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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进展

    “人已经找到了, 但状态不是很好。已经往上汇报了”韩宥示意进门的傅川稍等,继续听电话那头的人汇报。

    傅川便坐到了沙发那处给自己倒了杯茶,抬眼就看见韩宥的办公桌上又换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小夫妻的姿态比上张更加亲密些,祝熙语挽着韩宥的胳膊微倚在他身侧,穿着同色系衣服的两人面上都是温柔的笑意。

    傅川垂下眸子, 手指无意识地敲打沙发扶手。表妹柳诗依和家里人斗争两个多月,最终还是达成了心愿,已经和文工团的唐烨豪走到了订婚的步骤。

    傅川挺想不通的,唐烨豪就是他们这个家族的异类。表妹从小在精英堆里长大, 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毫无背景、自身能力也没有多突出的男人。回忆起那天偶然看见的唐烨豪红着眼睛和表妹撒娇的场景, 傅川觉得自己的汗毛又倒立起来了。

    他摇摇脑袋,放弃思考柳诗依的行为动机。他想起即使在北城也非常有名的《归雁》, 不得不叹服韩宥的好运气,奔着感情娶的妻子竟然深藏不露, 最后一点短板也被弥补了, 不可谓不是大获全胜。

    人的气运真是很难琢磨,想到这里傅川又有些苦恼, 他的妻子还没看见苗头呢。天天看着韩宥暗戳戳秀恩爱、庄玮明晃晃招惹人,还是挺令人牙酸的。

    韩宥应下对方的要求,挂断电话看向傅川,却见他端着茶在发呆。他点点桌子,“傅川, 我这边结束了。”

    傅川这才回神, 拿起旁边的笔记本坐到办公桌那边去, 和韩宥讨论下个月的西南地区内部的联合军演。

    等两人结束也差不多到下班时间了,傅川先起身走了, 他知道韩宥下午是自己回家做饭的。韩宥却没急着走,一直等到第二道铃声响起。

    “哥,我过了,打电话和你们说一声。具体的周末回来再说,我出去吃饭了啊。”

    韩宥叫住她,“和谁?”

    韩允没犹豫,看眼身边的人,“慧慧和高文柏。”

    “不要玩太晚。”韩宥有些无奈,他是知道高文柏这些日子几乎天天就都去广市的,高业见到他也越来越亲近,但好在高家并没有往外说,家属院也没人知道两人在相看的事,韩宥也就静观事态发展了。

    他穿好外套,去食堂买了饭,等祝熙语吃完才斟酌着开口,“熙语,有大宝的消息了,但大宝的状态不是很好。”

    祝熙语没有打断韩宥,继续听他说。“他离开家以后,顺利在汉台找到了他的继母,一路跟着到了川省巩市老家,但没过几天就被他继母卖给了人贩子。公安那边年前确定了他和他继母接触过,这才顺着这条线在正月底追查到了川省和黔省交界处的山里。”

    “买他的人家所在的村落非常团结,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完全开化,还讲究着不外嫁、不外娶的规矩。也因为偷偷近亲结婚,生不出正常的小孩,这些年一直从外面买孩子,公安废了很大的劲才把大宝解救出来。”

    韩宥见祝熙语眉头紧锁,伸手将人抱在怀里,“大宝没事,只是公安说他现在不太愿意和人说话,但他还记得你,公安提到你的时候他有回应。”

    “被卖的不止大宝,买家也不止那个村,大宝继母接触的这个人贩子背后有一个非常庞大的团伙,巩市公安目前正在向省厅汇报、追查背后网络,人力紧张,我便让他们先把大宝送到咱们这儿来了。晚点我再让孙虎联系大宝爷爷,看他们还有没有亲戚能来或者村里能不能派人来接,你看这样处理可以吗?”

    “嗯。”祝熙语点点头,“那那个村里的其他小孩呢?”

    “还在查,近期的、或者还记事的已经逐步送回了。但现有的线索里,最早的一起已经追溯到十五年前了,难度很大。”韩宥说出自己的猜测,“这次负责大宝这件事的庞公安是从部队转业出去的,若他目前查到的都属实,那无论是纵向还是横向都将会是近几年里川省排得上号的大案,最后大概率会联系到部队联合办案。”

    “十五年。”祝熙语心情复杂,在她五岁那年,北城也连着出了好几起人口买卖案,当时妈妈、舅舅和外公对她几乎是寸步不离,无论去哪里都一定要派一个人陪着她,“不知道多少家庭因此破碎,他们太可恶了。”

    韩宥见她这个反应,就更不想说那些小孩的惨状了,公安找到村里的时候,村里一大半的孩子都在冷水里挖水渠,大人们反而优哉游哉地在家过年。最后一查,被派出去干苦力都是被买回来的孩子。

    王家山在深山里,只有一条路通往村外,牢牢掌握在本村人手里。被买来的孩子无论是否还记得自己家的事,都是一个待遇:先打服,再派出去干活,最后训练他们照顾家里近亲生育产出的身体或智力有问题的王家村村民自己的小孩。

    但韩宥不主动说,却不能不回答祝熙语的疑问,于是这件事还是没瞒住。

    祝熙语总算知道为什么明明很机灵聪明的大宝在巩市公安的话里却是个沉默的孩子了。父亲因公牺牲、继母带着全部抚恤金扔下爷孙逃走对九岁的小孩儿已经是足够残忍和悲痛了,之后还被曾经的母亲卖进山里,过得不好也逃不出来,哪怕是成年人也很难承受,

    “那大宝他继母呢?”祝熙语想到关键处。

    “买卖人口、遗弃未成年,已经被公安带走了。抚恤金也还有八成在,也被讨回来了,剩下的两分算作她作为遗孀的份额。”

    听到一个好消息,祝熙语的心终于轻松一点,“当时在车上她就不管大宝兄弟俩,都是大宝照顾弟弟”她想起乔淮娟和丁芳舒,有些感慨,“也不是每一个母亲都是可以成为母亲的。”

    韩宥作为受害者,很认同这句话,“小孩子最无辜,出生没有选择权,天生孺慕父母,但很可惜的是,父母成为父母并没有门槛。”

    祝熙语抚平他的眉头,“都过去了。”

    ————————————

    大宝被送来的前夕,一师也收到了省公安厅的联合办案文件。川省军区最大的师部就是一师,二师只有一师一半的规模,驻扎在蓉城,论距离更胜一筹,但川省省政府非常重视这次的人口买卖案,还是选择了定位为西南地区特殊尖锐团部的一师一团作为此次的军方力量。

    一团团长许锐利接到通知就叫了韩宥来办公室,“你前些日子提到的那个案子文件已经下来了,正好,你也不用争取了,上面点名要咱们团配合。”

    韩宥接过文件,看过以后眉心紧蹙,“十六年,这绝不可能只涉及到西南地区。”

    “你猜的没错,今早的消息,贵省那边查到的几起都是五年以上、起源华北。”许锐利拿起另一边的联合军演计划,“军演也快了,你这个任务战线不会短,你先去,根据情况再调傅川、庄玮来配合你。”

    “好,这次先让一营段民若和一连的三排和我一起吧,前期主要还是查线索。”一营营长段民若是出了名的机敏、细心,三排的培养方向在案件前期也比较适配。

    许锐利也差不多是这个想法,但他本来准备安排的人比韩宥自己点的多,“就只要三十一个人吗?”

    “嗯。”韩宥点头,“川省这边负责的是不是省公安厅的严文曜?我和他打过交道,他对于两边谁占主导地位、谁人多非常在意,等后期再追加人比较好,免得战士们受气。”

    许锐利哈哈大笑,“小韩你说话还挺委婉,那好,就按你说的来。”他正色,“能经营十多年,这个团伙一定不简单,再谨慎也不为过。这种危害人民的蛀虫、臭鼠,我们这次要争取一网打尽!”

    韩宥敬礼,“是,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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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宥定了第二天中午出发,和省公安厅组成的团队在蓉城汇合。他先去找孙虎交代了周末接大宝的事,又拜托了庄玮在这段时间照顾祝熙语,这才回家。

    祝熙语正在给大宝晒被子,见他提着大包小包回来还有些惊讶。

    韩宥将买的东西放好,“我要出任务了,就是上次和你说的那件事。这次任务归期得看办案进度,可能还会出省,我买了些零食水果,应该够你半个月的份额。”

    “你平时就在食堂吃,要是极端天气庄玮会给你带饭,就不要出门了。如果要去市里,就和允儿一起,回程不要坐公社的班车,等部队的后勤车”韩宥一件一件交代,祝熙语被他抱在膝上,丝毫没有不耐烦地一一应下。这是她唯一能为韩宥做的事,至少不要让他还留有后顾之忧。

    “高文柏周末就要回单位,允儿那边应该也要有结果了,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就给三叔五叔打电话。”韩宥揉揉她的脸,“但高业和高文柏不会是过分的人,有什么大概也会等到我回来的。”

    祝熙语将脸贴在他手心,“好,你也要注意安全。这次和演习不一样,对方不知道是什么牛鬼蛇神,你一定要小心些。”她终于懂了为什么自己妈妈会因为爸爸的来信情绪波动了,作军属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明知道前路危险,却只能说些苍白的叮嘱。

    祝熙语俯身抱住韩宥,“我会想你的,但你不要想我。”

    “我努力。”韩宥失笑,这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难题,“有机会通话或者回家的话,我会联系你的。”

    “嗯。”祝熙语感受到他的动作,心里因为离别在即而产生的失落染上旖旎,无奈地喃喃,“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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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允第二天从高文柏那里知道了韩宥出任务的消息,她前天已经正式入职工会,和储淑慧的办公桌紧挨着。厂里有不少人对她的这次调动产生了恶意的猜测,她三月中旬进厂,四月就升职,再加上厂里的人已经通过部队的其他家属知道了韩宥的身份,都认为她是仗着哥哥的权势抢了别人的机会。

    这件事闹得不算小,这里不是偏远到被忽视的西岭,也不是作风正派的部队,韩允人生第一次和鼎鼎大名的革委会打了交道。其实革委会也知道韩允是无辜的,但群情激昂,他们只好按惯例把韩允叫了过去。

    韩允本还非常紧张,但革委会接了个电话以后就把她放走了,还答应了她的请求,在厂区范围内公开所有通过考试的人的答卷,替她正名。她确实是实打实考进去的,成绩甚至是前几名。卷子公布以后,厂里不满的那群人见革委会也不管了,便也偃旗息鼓。

    韩允看着眼前不掩关心的男人,心里有了个猜测,“前天的事,是你做的吗?”

    高文柏有些紧张,“嗯,我不是故意打听你的事,只是那天正好在附近,听说了这件事,就”

    “谢谢你。”韩允打断他,“我当时其实紧张极了,那是我第一次和他们打交道”

    工作的事处理完了,韩允就不想再这样模模糊糊地享受高文柏的体贴,这对他很不公平,“我请你吃饭吧,吃完我们一起去公园逛逛。”

    高文柏的心因为这句话狂跳,即使他几乎天天来广市,但始终没有和韩允单独相处过,“不等淑慧同志了吗?不,我不是要叫她一起的意思,我是”他语无伦次。

    “我知道。”韩允安慰地对他笑笑,“走吧,就我们俩。”

    不知道为什么,高文柏从这个笑容里看出了告别的意味。他按捺住心里的不安,听从韩允的安排,先去国营饭店一起用过了晚饭,才转到厂区不远处的公园里。

    公园里人不算太多,三月的晚上天气还是有些凉的,大家更愿意在太阳下山之前出门。

    韩允特意选了人更少的那条路,她对高文柏的人品很是放心,而且就算是人少,但巡逻的红袖章还是会时不时经过的,并不危险。

    直到走到湖边,韩允才停下,微弱的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模糊在一起,韩允收回视线,微微仰头和高文柏对视,“虽然我这样开口,可能会显得有点自作多情,但是我觉得我不能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好。”

    高文柏的喉咙紧得发痛,落在身后的手握成拳,“没有自作多情,但你的意思是?”

    韩允低下头,不忍看他眼里的失落,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情绪,“你周日几点的车?我可能不能送你了,祝你一路顺风,一生平顺。这几日和你一起玩,很开心,谢谢你。”

    高文柏觉得自己虽然实际站在离湖很远的地方,但其实是悬在岸边摇摇欲坠。他想不通,这些日子他还以为自己表现得不错,想等到处理好工作的事就和韩允坦白,但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突然?

    他猜测、试探,“是我私自插手你的事,让你不开心了吗?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韩允抿唇,“不是的,这件事我很感谢你,当时我其实很害怕,谢谢你。”

    高文柏第一次讨厌自己的身高,韩允低着头,他根本看不见她的神态,他干脆弯下腰,手支在膝盖上,和韩允齐平,但也只能看见她如鸦羽般的长睫。

    “我以为我们相处得还不错,是我想当然了,抱歉。但你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吗?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提,我会改的。这样说可能会有些孟浪,但允儿,我真的很喜欢你,很想光明正大陪在你身边。”

    “那天我听见韩宥哥介绍你是他妹妹的时候,我特别特别庆幸。因为你就是韩允,这样我就不用再想用什么借口推脱掉父母安排的相看,不用再想该怎么样才能结识早上遇见的那个姑娘了。”

    高文柏的话含蓄又直接,他本就是很温柔的性子、很温和的嗓音,此刻他的态度诚恳中透着祈求,韩允觉得自己像个玩弄别人感情的罪人。

    她还是不敢抬头,直愣愣看着高文柏刷得很干净的鞋,“你很好,但是你不用贬低自己,是我的原因,我不想离开广市,我只想待在我家人身边。”

    高文柏也不强迫韩允和他对视,认真听着韩允的回答。听完,他有些激动地想去拉韩允,又克制地收回,“如果是因为这个,你完全不用操心,允儿。其实我周日回津市,不是返岗的,而是去办调职的。我前天早上来广市,也是新单位的领导约了我见面。”

    没等他说完,韩允就抬起了头,脸上有惊喜、错愕还有庆幸,但高文柏只注意到了她眼角滑落的泪珠。他伸出手,泪珠滚落到他的掌心,促使着他说出心里的话,“我怎么舍得呢,舍得你放弃工作、朋友、家人,陪我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韩允听见了他的话,哪怕这句话很低很低,但她感受到了其中的意味。她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哭腔,还是坚持自己那日在祠堂外暗中做下的决定,“可是我要的不仅是这个,如果我哥哥调走了,我一定会追着他离开的。我,我不想耽误你。”

    那滴泪似乎顺着高文柏的掌心、脉络,抵达了他的心尖,本就萌芽的种子得到滋养彻底破土,“那更好啊,我的工作性质很契合你的要求。”

    他用指尖轻触她含着愁意的眼眸,“就像这次一样,我可以申请从津市调职到广市,以后如果你想,我也可以申请从广市调到别的地方。你不用担心,以韩宥哥的发展,他以后就算调去别的地方,也一定是部署了研究所的重点城市。”

    韩允经过这些日子对外界的了解,哪怕不知道高文柏的工作内容和研究所的规矩,也知道这段话绝不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可以申请”能概括的。

    她问高文柏,“如果我哥哥去了高原?”

    高文柏思考一会儿回答,“乌市的研究所也有我的项目方向。”

    “如果去了去了北城?”

    “那我会努力,争取拿到资格,早点去北城找你。”

    “那如果我们要回南省呢?”

    “都可以,允儿。只要你愿意,都可以。”

    韩允的脸上重新露出明媚的笑意,一如高文柏初见的那个早上。早春温柔的灿阳下,她迎着光走近他,比春日还生动。

    第082章 大宝

    大宝是由巩市的张公安送回来的, 火车到站时间是周五下午七点。韩宥走之前本安排了孙虎接送,但中午的时候高文柏特意来了一趟,“嫂子, 我和允儿说好了下午去接她,你和我一起吧,等接到大宝我们再一起回来。”

    祝熙语捕捉到了高文柏话语里不加掩饰的亲近,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比起初见时多了些意气风发的感觉。

    “好,那麻烦你了,大概几点出发?”哪怕猜想到高文柏和韩允可能有了新进展, 祝熙语也不准备主动询问, 这种事还是等韩允自己说比较好。

    “三点半,到时候我叫您。”韩宥不在家, 高文柏很有分寸地停在了门口,并没有进屋。

    “那你帮我给孙虎说一声吧。”祝熙语也不把他当外人, 不论韩允这层, 她和梁佩珊已经是很亲密的朋友。

    高文柏应下,和孙虎说清楚以后才回到自己家里。说起来也是好笑, 孙虎人不大,刚刚却煞有其事地逼问他,“你怎么想到要送嫂子去的,你想干嘛?”

    高文柏真是哭笑不得,对外他是以祝熙语的名字称呼她的, 毕竟祝熙语比自己小两岁, 他和韩允的事也还没人知道, 但没想到还是惹了人误会。他无奈,“别乱想, 我正好去市里买点东西。”

    孙虎看他表情诚恳,这才松开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好吧,谅你也没胆。”

    不怪孙虎草木皆兵,他入伍就分到了韩宥手下,他们又是老乡。用庄玮的话来说就是,孙虎的脑袋里三分之一都写着他韩哥的名字,以后都可以和韩宥的儿子比比谁更孝顺了。韩宥对祝熙语的在乎如此明显,作为韩宥的头号迷弟,孙虎还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呢。

    ————————————

    “文柏,你是后天的车吗?”祝熙语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高文柏开车很稳但车速也实在是很低,祝熙语看着窗外都快看睡着了,又觉得不太礼貌,打起精神和他聊天。

    “嗯,后天一早的。”高文柏将他这边的车窗合上,“嫂子,你要是困了就睡会儿吧,还有四十分钟左右。”

    “没事。”话没说完祝熙语又掩着口打了一个哈欠,“我陪你聊聊天吧,不然你一个人开车太无聊了。”

    高文柏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家父母会在电话里那样称赞韩宥夫妻了,从他成年起他就是家里长辈的御用司机,因为他的性格,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他很会照顾人、很可靠,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反过来关心他的状态的。

    韩允也总是会提到祝熙语,姑嫂的关系看起来非常好。高文柏想了想,主动开口,“我下周五就回广市了,以后就留在这边了,嫂子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找我。”

    祝熙语有些诧异,她很想问高文柏是不是为了韩允才这样做的,又怕自己问了他肯定了反而给韩允带来压力,避开话题,“那你的工作?”

    “调到了广市的研究所。”因为韩允昨晚说了他还没过考察期,不能主动告诉别人,高文柏的回答也很委婉。

    两个人各自心有顾忌,但又因为韩允的关系对对方格外友善客气,竟然也就这样半遮半掩地聊了下去。等到了机械厂门口的时候,祝熙语和高文柏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终于到了,这样聊天属实很累。

    韩允刚出厂区就见到了自己生命里很重要的两个角色,一脸兴奋地往这边小跑着过来,声音和步伐是如出一辙的轻快,“熙语,文柏。”

    眼前的身影逐渐和祝熙语记忆里那个在稻田间灵活穿梭的姑娘重叠,祝熙语余光看了眼满脸宠溺的高文柏,突然觉得回了广市的他还真是很适合韩允的人。

    韩允牵住祝熙语的手,“熙语,我哥不在家你还习惯吗?不然我回家属院住一段时间吧。”韩允之所以来广市就是为了韩宥,此时哥哥出任务去了,正该是她出力的时候了。

    祝熙语笑着摇头,无奈,“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家属院里也不会有什么,不用担心我。你呢,换岗后感ῳ*Ɩ 觉怎么样?”

