但肯定不是好对付的。

    那天他在列车的茶水间里找到了没擦干净的溅出的血迹,但这是对方用来引诱相关人员的陷阱——在所有人都惊魂未定的情况下,人们要么精神恍惚,要么看到这种东西会尖叫或者告诉乘务人员,一声不吭地离开的人一定会有问题。

    黑泽阵是看着血迹沉默了几秒后才意识到这是陷阱的,他注意到身后的乘务员已经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打算跟他搭话。

    他没浪费时间去骗过乘务员,直接将人放倒,从她身上找到了小型对讲机和枪。

    时间不多,黑泽阵没动她身上的东西,而是从餐厅里拿了把刀,借列车经过隧道的机会,直接从茶水间的窗户翻了出去。

    他的行李里没有任何跟他身份相关的东西,黑泽阵一路上也都小心没留下过头发,不用特地回去增加危险。当时距离对方发现他失踪还有段时间,黑泽阵把受伤的腿重新包扎了一下,就往森林的深处去——在那里他跟回老家一样,拿着把刀活几个月等有人联络应该不是问题。

    说到这里黑泽阵停顿了一会儿,不过不是因为想不起来,只是没想好接下来应该怎么说。

    诸伏景光就等着他,反正列车附近暂时也没有别人来。那些好奇的侦探前几天应该都来过了,不过列车上连能带走的东西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线索了。

    至于那把钥匙……诸伏景光也很在意。有人在针对黑泽吗?但听黑泽的语气好像又不是这样。

    那么,是跟钥匙原本的主人有关?

    “他们……”

    黑泽阵说了一半又不想说了。

    诸伏景光分析道:“你应该很擅长在野外环境躲藏吧?那么他们怎么抓到你的?”

    黑泽阵把脑袋抵在前面的位置上,声音有点闷:“我本来没打算现身,但他们故意把附近的孩子们引出来被野兽攻击,那时候我比较心软,就被他们抓到了。”

    当时他以为自己有机会逃离的,但组织调查了他的资料,发觉他对小孩子比较友好,就设计了这样的圈套。组织来的人数远远超过黑泽阵的预计,最后他被逼到了附近那座当时还没废弃的工厂,被一位狙击手打中然后昏迷了。

    哦,那位狙击手就是前代Gin,听说他死得比较惨。前代Gin对他开了两枪,其中一枪打中的就是肩后那个位置,留下了永久性的痕迹。

    “但我觉得,黑泽现在也很心软啊。”

    诸伏景光说了句实话。

    黑泽阵不爱听,很不爱听。他把降谷零的帽子拉下去,说我们走吧,这里没有什么线索了,但还有个地方可以去。

    诸伏景光就跟在他后面,一直在笑,也不说话。

    他们从另一端下车,但这次黑泽阵宁愿走隧道也不想穿过满是灰尘的车厢,诸伏景光就知道,耸耸肩,从里面走了。

    当然他也没在后半段车厢里找到什么东西,也许叫两个名侦探来才能找到结果吧。

    汇合后他问黑泽阵:“所以你以前不是特别挑剔的人吧,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有吗?”黑泽阵用那双墨绿色的、写着「闭嘴,我没有很挑剔」的眼睛看他。

    “不想进满是灰尘的地方完全可以理解,但你以前带我出任务的时候,咖啡要我现磨的,衣服不会穿第二遍,没有合适的落脚点就干脆不睡,吃的东西也——幸好我只擅长做三明治,没落到被你当厨师的下场。听说伏特加很擅长做饭?”

    “……”

    “生气了吗?”

    “没有。伏特加确实很擅长做饭,不过我记得他最开始完全不会。是后来学的。”

    “完全是为你学的吧。”诸伏景光忍不住吐槽。

    但黑泽阵倒是一副很平常的表情,继续沿着铁轨往前走,走向一片暗淡的黄昏。

    “最开始做的难吃死了。走吧,我们去找那位老船长,他应该知道什么。”

    “伏特加听到会高兴吧。”

    “我觉得不会。”

    “我觉得会哦。”

    两个人离开铁轨,往老船长家的方向去。至于老船长的儿子,大概要拜托他在列车上再等两个小时了。好消息是到时候有免费的晚餐。

    ……

    黄昏。

    他们来到了附近的村落,老船长的家。这是个宁静的小村子,从村子的屋顶上能看到远处的海。

    有路过的人好奇地往两个少年的方向看来,准确来说是在看黑泽阵的银发。一对年轻的情侣盯着黑泽阵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黑泽阵冷冷地看过去,他们才不好意思地做了个表示歉意的动作。

    “会不会太显眼了?”诸伏景光小声问。

    “不会。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问?”黑泽阵继续往前走,虽然那些人的视线让他很不爽,但都是些欣赏的、赞叹的目光,没有恶意,他也不会去扫别人的兴。

    “以前我又不知道你是卧底。”

    “没找到机会杀我?”

    “黑泽!”

    两个人就这么走到了老船长家。早在公安调查鹤鸣港事件的时候,他们就来拜访过一次了,位置也很清楚。

    但黑泽阵和诸伏景光到门口的时候,两个人却同时安静下来,动作也变得谨慎起来。

    门是虚掩的。

    终究是有游客可能经过的村落,再这么民风淳朴也不至于不关门,至少一路上的其他人家没有;不过门锁没有被撬开的痕迹,具体情况还很难说。

    黑泽阵轻轻推开门,环顾四周,里面一片安静,也没有开灯。他们来到老船长的卧室,发现那位缠绵病榻多年的老人躺在床上,已经停止了呼吸。

    青黑色的针孔出现在老人的手臂上,是静脉注射药物导致的死亡。

    “看来我们来得正好。”

    黑泽阵躲开从门后袭来的黑影,下一秒,站在门口的诸伏景光就将已经上膛的枪指向了对方。看来他们来得正好,把人抓了个正着。

    第094章 鹤鸣于日落时分

    袭击者一击不中, 很快就反应过来去挟持人质,但很遗憾,在场的两个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卧底, 只是外表看起来像少年而已, 所以黑泽阵很快就把人制服,踩在袭击者身上, 拍掉身上的灰尘。

    黑泽阵刚才去试老船长体温的时候就知道人刚死没多久, 对方还没来得及扫除痕迹,有很大概率还在房子里,他倒不是没想到门后可能有人,只是对方的的体型极度偏瘦, 老船长卧室的门几乎全部敞开, 正常人看到都不会觉得后面躲了个人。

    而且是个拿着撬棍的人。

    黑泽阵刚才反手夺过撬棍, 因为太顺手就把人给打晕了, 现在还有点后悔, 他应该留一下手,问点问题的。

    “询问工作就交给你们?”

    “黑泽, 你先等等……”

    诸伏景光却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抬头看向卧室天花板的位置, 那里有个红色的计时器、不, 直接说是被安装的炸弹比较好。

    倒计时30分钟, 现在时间已经开始动了, 滴滴答答的响声砸在心头。

    所以被撬棍打晕的人没能立刻离开的原因是在安装炸弹,而他昏过去的前一刻启动了炸弹的计时。黑泽阵看着炸弹被安装的位置, 走出卧室, 去其他房间转了一圈,最终停在厨房里。

    黑泽阵看着被安在厨房燃气口的炸弹, 以及地上被倾倒的油,虽然还没彻底完工,但已经能看出来对方想做什么了。他不由得动了动嘴角。

    有点眼熟。他以前也这么干过。

    “黑泽,发现什么了吗?”

    诸伏景光已经开始找工具着手去拆天花板上的炸弹了,动作很快,不愧是警校优秀毕业生出身。他用余光看到黑泽阵去了厨房,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客厅、厨房、主卧和书房都有炸弹,威力不大,但燃气管道被炸断再加上这些油……看来他是想制造燃气泄漏造成的爆炸事故,不得不说他们做事一向谨慎。”

    黑泽阵在回忆炸弹怎么拆。他已经很多年没亲手拆过炸弹了,让他安几个还差不多。虽然他也会这项技能,但基本上没有用到他去拆的时候,那位先生也不会允许他冒这个险。

    诸伏景光站在桌子上,聚精会神地拆开了天花板上那个炸弹的外壳,万幸里面的结构不算复杂。

    他往外面看了一眼,发现黑泽阵还在厨房那边,就说道:“你别下手了,都多久没碰过了,我怕你一出手就把我们两个都留在这里。”

    黑泽阵有点不满,但没反驳,而是问:“你一个人能行吗?”

    “能,”诸伏景光剪断了一根线,才分神回答,“这么简单的炸弹,我马上就能搞定,要是萩原和松田在……啊,没事,幸好时间足够。”

    就跟他自己说的一样,诸伏景光很快就解决了卧室里的那枚炸弹,相当熟练。

    但他还没从桌子上下来,黑泽阵就低声说别动,然后门口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抱歉呀,我觉得你们没有时间了哦?”

    来人说话相当轻佻,日语很流畅,但带了点北美口音。这是个身材高大的白人男性,穿着白色西装,有头半长的金发,正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两位少年。

    他还晃晃手里的控制器,好心地解释:“只要我按下这个开关,你们的努力就化为乌有了。”

    黑泽阵的目光一凝。

    Lyra,天琴座,赤井务武本来想找但是没能彻底抓住尾巴的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天琴座的声音特别愉悦:“本来只是遇到意外情况特地来看看,没想到能看到惊喜。”

    黑泽阵没看他,而是看向诸伏景光,用目光传递了某些信息。

    但说实话,其实眼神很难传递情报,这种情况全靠互相了解的默契。

    诸伏景光跟他对上视线,转身就跳下桌子,毫不犹豫地从老船长卧室的窗户翻了出去。

    天琴座就这么看着,也没阻拦,而是说:“看来你的朋友丢下你逃跑了呢,小朋友的友情就是这么脆弱啊。”

    黑泽阵这才给了这个金发男人一点目光:“炸弹的爆炸威力不大,你按下那个开关后,逃不掉的人只有我而已。”

    厨房的窗户被碗柜挡住,而且真要发生爆炸的话这里当然是重头戏,黑泽阵要从其他出口逃离的话时间不够,而诸伏景光和站在门口的天琴座倒是能卡着时间离开。

    银发少年从一开始就足够冷静,甚至没有挪动脚步,就站在原地跟金发男人对峙。

    天琴座无所谓地摊开手,但控制器依旧牢牢抓在手里,他玩味地笑着,说:“没关系,反正我本来感兴趣的就只有你而已。”

    他上下打量着黑泽阵,特别是那头长长的银发,看得黑泽阵皱眉。

    “你看够了没有?”

    “真漂亮啊,”天琴座真心实意地赞叹,“就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而且就跟最近的事相关,你说巧不巧。

    黑泽阵没说话,但天琴座(Lyra)先生显然是个只有自己也能说下去的人,他摸着下巴,说我肯定在哪见过你,但既然你都查到这里来了,肯定不是一无所知吧,小朋友。

    “难道你是当年那个小孩的孩子?南十字(Crucis)不是说他已经玩够然后把人杀了吗?哎,南十字怎么办事的。”

    天琴座先生有点惋惜地看了看银发少年,叹气。

    “真可惜呀,我赶时间,不然就把你一起带走了。那么,就再——”

    “你这十三年里也没再联系上那只疯狗吧。”

    就在金发男人要按下开关,转身离开的时候,黑泽阵终于开口了。他甚至嘲讽地笑了声,让天琴座的动作卡着就要按下开关的瞬间停住。

    金发男人把控制器抛了抛,然后接住,做作地打了个响指,然后说:“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得还多点?”

    黑泽阵把一个名字扔给了他:“西奥多·加莱提亚?”

    天琴座眯了眯眼:“我已经不用那个名字很久了——至少有十九年了吧?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黑泽阵没有回答,他在等这个人自己得出答案。

    从一开始,对话的主动权就掌握在他手里,黑泽阵不急。表面上需要逃离这里的人是他,所以天琴座先生才能优哉游哉地跟他聊天,但实际上,黑泽阵才是那个需要时间的人。

    他慢吞吞地进行着对话,不过好在自己二十年前也是个话少的人,而这位隐修会成员的记忆力九成九是不如自己的。

    “你,该不会就是二十年前逃走的那只小羊羔本人吧?”

    金发男人的声调陡然上扬,愉快地得出了结论,甚至不需要黑泽阵的认可,他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竟然完全没长大?我说为什么南十字说你跟他是同类,非要从我手里抢人呢,原来是一样长不高的小矮子啊。”

    “……”

    黑泽阵有点恼了,但是他表情上没有任何破绽,他没有生气,他就是想等事情结束后往这个人身上踹两脚。

    银发少年冷冷地说:“我跟他不是同类,还有,别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我。”

    天琴座先生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当年让你喝酒的时候不是都喝了吗?现在装什么呢,要不是出了那件事,你早就是我们这边的人了。”

    当年他跟六分仪(Sextans)和南十字(Crucis)都在那座游轮上,本来是去度假的,顺便给隐修会带几个新人回去,没有也没关系,隐修会吸纳新人的方式有很多,天琴座本来是不那么感兴趣的,谁让他路过甲板的时候看到了一位特别让人心动的银发少年呢?

    他让手下的人把少年引到了赌场,但那个银发少年还没推开门就觉得不对,要跑的时候被南十字拦住了,南十字直接把人丢进了赌场,才有后来的事。

    黑泽阵当然也记得二十年前的游轮上发生的事,除了他是故意跟过去的外倒也没什么错,但都过去这么久了,天琴座还记得他真是让人觉得……啧。

    他面无表情地回应:“当时你让人拿枪指着我,我敢不喝吗?”

    天琴座先生又笑起来,还假装认真地为过去的自己辩解了一下:“西泽尔很喜欢你,我想把你留下,没打算真开枪啦。”

    西泽尔是Cedrus的名字。已经很久没听过他的名字了……那家伙不喜欢自己的本名,让所有人都喊他Cedrus。

    他还说:这样不就跟Juniper一样了吗?多好啊,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而每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看书的银发少年就会头也不抬地反驳一句:我不需要朋友。

    时间还剩十五分钟。

    黑泽阵往老船长卧室的方向看了看,问:“这么急着灭口,是因为警察在调查鹤鸣港的事吗?”

    “哈?”

    金发男人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也真的捧腹大笑了,笑够了才摇头:“看在问题太好笑的份上,我原谅你的无礼。亲爱的,我来这里当然不是因为警察,要是警察能抓到我们,这十多年来他们都在做什么?”

    黑泽阵微微点头:“所以是有人故意引你们来的,我大概明白了。还以为这件事跟你有关,真是高看你了。”

    毕竟从那件事后一直藏头露尾的隐修会忽然出现,有这么大的动作应该是「复出」的标志,结果从天琴座的反应来看,他们还是在东躲西藏。

    也算是个好消息,黑泽阵还以为隐修会这玩意在十几年里就重新积蓄力量,准备搞什么动作了。

    “说大话已经没什么用啦,小朋友——不,这位老朋友,看来我没时间陪你玩了,久别重逢固然让人感动,但我却不得不为你送行呢。”

    天琴座确认了现在的时间,距离爆炸还有十分钟,他当然没打算等到结束,毕竟跑出去的那个小孩很有可能会报警,现在已经是最后的时间。

    他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头漂亮的银发,说了句“可惜”,抬起了手。

    黑泽阵:“可惜。”

    他还有问题要问呢。

    就在天琴座抬手的一瞬间,一颗子弹从他的后脑打入,穿过眉心,砸到了他对面的墙上。

    金发男人慢慢倒在地上,黑泽阵跟他擦肩而过,接过了尸体手里的控制器,在对方还未失去听觉的时候,说:

    “抱歉,本来没打算让你死的,但我家小孩好像生气了。劳你谅解一下。”

    他往远处看去,正在高处的诸伏景光刚刚收起枪,从村落旅店的房顶上跳下来。

    ……

    黑泽阵往金发男人身上踹了两脚,然后花几秒研究了下那个控制器,发现只能炸不能拆,就把那玩意扔到一边,在诸伏景光往回走的功夫就把剩下的几个炸弹给拆了。

    所以他这不是还没把老师教的东西给忘光吗?哦,现在是想忘也忘不掉了。

    然后他才有闲心去翻尸体,从金发男人的衣服里找到一张深绿色的邀请函。

    “这是什么?”

    跟公安的同事走回来的诸伏景光问。

    他当然不是凭空把枪掏出来的,事实上在得知两任船长都有问题的时候,公安就安排了人在这里看着,在这个村落准备了一个临时据点。

    虽然诸伏景光很清楚,但黑泽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就让他跑掉……虽说是被托付了信任,诸伏景光还是觉得有点不爽。

    “隐修会的密令。”

    黑泽阵把信封展开,里面是由线条、点和方块组成的不规则文字,肉眼可见不是能在短时间内被破译的东西。也对,从中世纪开始就存在的古老组织,肯定有自己独特的加密方式。

    诸伏景光凑过来看,微不可查地叹气。看来得麻烦专门做破译工作的同事了。

    那位公安的同事也过来瞄了一眼,刚看到就猛地摇头,说:“这玩意真的能被破解吗,就算是他们自己人也需要辅助工具来翻译吧?”

    “确实很难,他们用的是很原始的图形叠加密码,但有127张不同的填色卡,每封信都会用到其中的3张,每个人手里拿到的都不同,也就意味着除了专门负责联络的人,他们都看不懂其他人手里拿到的情报。”

    “啊,那就——”

    “「十四日晚十二点,鹤鸣港地下教堂见面,关于召集我们的人,我有个想法。六分仪(Sextans)。」附近有什么地下建筑吗?”

    十四日是明天。

    距离现在还有点时间,那么他们还能提前做点安排,就是不知道所谓的地下教堂在哪。

    黑泽阵说完,却没听到回答,抬起头才发现诸伏景光和他的同事都在困惑地看他。

    诸伏景光幽幽指出:“你刚才说这个密码很难破解。”

    黑泽阵把邀请函放回去:“我也说了他们用的是最原始的加密方式,组合后的图像经过转换是我的母语拉丁文,我很熟悉他们的密码。”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记住那127张不规则的图案了,虽然逆推起来不太容易,但天琴座会用的组合应该是Cedrus在隐修会见过的那部分,知道这点事情就会变得轻松很多。

    公安的同事缓缓举手:“稍等一下,诸伏君,为什么他会知道那个组织的密码?”

    你们两个就这么自然地聊下去了吗?关心一下在这里的我啊!我很疑惑啊!以我的级别不至于当面听到也得当没听到的吧?!

    黑泽阵压根懒得解释,从诸伏景光的衣服里摸到那张老地图,已经在看了。

    诸伏景光熟练地充当了交流位的队友:“他是零组BOSS的人。”

    公安同事就明白了一点,但他还有一点问题:“我们不雇佣童工吧?”

    诸伏景光:“……你看看我?”

    公安同事:“……”

    同事,停止了思考。

    他在几年前就认识诸伏景光了,跟风见裕也是同一批进的警视厅公安,当然知道诸伏君变小的事,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来协助工作(当然零组的某位给指令也是够快的,秒回)。

    但现在,他看看正在看地图的银发少年,再看看诸伏景光,终于问:

    “返老还童药已经能批量生产了?啥时候给我整点?”

    ……

    关于“地下教堂”这个地点,他们暂时没有头绪,毕竟老地图上也没标这种像是秘密集会地点的东西。

    但在诸伏景光和公安同事去临时据点,顺便跟降谷先生去交流工作的时候,黑泽阵被两个人拦住了。

    就是刚进村子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看的年轻情侣。

    “有事?”

    银发少年把地图卷起来,不是很理解地看向好像有话说的这两个人。

    被盯着看的年轻女性有点紧张,说话都有点结结巴巴的,赶紧推了推她的男朋友:“那个、那个……你来说,你来说。”

    年轻男性表现得沉稳一点,但也有点不安:“请问你是来找人的吗?”

