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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宋叶紫还是气不过, 嚷嚷着要找渣男和富婆麻烦,可庄以菱的态度,是坚决不想再见到听到有关那两个人的一切。

    好在学校的流言都被打破,宋叶紫暂时放下怨恨, 把这一笔记在小本本上。

    “最好别再让我见到他, 否则——”她抬手拦在脖子前,做出一个凶狠的姿势。

    乔初意忍不住笑:“一会儿小庄回来, 你可别说了啊。”

    “我知道, 不提。”宋叶紫扬了扬眉,看向时卿, “我现在很能管住嘴的,是不是大小姐?”

    时卿慢条斯理地看她一眼:“勉勉强强, 有进步。”

    顿了顿, 又说:“要是能戒掉网瘾就更好了。”

    乔初意捧着热奶茶笑出声来:“人家那哪是网瘾,是爱情。”

    宋叶紫哼一声:“就是, 你先戒掉你家学长再说。”

    关于宋叶紫和那位奔着经验和道具结婚的“午夜纯情总裁”,最近几个月先后打脸,正儿八经地开始在游戏里谈恋爱。

    至于谁先谁后, 宋叶紫说是总裁大人先追的她,一面之词,无从考究。

    但可以看见的是,一直不愿改名的总裁主动为她改了名——叫落木萧萧。

    跟莲叶田田是情侣名。

    宋叶紫没时间上线的时候, 落木萧萧双开她的号清完所有任务和副本,连困难的周常本也仗着装备和操作,随便拉几个帮众过了。

    每次游戏更新的道具和漂亮衣服, 不消说,全都会进入她衣柜。

    斥巨资给她装备洗成极品, 还砸了不少强化钻石,如今满满当当十八钻,夫妻两对拉风的大翅膀,在整个大区傲视风云。

    等到宋叶紫上线,就是穿着漂亮的新衣服,甜甜蜜蜜看风景。

    玩游戏花钱的不一定真有钱,但能花到这地步的,一定不是普通的有钱。

    宋叶紫虽然在游戏里恋爱脑,但出了游戏,还是抱着几分防备心的。

    所以当落木萧萧说下周出差经过沪城,想跟她见面的时候,宋叶紫并没有马上答应。

    “怎么,怕见光死啊?”时卿睨她。

    “我怕?”宋叶紫指了指自己,哼笑一声,“开什么玩笑?我宋叶紫有怕的吗?”

    乔初意在一旁笑:“你是不是怕他长得丑?以后没办法面对了?”

    “不是,你怎么老说他长得丑?”宋叶紫气笑了,“你就不盼着我谈个大帅哥是吧?能不能想我点儿好?”

    “那网上声音好听的男的,确实又丑又胖居多啊。”乔初意托着下巴沉思,“要是长得帅,搞什么网恋?”

    宋叶紫嘴角一抽:“歪理,你家周哥哥是长得丑还是声音难听了?”

    乔初意一本正经:“他是例外。”

    “行行行,你家哥哥全世界独一份儿。”宋叶紫懒得说她,撇嘴,“去就去,我这就约他,等着看吧。”

    时卿憋着笑:“我有事儿就不去了啊,乔乔给她把好关。”

    顿一顿,补充道:“记得拍照发群里,让姐妹们开开眼。”

    乔初意眨了眨眼:“放心。”

    和落木萧萧约了周六的午饭,乔初意陪她一起去。

    落木萧萧说要开车来接,为了低调,宋叶紫选了人流量较少的南门。

    乔初意在路边看见一辆迈巴赫,车牌号是发在宿舍群里的那一串,有点不太敢相信,咽了咽嗓:“是那个吗?”

    宋叶紫握进她的手:“好像是。”

    乔初意:“看到脸了吗?”

    宋叶紫:“黑不溜秋的,看到个屁。”

    也是,为什么这些豪车都要把玻璃弄成黑色?乔初意努了努嘴,心想不能远远地看一眼长啥样,再决定去不去赴约了。

    打心底里,她是不太想和陌生男人吃饭的,但不放心宋叶紫独自见网友。

    直到对方似乎认出了她们提前约定好的标志——两人都穿了白色羽绒服,戴黑色帽子,宋叶紫手里拿着条红围巾。

    迈巴赫缓缓停在她们面前。

    驾驶座车门被推开,乔初意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用力捏了一下,咬紧牙关,冲走过来的男人露出礼节性微笑。

    乔初意默默承认她见识短浅了。

    虽然没长在她审美点上,但客观评价,还挺帅的,西装革履那范儿,比周序霆看着正经。

    突然一下子手更疼,乔初意上车前用力甩开宋叶紫,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

    两人坐在后座,悄悄用手机发消息。

    乔初意:【是我武断了。】

    宋叶紫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几秒后回过来一个:【嗯。】

    乔初意:【长得还可以,我批准你跟他试试。】

    宋叶紫:【……算了吧。】

    乔初意:【为啥?】

    宋叶紫:【你知道他是谁吗?】

    乔初意:【我哪知道,我又没见过。】

    宋叶紫:【记不记得我去年中秋返校,说的那个相亲男?】

    【就是他。】

    乔初意神智出走了十几秒,才回来:【……记得啊。】

    【可是你那时候没说,人家长得很帅啊。】

    【而且这么有钱!】

    宋叶紫:【是,挺厉害的。】

    【那会儿送我还是奔驰e,一年没见,换迈巴赫了。】

    乔初意:【那会儿他没跟你说话?还是你没觉得他声音好听?】

    宋叶紫:【说了三句。】

    【你好,去哪?】

    【是这儿吗?】

    【再见。】

    【我以为我叫了个出租车。】

    乔初意:【……】

    【哥们儿还挺酷。】

    显然,去年的落木萧萧哥没看上宋叶紫,去年的宋叶紫对他也只有抗拒。

    可谁知道兜兜转转,还是会遇上呢?

    并且是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国内,隔着时差和网线奇迹般遇上。

    走进预定的高档餐厅,能明显感觉到宋叶紫兴致不高。

    落木萧萧哥帮她俩拉开座椅,后落座到对面,开始自我介绍:“我叫萧丞,28岁,沪城本地人,前些年在瑞士做商贸,现在已经回国发展。”

    “哦。”宋叶紫端着茶杯,一脸认真地开口,“你记得我们见过吗?”

    萧丞勾了勾唇:“记得。”

    乔初意倒还记得那天,几个姑娘一起嘲笑相亲男喷香水的事儿。

    果不其然,宋叶紫也想起来:“那个,你今天没喷香水?”

    萧丞微微一怔,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笑了:“那天两个侄子胡闹,打翻了我妈的香水,正好溅在我衣服上。我也没带别的,将就穿了。”

    乔初意默默喝着茶,心里一阵感叹。

    在不在乎的差别就是这么明显。

    当初惜字如金,从头到尾三句话,现在却连陈芝麻烂谷子的小插曲都要解释,生怕人家以为他有病。

    萧丞很主动,宋叶紫大概也感觉到了,渐渐和他聊得热络起来。

    乔初意不动声色地玩着手机,降低存在感。

    时卿私聊她:【怎么样?见到了吗?】

    乔初意:【大帅哥。】

    【相亲男。】

    【香水。】

    【记得不?】

    时卿发来一个裂开的表情。

    【叶子啥反应?】

    乔初意:【刚开始有点抗拒,现在看还行。】

    【毕竟是有感情的嘛。】

    【(而且人确实挺帅)】

    时卿:【别掉以轻心,晚上把她给我带回来。】

    乔初意知道大小姐又操心了,憋着笑:【遵命~】

    退出聊天框,看着没有消息的列表突然觉得空落落的。

    一直往下翻,很久才翻到那个人。

    沉寂得就像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

    她知道他是出任务了,昨晚又收到报平安的短信,和那天在许如心手机上看见的内容差不多。

    只不过这次失联的时间真的很长,长到她每晚做梦,都很少能梦到他了。

    *

    所有人都在期待圣诞节。

    宋叶紫盼着和萧丞在游戏里秀恩爱,时卿盼着和唐策去约会,庄以菱的老板放话平安夜给他们发超级大红包。

    乔初意也期待着那天之前,周序霆能出现在她的手机屏幕中。

    然而这么多期待,最先落空的是宋叶紫。

    2011年冬至,12月22号凌晨,宋叶紫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

    奶奶去世了。

    她连夜赶回郊区。

    那天看着宋叶紫边哭边收拾行李,好像恨不得把自己都塞进去,乔初意觉得心脏好像被扭成了一种透不过气的形状。

    后来望着对面上铺空荡荡的床,几乎整宿没睡着。

    接连两天,宿舍仿佛被一股愁云笼罩,谁也不提给宋叶紫打个电话,问问怎么样,可都心照不宣地沉默着担忧。

    直到24号早晨,宋叶紫离开后第一次在群里发消息:【今天出殡了。】

    【我很好,别担心,你们好好过平安夜啊。】

    乔初意勾了勾唇,轻笑里夹着依稀的水声:【好。】

    【等你回来。】

    同样让她说过“等你回来”的另一个人,还没有只言片语的消息。

    2011年12月24号,乔初意度过了她出生以来最安静的平安夜,戴着耳机,却什么都没放,只是隔绝掉外界的喧闹和欢呼。

    热闹是别人的,她什么都没有。

    *

    宋叶紫家人去世,学校批了整整一周的假。

    为了让她好好休息,调整心态,宿舍几个姑娘也没主动去打扰她。

    直到26号晚上,乔初意在人工湖边看着水里的月亮发呆,突然接到宋叶紫打来的电话。

    那边女孩在哭,哭得她心仿佛被揪了一下,连忙问:“怎么了?”

    宋叶紫没回话,止不住的哭,乔初意在路边坐下来,静静等她。

    直到宋叶紫稍平静下来,声音嘶哑地,夹着凉飕飕的讽刺开口:“好可笑,他们防着我。”

    乔初意感觉到一阵心痛。

    “他们怕我拿走奶奶留下的钱。”宋叶紫冷呵了声,随即又开始夹着哭音:“她人都不在了,我要她的钱做什么?”

    乔初意想安慰她,却发现喉咙像被无形的东西卡住,发不出一个字音。

    她不知道在这样的时候,还有没有什么话真的能安慰

    铱驊 。

    “乔乔,我没有奶奶了。”手机里传来女孩轻飘飘的,像泡沫碎掉的声音,“没有最爱我的奶奶了……”

    那瞬间,乔初意觉得她好像也失去了什么。

    泪水潸然而下。

    手机吊坠在风里,在她的抽噎和颤抖中摇晃,那个朝她敬着礼的Q版小人,渐渐地渐渐地模糊……

    第42章 第 42 章

    这晚, 两个可怜的人在电话里抱头哭过一场,她知道宋叶紫难过什么,但宋叶紫未必懂她。

    没有人能懂她。

    乔初意早早地睡了。

    她做了个很长很长又很模糊的梦,梦见小时候的家属院, 叔叔阿姨们的调侃, 梦见十多岁的周序霆拿着篮球,带着一帮小弟酷酷地从她面前走过。

    小时候那些鸡毛蒜皮的事, 仿佛被拉长成一部电视连续剧。

    梦的最后她手机响了, 拿到耳朵边,听见裹着云雾的缥缈嗓音:“在寝室吗?”