    三人一齐往宿舍楼走,韩允转身时偷偷对着高文柏眨眨眼睛,“好着呢,同事都很好,慧慧就和我挨着坐,有什么她也会教我。”

    高文柏亦步亦趋地跟在姑嫂二人身后,到了食堂也是忙前忙后。祝熙语见他走了,才压低声音,“什么情况?”

    “考察几天,等他回来就给他转正。”韩允用的语调平淡,但和高文柏一样,眼角眉梢都流淌着欢喜,“等晚上回去我再和你细说。”

    祝熙语点头,三人吃过饭后又去了趟供销社,高文柏按母亲的吩咐买了些家用,转身就见韩允捧着一盆山茶花从卖鱼的摊位过来,将花递给他后,急匆匆买了一包鸡蛋糕又回去了。

    高文柏低头看怀里的花,茂密的枝叶间藏着不少将开未开的白色花苞,隐约已经能闻到花香。

    “好看吧?我用了好多好话才换到的,等会儿你带回家吧,我看阿姨的阳台上没有山茶花。”韩允凑近,伸手将一片被挤压得歪七扭八的叶子摘下来。

    “我可以说是你送的吗?”高文柏轻声询问。

    韩允微愣,“叔叔阿姨还不知道?”

    “你不是说不可以说吗?”高文柏的声音里含着点委屈,得寸进尺大概是每个人面对爱人都无师自通的技能。

    韩允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才低声回答,“嗯,可以说。”

    高文柏立马高兴地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很好看,我妈一定会很喜欢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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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熙语在火车站门口看见大宝的时候,几乎不敢认。大宝虽原先也黑黑瘦瘦的,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看着格外机灵。但此刻,他被公安小哥拉着手送过来,外露的手上全是冻疮,看起来就像受惊过度的小兽,眼神里全是警惕和不安。

    但显然,他还记得祝熙语,在看到祝熙语以后就松开张公安跑了过来,“祝姐姐。”

    祝熙语蹲下身子和他平视,语气轻柔,“大宝,好久不见。”

    大宝在看到祝熙语递过来的那个红彤彤、圆溜溜的苹果后,突然毫无征兆地痛哭起来,却没有像别的小孩那样扑进大人的怀里,而是局促又僵硬地站在原地,嗓子像是被砂砾磨过,“姐姐,我说了要来找你玩的,但我却失约了呜呜呜”

    大宝哭得太凄厉,张公安又是心酸又是诧异,自从他们找到大宝以后,这个看起来只有八岁的瘦弱男孩表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冷静和机智,配合着他们做了不少事。他们原还觉得大宝就是小大人的性子,但现在看他这个样子,张公安这才意识到也许他这些日子也只是强装淡定罢了。

    祝熙语伸手揽住大宝,轻拍他的后背,将苹果放进他有些粗粝的掌心,“没事的,姐姐这不是来接你了吗?你愿意去姐姐的家里玩吗?”

    大宝将苹果抱在怀里,抽噎着坚定回答,“愿意。”

    张公安还是个刚毕业的小伙子,对于这群孩子的遭遇十分心疼,他将自己背包里特意为大宝买的糖果和零食全都拿了出来,递给祝熙语,“祝同志,那后面的事就麻烦你了,如果有需要请联系我,我叫张振。”

    祝熙语点头,知道大宝可能也关心这个问题,“多谢您了,我丈夫已经联系到了大宝的家人,他们村的书记表示会派人陪着大宝的爷爷来广市接人,下周一就能到。”

    高文柏见状也上前,“多谢张公安来这一趟,我叫高文柏,是韩宥的朋友。他不巧出任务去了,特意嘱托我招待您,您还没吃晚饭吧?”

    张公安连连摆手,“这是我们该做的。我和大宝在车上吃过了,就不用麻烦了,而且我大姨就是广市人,我准备去看看她。”

    “那我送您。”高文柏拉开车门,承担起了对外社交的任务。

    祝熙语见状凑到韩允身边,示意她看。高文柏还真是出人意料,原以为他可能是个专心做研究的、有些安静的男青年,却没想到他在处理这些人情世故上完全不比他的父亲差,甚至还多了一份令人熨帖的体贴。

    韩允其实也有些惊讶,她故作骄矜地点点头,“算他表现还不错。”

    祝熙语失笑,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才拉着大宝上了后座,替他扣好安全带,“等送完张公安,我们就回姐姐的家,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你要睡一会吗?”

    大宝规规矩矩坐在中间,手里还拿着那个苹果,“我知道韩宥,他是我们公社那个很厉害的哥哥,祝姐姐,他是你的丈夫吗?”

    祝熙语在大宝认真的眼神里竟然后知后觉的有些害羞,“嗯,对,他是我的丈夫。他昨天出任务去了,但他也很欢迎你。”

    大宝更加认真地看向祝熙语,像个小大人似的,“那很好,我知道他是很厉害的,他肯定能保护好你。”

    祝熙语笑着摸摸大宝的小脸,“他也会保护你,就像公安叔叔这样,他们会保护所有的小孩。”

    大宝点点头,之后就没再说话,他闭着眼睛反复回想祝熙语的话,他也好想好想成为足够厉害的人,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爱的人,想着想着他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高文柏将车停到六栋楼下,他这些日子来得很勤,但因为韩宥夫妻一向和高业夫妻走得近,大家也没有多想,毕竟之前这两对夫妻可是论平辈来往的。

    高文柏从驾驶位下来,正准备把大宝抱上楼,刚刚碰上大宝的手臂,大宝就立马睁开了眼睛并快速缩到了离高文柏最远的角落,还带着睡意的脸上是很明显的警惕。

    高文柏见状往后退了些,露出站在车外的姑嫂,柔声,“大宝,我们到家了。”

    “对不起。”大宝看见他白色外套上被自己留下一道黑痕,很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的,拍拍就干净了。”高文柏特意在他的视线里拍打了几下外套,“看,已经好了。”他没再去拉大宝,而是退出去让他自己下来。

    一行人回到韩家,这也是高文柏第一次来到韩宥家里。祝熙语带着大宝参观房间,他就定定站在客厅的斗柜前,一张张看韩宥特意摆起来的照片。父亲说得真是没错啊,在经营婚姻这件事上,自己离韩宥哥还远着呢。

    韩允端着水过来,见他也和每一个来客一样被照片吸引了视线,“好看吧?这都是我哥的宝贝。”

    高文柏接过,收回视线看向韩允,“等我从津市回来,可以邀请你去拍吗?”这些日子他们一起逛过公园、书店、电影院,但高文柏从不知道原来照相馆才是最有意义的。

    “等我哥回来吧。”一句话,高文柏成了最盼韩宥结束任务回家的人。

    高业夫妻也都还没睡,听见他进屋的声音从卧室出来,“接回来了?”他们只知道儿子这些日子去广市都是为了韩允,并不知道他们具体进展,“怎么样了?”

    “爸,韩宥哥什么时候才回来,你知道吗?”高文柏将客厅的灯打开,将韩允送的花展示给父母看,“妈,这是允儿送你的。”这是变相在表示他和韩允关系的进展。

    梁佩珊喜气洋洋,凑过去认真看,“好看,真好看。”这些年,也只有很熟悉她的自家人会送花给她,没想到韩允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实则这样细致,只来家里一趟就发现了她的爱好。

    “这是她在供销社同人换的,一口一个姐姐把那个摊主哄得乐呵呵的才拿到。”高文柏抚摸山茶花的小花苞,“很可爱。”

    高业背着手站在旁边,见自己一向安静的儿子这些日子越来越活泛,妻子梁佩珊也是满脸开心和欣慰,心里那点儿因为高文柏没和他们商量就申请了降调而生起的不快彻底消失,“等你在这边安顿好了再说。小韩这次的任务可能会有些久,但中途应该会回来一两天,到时候我再带你去。”

    高文柏有些感动,知道高业这是不再计较调职的事了。他从津市调到广市,虽然职称未变,但论地位来说是从一线研究所自请降到了二线,他知道父亲对此有不满,但比起错过韩允他根本不在意那点儿世俗的差距。研究所和部队一样,真正有本事的人无论在哪个地方都不会被埋没。只要你能做出成果,组织就一定不会亏待你。

    “谢谢爸,您放心,我不会降低对自己事业的要求的。”高文柏向自己父亲表态,他知道父亲对于他寄予厚望。

    高业笑着拍拍儿子的肩,不知不觉他已经比自己还高了,也比自己更果断、更成功。他们夫妻对于两个儿子其实都有亏欠,尤其是老大高文柏,高业甚至找寻不到他少年时期的记忆。他这些年带着妻子四处奔波,工作外的精力几乎都分给了梁佩珊的病,两个儿子都留在老家,只在假期才会接过来聚聚。

    他对儿子成长的贡献还不如大舅哥,又有什么资格来对他自己闯出来的事业指手画脚呢?

    “我放心着呢,我儿子放到哪里,都是这个。”高业举起大拇指,见妻子眼泪汪汪,赶紧打趣缓和气氛,“况且你的大舅哥可不简单,你要是太差劲了,不用我说,你自己都不好意思,哈哈!”

    高文柏没准备向父母提起韩允那个“一定要跟着哥哥”的要求,他有感觉,这是韩允的心结,并不是简单的对兄长的依赖。而这个心结,韩允不准备告诉韩宥,自己现在也没有获得倾听的资格。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哪怕韩允只是简单的依赖韩宥,他也愿意成全。这个社会有太多女性其实都是在跟随着丈夫的发展奔波,就比如他的妈妈、舅妈。夫妻一体,他又何尝不能满足自己妻子的要求,迎合她的步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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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熙语怕大宝会害怕,特意没关玄关的灯,也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我就在你隔壁,韩允姐姐在你对面,不用怕。”

    大宝洗漱干净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似是恢复了点儿以前狡黠机灵的劲儿,“姐姐,我才不会害怕,你忘了吗?在车上晚上我都敢睡到别的车厢去呢。”

    祝熙语点点他的眉心,“没忘,是姐姐怕黑,被你识穿了。”

    大宝仰躺着,看着坐在他床边的祝熙语,偷偷在被子里掐了自己一下。这一切也太像做梦了,这半年里,今晚是他最安心、最舒服的一个夜晚。

    在王家山的时候,每一次逃跑后挨完打,他也是这样仰躺的姿势。但没有柔软厚实的被窝,只有泛着腥气的黄泥地。他那时候望着天,总觉得下一秒天就会塌下来将自己埋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他想起过面目模糊的母亲,想起过早逝的父亲,想起过可怜的爷爷,想起过幼小的弟弟,但从未想起过祝熙语,那个在火车上偶遇的、心软又善良的漂亮姐姐。他早就在命运的捉弄里遗忘了那颗苹果,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让他生出希望。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试图逃走,然后被守村的人发现、追上,再之后就是挨打。同村的其他孩子劝过他,让他不要再逃了,没有哪个孩子成功过,但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往外闯,甚至有时候都不会做什么隐藏,他隐隐觉得,也许被打死反而是很好的结局。

    他不能自己结束生命,因为这是他的母亲换给他的,但他也不想活了,他还这么小,却已经感受到了命运对他的恶意。

    但就在他又一次被捉住按在地上打的时候,出现了一波人救下了他,他们说他们已经找他很久了、是来带他回家的,并真的完成了王家山里的小孩十多年都没完成的事,解救了他们。

    那些孩子奔跑着过来抱着他说谢谢的时候,大宝其实还是懵懵的,直到他从公安嘴里听到了祝熙语的名字,又在祝熙语手里看见了那个红苹果。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一切不是他临死前的幻想,真的还有人一直念着他并救了他。

    大宝一边想一边专注地看着祝熙语,发现了她眼底隐约的疲惫,慢慢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过了一会儿,陌生又熟悉的味道才离开,大宝的小手握紧又张开。

    眼泪顺着他的眼角尽数滚进他的鬓间,大宝的喉咙像是堵着一块湿棉花,哽得他想嚎啕、想尖叫。但最后他只是将脸埋进枕头里,小口小口地喘息。

    他闻到了清新的香气、感受到了太阳到访过的气息,这一切好像都在安慰他、提醒他,他已经逃离了苦难、获得了新生。

    第083章 巧合

    接下来的两天里, 大宝没再哭过,但也再没有以前那股狡黠的灵气,祝熙语看在眼里却并不为此失落或者遗憾。对于大宝, 快速长大除了残忍以外,其实反而是他的出路。苍老的爷爷、幼小的弟弟、西岭农家的出身,他越沉稳、越聪明, 越能早点迎来他人生真正的转机。

    祝熙语从未想过收养大宝,一是因为她作为侯家的养女,深刻感受过寄人篱下的感觉,即使后来她去了任家, 杨梅夫妻对她和任冉没什么区别, 但那也和在她自己家是截然不同的。祝熙语会不自知地关注、照顾任家三人的情绪,甚至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 她会迁就、讨好任冉。

    二是她不确定以后的自己是否能做个公平的母亲,她从小感受的是家里人全神贯注的爱, 韩宥则是从小就缺失父母的爱, 祝熙语甚至会有些担心,他们俩以后会把自己的孩子宠坏。在这样的情境下, 再收养有亲人的大宝就是不负责任的烂好心。

    但祝熙语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她带着大宝旁观了军队的早训、参观了部队的各处建筑、讲了韩宥的故事,还特意邀请了高文柏,讲述他一路从学生到现在的研究员的心路历程。这是现世对于大宝这种出身的孩子最好的两条路,祝熙语将它们掰开了展示给大宝, 是激励也是参考。

    最后, 祝熙语第一次主动诉说了她自己的经历, “所以大宝,你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不要被这半年多的变故打倒,我们的人生只由自己做主。”

    祝熙语相信大宝能懂她的用意,就像这两日大宝总是会格外认真的参观、倾听一样,他的心智早就超过了同龄人,祝熙语甚至觉得他现在就像是一块干涸到极致的土壤,拼命汲取着周围的每一点湿润。而祝熙语做的,就是尽可能多的为他提供坚持的希望和力量。

    祝熙语也仿佛透过大宝看见了那个瘦弱的、一遍遍登顶山峰试图看清西岭之外是什么的小韩宥。看见了那个被困在侯海夫妻的牢笼里艰难求生的自己。

    她蹲下身,双手搭在大宝的肩上,“当然啦,你不仅有你自己,还有你的爷爷、弟弟和我,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了,或者只是想不通什么事情了,都可以联系我。”

    大宝点头,严肃着小脸回答,“我知道的,姐姐。我一定会好好上学的,等我长大了,我要和哥哥一起保护你。”

    祝熙语摸摸他凹下去的脸颊,“好,我等你。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明天以更好的状态迎接你的爷爷和弟弟。”

    大宝眼睛微亮,跑到厨房拿出饭盒,“那我们现在就出发,李师傅的窗口去晚了就没菜了。”

    祝熙语失笑,其实也还是个会贪吃的小孩子啊。

    ————————————

    送小宝爷孙俩来广市的是红瓦铺生产队的会计向曹,大宝爷孙在红瓦铺已经没有很近的亲属,但大宝的父亲、爷爷都是村里有名的热心肠、好人家,所以村民们都很关心他们。

    韩宥本准备承担来回的火车票的,红瓦铺的书记却拒绝了,说大宝是他们红瓦铺的孩子,大宝的爸爸离开了,那就由他们红瓦铺所有村民一起照顾这爷仨,韩宥便没再坚持。

    祝熙语周一一早坐上部队的后勤车去广市,陪着大宝在车站等到了他的爷爷和弟弟。

    大宝的爷爷是个看起来非常体面的老人家,虽然苍老却很知礼,见到大宝以后只是克制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就要拉着孙子对着祝熙语下跪。

    祝熙语赶紧一把拉住了他,“大宝爷爷,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大宝爷爷王富民被祝熙语拉着跪不下去,就退后对着她深深鞠了一躬,“小祝,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感谢你,你是我们爷孙的恩人,如果不是你,大宝不知道还要吃多少苦。你还给我和小宝寄了那样多的东西,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祝熙语侧过身子避开,拉起懵懂的小宝,“爷爷,这是我和大宝小宝的缘分,也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很开心能帮到你们。谈不上恩人,您就当我是自家子弟就好。”

    向曹闻言也出来对着祝熙语鞠了一躬,他是红瓦铺本村人,二十多岁,高中毕业后就在村办工作,“祝同志,这一礼是我代红瓦铺的村民向您表达的感谢,也请您放心,以后我们会好好照顾大宝爷孙的,再次感谢您为我们红瓦铺的孩子奔波。”

    祝熙语也避开了这一礼,“我丈夫也是西岭出来的孩子,我也曾在西岭下乡半年,您不用这样客气,这是我们该做的。”她有些无奈,生怕他们继续,“你们还没吃饭吧,附近有家国营饭店,我们去那里聊吧,也让大宝和爷爷弟弟好好亲近亲近。”

    一行人便去了饭店,到了包厢里王富民才没继续忍着,抱着大宝翻来覆去去看他身上的伤口,“我可怜的大宝,爷爷心痛死了,都是爷爷没本事”

    小宝也哭着抱住自己哥哥,“哥哥不走,小宝不吃糖了,不要钱钱。”

    反而是大宝安慰自己的爷爷和弟弟,“爷爷,都过去了,我现在好好的呢。”

    祝熙语和向曹坐在一边,都看红了眼睛。祝熙语问他们,“你们的介绍信开了多久?我待会儿去招待所开间房,你们在广市休息休息、逛一逛再回去吧?”