    黑泽阵不再盯着他们看,而是指了指老船长的家:“我来找那边房子的主人,不过他刚刚过世了。”

    年轻女性瞬间就变得更紧张了。

    她拉起黑泽阵的手,手心里满是汗水,但她还是勉强地笑了一下,说:“小弟弟,你还是快点离开吧,这里最近不是很安全,最好别再来了。”

    是善意的提醒啊。

    黑泽阵重新打量了这两个人: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不超过二十五岁,年龄相仿,本地人,看熟悉程度应该是青梅竹马,现在正沉浸在莫大的恐慌里。

    他忽然开口:“林前5:7(《哥林多前书》第五章第七节)?”

    那对年轻情侣脸色骤变。

    “你是隐修会的人?”

    “不是。”

    “啊,那你、你……”

    “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吧。”

    黑泽阵刚才也只是试探一下,他记得当年在这附近活动的隐修会成员是牧夫座(Bootes),他长期担任隐修会“牧羊人”的职责,喜欢用“被献祭的羔羊”来描述被带走的“新成员”,相当恶趣味,还因此被隐修会里的基督教徒暴打了好几遍。

    他看这对小情侣也不像是隐修会内部成员的模样,八成也就是外围,不知道叫住他有什么意思,也不像是来传信的。

    年轻女性神色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对不起,但我真的只是想跟你说这里不太安全,你还是快走吧,隐修会……”

    “你们认识我?”

    “不,不是……”年轻女性求助地看向她的男友。

    于是那位年轻男性就握住她的手,跟黑泽阵解释说:“我们小时候曾经被跟你长得差不多的哥哥救过,但他为了救我们被人抓走,后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那之后隐修会发布了看到他就向上汇报的指令,虽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也不确定上面的人是不是还在找他,但你跟他长得太像了,还是快点离开吧,拜托了。”

    黑泽阵注视了他们一会儿。

    时间有点长,直到那位年轻男性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他才重新开口:“哦,所以你就是当时被狼叼走裤子的那个小鬼。”

    年轻女性:“诶?”

    年轻男性:“……”

    他陡然发出了惨叫声,然后硬生生压了回去,这让他看起来有点滑稽,而黑泽阵也笑了笑。

    确实,他还记得那时候的几个小孩。如果他的记忆没变成现在这样,估计已经不记得了,现在刚刚好。

    年轻女性踩了男朋友的脚,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所以,您就是……”

    黑泽阵颔首:“是我。”

    年轻女性在相信和不敢相信之间来回挣扎了半天,才说:“您、您为什么一点都没变?”

    黑泽阵想了想,说:“其实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影子世界里被封印了二十年的魔王,最近刚被一位叫做Shine的假面骑士放出来。”

    嗯,是爱尔兰编的瞎话。

    年轻女性愣了一会儿,最后扑哧笑出声,也没那么紧张了。她说您是来找什么的吗,也许我们可以帮一点忙。

    黑泽阵想了想,就问,你们知道附近哪里有座地下教堂吗?我准备去那里跟人见个面。

    “地下教堂、呃……说的是工厂那边吗?我记得老工厂下面是有个空间的。”

    “那边的废弃工厂?”

    “对,二十年前的时候那里还没废弃,我们经常去下面玩,还找到过一些骨头。”

    年轻男性有点迟疑地补充了一句,可能是人的骨头,虽然后来没去看过,但他每次想起来都觉得不对劲。

    黑泽阵说谢谢,不过你们今天见了我,可能还会有点后续,所以如果有人来问你们……

    他还没说完,年轻男性就说没事,我们马上就要搬走了,去城市里,他们很难再找来。

    黑泽阵:“……我的意思是警察会来找你们确认情况,以及遇到意外可以直接报警。”

    他跟那对情侣告别,挥挥手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最后一抹黄昏正缓缓降到地平线之下。

    好像他那乱七八糟的过往里,偶尔也能有点不错的东西……吧?大概。

    ……

    当晚,他们回到酒店,见到了等在那里的降谷零。

    降谷先生刚把鹤鸣港的事处理完,将ANI结社的人丢到东京,让同事安置好了所有的乘客,抽空跟宴会上的组织成员和合伙人见了一面,又找人调查了鹤鸣港和第47号列车过去二十年的情况,到今天下午终于准备休息。

    可他刚躺下,就收到了“黑泽和Hiro遇到未知敌方,需要紧急支援”的申请,虽然事件很快解决,但接下来他看到的是两个被打晕需要审问的罪犯,两具尸体,以及另一个和鹤鸣港惨案有牵扯的组织的人出没的情报。

    BOSS大人拍案而起!

    BOSS大人坐下继续工作了。

    他问黑泽能不能提供关于“明日隐修会”那个组织的资料,一向对情报有问必答的黑泽这次却保持了沉默。

    银发少年坐在椅子上,看两位公安对着铺在床上的一堆资料讨论,等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来,才慢吞吞地说:

    “隐修会没什么人了,他们只是被引来的诱饵,这次是乌丸集团的手笔,直接从组织内部查比较方便。”

    “至少他们被摆在明面上了,而在乌丸集团里待了二十多年的老人可不在少数。”

    降谷零叹气。组织里有多少各怀心思的人呢?他自己都是,就更不可能掌握整个乌丸集团的成员的动向了,谁想搞点小动作也是不可能跟BOSS汇报的。

    这么看来那位先生掌控这么大一个卧底遍地二五仔满天飞的组织真是不容易,竟然到现在它都没散架,不得不说那位先生是个管理方面的天才。

    “反正地点已经确定了,幕后的人是冲着我来的,明晚我去地下教堂——”

    黑泽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两个人异口同声地打断了。

    “不行!”

    “你不准去!”

    这两个人的反驳太快,都是下意识的动作,黑泽阵有点不理解。诸伏景光就算了,反正他一直这样,降谷零你凑什么热闹?

    “哪里不行?”

    以前不都是这样吗?就连那位先生也不怎么管他拿自己当诱饵的事,反正不会有多少意外发生。

    降谷零低头叹气。诸伏景光捂着额头。

    黑泽阵觉得这两个人是反应过度,真当他是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孩了吗?隐修会早就不比从前,区区这种程度完全威胁不到他,这两个警察也应该很清楚才对。

    他看着降谷零走到他面前,说:“我是BOSS,我是行动的指挥,麻烦你——听、我、的。”语气比话本身要软多了,充满了无奈的商量意味。

    “你知道我不喜欢听任何人的命令。任何人。”黑泽阵连动都没动,把那几个字重复了一遍。

    能命令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诸伏景光顶着猫过来,小声说,黑泽,先养两天的伤吧,这里是BOSS大人的地盘,他可不喜欢外来的间谍在他家里乱晃啊。

    “Hiro,我听得到。”

    “给我装没听到。”

    降谷零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思量片刻,把别在胸前口袋上的钢笔递给了黑泽阵。

    “不用你听我的命令,来辅助我指挥。”

    “我可不是你们公安。”黑泽阵没接,也没动。

    “那把FBI和MI6叫来,就当做联合行动,你跟我一起指挥,总可以了吧?”

    “……”

    银发少年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就像以前在组织里有人对琴酒的计划提出异议,而他只是冷漠地说“你可以退出”。没有人会选择退出,毕竟谁也不知道琴酒会怎么报复。

    降谷零本想说点什么,但又想到游轮中央控制室里的事,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但就在他要把手收回的时候,黑泽阵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支钢笔。

    “也行吧。”

    他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不是他要妥协,反正这里确实是「横跨黑白两道在日本一手遮天的大人物波本」的地盘,他也不好打扰大家长的雅兴,不是吗?

    不过还有一件事。

    他依旧坐在椅子上,看着把文件资料摆了一床的两人,问:“这是我的房间吧,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出去?”

    降谷零:“我这就……”

    诸伏景光快乐举手:“我要留在这里睡!”

    降谷零:“……?”

    组织的BOSS大人震惊地看了看自己的好友,又看看好像拿他没什么办法的黑泽阵,沉默半晌,把文件收拾好,拉着诸伏景光就往外走。

    “好好休息吧。”降谷零郑重地说完,把门给关上了。

    黑泽阵跟被留在酒店房间里的两只小猫面面相觑。

    他觉得自己搞懂了: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是童年好友,苏格兰可是让波本在高烧的时候都不愿意说出口、拼死要保护的人,所以他插足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太久了。还是让他们两个待在一起吧。

    “对吧?”

    “喵……?”

    “喵喵喵!”

    “果然是这样。晚安,波本,莱伊。”

    “喵喵喵?”

    “喵!”

    黑泽阵觉得自己能睡个好觉……大概吧,这几天安眠药对他也没什么用了,雪莉说她在想办法。

    第095章 鹤鸣于日落时分

    6月14日, 周日,凌晨。

    尚在沉眠中的城市还完全没有到醒来的时候,秋田的某座酒店里, 黑发男人点了根烟, 确认现在的时间。

    凌晨四点半。

    飞机是七点钟起飞。赤井秀一准备今天回美国,原因自然是某人说了不想看到他——有人叫他去拉住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琴酒是一回事, 可他能做的只有跟黑泽阵打一架, 毕竟以琴酒的个性,如果自己去安慰两句,肯定会把人得罪个更彻底。

    他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正在给伤口重新上药。昨天那位医生是FBI的同事, 她匆匆赶来, 说伤口再深点就会刺中心脏, 能活下来真是万幸, 问他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赤井秀一想了想, 回答,跟我弟弟吵架了。

    医生问, 你弟弟是普通人对吧?

    赤井秀一说不是,他是狼。

    医生就用一种“咱大FBI真是什么人都有哇”的眼神看他, 问你回美国那你家的狼怎么办, 赤井秀一就普通地回答“我刚继承巨额财产的表弟会负责照顾, 不用担心”。

    确实, FBI什么人都有,还有传说中的FBI探员波本。谢谢你, 贡献传闻的朗姆。

    凌晨五点。

    赤井秀一带着为数不多的东西出门, 没跟赤井玛丽告别,反正他们母子一向如此;至于妹妹, 真纯昨晚遇到了案件,通宵调查后刚睡着没多久,也没必要去打扰她。

    他们住的酒店楼层不高,黑发的男人点了根烟,顺着楼梯往下走,却在要离开楼梯间的时候倏然回头,看到楼梯下方的阴影里有一团眼熟的银色。

    赤井秀一:“……”

    当没看见吧。

    话虽如此,他还是多看了一眼,确定人没事才要继续走。

    但他还没能离开,那边的人就已经听到了脚步声。

    “你来干什么?”

    黑泽阵拎着一只黑色的小猫,从楼梯下面钻出来,猫正在扑腾,银发少年甚至有点抓不住。他往赤井秀一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这人背着包,像是打算离开,微不可查地皱眉。

    赤井秀一把烟掐了,回答:“路过,回美国。”

    他又问:“猫怎么了?”

    黑泽阵拎着猫后颈,拍拍身上的灰尘,说:“不小心踩到莱伊尾巴了,它到处乱跑。”

    其实也不算是不小心,他到四点钟就醒了,乱七八糟的记忆撞进脑海,横竖睡不着,打算出来走走,记忆卷回到某个让人不适的时间,他避开了很显眼的小黄猫,然后……踩到了黑暗里小黑猫的尾巴。

    看不清,真的看不清。

    于是黑泽阵就跟房间里炸毛的小猫你追我赶了半个小时,期间小黄猫一直睡得正香,最后小黑猫无师自通地学会开门,跑到了酒店的走廊里,再接下来……就是他面无表情地把猫从楼梯下面拎出来的一幕了。

    本来想就这么回去,结果听到了赤井秀一本人的脚步声,黑泽阵光听到就知道是谁,他顿了顿,还是没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你要走?”

    “舍不得?”

    “波本找你打白工,跟我没关系。你要走就走,不是非你不可。”反正凑数而已,公安先生不喜欢任何国家的间谍在自己地盘上乱跑。

    黑泽阵嫌弃地看着自己被地上灰尘弄脏的头发,赤井秀一也没再说什么,就往外走。

    他走了两步,看到酒店角落里放着的三角钢琴,略有所感。

    “小银能不能弹个钢琴给我听?”

    “……?”

    想打人的手快要按不住了。要不是知道这人差点就被自己捅穿心脏,黑泽阵真的会动手。

    “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当然,我走了。”

    黑发的男人重新点了根烟,离开了酒店,银发少年转身上楼,两个人背向而行,直到大厅重新恢复了寂静。

    东方破晓。

    刚睡醒的世良真纯给羽田秀吉打电话,昨天她全程陪着二哥去下棋,就怕那个什么“前代黑麦威士忌”盯上她二哥。本来她没打算进去的,毕竟下棋的时候肯定不会有事,但那位五十岚前辈邀请她一起进去喝茶,于是她就在和室里枯坐了两个小时。

    坐着坐着她就坐不下了,提出想四处走走,于是一位五十岚家的年轻人带她在宅子里四处逛逛,正好有个案子给她碰上了,后院的枯井里有一具尸体,好,名侦探世良,启动!

    名侦探世良小姐顺着这条线索一路追查,从后院的井查到三年前的凶杀案和失踪的凶手,再查到八年前的恩怨,一直找到深山里的洞窟,秋田的警察都追得跑断腿了。她甚至在里面碰到了一位到处旅游的侦探同行,那位侦探说他是从“第47号列车”查到这里来的,然后两个人对了一下线索……

    呃,总而言之,羽田秀吉和老人下完棋,看到五十岚宅里的一群警察和侦探,都陷入了比下棋更困惑的思考。

    羽田秀吉回去后,名侦探世良继续调查,终于在凌晨把案子结了,回去睡觉,现在刚一醒就摸出手机,问她二哥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

    “没有,今天我还有棋院的指导要去,明天就回家。你们说的人应该已经走了吧?”羽田秀吉说。

    “都说了小心一点啊!情报是你小银哥哥给的,他总不会说谎吧。”世良真纯在床上翻了个身。

    “真纯,你好像在吃醋……”

    “才没有!为什么只有我不认识他啊!全家好像都跟他很熟一样,搞得我担惊受怕了那么久!”世良真纯提高了声音。

    羽田秀吉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安抚妹妹:“我觉得现在对他心情最复杂的是大哥,而且小银哥是会说谎的,他这个人不高兴的时候就会用实话造成错觉来骗人啦。”

    “你很了解他?”

    “一年能见几次吧?其实他很忙,但带我去过游乐园和音乐会……”

    “秀吉哥。”

    “怎么了,真纯?”

    “好羡慕你这种游走在死亡的边缘但毫无危机感的生活啊,你根本不懂你办到了什么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世良真纯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扔掉,躺在酒店的床上,把自己摊开成一个大字。

    秀吉哥,放在两个月前,如果我看到你和琴酒去游乐园,我和妈妈以及大哥以及不知道死在哪里的老爸真的会吓死。真的,不骗你。

    她爬起来,看到旁边空荡荡的床,知道母亲已经出去了,就把自己整理了一下,出门。

    金发的年轻人正在楼梯口跟人交谈。

    世良真纯对降谷零——她更熟悉安室透这个名字,但其他人好像都默认她知道“降谷零”这个名字,一直那么叫,见鬼,她不知道!

    总之她打了个哈欠,就要去跟安室透打招呼,却在看到那个说话对象的时候警惕起来,换了个动作,假装只是好奇地看一眼,就要往楼下去。

    不是熟人、不像警察、也不是酒店的员工,世良真纯昨天已经把所有的莽撞花干净了,今天是谨慎冷静的名侦探世良——虽然没什么用吧,因为她还没走下楼,就被那个陌生男人拦住了。

    “认识?”

    对方拦的是她,问的却是降谷零,很显然注意到了世良真纯一开始往这边看,然后又若无其事离开的动作。

    降谷零在心里叹气。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组织的人,此人不是代号成员,但在组织里的地位不低,准确来说是组织在政治界的合作方,还是一位议员。

    对方原本不是来找他的,是为了宴会上卡西斯(Cassis)和那个组织合伙人被抓的事来的,虽然不至于怀疑到“陛下何故造反”的程度,但在酒店里偶然看到波本先生的时候还是非常惊讶。

    议员先生:波本先生,您就这么出现在日本,不会有点不安全吗?

    波本先生:说起来你可能不信,现在不安全的是你,这条走廊里住了四个公安警察(包括另外两个同事)、一个FBI、一个MI6、一个组织明星,集齐乌丸集团前三位领导人,以及这边的女孩是个在东京有排名的侦探。

    好吧,现在得想想世良的事。

    “她?”

    “我看这位小姐好像认识你吧?”

    议员先生不怀好意地看了看世良,这种年轻的到处乱跑的小孩他见得多了,反正不可能是组织的……

    世良真纯果断接话:“波本先生,他是我们组织的人吗?”

    降谷零:“……”

    议员先生:“啊,那打扰了。”

    降谷零缓缓地说:“本来没想让你们认识的。算了,这是Cider(苹果酒),莱伊的人,不是我的人。”

    他记得组织里用过的和没用的代号,从空置的代号里随手挑了个看起来酒精含量最低的,安在了世良真纯头上。哈,希望赤井秀一睡醒后不要问他是为什么。

    议员先生看看那边笑得很灿烂的世良真纯,再看看心情仿佛非常不好的波本先生,懂了。

    原来不是波本先生来的时候没带人手,只是他不认识而已。哎,组织,真的深不可测啊。

    他跟波本先生告别,就离开了。

    议员先生往下走,还看到坐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喂猫的银发少年,原本想偷偷看一看,结果被墨绿色的眼睛扫了一眼,就赶紧跑了。他顿时肃然起敬,不愧是波本先生,恐怖如斯。

    而世良真纯和降谷零面对面沉默了很久,降谷零才说,世良小姐,你有什么看法吗?

    世良真纯回答,波本先生,能把银色子弹派给我当搭档吗?

    几分钟后。

    世良真纯给工藤新一发消息:「银色子弹,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非常重要,你附近安全吗?」

    工藤新一:「?安全,你说。」

    世良真纯:「你好,我是组织新的代号成员苹果酒,以后我就是你的搭档了,请多指教。」

    工藤新一:「???」

    事情变得太快就像前几天的龙卷风,他是刚从游轮上回去上了两天的课,不是错过了一个世纪吧?

    年轻的名侦探还没想完,他的同行就快乐地去通知了下一个人,接下来的受害者是赤井秀一,他刚要上飞机,就接到妹妹的短信,真纯说她加入组织了,现在要跟搭档去东京执行任务(名侦探破案,启动!)。

    赤井秀一看了半天,给降谷零发了条消息,委婉地说:缺人我可以留下,不用找世良这样的小孩吧。

    降谷零:……你走了?

    赤井秀一:琴酒没跟你说?我马上就要上飞机了。不过航班好像延误了。

    降谷零:……

    组织的BOSS大人看向依旧在大厅里跟猫作对的黑泽阵,黑泽阵当然什么都没说,他们今天甚至都没说上话,要不是敲黑泽阵房间的门没有人回应,降谷零也不会在走廊里找半天被那个议员碰上。

    他跟赤井秀一说了早上的事,又说不用担心,我们公安不雇佣童工,只有个看起来像小孩的成年人,然后就去找黑泽阵。

    黑泽阵不会哄人,当然也不会哄猫,他跟小黑猫面面相觑两个小时了,现在降谷零一来,他抬头问:

    “计划怎么样了?”

    “人手足够,但我们对那个组织不了解,公安里关于那个组织的档案做了加密,上面不松口。”

    降谷零坐到旁边,摸了摸小黑猫,被挠了一爪子。但他早就习惯这猫的反应了,敏捷地避开爪子,成功摸到了猫。他不会勉强黑泽阵回答不想说的问题,可上面那些人真是烦,别人都摸到家门口了,还死死抓着些旧档案不放。

    黑泽阵听到他抱怨,发出一声冷笑:

    “那对他们来说也是不能被提及的污点,当然不想给你看。”

    “污点?”

    “自己的队伍里出了叛徒,忙于处理内部事务、对同盟袖手旁观,最后还落井下石……仅此而已。”

    “……”

    “没说你。”

    “我知道。”

    昨天他们已经派人去那座地下教堂探明了情况,废弃工厂的地下确实有个空间,不能确定是否曾经作为教堂使用,但从近期有人造访的痕迹来看,多半就是隐修会的六分仪和天琴座约定的地点。

    但他们不确定到底会有几个人抵达,教堂连接着天然溶洞,地形复杂,难以探查,公安的计划是等他们撤离的时候再动手。

    降谷零表示人手足够,用不到某个FBI,让他回美国去吧,最好辞职再回来。

    黑泽阵说他辞职可没那么容易。

    “所以他一个在日本长大的英国人是怎么加入要查祖上国籍的美国FBI的?”