    乔初意“嗯”了声, 像在梦里也像在梦外。

    但她脑子还在梦里。

    电话那头的人笑了一下:“还在睡?”

    乔初意:“嗯……”

    “好。”他说,“那我等你起床。”

    顿了顿, 三个字惊雷般钻入她耳朵:“在楼下。”

    像一只手将她从梦里拽出来, 睁开眼,望着头顶的木床板, 又呆呆望向手机屏幕。

    是他,没错。

    乔初意恍恍惚惚的:“你真的在楼下?”

    “起来不就看到了。”男人轻笑一声,“快点儿, 要被你们这儿的女同学盯成筛子了。”

    乔初意立马从床里钻出来,果然从窗户里看见花坛边那道高大熟悉的身影,她以最快的速度洗脸刷牙换衣服,戴上围巾, 抹了个浅色口红。

    宿舍门口人来人往,乔初意穿着笨重的羽绒服,两只手还是奋力抱着他。

    “怎么了?”周序霆压低嗓音, 手掌在她头顶摩挲,“不怕被看见了?”

    以前她很抗拒在校园里和他过分亲密, 总是急着要上车,急着消失在校友同学们的面前,仿佛只有在私密的空间,才能安心释放自己的情绪。

    可这次她再也没隐藏,就这么在众目睽睽的宿舍门口,抱了他很久很久。

    “对不起。”周序霆感觉到她的难过,“平安夜那天实在没办法,一结束,我就过来了。”

    乔初意不知道说点什么,有被安慰到又好像没有。她难过的是平安夜吗?那天她觉得是。可现在她才发现,那种莫名的情绪仿佛已经在心底存在很久很久,找不到源头。

    或许是第一次联系不到他,只能独自咽下难过,无人倾诉的时候。

    或许是分开太久太想他,却只看得到始终平静的聊天界面的时候。

    就像一根融入骨血的刺,时不时会从平滑的表面突兀地钻出来,猝不及防,扎得浑身痛。

    她抵在他胸口摇了摇头,平复一会儿,瓮声瓮气地开口:“我们去吃饭吧。”

    周序霆牵住她手:“好。”

    她还是舍不得浪费跟他在一起的一分一秒。

    两人去吃了鸳鸯火锅,周序霆一如惯常是清汤,乔初意要的加倍辣。

    她吃辣不会长痘痘,从小就是,在她引以为傲的时候樊老师告诉她,这个世界上能量是守恒的,吃下去的火不从皮肤上冒出来,就会积攒在别的地方,有朝一日集体抗议。

    樊老师是懂点养生的。

    后来有一次,乔初意发现自己身体里挨着内脏的地方长了个小包,因为瘦,摸起来很明显,吓得让樊老师带她看医生。

    医生说除非做手术割掉,但其实留着也没关系,只要不疼。

    所以她没做手术。

    那个包一直都还在。

    她不知道那些没说出口的抱怨和思念,那些曾经想和他分享的难过和哭声,会不会也在身体里变成了一个包。

    其实那个包并不是不疼。

    当她用手去摸去摁的时候,会很疼很疼。

    31号那天,乔初意第一次没赶车回杭州。

    她和周序霆在酒店里,等着这一年结束,一起跨入2012。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起部队的事,他笑着与她十指相扣:“有个战友,他对象天天跟他闹分手,可闹了那么久也没舍得分。”

    “每次看他那副为情所困,茶饭不思的样子,我就觉得我挺幸运的。”

    除了刚开始那一次,乔初意没再给过他任何压力。没在电话里大哭大闹,没歇斯底里地信息轰炸,从来都是乖乖的,等他忙完再来找她。

    她从小学什么都领悟得快,所以当那天他走时告诉她不要胡思乱想,她就领悟到更多了。

    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让他担心,影响他情绪和工作。

    “周序霆,我们第一次一起跨年。”她躺在他怀里,看着落地窗外的万家灯火。

    男人低头吻吻她发心:“嗯。”

    乔初意握紧他手指,夹着微微的哽声:“以后每年都要一起,好不好?”

    “好。”他无比郑重地开口,然后轻轻抬起她下巴,吻上去。

    当零点的钟声回荡在天际,他含着她柔软的唇瓣,气息交融,无比温柔:“一一,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周序霆。”她勾住他脖颈,慢慢地坐到他腿上……

    后来他去冲了个凉水澡,回来时,女孩已经躺在被窝里睡着了。

    手指上的排钻闪闪发光,和他紧握在一起。银光交错,仿佛永远不会分离的命运。

    *

    第二天他送她回杭州,还给樊枝带了礼物。

    樊枝一个劲留他吃饭,但他急着回新疆,肯定没办法吃饭,于是给他车里塞了两大袋亲手做的糕点。

    “妈妈,我都没吃几口。”周序霆走后,乔初意不满地盯着自家母上。

    “你在沪城要什么样的没有?人家条件艰苦,一年到头吃不了几次。”樊枝看着女儿鼓起的腮帮子,宠溺地揉揉她脑袋,“行,妈再做,明天给你带去学校。”

    乔初意这才嘿嘿笑了。

    樊老师笑她傻子,一边从冰箱拿中午要做的食材,一边问:“过完年你就满二十了,什么打算?”

    乔初意心底一咯噔:“什么……什么打算?”

    二十岁在她这儿是个微妙的数字。

    从小在家属院被长辈们调侃,等她长到二十岁,就要嫁给周序霆当老婆。

    虽然现在他俩在一起,也迟早要给周序霆当老婆,可二十岁对她来说还是太早了些。

    樊老师跟她打哑谜:“你说呢什么打算?”

    乔初意一慌,脱口而出:“妈,我不结婚。”

    樊老师顿了两秒,突然发笑:“谁问你结不结婚了?这事儿你跟序霆商量去。”

    乔初意瞬间脸爆热,假装镇定地去零食柜拿吃的:“那你问的什么啊?”

    “问你考研呢。”樊老师正色道,“过完年就大二下了,考研得开始准备了。”

    乔初意:“……我要考研吗?”

    樊老师放下手里的活,望向她:“当然要。”

    乔初意看着不太乐意,或者说,仅仅是没有激情,樊老师苦口婆心地说:“你别看现在读个一本好像挺厉害,妈把话撂这儿了,不出十年,本科生遍地跑,研究生一抓一大把,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那时的乔初意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等到许多年以后,才不得不感叹母上大人料事如神。

    但眼下她确实没有考研的欲望。

    比起高中,进入大学后更像是被人裹挟着在往前走,因为要让妈妈满意,要保住优等生的光环,要拿到奖学金。

    唯独不是因为她喜欢教育行业,期待着以后当一名孜孜不倦的好老师。

    有时候她很羡慕那些心中有梦想的人。

    时卿对舞蹈的痴迷,唐策对

    科学实验的执着,哪怕是宋叶紫沉迷游戏的劲儿,偶尔也让人心生羡慕。

    回沪城的高铁上,乔初意了无兴致地翻阅樊老师发给她的历年研究生考试招生简章,最后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困得不行,睡了一觉。

    到学校门口,正巧遇到了时卿。

    可当看见时卿过来的方向,看见路边停着那辆熟悉又许久未见的连号劳斯莱斯库里南,她不禁皱了皱眉。

    乔初意迎上去问:“那是?”

    时卿牵住她手,无所谓地笑:“家里人太久没见,聊几句。”

    乔初意总觉得不安心:“没事儿吧?”

    “没事儿。”时卿捏捏她手心,脸上笑容有些说不出的味道,依旧很美,但又乏力,只是在故作轻松,“能有什么事儿,晚上叫她俩吃火锅。”

    明显她什么也不想说,乔初意只好暂时摁下心底的疑惑:“好。”

    *

    宋叶紫:【姐妹们!我还有一百米到达现场!】

    【七百米!】

    【五百米!】

    【三百米!】

    算算时间,宋叶紫应该在宿舍楼五十米以内了,群里信息却没再发来。

    三个女孩都在等她去后街吃火锅,乔初意正准备打电话,突然听见窗外一阵嘈杂的呼声。

    和时卿探出脑袋一看,都瞪大了眼睛。

    楼门口穿着粉色羽绒服配短裙长靴,戴着毛茸茸的猫耳帽子,被高大男人抱在怀里的,赫然是她们等待已久的那位姐妹。

    周围不少看热闹的人,欢呼声一阵漫过一阵。

    看得出,萧丞轻轻抚着她的头,是在安慰她,动作温柔得好像怕碰碎一件宝物。

    手里还拿着一捧粉白相间的郁金香。

    乔初意看着他们,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年那天,周序霆还没开口说过喜欢,送给她的那一把雏菊。

    那种纯粹的快乐,无忧无虑的少女心境,就好像鲜嫩的雏菊花瓣,随着时间一去不复返了。

    第43章 第 43 章

    有时候她也会想, 如果人生第一次恋爱普通一些,就像大部分人一样,找个年龄相仿的男同学,一起嘻嘻哈哈无知无畏, 磕磕碰碰, 然后缓慢迟钝地成长,是不是会更轻松一些。

    但她从来不后悔选了那个人。

    哪怕她似乎承受了这个年龄不该面对的矛盾和理解, 权衡与妥协, 不能在十八岁正好的年纪,像许多初恋的小姑娘那样, 幼稚而肆意地对男朋友无理取闹,好让对方多哄一些。

    她相信周序霆给她的, 是这辈子不会再有的特别的经历。

    哪怕有一天他们分开了, 以上的所有依然存在。

    ——归根结底,她爱他。

    *

    庄以菱:“2012年, 我要好好准备教资证考试。”

    宋叶紫:“我先过了六级再说吧。”

    “我……”时卿扯了扯唇,仰头喝光杯子里的酒,“希望一切顺利。”

    宋叶紫眨一下迷蒙的眼, 问:“你想做什么一切顺利?”

    乔初意抬手晃晃她脑袋:“你管那么多呢?”

    脑海里浮现出时卿从车里下来时不太自然的神情,她总觉得惴惴不安。

    “关心一下嘛……”宋叶紫转过头,嘟起嘴。

    时卿笑了笑,没解释, 问乔初意:“你呢?什么新年愿望?”

    乔初意脑子空空,好像没什么愿望,想和周序霆见面的机会更多一些, 但这不叫愿望,叫奢望。

    于是她轻勾着唇, 随口道:“努力学习吧。”

    “嗐,我真是服了啊。”宋叶紫苦恼地揽住她肩膀,抱得像连体婴儿般亲密,她已经醉了,说话拖着长长的腔调,“我说不要和学霸做朋友的,学霸忒没意思,可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们呢,嗝——”

    “我可不是学霸啊。”时卿懒洋洋看她一眼,“你恨我恨得人尽皆知。”

    宋叶紫脑袋立起来:“我有吗?”