    向曹摇摇头,“今晚就要回去了,家里正是农忙,且村里人都很记挂大宝,我们早些回去他们也好安心。”

    大宝爷爷也连连应和,“小祝,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这心,只有到家才能安下来,就不留了。等你和韩副团回乡,我再来上韩村拜访你们。”

    祝熙语也不强求,拿出巩公安带回来的抚恤金,交给了大宝爷爷,“剩下的已经被用掉了,且她作为妻子本也有一定的份额,剩下了八成,您保管好,最好是现在就存起来,不然路上这么久还是很危险的。”

    大宝爷爷看着手里的信封,没忍住又抱着大宝哭了起来,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大宝怎么会吃这么多的苦,但这又是儿子拿命换回来的。

    向曹上前安慰爷孙,祝熙语趁机出去付了饭钱,又额外买了些包子馒头,作为几人回程的干粮。在向曹陪着大宝爷孙存钱的时候,祝熙语借口出去逛逛,到旁边供销社给大宝小宝一人买了一个书包和全套文具。

    一直等回到了火车站,送站的时候祝熙语才拿出这些东西,她将书包帮两兄弟背好,蹲下身子,一手拉住一个,“大宝小宝,好好上学,等过年姐姐再来看你们。”

    大宝攥着手心里的书包带子,紧紧抿着唇,踌躇许久还是伸出手抱住了祝熙语,生疏地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姐姐,我一定好好长大,谢谢你。”

    祝熙语伸出手摸摸他的后脑,“我相信你。”

    王富民没忍住又开始落泪,握住祝熙语的手,“谢谢,谢谢,我没什么能表示的,但我会一直祈祷,希望你和韩副团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祝熙语反手轻拍老人的手背,“有什么困难,一定记得联系我们。”

    ————————————

    随着大宝的离开,祝熙语的生活彻彻底底地平静了下来。韩宥不在家,韩允在广市上班,她的生活节奏完全由她自己做主。这些日子的经历让祝熙语隐隐约约摸到了当初写作的状态,她开始频繁的出门。

    无论是张婶家的根据地还是公社的集会,祝熙语逮着机会就会泡在妇人堆里,她还是不怎么搭话,但会认真倾听每一个真假参半的八卦,观察其他人对这个消息的反应。她刻意地接触不同年龄段的女性,寻找相同和不同。

    但也许是因为她的活动量远超以前,她这些日子格外容易累,早上起得越来越晚,午睡时间也延长了,晚上倒是很难入眠。

    祝熙语躺在自己的位置,拍了拍韩宥的枕头,“也不知道你查得怎么样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成猫头鹰了。”

    韩宥此刻已经出了川省,他们和省厅公安汇合后分成了四队,以巩市为中心分方向追查,人贩子团伙比他们推测得还要庞大,韩宥和庞公安负责东南方向,他们甚至隐约摸到了境外势力的痕迹。

    这年头,涉外都是大事,韩宥立马向许团长和师部打了报告,许锐利顾不上军演在即,派来了庄玮和他打配合。傅川虽然也很机敏,但庄玮和韩宥合作起来更加默契,也更配合韩宥。

    庄玮也离开了广市,但新婚的杨夏夏并没有因此闲下来,庄玮临走前特意满足了她的愿望,从后勤拿到了一个为军属准备的岗位给她。是部队的妇联,虽没有正式编制,但和正编同工同酬。

    虽然杨夏夏是小学学历,但庄玮在川省资历深、职位高,所以这个多是高中及以上学历的岗位还是分给了她。杨夏夏对此也并不紧张或者自卑,她只有一个念头:庄玮的身份限制了她不能再干老本行,但是家里离不开她,她也不能拿着庄玮的工资贴补娘家的家用,那这个工资不低又体面的工作对她来说就是十全十美的。

    她每天都喜气洋洋、兴致勃勃地去上班,并且给祝熙语带来了更多的创作素材,毕竟她每天接触的案例更多、更真实。两人的丈夫都不在家,干脆一起吃饭,中午祝熙语去食堂打饭,下午则由杨夏夏掌勺。早上?抱歉,早上祝熙语根本起不来。

    杨夏夏见祝熙语又是带着睡意来的,有些狐疑地看了眼她的肚子,“熙语,你现在每天要睡多久啊?”

    祝熙语迷迷糊糊撑在餐桌上,“没算过,可能十二三个小时吧。如果我不定闹钟的话,不知道会睡多久。”

    杨夏夏试探着夹了一筷子清蒸鱼给祝熙语,“我弟弟今天特意送来的鲜鱼,你尝尝?”

    祝熙语在她的视线里吃了一块又一块,“你的手艺真好,这鱼好嫩啊。”

    杨夏夏见她吃得那么欢快,便觉得自己是多想了,也跟着大快朵颐起来,“今天来不及了,等下次我烧糖醋鱼给你,那个我更拿手,呕——”

    杨夏夏捂着嘴冲进卫生间,祝熙语赶紧追上,“夏夏,你怎么了?”

    杨夏夏挡住自己,“你别过来,我吐了。”

    话音未落,祝熙语也跟着干呕起来,两个人一人站着一人蹲着,好半天才缓过来,

    “难道是鱼有问题?不对啊,我弟送来的时候还是活的呢,调料也是新买的”杨夏夏给自己和祝熙语各倒了杯温水,坐在沙发上回忆。

    祝熙语的脸色有点苍白,背后全是汗,现在是四月底,广市已经暖和了起来,许多士兵甚至中午都只穿着短袖。

    “不想了,我们去医院。”祝熙语压下胃里的不适,“你还能走吗?”

    “可以,我骑车带你。”杨夏夏也觉得这样猜不是办法,自己还好,但祝熙语看着就不是很强健的样子,还是看看医生才能安心。

    两人去了楼下,杨夏夏刚骑一段路祝熙语又觉得难受了,她勉强忍着,等到了医院一看,杨夏夏的面色也不太好。

    “呀,你们这是怎么了?”付筱今晚值班,从食堂出来就看见自家团里两个家属面色惨白、互相搀扶着站在医院门口。她赶紧招呼身后的学生一起上前,韩宥和庄玮都在外面出任务,这要是有什么不好可就显得他们老许能力有问题了。

    “可能吃坏了肚子。”祝熙语和付筱更熟一些,“好好的,我们俩突然就开始吐了。今天我们吃的都是同样的东西。”

    “去消化科。”付筱吩咐扶着杨夏夏的学生,“你们都吃了什么?”

    “鱼,是我弟弟今天从河里逮到的草鱼,送来的时候还活着,我做了清蒸的。”杨夏夏事无巨细地回答,甚至说了自己放了什么调料。

    谈话间消化科已经到了,值班的是一个中年男大夫,一番问诊后,他突然问付筱,“这两位小同志都是已婚的军属吧?”

    付筱对上他的视线,反应了过来,正好医院的老中医就在这层,她又陪着祝熙语她们俩去了另一个诊室。祝熙语和杨夏夏也意识到了什么,其实若不是时机太巧,她们俩也不至于这样无知无觉。

    老大夫一一把过脉,肯定了这个离谱的乌龙,“都只是孕早期的正常反应,祝小同志应该是上月底怀上的,杨小同志的月份比她小一周。”

    老大夫收起脉枕,“都没什么大问题,可以不用开药。”他看向祝熙语,“这位小同志,你的抵抗力是不是不太好?”

    祝熙语点头,有些紧张,“是的,我正月的时候还生了很久的病。”

    老大夫看出来她的担忧,安慰她,“你现在好着呢,胎坐得挺稳的。我想问的是你的老毛病,用专业的说法就是你的免疫系统功能有些失调。除了容易生病以外,你的伤口是不是止血会慢些?皮肤也经常发痒?”

    祝熙语一脸佩服地点头,“是的,我在北城的时候做过检查,我的血小板比常人低,但又达不到需要治疗的程度,是很多年的毛病了。”

    付筱是外科,对这个说法更加敏感,“那你抽空再查一下,如果血小板太低你妊娠风险会很高的。”

    老大夫摆摆手,“所以我看不惯你们西医什么都一刀切的粗糙,她这个在中医里就是免疫功能失调引起的,不是什么大事,等过了三个月喝一个疗程的药就行了。你这说的,别把人小同志吓坏了。”

    付筱不敢顶撞这个师长特意从农场请回来的老中医,连连点头,“是的,郑老师,我们要学的还有很多。”

    郑老大夫轻哼一声,“知道就好,祝小同志下月底来复诊。”祝熙语赶紧应下。

    出了诊室付筱长舒一口气,“你们俩可真够糊涂的,吓我一跳,我真以为你们食物中毒了。”

    祝熙语和杨夏夏对视,也颇觉好笑,“真的太巧了。”

    付筱想起她们刚刚还是骑车来的,有点头痛,所以说两个年轻姑娘平时再聪明在这种事上还是缺少经验,她拉着两人大致说了些要注意的事,这才放人离开。

    回程杨夏夏是推着车子走的,她脚步轻快,完全看不出来刚才在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的是她,“太好玩了,熙语。你最近越睡越久,我还以为是你怀孕了,特意夹了鱼给你,因为我听说孕妇会吃出鱼腥味,结果你吃得那么香,我还以为我猜错了呢。”

    祝熙语也觉得这个巧合很奇妙,“也算是我们的缘分了。”

    杨夏夏眼睛亮亮的,“对呀,你看,我们的丈夫是战友,你是我和庄玮的中间人,我们的宝宝还在同一天被咱们发现,太有缘了。”

    杨夏夏想到祝熙语和韩宥的长相,“你家的宝宝一定很好看,要是我们生了一男一女就定个娃娃亲好不好?”

    祝熙语现在也知道了杨夏夏一开始就对她那样热情的原因,这些日子常聚在一起,甚至都习惯了她这个爱好,“他们差一周,又一起长大,以后至少也会是很好的朋友的。娃娃亲什么的还是算了,免得反而束缚了他们的来往。”

    杨夏夏想到两个漂亮的小团子一起长大的画面,开心地笑出声,“不知道庄玮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联系我们,要是他们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祝熙语摸摸依旧平ῳ*Ɩ 坦的小腹,还是觉得奇妙,她和韩宥的孩子此刻就在她的掌心之下吗?她想象韩宥会有的反应,他一直很期待他们的孩子,他一定会很开心的吧?就像现在的自己这样。

    原先她和韩宥相处,爱人的意味更明显,但此刻这个小家伙只是来到了她的肚子里,她竟就有了家的实感。

    她又想到很久以前就困扰过她的问题,她和韩宥能做好父母吗?他们会有一个怎样的宝宝呢,他会不会被他们俩宠坏?韩宥毫无疑问会是像爸爸、舅舅一样宠孩子的父亲,那自己要不要凶一点呢?

    她越想越觉得幸福,即使这些问题她现在都想不到答案,但一想到以后她会和韩宥、宝宝组成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家,祝熙语就觉得心里软软的。

    第084章 回家

    日子在祝熙语和杨夏夏的盼望里一点点过去, 转眼,已经到了六月底,祝熙语已经穿上了夏装, 她的小腹隐隐有了点微鼓的弧度,脸上线条也温和了很多。

    自从祝熙语被诊出有孕后,最高兴的莫过于韩允, 她恨不得每天往返广市以照顾祝熙语,但这实在是太奔波,祝熙语和高文柏联合起来才阻止了她。

    代价是高业暂时失去了媳妇的关心,梁佩珊收到儿子的嘱托, 二话不说就承担起了照顾祝熙语的重任。前几日两家人都很紧张, 因为祝熙语吃什么吐什么,急得韩允恨不得把王元香叫过来。但两天后祝熙语便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每天除了睡得久以外,再无不良反应。

    反而是杨夏夏, 孕吐格外严重, 最后杨母干脆搬来了家属院,贴身照顾女儿。付筱也经常往六栋跑, 她做为许锐利的妻子,有责任替他手下的士兵照顾他们的家属。也只有家属安稳,战士们才能在外安心地完成任务。

    韩家的其他长辈从韩允这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以后,也都纷纷寄来了包裹表达关心。最贴心的是王元香,她从韩允那里得知祝熙语胃口没有因为怀孕变差以后, 收罗了各种祝熙语以前爱吃的山货, 且都是加工到最后一步后才寄过来, 她还在信里说准备去找公社里的好人家换布,要给宝宝做一条百家被。

    最搞笑的则是任冉、赵韵和尹聪三人, 他们仨是一起准备的礼物——北城百货大楼里的小孩玩具和成衣。他们都没有结婚,准备的玩具五花八门不说,其中有一件衣服甚至是满岁孩子的尺寸。

    祝熙语便就这样在家人和朋友的关心里安安稳稳地迎来了怀孕的第四个月。因为有郑老中医的叮嘱在,她预约了七月的第一个工作日去诊治她免疫系统的问题。

    在付筱的坚持下,祝熙语也抽血重新做了检查,检查结果显示她的血小板指数仍旧处于偏低的水平,西医认为这个指数不需要治疗,但祝熙语和付筱商量过后还是决定相信郑老中医的说法。

    去看诊的前一个晚上,祝熙语罕见地失眠了,她还是挺紧张的,一方面她害怕她的老毛病会在她生产时给她造成威胁,另一方面又担心现在治疗会影响孩子的健康。她闭着眼睛侧躺着,专心致志思考衡量这个问题,清冷的月光顺着窗户落在她的身上,增添了几分寂寥。

    韩宥打开门见到的就是这个画面,他无可避免地觉得愧疚,怕吓到祝熙语,他轻声开口试探,“满满?”

    祝熙语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但还是支起身子往门口望,“韩宥?”

    熟悉的胸膛拥上她,祝熙语感受到韩宥落在她额间珍重的吻,情不自禁地感慨,“你终于回来了。”

    韩宥搂着她,愧疚又心疼,“是不是很想我了?”

    祝熙语重重点头,“特别特别。”她的腰因为这个姿势泛起酸胀感,她微微吸气,“你洗漱过了吗?上床吧,我想躺着。”

    闻言韩宥立马将她放回去躺着,伸手解扣子,“嗯,在宿舍那边洗过了才回来的。”他和庄玮到部队已经是十二点多了,怕影响妻子睡眠,特意在军官宿舍洗漱好才回家。想到这儿,他的手微顿,“你怎么还没睡?失眠了吗?”

    祝熙语笑着不说话,反手拍拍身旁的空位,等韩宥躺好将她拥进怀里才带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韩宥感受手心下圆润的弧度,习惯性地揉了揉,“吃太饱了?怎么还和个小孩子一样”

    祝熙语哭笑不得,止住韩宥的动作,回头看某个还无知觉的新手父亲,“笨死了,是宝宝,你当爸爸啦。”

    韩宥的手僵住,他的手心快速生出了汗,他下意识想起身但又想起还抱着祝熙语,克制着支起身子,俯身去看祝熙语的小腹。柔软光滑的丝质面料贴合在祝熙语的身上,描绘出一个温和的弧度。

    祝熙语见韩宥呆呆的,笑着打趣他,“真变笨啦?”

    韩宥反应过来,俯身在祝熙语颊上落下一个接一个的吻,“我好开心,宝宝,你太厉害了。”

    他右肘撑在床上,左手抚摸祝熙语的下颌,冷清的月光都遮掩不住他眼神里的温柔和愧疚,“是不是很辛苦?”

    祝熙语摇摇头,将脸贴在他的掌心,“宝宝特别乖,一直乖乖在我肚子里,我除了睡得久一点,其他孕期反应都没有。”

    韩宥动容,手掌重新抚上祝熙语的小腹,“真是一个乖孩子,要继续心疼妈妈哦,妈妈很辛苦的。”

    祝熙语也低头温柔注视自己的小腹,“韵韵寄给我了一本书,书里说他现在已经完全成型啦,五官还有小手小脚都长好了。”

    韩宥听着更觉愧疚,“对不起,我这么久都不在家,让你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韩宥经历过弟弟妹妹的出生,他印象里怀孕是很辛苦的事,况且他之所以被丁芳舒厌恶,也是因为他让丁芳舒在孕期里吃了很多苦,想到这里他没忍住轻轻在祝熙语的小腹上落下一个吻。

    “不是一个人。”祝熙语将大家对她的照顾讲了一遍,“大家都很照顾我的,宝宝也没有怪自己的爸爸,因为爸爸是去保护其他小孩子了,不是故意的,是很伟大的。”

    韩宥心间冒出一个又一个酸涩的泡泡,“谢谢。”

    祝熙语安抚地摸摸他的后脑,“好啦,先睡吧,正好明天陪我一起去医院检查。”

    “好。”韩宥轻拍她的后背,祝熙语在熟悉的怀抱里沉沉入睡。韩宥却睡不着,他一会儿借着月光去打量祝熙语的脸,判断这段日子她是否有清减;一会儿又伸手去抚祝熙语才显怀的小腹,试图感知孩子的状态和存在。

    一会儿在心里暗暗计划要怎么样给祝熙语补充营养、感谢其他人这段时间对他怀里两个宝贝的关照;一会儿又去想,他今年已经外出了两个任务,不知道团长能不能看在这个份上照顾照顾他,多派庄玮和傅川做外出任务。

    韩宥越想越兴奋,最后他甚至想到了孩子的名字。祝熙语的担心一点都不过分,知道要当父亲的第一晚,韩宥就展现了他成为一个宠孩子的老父亲的潜质

    ————————————

    “宝宝,满满,起来了。”韩宥有些无奈,终于对祝熙语嘴里的“特别能睡”有了实感,起床号、闹钟、饭菜香这些以前一定会叫醒祝熙语的东西今天全部失效了,韩宥不得不自己出马叫她,他还记得祝熙语说过今天要去医院。

    祝熙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烦躁地推开耳边的噪音产生物,“好吵。”

    韩宥被她一下按在脸上,哭笑不得,叼住她的手指轻轻用力,“起来了宝宝,还要去医院呢,回来了再睡。”

    祝熙语这才彻底醒过来,想起自己刚刚的行为,吐吐舌头,“看吧,宝宝真得特别能睡。”

    韩宥亲亲她的眼尾,“嗯,宝宝是特别能睡。”话语里的宠溺和打趣快要溢出来。

    祝熙语自然知道他的宝宝和自己说的宝宝不是一个宝宝,理直气壮,“我要吃煎蛋。”

    韩宥扶着她的后腰将人抱起来,“好,再给你泡杯奶粉?我做了你爱吃的红糖包子和手擀面。”

    祝熙语点头,“都要吃。”

    韩宥稀奇地摸摸她换衣服时露在外面的小腹,从背影完全看不出她怀着孕,这些东西是吃到哪里去了?

    等早饭时韩宥就知道去哪里了,原来祝熙语说的都要吃只是每一样都要尝,饭量并没有比以前大。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听你说就好馋,怎么办,剩下的吃不完了。”

    韩宥任劳任怨地端过面条,“没事,剩下的中午热热我吃就行,你爱吃什么不用顾忌,吃不完我吃。”韩宥巴不得祝熙语想吃的再多一些,哪怕每样只吃一两口也是不少的分量呢,反正有他在不会浪费。

    祝熙语爱娇地偏头看他,“你真好。”趁韩宥解决剩饭的时候,祝熙语大致说了下今天去医院的目的,“所以我很纠结,不知道要不要治疗。”

    韩宥已经停了下来,听得很认真,“郑老以前是丹市非常著名的中医,家学渊源,后来被下放伤了心,平反后不愿再回去,汪师知道后特意请他来师部医院坐诊,他的医术毋庸置疑,既然他这样建议我们就听他的。”

    “我总是害怕会影响孩子。”祝熙语眉心微蹙,她清楚医生都会考虑周全,但她作为一个母亲,也总是忍不住担心更多。

    韩宥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郑老这样建议了一定是有把握不会伤到孩子的,而且,你更重要。况且你治好了,到生产的时候就多一分保证了,这也是对孩子好。”

    这就是祝熙语特别想念韩宥的原因,他总是能安稳住自己的情绪,哪怕他说的道理自己都懂,但只要他在自己就会更安心,“好,那我们去吧,我和郑老已经约好了。”

    韩宥将碗筷收进厨房,替祝熙语拿上一件薄外套,两人这才出门。路过二楼的时候,祝熙语想起杨夏夏的事,将那天的巧合笑着给韩宥讲了一遍,“真得很巧对不对?”