    “我怎么会知道,宫野透先生。”

    “……”

    已经很久没被叫这个名字——好像也没有多久,但发生的事有点多——的降谷零被噎了一下。

    黑泽阵看着降谷零微恼的表情,赶在自己被叫“前代BOSS”之前换了个话题:

    “列车和港口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有,”降谷零拎着猫往沙发后倚,决定不计较称呼的事,“很奇怪,可以说是到可怕的程度。接到指令的是组织的底层成员,包括从废弃港口发出信号、指挥、点亮灯塔、运送发动机、修理列车、清理轨道、将那座列车开到隧道等等,所有人都只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对其他的情况一无所知。”

    “也就是说,有个了解组织几乎所有底层成员和外围成员情报,拿到的信息和你不相上下的人调动了组织的资源,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这件事。”

    “是啊。”

    从游轮靠岸开始降谷零就在调查,以公安的能力查到那些人并不难,但黑泽阵提醒后,降谷零对他们展开了二次调查,发现参与这些事的人几乎都是跟乌丸集团相关的人。

    他们甚至不一定是乌丸集团的成员,只是因为各种理由去做了其中的一环,却造成了“游轮在鹤鸣港停靠”、“第四十七号列车重现”的结果。

    黑泽阵看着酒店大厅外的情况,这条赤井玛丽特地选的冷清街道上甚至没什么路人,酒店里的人也寥寥无几。

    他给自己和降谷零倒了杯白开水,问:

    “游轮上发生的情况呢?”

    “卡西斯(宴会上被抓到的组织成员)交代他上船是为了组织那位合伙人的委托,其他的他不清楚,驾驶室的爆炸是他做的;虽然没有证据,我认为在游轮的食物里加入致幻类药物的也是组织的底层成员。他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每个人都只需要做自己知道的部分,只有执棋的人才清楚事情的全貌。哼,擅长利用各种情报和不相交的操作布局的人啊。”黑泽阵若有所思,甚至没注意到小黑猫正在试图顺着头发爬到他身上。

    或者注意到了,但是没管。

    降谷零觉得黑泽阵对猫的纵容远远超过人,可能不只是猫,只要是没什么攻击性的动物都是如此。

    他回忆了组织里人员的名单,但乌丸集团实在是太大了,降谷先生想得脑壳疼,只能问黑泽阵:

    “你在组织里待得更久,对擅长这种做法的人有印象吗?”

    “有。”

    “谁?”

    “我。”

    黑泽阵的回答相当坦然,甚至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降谷零忍无可忍地把他的茶杯给按回去,佯装生气道:“你再这样我就要把你抓进去了,琴酒。”

    “那你来抓?”

    黑泽阵看到降谷零是真的要恼了,就不继续逗他了,端走降谷零没喝的茶杯,一边喝一边说:

    “我认识的有这种能力的人都已经死了,我也不可能了解组织里的所有成员,就算是那位先生也不会什么都告诉我。不过,从信息方面入手倒是容易很多。

    “组织的外围规模庞大,可能掌握秋田市底层成员的全部信息的人在组织里应该担任比较特殊的职位。要么是没有代号、专门负责联络的「引路人」,但他们大多不会知晓组织里正在发生的事;要么就是曾经管理过秋田市的代号成员、负责金融相关业务的人员、级别极高的研究人员,他们对底层成员的了解会更多。

    “但是,在这之上还有一个条件。我从列车上找到了那把钥匙,也就是说,这个人应该知道我加入组织的情况,而就算放到二十年前,知道这件事全貌的人也少之又少。”

    黑泽阵非常清楚,组织里对他的描述是那位先生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人,从一开始他的故事里就没有出现过“鹤鸣港”相关的字眼。

    并不是什么年代久远被忘却,单纯是那位先生在抹消痕迹的时候,连牵扯到那件事的组织成员也一并抹除了而已。当初往他身上开了两枪的前代Gin,因为开玩笑跟他提了一句“以后还敢坐船吗”,从第二天开始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虽然黑泽阵觉得这个人死得太快是因为嘴欠,不然以代号成员的地位不至于被处理掉。

    总之,知道“黑泽阵”与“鹤鸣港”有关系的,就只有可能是当初经手这件事、没被处理掉的成员,外围成员八成早就死亡或者失踪了,但代号成员……还是有几个可以怀疑的。

    黑泽阵从茶杯的水面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银发被穿堂而过的风吹起,就要落进杯子里的时候,他把杯子里的水喝完了。

    “加尔纳恰(Garnacha),记录官,听说过这个代号吗?他知道组织里所有成员的情报。”

    不过这位记录官只服务于那位先生,显然没有帮波本继续整理情报的想法——当然,他也可能是在考察这位新的BOSS,这项考察本身也有可能是乌丸的指示。

    三个月实在是太短了,不足以看清一个人的全貌。

    降谷零确实知道这个代号:“负责归档和整理情报的人?乌丸莲耶给了我组织里所有人的资料,但不包括他的,还说了「加尔纳恰是组织的老人,原谅他不想继续掺和组织的事吧」这样的话。”

    黑泽阵啧了一声:“人都死了还要对你留一手。”

    降谷零反而觉得没什么问题:“毕竟我加入组织的时间没那么长,我也确实不是他期待的人。而且……他甚至要杀了你。”

    说到最后,降谷零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一点。他想过,如果琴酒在那个时候就死了,那一切都结束了,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会有现在的一幕,或许自己会在几年后才见到Hiro,然后留下永恒的谜团。人死了,很多事就没法再揭开真相了。

    “哦,那位先生问过我。”

    “问你什么?”

    “他问我,等他死后,我愿不愿意被别人使用。我说‘不会,您死了对我来说就是终结’。我本来想说老东西等你死了这个组织都被我扬了,让我继续给组织卖命门都没有。”

    黑泽平时不这么说话。起码降谷零是这么觉得的,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说黑泽,如果你因为我死了……

    银发少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往门口走去。他站得挺直,语气也平静安然。

    “那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降谷零看着他,一时间没说话。

    很久,世良真纯从楼梯那边探头过来:“BOSS大人——还有前代BOSS大人——你们两个还吃不吃饭了?”

    降谷零刚要喝水,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他严肃地咽了回去,结果就是被呛到,低头咳了半天。

    黑泽阵没闪到腰,但是不小心踩到了旁边同样伸展身体的小黑猫的尾巴。

    小黑猫:……

    黑泽阵:……

    他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挪开脚,于是一只连遭两次横祸的猫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拔腿就跑,黑泽阵不得不追上去,如果猫真的不见了那诸伏景光肯定要找他算账。

    “等等……”

    银发少年追着猫就跑,世良真纯看了看降谷零,眨眨眼,说BOSS大人吃饭吗?

    降谷零微笑着回答:“再这么叫一次我就叫你哥来打你。”

    世良真纯缩了回去:“你不是跟我哥关系不好吗?”

    降谷零也站起来,把有他们两个指纹的杯子和茶壶收拾掉,又捡走大厅沙发上可能掉的头发,往餐厅的方向走。

    他跟世良真纯擦肩而过的时候,说了句:“是吗?我觉得我跟莱伊先生的关系还不错。”

    世良真纯:这个世界疯了!波本说他和莱伊的关系不错!

    世良真纯:马上就把这件事分享给我的好搭档银色子弹。

    ……

    棋院。

    羽田秀吉刚刚结束了上午的指导,棋院里的孩子们叫他名人,看起来很崇拜他,但他的心情却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他在棋院的人群里看到了那张照片上的银发男人。

    母亲和大哥都提醒他,那个银色短发的男人用的是假身份,并且很有可能是某个非法组织的成员,已经盯上他了,如果遇到这个人就立刻告诉他们,或者报警。

    虽然不清楚他做秘密工作的母亲和大哥到底是怎么跟警察搭上关系的,但羽田秀吉还是找了个机会给母亲发了短信,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棋院,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他认真地观察了那个男人,发现对方除了“银发”这个特点外,是个完全没有记忆点的人,几乎看不到他的脸,就算看到也无法很快辨认出,而且他的动作、衣服甚至所处的位置都相当普通,甚至没有一点要做什么的意思,像个只是来看他下棋的普通人。

    可能吗?对方只是来看他下棋的?

    既然母亲和大哥都那么说了,还是谨慎一点吧。羽田秀吉小心地不跟对方对上视线,可在某一次抬起头的时候却注意到了对方嘴角的笑。

    他还没能看清,那个银色短发的男人就从视线里消失了。

    走了?

    羽田秀吉跟棋院的人告别,特意多停了一会儿,说不想跟记者撞上,这几天每天都会遇到一堆麻烦的记者,于是棋院的院长哈哈大笑,说名人你走后门吧,于是羽田秀吉就悄悄从棋院的后面溜走了。

    走后门越来越熟练了呢,羽田秀吉。

    他一边吐槽自己,一边谨慎地往回走,不是回自己的落脚处,而是去赤井玛丽所在的那家酒店。

    赤井玛丽收到了他的消息,告诉他暂时躲一下,必要的时候向警察求助,我们家现在跟警察关系还行。

    羽田秀吉已经不想吐槽MI6和日本警察关系还行的事了,他正要给赤井玛丽发自己现在的位置,却忽然听到从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是……是……

    小银哥你最喜欢的闷棍啊!小银哥救我,有人来抢你生意了!

    这是羽田秀吉被人砸晕前,最后的想法。

    等收到消息的赤井玛丽和世良真纯赶到的时候,就找到遗落在附近草丛里的手机,以及一张垫在KILL饮料下面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时间和地点,「今晚十二点,千秋公园入口」,以及「不来的话,名人的故事就止步于此了」。

    “妈,我们……”

    世良真纯焦急地就要去千秋公园,被赤井玛丽一把拉住了。MI6特工正在看儿子留下来的暗号,那是在手机里打下的像乱码的字母。

    “秀吉留下了情报。这个是……转换成数字,将棋相关?”

    偏偏在这个时间,公安的人要采取行动的时候绑架了看似跟他们毫无关系的羽田秀吉——如果不是自己人,很难知道羽田秀吉跟他们见过面,而那天的公园也有公安的人在附近,根本没有人经过才对。

    赤井玛丽思考了一会儿,确认这周围没什么别的东西了,就跟世良真纯往回走。

    她给黑泽阵发消息:秀吉被绑架了,对于那个人你知道什么吗?

    黑泽阵那边沉默了很久。

    他觉得,赤井务武不至于把他自己的儿子绑架了……吧?吧?不至于吧?黑泽阵不是很想联络那个人,在发出信息的界面停留了很久,才动了动手指。

    黑泽阵:秀吉呢?

    赤井务武:不是我。

    对话就没了后文。

    黑泽阵坐在酒店的桌子前,腿上是终于被他哄好的小黑猫,脑袋上是耀武扬威的小黄猫。

    银发少年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神情不悦。说实话,现在这种情况——这种被人牵着走的情况,让他很不爽。

    他向来不委屈自己。

    看来有些人是等不及组织倒闭,就想得到点教训了,你说是不是,加尔纳恰。

    “哼。”

    他拿出手机,给贝尔摩德打了个电话:“莎朗,帮我个忙。有人做得过火了,挖掉他几只「眼睛」,让他安分一点吧。”

    不就是对局吗?刚好,他也很擅长。

    第096章 鹤鸣于日落时分

    黑泽阵当然见过加尔纳恰, 这个在组织里几乎没有出现过的人。

    事实上,加尔纳恰也是个会被继承的代号,有那么一个家族——或者说从属于那位先生的一个支系, 他们像传承爵位一样将这个代号传递下来, 并始终为那位先生记录着组织里的一切。

    毕竟那位先生偶尔也会记性不好,组织里的成员太多、太杂, 若是放在网络里, 就会被黑客偷走;若是记录在纸上,就会被卧底查询;闭路的沉重设备难以搬走,闪存盘又是容易被截获的东西,那位先生都不喜欢。

    他唯一相信的就是人的大脑, 一颗忠诚的、记忆力很好的脑子。也可能不止一颗, 还要有备用的。

    黑泽阵刚进组织的时候, 那位先生向一位用黑布蒙着眼睛的年轻人介绍他捡来的孩子:“你不觉得吗, 加尔纳恰, 他很像年轻的我。”

    那个年轻人回答:“我没见过您年轻的时候,先生, 我也看不到他。”

    虽然蒙着眼睛,但他还是准确地往那个孩子的方向“看”了过去。银色长发, 空洞的墨绿色眼睛, 少年笔直地坐在沙发上, 一动不动, 好像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那位先生笑着把年轻人拉过去,让他触碰到少年的身体, 从顺滑的长发, 到脸,到手臂上的肌肉, 从始至终少年都没有任何反应。

    年轻人礼貌地把衣服和长发给少年整理回去,才问:“您不是说找错人了吗?”

    那位先生轻轻叹了口气:“我亲爱的孙女亚莉克希亚承认这是她的孩子,而我对孩子们一向宽容。既然她说是,那他就是我的后代。”

    坦白来说,少年跟那位先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年轻人在脑海里描摹出他刚刚摸到的脸,再次下了结论。但那又怎么样呢?就算那位先生要认一条狗当自己的儿子,也没人敢反驳。

    代号为加尔纳恰的年轻人低声问:“您要把他送到「伊甸园」吗?”

    那位先生摇摇头。

    此时的乌丸莲耶还看不出那么年迈,事实上,在他的身体急速衰弱的最后几年之前,他都像个年富力强的中年人。药物维持了他身体的肌肉、骨骼,以及反应能力,他甚至有信心跟组织里的下属见面而不会被忽然干掉,直到某个衰退的时间点来临。

    他动作轻柔地摸了摸少年的发顶,过了一会儿才说:“他很像我。他逃了七天,打伤了十五个人,差点杀了两个代号成员,被带回来的前三天里就有两次差点逃出去,还把我的一个据点暴露给了警察。”

    年轻人沉默不语。

    那位先生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语气里带着点欣赏:“就在昨天,他假装完全失去意识,差点咬断了我的脖子。我很久都没离死亡这么近过了。”

    说到最后,那位先生就笑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摇摇头,又点点头。

    年轻人再次开口,每个字都像是被纠正过的标准音节,就连语速也稳定到与机器朗读无异:“那他现在?”

    那位先生笑笑,并不在乎:“谁知道?也许他现在也是演出来的,随时可能对我们两个下杀手。”

    银发少年还是没动,墨绿色的眼睛甚至没有聚焦,事实上,年轻人能听到少年呼吸的声音,他接受过训练,能从声音里分辨出人的情况,知道那个少年甚至并不是处在一种清醒的状态里。

    “他很像以前的我,年轻、野性、冷静、谨慎、擅长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还有……心软。心软可不是个好的习惯。”

    声音到最后顿了顿,但那位先生并没有觉得不满,反而摇摇头,说孩子总是心软的,没有人生来就是我们的样子。

    年轻人明白了。

    “您要留他在身边?”

    “加尔纳恰,你知道,我活不了太久了。至少现在的技术支撑不了我再活多久。”

    “他跟日本警察有点关系,”年轻人踌躇片刻,还是提醒道,“有人正在调查他的下落。”

    “不,加尔纳恰,他现在已经是我的了。”那位先生笑意不减。

    年轻人明白了。至少在长大之前,这个少年再也没有呼吸外面空气的自由了;就算能离开,也不会被允许回到日本,回到有人认识他的地方。

    他行了个礼,说我会处理好后续的事,就从房间里离开。

    那位先生笑而不语。

    等加尔纳恰关上门,整个世界变得寂静一片的时候,那位先生忽然问旁边的少年:“演够了吗?你我都还有点时间,亚莉克希亚可没有了。”

    几秒的死寂。

    然后,一直没动的少年从不知道哪里摸出一把刀,猛地向那位先生的方向扑了过去!

    ……

    “Gin,我可是刚回美国,电影还没拍完呢。”电话那边的贝尔摩德责怪道,“船上这几天耽误了太多事,一堆烂摊子要处理……看在你很久都没叫我莎朗的份上我就答应你,但亲爱的,你不会想让我白干吧?”

    “回来我陪你吃饭。”

    “我可是大明星,多少人想跟我共进晚餐啊,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我求着你了?”

    黑泽阵根本不为所动,这个女人埋怨的、撒娇的、欲擒故纵的话他都已经听了无数次,跟她吃个饭也麻烦得很。

    反正贝尔摩德不会拒绝他的要求,黑泽阵果断地回答:“那你白干吧。”

    贝尔摩德的声音就变得不满了起来,她甚至停下了正在开的车,小声嘟囔了几句:“真过分啊,我下周就回日本,你记得补偿我。所以要我帮你做什么?对付谁?”

    银发少年安然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摸着怀里的猫,话语轻描淡写又如同宣判:“一个有不少替身作为「眼睛」,目前在日本境内的人。当然,我只需要你解决他在美国的几只触角。”

    贝尔摩德欣然应允,从她在美国的一座别墅里打着哈欠爬起来,去完成精确到分钟的委托。

    确实是分钟——准确来说,黑泽阵给她的情报里就连目标在几点几分会路过哪里都写得一清二楚,甚至包括方便动手的时机和两套备用计划,贝尔摩德只需要到场,然后把目标解决掉就可以了。

    考虑到美国现在是夜晚,贝尔摩德又是个相当熟练的刺客,做这种事当然会极为轻松。

    她在夜色里伸了个懒腰,黑色的大衣下是方便行动的紧身衣,被打晕的目标就在她脚下,贝尔摩德还没想好把人丢到哪去。当然不能直接杀掉,琴酒没说杀人,那就是打算留活口。

    贝尔摩德捡起一直在通话的手机,问远在日本的策划者:

    “我把人交给谁?”

    “会有人来收拾。”

    “啊……你是认真的啊,Gin,到底是谁惹到你了?”

    贝尔摩德没听到回答,但她能猜到黑泽阵是在跟其他人联络。要在一座庞大的、到处都是警察的城市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一件事并不容易,但「有人」确实能让所有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所有的环节串在一起,即使揪出几个线头也不可能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

    她记得琴酒很久都没这么做过了,因为懒得在没必要的事情上浪费脑细胞——啊呀啊呀,这次琴酒是真的被惹恼了,不知道哪位同行这么大胆,竟然把那个好脾气的人惹到这种地步。

    是的,贝尔摩德一直觉得在「自己」的事上,琴酒是个好脾气的人,他对针对自己的人相当宽容、唔,应该说是无视,对这种事比较在意的是那位先生,某个无聊的组织BOSS会让针对琴酒的人立刻从组织里消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琴酒做的呢。

    不过这只懒散的大型动物也会在被踩到底线的时候露出利爪,将惹恼他的敌人慢慢地、一点点地撕碎,就像现在这样。

    你看,贝尔摩德无论怎么观察都觉得自己抓到的人相当普通,而普通就意味着藏得更深,琴酒不可能专门找她来解决一些无名小卒,所以这一定是被藏起来的重要角色。可琴酒还是知道他们的位置,并在某个谁都想不到的时候给出致命一击。

    “是加尔纳恰(Garnacha)。”

    黑泽阵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里传来,伴随着快速敲打键盘的声音和猫咪柔软的叫声。

    贝尔摩德一边停下机车,一边想象着银发少年喝着咖啡抱着猫工作的场景,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是他啊。说起来我前几天刚听到了一件事,跟他有关。”

    “说。我很忙。”

    “黑樱桃给他传递消息,说‘琴酒果然是贝尔摩德的儿子’。那个人已经被我做了,但加尔纳恰听到了呢。”

    “……啧。”

    键盘声果然停了下来。黑泽阵顿了顿,才说,无聊,贝尔摩德,你不会在高兴吧。

    贝尔摩德就笑了一会儿。

    她怎么样没关系,反正她不断下坠的人生早就爬不上去了。只是……希望亚莉克希亚能高兴一点。

    这件事当然不能跟Gin说,没有告诉他的必要,她想。

    机车停在一家咖啡店前。

    莎朗·温亚德在帮老朋友工作之余点了杯咖啡,然后靠着咖啡店的玻璃说:“加尔纳恰知道组织几乎所有成员的情报,你动用组织的人手了?如果他正在单向联络,可能会发现你的动作。”

    黑泽阵的回答非常简略:“不是乌丸集团的人。”

    “那是?”