    时卿假装正经地点点头:“有啊。”

    “你别冤枉我!”宋叶紫一骨碌窜到她旁边,搂住她,“我爱你爱得还不够明显吗?”

    时卿被她搂得左摇右晃,却笑着拿出手机,对着自己和醉醺醺的宋叶紫录视频:“再说一遍,你什么我?”

    宋叶紫嘿嘿笑:“我爱你啊。”

    乔初意笑得直抽抽。

    时卿把手机举得更高:“只爱我?”

    “我爱!爱你们大家!”宋叶紫连连高声喊,“爱美女,爱姐妹,爱……萧丞。”

    三个女孩对视一眼,纷纷笑出了眼泪。

    然而谁都不知道,未来很多很多年,都不再有这样的光景。

    *

    十一点半了,601开着手电筒,三个女孩围坐在桌边,都没睡。

    时卿还没回寝室。

    庄以菱:“我觉得还是打电话吧……”

    “万一她和学长在一起呢?万一人家卿卿我我,酱酱酿酿……”宋叶紫捧着脸颊一脸苦恼,“烦死了怎么办啊。”

    乔初意越想越觉得不对:“可是时卿从来不会这样的。”

    之前去学长那不回来,都会提前在群里说一声,不会让她们担心着急。

    顿了顿,她做决定:“打吧。”

    时卿的号码摁下去,响了十几声没人接,乔初意继续打。

    不记得锲而不舍多少次之后,才终于接通。

    所有人屏住呼吸。

    那头是个中年女人,嗓音听着雍容贵气:“喂?”

    乔初意心口一跳,揪着衣襟紧张地问:“您好,我找时卿。”

    “你是她室友?”对方语气有点不耐烦和疲惫。

    “是。”乔初意小心翼翼地,“请问您是?”

    “我是她妈妈。”女人微微扬高声调,比刚才更盛气凌人,“时卿最近不去学校,家里有事,我帮她请过假了,你们不用再打过来。”

    乔初意又想起那天时卿不太对劲的表情,试探着问:“她还好吗?”

    “在家能不好吗?”女人不耐烦得明显,似乎懒得再多说一句,“挂了,不要再打了。”

    手机里变成急促的嘟嘟声。

    “是她妈妈,说她在家里。”乔初意握着手机心事重重,“可是她怎么会突然回家……”

    饶是大大咧咧的宋叶紫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啊,肯定不对劲。”

    明明和家里闹僵了,她怎么可能愿意回去?并且手机还不在自己手里。

    乔初意确定里面有猫腻,把返校那天看到的说了出来。

    “那天她表情就很不对劲,肯定是家里人和她说了什么。”乔初意皱着眉,木桌桌角快被指甲抠破,“或者,她妈妈又想逼她做什么。”

    思来想去,能逼她做的无非是联姻。

    “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啊?”宋叶紫揪乱了头发,“人家是她亲妈,还能报警说拐卖不成?”

    寝室一阵死一般的沉默。

    平时大家遇到事,拿主意的都是时卿,可现在时卿遇到了事,感觉三个脑子都不够用。

    乔初意想到一个人,他那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但她太知道,这个时候她找不到他。

    六神无主的慌乱无措中,一股莫名的挫败和烦躁涌上心头。

    为什么需要他的时候总找不到他?

    庄以菱坐在行李架上,耷拉着脑袋念念有词:“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时卿会不会真的被家里人逼着结婚?那她和学长怎么办啊?”

    “对了,学长。”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般,乔初意没有手机号,点开唐策Q.Q,迅速敲字给他发了一段。

    没过几秒对方回过来:【她家在哪儿?知道吗?】

    乔初意抓了抓头发:【不知道。】

    唐策:【我想办法。】

    乔初意:【有消息一定告诉我们。】

    唐策:【好。】

    【我去找老师要地址。】

    【你们先睡,别担心。】

    看见唐策这句话,几个女孩心里总算平复了些,能安心睡觉了。

    乔初意迷迷糊糊睡到不知几点,记忆中头顶窗外还是一片黑的时候,被一阵Q.Q

    语音的铃声叫醒。

    心里挂着事,她瞬间没了困意,摁下接听:“学长,什么情况?”

    唐策那边吸了口气,嗓音带着明显颤抖:“你们来一下医院吧,市人民医院。”

    乔初意听见自己心脏里轰隆隆的声音:“……怎么了?”

    “她还在抢救。”唐策竭力压住哭腔,“你们赶紧过来,或许……”

    没等听完,乔初意手机掉到地上,她脚底发飘地爬下床。

    庄以菱和宋叶紫也醒了,知道事情不妙,连忙跟着她穿鞋。

    宿管阿姨被吵醒,穿着睡衣跑出来,一直问什么事,乔初意急得边哭边喊:“要死人了,您快点……”

    阿姨哆嗦着开了锁,三个女孩顶着夜色飞奔出去。

    到市医院急诊的抢救室,第一眼看到了门口地面靠墙坐着的唐策,和对面不远处椅子上的中年女人。

    乔初意不敢问,看见唐策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忍心问。

    她们安静地等在一边,紧盯着急诊室门上的灯,一分一秒都过得煎熬。

    直到电梯间走来两个人,为首的男人穿着白大褂,面色铁青,后面那个看着像实习生。

    时卿妈妈带着哭腔迎上去,抓住他衣领几乎要跪下:“时颂,时颂啊,你快想想办法,救救你妹妹……二婶求你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叫时颂的医生面色冷漠地望着她:“您逼她的时候,想过就这么一个女儿吗?”

    时卿妈妈真的跪下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阿颂,你帮帮我,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很快她哭到失声,嗓音哑了,时颂用力拽开抓着他衣角的那双手。

    “她过敏反应本就严重,这次是抱着求死的想法食用了大量辣椒,您应该有心理准备。”男人压低的嗓音微微发抖,“如果闫主任没办法,我也没办法。”

    时卿妈妈靠着墙倒下:“她是你妹妹,你就这么狠心吗?”

    时颂望着面前已然毫无贵妇姿态的中年女人,语气冰凉彻骨:“她也是您女儿。”

    抢救室的门打开一条小缝,里面满手是血的护士叫他:“时医生,快进来。”

    时颂不再与她废话,扭头进了抢救室。

    乔初意靠着冰凉的墙壁,一连串声音在脑海里像魔咒般环绕——

    抱着求死的想法食用了大量辣椒……

    有心理准备……

    她还没经历过生离死别,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可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生命中有一个十分重要的人,正在离她越来越远,在走向她这一辈子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就像那天在舞蹈学院天台,她看见时卿的那天,好像一不留神,坐在栏杆边的女孩就要纵身跃下。

    而想象中的画面成了真。

    刚失去奶奶的宋叶紫似乎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颤巍巍站起来,嗓音抖得不像话:“我,我出去一下……”

    说完跌跌撞撞地跑向外面。

    理智冲破了边缘,乔初意一边哭着,一边拿出手机不停地摁下拨号键,一次又一次等到无人接听的提示,和死亡般的忙音,再锲而不舍地继续拨号……

    不知道拨了多少次,由最初疯狂地想听见他声音,想要他给予安定和勇气,到最后不再抱任何指望。

    机械般的拨号动作,仿佛只是在和残酷的命运,和飞速流动的时间抗争。

    她好像被拉进一个封闭而窒息的世界,连抢救室门开的声音都没听到。

    时卿妈妈激动地爬过去,却被时颂无情忽略。

    男人白大褂上染着血和污渍,径直走到乔初意面前,嗓音格外沉稳:“你们是她室友吗?”

    乔初意抬起一双通红呆愣的眼睛。

    那双眼里没有一丁点希望,像在平静地等待宣判。

    时颂望着她,目光不自觉抖了抖。

    但也就那一个瞬间。

    很快那束光沉寂下来,淡淡开口:“没事了,马上送回病房,麻烦你们暂时照顾她,多谢。”

    第44章 第 44 章

    乔初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瞳孔肉眼可见地缓缓聚拢,最后凝在面前的男人身上:“……没事了?”

    “没事了。”时颂朝她伸出一只手,“能起来吗?”

    乔初意点点头,用力擦干净脸上的泪渍, 撑着地面爬起来。

    时卿脸上还罩着呼吸机, 几个医护人员把她推到重症病房暂时留观。

    里面只能进一个人,就让唐策进去了, 时颂似乎想对他说点什么, 表情不是太好看,但最后皱眉看着他进去, 也没说。

    想起半个小时前,时卿还在生死线上挣扎, 乔初意眼眶又热了热, 对时颂说:“真的谢谢您了。”

    “不客气,应该的。我不仅是医生, 还是她哥,如果她真的在我手里……”顿了顿,他没说下去, 话题转移开:“她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你们可以先回学校。”

    “……好。”

    时卿脱离了危险,她们也还要上课,最后给唐策交代了几句, 让他等时卿醒了一定发个消息,便走了。

    经过拐角的时候,看见时卿妈妈依旧失魂落魄地歪倒在地上, 两眼无神发呆,宋叶紫抬脚要冲过去。乔初意和庄以菱对视一眼, 默默拽着她加快脚步。

    走出医院宋叶紫终于忍不住了:“什么妈啊,能干出这种缺德事,气死我了刚才你俩就不该拉着我,我高低去踹一脚解气。”

    “行了,这次时卿出事够她长个记性的。”乔初意说,“而且看时卿哥哥对她的态度,她在时家的日子应该更不好过了。”

    庄以菱点点头:“那个时医生人还蛮好的。”

    宋叶紫赶紧补充一句:“长得也挺帅。”

    时卿好了,她们心情也便轻松下来,能像以往一样开玩笑。

    乔初意打趣她:“怎么,你家萧丞看腻了?”

    “我家萧丞又没不让看别的帅哥。”宋叶紫理直气壮,“再说,我是帮菱菱看的。”

    庄以菱眨眨眼:“关我什么事?我可不要,男人影响我进步。”

    乔初意“噗嗤”一笑看向宋叶紫:“她现在是心中无男人,要拼全班第一个拿到教资证的,你可别没事儿找事儿。”

    宋叶紫故作苦恼叹了一声:“好不容易出现个优质男,咱两个有对象,一个四大皆空,可惜了,肥水要流外人田了……”

    说到对象,乔初意波澜不惊地扯了扯唇,拽她过马路:“快走了,就你感慨多。”

    *

    最近一有时间,她们就去医院看看时卿。

    身体恢复得不错,没有她妈妈在,心情也还算正常。

    唐策几乎每天都在,偶尔能遇到时颂。

    而乔初意在期末考试前,终于接到了周序霆一个电话。

    无非还是熟悉的解释,出任务,终于忙完了,这次还有祝她期末考试顺利。

    乔初意觉得奇怪,之前想要讲给他听的近况,埋在心中的许多话,到嘴边却提不起兴致。

    她好像失去了一大半倾诉的欲望,只是麻木地听着他声音,奋力捕捉内心的一丝丝波动。

    最近总想起妈妈对爸爸说过的一句话: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那你也没必要在了。

    以前她不懂,在她心里爸爸永远是爸爸,哪怕会让她失望,也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感情羁绊。

    可是现在,她好像能理解妈妈说出这话时的真切感受了。

    是心中的伤口一次又一次独立愈合,结痂,最后变成了坚硬的保护壳。

    *

    “又要回去了。”宋叶紫坐在地上收拾回家的行李,动作慢吞吞的,一点激情都没有,收到一半直接甩手不想干,“菱菱,你真的不要留在沪城过年吗?咱俩包个大套房,嗨天嗨地,多好!”