    韩宥拉着她的手,握紧,“难不难受?”韩宥喝酒喝太多也会吐,他很知道反胃和呕吐是多么难受的事。

    “还好,宝宝真的很乖的,我只吐了两天就好了。倒是夏夏,一直有反应,我还将五婶为我准备的止吐的腌梅子给她了,但只管了一天就没效果了。”祝熙语对着满脸是笑看过来的张婶点点头,安慰身边紧张的男人。

    韩宥一心护着祝熙语,没留意身边的人,张婶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看着小夫妻走远。“那就好,以后你有不舒服了一定要和我说。”说完韩宥就觉得这话太苍白,有些挫败,“我什么也帮不到你。”

    祝熙语笑着捏捏他的手,“没有,有你在,我和宝宝都很安心。”

    因为祝熙语怀孕,韩宥反而拥有了以前梦寐以求的在外光明正大牵她的机会,没人会对孕妇指指点点。他就这样半牵半搂地陪着祝熙语走完了复诊。

    郑老见他几乎把全部心神都放在妻儿身上,想起了自己病逝在下放途中的妻子,心里柔软了很多,给韩宥处方的时候难得温和,“孩子和母亲都很好,这个病在中医里也不是大问题,这副药喝完就能好个大半。你前段时间是在外出任务吧,既回来了就好好陪陪你的妻子,孕期维持愉快的情绪就是最好的安胎。”

    韩宥郑重点头,“好的,谢谢郑老,我会的。感谢您这段时间的费心。”

    郑老摆摆手,“你们在外保家卫国,我们替你们照顾家属是应该的。不说了,回去熬药吧,这个药有些苦,但孕期最好不要吃太多糖,尽量忍忍。喝完找我复诊。”

    祝熙语和韩宥乖巧点头,两夫妻都是精致到清冷的长相,此刻却像是学堂里听训的好学生。郑老被他们逗笑,想起自己的儿孙,难得有些想家。

    ————————————

    回家,祝熙语坐在餐桌边看着韩宥按郑老的吩咐熬药,今天虽是周一,但汪师给所有参加这次任务的战士们都放了假,算是奖励他们在这次任务里的出色表现。

    “你这次回来了还出去吗?”祝熙语不确定韩宥的任务结束了没,虽然他已经出去三个月了,但这期间一次也没联系家里就能知道这个任务有多艰巨。

    韩宥将药泡好,转到炉子旁边生火,“案子没结束,但我们的部分结束了,剩下的已经转交给了别的部门,暂时没有外出任务。”

    祝熙语有些惊讶,“这个案子这么大?你们三个月都没结束吗?”要知道这可是川省公安厅和一师部的联合办案,规模已经很大了。

    “涉外。”韩宥言简意赅,“其实我们已经算是提前完成任务了,十六年前这个团伙被人查到过一次,我们在追查过程中拿到了那位前辈留下来的线索,这才快速锁定了背后的势力,不然我现在应该还在外面和他们僵持。”

    祝熙语实在是好奇,但她不确定韩宥是否能再透露更多内容,所以只是一脸纠结地看着他。

    案件还没结束韩宥不能多说,但没涉及到具体的事还是可以聊聊的,毕竟因为大宝祝熙语也算是知情人,“这个团伙起源于滇省,早些年做得更大,涉及妇女、儿童甚至成年劳动力。但十六年前他们在北城作案时被人抓住了尾巴,元气大伤,这几年才重新起来,不用担心,他们已经被彻底锁定了,等结束了你若想知道我再告诉你具体的。”

    祝熙语已经听不见后面的了,她的心跳似乎停止了,脑海里都是韩宥那一句,“十六年前北城作案”

    她看见韩宥回头看见她时骤然焦急的脸色,他的声音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熙语,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满满、满满”

    “满满,别的小朋友有的、没有的舅舅都会给你,满满就是我们黎家的小公主、掌上明珠,舅舅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满满,我的小满满,舅舅的心肝宝贝,舅舅要陪着你一辈子,让满满成为最幸福的小孩。”

    “满满,你别怕,有舅舅在,没人敢来偷走你。”

    “十六年前、北城、舅舅、前辈”祝熙语无声喃喃这几个词语,心里爆发出巨大惊喜的瞬间也生出更大的害怕,她泪眼朦胧地抓住韩宥的手肘,“韩宥,韩宥”

    韩宥半抱着她,看着她血色尽失的小脸上全是泪痕,那双让他怜爱、心动的眼眸里此刻全是紧张和忐忑,像是面对着一个未知的、期待很久的结果,而她踌躇着,不敢靠近、不知该怎样靠近。

    韩宥的心紧紧揪着,坐下将人横抱在怀里,一下下顺着她的后背,“我在,我在,不着急,有什么慢慢说,不怕啊。”

    祝熙语在他平稳又温柔的语气里慢慢缓了过来,她的喉咙还是发紧,但那瞬间爆发的复杂情绪已经被压了下去,她颤着声音,“你说的那个前辈,他,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韩宥不太明白祝熙语为什么会问这个,但他此刻也顾不上别的,只想自己的妻子能快点平复下来,“我们无法确定是谁,只知道他在这件事里的行动轨迹。”

    韩宥语速尽量放得平缓,“根据我们的推测,他应该是在十六年前人贩子在北城作案时察觉到什么线索,后来追着这个线索一路查到了人贩子的老巢,但也许是遭遇了什么或是放弃了,他的痕迹消失在了滇省。人贩子在之后五年一直只敢在滇省附近小范围作案,这大概率是他的功劳,包括我们拿到的线索,也是他刻意留下的。”

    祝熙语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抓着韩宥的手肘,没注意到韩宥的衬衣上已经出现了一点深痕,“那他,他还活着吗?他去哪里了,你们知道吗?”

    “我们还没追查到他的去向这件事就被别的部门接手了。”韩宥看向祝熙语,语气缓慢而肯定,“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在十一年前,他还活着。”

    祝熙语抬头,定定看向韩宥,追问,“确定吗?他还活着?”

    “活着。”韩宥眸色微深。

    祝熙语像是突然卸了力,整个人软软倒进韩宥怀里,喃喃,“活着就行。”

    韩宥垂眸看着她还苍白着的小脸,没有追问,只是拿过桌上温着的水杯,“熙语,要喝点水吗?”

    祝熙语摇摇头,望着手腕失神了很久,这里原来有两个漂亮的金手镯,是舅舅特意为她亲手做的,内侧刻着她的名字,正面雕着各种祈福祝愿的花纹。后来她去了侯家,乔淮娟说这样会有人说黎家的坏话,哄着她放在家里不要再戴出去。她也知道一直有人攻讦外公资本家,便摘下来收到卧室。

    但几天后镯子就找不到了,她当时哭着在卧室里翻找,乔淮娟跟在后面哭着给她道歉,侯语希也跟着妈妈哭,后来就来了很多人,都在劝她只是个死物,没了就没了。她不肯,那些人就说她白眼狼,对养父母太苛刻。

    祝熙语觉得,也许就是因为后来的日子和以前差别太大,因为父母和舅舅实在太爱她,所以自己才始终无法接受他们的离开。自己才能到现在也还能清晰记得很多孩童时和他们相处的记忆,被他们放在心间疼爱的记忆。

    她沉浸在回忆里多久,韩宥就静静抱着她坐了多久,直到厨房里那股霸道的苦味飘进祝熙语的鼻尖,提醒了她她现在已经从女儿变成了妈妈,该她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了。

    祝熙语回神的瞬间就对上了韩宥担心的眼神,她窝在韩宥怀里,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身后是他坚实的胸膛,祝熙语忽然觉得,即使她过去失去了很多、遭遇了很多,但现在的她已经重新幸福了起来。有爱人、有孩子、有关心她的新的亲人和朋友,她有足够的勇气来重新面对她心底里最深的忧惧了。

    “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祝熙语伸手抚上韩宥的下颌,韩宥的额间甚至生出了汗。

    韩宥侧头亲亲她的手心,“没事,要是现在不想喝药我就先拿下来?”

    祝熙语摇摇头,“喝。”过去已经过去了,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韩宥将药倒进碗里,又拿出一个空碗,来回倒药汁加速降温,祝熙语这才注意到他手肘上的痕迹,想到什么,她伸手想去拉开袖子看看。

    韩宥第一次避开了她的动作。“我看看。”祝熙语的声音还有些哑,手就悬在韩宥手边,态度坚决。这次韩宥没再躲,祝熙语看见了几个深深的甲痕,基本都破皮了。

    “没事,等会儿就好了。”韩宥抚上她的眼尾,“不哭了。”

    祝熙语抿着唇,满脸都是自责,去客厅斗柜拿了棉球和酒精,这还是韩宥外出做任务的事特意准备的放在家里备用的常用药。

    韩宥静静看着祝熙语小心翼翼给伤口消毒,在她启唇瞬间将吻落下,“不用说对不起。”

    祝熙语顺着他的力道重新坐在他的大腿上,见药已经温好端起来一口气喝尽,韩宥将另外准备的温水递给她,“苦不苦,漱漱口。”

    祝熙语摇摇头,她很需要这个苦味,来提醒她不要再被情绪裹挟。她转头看向韩宥,决定向韩宥全盘托出她一直未曾提及的、一直不想提及的她命运的那个转折。

    第085章 冬天

    祝熙语在婚后不是没有想过和韩宥聊聊五八年的那个冬天, 但她实在太害怕了。和韩宥认识以来,两人几乎是处处合拍,祝熙语根本不敢想象, 如果自己鼓足勇气将舅舅的事告诉韩宥,他却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反过来劝她一个消失十多年的人大概率是不可能活着的,自己又该怎么办。

    于是这件事便在祝熙语刻意的回避下拖到了现在。此刻, 她坐在沙发上,凝视着自己的丈夫,他们在去年十月相识,这九个月里一起经历的事也很多, 她很清楚经过这段时间自己已经非常依赖和信任韩宥了, 韩宥也远比初见时还要可靠。

    但她还是会觉得紧张,韩宥的反应将比以前那些人加起来还重要, 分量并不亚于审判。他会怎样说呢?他会相信自己没有任何根据的直觉、猜测吗?

    韩宥从祝熙语的表情里看出了很多情绪,其中最明显的是害怕, 韩宥的心仿佛被泡进最酸涩的汁液里, 但他的脸上依旧是可靠的、令人安心的沉稳,似乎在告诉自己的妻子, 请相信我,我会一如既往地接住你的信任。

    祝熙语也确实感受到了他的鼓励,她开始讲述自己命运里最黑暗的那个冬天。

    “我好像还没有和你正儿八经地聊过我的家人。其实还挺简单的,我的爸爸只有一个关系不太亲近的姐姐,几乎等于独身一人娶了我的妈妈, 自我出生起我就和妈妈一起生活在北城的外公家。”

    “我爸爸的经历你大概已经知道了, 五八年冬月戍边任务中因公牺牲。但我的生命里还有一个完全不输父亲的男性长辈, 就是我的小舅舅。”

    “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去概括他对我的爱,以至于能让一个五岁的小孩在之后的十六年里还能依旧清晰地记住他的容貌、声音以及共同相处的记忆。总之, 他对我非常重要。”

    “我从小就觉得他是最厉害的人,即使是我的爸爸也比不过的那种。但就在我爸爸牺牲的消息传来的那几天,我舅舅最好的朋友也上门来告知我们,和他一起出京的我的舅舅失踪了,他在戴河找了很久也没找到,戴河警方最后从一个渔民口里得知有一天晚上有在河边见过疑似他的男性。”

    “因为我外公的关系,北城有不少人都为我舅舅的失踪出了力,北城这边的公安也特意去到戴河查探,最后他们在渔民描述的那个地点九百米外发现了我舅舅的衣物,又找寻一周有余直至戴河结冰,最后他们定性我的舅舅是未知原因导致的溺亡。”

    “当时我还很小,在我妈妈因为丈夫、弟弟相继出事而晕倒住院后,那些故交的长辈便不再提起我的舅舅,将重心转移到了照顾我和我妈妈身上,没人会告诉一个六岁的孩子后续是什么。”

    “但我其实一直不信,等我长大一些那些故交愿意关注我本人的意愿后,我便求他们继续帮我找我舅舅。但十多年过去了,哪怕当时也对我舅舅生死存疑的人也开始觉得他是真的出了意外,没人愿意再费力气。”

    “每一个我认识的长辈我都求过了,有的一开始就觉得我是小孩子胡搅蛮缠,有的苦口婆心宽慰我节哀顺变,有的拗不过我重新再查却无果,到了最后,他们甚至会在我提起舅舅的时候就会下意识避开。”

    祝熙语喉头滚动,“但我,即使到了现在,还是不觉得他会这样没有原因地、消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你”你会相信我吗?你也会觉得这只是一个小姑娘因为无法接受现实而产生的没有意义的幻想吗?

    “十几年前的失踪案,北城和戴河大概率没有记录可以查了。但熙语,你有舅舅以前的照片、字迹之类的信息吗?我们可能没办法从起源追查了,但是现在的各种系统都更加完善,我们可以尝试直接从舅舅这个人查,我认识”

    祝熙语等到了韩宥的回答,等到了完全出乎她所有设想外的审判结果。韩宥没有说信不信,他只是基于她的需求给出解决方案。但这又何尝不是更深刻的信任和爱护?

    祝熙语情不自禁地扑进韩宥怀里,韩宥一直留意着她,小心翼翼接住了她,一手护在她的后腰,一手安抚地摩挲她的小腹,鼻尖亲昵地点上她的鼻尖,“慢点,我就在这里,不会跑。”

    语气轻松得像是他们正在谈论的不是一个女孩十六年的执念,不是祝熙语被所有人怀疑、否定的希望,不是她对于自己丈夫小心翼翼的试探,而只是类似于“周末做什么”这样稀松平常的话题。

    祝熙语的眼前逐渐模糊,是泪水,也是她心底那个被黑暗笼罩了多年的阴影终于迎来的光。她听见自己带着笑意的声音,“我想喝奶粉,嘴巴很苦、很难受。”

    而她的丈夫没有丝毫犹豫地径直抱着她起身,“好,马上就好。”

    ————————————

    今天的情绪起伏太大,祝熙语又还在孕期,在韩宥替她给牛奶降温的时候,她就窝在韩宥怀里睡着了。她一手环着韩宥的腰,一手紧紧攥着韩宥衬衣的胸口位置,眼尾的红痕还未退尽。

    韩宥将手中的两个杯子放回桌上,小心翼翼挪动身体去看妻子的唇,果然,原先粉嫩饱满的樱唇上满是深深浅浅的咬痕。在祝熙语回忆的时候,韩宥就一直看着这里。

    祝熙语的语气是平淡的、甚至比她和韩宥讨论《归雁》的剧情时还平淡,但她的每一个停顿都几乎是咬着唇度过的,深深浅浅的痕迹就是她对于当下那段记忆的感受,父亲舅舅相继出事的无助、妈妈生病的恐惧、不被理解的焦虑、求助无门的绝望

    韩宥看不见祝熙语的眼神、判断不出祝熙语的语气,就通过她每一次停顿的时间、咬唇的力度来探寻、感知她深埋的情绪。

    此刻的祝熙语是完全放松的,似乎是在梦里感知到了伤口处的疼痛,还时不时会蹙着眉探出舌尖小心翼翼地碰碰。

    韩宥抬起手,轻轻拨开祝熙语的齐眉刘海,右边额角处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是一道近乎三厘米的疤痕。韩宥对伤口很熟悉,他自己就能判断出这是十年以上的、由尖锐物品刺伤造成的陈旧伤口,缝了五针。

    韩宥的手顺势下滑抚上祝熙语的脸颊,长眸微垂辨别不出情绪,整个空间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祝熙语的呼吸是绵长的、平稳的,与之相对的,韩宥的呼吸急促、似乎还带着愤怒、含着心疼。

    “韩宥,你相信我吗?”韩宥的情绪被打断,正想回答却见祝熙语只是将脸往他怀抱深处埋了埋,又睡了过去。

    韩宥俯身亲上祝熙语的额角,像是捧着他最重要的、唯一的珍宝,将人放回了卧室床上。

    ————————————

    “诶,韩宥,师长不是给你放假了吗,你怎么来办公楼了?”高业从办公室出来就看见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关心,“是有啥事吗?”

    韩宥指了指三楼,“嗯,我找师长有点事。”

    高业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韩宥这个神态了,自从结婚以后,这小子虽然看起来还是一副冷清的模样,但整个人的攻击性是完全收敛的。而此刻,原本只会出现在任务执行期间的、仿若猛兽的攻击欲已完全显露。

    “你”高业本想制止,但看见韩宥的眼神是清明又理智的,就放开了手,“你们团长也上去了。”

    韩宥点点头,继续往上走,直到汪师长办公室,示意勤务兵汇报。没等多久,许锐利就从里面出来并换了韩宥进去。

    汪师长正在喝茶,见他来了,笑着开口,“小韩,不是给你放假了吗,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韩宥行军礼,身上也重新换上了全套的军装,“报告首长,一团韩宥请求继续参与滇省人口贩卖案。”

    汪师长放下茶杯,滇省的案子涉及很广,背后的境外势力也很复杂,汪师长不信韩宥不清楚这个案子现在就是烫手山芋,韩宥此刻收手就是最好的时机,他食指轻点桌面,示意韩宥给出理由。

    “报告师长,是为私事,我怀疑此案里十六年前的那位前辈是我妻子的亲舅舅,故想参与后续关于此的调查。”

    “多少的怀疑?”汪师长直逼问题的关键,若是有很明显的线索,韩宥不会在经手这么久后才意识到。

    韩宥沉默了,他该怎么说,只是因为两个人时空重叠过?该怎么说,是妻子的直觉?但这是祝熙语的希望,哪怕只是万分之一,韩宥也想坚持ῳ*Ɩ 。

    汪师长见他虽不说话但一直定定站在那里,想起了他和韩宥的初识,那是一次联合任务,韩宥也是这样,定定在雪地里隐藏了两天一夜,最后一枪击毙了目标。

    他清楚韩宥是一个执着的孩子,如果不是他执着,他也没法从西岭的农家孩子走到现在这个地位。自己如果不同意,他只会铤而走险,更划不来,他给了韩宥一个选择,“你这两次立了大功,组织正在考虑给你升职,二十八岁的团长和你刚刚说的事,只能二选一。”

    “希望师长批准。”韩宥没有犹豫,这是他认识祝熙语后她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以前即使面对侯家人,她都像是游离在那家人之外,这足以证明祝熙语在此事上的执念。况且,韩宥也很想找到祝熙语唯一可能在世的家人,多一个人爱她,让她的人生多一点圆满。

    “不后悔?全陆军目前可没有二十八岁的团长。”汪师长其实并不惊讶韩宥的决定。

    “不后悔。”韩宥依旧是立刻回答。

    “好。”汪师长重新戴上眼镜,“参与就没必要了,特殊时期,我们师不适宜牵扯进这几个省、几个单位的交锋。放心吧,我会用我的老脸替你要到一个结果的。”

    “谢谢师长。”韩宥对着汪师长行礼,汪师长的承诺比他自己亲自参与进去还有用。他知道师长对他的期望,没有犹豫继续开口,“首长,我会挣回来的。”

    汪师长听见这话,大笑着站起身拍上韩宥的肩膀,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欣赏和欣慰,“好样的,就是要这样,取舍果断。暂时错过没什么,有本事拿回来才是硬道理,好样的,不愧是我汪光霁的兵!”