    “普通人,他们不是在为我工作,只是帮个忙而已。”

    A.U.R.O的协助人员、基金会的管理者、以及大部分处在这个体系里的人,他们对这些争端一无所知,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普通的普通人。黑泽阵,或者说曙光联合也无意让他们参与到组织间的纷争里,具体的脏活当然是由更合适的人来做——比如被喊来的贝尔摩德。

    “Gin,“贝尔摩德拿着店员给她的咖啡,叹了口气,往外走,“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现在不会要告诉我你是某个跨国组织的首领,并且手下遍布全世界吧?”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轻笑。“为什么不能?贝尔摩德,如果我确实是呢?”

    日本,秋田。无数纵横交错的线出现在黑泽阵的电脑上,运行的程序和切开的无数窗口密密麻麻,银发少年将椅子往桌子反方向推开,望向窗外的风景。

    这是曙光大厦的顶层办公室。

    落地窗外是湛蓝的晴空,地面擦得几乎能照出人的影子,银发少年走到落地窗前,往下方看去,川流不息的车辆与人群正将城市的白昼点燃,化为驱动历史的燃料。

    “啊拉……”

    贝尔摩德的声音很轻快,她完全没相信黑泽阵的话,但这不妨碍她跟老朋友开个玩笑。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跳槽到你手下吧,亲爱的。”

    “我这里不收麻烦的明星。”

    “喂,怎么说也要敷衍一下我吧,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对我说句甜言蜜语,哪怕是假的?”

    “没有。”

    黑泽阵的回答依旧干脆利落,让贝尔摩德有种挫败感,不过她都习惯了,Gin在她面前足够真实,这已经够了。

    她正在往下一个地点去,看起来这次会麻烦点,毕竟要找的目标是一位政要。

    风从她身边吹过,金发的女人在风声里问:“那加尔纳恰给你找的麻烦呢?你打算怎么解决?不会打算正面去找他吧?”

    “有别的帮手。”

    “比如?”

    “MI6、FBI和日本公安。”

    “认真的?”

    “认真的,我现在就可以叫个在职的公安警察来帮我捶肩。你提醒我了,这里有点小麻烦,我得找个人来。”

    通讯被切断了。

    贝尔摩德在美国的夜色里抵达要去的地址,从某个一无所知的孩子手里接过一个信封,不得不感慨琴酒真是准备周到。

    但他不会真的叫个公安警察去给他捶肩吧?是不是有点太堕落了?贝尔摩德思考了两秒,就拆开信封,拿出一张ID卡,披上大衣戴好墨镜往那座俱乐部里走去。

    希望加尔纳恰没事。她想。这样她就能多帮Gin几个忙,然后继续要点额外报酬了。

    ……

    下午六点钟。

    黑泽阵接到了降谷零打来的电话,BOSS大人终于知道了莱伊先生的弟弟被绑架的消息,问黑泽在不在酒店。

    降谷零那边有点回声,应该是已经在地下空间了。他说:“按照赤井玛丽的说法,对方查出羽田秀吉真实身份的概率极低,所以他被绑架有可能是因为你。即便如此,我也希望你别离开酒店……”

    黑泽阵转了转昨晚从降谷零那里拿来的钢笔,这应该是降谷先生用了很久的东西,上面还刻着个Zero。

    他很清楚BOSS大人没能说出口的顾虑,笑了声,说:“我既然答应你不去冒险,就不会食言。无论地下教堂还是羽田秀吉那里我都不会去,在今晚的事结束前,我都会一直待在现在的房间里。”

    虽然他现在压根没在酒店里就是了。

    黑泽阵把头上的小黄猫摘下来,跟乱抓的猫对视了一会儿,又说:“至于羽田秀吉,玛丽报警了吧?让你们的警察去帮忙就行,而且她是MI6的老雇员,应对这种事比我们要熟得多。”

    降谷零在那边叹气。

    一整天都在忙碌的公安先生没人能聊天,诸伏景光去睡觉保证精力参与行动了,现在降谷零找不到「保密级别足够高、且了解相关事件」的人吐槽,就来找黑泽阵倒苦水了。

    他说要是莱伊发现他刚走了半天,他妹妹就变成了组织代号成员,他弟弟被绑架,那他百分之百是要找我算账的,没想到我也会有被莱伊算账的一天……

    黑泽阵一边听,一边看面前屏幕上跳出来的窗口,敲了几下键盘,又懒洋洋地坐回去,随口说:

    “打他叫上我。”

    “他都走了,下次再说。我会把教堂的信号接到你那边,如果我这边有意外,指挥权就交到你手上。”

    “可以。”

    地下教堂的画面出现在黑泽阵的屏幕上。不算清晰,但是够用;还有公安的联络线路。

    很好,组织的琴酒先生要指挥一群公安警察来抓组织和隐修会的人了,不知道乌丸莲耶和公安上级听了会作何感想。

    谁让组织的当朝新帝是隔壁国家执掌兵马的重臣,原本还没什么,现在他的权力越来越大,甚至把组织的前朝宰相塞到自己国家里了……话说,波本,你是真不担心我乱指挥,造成公安的损失啊。

    莫名其妙的信任。

    是当年给波本放水太多让降谷先生觉得他是个好人吗?啧,早知道就让波本提前体会一下任务连轴转的感觉了,他还体谅波本打好几份工没让他怎么加班呢。

    黑泽阵懒洋洋地问:“真的要相信我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降谷零那边停顿了一下,才说:“琴酒,如果你背叛我,我就……去给贝尔摩德的电影追加投资,我还要让组织原班人马参与演出。”

    黑泽阵:“……”算你狠。

    波本先生属实是找到了对付琴酒的办法了,那就是「贝尔摩德有经验,跟着她混准没错」。

    黑泽阵听到降谷零说有新的情况,他要去调查地下教堂里发现的人骨,而且他们在那里还发现了一只世良真纯,然后降谷先生就急匆匆地挂了电话,也不知道世良真纯是怎么从那里面长出来的。

    不过,这里是日本,案发现场长出侦探来也很正常吧?黑泽阵已经开始习惯这个国家的某些特殊情况了。都是基本操作,大家不要慌,侦探出现在哪里都很正常。

    他看了眼时间,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拖着椅子到了逐渐暗下来的落地窗风景前,坐着看了一会儿,拨通了某个电话。

    “到美国了吗?”

    电话那边是赤井秀一,赤井先生在接到电话的时候就有点没脾气了,他无奈地说:“你打电话来,肯定已经知道航班延误到了现在的事吧。”

    黑泽阵的语气非常平淡,就好像刚听说这件事一样:“是吗?”

    “有人在针对我,不让我离开日本,你知道什么吗?”

    “你在向我要情报?”

    黑泽阵勾起嘴角,声音里透着点愉悦。从这里能看到秋田机场,他当然知道某架飞机没能起飞,甚至比赤井秀一还要清楚。

    仍旧在机场的赤井秀一耸耸肩,在「先说正事」和「挂断电话」之间还是选择了开个玩笑:

    “卖身不行,别的价钱可以谈。”

    “那你还是把今晚卖给我吧,有件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

    “你弟弟被绑架了,没人跟你说?”

    “机场信号中断了一段时间——还有,我觉得秀吉更把你当兄长。”世良说你甚至带他到处玩,跟我抱怨了很久。

    赤井秀一叹气。

    他可没空带妹妹到处跑啊,以他这个满世界被通缉的状态,琴酒能出现是因为无论组织的人还是其他机构在没有把握的时候都不敢轻易动他。

    黑泽阵从善如流地修改了措辞:“好,那我们的弟弟被人绑架了,现在我需要你帮我去打伤两个人——废掉他们一条胳膊就可以,不用打死。三分钟后会有个穿红外套的人把装AWM的箱子放在你旁边,你跟右后方穿灰色连衣裙的女孩离开机场,接下来我会指挥你行动。”

    “你的安排?”

    “先说好,如果你敢拒绝,我现在就让人炸了FBI总部。”

    “那我还挺期待的,我答应也能炸吗?”赤井秀一掐掉了烟,他保证,他刚才说的是真心话。

    “呵。”

    黑泽阵发出有点不满的气音,赤井秀一也知道他只是说说而已,就没继续说FBI——话说,其实琴酒不喜欢FBI,应该不只是他的问题吧?

    赤井秀一看到有个穿红色衣服的人在自己旁边坐了一会儿,留下一个银色的手提箱就走,好像回到了他和琴酒还在组织里的时候。

    如果是队友,那确实很让人安心;可惜对卧底来说,知道得信息越少,事情还能完成,那就会越不安。他们觉得琴酒是个可怕的人并非没有道理,这个人截断了所有的情报,自己甄别卧底,还有一套特殊的逻辑。

    他拎着箱子站起来,后方那个穿灰色裙子正在打游戏的女孩也跟着站起来,往机场的一处侧门走去。

    赤井秀一假装闲逛并跟上,问:“这对你来说也很轻松吧?”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回答:“你的狙击技术不是比我强吗?”

    赤井秀一发觉他需要顺毛了:“当然,宿敌先生,但你会的东西更多,比如现在。”

    黑泽阵哼了一声。

    “官方的说法是我被关在酒店里,某位BOSS大人不让我出门,所以只能找个人来替我办事。”

    “实际上?”

    “我忙着指挥公安的行动腾不开手。”

    赤井秀一听完就笑了两声,不管哪个说法都足够好笑,虽然他估计这大概都是真的。

    快出机场了,他走了一条不需要检测的通道,从那个女孩手里接过手机的移动电源和线,以及一张地图,看着女孩汇入人群和同学打招呼……那还是个学生。

    琴酒手里的人……比想象得还要多。他们从哪里来?不对,他应该本来没打算用这部分力量吧,以他的性格,是不喜欢将幼崽牵扯到麻烦的事情里的。

    “所以,我最开始的问题呢?”

    “哪个问题?”

    “航班延误的原因,你知道是哪方面的势力在针对我吧。”

    “知道。”

    “谁?”

    “我。”

    “……”

    “十二点前是正常延误,之后是我的手笔。被延误的其他乘客都做了安排,已经离开了,被留在机场的只有你。”

    黑泽阵把咖啡杯放下,给某个熟人发了消息,调整了计划的一部分,毕竟出现意外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做了足够的应急预案。他很擅长这个。

    然后他才对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的赤井秀一说:“我不甘心,所以你别想走。”

    半晌,赤井秀一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

    “看来被困住的人是我?”

    “你可以逃,你不是很擅长从我手里逃走吗,赤井秀一?”

    “哈。”

    “先救出你弟弟再说吧,我让你去狙击的就是这次事件幕后黑手的人。敲打他两下,让他知道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不然赤井玛丽去救人的时候还可能会有意外。”

    黑泽阵计算着他手里的筹码,以及加尔纳恰的筹码,说实话他对加尔纳恰的了解不那么深,但有一点,加尔纳恰的行动无法脱离组织,他或者他们本身也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所以他们只能隐藏在幕后。

    而黑泽阵,对组织的运作模式和能做到的事再了解不过了,得益于那位先生的放手,他在组织里的时候,也用组织的资源这么玩过,他和加尔纳恰最大的不同就在这里。

    他了解组织,但组织对他们一无所知。

    银发少年有节奏地用左手敲了敲桌子,却听到了赤井秀一的声音:“琴酒。我当时应该咬下去。”

    黑泽阵停下动作,威胁的话到了嘴边,人却是在笑:“那我一定会杀了你。”

    晚了。

    从波本先生放心地把一半指挥权给我开始,这里就已经是我的地盘了。没有我的允许,今晚谁都别想跑出去。

    “喵?”

    “喵——”

    两只小猫开始扒拉办公室的门,这里实在是又大又空,银色的那只还在忙,根本不理他们。

    黑泽阵往猫的方向看了看,走到门口,把猫放了出去,但在猫要撒丫子跑的一瞬间,他提溜着两只小猫的后颈,把它们转了过来。

    “外面是商场,别惹事,记得回来。”

    他听到两只小猫虚弱的喵喵声,也不管猫能不能听懂,就松手,给猫留了条门缝,回去了。

    ——那么,加尔纳恰,你要是还不急,我就真的要动手了?

    第097章 鹤鸣于日落时分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海面的波涛层层叠叠地涌上来, 潮水却渐渐退去,连带着夏日的晚风一同消失在城市沉寂的夜色里。暴风雨带来的阴影已经从城市里消退,灯火辉煌的大厦与温馨的家庭晚餐一并汇入到灿烂的地上银河间。

    两只小猫在外面溜了一圈, 除了顶层的这片区域, 整座大厦几乎都是热热闹闹的,全都是人。一只被带来的狗盯上两只正在闲逛的猫咪, 找准机会摆脱绳子一个冲刺就向猫扑去, 两只小猫顿时就跟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打了起来,然后……

    然后两只毛变得乱糟糟的猫就打赢并耀武扬威地回去,一头钻进银发少年怀里再也不肯出去了。

    黑泽阵正在闭目养神。他把猫拎下来,没动。

    啧。还是不想动脑子。

    本来在指挥手位置的不该是他, 出于任何原因都是如此, 黑泽阵自己是个不想做什么周密计划的人, 这可能跟在组织里故意放水的某些坏习惯有关。

    他还是喜欢去现场亲自动手, 按理来说他才应该是那个干脆利落解决目标, 然后不用考虑任何后续,收了枪就可以去摸鱼睡觉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他喜欢做狙击手, 虽然就实际情况而言组织里并不缺狙击手,特别是高端的狙击手。

    他是说, 在大多数情况下, 组织对狙击手的要求都是“够用就行”, 而不是跟某位FBI一样玩出花来。听指挥就可以了, 赤井秀一,你每次都想做什么?

    黑泽阵是真的不想带一群蠢货去出任务。不过在没人能为他担任这份工作的时候, 自己做一下指挥中枢也没什么, 反正也已经没有可以抱怨的人了。

    他叹气。

    通讯另一端的人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声音,问他:

    “为什么叹气?”

    “我一直认为动脑子太多会活得不长, 所以加尔纳恰再不出现他就死定了。”

    “原来你以前是这样的?我们认识的时候你就已经很擅长做这些了……所以你在A.U.R.O的时候是谁负责指挥?”

    “维兰德。或者他的……影子。”

    黑泽阵想了一会儿从词典里找出一个相对合适的词汇,并且不是很想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下去。

    维兰德说调动一个组织的力量不像下棋,像指挥一个尚且不熟悉的乐队,每个人都可能犯错,拿到的乐谱也可能跟其他人不同。而指挥者的工作就在于此:看到错误,理解错误,利用错误,然后,成为对手无法挽回的错误。

    少年时期的他总是拿着本厚重的书站在维兰德身后,那个人总会游刃有余地安排一切,不厌其烦地给他讲一些或许用不到的东西;他也总是在听,即使完全不感兴趣也会按照约定记在心里。

    啊……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啊。

    记忆的画面依旧清晰,仿佛那些事就发生在眼前,黑泽阵知道自己现在的记忆力给整个场面的调律工作提供了不少方便,以至于到这种时候还有功夫闲聊。

    在漫长的停顿后,他才说:“就算跟Cedrus出任务,也是他负责想计划。”

    电话那边的人一直在等他说话,听到他开口才用温厚的声音问:“Hyacinth(风信子)呢?”

    黑泽阵的嘴角压了下去:“……跟他出门我就得动脑子了,或者想个办法让他别乱跑,我自己去解决问题。”

    那个随时都有可能意外冲出去的笨蛋?执行任务的时候把敌方首领的女儿拐出去约会最后差点真当了上门女婿的蠢货?每次都睡过头非得踹到床下才能醒,让人每天都想问为什么还没被开除,整个机构的鸡飞狗跳要算这人一半,也是临死前对他说“我也不想见到你,特别是在这种时候”的……同伴。

    电话那边的人大概也想到了那样鲜活的场面,很轻地笑了声,才感慨道:

    “那他肯定不喜欢你。”

    “当然,我跟他的关系一直不怎么样。”

    他们两个的关系能好到哪里去?黑泽阵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那种吵闹的人。

    他总是喜欢安静的风,苍白的天空,封冻的冰海,以及在这样纯白的世界里落到他手心的雪。

    他本想再说点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电话那边的人也沉默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偶尔有某个人的通讯过来,银发少年静静地听,时不时说点什么,然后切断。

    他往后躺去,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扶手椅的靠背上,望着办公室的天花板出神。上方是一整面的彩绘,天与海的色彩连接起落地窗外的海面,又坠落到下方的城市里。

    “酒井。”他说。

    “我在。”

    通讯那边的人一如既往地回应了。

    古桥町,那条老街的角落里。Schroder酒吧的老板在没人的店里慢慢擦拭不需要擦的杯子,于安静的黑夜里如同聊家常一样跟老朋友聊天。

    “我叫他的时候他只会说‘喊我做什么,要打架吗’。”

    “因为我不是他。你们年轻人相处比较有活力。”

    老板笑着把杯子放下,准备继续拿起下一个杯子的时候动作停顿了一会儿,回忆着什么,摇了摇头。

    黑泽阵说是吗,反正我也不喜欢他那种我行我素做事全凭感觉的人。

    闲聊就到此为止。

    一条新的消息传来,黑泽阵扫了一眼,嗤笑。加尔纳恰终于有了反应,看来「他」或者「他们」收到了有人失联或者遇袭的消息,正在确认其他人的情况,开始急了。

    黑泽阵让人盯着的位置终于有了回馈的信号,加尔纳恰选择让他的家族成员紧急撤离,即使这意味着极大的风险和暴露的可能。

    还不够。

    这只是个警告的开始,黑泽阵想。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整,把通讯切到赤井秀一那边,听到刚刚枪声刚刚落下,某个摸鱼的狙击手点了根烟,才问:

    “结果呢?”

    “打偏了,”赤井秀一的声音很轻松,“他忽然要离开,我只能提前动手。我给他叫了救护车,运气好的话能留下一条命。”

    “还活着就行。”黑泽阵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甚至不关心医院的医疗水平怎么样。

    “这是谁?”

    “组织的人,某个代号成员里的「其中一位」,当然,现在他已经不是了。”

    “我们组织还有共用代号的人?”

    赤井秀一想,我们乌丸集团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跟FBI差不多。还有就是……琴酒知道的秘密也太多了,乌丸有不想让波本知道的东西,把琴酒一起带进地狱果然是情理之中。

    在透露乌丸集团的情报这方面,黑泽阵向来不会迟疑:

    “有,准确来说他们互为替身,有人死了就会有其他人代替他的工作,比起「加尔纳恰」,我觉得「蚁群」这个称呼更适合他们。当然,他们中确实有一位是这个代号的真正拥有者。”

    也就是二十年前他曾经见过的那位——不过,前段时间在海洋馆的时候加尔纳恰也出现了,只是后来就没了踪迹,黑泽阵甚至懒得去找。比起“战斗”和“整理情报”,这个人更擅长隐藏,就连那位先生也说有时候他找不到加尔纳恰在哪里。

    赤井秀一问:“你为什么知道他们的下落?”

    黑泽阵回答:“那位先生告诉了我除开本体外的「他们」的位置,让我在有人背叛的时候,把可能泄露情报的人全杀了。”

    赤井秀一听完说那位先生可真信任你,波本也是。

    说到波本……

    他记得公安正在废弃工厂附近抓人,降谷零之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说过,赤井秀一提着手提箱往楼下走,一边说:“降谷君呢?你做这些肯定没打算让他知道吧。”

    “是啊,你想告诉他的话,随便你。”黑泽阵的回答有点心不在焉,事实上他确实在忙别的事。

    “不了,我还不想遭到宿敌先生的报复。”赤井秀一凭借对某个人的了解相当迅速地回答。

    哈,要是他真的把这件事告诉降谷零,接下来就不是走不了这么简单了吧。

    黑泽阵哼了一声,说:“去救你弟弟吧。现在应该差不多了,如果还有麻烦就给我打电话。”

    赤井秀一接到了赤井玛丽发来的消息,这位跟儿子关系不怎么样的母亲现在才想起来通知他弟弟失踪的事——也可能是觉得美国现在刚到早上,飞往美国的儿子在倒时差。

    他找到黑泽阵发给他的地址,一边往那边去一边问:“我这就去救我们的弟弟,降谷君那边呢?”