    因为奶奶去世后家里人闹的幺蛾子,宋叶紫很抗拒回那个家。

    庄以菱知道她就是心里不爽,嘴上嚷嚷几句,不大在意地弯了弯唇:“真不行,我关系最好的堂姐要出嫁了,今年最后一年在家过,我得回去。”

    “这年头还有结了婚不让回娘家过年的?”宋叶紫满脸鄙夷,“呸,封建糟粕。”

    庄

    以菱无奈地摇摇头:“没办法,男方家庭比较传统。”

    宋叶紫冷呵一声:“别把优良传统和封建糟粕混为一谈啊,那两回事儿。”

    乔初意认真点头:“我觉得叶子说得对。”

    正讨论着,寝室门突然在响。

    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三个女孩惊喜地抬头。

    门被推开,站在外面的果然是时卿。

    “就等你了我的卿卿宝。”宋叶紫仿佛看见救命稻草,直接抱住她大腿,“你过年也不回去吧?要不要跟我——”

    “对不起。”时卿幽幽地打断,看了眼大家,眼眶有点红,“我是来辞行的。”

    乔初意叠衣服的手一抖,这才发现她手边是一个大号行李箱,张了张口,出声艰难而干涩:“……你要去哪儿?”

    “德国。”时卿勾了勾唇,眼底却没多少笑意,“唐策接受了那边实验室的offer,要带我过去。”

    宋叶紫瞪着眼,头发仿佛都要立起来:“那你不上学了?”

    “我申请了那边的舞蹈学院。”时卿捏紧行李箱把手,“放心,我会继续上学,完成梦想的。”

    庄以菱吸了吸鼻子,快要哭出来:“那你还回来吗?”

    时卿抿着唇,没回话,头埋得低低的。

    许久许久,抬眼时已经湿透:“我舍不得你们。”

    宋叶紫颤巍巍站起来,第一个抱住她,也第一个嚎哭起来:“讨厌死了,干嘛要走啊?早知道我那天就踹那个女人几脚,都不够解恨的!”

    “别这样。”时卿抬手拍拍她背,“其实那个实验室邀请过他很多次了,之前他不想出国,朱教授也说他固执,其实那边的发展空间会更大。这次正好……我也出去换个环境,散散心。”

    乔初意哽声:“那你一定会回来的吧?”

    时卿望着她,几秒后弯起唇角:“嗯。”

    她走过去,也抱住时卿:“和学长好好的。”

    时卿:“嗯。”

    对于唐策,乔初意一点也不担心。

    他这人就差把爱国刻在骨子里,国外优厚的条件和所谓的发展前景,都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而这次为了时卿,他愿意摒弃原则,带她去远离是非的地方,让她忘记所有不愉快的过去。

    她也相信,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庄以菱回家一票难求,便先走了。

    而乔初意改签了高铁票,和宋叶紫一起陪时卿收拾行李。

    再亲自送她上了车。

    坐上回家的高铁,乔初意点开宿舍群,里面是一分钟前,时卿发来的一段视频。

    学校后街的火锅店,喝得醉醺醺的宋叶紫搂着时卿深情告白:“我爱你啊。”

    “爱你们大家。”

    镜头转了一圈,四张傻笑着的年轻脸庞,被永远地记录下来。

    *

    春运人太多,樊老师怕女儿路上辛苦,让乔正业抽空去高铁站接她。

    原本答应得好好的,临到站十分钟,乔正业给乔初意打电话,说局里突然来了个大案子,很紧急,走不开,给她转了一百块让她自己打车。

    从警局到高铁站开车起码要半小时,如今春运堵车,至少得预留一小时,按道理乔正业应该一小时前给她打电话。

    乔初意知道,爸爸定是又忙到差点忘了她。

    不是第一次了,乔初意早已没脾气,也没计较。乖巧收了钱,平静地望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景色,等到高铁进站,下车,自己拉着行李箱,跟着熙攘的人潮出去。

    春运人流量太可怕,她在路边等了很久,才打到一辆出租车。

    一个上午艰难的跋涉总算告一段落,乔初意舒了口气,坐在出租车后座给乔正业发短信:【爸爸我上车了。】

    那边一定忙得团团转,没回。

    她给樊老师也发了一条。

    樊老师得知她上的是出租车,直接一个电话甩过来:“你爸又忙去了?”

    “嗯,爸爸说局里有个紧急案子,走不开,他给我转了一百块钱。”乔初意如实交代了,怕樊老师发火,特意提了钱的事。

    “狗东西,以为给钱就完事了?当爸爸的没一点儿责任心。”樊老师依然气得不行,数落完老公才冷静下来,问女儿:“路上车多吧?”

    乔初意看了眼窗外,车水马龙,比平时至少多了三倍:“嗯。”

    “你让师傅开慢点,安全第一。”樊老师再三叮嘱,每个字都透露着担心,“一定要注意安全知不知道?你坐在后面吧?安全带也系上,别玩手机了。”

    “知道了妈妈。”乔初意伸手去拉安全带,“那我先挂了,回家见。”

    樊老师:“好,妈妈在家等你。”

    乔初意系好安全带,在看不见尽头的堵车长龙中,困乏袭来,闭上眼睛睡了一觉。

    直到耳膜差点被一声巨响震破。

    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什么,紧接着,额头撞到坚硬的东西,仿佛听到玻璃碎了,一阵短暂的麻木过后,疼痛丝丝缕缕地渗开……

    她看见视野中模糊的红色,闻到浓烈的血腥气息。

    然后渐渐地,整个人沉入黑暗。

    第45章 第 45 章

    再次唤醒她的是医院里浓烈的消毒水气味, 和樊枝看见女儿稍动的眼皮时急忙握上来的手,贴近的嗓音:“初一,感觉怎么样啊?头痛不痛?”

    乔初意低声叫了句:“妈妈。”

    睁开眼,视野模糊了一会儿, 才看清樊老师满脸担忧的模样。

    额头像针刺一样, 她抬手要去摸,被樊枝握住:“乖, 刚上的药, 医生说不能碰。”

    想让她转移点注意力,赶紧去拆床头柜上的袋子:“想不想吃点儿东西?水果零食都买了, 对了,有你最喜欢的红豆糕。”

    乔初意眨巴眼睛:“想吃鸭头。”

    “医生才嘱咐不能吃辣的。”樊老师拿出一盒红豆糕, 一个苹果, “忍忍,等伤口好了妈给你做。”

    乔初意可怜兮兮的, 把整个人往被子里缩:“妈妈,今天几号?”

    樊老师削着苹果,望过来笑了出声:“你是撞到脑子还是发烧了?说什么胡话?今天1月7号, 你刚回来,路上出车祸了,昏迷三个小时才醒。”

    “医生说我的头还好吧?”伤口一直在痛,又不能摸, 乔初意表情有些生无可恋,“会不会留疤?会不会影响智力?”

    “放心,不会变傻的。”樊老师满眼宠溺, “伤口是缝了一两针,不过医生用的美容线, 说后期给你开药膏,好好涂抹就不会留疤。”

    乔初意“哦”了一声,又问:“我爸呢?”

    樊老师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削苹果的动作也变得生硬,几秒后,面无表情淡淡地回:“电话打不通,你当他死了吧。”

    说到乔正业,樊老师瞬间就不是那个和蔼温柔的妈妈了。

    乔初意不敢再提一个“爸”字,乖巧地眼观鼻鼻观心,吃了个苹果,又吃糕点,樊老师喂什么她就吃什么。

    吃完她躺着睡了一觉,外面天黑了,额头上伤口的痛感似乎轻了一些。

    也可能是她疼习惯了,那片神经已经麻木。

    抬手往枕头边摸了摸,果然摸到自己的手机。

    已经八点了。

    屏幕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消息和未接电话。

    她呆呆望着锁屏照片,是十月那天在独库公路上过夜,凌晨三点半拍下的璀璨银河。

    她看到银河便会想起他。

    但他一定很忙,忙到根本没时间记得她。

    在安静的病房里,隐隐作痛的脑袋忍不住窜起一些从未有过的念头。

    他们在一起真的合适吗?

    相差四岁的年龄,整整隔了一个多代沟。

    也许她所看到的一切,在他眼中完全是另一番样子。

    对周序霆来说,排在第一的是他的身份,是头顶那枚国徽,扛在肩上的责任。可现在的她,满怀期待

    ,把初恋放在心中无可替代的位置,时刻想要得到回应。

    可是乔初意,你现在在想什么?想分手吗?

    真是疯了。

    她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抬手要惩罚胡思乱想的脑袋,不慎摸到额头上的纱布,疼得眼泪瞬间飚出来。

    樊老师端着饭盒进来,看见她躺在床上睁着眼,放心地笑了笑:“就猜到你醒了,刚让护士帮忙热的菜,快吃。”

    说完把床摇起来,拿起勺子要喂她。

    乔初意不太好意思了:“妈妈我手没受伤。”

    “医生说你要多休息,省点儿力气。”樊老师舀了鸡蛋羹,递到她嘴边。

    乔初意只好张开嘴。

    吃了几口,病房门突然被打开,乔初意抬头看见来人,有点惊喜:“爸爸。”

    樊枝面上几分烦躁。

    乔正业走上前关心女儿,问她感觉怎么样,被樊枝怼了一句:“你让她吃饭行不行?”

    乔正业乖乖闭嘴,一身警服大高个子,安静地杵在妻女身边,不敢坐,也不敢乱动。

    直到樊枝喂完饭,把纸巾递给乔初意擦嘴,才转身睨他一眼:“出来吧,有话跟你说。”

    门被关上,病房里安静下来。

    乔初意不知道他们聊什么,也不关心,自从爸爸退伍后选择当警察,继续舍弃小家为人民服务,两人背着她吵架已经是家常便饭。

    可她万万没想到,会有一天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乔正业再次走进病房,眼圈有点红,向乔初意嘱咐了几句,就被樊枝催着离开了。

    樊枝刚去洗了把脸,但还能看出眼底微微的红。

    “妈妈。”乔初意觉得不对劲,拉住她手,“你们怎么了?”