    他轻抚韩宥的肩章,“那就再给你一年的时间。”

    “保证完成任务。”

    ————————————

    祝熙语并不知道韩宥用了升职的机会才换取了这个结果,她从睡梦中醒来以后韩宥就告诉了她这个消息,“滇省那个前辈,等案子结束后咱们就能拿到他的情况,联合办案,不会太久。你晚点把舅舅的信息给我,我再拜托公安系统里的战友留意。”

    祝熙语躺在床上,夕阳在韩宥身后晕出大片粉色,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该怎么样表达自己的感谢,又觉得韩宥从来不是为了感谢才做的这些。她的心口和眼眶都酸胀得紧,韩宥伸手摸摸她的眼尾,安抚的意味通过他轻柔的触碰传递给了祝熙语。

    祝熙语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韩宥顺从地低下身子让她能靠进自己的颈窝,他抚顺妻子的发尾,像是在试图抚平她藏在心口的伤痕,“有我呢,不哭了,等下眼睛疼。”

    祝熙语紧贴着韩宥的颈侧,瓮声瓮气,“韩宥,能遇见你,真好,我现在好幸福。”

    “我也是。”相贴的胸膛之下是逐渐同频的心跳,再往下,是他们共同孕育出的、最能证明他们有多么相爱的、新的搏动。

    第086章 威胁

    祝熙语没想到在十六年后她这样突然地就得到了可能和舅舅有关的线索, 更没想到韩宥会成为除她以外唯一一个相信舅舅还活着并为此付出行动的人。

    这些年,在关乎舅舅的生死,祝熙语尝过太多质疑、失望, 当那些和舅舅相识多年的长辈冷冰冰说出“你舅舅也是个普通人,溺死也很合理”的时候,祝熙语除了替舅舅愤怒, 也为自己感到绝望。

    但因为韩宥,一切都迎来了转机,不论他在这件事上的行动,仅仅只是他的信任, 就给了祝熙语足够的希望和力量。

    将舅舅的信息汇总好以后, 祝熙语将它交给了韩宥,韩宥打开看了看后将它放进了外套口袋里, “等明天到办公室了,我就去联系我那几个战友。”

    祝熙语没问能查到消息的可能性会有多大, 她已经等了十六年, 又有了韩宥的支持,不会畏惧更多的等待, “谢谢你。”

    韩宥捏捏她的脸,“这件事就交给我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照顾自己。”

    祝熙语环住他的腰,靠在他的小腹上,乖巧点头, “好。”

    韩宥现在并不能消受妻子这样的亲近, 他扶住她的肩膀, 在她好奇的眼神里坐到她的对面,清清嗓子。因为谈及到祝熙语的以前, 韩宥重新评估了侯家对于祝熙语的伤害和侯家人的无耻,按理说他们接手了祝、黎两家的资源,至少应该好好对待祝熙语、帮着寻找黎家后人,但显而易见的,他们不仅什么也没做还对祝熙语非常恶劣。

    他在这几天仔细想过祝熙语现有环境里可能存在的威胁,想起了那个沉寂下去的、但一开始就来者不善的养妹侯语希。

    “你这段时间有遇见过侯语希吗?”就像猛兽入睡前会巡查自己的领地,韩宥也觉得在祝熙语养胎这段时间里,自己最好提前扫清这些问题。

    祝熙语摇摇头,“没有。”但她前段时间为了新书常和家属院的人来往,已经认识了高世元的母亲和妹妹,“高副团的母亲看起来是个很严肃的人。”

    韩宥点头,将自己得到的消息告诉她,“是的,侯语希自从年后,每一次出门都是由高世元母亲或者妹妹陪着的,侯语希的信件也都是她们在领,这大概是高世元的意思。”因为去年年底连着发生的两件事,高世元不仅被记了过,三团的政委丁飞泉也对他产生了不小的意见,他算是吃了很大的一个亏。

    祝熙语明白韩宥此时提起侯语希的用意,她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的,“我会小心她的。”

    侯语希自从来了川省以后,先是刻意拉拢走了她当时最亲近的军属,又帮着陆妮算计韩宥,这已经超过了祝熙语可以接受的范围。若侯语希再主动生事,祝熙语便默认她是要插手进她和侯家的恩怨了,那她们就是最纯粹的敌人。

    “你不用担心,你工作之余还要照顾我和宝宝,已经很辛苦了。”祝熙语伸手拉住韩宥的手,把玩他的指节,“我其实也挺厉害的。”

    韩宥失笑,祝熙语能在群狼环伺的境地里把自己养得这样好,当然不会是个傻乎乎的姑娘,他只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守护她而已。他听出祝熙语不太想他插手侯语希的事,毕竟比起他来说是对方是天然弱势的战友的军属,一个不慎,很容易弄脏他的手。

    韩宥很享受祝熙语的保护,在他小时候没人保护过他,长大以后他成长得太快更没有人会生起反过来保护他的心思。只有祝熙语,明明完全可以依赖他,却一直在努力踮着脚尖替他也遮些风雨。

    想到这里,韩宥顾不上是不是会给自己找罪受,将人抱进怀里交换彼此的味道。这是他回家以后第一次这样猛烈地索取,隔了三个多月,祝熙语有些招架不住,很快就抵着他的胸膛急促的喘息。

    等祝熙语缓过劲来,虎视眈眈的韩宥又会立马追上来,用吻向自己的妻子传达自己这些日子的思念。

    “呵——”韩宥感受到什么,额头抵住祝熙语的额,“宝宝怎么这么快?”

    祝熙语的脸发烫,知道他的意思,往前挪了挪,“五十步笑百步。”现在已经是夏天,祝熙语和韩宥都穿得单薄,对于彼此的变化都很敏锐的察觉了,尤其是祝熙此刻正面对面坐在韩宥的腿上。

    韩宥将她抱起,祝熙语条件反射地环住他的腰,见他往卫生间走,有些疑惑地看他,韩宥递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洗手。”

    这两个字说得可谓是缱绻又旖旎,祝熙语的脸红透了,韩宥笑着拍拍她无意识勾紧的双腿,“别急。”

    “谁、谁急了?”祝熙语真是又羞又恼,看着韩宥打开水龙头,修长漂亮的手指在水中纠缠,缓慢而仔细,莫名更加害羞,干脆将脸埋进他颈窝不看了。

    韩宥感受到颈侧滚烫的皮肤,低声笑了。

    ————————————

    韩宥回家以后,时间似乎就过得更快了,祝熙语的生活也恢复到了养胎、养自己、写作、谈情说爱这样规律又充实的生活。

    这天她拿着饭盒往食堂去,张婶在园子里摘菜看见她,“熙语,你是不是胖了点?”

    祝熙语笑着点头,韩宥每天换着花样投喂,晚上还要仔细检查自己的成果,她也跟着意识到了自己的每一点改变。

    “胖点儿好,你原先太瘦了,三个月了看着和没结婚的小姑娘一样,看着就让人担心。”张婶走近,“现在多好,小脸圆圆的红润润的。”说完她害怕自己这话让没有经验的小两口误会,赶紧补充,“但也不要补太过了,孩子太大对你来说会更辛苦一些,生产时也会艰难很多。”

    祝熙语道谢,知道张婶这是真的在拿她当小辈叮嘱,说的也都是为她着想的话。她自从知道怀孕以后,每个月都会去医院检查,韩宥也从郑老那里得到了很多养胎的知识,他们两个新手父母清楚自己经验不足,大家的建议都很乐意听。

    正说着,高世元的妹妹高世君拿着一封信急匆匆地从他们身边跑过,祝熙语收回视线,和张婶又聊了几句才去食堂打饭。

    午睡的时候,祝熙语被乒乒乓乓的声音吵醒,韩宥已经去办公室了,风扇被关到最小斜斜对着他的位置吹着。祝熙语被吵醒,又热又烦躁,挪到他的位置吹了会风才打出门往楼下望。

    正好看见高世元开着车过来,高世君则一脸着急地带着两个箱子站在楼下和张婶说话,等车到了几乎是立马就上车走了。她走后,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祝熙语便回到屋里开始写稿,她的新文已经连载了一个月,反馈没有《归雁》好,但祝熙语只是看到那些读者来信就充满了力量。

    她越来越肯定自己这本书的立意,不需要写出多么好的成绩,不需要考虑受众是否广泛,只是为不同阶段的女性创作。好在有她上本书的基础在,这本书虽然数据没上本惊艳,报社还是给了她足够的版面和稿费。宣传科更是看好这本书,比起报社,他们的目光更长远、更纯粹,非常肯定祝熙语这次的想法。

    许是因为她怀了宝宝,祝熙语觉得自己的心境和性格都更加柔软了,这个变化在新书里更加明显。赵韵和任冉都在信里提及过,只单看她现在的文章,就能知道她过得很幸福。

    祝熙语望向头顶的天花板,她享受且珍惜着现在的生活,决不允许谁来破坏。

    ————————————

    侯语希坐在客厅,望着窗外明显的夏意,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她已经怀孕七个半月了,这半年里她被高世元一家人严格看管在家里,但凡出门或者联系家里人都得有高世元的妹妹或者母亲跟着。

    她似乎成为了这个孩子的容器,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意义。想起高世元一次次强调的“安分一些,等你生完孩子,我就放你离开回首都”,侯语希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她的一生都被他们毁了,还想要她安安静静地离开成全他们的幸福吗?未免太不把她当人了。

    她看向那个现在只属于高世元一个人的主卧,回忆起这些日子高家人闲谈时提及的那人,在心底里喃喃,“自从遇见你后,我的人生只有不幸和更加不幸,你有什么资格幸福呢?凭什么,腐烂发臭的,只有我一个人。”

    “喝了。”一碗油乎乎的鸡汤送到侯语希面前,打断了她的思绪。何红看自己的便宜儿媳一脸阴沉沉地坐在那里,严肃着警告,“世君处理好家里的事就会回来,还有不到两个月了,你安分些,我们好聚好散。”

    侯语希并不言语,接过鸡汤闭着眼睛一饮而尽。好聚好散?她和高世元的聚是母亲的利欲熏心、是侯政谦的图谋不轨、是高世元的见色起意、是自己这辈子最错误的决定,从来都不是“好聚”。嫁给高世元后,她没一天是好过的,还失去了这辈子最真心爱她的人,又哪里来的“好散”?

    “妹妹什么时候回来?”侯语希掩饰住眼里的恨意,“八月份的时候要去医院检查。”

    何红收回空碗,见侯语希全都喝尽才安心,“不用你操心,肯定会赶得回来。”

    半个月啊,侯语希得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消息,看来留给自己的时间不是很多了啊,她厌恶地看着自己小腹,忍了半年,终于等到了。

    第087章 恶意

    自从韩宥出任务回来以后, 高业就蠢蠢欲动想带着儿子上门向韩宥讨要名分,他这几个月简直快要望眼欲穿了。

    高文柏调职到广市以后就和韩允确定了对象关系,两人一人在研究所、一人在机械厂, 周内在广市互相照应,周末又一起回家属院,也算是形影不离。

    高业和梁佩珊是越和韩允相处越喜欢这个姑娘, 干净、纯粹,性子开朗大方,对家人朋友却又有独属于她自己的那份体贴。因为她,不仅是高文柏日渐活泛起来, 连梁佩珊也愿意跟着她常常出门了, 高业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家属院对这对新出炉的两个年轻人也是祝福偏多, 一个斯文文气、一个活泼灵动,容貌气度上都是个顶个的般配。至于部队里那些和高业交好的人, 也都感叹他眼疾手快, 连傅川这个家世傲然的都想和韩宥这匹陆军有名的黑马建立姻亲关系,其他人又怎么可能没动过心思。

    于是高业简直就是春风满面、好不得意, 没事儿就和许锐利打听韩宥什么时候回来,惹得许锐利看见他转身就走。

    七月份高业终于等到了韩宥,高文柏却说要先取得韩允的同意,还要先自己去大舅哥那里闯闯关,在这之前不准他贸然登门。于是高业又等了半个月, 才从儿子这里得到了可以和韩宥提婚事的准话。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拿着早就准备好了的礼物去了韩家, 虽然说他是长辈, 但他是男方亲属,韩允在广市又只有韩宥一个哥哥, 所以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还特意请了和韩家夫妻关系都很好的陈江、任曼夫妻俩做媒人。

    韩宥早就确定了自己妹妹的心思,也考验过了高文柏,自然没有为难。高文柏所在的体系结婚也需要提前申请,于是两家定了农历六月十八过礼、定亲,结婚则是等到高文柏、韩允、高业、韩宥协调好假期以后一起去津市办。

    韩允本说不用劳动怀孕的嫂嫂和哥哥的,但韩宥和祝熙语考虑到高业来川省也不过三四年,高、梁两家人又都是津市本地人,高文柏更是在津市长大的,想回老家办婚礼情有可原。再加上祝熙语已经是孕中期,郑老中医关于她老毛病的治疗也已经结束,肯定了她的胎很稳,来回津市一趟是可行的,便主动说会一起过去。

    没想到应下以后高业又特意来了韩家一趟,韩允的哥嫂体谅高文柏,他们自然也是感恩的,高业和高文柏的舅舅便四处找人替祝熙语安排了两张来回的飞机票。

    这年头飞机不仅价格高,且还并不算普及,一般都是给单位领导出差用的,比如韩宥那次去沪市参加比赛。高家能一次安排两张,足以表现他们对韩允和她亲人的重视。

    “到时候你陪着熙语,我本来还想给允儿安排一张,但她不肯,说是光想着要到天上去就害怕。”高业将自己的准备说了出来,“文柏他爷爷和外公看的下个月十八号,农历七月初一的日子,佩珊等定亲过了先回津市帮着准备,我和文柏允儿十三号走。但部队那边只给你批了四天假期,我来是想问问熙语是和你一起回来,还是在津市那边玩几天和我们一起回来。”

    韩宥看向祝熙语,让她自己做决定。祝熙语没有犹豫,“我和韩宥一起吧。”她想的是要是自己一个坐飞机谁都不会放心,到时候说不定又要费力安排一张机票找人陪她,不如直接跟着韩宥。

    但高业明显误会了,看着韩宥直笑,“好好,就知道你们感情好。那机票就定十七号走、二十号回来,可以吗?”

    “好。”韩宥点头,“我家这边除了我父亲和两个堂弟,我三叔一家也会从北城过去,你们定好以后把地址给我一下,他们到时候直接从北城出发,老家的人也会先去北城。”

    “好、好。”高业很欢喜,结婚这种喜事越热闹越好,“你们有多少人?到时候我让我文榆提前安排好住宿问题。”高文榆是高文柏的亲弟弟,今年十七岁,还在津市读高中。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关于定亲和结婚的事,高业才离开,第二天趁着开会休息邀请了川省这边的同事。婚礼定在津市老家,川省这边就得借着定亲请人去家里吃顿饭,算作正式过礼。

    “好、好。”汪师长正好从外面路过,听见了高业的话,“文柏和韩宥都是好孩子,到时候我也去凑个热闹、沾沾喜气。”高业和韩宥赶紧一起致谢。

    ————————————

    韩允定亲那天天气很好,但也因此非常热,川省这边湿度又格外高,二者叠加在一起,人一动起来就是一身汗,黏答答得难受。祝熙语已经快五个月了,今天特意穿了宽松些的棉麻裙子,但还是被这天气和过于热闹的气氛弄得有些烦躁。

    他们此刻在高业家里,定亲礼已经过了,下午再请家属院的人吃上一顿饭热闹热闹,这件事就算结束了。作为韩允的娘家人,韩宥今天很忙,将祝熙语安顿好后就又和高业出了门。

    电风扇对着这边的几个孕妇吹着,祝熙语还是被吵得有些想吐,她现在对声音和气味格外敏感,高家人来人往,大人寒暄、聊天,小孩尖叫着嬉闹,祝熙语坐久了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她转身看向身边的人,“夏夏,我想出去站会儿,你要一起吗?”

    杨夏夏艰难坐着,她怀这胎很辛苦,但考虑到两家人的来往,今日还是特意来了,她的妹妹坐在一边负责照顾她。她摇摇头,“我现在站不了多久,就不出去了。”

    祝熙语应声,一个人慢悠悠走到了门外,发现这层都很吵且自己站在这里但凡来人都要拉着她说几句,她干脆又往上爬了一层,双手搭在走廊旁的栏杆上,感受难得的清静。

    “姐姐。”祝熙语的眉心因为这道声音紧蹙,转身抬眸,见只有挺着大肚子的侯语希一个人,心底便对她的来意有些猜测,“到了现在不用再这样叫我了吧,叫我名字就行。”

    侯语希像是没发觉她的冷淡,扶着后腰慢吞吞走过来,也靠在了栏杆上,“名字,姐姐的名字确实很好听,熙语,欢声笑语,给你起名字的人一定很爱你吧。姐姐还记得我的旧名吗?”

    见祝熙语沉默,她低头浅笑了一声,“果然你也很厌恶我的名字呢,大概也只有外人才会觉得,养妹为了养姐能更好地融入新家庭照着姐姐的名字改了名是件很感人的事吧。”

    “你不该和我说这些,侯时雨。就像你说的,我和你一样厌恶这件事。”祝熙语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你该找的,不是我,是你的父母。”

    “不该找上你吗?”侯语希逼近一步,孕肚几乎快挨上祝熙语,“祝熙语,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这样和你毫无关系啊?”

    她计算着不远处那群人的速度,装作激动的样子,“你觉得自己很无辜?那我呢?被母亲逼着和你作比较的我呢?被侯政谦逼着放弃爱人只为了接近你的我呢?”

    随着这几句话喊出来,侯语希像是终于迈出了那一步,她伸手握住祝熙语的小臂,“你感受过吗,被所爱之人一个个放弃的感受?你和韩宥甜甜蜜蜜的时候,你知道我在经历什么吗?”

    祝熙语冷下脸,“我不知道你的事,但我从未对你表现过恶意,你嫁到川省也是你们兄妹自己的事,我没有对不起你。无论是刘美娟还是陆妮,都是你主动招惹我,我只是自保。况且你已经成年了,我并不觉得你现在还会受制于你的亲人,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侯语希因为这几句话,彻底流下泪来,眼底里是愤怒和绝望,“就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我这辈子实在是太不值了。”自己为了和祝熙语比较赌上了所有又失去了一切,但在对方眼里,自己不过是个自讨苦吃的跳梁小丑。

    但这一切真得和她祝熙语一点关系也没有吗?她明明是自己痛苦的根源!从她进入侯家的那一天起,侯时雨就被抹杀了,只剩下作为祝熙语对照工具的侯语希。

    侯语希忽略掉祝熙语那句“况且侯政然替你安排了出路,你还年轻,不至于一辈子”。来不及了,她已经彻底失去文杰了。

    是时候了,带着你一起坠落。让你和你最爱的人眼睁睁看着你们的孩子死去,让高世元这一家眼睁睁失去他们最想要的。侯语希眼里闪过玉石俱焚的热烈,紧紧攥着祝熙语的手,用上全身的力气拉着她往楼下倒。

    韩宥出门是为了陪着高业接汪师长、郑参谋长一行人,此刻他们刚转到一栋这条路上,就见着四楼的位置,两个有些笨重的身影摇摇晃晃往地上倒。

    “满满!”韩宥目眦欲裂,他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是祝熙语,她身上穿的还是自己亲手为她换上的裙子。汪师长一行人也被吓到了,高世元几乎是立马就跟着韩宥一起往一栋狂奔。

    就在众人心提到嗓子眼时,楼梯口,祝熙语稳住了侯语希,她的手紧紧抓着一边的栏杆,笑着对侯语希开口,“侯语希,你不会觉得同一个招数我会上两次当吧?怎么,上瘾了?你真得觉得自己很无辜吗?无辜到五岁的时候就知道设计摔倒后赖到我身上?”