    “他那边啊……”

    黑泽阵把目光放回到地下教堂那边的影像上,对着里面鸡飞狗跳的画面看了半天,才说,有点乱。

    ……

    也可能不只是一点乱。

    距离预计的行动时间还有四个小时,隐修会或者组织的人也都还没出现,但现在的废弃工厂和下面的地下教堂里可以说是不能再热闹了。

    公安的人提前调查了地下教堂的情况,在里面发现了堆积的白骨,这些骨头大部分都是动物的,但也有人类的,就堆在教堂后面的一条通道里。如前所述,废弃工厂的地下是潮湿的天然洞穴,地下教堂也是在这基础上建立的,事实上这座工厂停用就是因为一次地震后部分地面塌陷,有关人员检查地下情况后建议他们搬离。

    发现堆积的白骨后,公安的人除了进行布置和将地下还原到无人拜访的情况外,还对那条通道进行了调查,结果碰到了刚从白骨堆后面冒头出来的世良真纯。山洞里一片黑暗,世良小姐不知道把他们当成了什么,大叫一声转身就跑,正在这附近的警察也追了上去……

    直到半个小时后,惊心动魄的山洞跑酷游戏终于结束,名侦探世良.exe停止运行,世界才终于安静下来。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是因为那个五十岚老爷爷啦!”

    世良真纯比划了一下,说她昨天不是在五十岚宅里找到了一具尸体吗?今天她接到那个到处旅游的侦探的消息,侦探说她从在附近寻宝的小学生那里得到了一些新的情报,跟三年前的那起凶杀案有关,或许五十岚家的那座井里会有什么线索。

    于是两个人就兴致勃勃地去拜访五十岚家,老人听完她们的说法,也没有生气,就让她们进去继续调查了,甚至还笑了笑,说现在的孩子真是有活力啊。

    她们在五十岚家那位年轻人的帮助下顺利到了井底,发现这座枯井下面有一条上面看不到的通道,两个侦探就兴冲冲地进去冒险,幸好跟来的这位五十岚先生带了手电筒。

    接下来世良真纯就跟另外两位同行者在山洞里探索,发现这里似乎是因为靠海形成的天然洞穴,而且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走过了。

    “我们在里面转了一会儿,发现了一具早就变成白骨的尸体,从他身上找到了一本旧日记。他好像在这里面迷路了,怎么也走不出去,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遗言记录了下来。”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你先说发现了什么。”负责询问世良真纯的公安同事桐野摸了摸脑袋,开始怀疑眼前的小姑娘也是返老还童的结果,胆子也太大了。

    他上次看到诸伏君和“他弟弟”就在怀疑返老还童是不是快要普及了,不然哪来这么多年纪轻轻就掌握各种技能的天才——所以东京那些少年其实都有这种嫌疑吧?

    尤其是那个传得神乎其神的工藤新一,桐野警官很怀疑他就是吃完长生不老药变小的某位大侦探或者警察同行。(江户川柯南:?)

    世良真纯从背包里翻出了日记,递给眼前的警官,然后说:“日记里的东西非常零碎,前面都是记录某个时间与朋友一起抵达教堂的日期,以及对食物的描写……”

    食物的质量也很不稳定,有时候特别好吃,有时候难吃的要死,世良真纯认真地看了很久,确定做饭的基本上都是同一个人,或者是他们一起做,没有特别对此描述的语句。

    有问题的内容都在日记后面,似乎他们的朋友里有一位死去了,然后其他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甚至大打出手,等到日记的主人想解决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了。

    于是他来到这里,想找同伴商量,却忽然间感到天旋地转,被人从背后打晕,醒来后他发现自己怎么也走不出去;于是他在精神错乱的情况下,记录了自己在山洞里看到的一切,以及逐步走向崩溃的情绪。

    日记里写道,“他”看着洞穴深处的光,就要走出去,却听到那个方向传来野兽的吼叫声,当时“他”已经没有多少体力了,如果遇到猛兽就必死无疑了,但日记的主人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看看,毕竟“他”已经在山洞里待了四天,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

    接下来日记就没有完整的语句了,只有混乱的“神明”、“忏悔”、“怪物”和“出不去”等等字样;从尸体衣服的情况来看,日记的主人并没有遭受过野兽的啃食。

    世良真纯看日记的时候,旅游侦探说她刚才听到什么声音,去那边看看马上就回来,等世良真纯看到日记的主人怎么死的时候,再去找旅行侦探,已经找不到人了。

    于是她跟五十岚先生一起往旅行侦探离开的方向找,却在洞穴里看到了一个人影,他们可以确定这不是旅行侦探(她没有那么高),对方看到他们就跑,世良真纯和五十岚先生追了上去,追到一半对方开枪了,世良真纯找地方躲避,躲了一会儿发现五十岚先生也不见了。

    她继续在洞穴里找路,找着找着,就找到这座地下教堂来,差点被公安当成隐修会的可疑人员……幸亏她看到了住在酒店同一层的这位警官,才说明了自己的身份。

    “已经派人去找你的同伴了,”桐野警官叹气,“你就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你们在山洞里遇到的可能是我们要抓的犯人。”

    “好——”

    世良真纯答应得很痛快,主要是她在山洞里跑了太久很累了,而且再进去说不定还会迷路,不过她没有找个地方休息,而是转眼间就开始了名侦探世良的推理:

    “我推测其实他没有被人袭击,只是当时遇到了地震,山洞塌方,正好砸中了他,等他醒来的时候地震结束,没找到出口,至于那些怪物什么的应该是他精神快要崩溃的时候产生的幻觉。所以!桐野大哥!关于这件事你们有什么线索吗?可以告诉我吗?”

    桐野警官:来了,侦探们的问话时间,只要把线索给他们,让他们嚼嚼,过一段时间他们就能吐出新的线索来,说不定还能直接开盲盒开出真相,但是——世良小姐!我们正在进行抓捕行动啊!你就不能待会再问这个问题吗!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让我来吧,桐野。”

    来的人是降谷零,桐野看到他吓了一跳,说你不是在上面指挥吗,怎么下来了;降谷零说没办法,某人的妹妹要是在这里出事,他肯定直接从美国飞回来找我,而且我们要抓的人可能已经被惊动了,现在得去山洞里找人了。

    虽然这么说,但几条通道背后的天然洞穴四通八达,漆黑一片,在里面找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世良真纯看到他就眼睛放光,蹭了上去,比她亲哥还亲(那当然了,安室透多好相处啊,至于她大哥那个性格吧……)。

    “安室哥!”

    “怎么叫哥了?”

    降谷零刚跟废弃工厂外面的人联络完毕,还让同事联系了在五十岚宅的警察,把「井底的通道」作为普通案件来处理,寻找「失踪的几人」,实则将这个出口封住。

    他今天一直在跟黑泽阵保持联络,那边的人偶尔去泡咖啡听不到声音,但耳机里还能听到两只小猫在打架的喵喵叫。

    世良真纯两手一合,捧着日记本说:“你不是说跟我哥关系还不错吗?啊,那就叫BOSS大——”

    降谷零光速把她手里的日记本带手一起按了下去,灿烂一笑:“苹果酒小姐,看来是我忘记告诉你组织的规矩了。”

    世良真纯:哇,BOSS大人好可怕!(笑)

    幸好降谷先生没有跟小女孩计较的想法,只是翻了翻那本日记,把其中几页拍下来发给了黑泽阵。

    “这里面提到了几个星座,船底(Carina)、杜鹃(Tucana)、南十字(Crucis)和罗盘座(Pyxis),你对他们有什么了解吗?”

    “……”

    泛黄的日记文字出现在照片上,黑泽阵把那些话语错乱、好像根本没意义的东西看了几眼,才慢吞吞地说:

    “都死了。”

    如果隐修会在这十三年里没有找到新的继任者,那这几个星座代表的高层都是死亡状态。

    简单解释就是,由于内部结构复杂、隐修会八十八位高层的地位基本平行,没有通常意义上的首领,新高层的升任是由持有这个代号的旧高层指定,并以全体会议投票通过的。

    隐修会的高层们每五年都会召开一次全体会议,虽然不一定是本人到场(大部分情况下都不是),但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进行擢升和职位的废除。所以,这个组织的高层「一直」是存在空缺的。

    更准确地说,十三年前,A.U.R.O就利用他们的「学术讲谈会」,同诸多同盟机构合作,进行了一次围剿行动。

    黑泽阵把那几张照片的界面关掉,面无表情地说:“但如果你要问教堂里的那堆白骨,我倒是能给你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十多年前在这附近持续活动的牧夫座(Bootes),据说是一位‘宗教’人士,有点特别的爱好。”

    黑泽阵说得很慢,就连降谷零都听出他语气有点不对来。那是明晃晃的厌恶,以及,让人想吐的恶心感。

    “该不会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

    “……”

    “他信奉不知道哪来的邪神,认为这么做可以长生不老,并且将这一理念分享给追随他的人。隐修会里有不少人也对他颇为不满。你们找到的那具尸体,以及所谓几年前案件相关的人,都查查吧,估计都干净不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了,黑泽阵闭上眼睛,说你们警察来处理这件事吧,我还以为当年你们的人已经把他们都收拾干净了。

    谁知道十三年前的日本公安到底是什么情况?

    黑泽阵不想继续去想了,他抱着猫,试图抚平自己的情绪,却只感受到了记忆和现实重叠的愤怒。

    降谷零那边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传来声音:“我会把他们一个一个找到,让他们接受审判。”

    银发少年没有睁开眼睛,声音里是十足的冷意:“我的建议是直接送他们上路。”

    金发的公安警察站在地下教堂的阴影里,看到被放在角落里甚至堆叠成“艺术品”的骨堆,轻声说:“必要的时候我会考虑。”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世良真纯只能听到一半的对话,但她看到降谷零的表情,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大概能猜到通讯对面是谁,就没有发问,而是走远了那么一点。

    过了好一会儿,降谷零问:

    “牧夫座还活着吗?”

    “死了。被我的同伴剁了,喂鱼。”

    黑泽阵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死得那么轻易,便宜他了。

    时间正在缓慢推进,去山洞里找人的警察传回了情报,说是发现了人影,正在追,但那两位失踪的人还没找到;山洞里的信号断断续续,多走几步应该能找到有信号的地方。

    现在是十点钟。

    继续待在这里并不合适,地下教堂附近原本就地形复杂四通八达,虽然现在的情况变得有些混乱,但还在能控制的范围内。

    降谷零打算带着世良真纯去上面,却听到了来自同事的消息:“那个,降谷,出事了。”

    同事的声音有点犹豫,不像是有人遇害或者发生冲突的样子,但听起来事情非常棘手。

    “什么事?”

    “有几个来这里探险寻宝的小学生,在山洞里失散了,据我们找到的两个小学生说,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两个高中生侦探,是关西的服部平次和关东的工藤新一。”

    “……”

    “他们说是沿着藏宝图的指示到了附近,但在海崖下面的山洞口发现了别人的背包,猜到里面可能有人,就进来了。然后他们在山洞里遇到了疑似野兽的东西,接下来就跑散了。”

    “……”

    降谷零动作极其缓慢地用手捂住了额头。

    所以,给那个到处乱跑的旅游侦探提供线索的、正在附近寻宝的小学生——是你吗,工藤新一?!

    “黑泽,管管你家隔壁的邻居,别让他们继续乱跑了,特别是那个小学生和假扮侦探的怪盗。”

    “管不到,我自己都被人关在某个房间里呢。”

    黑泽阵悠闲地在曙光大厦的顶层泡咖啡,顺便看了一眼加尔纳恰的「眼睛」们的动向,发现他们暂时停止了不必要的活动,不由得笑了声。

    猜猜我是谁,加尔纳恰,是谁掌握了你们的情报?总不能是——某个死人吧?

    他的心情变好了一点,被有关牧夫座的回忆带来的恶心感正在慢慢消退,而眼看着事情变得越来越乱的降谷零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降谷先生叹气,看到同事给他发来的“我这边又发现了两个侦探”的消息,终于对黑泽阵说:

    “要不然你还是来这里帮我吧。”

    “我一向信守承诺,既然答应了在行动结束前不会离开这个房间,就不会走。”

    加油吧,无所不能的组织BOSS大人,我可是已经把最麻烦的人暂时按下去了。至于那群侦探,黑泽阵想了想,他确实没注意到侦探们的来访,可能这就是日本特有的灵异传说吧,会任意门、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的侦探什么的。

    那么,羽田秀吉这边……

    黑泽阵刚想问问赤井玛丽那边是什么情况,就看到了一条被关键词检索程序摆在界面最上方的新闻。是他们原本居住的酒店在几分钟前意外发生爆炸的新闻。

    啧。

    被人摸到那边去了啊,加尔纳恰果然是急了。虽然那座酒店里现在根本没有人,但还是希望……

    希望降谷先生没发现爆炸发生的时候他们还在打电话,而且他这边完全没有爆炸的声音吧?

    第098章 鹤鸣于日落时分

    羽田秀吉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他想起来了, 想起某个被自己忽略的事实,完成义兄未能完成的挑战让他无比激动,甚至没能发现一件特别微妙的事:跟他下棋和对话的人, 可能根本就不是那位「五十岚前辈」。

    对方一直戴着助听器, 回答的语速也相当慢,但昨天真纯说“那位老爷爷很快就答应了呢”, 所以, 那位老人可能并没有听力衰退,只是在复述别人的对话。

    那跟他下棋的到底是谁?

    对方的棋力毋庸置疑,羽田秀吉认可他的实力,但是为什么要隐藏在幕后?到底谁才是那位「五十岚前辈」, 如果那位老人就是, 他为什么要替别人执棋呢?

    “疼疼疼……”

    他想在黑暗里坐起来, 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捆在背后——啊, 这个是可以理解的情况, 但袭击他的人敲闷棍的技术真的不怎么样,他依稀记得对方敲了他两下, 差评!

    羽田秀吉环顾四周,勉强从黑暗里看出了空间的轮廓:这里应该是某个仓库, 地方很大, 没有窗户, 摆放了不少盖着白布的箱子, 但空气里没什么灰尘,应该经常被打扫。有很微弱的光从门口传来。周围没有其他人, 绑架他的人不知道哪里去了。

    所以他被绑架的原因是?将棋、母亲、大哥、小银哥, 还是单纯为了钱?

    羽田秀吉冷静分析:母亲的身份很难暴露,正常人都想不到, 妹妹没有惹到过什么人,小银哥以前带我出去玩从来没有出过事,所以肯定是大哥的问题!

    他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又想到好像已经离开日本的大哥,不由得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感觉大哥短时间内很难回来救他,还是自救吧。

    羽田秀吉花了很长时间,用背后的棱角磨断了绑着自己的绳子,虽然过程有点艰难,幸好绑架他的人没有来查看情况。

    他揉揉手腕,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探查周围的环境。

    这座“仓库”的高度有点超出他的预计,四处摆放的箱子不算太密,还能走人,周围的空气实在是冷,就好像很久都没人来过一样。羽田秀吉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却从那道细微的缝隙里听到外面有人的声音。

    对方好像在打电话。

    那是个完全陌生的声音,而且压得很低。羽田秀吉趴在门边,听到了一些断断续续听不太清的内容:

    “……不涉及到组织的事就不会动用我们的力量,我跟他有过约定。放心吧,人在我这里,不会出事。”

    “他喜欢就随他去吧,他有分寸,而且一向不喜欢看到死人。”

    “你说六分仪(Sextans)?我确实得到了情报,但不好展开调查,日本公安已经盯上我了。”

    打电话的人逐渐走远,羽田秀吉却越听越震撼。组织、死人、奇怪的代号,而且被警察盯上——错不了,这就是绑架他的人,而且肯定是跟某个组织相关的穷凶极恶的罪犯!

    他大哥在FBI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这个组织的人产生了交集,也有可能这就是母亲和大哥提到的那个组织,现在对方为了找到大哥来绑架他了!

    羽田秀吉慢慢后退,想找别的路离开,却从门后摸到了什么东西。这个形状,这个手感,这个重量,难道是……

    一根撬棍!

    拎着捡来的撬棍,羽田秀吉慢慢地、尝试着推开门,这扇门打开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他往外面看去:对面是墙,墙上画着整幅樱花的浮世绘,月光从一侧照进来,而刚才打电话的人就在下楼梯的位置,正背对着他操作手机。

    羽田秀吉定睛一看,银色短发,帽子,深色夹克外套——果然是那个在棋院看他的男人!

    趁那个银发男人没注意,他把鞋子脱掉,尽量不发出声音接近了对方,然后抄起撬棍就用小银哥秘传的特技往亲爹的后脑勺砸去!

    赤井务武:……?

    ……

    与此同时,江户川柯南、服部平次和黑羽快斗(工藤新一ver.)正在山洞里追两个可疑的人影。

    几分钟前,他们在山洞里狭路相逢,当时那两个可疑的男人想强行让他们让开,于是他们展开了一场紧张刺激的战斗。

    让我们来看看双方的战斗力对比。

    被追的人:训练有素的成年人,强健的体格、良好的身手、出色的搏斗技巧,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危险人物,并且两个人都带了枪,对洞穴内的路线较为了解。

    侦探组合:能一脚用足球踢断石柱的小学生,开枪怎么也打不中而且会跟幽灵一样消失的魔术师,带了日本刀的剑道版服部平次,以及在他们身边自动巡航跟拍的阿笠博士出品无人机。

    几分钟后。

    两个人夺路而逃,撒丫子就往山洞深处跑:“见鬼!这是什么妖怪,根本打不过啊,快逃!”

    刚刚用足球踢断了上方石柱的江户川柯南:“喂!我们不是妖怪!站住!”

    刚刚从日本刀表演了一个“身在黑暗我比枪快”的服部平次:“别说了,工藤一号工藤二号,快追!”

    刚刚用魔术手枪表演了燃烧扑克牌与火花魔术的黑羽快斗:“所以为什么要叫我工藤二号啊!”

    一群人在山洞里进行了紧张刺激的你追我赶,就在快要追上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了惨叫声。

    “救命啊——”

    那声音极其凄厉,把他们几个都震住了。

    紧接着,有人从山洞的另一侧冲了过来,一边惨叫一边把那两个持枪逃命的可疑男人撞翻,踩着其中一个人的手把停步的黑羽快斗撞到转圈,接下来服部平次发现自己眼前有个人影闪过,然后他手里的刀就不见了,一看原来是插在了那个人身上。

    而跑在最后面的江户川柯南停下脚步,就看到有个人头朝下在他面前,背上……哦,是背包上还插着一把眼熟的日本刀。

    他再往前看去,前方有倒在地上满是脚印的两个可疑男人、还在转圈的黑羽快斗,以及两手空空正在往这边看剑的服部平次。

    江户川柯南:“发生什么事了?”

    他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地上趴着的人,发现这是个穿着深绿色外衣的年轻女孩,二十岁左右,穿着白色衬衫,有头偏橙色的金发。

    她晃晃脑袋,坐起来,看到眼前戴着眼镜的小学生,眨了眨眼:“好痛好痛,这里是哪……咦,在找宝藏的小弟弟,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啊,是那个到处旅游的侦探。江户川柯南见过这个人。

    几个小时前,他跟阿笠博士以及少年侦探团的几个孩子来这附近寻宝。江户川柯南知道降谷先生一直没回东京,还在秋田市,就在寻宝活动里投了赞成票;黑羽快斗没事就跟着他来了;服部平次为了游轮的事来找他们,正好也就跟着来了。

    但他们寻宝的道路有点坎坷,这张藏宝图好像牵扯到不少陈年案件,他们的活动从寻宝变成了跑前跑后的破案活动,充当工藤新一负责交流的黑羽快斗抗议了好几次,被另外两个人强势镇压。

    黑羽快斗(挣扎):让我回江古田!让我回去找白马!白马不会拉着我破案!