    樊枝反握住她的手,沉默着叹了一声。

    病房内寂静持续了多久,乔初意惴惴不安的心情就持续了多久,直到樊枝抬眼看着她,十分认真地开口:“初一,你现在长大了,爸妈的事情就不瞒着你了。”

    乔初意心口猛一跳:“嗯。”

    “刚才,我跟你爸提离婚了。”樊枝笑了笑,凄凉中带着几分如释重负,“他也同意了。”

    乔初意喉咙哽了哽,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你别怕,爸妈只是离婚,不一起生活了,但爸爸依旧是爸爸,妈妈也还会陪着你的。”樊枝抬手摸摸她的脸,“你是爸妈的孩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干涩的眼睛快要流不出泪,她艰难开口:“为什么?”

    她想问为什么,二十多年都过来了,明明那么恩爱的两个人,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难道就因为这次车祸,因为爸爸没有去接她吗?

    “初一,你爸是个很好的人,邻里乡亲都喜欢他,都说现在哪里找这么好的人民警察。以前在部队,他也什么都冲在第一个。”樊枝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低沉缓慢地说,“但是他这样的人,不适合当老公,当父亲。是那时候我太年轻,不懂怎么选择另一半,稀里糊涂地就陷进去了。”

    “像他这种心中有大义的人,是注定要辜负家庭的。”顿了顿,樊枝望向窗外摇曳的树枝,“或许对他来说,我们也是一种牵绊吧,没有我们,他可以过得更自由,再也没人催他回家,逼他管家里的鸡毛蒜皮,他可以尽情去追求他的理想和抱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那才是他想要的。”

    “二十年了。”樊枝流着泪,嘴角浅浅地弯起来,“我们该放彼此自由了。”

    乔初意张了张口,仿佛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是机械地在咬字:“就这么,离婚了吗?”

    “嗯。”樊枝握紧她手,语气轻松,“就这么离婚了。”

    那时的离婚很简单,还没有三十天冷静期。

    头一天两人达成一致,第二天,就去民政局办理手续。

    乔初意也跟着去了。

    这是一家人最后一次整整齐齐地在一起。

    她一直忍着,去民政局的路上没有哭,排队的时候没有哭,亲眼看着爸妈拿到离婚证时,也咬紧牙关没有哭。

    可直到三人回到停车场,乔正业把车钥匙放进她手心,握着她的手,像安抚一般的力道,她眼眶终于忍不住湿了。

    乔初意抬手猛擦掉眼泪,听见樊枝哑着声问:“车你不要么?”

    “你们留着吧。”乔正业松开手,叹了一声,“初一也会开车了,逢年过节回你妈那儿方便。”

    元旦回家时,乔初意不慎没藏好的驾驶证被樊枝发现了。

    但她意外的很平静,没说什么。

    对于开车这件事似乎也没那么抵触了。

    乔初意后来想,也许那时她就起了离婚的念头吧。家里两个女人,总要有独立的本事。

    乔正业还是不放心,走之前对乔初意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注意安全,别疲劳驾驶,开车别喝酒,还有啊千万不要把油门当刹车……”

    乔初意流着泪连连点头。

    老父亲也红了眼,没勇气再说下去了,抬起手,在她包着纱布的额头处微微一顿,最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一句哽咽的再见,扭头走向公交站。

    直到熟悉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乔初意抹干净脸上的泪渍:“妈妈,回家吧。”

    乔正业没要房子,说单位有宿舍,眼下把车也给了她们。

    樊枝虽然把存款分他一半,但他二十年来每个月上交工资,那原本就该是他的。

    乔初意一边开车一边在想,爸爸离了婚,好像什么都没剩了……

    坐在后座的樊枝低头掩面,肩膀微微颤抖,乔初意担心地叫:“妈妈……”

    “别管我。”女人吸了吸鼻子,哭腔明显,“好好开车。”

    乔初意默默开了音乐,没再打扰她。

    *

    这个春节过得没什么气氛。

    表哥去年结婚了,最近带刚怀孕的表嫂在外婆那儿小住,占了之前乔初意和樊枝总住的那个房间。

    樊枝也懒得过去,大年三十便和乔初意在杭州的家里过。

    晚上,母女俩吃完中午的剩菜,安安静静地坐着,电视里的春节晚会却热闹非凡。

    乔初意窝在沙发角落,看宿舍群里姐妹们聊天。

    宋叶紫:【时卿你啥意思?群里四个人发三个红包,你自己还抢一个?】

    时卿:【……点错了嘛。】

    宋叶紫:【是不是某人没给你吃好?变这么抠门儿?】

    时卿:【……】

    宋叶紫:【你把那个谁拉进来,老娘好好审问他,水灵灵的大小姐给他带出去,他敢虐待你我咻一下飞德国打得他叫爹!】

    最后时卿多发了个千元大红包,说是唐策给她们的,这事儿在宋叶紫那儿才算了。

    正跟她们聊得发笑,旁边传来樊枝的声音:“序霆最近很忙吗?你俩没联系?”

    “……嗯。”乔初意低下头,应声。

    樊枝叹了叹,没说什么,起身去收拾碗筷。

    这一次等到零点,春晚中烟花盛放,万人齐呼新年快乐,她也没等到周序霆一个问候。

    她知道此时此刻他一定在苦寒的边境,也没有人问候。

    点开两人对话框,心如止水地发了一句:【新年快乐。】

    *

    周序霆直到正月初四才联系她。

    那会儿她在宁波一个亲戚家做客,妈妈陪亲戚们打麻将,孩子们疯赶打闹,而她很是无聊,在小区门口的石墩子上发呆。

    看着街上路过的情侣和一家三口,都觉得刺眼又心痛。

    就在这时,周序霆电话打过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小心翼翼解释自己的失联,似乎也觉得那些话很苍白。

    反正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再多的,保密的,也不能告诉她。

    电话接通,只是寻常地问她:“最近好吗?”

    乔初意有点难以启齿。

    她好吗?一点都不好,可听着他的语气,似乎笃定她一定

    很好。

    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嗯”了一声。

    周序霆听出她兴致不高,顿了顿,才又开口:“生日礼物没来得及准备,给我几天,一定补给你。”

    “不用啦。”乔初意弯起唇,尽量带着笑腔,“生日每年都能过,不差这一次。”

    那边好像思忖了片刻,在揣摩她心情:“真这么想吗?”

    “不是闹脾气?”

    “不是啊。”看着一对年轻父母牵着女儿过斑马线,她眼眶热了热,还是努力弯着唇,“周序霆,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他轻笑:“正好,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乔初意抬手抹了抹眼睛:“你先说吧。”

    “这次团里有两个出国集训的名额,都落在我们队。”他说,“上面应该要派我过去。”

    乔初意“哦”一声:“去多久啊?”

    周序霆:“三年。”

    轻飘飘两个字,只像微风一样拂过,但她好像听见自己勉强支撑的小世界,轰地碎掉了。

    “这次机会难得,去了那边,能接触到全球顶尖的作战和武器系统,到时候回来,我就不用常年待在新疆了。”他边说边笑着,似乎很期待,有条有理地规划,“三年后你也毕业了,我们可以直接结婚。”

    乔初意没说话,男人沉默两秒,试探地问:“一一,在听吗?”

    “嗯。”乔初意抬手抹了抹微湿的脸颊,“恭喜你。”

    这一句恭喜是真心的。

    虽然她不懂,但也能猜到这对他来说,或许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他那么优秀,那么聪明,也应该要成为更厉害的人。

    周序霆问她:“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那一家三口过完马路,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变成一排模糊的影子,但即便这样,还是温暖地依偎在一起。

    可这样的温暖,她再也不会有了。

    想要倾诉的话全都咽回肚子里,她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两个人永远不会同频的喜怒哀乐,总是迟到的问候和关心,即便听着他声音,也像分隔在不同世界的无力感,还要这样持续三年吗?

    她一心想朝他靠近,可他却要去更远的地方。

    乔初意深深吸了口气,仰头看着刺目的阳光,眼眶灼热而生疼。

    最后发出声音的那刻,碎裂的感觉从心脏中心蔓延开来,盖过了额角伤口的剧痛:

    “我们结束吧。”

    第46章 第 46 章

    两边同时安静下来, 仿佛空气和时间都凝固了,乔初意握着手机蹲下身,把自己抱住。

    一句话,好像用光了她全身的力气, 可天地之间只有她自己, 能给自己一点点能量。

    “在杭州吗?我来找你。”对面的人嗓音低沉,仿佛压抑着什么。

    “你别来。”乔初意吸了吸鼻子, “来了也没用。”

    恍惚一个世纪的寂静, 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天堑般的沟壑。

    最后才听见他微哽的声音:“决定好了?”

    乔初意埋着头:“嗯。”

    周序霆:“我说什么都没用了?”

    “嗯。”她每一声都答得很快,给人一种毫无留恋的错觉。

    “对不起。”男人的嗓音仿佛沉入地底, “是我没做到。”

    乔初意泪流满面,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只一个劲摇头。

    然而这一切他看不见。

    “答应你很多次, 都没做到。”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我也不想再失约了, 每一次都很内疚,怕你生气,可你不生气又会更内疚。”

    乔初意抬手捂住脸, 泪水从指缝里汹涌出来。

    “以后……找个能在你身边的吧。”他勉强笑着,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别再被我这种人骗了。”

    失声痛哭之前,她浑身颤抖地挂断电话。

    *

    樊枝发现这个寒假, 乔初意格外安静一些。

    没事总是沉默发呆,不再嚷嚷着要她做这做那吃,不再突然出现莫名其妙的想法, 要养只猫,养只狗, 养只小仓鼠什么的,也不再跟她发叛逆的小脾气。

    乖得有些令人担心。

    直到某天,乔初意问她:“妈妈,许阿姨在北京的地址您知道吗?”

    “知道啊,怎么了?”樊枝越发觉得不对劲。

    乔初意没多说什么:“您给我一下吧。”

    樊枝应了,转头去给许如心打了个电话,问最近周序霆有没有什么事。

    那边老姐妹说,儿子休假回来也不大正常。

    这案子基本就破了。

    乔初意收到樊枝发给她的通信地址,把那张存着周序霆巨额工资的银行卡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想着在返校之前,找个快递公司寄过去。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樊枝试探地问她:“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

    “没有啊。”乔初意讷讷地往嘴里喂白米饭。

    “喏,你最喜欢的鸭头。”樊枝叹了一声,把最大那只鸭头放进她碗里,“现在家里就我们两个了,妈妈很担心你,所以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

    “嗯。”乔初意拿着鸭头,迟疑着没有下口,抬眼望向樊枝,“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分手了。”

    樊枝不可思议地看过来:“真分手?”

    “嗯。”乔初意点点头,“真的。”

    说完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您说得对,像他和爸爸那样的人,不该被我们牵绊住。”

    他们是雄鹰,不是风筝,不需要那一根线,他们要飞去更广阔的天空。

    樊枝同样的路走过二十年,当然知道要多大勇气,积攒多少失望,才能让她们放弃一个明明深爱的男人。

    女儿醒悟得早,可又更让人心疼。

    樊枝抬手摸摸她头发,问:“不怪他吗?”