    祝熙语用力,将她拉回来站定,“你找错对象了,让你沦落到这个地步的,是你贪得无厌的父母、是侯政谦、高世元,更是心术不正的你自己,就算没有我,你还是会走到这个境地。”

    祝熙语余光看向楼下那群家属院的领导,彻底打破侯语希拙劣的算计,“我有时候还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不聪明,你以为这里还是纺织厂吗?有陆妮的前科在,你今天就算得逞了,也没人会像十多年前那样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找准你的敌人吧,别和我纠缠了。”祝熙语已经听见了韩宥焦急的呼唤,松开侯语希的手,将自己紧贴在墙和栏杆形成的角落,警惕看着侯语希,等待韩宥来接她。

    汪师长早在韩宥飞奔着跑出去的时候就停下了步子,他看向一栋四楼明显对峙的两个人,转头望向政委们,“谁能来告诉我,家属院现在是在唱什么大戏?”

    丁飞泉认出祝熙语对面是侯语希,长叹一口气,埋怨地看了眼三团团长,自己春节收假了就和团长说了要往上汇报,高世元夫妻就是定时炸弹,团长不信,看吧看吧,事儿又来了吧。得了,这次二团也被得罪了。丁飞泉止不住地叹气,上前向汪师长和师部的彭政委汇报了去年发生在高、韩两家的事和高世元被记过的内情。

    韩宥的心几乎快要蹦出来,他三步并作一步,用这辈子最快速的赶到了祝熙语身边,将人拥在怀里才觉得稍微安下点心,“宝宝,你没事吧?”

    祝熙语轻拍他的后背,耳边是他急促的心跳,安慰,“我没事的,别担心。”

    侯语希站在楼梯口,耳边是韩宥那透着后怕和关心的声音,转头对上了高世元含着怒气的眼神,她讽刺地笑了笑,在高世元惊恐的眼神里,径直往楼梯倒下去。

    高世元几乎失语,侯语希连着摔到了三楼转角的平台,就在他的脚边。大片大片的鲜血从她身体下蔓延出来,触到高世元的瞬间他几乎是跳着避开了。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立马蹲下来想抱起侯语希。侯语希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却笑得很痛快,“七活、八不活,你不用、挣扎了。你这么、恶心、的人,不配、能、有孩子。”

    她挣扎着去往楼上看,要是自己能顺带着吓到怀着孕的祝熙语就好了,但她没看见害怕的祝熙语,反而对上了一双冷冰冰的眼眸,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一堆垃圾、一滩死物。

    韩宥早在意识到不对的瞬间就将祝熙语护在了身后,用宽广的肩背挡去了那些污糟,此刻看见侯语希带着恶意和期盼的眼神,愤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

    家属院其他人此刻也意识到了不对,纷纷围到了三楼往上看,七嘴八舌地给高世元支招,又帮着高世元把侯语希往部队医院送。

    汪师长没再上楼,看了一团团长许锐利和三团团长石天立一眼,又转向彭政委,“老彭,这件事你来负责,联合上妇联,家属院军属们的品德教育也要给我提一个完整章程出来。”等人应下,他拍拍高业的肩膀以示宽慰,这才离开。

    因为韩宥将祝熙语挡得严严实实的,没多少人看见她,人群要么散了要么跟着高世元去了医院,只有刘美娟一脸焦急又小心地四处看,等人走了赶紧对着韩宥说,“熙语也出来了。”

    韩宥的面色依旧不太好看,祝熙语认出这个声音后有些诧异,轻轻拍了拍了韩宥的肩膀,从他身后转出来,“谢谢刘姐,我没事。”

    刘美娟看见她以后先是快速扫了她一遍,又垂下了眸子不和她对视,“没事、没事就行。”说完拉着肖志文就要走。

    肖志文却挣开了她,自己跑到祝熙语身边将手上的蒲扇和口袋里的手帕递给她,“我知道,姨姨现在不能热着。”

    祝熙语接过,用手帕擦了擦鼻尖的汗,亲昵地摸摸肖志文的小脑袋,“姨姨替弟弟妹妹谢谢志文哥哥。”

    韩宥的眸色这才软和一些,也摸摸志文的脑袋,“我现在要带着你姨姨去医院,你晚点再来我家找她玩好不好?”

    肖志文立马红着脸让开,“那你们快些去吧。”

    韩宥伸手,“我抱你下去。”三楼转角还有大片的血迹,韩宥怕吓到她。祝熙语看着韩宥眼里的担心,主动攀上他,闭上眼睛,“我没事的。”

    韩宥将人稳稳抱起,“去看看。”路过刘美娟的时候对着她点点头,“谢谢。”

    刘美娟摇摇头,目送着夫妻俩走远这才垂下眸子。肖志文拉住自己母亲的手,抿抿唇,“娘,你不是说只要及时改正就还是好孩子吗?”

    刘美娟笑着摸摸肖志文的小脸,看他煞有其事的提醒,扬起一个笑,“我们志文真聪明。”她努力掩饰自己心里的落寞,早在她选择侯语希那天,她和祝熙语就再无可能了。

    哪怕自己看自己全是苦衷,但背叛也始终是背叛。

    第088章 团子

    就在韩宥陪着祝熙语在部队医院里看诊的时候, 许锐利和丁飞泉也找到了这里,汪师长和彭政委都非常重视今天的事,韩宥和高世元分属一团和三团, 师部便交代了他们各自对应的团长和对方的政委联合调查内情。

    这其实是偏向韩宥的处理,因为三团团长石天立和韩宥不太合这件事私底下已经在广市驻地传遍了,若由他来负责韩宥这边, 定要多多少少给韩宥添些堵。不像丁飞泉,没有明显的偏向,平时也没什么领导架子。

    郑老中医今日休假,另一个坐诊的老中医肯定了祝熙语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些受惊以后, 许锐利和丁飞泉才带着小夫妻去往办公区。刚出医院一行人就遇见了韩允和高文柏, 他们那会儿去传达室给津市和西岭老家的人报喜了,回来就见到了一滩血, 知道祝熙语也在场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见到许锐利一行人高文柏就停下了车,他将韩允怀里的保温杯递给韩宥, “许叔叔、丁叔叔, 嫂子今天还没吃过东西,这里面是我妈特意做的红糖鸡蛋, 您们看能不能留点时间让嫂子垫垫肚子?”

    自然没人会为难一个孕妇,尤其是丁飞泉因为年前的事已经对祝、侯两姐妹的内情有了些了解,他也挺替祝熙语委屈的,还让高文柏把车让出来,让韩宥带着祝熙语去办公区, 省省力气。

    韩宥很是感谢, 已经启ῳ*Ɩ 动了调查程序, 按理说这些优待都是不被允许的,这完全是两个领导对他们的体恤。他自然也不会让人为难, 没有上车,只让高文柏帮着送过去,自己还是跟着两个领导一起。

    办公区一楼最左边的会议室已经打开,思想处、妇联对应负责的人也都到了,祝熙语趁着高文柏和人寒暄时在门外喝了些红糖水,屋里的人也都当作没看见。直到韩宥到了,高文柏才离开,这个针对祝熙语和侯语希的特殊会议也正式开启了。

    自从和韩宥坦白了关于舅舅的事后,祝熙语便不再对于那段时光讳莫如深了,她将自己和侯语希、侯家的渊源毫无隐瞒地和部队领导交代了个清楚。

    韩宥则补充了祝熙语被逼下乡后和自己相识的过程以及这些日子在广市家属院里侯语希的行径,只隐瞒了韩明德和任安国在关乎祝熙语下乡地点的安排,这在城市里稀松平常、心照不宣,却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等韩宥说完,祝熙语又将今天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无论是自己还是侯语希的话都没做隐瞒。没有必要隐瞒,部队自然会和侯语希的证词对照,且她完全是受害者。

    领导们有她们二人的背景,在丁飞泉补充了陆妮、侯家兄弟两件事的内情以后,谁是受害者已经一目了然。但部队是最讲证据的地方,他们之后不仅会去纺织厂、上韩村调查,还会和侯政谦之类的当事人谈话,在达到至少还原百分之九十以上真相的程度后才会给出最终的调查结果和处理方案。

    之后一周韩宥和祝熙语又被叫去问了些问题,关于他们俩的调查程序才算结束。但侯语希和高世元的问题还没查清,最终结果还需等待。

    在侯语希毫不留情的动作下,刚满八个月的孩子果然没保住,是个成型的男胎。据说当天若不是医生们拦住,高母几乎快要将才从手术室里出来的侯语希打出个好歹。和祝熙语不同的是,侯语希要求了单人受审,也不知道她和部队说了什么,第二天高世元就被停职调查了。

    基于她的身体状况,部队在解除对她的看管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她的父母和兄长,但祝熙语并没有见到侯家人,当时她和韩宥已经去了津市参加韩允和高文柏的婚礼。

    等她和韩宥回来以后,楼上的房间已经空了下来,门缝里被塞进了一封署名侯政谦的信。信是祝熙语先发现的,她条件反射地看了眼韩宥,就见他的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在信封上,有些想笑,递给他,“你来开。”

    韩宥并不掩饰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小气,徒手撕开了信封,掉下来两沓纸,韩宥扬眉,打开写着自己名字的那张。只有一句话“希望你好好对她,祝你们幸福。我会一直在。侯政谦。”

    没有停顿,韩宥拿起那叠厚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信纸,递给祝熙语,“你自己看吧。”

    祝熙语拉住他,靠在他怀里,视沙发上的抱枕为无物,“我腰好酸,你先别走、帮我垫垫。”

    韩宥失笑,手搭上她的腰不轻不重按着,祝熙语这才打开信纸。她很是明白韩宥的醋性,才不会为了一封信招惹他。

    ————————————

    满满,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称呼你了,我似乎都快忘了你和小语的旧名了。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襁褓里的小婴儿,比侯政然那个坏脾气的弟弟可爱一百倍。

    后来的五年里,每年夏天我们都会在部队家属院里相聚,无论何时,你都是最漂亮、耀眼的小公主,身边永远围着一大群小孩子。我那时已经懂了父亲和祝叔叔肩章的区别,也从母亲的话语里知道了我和你天生的差距。但只是默默注视你的笑颜,就足够快乐。

    再然后,我们的命运都迎来了改变。我还记得自己在你第一天住进我家时的兴奋和开心,却不知何时就忘记了当时守护你的决心。

    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人的欲望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和我父母的欲望不仅伤害了你,还毁了时雨。真得很抱歉,我为时雨做下的事向你道歉。她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我这个做哥哥的实在有很大的责任,我将用余生向你们忏悔。

    很遗憾又很庆幸没有见到你,我们来到广市以后,家里又爆发了几场争端,时雨的精神状态因此出现了些问题,身体上的伤害也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我已经向部队申请转业,她一直很怀念我们在宁市外婆家的生活,我将带着她回到那里。

    政然目前还不能离开北城,他才分配到岗,但你放心,他不会牵扯进你和我父母的恩怨里,我和时雨也不会。那一切本就属于你,很抱歉我们享受了这么多年却还在向你索取。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些什么,我有很多的忏悔,对你、对政然、对时雨,我大概是世界上最无用的哥哥。我以为我会保护好你们,最后却成为了伤害你们的那方,我真得很后悔、很抱歉。

    我会用余生陪着时雨,政然也会找机会回宁市,但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弥补你,想了很久,也许我的不打扰才是你最需要的。

    还是留下我的新地址和联系方式,如果有一天你还用的上我这个无用的童年玩伴,请给我一个弥补、赎罪的机会。

    希望永远不会有这个时刻,我会一直祈愿,祝你余生光明坦荡、天天开心。

    侯政谦。

    ————————————

    韩宥看得很快,一边看一边留意祝熙语的神态。前半段他还只想嗤笑,后半段却也沉默了下来。

    不同于他和韩华、韩筝干脆的恩怨,祝熙语和侯家三兄妹的关系实在很难直接定义成某个词语。韩宥甚至觉得,他们都是侯海夫妻贪婪欲望的牺牲者,侯家三兄妹可恨、也可怜。

    “至少现在的结局是好的。”祝熙语沉默良久说了这句话,这样的结局其实算不上好,侯语希才二十岁就身体、精神双面受创,侯政谦、侯政然多年努力全部泡汤,三兄妹去到宁市也相当于和侯海夫妻决裂了,和圆满完全不沾边。

    但这相比之下又确实是好结局,在这样的原生家庭里,至少侯家三兄妹最后站在了一起互相守护,没有彻底沦为侯海夫妻和自身欲望的献祭。

    韩宥心疼地将她的紧蹙的眉抚平,视线落到她的额角,“想换个发型吗?”他摸上祝熙语一直掩盖着的伤痕,“一切都过去了。”

    祝熙语有些诧异,又觉得韩宥察觉实在是很正常的事,她的手和韩宥放在她额角的手重叠,指尖触上微凸的疤痕。

    “我刚去侯家那个月和侯语希一起在家属院玩,当时她就像那天那样突然拉着我往台阶下倒,我没有防备和她一起摔了下去,她身上也有一道疤、在后脑的位置,她这些年来身体不好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我则是正面撞到了路边的石头上,晕了过去。等再醒来,所有人都在指责我不该推倒妹妹,我解释了,但没人听。那时我的妈妈生了两年的病,我很少出门、也不爱说话,家属院里的人可能就觉得,这样阴郁的小孩是做得出这种事的吧,而且侯语希受的伤比我更重,怎么会是我说的那样。直到我下乡前夕还有人说起这件事,觉得我欠侯家、欠侯语希。”

    “这是我记忆里第一次受伤,也是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我已经失去了所有亲人的事实,没有人会再像他们那样护着我、爱着我了,所以我很厌恶这个疤,它的存在就像是为了提醒我我的现状。”

    祝熙语将齐眉的刘海往后掖了掖,“确实可以换个发型了,以后它就只是一道陈年伤痕了,不再有别的意义。”

    韩宥俯身亲了亲祝熙语的额角,“是的,我的满满,以后只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爱你,但我始终最爱你。”

    ————————————

    韩宥销假以后,部队也正式通知了他此事最后的处理结果,其他都和侯政谦信里的一样。高世元则因为婚内虐待、囚禁妻子,记过后被降职到了边疆兵团任营长。截止到目前,他已经被记了一大一小两次过,若再有一次就会被彻底开除军籍。

    一团一营的营长段民若因为在追查人贩子时立功,被破格提拔到了三团任新的副团长,掌管后勤、军备,原先这个岗位的副团则接手了高世元的职责。

    部队妇联在此后一个月里召开了两次宣讲会,带领军属们再次学习了家属院的纪律和品德教育。家属们许多文化水平都不算高,妇联们照本宣科讲解这些纪律法规的效果可想而知。

    任曼在妇联任职,几次宣讲会效果都甚微以后,她想到了祝熙语正在连载的新书《醒来》。这本书表面是讲陈家三代女性及她们同时代女性的人生际遇,实则是在潜移默化地影响读者,否定和批判传统思想里女性于婚姻、子女献祭式的自我定位。

    也许是考虑到受众,祝熙语这本的遣词造句比之《归雁》更加简洁朴素,文风依旧细腻、更添几分温柔平和。任曼和邱雯茹作为阅历颇丰的女性,更明白她的用意,不止一次感慨过这个年轻小姑娘的眼界和志向。

    这本书可以说是完全是为了妇联这次的困境而生的,妇联的领导们看过文章后也肯定了任曼的提议,于是宣讲会从干巴巴的条例变成了一个个像是发生在人们身边的故事。家属院的军属们无论老少都能从这本几乎全是女性角色的书里找到自己影子,又在听完故事后恍然大悟,原来以前那些在她们看来无法解决的问题、跨越的鸿沟,还能有这样奇妙的发展。

    她们惊喜之余更是感动,原来有人懂她们的付出,她们在这本书里摸到了自我和认同。于是她们开始主动追着妇联的人往下讲,在得知这是家属院的祝熙语正在连载的作品后,她们彻底疯狂了。

    刚开始是一窝蜂地往六栋跑想要和祝熙语交流她们的故事、追问文章的走向,被和祝熙语相熟的军属们劝住以后,她们满腔的喜爱无处发泄,便将祝熙语在广市以来的所有事迹打听了个遍。

    军属们的爱太纯粹又太热烈,即使高世元几人早已离开,还是被她们拉出来骂了一次又一次,几个疯狂的祝熙语的拥趸甚至找到了刘美娟,大骂她不知感恩、不配当祝熙语的朋友,还是祝熙语亲自邀请了肖家一家人来家里吃了顿饭这件事才平息。之后祝熙语特意在下一期的连载里加了新的内容,呼吁女性们要换位思考、互相体谅、多些包容。

    新文章一出来军属们就央着自己的丈夫、儿子将报纸带回家里给她们讲,部队的报纸不够分,她们就自己去广市买。从书店老板那里得知这个故事并不是很多人在看以后,她们又联合起来给附近公社、厂区的妇人推荐,还写信给外地的亲人、朋友,让她们一定要看。

    妇联超额完成了任务,广市家属院里甚至刮起了一股学认字、读报纸的风气。宣传科本就看好祝熙语这本书,见状更是文稿、图画齐发,将次盛况传播了出去。不提别的部队得知后也牵头组织了这样的活动,部队体系外的人也抱着好奇的态度开始阅读,等连载期间他们又找到了满满作者的上一本书《归雁》。

    两相相合,不止知青、女性,许多思想包容的男性也加入了推广《醒来》的大部队里。

    到了最后,《归雁》加印,和《醒来》一起成为了近十年书籍销量的前十,“满满”这个作者更是成为了近几年最知名、最受欢迎的新人作者,多地作家协会都向广市宣传科发来邀请,邀约满满作者加入他们的协会。

    ————————————

    但祝熙语已经没心思处理这些了,1975年1月18日,农历腊月初七正午,她迎来了和韩宥的孩子,一个六斤二两的男婴。

    王元香早在元旦就赶来了广市,肩负着韩家众人对这个宝贝的期待,承担起照顾祝熙语母子的重任。

    此刻她满脸欣慰地看着医生抱出来的韩家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孙子,止不住的欢喜,转眼见着韩宥仍旧靠在手术室门口往里张望,笑着点了点韩允怀里的小婴儿和韩宥几乎一模一样的小鼻子,“体谅体谅爸爸吧,他只是太爱你妈妈了。”