    然后,他们在破案的时候遇到了一位自称到处旅游、刚好也在调查这些旧案的侦探,江户川柯南熟练地假装小学生跟侦探交流了情报,侦探告诉他们“谜语里提到个这个地点的话,昨天我跟世良君调查案件的时候有看到类似的建筑哦”。

    看来她遇到过世良,而且果然把世良当成男孩子了。

    江户川柯南没有纠正她的打算,交换完情报后就分开,却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了这位旅游侦探。

    “你是那个到处旅游的侦探姐姐!侦探姐姐为什么在这里?”(小学生模拟器,启动!)

    “对对对,是我啦,我是正在环游日本的旅游侦探!我在这里当然是因为……”

    旅游侦探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变成了恐慌。随后,她发出了一声惨叫。

    “怪物啊!山洞里有怪物啊啊啊——”

    她就要继续跑,但还没站稳就又倒下了,刚才横冲直撞一路撞到人跑过来的最后,旅游侦探小姐崴到了脚,她倒下的时候还有咣当一声脆响,服部平次的刀顺着她的动作飞了出去。

    所有人往山洞深处看去,包括那两个可疑的男人,他们在最前面,先看到了那个黑影。

    它的体表覆盖着灰黑色的毛,四肢着地,以极快的速度诡异爬行,从喉咙里发出不属于任何一种常见动物的低吼;它最先接近的是那两个可疑的男人,跟其中一个对视不到一秒后,就猛地扑了上去!

    撕咬的声音与啃食骨头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然后是那个人凄惨的叫声!

    另一个持枪的男人手抖着向那个东西开枪,但完全不知道它的要害在哪里,怪物被攻击后就转移了目标,向另一个人扑过去!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阻拦!

    无边的恐惧在心头蔓延,所有人都缓缓后退,那个怪物将被咬断脖子的两个男人丢下,又往几个年轻学生的方向看来。

    江户川柯南睁大眼睛,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枪确实打中了那个怪物的身体,但它就跟没有痛觉一样继续行动,他们也缺少能击伤它的攻击手段,足球也不是用来干这个的啊!

    怎么办、怎么办?按剩余的体力和移动速度推算,他们完全跑不过它!但是,不管怎么样,至少要带着人离开这里才——

    不好!那个东西已经扑过来了!

    黑影在眼前放大,心脏猛地一紧,就在江户川柯南要将身边的旅游侦探推开的时候,他们背后忽然传来了尖锐的破空声!

    一把日本刀凭空飞出,将怪物死死钉在了山洞的墙壁上!

    怪物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只有血顺着往下流,它很快就试图把刀拔出来,但与此同时,日本刀飞出的方向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嗒。嗒。

    那只怪物忽然就不动了。它甚至有点害怕。

    江户川柯南认出那是服部平次的刀,刚才它扎在旅游侦探的包上又飞出去了,那么,从那个方向走来的、让这个怪物都害怕的是什么?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黑暗里出现了一片飘逸的银色……

    江户川柯南高兴地蹦了起来:“琴酒哥哥!”

    穿着黑风衣的银发少年接住蹦到自己身上来的小孩,虽然表情有点不耐烦但还是把小孩抱着了,看得服部平次抖了抖眉毛,好像在说工藤你还记得你十八了吧,怎么跳人家初中生怀里;

    而黑羽快斗看到人的时候则是松了口气,啊,是漂亮的夜莺小姐,家长来了可以放心了。

    黑泽阵跟那只小猫一样熟练地爬到自己身上的小侦探对视了一会儿,才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江户川柯南:“我们在……”

    黑泽阵听开头就知道小侦探要说什么了,把人拎下来,然后往前走:“查案是吧,下次换个理由。”

    他走到那个“怪物”面前,对方看到他的时候显得十分害怕,黑泽阵借着地上手电筒的光对着它看了一会儿,把日本刀抽了出来,就在那个“怪物”想趁机逃走的时候骤然出手,掐着对方的脖颈就把它的脑袋往墙上砸去!

    沉重的碰撞声在黑暗里响起,黑泽阵看到它晕过去,觉得不是很保险,又砸了几次,才慢悠悠地松开手。

    江户川柯南这回也不害怕了,哒哒跑过去,问:“琴酒哥哥,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黑泽阵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节。

    江户川柯南眨眨眼:“它刚才很害怕你?”

    银发少年皱眉,用脚踢开倒在地上的那团灰黑色,说:“看清楚了,这是个人。”

    “哈?”

    服部平次也傻了,凑上去看,黑羽快斗和旅游侦探也小心翼翼地蹭过去,发现这果然是个披着动物毛皮、看起来行为很诡异的人。

    一群人蹲在那里研究了半天,银发少年就站在原地没动。他看了一眼没信号的手机,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钟,就把正在思考的小侦探拎起来,说:

    “小学生该回去睡觉了。”

    “喂!不要这么敷衍啊!”

    江户川柯南假装挣扎了两下,说你明明也需要早睡吧,但就在这个时候,洞穴的另一端传来了脚步声,强光手电筒的光照过来,让所有人几乎都睁不开眼。

    他们还听到了喊声:

    “队长!这边有人!”

    “那边有人!听着,把孩子放下!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喂喂,地上还有两具、不对,三具尸体……”

    于是,江户川柯南也不扑腾了,愣在原空,服部平次和黑羽快斗面面相觑,旅游侦探熟练地举手投降,而黑泽阵没什么表情地把小侦探放在地上,看向找到他们的警察。

    几秒钟后,黑羽快斗弱弱地说:“那个,地上的才是犯人,我们是路过的侦探。”

    很显然,这里有一位女性、两个高中生、一个初中生和一个小学生,怎么看也是那边倒下的持枪人士比较可疑。

    带着同伴找人的桐野警官沉默了一下,愤怒地喊:“为什么哪里都有侦探!你们侦探不要很随便地就从各种地方长出来啊!”

    他气冲冲地走到这几个人面前,才看清黑泽阵的脸,准确来说脸确实好看但没那么容易记住,桐野警官更多记住的是那头银色的长发,以及暗沉的墨绿色眼睛。

    哎,是诸伏君的“弟弟”啊。

    旅游侦探试图辩解:“我们其实不都是——”

    桐野警官对黑泽阵说:“啊,是你啊,既然有警察就好办了,你是被喊来找人的吗?”

    江户川柯南&黑羽快斗:你说谁是警察?

    黑泽阵:……

    他倒是很想解释,但是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反驳的必要,就说地上那两个还有救,可能是你们要抓的人,至于那边那个,大概在山洞里待了很久疯了,我把他打晕了,你们抓他的时候看着点,他可能会攻击人。

    桐野警官说好好好,你们知道路吗,我带你们一起出去吧,这里面不太安全,应该还有可疑的人在里面活动。

    黑泽阵往身后指了指:“你可以去我来的路上再捡几个。”

    桐野警官:……有时候同事太靠谱会显得我很没用。但没关系,肯定是他有问题,不是我有问题!

    ……

    地下教堂。

    虽然出了亿些岔子,但行动还算顺利,在这座刚刚有无数警察、侦探和小学生踩点的教堂,降谷零叹着气抓住了一位非常谨慎但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的可疑人物。

    被抓住的人知道天琴座和六分仪的代号,八成跟隐修会有关系,不过这已经不是今晚的重点了。

    金发的公安警察回头,看到被从山洞里捞出来的一群侦探、凑在一起的小学生、被同事拷住的不知道哪里来的可疑人物*N,还有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的银发少年,再次叹气。

    他先问黑泽阵:“你不是说不会出来吗?”

    黑泽阵别开视线,声音很平稳地回答:“酒店被人炸了,我没地方去,就来找你了。”

    他们站的位置没有人,准确来说,降谷零也不打算让路人知道他的身份,黑泽阵也不想掺和小学生的热闹,所以他们是在地下教堂的祭坛这边。

    降谷零说,是这样吗,那你看着我说话,你每次拒绝交流的时候都不看人。

    墨绿色的眼睛看过来,黑泽阵说没什么事我就去找赤井玛丽和她的儿子了,你这边没什么需要我的。

    他转身就要走,背后却传来了降谷零的声音:

    “黑泽先生,你猜Hiro为什么不在?”

    “……”

    啧。黑泽阵就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没想到他连今晚都没能逃过。他想无视问题继续往前走,但降谷零抓住黑泽阵的手臂把人拉了回来。

    “有人顺着我们故意留下的线索找到了酒店,Hiro带人在附近埋伏,不告诉你确实是我们的计划,这点我道歉,不过我们做了足够的计划保证你的安全。但是,爆炸发生前Hiro去救你的时候,我们才发现你根本就不在酒店。”

    黑泽阵不说话了。

    降谷零把手臂搭在银发少年的肩上,看人完全没有反应,还特别自然地摸了摸银色的长发,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黑泽先生,告诉我,那时候你在哪里跟我通的电话?Hiro已经找你很久了。他、很、生、气。”

    ……

    羽田秀吉没能打中那个银发的男人,对方的敏锐程度出乎他的意料——不,应该说是擦中了一点,但没能把人打晕。

    那个戴着帽子的男人原本想要反击,看清他的一瞬间,表情有微微的变化。

    “你醒了啊。”

    对方反而不急了,甚至慢悠悠地点了根烟,好像羽田秀吉完全没法给他造成伤害一样。

    当然,事实恐怕的确如此,羽田秀吉对自己的战斗力很有数,三个他加起来都打不过妹妹,更不用说别人了。但对方就在楼梯口,要是他不做点什么的话,也没法从这里出去,只能说是赌输了而已。

    话虽如此,他却意外地觉得这个陌生的男人对他并没有敌意,起码以他的观察能力和直觉来说都是这样。

    “你是谁?”

    羽田秀吉谨慎地问。

    那个银发男人笑了声,指了指另一侧的地面,给他看被打晕在地上的人,说:“我不是绑架你的人,那才是。”

    羽田秀吉这才看到他之前的视野盲区,那里有几个被昏迷不醒的人,看起来好像也是被闷棍敲晕的。

    啊……

    真的吗?看起来好像是这样。直觉告诉他对方没有说谎,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羽田秀吉把撬棍立在墙边,拿着还挺沉的,反正这样东西在手上他应该也打不过对方,看那边几个人的情况,衣服都整整齐齐,估计是被一瞬间放倒的。

    他重新打量着那个银发的男人,终究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就问:“你是来救我的?为什么?你这几天一直在跟着我吧?”

    戴帽子的银发男人又笑了声,才说:“我只是去看你下棋的,不是跟着你。”

    不,他的目的肯定不是这个。

    羽田秀吉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男人来找他另有目的,包括今晚来救他的事也是,虽然他现在还不清楚……

    他顿了顿,很快调整好了语气,说感谢你来救我,请问你知道我被绑架的原因吗?

    银发男人看了他一眼,拿着手机发了条消息出去,才语气随意地说:“别想太多,你只是被我家的孩子牵扯到了。”

    他家的孩子?

    羽田秀吉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赤井玛丽给他看的照片。照片上不但有这个男人,还有小银哥——小银小时候的模样。所以他被绑架跟小银哥有关?那小银哥现在会不会有危险?

    他还在想,那个银发的男人就往他的方向走来,说:“他没事,你还不如担心一下别人。”

    “你是说……”

    羽田秀吉还没看清,那个戴帽子的银发男人就跟他擦肩而过,然后抬手把他给打晕了。

    “你自己。”

    赤井务武看着倒下的自己儿子,叹了口气,弯腰去把人扛起来准备带走的时候,楼梯的方向却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枪上膛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赤井秀一就站在楼梯口,他出现的时候毫无声音,瞄准那个假扮了黑泽阳的男人,冷静地说:

    “放下他。”

    第099章 鹤鸣于日落时分

    空旷的空间, 半面窗户,向下的楼梯,不远处的仓库, 以及另一侧的展厅。整个美术馆都非常安静, 只有维持空气循环的机器的噪音。

    这里是秋田市立美术馆。

    赤井秀一从某位不甘心的前同事那里得到了地址,就往美术馆的方向来, 甚至比在公园附近的赤井玛丽到得还早点。

    他进入美术馆的时候发现这里安静到可怕, 就连应该巡逻的保安都没有,或许有人用什么手段把他们都调开了。想到琴酒那样一反常态的语气,赤井秀一也能猜到他是遇到了不知道哪里来的难缠对手,还特地问了:

    “你手里明明有人吧。让我跑来跑去……只是报复?”

    “不是。”

    不是吗?所以让我绕着秋田市跑了两圈的人是谁啊。赤井秀一想抱怨两句, 又觉得那个人不会听, 就只是笑了声。

    但琴酒听到他的笑声后, 有点不满地给了他解释:“正在上学的学生、下班路上的白领、夜间闲逛的老人, 他们接到的是朋友的委托和长辈的要求, 平静的生活不会因此发生变化,他们也不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那还是挺温柔的——虽然把温柔这个词放在琴酒身上, 让赤井秀一都觉得自己和琴酒肯定有一个疯了。

    “所以这种麻烦事就找我来做,我有点后悔答应你了。”

    “后悔也晚了。”

    他站在美术馆里, 周围一片寂静, 而他就在安全通道的内部打电话。他得挂电话了, 再往里就会被人发现。

    赤井秀一决定用某件事来结束他们的对话:“我告知FBI会继续留在日本了。”

    “告知?”

    “只是告知。”

    反正他都要辞职了, 大不了就是因为知道太多高层的秘密被FBI追杀,他都已经被追杀习惯了。就算是东躲西藏这种事, 人也是会习惯的。

    他挂断电话, 往美术馆内走去。

    十分钟前赤井玛丽通过初中女孩殴打犯人的手段得到地址,先通知了其他人, 才把犯人交到警察手里,然后往这里赶;不过最先来的还是赤井秀一。

    没人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情况,但赤井玛丽没能从犯人手里得到更多的情报,对方似乎只是为了钱财来的,而且联系不上他的同伙了。也就是说,至少幕后操纵这件事的人已经「离开」了。

    赤井秀一无声地穿过展厅,正在想这么大的美术馆往哪里搜索,就听到远处、上方传来了金属落地的声音。

    他潜行上楼,就到“黑泽阳”打晕羽田秀吉的一幕。

    接下来就是他果断地用枪威胁对方,两个人在月光下对峙的场面。

    赤井秀一可以肯定,“黑泽阳”来这里没有知会过琴酒,不然琴酒不会让他来救羽田秀吉。但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假扮黑泽阳的这个男人依旧来到了美术馆,所以他是绑架秀吉的人?

    不,不像。

    对方看起来太坦然了,而且琴酒说了对方是在针对他,“黑泽阳”清楚琴酒本人在哪里,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赤井秀一重复了一遍:“把他放下。”

    那个戴帽子的银发男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说:“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蹲下来,把羽田秀吉放在地上,还帮太阁名人把头发整理好,才对着赤井秀一的枪口站起来。

    从头到尾他都没什么危机感,似乎笃定赤井秀一不会开枪。等这一切做完,他才问:

    “我能走了吗?”

    此时此刻,赤井秀一觉得自己应该开一枪以示友好,但他妈先报了警,待会等警察来就说不清了,所以他的确没打算这么做。

    那个男人看他没动,就指了指另一侧倒下的几个人,赤井秀一知道那应该是真正的绑架犯,“黑泽阳”没有恶意,起码对他弟弟没有恶意,但他还是没动。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很久,直到那个男人开始叹气,赤井秀一才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想知道哪方面?”

    “你和他的恩怨。”

    这个「他」不用说他们也知道是谁,毕竟在这里见面总不能是因为相亲相爱一家人,但赤井秀一话音刚落,那个戴帽子的银发男人就低声说了句什么,好像被这句话给逗笑了。

    “那件事啊……与其说是我和他的恩怨,不如说是他和你的牵扯吧。你真想知道?”

    他越过赤井秀一往楼下走。

    “你妈要来了,我们换个地方谈。”

    伪装成黑泽阳的银发男人,也就是赤井务武,暂时还没打算跟自己老婆见面。儿子就算了,反正十来岁之后就没再见过,能认出他的应该是秀吉,但秀吉对这样的他可没有多少记忆。

    赤井务武就要下楼,却忽然顿住,因为一个有着浅金色头发的女孩站在楼梯下,还狠狠地踩了一脚铁栏杆。

    一声重响。

    她失踪十八年的丈夫:“……”

    她应该在美国的儿子:“……”

    ……

    地下教堂。

    降谷零拽着不让他跑,黑泽阵不想在一群警察面前跟BOSS大人打起来,僵持一会儿后,还是给诸伏景光打了电话。

    电话隔了几秒才被接通,对面没人说话。

    黑泽阵不得不先打破了沉默:“苏格兰。”

    他没听到诸伏景光的回答,但听到海风吹过树梢、潮水缓慢退去的交响乐,以及柔软细沙被鞋底碾压传来的沙沙声。有人正在月夜的海边,顺着海岸线慢慢地走。

    今晚天气不错,在沙滩上能看到月光砸碎在平静的海面。

    黑泽阵想起他刚把变小的苏格兰捡回去的时候,小孩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问什么都摇头,不说一句话。

    当时他忙着掩盖痕迹、确保所有人都相信“苏格兰”的死,过了两天才发现小苏格兰不是不想说话,是无法发声。小孩很乖,没人在家的时候就安静地等,缩在狭小的空间里,直到黑泽阵把小孩从里面拎出来。

    后来——大概是几个月后吧,小孩跟他渐渐熟起来,抓着他的袖子躲在他身后,黑泽阵难得甩开那位先生的监视,带小孩出门走走。

    他把长发扎起来,没穿那位先生要他一直穿的黑色风衣,带小孩去了游乐园。很久以前带赤井秀一的弟弟去过,他还记得位置,票是让酒井买的,不用检验身份。

    那时候酒井问他,你小时候来过这种地方吗,真的知道游乐园有什么能玩吗?

    黑泽阵说他带朋友的弟弟来过,反正小孩自己会乱跑,用不着他管。

    不过小苏格兰是不喜欢乱跑的,从始至终都牢牢攥着他的衣袖,好像生怕松开手人就会消失;黑泽阵就带着他到处逛,最后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给小孩买了店主说特别甜的糖。

    那天小苏格兰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景……景光。我叫诸伏景光。”

    哦,跟在组织里用的果然不是同一个名字。毕竟是做卧底工作的,有一二三四五个假名也正常。

    他一直没说话,小苏格兰就很小心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用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小声说:

    “我只记得这个名字了。”

    黑泽阵只看了小孩一会儿,就把目光放回到远处喧嚣的人群里去,说,所以呢?

    “你是我哥哥吗?”