    “当然怪他,否则怎么会想分开。”乔初意看着被自己咬过一口的鸭头,竟然品出了苦涩的味道,“但是他没办法,我也没办法,我们都没有办法。”

    樊枝能坚持,是因为当年结婚快,又早早随了军,住在家属院,几乎没怎么异地过。

    可她连第一座山都翻不过去。

    转念想这样也好,知道自己不够坚强,不适合过那样的日子,趁早快刀斩乱麻。也好过未来爱都变成了恨,连最初的美好都不存在。

    现在分开,至少她还爱着他,连回忆都是爱的。

    *

    1月31号上午,乔初意坐在杭州到北京的高铁上。

    樊枝说他今天就走了,未来三年都不会回来,就算三年后,也未必会回来。

    乔初意知道一个词,生死有命。

    她告诉自己只是不放心快递,却最终也没法欺骗自己,是真的想再见他一面。

    *

    周序霆本想一个人低调地离开,但气氛被搞得有点凝重。

    送他离开的个个都红了眼睛,连门卫秦叔也不例外:“去了那边好好吃饭,别再瘦了。”

    许如心靠在他胳膊上抹眼泪,把他军装晕湿了一片,周鸿朗拽她,却怎么都拽不动:“你给我好好照顾自己,全须全尾地回来,妈还等着看你娶媳妇儿呢。”

    “知道了。”周序霆拍拍母亲颤抖的背,望向她身后面容冷峻,眉头紧锁的男人,“爸,您也保重,照顾好我妈。”

    “去吧。”周鸿朗是唯一一个没有红眼的,也或许是肩上那颗锃亮的将星,让他必须深藏所有情绪,连告别的话比起一位父亲,都更像是领导,“为国不惧生死,既然选了这条路,就放手去干。”

    许如心哭着回头瞪他:“乌鸦嘴!你给我闭上!”

    这种时候提生死,无疑是往她心口插刀。

    周鸿朗难得也察觉到不妥,轻轻握了握妻子的手,却被甩开。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周序霆准备上车离开,他的小侄女突然从不远的树丛跑过来。

    手里捧着的雏菊花,让他神思短暂地一晃。

    “小叔。”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说,“这是一个漂亮姐姐给你的。”

    花里夹着片信封,他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张银行卡。

    东西被他用力攥入掌心,抬眸望向侄女刚刚跑来的方向,却除了一片繁茂

    的灌木,什么也看不到。

    “来不及了,快走吧。”周鸿朗催促他。

    军绿色吉普车扬尘而去,承载着所有人追随的目光。

    其中有一道藏在枝繁叶茂的灌木丛后,晶莹闪烁。

    “姐姐,你也喜欢我小叔吗?”小姑娘回到她旁边,无比神气地说,“喜欢他的女孩子可多了,不过我觉得你最有希望。”

    乔初意抹抹眼睛,笑出声:“为什么?”

    小姑娘望着她笑:“因为你长得像小叔手机上的女明星。”

    乔初意想起来。

    那应该是他的手机屏保,当初在草原上,他给她拍的照片。

    她弯起僵硬的唇:“他说是女明星吗?”

    “我也不知道。”小姑娘一脸苦恼,“爸爸说是女明星,妈妈说是他对象。可如果是对象的话,姐姐你就没希望了。”

    绿色车尾消失在视野中,乔初意闭了闭酸胀的眼。

    有很多事,或许命运早就安排下了。

    十七岁的周序霆参军,她没去送。

    到二十三岁这年,她终于送了他一次。

    就像她迟早会爱上他。

    *

    不再等待的日子过得像流水一样快,转眼大二就结束了。

    对于未来学业工作的规划,樊老师的催促也越来越密集,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

    “你要考研的赶紧决定方向赶紧准备,想考公务员也要复习了,大三这一年很关键,不能再稀里糊涂地混了。”

    乔初意歪在沙发上,生无可恋:“知道了。”

    樊老师:“那你什么打算?”

    “没打算。”乔初意抱着抱枕,拿来遥控器开电视,“走一步看一步吧,还能饿死不成。”

    这半年,她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是机械般地完全课业,保持名列前茅的成绩,就像人活着要呼吸一样,总有一件事在做。

    “放假回来除了看电视就是玩手机,问你什么都不着急。”樊老师急红了眼,“你早晚气死我。”

    以前提起乔正业会让她发飙,现在乔正业淡出母女俩的生活,会令她歇斯底里的,变成了乔初意的未来规划。

    说起来,乔正业确实很久没联系过了,要不是生物学上有个爸,乔初意都快忘了这人的存在。

    她百无聊赖地翻着电视频道,正在厨房忙碌的樊老师听见声音,探出个脑袋:“你慢点摁行不行?电视都是这么摁坏的,上次请师傅来修又花两百块钱。”

    乔初意鼓着腮帮子,把遥控器扔到一边。

    正在播放的不知道是个什么纪录片,镜头里漫漫黄沙,让她觉得分外熟悉。

    走进茫茫沙漠的兴奋与雀跃,沙尘暴中数个小时的绝望和紧张,那人握着她的手,给予的安定和温暖……

    镜头忽转,是一个两鬓微白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锹站在一片稀疏低矮的树木前,周围无边无际的黄沙做背景,画面虽单调,却无端令人着迷。

    “杨教授,这些树您种了多少年?”

    “十多年。”

    “十多年一直在这儿吗?”

    “对,一直在这儿。”

    一张朴素的,长年被紫外线侵蚀的黑黄的脸,露出和蔼却坚定的笑容。

    “保护沙漠就是保护人类,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

    “为了不让千百年后,这片土地也像楼兰一样,被称为消失的古国。”

    透过这张比同龄人更苍老的脸,乔初意恍惚回到那片辽阔壮美的沙漠,又感受到沙尘暴起时没有边际的恐惧和绝望。

    她想起那个紧挨着茫茫沙漠的小县城,热情朴实的旅店老板娘,和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千百年后,那个小县城会消失吗?

    他们的后代没有故土,先人的魂魄没有皈依,成为缥缈的孤魂野鬼,游荡在人世间。或许有一天,也会变成楼兰古国那样的传说。

    旁人只觉得传说神秘,美丽。

    但她亲眼见过那些屹立在荒漠中的断壁残垣,甚至恍惚能听到随着历史被吞没的生灵,发出凄凉绝望的呼救。

    这一刻,她的灵魂好像飞越几千公里的距离,穿过无数喧闹的城市,落定在那片沙尘漫卷的广袤天地。

    (上卷完)

    第47章 第 47 章

    “宋总, 小马总还是让我催您,把这份文件签了。”

    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弓腰站着,脸上的青涩焦急跟额头上溢出的细汗,和这家调性慵懒的浪漫西餐厅格格不入。

    宋叶紫也觉得很扫兴:“你是我秘书还是他秘书?没看到我和姐妹在吃饭?入职第一天就告诉你了, 吃饭在我这儿是头等大事儿, 别在我吃饭的时候拿工作来烦我,你还提姓马的?是想我这盆意面扣你脑袋上吗?”

    男人头埋得更低了, 似乎想道歉, 又被她一顿猛烈输出:“我现在签了你是能八百里加急送回沪城?九点了,快递都不发了, 你自己飞回去啊?用点脑子好不好?明天早上约个顺丰特快是能把你给吃了?”

    男人悻悻地收起文件,出去了。

    乔初意用吸管搅着饮料, 笑出声:“你这张嘴, 功力不减当年啊。”

    “被他气的,脑子一点儿不知道变通。”宋叶紫喝了一大口酒。

    当年四个人中酒量最差的, 却在酒场中练成了老油条,说千杯不醉也不夸张。

    “我对你好吧?”宋叶紫望着她嘟了嘟嘴,“她们一个在德国吃香喝辣, 一个现在是全国闻名的大网红了,都不知道来看看你。就我去西宁出趟差,还绕这么远来你这儿。”

    时卿和唐策还在德国,虽然说过几次准备回来, 都没能回,似乎那边有什么被绊住。

    至于庄以菱,和她曾经期望的低调勤奋的园丁也越来越远了。

    当初为了拿额外补贴, 主动报名去贫困山区支教,结果一去四五年, 还得了个“最美支教女老师”的称号,火遍全网。

    乔初意佯装不在乎地扯了扯唇:“确定不是来炫耀你的成功么?宋总?”

    “我有什么可炫耀的啊,乔博士?”商业互吹正式开始,“未来我就是成了亿万富翁,不还得尊称您一句教授?”

    说着,她故作苦恼地皱了皱眉:“就是吧,您这个做科学研究的地方,条件略微差了点,我都没订到一个五星级酒店。”

    “有酒店住你就知足吧,想当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她目光稍顿了顿,端起杯子,若无其事地继续,“就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

    那家小旅馆已经不在了。

    乔初意也是后来到这边接触过几次才知道,老板娘是个单亲妈妈,丈夫早就过世了。

    年初带着女儿改嫁到哈密,门面转让给别人,开了家小超市。

    每次路过看见熟悉的位置变成完全陌生的招牌,乔初意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和周序霆之间曾经的牵绊,存在的共同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少了。

    这些年除了樊枝偶尔提到许如心,新闻里经常出现周鸿朗越发严肃的脸,她再也没听到过有关他和他家人的一丁点消息。

    Q.Q号被盗,她换了新的,手机号后来也换了。

    再后来,聊天软件变成了微信。

    茫茫天地间,她彻底失去了与他的联系。

    直到那天沙尘暴后,在站里遇到他。

    五年光阴,恍如隔世。

    “哎。”宋叶紫抬手在她面前猛晃。

    乔初意回过神:“你刚说什么?”

    “叫你今晚陪我住酒店。”宋叶紫说,“好久没一块儿睡了,准备了一车轱辘话跟你讲。”

    “好啊。”乔初意抬起杯子和她碰了碰。

    酒店虽然一般,但宋叶紫订了最好的房间。

    “新疆的星星就是好看啊。”躺在露台的躺椅上,宋叶紫仰头感叹,“没有碍眼的高楼大厦,空气也好,这天看着跟假的一样。”

    “你见过银河吗?”乔初意忽然问她。

    宋叶紫怔了怔,看

    过去。

    女孩唇角泛着晶莹,是刚送到嘴边的酒,望着星空的眼格外亮:“他带我看过,特别漂亮,我一辈子都记得。”

    宋叶紫知道她有点醉了,否则不会提起周序霆。

    所以安安静静地望着她,没出声打扰。

    “叶子。”乔初意咽下一口酒,望着天空眨眨眼睛,“昨天,我见到他了。”

    “我想到很多以前的事。我以为忘掉了,其实不过在自欺欺人。”

    “昨天我看见他,那些事就全想起来了,像刚刚发生过一样,很清楚,很清楚……”

    宋叶紫握住她被风吹得冰凉的手。

    “你不要觉得我可怜,我也从来不同情自己,所有后果全都是自找的。”她好像醉了,又好像没醉,话很多,却很有条理,“我总希望他像一开始那样,我想他的时候就突然出现,给我惊喜,所以当他来不了的时候,我就开始不满足。”

    “不承认也没用,我假装大度,但心里就是不满足。”

    “我好像从来没想过那对他来说有多难,后来自己跑多了才知道,从边境到沪城要开两天两夜的车。坐完五个小时的飞机也到不了,还要转火车,转大巴,要穿越几百公里的无人区。”

    “我记得有一次他坐飞机赶过来,我问他为什么不开车,他没有说,现在想想,那时的我像个傻子一样。我还记得他那时的笑容,应该也在笑我傻吧……”她吸了吸鼻子,笑出的声音比哭还难听,“我这个人,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哪怕家里情况不好的时候爸妈也没让我吃过苦,那时候我以为最苦的不过就是去打工挣生活费了。工作后才知道,成年人要面对的更多,分离,委屈,甚至绝望,而且一切都得自己咽下去。比起那些,我那点见不到面的小情绪算什么呢?我有什么资格对他说,我更难过?”