    还没有名字的婴儿显然不准备体谅自己的父亲,下一秒就嚎啕大哭起来,小腿用力蹬开了襁褓,在韩允手足无措的时候一把按在了她的脸上。

    韩宥回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一群人围着一个只有他小臂长的小婴儿手忙脚乱,而人群中心的小团子顶着一张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嗷嗷大哭。韩宥的眼皮急促地跳了跳,似乎在预示着什么,但祝熙语已经被医生推了出来,他便再顾不上别的了。

    韩宥一只手撑在病床围栏上,另一只心疼地抚上祝熙语满是咬痕的唇,低头在她汗水淋漓的额间落下一个珍重的吻,“谢谢你,满满,我爱你。”

    祝熙语的下腹还在抽痛,微扬起唇角,干涩的喉咙发出的声音低哑却同样饱含温柔,“我也是。”

    “哇哇哇——”嘹亮稚嫩的婴儿啼哭打破了这温馨的画面,王元香满头是汗地将孩子放进韩宥怀里,“你来抱抱试试,谁抱都哭。”

    韩宥自从祝熙语怀孕八个月起就在家用枕头模拟着学会了抱孩子,此时稳稳将孩子接过护在臂弯,小团子也没给他面子,照哭不误。见祝熙语面含担忧,韩宥无奈地点点他的额头,“不哭了,妈妈会担心。”

    很神奇的,像是听懂了这句话,又或者是闻到了身边妈妈熟悉的味道,小团子奇迹般地止住了哭,不情不愿地躺在韩宥怀里。

    梁佩珊和王元香啧啧称奇,祝熙语也觉得温馨又好笑,殊不知这是小团子在预告他之后的态度。

    ————————————

    出生第一天,小团子哭起来只有韩宥和祝熙语出马才能哄住。

    出生三十个小时后,小团子将胎便稳稳地排在了正兜着他的小屁股给他洗澡的韩宥手上。

    一个月时,小团子似乎总能识别出韩宥是否在场,但凡韩宥在家,无论是闹觉、饿了或只是简单的不开心,都一定要哭到韩宥抱他为止。韩宥的肩章、领口、小臂、胸口几乎处处都被他吐过奶,不止一次被其他人笑过他身上都是奶味。甚至好几次韩宥举着儿子逗弄时,若不是他反应比较快,都差点被小团子直接对着尿在怀里。

    两个月时,小团子不怎么哭了,但也不像王元香说的那样会在这个月里爱上笑。他的四肢更加有力,最喜欢在韩宥怀里拳打脚踢的感觉,经常将小手小脚踹到韩宥脸上。

    三个月时,小团子彻底不爱哭了,不舒服时就哼唧两声吸引大人的注意力,等问题解决后就继续严肃着一张小脸四处看。他更加认人,但凡没在两天之内见到谁下一次见面之后就再也不肯给抱。晚上更是赖在韩宥怀里,只有等韩宥哄睡以后从公社特意请来帮着照顾他的婶子才能将他抱走。

    四个月时,小团子学会了模仿大人的表情,总是撑着脑袋定定看着身边的人,观察一会儿就能学出人家的表情神态。而小团子最爱做的就是:对着妈妈笑出一下巴的口水,对着爸爸嘟着小嘴不满地将头转来转去。

    五个月时,小团子学会了翻身,一个不注意就会从床这边翻到床那边,几乎离不开人。他还学会了照镜子,喜欢对着镜子疑惑地啊来啊去,见到韩宥以后则是趴在他脸上啃来啃去,似乎是在好奇为什么韩宥会和镜子里的人长得那么像又不像。是的,小团子完全是韩宥的翻版,除了皮肤遗传妈妈,其他都是韩宥等比例缩小,祝熙语最喜欢看长得一模一样的两父子大眼瞪小眼。

    六个月时,小团子飞速长大,爬行、坐起、双手互相传递物品都不在话下,甚至能对别人简单的词语做出反应,谁见了都会夸上两句聪明。他也找到了新的折腾父亲的方式,喜欢让韩宥平躺着,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或者端端正正坐在他的小腹。

    七个月时,小团子开始和周围的人、物品交互,喜欢将东西扔来扔去,喜欢和妈妈玩躲猫猫的小游戏,喜欢在爸爸说“不”以后我行我素看他生气,但他也只是逗韩宥玩,仔细观察,他其实之后并不会再做韩宥明确拒绝过的事。

    八个月时,小团子的爬行速度加快,自己就能完成整套躺下、坐起、爬行、扶着物品短暂站立的全过程。韩宥这个老父亲一边惊叹儿子的成长,一边将家里所有家具的尖锐处都用旧衣和棉花包好。小团子还学会了模仿声音,重复大人的简单音节,若是对方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他还会像模像样地叹气。但如果是韩宥没懂,下一秒他的小手就会落在韩宥身上。

    九个月时,小团子学会了叫妈妈和爸爸,能自己稳稳站立,甚至扶着大人时还能踉跄着往前走几步。许是腿上力气增加,小团子喜欢上了蹬着韩宥的身体往他头上爬的新游戏。他能记得更多的人并辨别对方的意图,但对父母的依赖也更重,看不见祝熙语和韩宥虽不哭,但会自己四处爬着寻找直到找到为止。

    十个月时,小团子已经能抓着床沿往前走十几步,对四肢力量的控制更加熟练,会吐出单个词,试图用这几个词来表达自己的想法,也会听懂大人的指令。这个月,韩宥缺席,小团子在前几天会眼巴巴地看着门口找韩宥,小手指着门外“爸、爸”地喊,但到后面就不再找了,只是一看见斗柜就开始要大人抱,抱起来后则要把韩宥宝贝的相框一个个按倒才甘心。

    十一个月时,也许是因为韩宥上个月的离开,小团子已经不能忍受祝熙语离开他的视线,否则就会大哭。祝熙语苦不堪言,直到韩宥回家把儿子哄好重新依赖上他才松口气,她原来还会羡慕小团子和韩宥之间格外生动的互动,现在却只想要那个从在肚子里就格外乖巧、体贴她的儿子。韩宥也被折腾得够呛,在自己家里活出了偷偷摸摸的架势,好几次都是急匆匆赶去的训练场。

    一岁时,小团子已经能独自行走不短的距离,认人认物也不成问题,往往看着大人用过几次某样物品后就能自己模仿出来,对玩具的需求更大,一样玩具研究透彻以后就再也不会拿起来,韩宥最头疼的问题成了为儿子准备玩具和带着简单教学意义的教具。

    第089章 回乡

    韩嘉珩有一个听起来文质彬彬的名字, 实则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小魔王。一岁前他的调皮、霸道还只有韩宥一个人消受,韩宥又是个在非原则性问题上很宠孩子的老父亲,于是祝熙语还没有发现在自己面前永远乖巧的崽崽的本性。但等到一岁后他开始和家属院的小朋友交往时, 他的魔王性格就显露无疑了。

    “不可以,韩嘉珩!”祝熙语握住儿子伸向自己怀里妹妹的手,一脸严肃地看向他。韩嘉珩小朋友满周岁以后, 韩宥和祝熙语这才得以回到离开近三年的西岭。

    本说好去年回上韩村过年的,但正好赶上祝熙语怀孕,回家计划只能放弃。因为这个,韩宥惴惴不安了很久, 他生在腊月二十五那天, 丁芳舒以前没少因为这个骂他,说他不止在肚子里不安分, 还不会挑出生的日子,生来就是克她的。赶上年节, 丁芳舒不仅整个春节都被困在床上坐月子凑不了热闹, 家里其他人也忙着过年疏忽了她。

    韩宥虽然知道祝熙语不会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迁怒孩子,但也许是因为从小丁芳舒就给他灌输这个思想, 他心底还是一直对这个很敏感、很焦虑。等到孕晚期有一天半夜祝熙语又因为腿抽筋痛醒的时候,韩宥揉着她的小腿肚帮她缓过来以后竟然直接抱着祝熙语哭了,低声说对不起她。

    祝熙语差点被韩宥这一套动作吓得心脏都停了,还好他及时说了原因,祝熙语才没有想歪到别的事上去。她先是觉得好笑, 之后便是极度的愤怒和心疼。

    认识韩宥这么久, 那是祝熙语第一次见韩宥哭。他将脸埋在祝熙语颈窝不敢抬起, 泪水却源源不断地滑到祝熙语胸口的时候,祝熙语的眼眶也红了。他替肚子里的孩子不安、解释, 又何尝不是小时候的他在不安、困惑?

    哪怕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很乖了,祝熙语孕期也不算是轻松,尤其是孕晚期,不间断的耻骨和后背的酸胀几乎将她折磨得脾气都暴躁了起来,但祝熙语从未因此对自己的孩子有过什么埋怨,是她和韩宥自己求来的宝宝,再怎么难受也不能怪到孩子身上。

    包括杨夏夏,各种孕期反应层出不穷,甚至为了孩子放弃了自己一直坚持的事业,但每当她谈及孩子时也是笑眯眯、满脸幸福的。

    越亲身经历过孕育生命,祝熙语越是不能理解丁芳舒恨韩宥的原因,越替韩宥委屈。那晚以后,祝熙语甚至开始厌恶丁芳舒这个人。她是情绪比较淡的人,这么多年不过厌恶一个侯海夫妻,丁芳舒满打满算是第三个。有爱屋及乌、恨屋及乌,自然也会因为心疼韩宥而厌恶他的母亲。

    韩宥一家于腊月二十八抵达上韩村,王元香特意为他们准备了接风宴,于是一行人放下行李后就径直来了韩五叔这里。同行的还有韩允和高文柏,这也是新姑爷高文柏第一次去到妻子真正意义上的娘家。

    在西岭的韩家人也都回来了,当然不包括韩华和韩筝。祝熙语怀里抱着的是韩峰和宋娅的女儿韩嘉月,她比韩嘉珩只小了三个月,被养得圆乎乎、白嫩嫩的,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祝熙语几乎是一见着就喜欢上了她,因为月月小姑娘的下巴特别像她的二爸爸韩宥,甚至因为还是婴儿的原因,圆圆的小鼓包更加明显,祝熙语抱在怀里的第一时间就没忍住亲了一下。

    这不,韩嘉珩不乐意了,刚被爸爸放到长椅上就扶着靠背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妈妈身边想把那个霸占了妈妈的人赶走。被祝熙语握住小手以后他也不放弃,知道自己挣开不了妈妈,就用另一只手摸到祝熙语唇边,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着她,小嘴瘪着,“妈妈、珩珩、不、不。”

    他蹲下身子,拍拍一脸好奇看着他的韩嘉月,指指旁边给他冲奶粉的韩宥,“爸爸、给,妈妈、珩珩。”

    韩青阳在一旁看着乐开了花,一脸惊奇,“一岁的小孩就懂这么多了吗?不想妈妈抱妹妹,还知道找个解决方案呢。”他也是自去北城后第一次回西岭,刚见到他时祝熙语还被他面上的沉稳惊到,但一开口才发现他还是那个阳光开朗的青年。

    “珩珩可聪明了。”韩允扶着肚子坐下,“他学什么都特别快,有一次我就一周没回家属院,就见他突然就能自己端端正正坐在小椅子上用勺子吃饭了,特别专注,你逗他他还会一脸无奈地叹气,可好玩了。”

    韩青阳闻言赶紧凑到嘉珩小朋友身边,“来,让五爸抱抱。”他的手刚伸过去,和妈妈僵持的小团子就毫无征兆地哇哇大哭起来,把韩青阳吓得立马站了个军姿,一脸无措地看向自家二哥,“二哥,我”

    韩宥摇摇头,面无波澜,甚至有些无奈,“装的。”

    韩青阳回头去看,就见人家正撅着个小屁股在往妈妈怀里钻呢,那动作明显是有预谋地在争抢地盘。

    韩宥将儿子提溜到怀里,翻个面朝向韩青阳,果然那张和韩宥一模一样的小脸上一点泪水都没有。韩青阳哭笑不得,他弯下腰碰碰小团子的脸,“果然好聪明。”

    韩嘉珩像是察觉到了面前这个人对他的喜爱,拉住韩青阳的小指,眼睛滴溜溜转,把他的手往韩嘉月身边拉,“抱、妹、抱。”

    韩青阳故意误会,又把手伸向他,“啊,珩珩要抱抱啊,来,五爸抱。”

    他刻意放慢动作,果然就见嘉珩小朋友松开了他的手,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笨。”

    韩青阳笑出声来,摸摸小团子的发顶没再逗他,将祝熙语怀里的嘉月抱了过来,“月月也好乖。”

    韩嘉月的确是一个特别乖的小朋友,哪怕被几个从未见过的大人换着抱来抱去,也只是笑呵呵地望着对方,眼睛黑黑亮亮的,特别可爱。

    几乎是祝熙语怀里刚空下来,韩嘉珩就呼哧呼哧爬到了她的怀里,比起不太熟练的走路,他显然知道爬起来更快。稳稳坐进妈妈怀里的时候,小家伙还小心翼翼观察祝熙语的表情呢,嘟着小嘴往妈妈脸上凑,“珩珩、妈妈、爱。”

    祝熙语被他萌得不行,本来想好好纠正他霸道的脾气,最后还是没忍住低头捧住他的小肉脸啵啵地亲了好几口。反正他的霸道只体现在妈妈和爸爸身上,对于玩具或者其他的什么还是很大方的。

    有了韩嘉珩,祝熙语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如愿见到了韩宥撒娇的样子。她一脸打趣地看向韩宥,韩宥的眉眼带着笑意和无奈,将温好的奶粉递了过去。

    珩珩开始长牙后吃奶时总会弄痛祝熙语,韩宥每次见到她痛得眼泪汪汪,小崽子还一脸茫然的时候都心疼极了。在小家伙第三次将祝熙语咬出血后,韩宥严肃地终止了他的福利,换成了奶粉喂养。

    祝熙语见韩明胜一直眼巴巴看着小团子,低头对着小团子说,“珩珩,这是爷爷。你的摇篮、积木、小车车都是爷爷给你做的你还记得吗?让爷爷抱着珩珩喝奶好不好?”

    韩嘉珩顺着祝熙语的手指看向韩明胜,韩明胜见状赶紧拿出一个木头做的钝头小木剑,自从从广市回来以后,韩明胜就爱上了做木工。在得知祝熙语怀孕以后更是兴奋,这段日子给小嘉珩亲手做了许多玩具,大大解救了韩宥。

    韩嘉珩看见那个和家里那些长得很像的小木剑时,就听懂了妈妈的意思,祝熙语每次给他玩具时都会告诉他这是爷爷做的,于是他难得主动伸出了手,“爷爷、抱。”

    韩明胜喜不自胜,小心翼翼将韩嘉珩抱在怀里,小家伙自己在他怀里找到个舒服的位置,抱着奶瓶顿顿地就开始喝奶了。

    ————————————

    一场接风宴吃到很晚才结束,韩家几兄弟和几个姑爷无一例外都喝得醉醺醺的,连韩兴这个刚成年的也没逃过。王元香看着这群醉醺醺的老的少的头都大了,对着其他几个晚辈说,“你们自己回去睡吧,就让他们在我家将就一晚算了。”

    “我等会儿。”最先开口的是韩允,“文柏一会儿就醒了。”高文柏作为最新的姑爷,几乎是全场食物链的底端,打关的时候,其他人都只喝一杯,他得两杯。

    王元香回头一看,几个年轻人没谁表情是乐意的,哭笑不得,“那你们愿意等就等吧,我再去拿点零嘴。”

    祝熙语将怀里的儿子换了个方向抱着,继续和宋娅聊天,“第三本我其实还没有灵感,这一年我的生活重心都分给了嘉珩,中途起手了很多次都不太满意,所以只发表了些短篇。”

    宋娅也抱着嘉月,闻言有点遗憾,“我的朋友同事得知你是我的嫂子,都托我问你什么时候出新书呢,大家都很期待。”

    “正因如此,我更不愿意轻易动笔。”祝熙语叹口气,“因为现在的创作环境太紧张了,我才能被大家捧到这个高度,我作为既得利者,说可惜是不是有点假惺惺?”

    宋娅难得激动,“不ῳ*Ɩ 是的,您无论是在哪个时代都会获得现在的成就的!并不是吃了时代的红利。”

    祝熙语没有再往深了说,越是了解现在的创作环境,祝熙语越觉得难过。自从她加入了川省的作家协会以后,她才知道,原来不是她比别人厉害多少,而是很多更厉害的人都被捂住了嘴。

    而面对这些,她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她还被要求成为别人的“笔”。是的,自从她的《归雁》、《醒来》两本书连着爆火以后,她也吸引到了很多不是纯粹的文学爱好者的注意力,尤其是发现她对于她的读者的影响力非常大以后,她收到了很多写作任务。

    有的还好,只是类似于宣传科每月的工作任务那样的。但有的,完全不符合祝熙语自己的理念,祝熙语没有办法,只能借着照顾韩嘉珩的理由统统拒绝。

    想到这里,祝熙语侧头望向窗外隐在黑暗里的连绵山峰,这天,还会亮的吧?什么时候才会亮呢?

    蓦地,身后贴上一堵温热的肉墙,手中的重量也消失了,“在想什么?困了?”

    刚来到三十岁的韩宥看起来和初见没什么区别,日复一日的训练让他的身姿依旧挺拔,岁月也不舍在他的面容上留下印记,常年的决策经历更是给他增添了几分从容和淡淡的压迫。他在去年年底成功晋升为了一团团长,又有着格外美满的家庭,似乎命运的眷顾兜兜转转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他也因此添了几分意气风发的少年意。

    祝熙语微微回头,韩宥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眼中还带着点醉意。周围已经没了别人,宋娅带着嘉月回屋休息了,韩允也凑到了堂屋的高文柏身边。

    祝熙语突然想起了定亲那日,也是这样带着醉意的韩宥,也是在五叔的家里,只不过这次坐着的是她,韩宥怀里也多了他们爱的结晶,祝熙语伸手克制地碰了一下韩宥的唇角。

    韩宥显然也想起了那个午后,唇角衔上笑意,握住她的手腕重新递到唇边,歪头含住她凸起的腕骨,轻轻磨了磨,“我属于你。”

    这道声音和记忆里那句“你马上就要属于我了”越过近三年的时光重叠在一起,祝熙语心里那点对于未来的担忧被抚平。无论前路是怎么样,她的丈夫会陪着她,她的笔也只会听从于她。

    “哥,回家吧?”韩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吃过几次亏后的韩允早就不会贸贸然闯进哥嫂的二人时光,自从她去了广市以后,这才见识到原来自己看起来格外强大的二哥在自己妻子面前的粘人程度也很惊人。

    更可怕的是,这么久过去了,两人的黏糊劲只增不减,甚至不再掩饰。韩允都听见婆婆梁佩珊好几次在私底下抱怨公公不体贴,教导儿子要跟着韩宥学夫妻相处之道了。

    果然,韩宥是一手抱着小嘉珩,一手揽着祝熙语出来的。韩允等在院门口,高文柏在一边牵着她,韩明胜几个长辈早在第一轮就提前退场了。

    韩允见着自己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意气风发的二哥,开口调侃,“哥,你现在特别像电视剧里的大哥,尤其是嫂子站在你身边,衬得你更威风了。”

    在广市的这一年多韩允也改了口,哪怕祝熙语比她小,韩允也承认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精神上,祝熙语都是帮助、引导她的那一方。再加上高文柏从一开始就称呼祝熙语嫂子,听多了韩允也不觉得当面喊祝熙语嫂子有些别扭了。

    韩宥显然是把妹妹的调侃当做夸奖,在从小生活的地方,韩宥难得放松,挑挑眉,“那可不是,有这么漂亮的妻子,我比那些香江大哥也不差吧。”

    祝熙语拍了拍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有些无奈,“爹肯定还在家里等我们呢,走了,回家了。”

    她发话,韩宥和韩允自然是听从。果然,还没走到家就遇上了打着手电来找他们的韩明胜。上韩村去年年初就通了电,但整个上韩村只有村办和晾晒场有路灯,其他地方晚上还是只能靠月光。

    韩明胜一来就接过了高文柏的位置,扶着韩允絮絮叨叨,“兵娃几个简直没哈数,文柏第一次来呢就灌这么多酒,你也是,都要当妈的人了,还不知道自己先回来休息,这么黑走路多不安全呀”

    韩允对韩明胜是真的孝顺,此刻只笑嘻嘻地认错撒娇,韩明胜的气几乎是立马就消了,只继续念叨韩素心的丈夫张兵喝起酒来没分寸。

    韩宥和祝熙语落在最后面,韩宥的手搭在祝熙语肩上,祝熙语的手举起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他的手指。

    韩宥的视线从月光下她比之两年前多了几分娇艳的面容收回,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这次回家,我们再去看一次星星好不好?”