    小孩大概是觉得他应该有个哥哥,但又很困惑,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紧紧抓住他身边的人。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

    黑泽阵没有回答,慢慢把手里的烟抽完,才站起来,回答了问题。

    “不是。等我们安全了,我带你去找你哥哥。”

    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春日,黑泽阵回到古桥町,照旧把小孩丢在家里,准备走的时候被酒井叫住了。酒吧老板说你一直把人关在家里做什么,不如让他去上学,组织在短时间内不会怀疑到这里来。

    黑泽阵说要办的话你去给他做身份,我还有任务,回来一天就是极限了。那位先生最多容忍他消失一天,再多就会给他一点无关紧要的惩罚。

    有人总想让他停留在自己的视线里,但他家小孩和那位先生不一样。

    纷杂思绪从过往收回至秋田的地下教堂。这个宽敞简陋的空间并不是特别黑暗,从上方倾泻的一束光照亮飞舞的尘埃,落到不远处的祭坛上。

    黑泽阵打开降谷零玩他头发的手,换了个称呼:“诸伏景光。”

    他顿了顿,又说:“景光。”

    听筒里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大,诸伏景光好像走进了海里,但又坐在了什么地方。

    月夜下穿着蓝色连帽衫的少年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望着远方的海面出神,吉他包被放在背后的沙滩上,里面确实装的是贝斯,不是枪。

    他把手机从脚边捡起来,心情也跟海面一样平静。

    “你好像很久没这么叫我过了。从洛杉矶回来开始,就一直叫我苏格兰。”

    “习惯了。”

    黑泽阵不喜欢用名字来区分某个人的侧面,对他来说叫一个名字,无论是哪个,都代表这个人的全部。但对其他人来说或许不是这样,搞得他总像那个执着地停留在过去的人。

    当然,或许他确实是。

    诸伏景光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在吹着海风,说了今晚发生的事:

    “我接到消息就回了酒店,敲门没有得到回应,打开门才发现你不在,猫也不在;你也不是刚从房间里出去,我甚至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离开的。爆炸发生的时候我问Zero,他说你在跟他通话……”

    他顿了顿。

    “太好了,你很安全。我是这么想的。但你没有联络我,也没有解释,我猜测你一开始就不在酒店,大概是有自己的事要做。”

    “……”

    “但我真的很害怕。”

    “抱歉。我被人盯上了,对方未必清楚我现在的情况,但一定会试探,所以我不能待在酒店里。”按照以往的习惯,黑泽阵当然不会解释,只是诸伏景光的声音太轻,让他有点抓不住的感觉。

    还有就是,降谷零抓着他胳膊的手也太用力了,有点疼。

    黑泽阵向来不会哄小孩,虽然苏格兰也不是小孩,他认真地想自己应该做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说什么诸伏景光都不会高兴。

    诸伏景光轻声说:“别道歉。是我单方面地不能没有你,而你离开谁都能好好活下去。”

    而且扔掉那些沉重的负担,黑泽应该能过得很轻松吧。他累了二十年,太久了。为什么要一直抓着他不放呢。

    所有的道理他都明白。

    但是——

    “但是,你养了我,就要负责。”

    是你把我从再一次的黑暗深渊里带出来,我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只能看到你的背影,你想在做完这些后就把我还给Zero……你问问Zero吧,他也想抱怨你很长时间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可以取代的,你没有取代任何人的位置——Zero,哥哥,或者我的父亲。对我来说你就是你,黑泽阵,琴酒,你是我无法舍离的家人。你不需要把我还给任何人。”

    他说了很久,黑泽阵也听了很久。

    直到海浪淹没了风声,诸伏景光觉得他家里有个混蛋真是他一辈子的不幸的时候,才听到黑泽阵的回答:

    “我没有继续养小孩的打算。”

    搞不懂他们的心思,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每个人都不一样,因为是小孩子所以没法跟他们进行利益的交换和管用的威胁手段,结果就是每次都感到头疼。

    但雪莉会一直关注他的消息,明美每次都要缠着他出门逛街,爱尔兰那个蠢货私下里抱怨来抱怨去但总是倾尽可能给他准备最好的,还有那几个……

    “所以,”他在诸伏景光沉默的时候继续说,“你最好一直有用,不然我确实会抛下你。”

    “我……”

    “还有,别当我的家人,基本死光了,没什么好当的。你是诸伏景光就可以,不用真把自己当黑泽景光。”

    而且这也不是他的姓氏。

    黑泽阵想,他根本就没有姓氏,维兰德那家伙说“等你承认我的时候,我再把我的姓氏给你”,但他到现在都不打算承认那个人。

    海浪声逐渐远了。

    现在已经是深夜,继续在外面待下去有点太冷;诸伏景光站在几天前找到发信器的礁石群上,三两下跳回到沙滩上,然后把地上的吉他包捡起来。

    “下次跟我去见哥哥吧。我想让你们两个见一面。”

    “好。”

    黑泽阵挂断电话,转过头去看降谷零。此时金发的公安先生一手搭着他的肩膀,把下巴放在他另一边的肩上,正跟上级黑田先生发消息,也不怕被黑泽阵看到。

    发的消息大概是“在做了在做了让我把这群侦探从地里拔出去再说”,黑泽阵没料到降谷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放在那里,不可避免地看了一眼,发现日本公安在上班的时候也说废话。

    “放开。”

    刚才是要听他跟诸伏景光的对话,黑泽阵就忍了,电话都打完了你还想干什么?他本来想把人推开的,但看到降谷零在编辑消息,就只说了句,没动。

    降谷零依言松开手,直起腰,全然没有刚才把重量压在初中生身上的负罪感。

    “我打算搬过去。”

    “……哪?”

    “搬到你们家,所以你提前习惯一下吧。反正你说不过Hiro,我已经让哈罗帮我收拾东西了。”

    “……”

    黑泽阵开始考虑留下哈罗把降谷零赶出去的事了。那只狗可以留下,人不行!

    哒哒。哒哒。

    江户川柯南正在附近找这两个人。

    他和服部平次跟世良真纯以及旅游侦探对了情报,终于搞清楚了整件事的全貌:有一群狂热的邪门宗教爱好者在这附近活动了大约三十年,他们认为进行了某种仪式的同类相食是通往长生不老的途径之一。但在十多年前,他们的首领死亡,警方在附近搜查,其他人为了“是否要继续活动”产生了争执,最终分道扬镳。其中有两位约定来到地下教堂见面,却遇到了地震,一位是世良他们发现的尸体,日记本的主人;另一位就是他们在洞穴里遇到的,已经疯了的那个“怪物”。后者具体受到了什么刺激暂且不明确,但从他头部压迫前额叶的伤来判断,应该是人为的结果。

    八年前,有游客在附近的山洞里旅游的时候偶尔看到了在里面游荡的人影,还发生了游客失踪事件,警察和一位探险家进去寻找,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就将这附近封锁了。探险家表示他在地下看到了有趣的风景,还在那里埋藏了宝藏,这是少年侦探团来这里的原因——呃,至于宝藏,江户川柯南觉得那位探险家说的是海边岩洞里的自然奇观,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就喜欢将这些风景当做宝藏,虽然他也很喜欢这里的风景,但今天来聚会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接下来,大概三年前,也就是世良真纯和旅游侦探调查的案件里,那个教派的其他人进行了一次会面,他们中的某个人长期担惊受怕终于疯了,想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警察,但有人发现了他的动作,召集其他人对其进行“审判”。他们没能达成一致,动起手来,导致几人死在这场事故里,其中一人负伤逃离,他是五十岚家的佣人,他顺着自己清楚的通道逃离,却无力再从枯井里爬上去,最终死在了下面。这场死了几人、失踪一人的悬案就放在秋田市的警局档案里,直到世良真纯推断出了尸体的身份,把它翻出来才重见天日。

    整件事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那位桐野警官说他们会去追查剩下的几个人的下落,从涉及三年前那个案件的人员名单里去找,相信很快就能得到结果。

    整个过程黑羽快斗就负责站在一边扮演工藤新一,露出“我大概明白了”的微笑,然后从侦探的世界路过。虽然江户川柯南觉得基德这家伙肯定是听懂了,他就是不想真的被拉去当侦探而已。

    总之,江户川柯南丢下还在讨论的几位真假侦探,哒哒跑到没人的角落,果然找到了降谷零和黑泽阵。

    当时黑泽阵刚打完电话,江户川柯南看到那两个人的动作,不由得故意用小孩子的语气在心里感叹:安室哥哥和琴酒哥哥的关系变好了,以前安室哥哥要是这么做的话,琴酒哥哥肯定会打他的。

    他摇摇头,知道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间,就打算悄悄离开,但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侧却传来了混乱的喊声。

    “哇啊啊——”是旅游侦探小姐和世良小姐。

    “快拦住他!”是几位声音熟悉的警察。

    “是妖怪!救、救救救命啊!”是少年侦探团的成员。

    名侦探被吓了一跳,差点被拿住手机,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原来是刚才那个被误当做什么怪物的人挣脱了两位警察,想要从这里逃出去,选了最没人的方向冲过来,马上就要到江户川柯南面前了!

    江户川柯南:哎?为什么还是我,喂喂喂,我的仇恨就这么高吗?!

    他很干脆地往黑泽阵身后躲,而黑泽先生也确实把他护住了,一脚踹开发疯的人,然后把那个人死死踩在了地上。

    降谷零看看那个人,说:“完全失去作为人的理性了。”

    黑泽阵早就知道,看都懒得看,就说:“那群家伙变成这样也正常,从跟随Bootes开始就已经疯了。”

    “那群家伙?”

    江户川柯南没有听过日记本和隐修会的前情提要,一听不认识的星座代号就知道自己少看了好几集《名侦探黑泽》,抓着黑泽阵的手臂蹦来蹦去,问他是怎么回事。

    黑泽阵根本没想跟小侦探说隐修会相关的情报,也没打算把小孩牵扯进来,反正那个组织都没了,最多也就是对知情人进行临死反扑,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他按着小侦探的脑袋让他别跳了,说:“在这里聚集的那群人,你已经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吧。那个组织的事不用你掺和。”

    反正跟这件事相关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还有躲着的成员也会有人去处理。

    至于被他踩在脚底下这个……他刚才就应该直接动手,没把对方干掉只是因为「某个人」说会让他们接受审判。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不想让这种东西弄脏手而已。

    江户川柯南干脆挂在他手上晃来晃去:“那个组织?”

    黑泽阵:“……”

    江户川柯南:“只是名字的话可以告诉我吧!我不去调查,如果遇到相关的线索就来向你们汇报,绝对不会冒险!”

    黑泽阵跟降谷零对视了一眼,发现降谷先生也一样没法拒绝侦探,就说:“明日隐修会。”

    江户川柯南点头。没听过,下次遇到再说。他是认真的,让琴酒都不想说的组织,他肯定没有贸然调查的资格。

    但就在黑泽阵把那个名词说出来后,被他踩在脚下的人忽然开始挣扎起来。

    对方发出像是某种语言的嘶吼,死死地盯着黑泽阵看;他嘶哑地嚎叫了很久,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组成勉强还能听懂的单词:

    “Crucis(南十字)……Crucis……”

    黑泽阵的表情瞬间就冷了下来。

    他踩着对方的脚重重压了下去,正在喊什么的人很快就因为难以呼吸而停止,黑泽阵完全没有停手的意思,降谷零想拦一下,但看了看黑泽阵,还是没动。

    就在人快死的时候,黑泽阵才收腿,说人没死,降谷先生,我答应你不杀人,但你最好别让他再活太久。

    降谷零说就算审判估计也不会有第二个结果。他看着黑泽阵阴沉的脸色,小心地问:“Crucis是?”

    黑泽阵没有回应。

    自从洛杉矶那件事后,降谷零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那样想杀死一个人的表情。

    上方的缺月被云遮蔽。

    从废弃工厂塌方处落在祭坛上的那束月光忽然消失,整个地下教堂也重新陷入了黑暗。

    在这片浓重的黑色里,黑泽阵问:“明天回东京?”

    降谷零说是。

    动静这么大,无论是加尔纳恰还是隐修会的残党,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他们在这里的事已经差不多做完了,剩下的完全可以交给秋田市的警察,而且降谷先生其实忙得很。

    黑泽阵倒没什么想法,只是明天是周一,那群侦探得回去上学了。不,他不是在想这个。

    他说:“我先回去了。”

    没人跟上来。

    月光重新照到地下的时候,江户川柯南和降谷零对视了一眼,降谷零道:“走吧,柯南君,别探究他不想说的秘密。”

    江户川柯南也知道这点,所以才没动,他看着在黑暗里消失的背影,说:“可是,他现在很难过啊。”

    ……

    午夜没有航班,也没有新干线。

    秋田机场沉浸在午夜的安静里。偶尔传来旅客低语的候机厅里混杂了各种各样的气味,在夏日的夜晚里显得有点难熬。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仿佛远远还没到出发的一刻。

    黑泽阵向来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但现在他坐在候机厅的椅子上,白天某个人坐着的位置,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就这么看了很久。

    一杯咖啡递到他面前。

    他接了。

    诸伏景光在他旁边坐下来,说咖啡是他刚做的,收尾的工作用不到高中生帮忙,他打算跟黑泽一起回去。

    回去,东京,米花町或者古桥町,哪里都好。

    黑泽阵抿了口咖啡,有点甜。

    其实他不太喜欢甜的。苏格兰刚失忆的时候他也犯过这个错误,觉得小孩应该喜欢甜的,反正给小苏格兰做饭他又没空吃,做完就走,而小苏格兰直到能说话了才告诉他,你做饭真的太甜了!

    ……导致诸伏景光到现在都觉得他是比较喜欢甜味的。

    诸伏景光问:“不休息会吗?”

    黑泽阵回答:“睡不了,不睡了。”

    如果在睡着的时候意识依旧清醒,他去睡也没什么意义,等足够累的时候找个安全的环境昏迷一段时间算了,他是这么想的。

    诸伏景光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情况。

    “雪莉呢?”

    “她需要我的血样进行研究,等回去再说。”再天才的生物医学家也不能见不到人就凭空做出药来,雪莉确实能研制出一堆让他睡死过去的东西,但副作用也少不到哪里去,而且黑泽阵从未想过在睡着的时候失去警惕。

    “我不行吗?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啊。”诸伏景光看着他,就像是在问,我可以保护你,你真的不能睡一会儿吗?

    “……”

    黑泽阵还记得,上一个对他说这句话的人,从背后捅了他两刀。但他没打算把来自过去的情绪带给家里的小孩,就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感受埋在心底,说:

    “我试试。”

    银发少年把咖啡放在一边,靠在旁边的人身上,呼吸很浅,好像是睡着了。

    诸伏景光知道黑泽阵没睡着。

    只要一有危险就会从浅眠的状态里醒来,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真正的睡着,在记忆不受控的情况下甚至得不到休息,黑泽就处在这样的状态里。

    他轻轻把自己的外衣盖在黑泽身上。

    “晚安。”

    黑泽阵听到了,但是没有睁开眼睛。

    行李箱被拖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然后是被匆匆按掉的手机铃声、怕吵醒别人而压低的说话声、孩子的哭闹声,还有不知道谁的手表正在咔哒转动的声音。仔细听去不是炸弹计时器的声音,就懒得继续关注了。

    这些声音如同潮水一样将世界的浅层推到眼前,只是听到就几乎能想象出候机厅里正在发生的事。

    他很少在这种环境下睡着,除了十三年前那次。

    十三年前。

    那是他在乌丸集团里待的第七年,这年他二十岁,刚刚成年,跟现在完全不同。

    他记得那是春天,三月份,他正在巴黎执行任务。那位先生告诉他,这次任务完成后就允许他回日本,虽然那时候的日本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回去的意义了,但那位先生大概觉得很有趣。

    任务完成得很顺利,他还有时间去喝杯咖啡,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A.U.R.O同伴的紧急联络。

    不是给他的,是作为最后手段的联络方式,按理来说事情不应该如此,身处另一个组织的他也不该管这件事,没人通知他A.U.R.O的行动,他早就被排除在外,像个局外人,并因此跟维兰德在电话里吵过好几次。

    他看到死信箱里的讯息,本想通知维兰德找人处理,却发现维兰德的电话打不通了。

    二十岁的他站在公共电话亭里,回想起那则短短的讯息,那是某个同伴最后的求救信息。

    他跟那位先生说他成年了,想在巴黎玩几天作为成年的礼物,那位先生同意了。

    然后,他回传了讯息,并在一天后得到了同伴的回应:

    「计划出现问题,目前形势不明。我们跟总部失联了。Betula(白桦)昏迷,情况不太好。我们的机构里,出了一个叛徒。」

    落款是Abies(冷杉)。

    A.U.R.O里……怎么可能有叛徒?他们不都是彼此的家人吗?

    银发的年轻人在巴黎的街角沉默。

    他不知道维兰德有什么计划,那个人早就不把他当自己人了;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陷阱,毕竟机构里有叛徒的情况下,这也可能是引人上钩的鱼饵。

    但,他不想再看到同伴死在他能触及到的地方了。

    第100章 鹤鸣于日落时分

    确认彼此身份的过程极其艰难, 毕竟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黑泽阵也不清楚现在A.U.R.O的暗号。但即便如此,在看到他的时候, 他的同伴们还是立刻就认出了他。

    “你、Juniper?你不是七年前就死了吗?!”

    啊。是这种认出呢。

    黑泽阵知道维兰德跟其他人说他已经死了, 他也无权反驳,毕竟现在的他身处另一个组织, 也不适合再接触A.U.R.O和隐修会相关的事务。

    “……跟死也差不多了, 维兰德不让我联系你们任何人。”

    他望向躺在床上的人——Betula(白桦),真正的名字是阿法纳西,比他大七岁。阿法纳西是个身材高大的斯拉夫人,头发是很浅的淡金色, 眼睛是很灰的蓝, 现在他的脸色比以往还要苍白, 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冷汗浸透了衣服。

    这位在之前的行动里受伤的同伴说Abies出去了, 很快就会回来,他说到这里顿了顿, 又笑了,说:“在确认安全之前, 他不会回来。”

    现在的他们不能相信任何人, 就算是多年没见的同伴, 黑泽阵也清楚这点, 因为他来这里也冒着极大的风险。

    他带了必要的药和一些手术工具,但阿法纳西的情况还是远远超出他的预计, 子弹穿过了阿法纳西的肺部, 他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在动手之前,他还是告诉阿法纳西:“我可没有手术执照。”

    但金发的年轻人只是笑着回答:“那Abies追杀你的时候你记得逃跑,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把我救出来的。”

    阿法纳西到这种时候还记得开玩笑,黑泽阵知道他一向乐观,这人在被做手术的时候甚至能念两句诗。虽然过程极其艰难,但幸好半生不熟的医生和过于乐观的病人运气不错,没让死神来敲开他们的门,敲门来的人是他们的同伴。

    这里是巴黎一个相当不起眼的小旅馆,不起眼到老板前几天被警察抓走跑了也没人管,住客们倒是很习惯地继续住,反正大家都不怎么关心彼此的生意。这里的环境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起码不会被调查身份。

    不知道这两位同伴做了什么约定,Abies回来的时候已经基本确定他是自己人,但开门的那一刻还是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说:

    “Juniper,原来你还活着啊。”

    黑泽阵觉得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了,虽然是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打算吐槽:

    “等我回去的时候不会每个人都要问一遍吧?”

    另外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好像在交流某些情报,阿法纳西摇摇头,反手关上门、正将自己身上层层包裹的“伪装”脱下来的Abies却不赞同地说:

    “告诉他吧,反正他迟早会知道。Juniper,就在九天前,我们炸毁了隐修会这次「学术讲坛会」的地址,确定他们有几十名干部死在了里面,但有人反向利用了我们的计划,找到了A.U.R.O的指挥中枢,现在双方都算是遭到重创。”

    “其他人呢?”

    “我的卧底身份暴露,带Betula逃了出来,但跟其他人失联了,当时维兰德在指挥中枢,你做好他已经死亡的准备,虽然我觉得他那个人很难死掉。”Abies说到一半,又拍拍他的肩膀,说,“往好处想,被各国机构盯上的是他们,我们只需要躲开隐修会就行了。”

    更确切地说,他们只需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就可以安全,但隐修会的人依旧需要一直躲藏下去。要不是阿法纳西身受重伤,他们也没有必要冒险在这个时候联络其他人。

    法国是隐修会的第二颗“心脏”,如今隐修会的高层死了一半,正在乱的时候,委实不是跟那群疯子继续斗的好时机。

    更何况,隐修会也不是所有人都参加了那次定期会议,有人派去的是代表自己的属下,有人有自己的替身,还有人表示抽不出时间。现在隐修会剩余的人在追杀法国和英国境内的A.U.R.O成员,以及其他可能涉及到这件事的特工,据阿法纳西所说,他身上的伤来自于一位代号为Crucis(南十字)的隐修会高层。

    Abies说完,又问他:

    “你呢,Juniper,这几年你都在哪里?”