    她抬手挡住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声:“其实,当年我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只想接受他的好,却接受不了现实的无奈。”

    “这么多年了。”宋叶紫定定地望着她,目光满是心疼,“乔乔,你还是没放下。”

    乔初意吸了吸鼻子,别过脸:“不至于。”

    “不承认么?”宋叶紫勾唇笑,“你见到他的时候是不是还会心跳加速?”

    “我喝多了。”她扭开头,整个身子也背过去。

    *

    宋叶紫是出差间隙抽空来的,只为了看一眼姐妹,第二天还赶着回沪城。

    乔初意也没时间送她,一大早接到站里召唤的电话,开车麻溜地往西边去了。

    新疆是十点上班,但乔初意自从来到这儿,依旧贯彻早八。

    这是站里的作息。

    她和关露作为唯二的两个女孩也没有特权,甚至有时候太阳还没升起来,就出发去沙漠腹地,关照她的小树苗。

    昨晚喝酒加熬夜,整个脑子昏昏的,回到站里下车时,感觉脚都在发飘。

    跟着周序霆的几个男孩在院子里锻炼,俯卧撑的,甩单杠的,还有倒立行走的,简直让人看花眼。

    但没见到他本人。

    乔初意回到办公室,从布尔津出差回来的罗恒也在,杨院士坐在沙发上,招呼她:“回来了,我们开个小会。”

    直到两点多吃饭的时候,这场“小会”才结束。

    在这儿的生活很单调,开会,种树,做研究,研究有没有更适合在沙漠生长的植物,有没有脱离人工干涉,能自然形成生态循环的植物。

    虽然单调,但也充实。

    看着越冬后次第发芽的小树苗,沙漠边缘逐渐加长的绿色隔离带,看着他们与大自然的博弈获得那么一点点成就……会觉得所有的辛苦付出都没有白费。

    吃完午饭,乔初意和关露坐在屋檐下喝酸奶。

    以前心心念念的酸奶,变成了每天标配的午餐份例,一旦太容易得到,就没那么让人兴奋了。

    不远处,杨院士和不知刚从哪儿回来的周序霆正在说话。

    关露啧啧两声:“这身材这气质……绝了,早上五六点那几个弟弟就出去跑步,回来又在院子里锻炼什么的,杨老师对他们还这么客气,我猜啊,估计是哪个部队的。”

    “哦,是吗。”乔初意吸了口酸奶,模样很淡定。

    “绝对是。”关露附到她耳朵边,说悄悄话,“他们倒立的时候我偷偷看了,八块腹肌,人鱼线,半点不带含糊的,个个都比健身房海报绝。”

    乔初意漫不经心地,眼皮子夹了一下杨院士旁边的:“那个也看了?”

    “那个没,今天我还第一次见到他。”关露有点可惜地努了努嘴,“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干嘛去了,我明早一定蹲着看。”

    乔初意刚喝进去的酸奶差点喷出来:“小心人家告你性骚扰。”

    “好身材不就是给人看的吗?再说了,男人有什么,我又不扒他们裤子。”关露眨眨眼,“明早我叫你?我知道一个好位置,看得清楚,还不会被发现。”

    “别,你自己看吧。”乔初意抬手扶额。

    看什么呢,早几年她都摸过了。

    虽然是隔着衣服。

    只不过关于腹肌和人鱼线,那时的她还没概念,只觉得摸起来很有安全感。

    远远地,瞟了眼那人T恤下依稀可见的劲瘦轮廓,心想他都二十八九岁了,怎么身材比二十出头的时候还要好?

    那时的骨架还有几分少年感,如今是喷薄而出的,成熟男性的荷尔蒙。

    脑子里七想八想的,目光便落在那人身上,忘了挪动。

    恍惚见他转过头,眼中犀利的光往这边看过来,乔初意愣住。

    时光就好像咻地一下,飞回七年前那个泛黄的陈旧的夏末。

    学校操场烈日炎炎,那人站在主席台上,她在台下,数以万计的陌生目光中,只一眼就望见了对方。

    后来的她才知道,那是多么宿命般的一眼。

    第48章 第 48 章

    眼下的对视还是令人尴尬的, 好像被对方抓包她在偷看。

    但其实她只是发呆。

    刚想扭头回办公室,杨院士突然叫她:“小乔,你过来。”

    看神色,应该是有正事要交代, 乔初意应声走过去。

    杨院士看了眼面前的男人, 向她介绍:“这是第五师特战队的周连长。”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点陈年旧情没必要让人都知道, 她便像初见似的, 礼貌打招呼:“您好,周连长。”

    恍惚见对方勾了勾唇。

    杨院士呵呵笑着介绍她:“小乔, 我们站的活地图,整片沙漠没有她不熟的, 有需要直接找她。”

    周序霆望着她的目光, 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你好。”

    杨院士以为他是不太好意思和陌生女孩搭话,便代他转述:“周连长他们这次过来, 是协助警方抓捕几名重要逃犯,最后的信号消失在沙漠中心,你能不能带他们进去一趟?”

    “多谢杨院士, 不用了。”周序霆朝他点了点头,“我再想办法。”

    看着那人转头离开的背影,乔初意皱了皱眉。很快杨院士被同事叫走了,她思虑片刻, 还是朝那人走过去。

    周序霆站在背风的屋檐下,从兜里拿了根烟和打火机,看见她时, 又默默收回去,淡声问:“有事吗?”

    乔初意盯着他依旧揣在兜里的右手:“你学会抽烟了?”

    “偶尔。”他转头看向远方。

    “真的不需要帮忙?”乔初意目光往上, 落在他清冷深邃的双眼。

    男人波澜不惊地对上她目光:“谢了,真不用。”

    乔初意神色转凉,微微扯了下唇:“不信我么?”

    他没说话。

    “还是觉得我一个女人,还不如你们自己去?”乔初意始终盯着他,话有些咄咄逼人。

    周序霆可能被她盯得不是很自在,连她眼睛都不

    再看:“都不是。”

    “那你怕什么?”乔初意轻笑一声。

    “那是逃犯,杀人,走私,盗猎,无恶不作。”周序霆转过来,认真地凝视着她,“你觉得我怕什么?”

    他骤然攫住的目光,令她心口微微地颤动。

    “我怕我自己死么?”他淡淡诘问。

    乔初意抿紧唇,沉默。

    她知道了,是怕她出事。

    一旦带他们进去,找不到人还好,如果万幸找到了,也许会有一场恶战。

    乔初意避开他注视,仿佛并没有被触动一分,全然公事公办的语气:“如你们所说,那几个人如果真进了沙漠,对大家都是不小的威胁,一天不抓住他,大家可能觉都睡不着。白天还有同事要进去工作,那块绿洲就是不错的藏身地。”

    眼看他神色有所动容,乔初意问:“能看看你定的位置吗?”

    周序霆叹了叹,回头往房间走:“跟我来。”

    走进那扇门时,乔初意脚步稍顿了顿。

    这是杨院士给他们安排的房间之一,里面一张床,一张桌子,和这里其余的房间并无差别。

    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令她觉得恍惚,好像这一脚踏进去,就再次进入了他的世界。

    “愣什么?”男人淡淡叫她,“过来。”

    乔初意淡定地回过神,抬脚进屋,特意把门大开,并用椅子拦住了门板。

    周序霆看着她明显是避嫌的行为,若有所思地扯了下唇。

    乔初意站到他旁边,看见电脑屏幕上详细到令人惊叹的动态地图,连实时的云层活动都无比清晰。

    地图上有两个标红的坐标。

    周序霆向她解释:“这个坐标是沙尘暴前信号消失的位置。这一个,是今天早上短暂出现的信号位置,在沙漠中心。我试着去找过了,怕出不来,不敢再往里进。”

    乔初意:“没有别的信号了吗?”

    “没有了。”周序霆摇摇头。

    也是,沙漠本来就没信号的,那一点昙花一现的信号,可以算奇迹。如果能靠这个坐标抓到人,那算老天在帮他们。

    乔初意把地图放大了些:“消失的位置在沙漠边缘,今早这个……离我们隔离带的绿洲很近,可以确定他们逃进了沙漠。”

    周序霆:“能确定没出来?”

    “只要到了这个位置,没人能自己走出来。”乔初意笃定自信地笑了笑,“如果这些人还有求生的本能,应该就在绿洲附近藏身。”

    “行。”周序霆点了下头,“绿洲在哪儿?你给我个大致方向。”

    乔初意从电脑前直起身,抬头望向他。

    一米八几的大个,被她看得有点局促,问:“怎么了?”

    “周连长,要去沙漠里找方向?”乔初意要笑不笑地勾着唇,“您是瞧不起沙漠呢?”

    十分钟后,他带来的所有人集合,上了乔初意的越野车。

    后座的一个小弟扶在椅背上,兴致勃勃地看了她许久,问:“姐姐,你知道我们是去干嘛的吗?”

    周序霆坐在副驾驶,没说话。

    乔初意打了个急弯,差点把那人脑袋撞晕,然后不咸不淡地开口:“我只负责送你们进去,你们是安营扎寨还是杀人越货,都跟我没关系。”

    小弟揉着被座椅撞疼的额头,龇牙咧嘴:“长这么漂亮,性格这么野蛮,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周序霆凉飕飕接了腔。

    他仿佛自带震慑力,小弟瞬间连呼吸都屏住了。

    “一会儿你留车上。”周序霆用绒布缓缓擦着枪,慢条斯理地开口,“保护她。”

    “少一根头发你看着办。”

    越野车穿进沙漠,一路都是急弯陡坡,高高的沙丘一脚油门轰上去,有时候甚至走在斜坡上。

    然而开车的女人始终面色淡定,游刃有余。

    不知道过了多久,沙漠腹地终于出现一抹生命的绿色。

    “我去,真的绿洲啊!”小弟惊呆了,差点在车里跳起来。

    “没见过世面。”旁边年纪稍长的男人瞥他一眼,也拿出枪,上膛准备。

    乔初意心想她也没见过世面啊,这辈子哪和真枪离这么近过。虽然脸上装得淡定,小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紧张乱跳。

    还没进绿洲,周序霆让她把车停下来。

    除了她和那个小弟,其余人全部下车。

    小弟不情不愿地开口:“你千万躲好啊,万一被发现,咱俩都凶多吉少了。”

    乔初意见他年纪不大,说话也幼稚,笑了笑,问:“入伍多久了?”