    “开车,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通到山顶。”韩宥蠢蠢欲动的心思快要压制不住,赶紧打消祝熙语可能有的顾虑,“珩珩有爹在呢,一觉就睡到天亮了。”

    祝熙语还是有些犹豫,因为上韩村的冬天并没有比广市暖和多少,唯一的区别只是这边不怎么下雪,但是山顶上会没雪吗?

    正想着呢,韩宥拉住她停在转角,“求求你了,宝宝。”

    祝熙语一把捂住他的嘴,心差点跳出来,喝醉的韩宥真得很没有分寸!这要是被人听见了,她还怎么好意思见人家,“好,好,听你的。”

    因为紧张,她甚至忽略了这勉强可以算作是第一次的韩宥的撒娇。当然,她还是及时想起来了的。

    结婚两年多,祝熙语偶尔也能挑衅挑衅夜晚的韩宥原来压倒性的统治。一如此刻,韩宥已经俯下身来想吻她,她却屈膝抵住了韩宥的小腹,颤抖的声音里夹杂着点期待,“你刚刚在路上和我说什么了来着,再说一遍,不然不行。”

    韩宥先是被她的动作搞得愣住,听她这句话却又没忍住想笑,他突然擒住祝熙语的膝盖往一边按,左手捂上她的唇防止她吵醒小家伙,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得逞以后,韩宥耀武扬威地挑挑武器,“不行?”

    “满满,这种时候我说了算。”他亲亲祝熙语眼角沁出的泪水,身体力行向祝熙语强调他于此事上的霸道。

    但等到祝熙语快要丧失对外界的感知时,韩宥刻意带着喘,凑到了祝熙语耳边,满足她最开始的愿望,“求求你了,宝宝。”

    祝熙语转头一口咬在了他的颈侧,被惹炸毛的小兽作出她认知里的报复,但捕猎者却只觉得她露出的小尖牙实在可爱。

    ————————————

    “爸爸、让、让。”韩宥是被自己儿子拍醒的,他的小臂搭上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看了眼垃圾桶里的东西才觉得安心,伸手将爬到他脑袋旁边的儿子抱在自己胸膛上躺着,“真是我的冤家。”

    韩嘉珩被韩宥按在胸口,注意力都被自己爸爸脖子上新出现的红痕吸引,挣扎着要去摸。韩宥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妈妈还在睡觉呢。”

    韩嘉珩这才想起来自己最开始的意图是找妈妈,偏着头却看见妈妈躺在爸爸的臂弯里,眼睛闭着,连忙用自己肉乎乎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还不忘记帮着爸爸也捂住。

    过了一会儿,另一道小小的呼吸声也绵长了起来。韩宥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胸口的小不点和怀里睡得安稳的妻子,眼里都是满足。

    身下的这片黄土地,曾经见证过他不幸的孩童时期、不甘又困惑的少年时期、野心勃勃却孤独的青年时期。到如今,他三十岁,事业稳步上升、夫妻恩爱甜蜜、孩子聪明伶俐,连以前以为绝不会有转机的亲子关系也迎来了改变,事事如意。

    韩宥的心口沉甸甸的,不仅是妻子和孩子的重量,更是无与伦比的满足。他看向窗外的西岭,这座在以前被他看做是阻碍的沉默的高山,翻越过后再回首,却更像是他的守护神。这座山孕育了他,将他此生最爱的人引到他的身边,又以它万年不变的巍峨安稳他的心。

    无论世事如何变化,西岭永远是西岭。同样,只要韩宥坚守住自己永不放弃的信念,无论遇到什么,他都无需害怕。即使命运不再眷顾他,他也决不允许、不会弄丢目前拥有的一切。

    祝熙语睁开眼睛对上的就是一张肉嘟嘟的小胖脸,再往上看则是放大版的小嘉珩,她的眉眼漾出甜蜜的笑意,支起身子在韩宥的下巴落下一个吻,正准备给儿子也来个同版亲亲时,韩宥搂在她后腰的手用力,将她逼停在自己唇边。

    他笑着睁开眼,扬扬眉,声音清亮,一看就是早就醒了的样子,“偷亲我?”

    祝熙语轻哼,又碰碰他的下唇,意思是:亲了又怎么样?

    韩宥的手上移,压住她的后颈逼上去,展示了正确吻法。再退开时,祝熙语的唇已经有些肿了,眼尾全是氤氲的红意,胸口急速起伏。

    韩宥的视线不自觉地往下移,祝熙语羞恼地捂住他的眼睛,“你羞不羞?”

    换来的是韩宥低低的笑声,他的胸膛跟着震动,小嘉珩像是找到了以前睡在摇篮里的感受,红红的小嘴张开,流了韩宥一胸口的口水。

    笑的人换成了祝熙语,她低头亲亲儿子的小脸蛋,“果然是妈妈的乖崽崽。”

    第090章 知青(捉虫)

    早饭是高文柏准备的, 韩明胜替他烧的灶,两人都不是话多的性子,整个早上都没说上几句话。等他们终于看见韩宥时, 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韩宥怀里抱着睡熟的小崽子,将他放到小推车里盖好被子,找了个太阳不会直射的地方停着, 韩嘉珩刚出生时有轻微的小儿黄疸,郑老建议要多给孩子晒太阳,这习惯就一直留了下来。

    韩明胜见状就端了个小板凳坐在了小嘉珩身边,爱怜地看了半天, “珩珩皮肤随了他妈妈, 虽然和你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但比你要好看些。”说到这里, 韩明胜又有些心酸,每次他看见韩嘉珩以后都会再一次意识到韩宥小时候黄黄瘦瘦的样子有多可怜。

    “是很白, 没事就带着他晒太阳也没见变黑。”韩宥不是个喜欢沉湎于过去的人, 他将蛋羹放进一旁的锅里蒸上,转头对着高文柏说, “去把允儿叫起来,待会儿让爹带着你们去一趟舅舅家。”丁芳舒的父母哥哥对韩允还是挺好的,韩允第一次带丈夫回来,若不去一趟是会招人说闲话的。

    高文柏照做,眼镜下的眼底带着些青色。韩允即使快当妈妈了睡姿还是一如既往的乱来, 在研究所家属院里的床是挨着墙放的高文柏不担心, 上韩村的床两边却都是空着的, 高文柏几乎一晚都没睡安稳。

    “哥,晚点我们把允儿房里的床挪一下。”吃完饭, 高文柏无视韩允警告的眼神,和韩宥商量,“允儿睡觉太不老实了,我怕她摔着。”

    韩宥点头,很理解高文柏的心情,自从有了小嘉珩以后他也常常惊醒,就怕人摔着,“你们收拾收拾和爹出发吧,下午回来还得去族里吃饭,早去早回。车你开走,床我来弄就行。”

    高文柏有些惊讶,韩宥好像并不打算和他们一起的样子,但看韩允埋着头,他也装作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好,但哥你还是等我们回来再弄吧。我刚刚试了一下的,一个人抬不起。”

    在韩宥似笑非笑的眼神里,高文柏吞下了后面的话,好吧,差点忘了三十岁的韩宥的体能也不是年轻好几岁的自己能比的。上次广市的体能比赛,韩宥还能压过一群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闯进前三呢。

    “熙语,简知青来了。”韩明胜声音传来的时候,在看高文柏热闹的祝熙语差点没反应过来简知青是谁。等看见那个抱着一个小男孩的、看起来和村里人几乎没什么两样的简静秋时,她差点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

    “简姐。”祝熙语赶紧站起身迎上去。

    她惊讶,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的简静秋也没好到哪里去。当她真的和暌违两年多的祝熙语面对面时,简静秋还是窘迫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角。

    两年前,她和祝熙语还只是在容貌、家境上有些差距的同一个院子的知青,而现在,自己和史胜还是没能得到返城的机会,在上韩村半扎根下来。而祝熙语则更加漂亮,丈夫升任团长,自己也成了举国闻名的青年作家。

    再看眼韩明胜怀里睁着双黑亮眼睛伶伶俐俐望过来的小男孩,简静秋更加苦涩,连她们的孩子也拥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了。简静秋怕自己再和祝熙语比较下去会变成和许之桃一样的人,咬咬唇止住自己继续往下想。

    她坐下,道明来意,“熙语,好久不见。我们听人说你回来了,大家都很高兴,想请你和韩团去知青院聚聚。没有别人,就是咱们以前的那些老知青,除了陈佑去年招工走了以外,其他人都还在。”

    祝熙语有些心动,她住在知青院里时虽然和大家不太亲近,但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半年多,还是很想和大家聚聚的。她看向韩宥,询问他的意见,“韩宥,咱们中午有别的事儿吗?”

    见韩宥摇头,祝熙语就直接应下了,“那好,我们待会儿就过去。”她的态度和以前并无区别,但简静秋比起以前明显局促了很多,进来这么久一点都没表现出祝熙语记忆里长袖善舞的模样。

    祝熙语伸手拉拉简静秋怀里一直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男孩的小手,“宝宝,你多大了呀?”

    “两岁三个月。安安,叫阿姨。”简静秋没等儿子自己开口就低头提醒。

    “阿姨。”安安有些害羞,他原来以为萧可阿姨已经是最漂亮的阿姨了,没想到今天这个阿姨更加好看。

    在韩明胜怀里的小崽子见状不乐意了,“妈妈、妈妈。”他一边大声喊一边努力往祝熙语那边够,他的力气不小,韩明胜又怕弄疼他,被他连着踹了好几下。

    “韩嘉珩。”韩宥蹙着眉,严肃,“我数到三。”

    韩嘉珩听见这句话就不敢再闹了,坐回韩明胜怀里,包着眼泪委委屈屈地看着韩明胜。他是个小人精,早就听懂了韩明胜挂在嘴边的“乖孙子、爷爷的命根子”之类的话,知道对方喜欢他。

    但他没想到韩明胜也不敢挑战韩宥的威严,只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铃铛,在韩嘉珩眼前晃,“珩珩要不要玩呀?”

    韩嘉珩见妈妈爸爸都不理他,爷爷也不帮他,更生气了。但他也知道如果爸爸数到一了自己还不乖就会被打屁股,搂着韩明胜的脖子试图搬救兵,“爷爷,爸爸坏,打。”

    听着小崽子委委屈屈的小奶音,韩明胜心疼地拍拍孙子的背,但他绝不会插手韩宥和祝熙语对韩嘉珩的教育。自己是个老大粗,儿子儿媳才是真正出息的人,这种事上他插手就是捣乱、是害韩嘉珩。

    见韩嘉珩因为安安都哭了,简静秋更加局促,站起身,“那我先回院子里等你们了,你们忙完了过来就行。”

    “好的,简姐。”祝熙语从韩嘉珩小推车的侧袋里掏出一大把奶糖,装到安安的上衣口袋里,“一天只能吃一颗哦,不然牙齿里会长虫子。”

    简静秋并没有拒绝,安安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多少奶糖,自己没有必要为了所谓的面子让儿子失望,“安安,给阿姨说谢谢。”

    “没事儿。”祝熙语将母子俩送到院门外,“我们晚点就来。”

    回到堂屋,祝熙语蹲在地上和韩嘉珩平视,指着被掏空的糖口袋向韩嘉珩解释,“这是你回家后的所有糖糖,你刚刚对哥哥很不礼貌、很不友善,所以妈妈将它们全部给了哥哥当作你的赔礼。你这半个月都没有糖糖吃了,知道了吗?”

    韩嘉珩在祝熙语靠近的时候就将脸从爷爷的颈窝里抬了起来,认认真真听完祝熙语的话顿了很久,又将手在糖袋子里翻找了一番,才开口,“糖糖、给,妈妈,我。”意思是糖糖可以都给哥哥,但妈妈只能是他的。

    祝熙语看眼韩宥,有些头痛地将小崽子接过来,小崽子一坐到她怀里就紧紧搂着她的脖子,生怕谁抱走他的样子。

    在韩嘉珩的认知里,只有自己才能抱妈妈,韩宥勉强也可以,因为韩宥比他高太多了,他也能感觉到妈妈喜欢爸爸不比喜欢他少,所以他只能退让。但其他人,尤其是小朋友,就谁都不可以了。

    明明夫妻俩里韩宥才是照顾他更多的那个,可以说是只要下班回家,小嘉珩就长在了他怀里,但韩嘉珩好像从未表现过对韩宥的占有欲。祝熙语想到什么,趁小嘉珩趴在板凳上玩玩具的时候,凑到韩宥耳边,“下午你见到月月,抱她看看。”

    祝熙语很想知道,韩嘉珩的占有欲是只对自己还是对他们俩都有,又都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如果只是目前这样不能接受妈妈抱别的小孩,祝熙语倒不急,慢慢引导就行。要是太严重的话,祝熙语就要和韩宥好好商量商量该怎么办了。

    她和韩宥的确很爱韩嘉珩,他的奶粉是韩宥托人买的最好的,衣服从来都是扯的新布、新棉花找何秀儿做的,他们夫妻俩在韩嘉珩身上的开销从不算账。

    韩宥更是从好丈夫升级成了好爸爸,但凡非上班时间,韩嘉珩就没从他怀里下来过。就像别人调侃韩宥身上有奶味儿一样,韩宥对韩嘉珩确实是事事都亲力亲为,家里请的婶子在他回来以后都只能给他打下手。

    但疼爱不等于宠溺,但凡韩嘉珩表现出来什么坏习惯,韩宥也是最严厉的那个。连韩嘉珩自己都知道,妈妈生气还能撒娇,但要是是爸爸叫他的大名,自己就必须听话。要是爸爸数到一时自己还在调皮,那他的屁股就谁也救不了。

    对于韩嘉珩对祝熙语的占有欲这件事,韩宥其实觉得问题不是很大,他对祝熙语的占有欲也没比儿子低,只不过平常藏得很好罢了。韩嘉珩是他儿子,遗传这个多正常呀。

    爱本身就会滋生出占有欲,韩嘉珩从在祝熙语肚子里时就很体贴妈妈,出生以后对着妈妈更是要多乖就有多乖,对妈妈的爱那是毋庸置疑的。

    但见祝熙语一脸郑重,韩宥便也应下来。祝熙语觉得要改,那他就配合。至于儿子?非原则性问题,无所谓。

    ————————————

    韩宥这次回家是以三十岁的团长这样的荣誉归来的,虽然说他并不是专门为了荣归故里才这个时间回家,但市里还是很重视他这次的回乡的。做不了其他的,得知韩宥想借个车春节用以后,负责招待韩宥的小领导二话不说就将单位里一个二世祖从部队买来的退役吉普征用了。

    因为这次回来有韩嘉珩这个小孩子和韩允这个孕妇,车便成了必需选项,得知不是公车后韩宥便没有推辞。有他的身份在,即使他不特意为家乡做什么,也能帮着汉台市在某些场合挣个优先,尤其是现在祝熙语的知名度也很高。他们夫妻愿意收下汉台市的人情,这些人反而才更安心、开心。这不,车的原主人甚至特意将车里车外都洗得干干净净了才送过来。

    等韩允三人开着车离开后,祝熙语一家三口也准备往知青院去了。韩宥一手抱着韩嘉珩,一手提着些吃食,知青们的生活本就不算富裕,他们当然不能空手上门。

    韩嘉珩出门前就已经听父母解释过了村里的路不平整,会把他车车的轮子弄坏,于是他乖乖向自己的专属座驾挥了挥手后,就趴到了韩宥肩上,小眼睛转来转去打量周围陌生的景色。韩嘉珩在村里除了爸妈唯一熟悉的就是姑姑姑父,其他人想在他清醒时单独和他相处几乎是不可能的,韩宥他们便只能将他带上。

    知青院很热闹,因为《归雁》的原因祝熙语在知青里非常受欢迎,知道她是《归雁》的作者以前这本书在知青院里就已经是人手一本了。知道以后知青们就更加疯狂,他们心里最懂他们的人曾经和他们在同一个地方下乡,这是多么大的荣幸啊。

    史胜几人知道祝熙语的性子,应该不会乐意和新知青们有太多往来,便在一开始就拒绝了他们一起聚餐的请求。但因为他和简静秋的房子就是挨着知青院加盖的,新知青们大声一点就能将自己的声音传进来、站高点就能看见他们的院子,这拒绝也不过聊胜于无。

    自从简静秋带回来祝熙语会来的确切消息以后,大家都拿着自己准备的年货来了史胜家里帮忙收拾饭菜。他们之中原先和祝熙语最亲近的是方冉,但现在西岭谁不知道方冉和许之桃对韩青阳以及他母亲做的那些事呀。自从她进来以后,其他人就会时不时偷看方冉后和其他人对视,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回避、担心她的出现会破坏气氛。

    方冉自然也清楚其他人看过来的视线里的意思,但自从她和韩青阳离婚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韩青阳,村里人就算谈及韩青阳的近况,看见她过来了也会特意避开。韩青阳是上韩村村人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们怎么会容忍外人这样算计他?连其他知青都因为方冉的事挨了不少白眼。

    方冉只能通过知青们得知韩青阳的消息,哪怕有些人是为了讽刺她。她知道韩青阳在北城的工作很顺利,已经升了两次,但再多的,比如他有没有谈对象、离婚有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影响,这些她都不知道,韩青阳的父母像防贼一样防着她。她今天来到这里,只是想要通过祝熙语和韩宥对她的态度来判断韩青阳的近态。

    安安被妈妈交代在门口等着祝熙语一家人,远远看见了她们以后就噔噔噔地往里跑,“妈妈,阿姨和弟弟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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