    “……”

    “没必要说,我们知道你还活着就够了,有问题都怪维兰德啦。”

    “确实怪他。”

    维兰德对他封锁了情报。

    这当然不能怪维兰德,黑泽阵很清楚,他现在不能参与他们机构的任何计划,得知那些情报只会徒增事端。但他很想回家……他已经很久都没回去过了,最多只能在北欧执行任务的时候路过城市边缘的林海。

    春季的巴黎有点冷。好在现在的气候相对干燥,不用担心伤口太快感染的问题,小旅馆里没有椅子,黑泽阵靠在墙边,Abies刚从外面回来,虽然没走多少但一直保持紧张,现在累得干脆靠在了他腿上。

    黑泽阵还没来得及表示不满,Abies就把整个人的重量压了过去,还蹭了蹭,说:“让我靠一下嘛,你以前对我可没这么冷淡。”

    躺在床上的阿法纳西都听不下去了,戳穿了这显而易见的谎言:“放在以前他会立刻跟你打起来,你靠着他等于跟他宣战。”

    “毕竟他就没把自己当人……诶?”

    Abies说到一半,黑泽阵就把腿抽了回去,让这人砸在了地上。红发的矮个子青年吃痛地揉揉,说你也太过分了,起码告诉我一声啊。

    黑泽阵才懒得回答。

    他记得以前——十三年前,他们在冰海边缘的那座城堡里,坐在塔楼的边缘往远方看去,冰海一望无际,几乎看不到尽头,只有天边一道纯白的弧线将日出雕刻在北地风景的画布上。

    维兰德把他从海拉带出来,结果自己有事就去忙了,把他丢在赤井家,又让人把他接到这里。

    刚从雪原里出来的他完全没法跟其他人好好相处,虽然能理解那些人没有恶意,但他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也不想遵从他们的习惯,当时的他会整夜地坐在城堡的顶端吹风,只有他不怕冷,能长久地在那里遥望冰海上的月光。

    然后阿法纳西上来了。

    他抱着一本诗集,说了句什么,黑泽阵已经不记得了,那时候他主观上没能听懂,就算记忆能完全复现当时的场景,他也不知道阿法纳西说的是什么。

    但那个人很友善,没有试图靠近他,也没有一直喋喋不休地对他说话,只是在那座寒风凛冽的塔楼的另一端看书。

    阿法纳西有时候会念出来,有时候会笑,有时候会把带来的点心分给他,从冰海里出现的小孩发觉这是个相当温顺的人类,也逐渐同意了对方坐在他身边——直到他看到阿法纳西一手一个把正在打架的Cedrus和Abies拉开,挨个暴打了一顿。

    于是他对阿法纳西的认可度更高了。

    两个月后维兰德终于回来,发现自己带回来的小孩成功地跟那座城堡里的所有孩子结了仇,没有人还没跟他打过,除非是小女孩。当然,就算是女孩,先对他动手的话他也会打。

    几位成年人一般都只是看着,根本不插手他们的打斗,大概是看出他也不会对这群小孩下死手——毕竟真要说起来,当时在那里能打过他的人就没几个。

    维兰德看到这乱七八糟的情况,问,你们没人跟他聊聊吗?

    哦,维兰德先生忘记跟他们说这孩子虽然不会说话,但懂拉丁语了。

    因为这件事他跟维兰德打了一架,维兰德为了补偿他给他带了一只幼鹰当宠物。

    那只浅灰色的鹰总是喜欢站在他的手臂上,等他去忙的时候,它就自己飞走,少年不关心它去了什么地方,因为它会自己飞回来,那只鹰也总是在冰海的边缘自由地飞,因为它知道主人不怕冷,永远为它开着窗户。

    然后维兰德告诉他,先学会其他人的语言,再去想怎么跟他们和好吧。

    被叫来教他说话的人是阿法纳西。

    并不是没有其他人,只是城堡里的老师们都觉得阿法纳西跟他关系不错,而维兰德本人作为一个机构的领导者忙得很,丢下他就又走了。

    阿法纳西耐心地教会他英语和法语,还有阿法纳西的母语俄语。文字对他来说只是交流的工具,但于阿法纳西而言不是如此,浅金色头发的少年会给他念富有格律的诗歌,告诉他雪原外面的世界角落,还有城堡里的人们都是什么样的。

    那个很喜欢晒太阳的黑发孩子从美国来,叫做西泽尔,他有一把特别重要的钥匙,是他母亲送给他的东西,他不知道这把钥匙能打开什么,但说以后会把它当做礼物送给最重要的人;他说很想跟新来的孩子交朋友,事实上整个城堡里几乎所有人都是他的朋友。

    那个会在孩子们打完后来给他们治疗的医生叫做Freesia(小苍兰),她有时候会去救助在野外受伤的动物,所以也掌握了跟银发小孩相处的技巧;她说那是个特别温柔的孩子,虽然现在看来攻击性很强,但那是因为离开了他的领地。

    那个总是冒冒失失乱跑的孩子叫做酒井,是从某个海岛上的国家来的,他的父亲也是这个机构的成员,只是几年前已经过世;酒井很喜欢花,会在城堡附近寻找还能开放的花,也会把柔弱的小花捧到新来的孩子面前,说等以后你去我的国家,我带你去看樱花吧。

    那个偶尔提着灯来的老爷爷是附近图书馆的馆长,是机构的上一任领导者,老爷爷每次说到维兰德的时候就摇头叹气,阿法纳西说老爷爷的意思是“我没有这样的儿子”,但老爷爷很喜欢维兰德带回的银发小孩,还说维兰德不是什么好人,不要听他的。

    那个红发的、偶尔会趴在窗户边看阿法纳西教银发小孩说话的孩子叫做Abies,他也是被维兰德捡回来的,没有来历、没有身份、没有名字的孩子;Abies有时候会跟着新来的孩子走,走到哪跟到哪,然后把人惹毛,两个人就这么打一架。

    那个有着茶色眼睛的小女孩是附近村子里的信使,经常来送东西,她每次都牵着一只白色的大狗来,因为狗很怕那个银发小孩,所以她也有点怕;阿法纳西说那是保护她的狗,不要再吓狗狗了,得到的回应是“好弱、没有兴趣”。

    还有……

    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来做这件事,剩下的时间都用在跟那些孩子们打架上。孩子们有的是被捡来的,有的是机构成员的后代,有的是被保护的相关人员,二十几个孩子,后来也有人离开。

    黑泽阵记得那段时间那些孩子都热衷于挑战他,当时他还没学会压制雪原里的战斗方式,一场打下来大家总是伤痕累累,然后阿法纳西和Freesia医生就来捡人。

    直到维兰德回来,无奈地问他,你不是答应我融入人类的世界吗?

    他问,有什么区别吗?

    维兰德觉得是城堡里这群人把他的小孩教得更歪了。但这里只是A.U.R.O用来放置「特殊的」孩子们的一个偏僻据点,他没什么时间来,而且“能管得了那孩子的才是少数吧”。

    很忙的维兰德先生决定亲自跟他谈谈。

    他们离开城堡,在冰海边缘漫步,那只鹰就在他们上方盘旋。维兰德指着远方夜色里灯火闪耀的城市,说,你看,人类的世界很大,千万人居住在同一座城市,只有自己是没法生存的。

    ——更没有办法达成我和你约定的目标。

    他说,我知道了。

    维兰德又问,明明你在雪原里的时候都会带着狼群行动,为什么来这里就不愿意靠近任何人了?

    当时的他站在能倒映出人影的冰面上,没听懂维兰德在问什么。他说,白狼?他们要跟着我,我没赶走他们而已。

    维兰德:Linnea呢?她是什么?

    他:家人。

    维兰德:你明明只见了她几天。

    他:我捡到就是我的。

    维兰德:既然你把Linnea当做家人,不如试着让城堡里的大家也成为你的家人吧。

    他:太弱了。

    维兰德:人是能不可思议地成长的动物,他们长大后不一定还比你弱。而且,成为「家人」后他们就不会天天找你打了吧?

    他:不要,我喜欢打架。

    不过他确实把维兰德的话记住了,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在想,这群人真的能成为他的家人吗?

    冒冒失失老是闯祸的笨蛋,比他还喜欢打架的人类幼崽,一个没注意就会贴上来的,根本分不出来的双胞胎,三更半夜来找他哭的小女孩,老是喜欢说谚语为难他文学水平的老爷爷,做饭很难吃的英国厨师……

    人类的世界好吵。

    第二年阿法纳西走了,要去法国,那里的负责人刚刚牺牲,而她是阿法纳西的母亲。临走的时候阿法纳西跟他说要好好和大家相处,他说没那个必要。阿法纳西说,不用那么认真地去理解人的感情,你是你自己就好了。

    “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也好,生活在雪原里的人也好,还有生活在城堡里的人,大家本来就都是不一样的。让别人认识你,而不是你变成别人。”

    这次他听懂了。

    那个金发的少年离开后,西泽尔自告奋勇地要跟他住在一起,说以后要跟他做搭档。

    西泽尔会帮他喂鹰,所以他同意了。

    那是个特别开朗、跟太阳一样的孩子,西泽尔喜欢看书,看各种各样的故事,把那些故事都讲给他听。西泽尔说他在学意大利语,因为西泽尔跟母亲逃亡的时候,母亲最后想去意大利,据说西泽尔的父亲在威尼斯,但最后还是没能去成。

    有时候西泽尔会把睡着的他晃醒,说,快看,外面有极光。

    他觉得那没什么好看的,对于居住在雪原里的他来说,每次无所事事的时候他都会去看天空。但西泽尔每次都特别开心,告诉他自己以前一直很想看极光,而且希望到时候有人会陪着他一直看到白昼重新降临。

    往往西泽尔还没说完他就困了,两个人坐在很高的窗台上,没有人怕掉下去,西泽尔披着两个人的衣服还冻得发抖,而他只穿了单衣吹着风,靠在西泽尔身上就睡着了。

    再后来他们一起去执行任务,那时候西泽尔有了代号,叫做Cedrus,而他一直被叫做Juniper。

    人类的社会很麻烦,都是Cedrus负责交涉,他只需要动手就可以。

    维兰德说不行,不要依靠别人,就把Cedrus调走了——准确来说,是有个机会,潜入到隐修会里的机会。毕竟那个组织只收孩子,要让卧底加入他们实在是太难。

    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做到什么?谁能保证他们长大后还是原本的模样?A.U.R.O的老首领对维兰德意见很大也是因为这个,但他不会反对,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他们一直在尝试。

    Cedrus离开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跟他说,你不是跟维兰德有个约定吗?等你再大一点,就来隐修会找我吧,到时候我们一起把这个组织干掉。

    他说好。

    那时候Cedrus又在他耳边问,我是Juniper的什么呢?朋友,还是同伴,还是兄弟?

    他说,都不是。

    城堡里的孩子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几乎被确定的未来。他们并非一无所知地来这里,在进入这个机构的第一天就自己决定了自己的使命。

    Cedrus走后,他发觉城堡里已经没有能带领其他人的人类了。就像狼群失去了王,没有作为大哥的阿法纳西管束,也没有作为太阳的西泽尔调和,气氛都变得有点冷。

    阿法纳西给他写信,夹着半首没写完的诗,还说:Juniper,大家就交给你了,帮我把没完成的这首诗写完吧。

    他还没到能写这种东西的地步。

    但他确实可以完成阿法纳西没完成的工作。

    那天他跟城堡里所有愿意跟他打的人都打了一架,宣布这里以后听他的,反正维兰德不在,就算在也不会阻止他。

    然后,当天早上因为挑衅跟他打了一架、中午因为抓他头发被他打了一顿,现在又跟他打完的Abies躺在地上,慢悠悠地举手,问: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会成为你们的王。

    Abies又问:那我们的王,你能为我们做什么?

    他回答:我会保护你们,让所有人都活下去。如果有人死了,我会为他报仇,不死不休。如果你们所有人都死了,那我也不会自己活着。

    然后,他看着那些熟悉的同伴、以及刚刚来到这里的几个孩子,对他们说:谁不想承认我,随时都可以来挑战。

    其他人面面相觑。

    最后图书馆的老爷爷拍拍他的肩,说:想跟大家成为家人,其实可以换个更好的说法,Juniper。

    他说我没有那么想。

    但新来的小女孩拽了拽他的衣服,问:那我们以后可以叫你哥哥吗?

    人类幼崽太小了,弱小到戳一下就会倒。小孩穿得很厚,像个圆乎乎的小团子,他当然没有欺负小孩的想法。

    他蹲下来,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说可以。

    一个月后阿法纳西又给他写信,说我不在的时候你已经成为大家的「家长」了啊,维兰德先生听到你让大家成为了家人也会很欣慰吧,这对于A.U.R.O也是第一次。

    他坐在窗上,望着远方的极光给阿法纳西回信,说我没有,我只是在替你保护族群的幼崽。

    两年后的秋天他在巴黎见到了阿法纳西,那时候阿法纳西在一座图书馆里工作,也留了长发,说这样能让我们看起来比较像兄弟。

    那天阿法纳西带他在巴黎闲逛,向他介绍人类文明的奇迹和塞纳河畔的小调,明明应该早点回去,但阿法纳西带他逛了一整天,最后问:其实我能算你的哥哥吧?Juniper要不要叫我一声哥哥?

    他说不要。

    阿法纳西说你算家人的时候肯定把我算进去了,既然这样叫我一声哥哥不好吗?

    他发现阿法纳西在笑,就知道这个人是故意的。他生气地走了,背后还是阿法纳西的笑声——笑了一会儿阿法纳西追上来,问他上次的半首诗写完了吗,他说那种东西他早就忘了。

    事实上他写了,并且写过无数次,只是无论如何他也写不出来要写的东西。

    他跟别人永远是不一样的,阿法纳西说不需要成为别人,但他还是想理解那些……那些……那些总是在他身边的家人,和A.U.R.O里的其他同伴。

    第二年,他也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对Abies说,大家就交给你了。

    Abies笑了半天,说别这么严肃嘛Juniper,又不是见不到了,而且新来的那几个我可打不过。

    然后,他上了游轮,再然后……

    是暴风雨、死亡、组织、和维兰德说「既然你已经在那个组织里了,我让MI6的朋友跟你接触,以后你协助他们工作吧」后再也回不去的七年。

    再往后就是巴黎的小旅馆。

    “对了,Juniper。”

    躺在地上的红发青年打了个哈欠,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托着脸问他:“其实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你当时为什么要跟维兰德从雪山里出来?”

    倚在墙边的银发青年平静地回答:“因为想摧毁明日隐修会。”

    Abies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住在雪山里的你上哪知道隐修会啊,所以你想摧毁隐修会的理由是什么?”

    黑泽阵看了那个红发的同伴一会儿,就在墙边坐下来,地面有点凉了,但对他来说没有影响。

    他的记忆又回到多年前,自己被维兰德从雪山里带出来的时候。

    “为了Linnea。”

    “Linnea是谁?”

    “我在海拉捡到的,她很小,没法在雪地里生活,我捡到她的第七天遇到了维兰德,维兰德是来找她的,但她一直抱着我不放,我就答应维兰德送她出雪山。维兰德说她叫Linnea。”

    “然后你就被骗来了?”

    “没,我只是知道她不可能在雪山里存活,就送她离开而已。我们离开雪山后,Linnea的父亲被隐修会的人杀死了,她一直在哭,我答应帮她报仇。”

    黑泽阵看着Abies想点根烟,直接把烟拿走了,说阿法纳西受伤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Abies说你让我冷静一下,所以你是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女孩离开雪原,然后把这一辈子都卖给维兰德了?

    黑泽阵说她是我捡到的,是我的家人,所以我会帮她报仇,跟维兰德无关。

    Abies问,那后来呢,她现在人在哪里?

    黑泽阵回答,不知道,维兰德把她送到了别的国家,说她很安全,我没再听说过她的消息。

    于是红发的青年一时无言,半晌才说不愧是你,只有你才能干出这种事来。

    阿法纳西就笑起来,说你还不了解Juniper吗?如果你死了他也会帮你报仇的,放心。

    于是他们就都笑了起来。

    黑泽阵想,所以他才要跟维兰德吵架,即使知道把他推离机构的做法是正确的、对所有人都安全的,他也不会甘心。从维兰德把他交到MI6手里开始,他们的关系就越来越差了。

    即便如此——

    他和维兰德还是能无条件地信任彼此,毕竟他了解维兰德是个什么样的人,冷静、果断、可以牺牲任何东西来达成目的,包括自己。而维兰德也了解他,了解他从海拉雪原开始的一切。

    “明天我想办法把阿法纳西送出去,你们先睡会吧。”

    “这里只有一张床啊……”Abies打着哈欠抱怨,虽然也并没有真的要抱怨的意思。

    “我来警戒,你可以靠着我睡。”黑泽阵对他说,“但是就这一次。”

    那天晚上意外的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巴黎的夜晚过去后,黑泽阵联络了自己的朋友,无关组织也无关A.U.R.O的朋友。毕竟他偶尔出任务还是能有几个朋友的。

    朋友帮他把阿法纳西送离了法国,不过要一起走的话肯定会引起注意,所以Abies表示他可以等一段时间再走,或者干脆留在法国。

    那天的巴黎下着雨。

    湿蒙蒙的雨雾里,他们终于收到了A.U.R.O传递的情报,算是唯一的好消息:隐修会的四十七位高层确认死亡,A.U.R.O中枢在重建,维兰德存活。

    “请继续隐藏,暂且不要相信盟友……盟友啊。”Abies读完了情报,叹气。

    “哪边的?”黑泽阵问。

    “不知道。同盟机构掉链子或者忽然背刺也是很常见的事,他们内部都可能有间谍。”

    “嗯。”

    “你要走了吗?”

    “我不能留太久。”

    黑泽阵看了一眼车站的日期,距离他离开那位先生的视野已经有三天——等天亮就是第四天。他需要回到美国了,不然他自己可能受到的惩罚是小事,Abies和阿法纳西被追查到就麻烦了。

    现在他们正在午夜的车站等待,他需要先从郊区回到巴黎市区,然后去机场。

    Abies说下次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特地冒着危险来送他,不管怎么劝都没用,还说放心吧,隐修会的人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不长眼地来打扰我们的。

    黑泽阵总不能在这里跟他打一架,毕竟Abies身上也有不少伤,就跟他一起来了。

    他们在车站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但到分别的时候又忘记了要说什么。

    Abies忽然问:“你要睡会吗?”

    黑泽阵说不用。Abies就叹气说你这几天根本就没睡吧,稍微休息一下啦,不是说回去还有别的工作吗?

    “不是这个问题,”银发的青年有点不自然地把视线放到了远处,“我做不到在没有安全感的地方睡着。”

    Abies用手臂揽着他的脖子,笑着说:“安全感?可是我在这里啊!我不行吗?我怎么可能伤害你啊。”

    黑泽阵有点迟疑。他知道Abies的状态也不怎么好,而且他本来是想让同样没怎么休息的同伴在安全点睡觉,自己回美国的,这样对他现在的工作来说也更安全一点。

    但他还没想完,Abies就拍拍自己的肩膀,说我的肩膀借给你靠,你睡一会儿,车到了我叫你,放心啦,我们是家人嘛。

    “晚安,我的王。”

    他靠着红发的青年睡了一会儿,这几天他也确实很累,以至于刚刚放松下来就睡着了。

    他好像回到了北欧的那座城堡,他们的家,回到所有人都还是孩子的时候,而维兰德站在他面前,说我把你带出来,我会给你一个家,但你想要什么,得自己从我手里来拿。

    他坐在塔楼上看极光,寒冷的风吹过他的衣服,他平时不会觉得冷,可是这次很冷。

    冷得他发抖。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Abies带笑的脸。那个红发的青年把插在他身体里的刀拔出来,又生生捅了进去。

    Abies在跟他说话,语气就像是在聊今天的天气:“本来没想这时候就吵醒你的,但车就要来了,还是别睡了吧?”

    血顺着透体而出的刀锋和另一侧的伤口往下流,剧烈的痛苦提醒他看到的一切并不是幻觉,药物带来的麻痹感在短短几秒里就顺着血液扩散到全身。黑泽阵想阻止同伴的动作,但是已经晚了,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在昏过去的前一刻,他听到Abies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喜欢你叫我Abies(冷杉),不过现在,我要向你介绍我的新名字——Crucis(南十字)。晚安,我的王。”

    那时候他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可能永远失去了某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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