    “你怎么知道——”小弟愣了愣,“连长都告诉你了?”

    乔初意回过头:“怎么?你们人民解放军还能让老百姓稀里糊涂送死啊?”

    小弟仿佛被噎住,躲开她目光:“我虽然入伍才四年,可是我们团两届比武冠军,连长跟我打都五五开呢。”

    “是么?”乔初意勾了勾唇,觉得挺可爱,忍不住想逗他,“这么厉害?叫什么名字?”

    小弟得意洋洋的:“我叫毛文瀚。”

    乔初意眼睛一亮:“哟,这姓不错啊。”

    “是吧。”毛文瀚话匣子打开了,滔滔不绝,“小时候我就梦想当主席,上天安门讲话,后来吧学习实在是不行,爹妈没生那脑子。成绩搞不起来,就被人忽悠着误入歧途,打架,上网吧,欺负低年级同学,老师可头疼了。幸亏那会儿我上大学的表哥跟我说,你这么喜欢打架,去当兵啊,天天能打架。我问他当兵能当主席不,他说能。”

    毛文瀚笑了笑,傻兮兮:“后来才知道被他骗了。”

    乔初意忍不住也笑出声:“那你后悔不?”

    “不后悔。”毛文瀚望向不远处的绿洲,战友们早已掩入消失的身影,“能遇见这些哥哥,一点儿不后悔。”

    两人正聊得起劲,毛文瀚突然脸色一变:“姐,趴下。”

    乔初意心跳漏了一拍,赶紧按他说的做。身体蜷缩下来,又按了一次锁车键。

    一枚子弹打进驾驶座车窗,从副驾驶玻璃穿出去。

    乔初意听见她心跳失控的声音,整个人瞬间冒出冷汗。

    毛文瀚用眼神告诉她,别动,别出声。

    外面的人开始砸车门。

    她不敢动,更不敢随意呼吸,后来只听见“轰”地一声,车门被猛力拉开,乔初意回头看见一张黢黑的,凶神恶煞的脸,意识到她这条命可能到头了。

    然而那人刚要拽她,毛文瀚从后座冲下来,抱住那个人大喊:“姐,快跑!”

    乔初意跌跌撞撞跳下车,浑身颤抖地从沙地上爬起来,用最大的力气准备往绿洲里面跑。

    脚还没动,身后又一声枪响。

    她猛回过头,惊惧之下,只看见毛文瀚瞪大的眼睛,和额头上一个血窟窿。

    而射出子弹的那个人,鬼魅一般出现在车后,枪口对准了她。

    她知道,这次是真的完了。

    从来没想过人生会是这样的结束。

    但死在亡命之徒的枪下,是不是也算给平凡的这辈子,划上一个不平凡的句号?

    死之前,还能再见他一面吗?

    树林传来此起彼伏的枪响,明显在经历一场恶战。

    算了,还是不要见了。

    乔初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的走马灯,回到两人最快乐的那段时光,原来他们曾经也说过永远永远在一起。

    可是谁都没做到。

    时过境迁,世事无常,也再没有机会了。

    一道爆裂般的,仿佛夹着痛恨的枪声,破空飞越贫瘠的沙漠,刺穿血肉。

    可乔初意没有感觉到痛。

    当她剧烈喘息着,意识到自己尚在人间,再次睁眼的时候,那人瞪着双眼缓缓倒下。

    胸口,腹部,腿上都在汩汩地流血。

    满身血污的周序霆举着枪,一边靠近,一边面无表情地,将最后一枚子弹射穿他的头。

    第49章 第 49 章

    她却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喜悦。

    理智告诉她要快点跑到他身边, 脑海里却还回荡着刚才那几声枪响,震耳欲聋。

    双

    脚仿佛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突然一阵蛮横的力道将她一拽,眼前寒光一闪, 下一秒, 脖颈感觉到刺骨的冰凉。

    先前被毛文瀚抱住的那名逃犯,身上的汗味夹杂着不知名的臭味将她整个人裹挟住, 刀架在她脖子上。

    周序霆正要往前一步, 那人拽着她大吼:“敢过来我杀了她!”

    拖拽间,刀锋划破皮肤, 隐约的刺痛感被紧张的神经冲击,放大, 乔初意忍着眼眶一阵热意, 咬紧牙关,颤抖着说:“别管我。”

    “要你他妈多话!”逃犯用力掐紧她胳膊, 怒吼一声过后望向周序霆,和他那边匆匆赶来的另外两人,“全部退后!让老子上车!老子走了再放她下来!”

    知道抓这帮人有多难, 茫茫沙漠,错过这次就不一定还有下次,乔初意不要命地冲他喊:“周序霆!开枪啊!”

    她用力抓着这人胳膊,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但依旧睁着眼,无比坚决地望着他。

    刀锋刺入皮肤的感觉越来越清晰,男人端着枪, 眼底通红:“乔初意你别动!”

    “可以放你走,把她给我留下。”枪对准那人, 周序霆厉声警告,“敢耍花样,老子当场崩了你。”

    “这你情人?”逃犯嘿嘿笑了声,很意外,也很兴奋,“呵,看来抓了个有用的。”

    周序霆不听他废话,嗓音冰冷得仿佛将沙漠上空的蒸腾热气都冻住:“十秒内滚上车,放人。”

    他几乎没有停顿:“十,九——”

    逃犯箍着乔初意往车门旁退,边走边说:“你手上还有我多少兄弟?把他们全放了。”

    “别跟老子讨价还价。”周序霆像盯死人似的盯着他,“老子耐心不多,你要么滚,要么给他们陪葬。”

    逃犯已然是亡命之徒,可显然也没见过像他这种比自己还像匪徒的军人,深知在他这里捞不到一点好处,何必搭上自己一条命。

    杀了这女人,自己铁定跑不了。

    思忖间,他以最快的速度跳上驾驶座,听见那人一声大吼:“放人!”

    松开手里的刀子,轰一声油门,在密集的子弹攻击中,越野车飞驰而出,很快消失在茫茫沙漠。

    “小毛!”

    “毛文瀚!”

    众人纷纷跑向沙地中间,已然冰凉的那具年轻身体。

    “臭小子你不是挺牛逼吗?不是说给我揍趴下吗?你起来啊……”

    乔初意呆呆望着,脑子里还是不久前,在车里,毛文瀚与她谈笑的样子。

    她问他后悔吗,他说不后悔。

    可是现在,他依旧不后悔吗?

    直到一只沾满血污和沙子的手掌在她面前摊开,狭长的伤口入肉,男人嗓音却无比平静:“回去吧。”

    乔初意喉咙哽了哽,发出艰难嘶哑的声音:“……都抓住了吗?”

    “除了那个跑掉的,都抓住了。”周序霆蹲在她面前,手轻轻落在她头顶上方,微怔一秒,又僵硬地移开,“谢谢你。”

    顿了下,又说:“可以回去了。”

    乔初意抱着自己,没有动:“小毛今年多大?”

    男人手掌轻攥成拳,嗓音里夹着叹息:“二十二。”

    眼泪瞬间涌出来:“他是为了救我……”

    “当兵的,只要没死,就不可能让你们有危险。”男人犹豫的那只手,最后还是落在她肩头,“哪怕不是你,换了任何人也一样。”

    *

    九点半沙漠的夕阳,从来没这么刺眼过。

    脖子上的伤口经过了处理,却还在隐隐作痛,时刻都在提醒着她,陷入那场惊心动魄的回忆。

    抓到的逃犯都交给警方,毛文瀚的遗体也被战友接了回去,剩下几个人留在这儿善后。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那些入耳的枪声,渗进沙地的血,却再也抹不掉了。

    身边放着罐啤酒,乔初意无比娴熟地拽开拉环。

    自从时卿离开,她也习惯走到哪儿,都备上许多许多酒。

    最开始像某种仪式,到后来,她也喜欢上那种微醺的,飘在云端的感觉。

    然而她正准备喝,猝不及防地,被横空出现的一只手抓住。

    是一只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和记忆中没有太大差别,除了增添许多陈年旧痕。

    指尖相碰,乔初意愣神的片刻,酒被他抢过去。

    周序霆挨着她坐在沙地上,看向离地平线越来越近的太阳:“刚上药就喝酒,什么习惯?”

    乔初意笑了一声:“没那么娇贵。”

    长年行走在沙漠,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慎被书页划破手,都要嚷嚷两句,贴个创可贴的小姑娘了。

    周序霆不说话,仰头喝了一口。

    乔初意面色平静地望着他:“你不是也有伤?”

    “我能比你娇贵么?”男人仰着下颌,酒灌入喉。

    乔初意看见他掌心薄薄的一层纱布,想起当时的画面,心口微微一颤。

    对于自己,他总是这么轻描淡写。

    乔初意不敢再多想,怕回忆又拉不住,探向不该触及的角落。

    她稍低下头,捧了一手掌沙:“小毛跟我说,他和你打架五五开。”

    “……臭小子。”周序霆笑了出声,“那是我让他。”

    乔初意也笑了,眼中却泛起些微晶莹:“是吗?”

    周序霆看着从她指缝间流下的细沙,沉默了一会儿,好像透过这些沙子,窥见什么久远的往事。

    “小毛家里条件苦,爸妈都是农民。”他微垂下头,嗓音也低下去,“早年为了供他读书,外出打工落了身毛病,好在部队待遇还不错,自从他入伍,家里的生活费,爸妈看病的钱都不用愁了。”

    “那小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当将军。”周序霆笑了一声,“刚来的时候他问我,他能行吗,我说你要能打得过我就能行。所以他很勤奋,比别人都拼命。”

    心脏猛往下沉了沉,乔初意吸吸酸胀的鼻子:“如果今天不是我,他也不会……”

    “如果今天不是你,那帮人一个都抓不到。”周序霆淡淡接过话,没有温柔似水的语气,却像一阵轻风,带着安慰的力道流入她心底,“他们会害死更多人,不止一个毛文瀚。”

    “……嗯。”乔初意勾了勾唇,像是接受了他的想法,看着他手里的酒罐发呆。

    “难过么?”周序霆望着她,“难过也不一定非得喝酒。”

    乔初意不喜欢被人看透,撇开目光。

    男人若有似无地叹了叹,起身:“要不要跟我出去?”

    乔初意疑惑地仰头,再次看见他递过来的手。

    *

    来新疆这么久,乔初意学会了在沙漠里开车,学会了摩托,还学会了做各种当地食物,唯独没学会的就是骑马。

    周序霆不知道从哪牵来一匹马,让她上去。

    双脚悬空,心跳顿时快得不像话。

    紧接着马身一晃,男人踩着脚蹬凌空跃起,坐到她身后。手臂环过她身子,熟悉的温暖气息将她裹挟,那瞬间,她思绪恍惚,像回到了几年前那段青涩而美好的时光。

    周围是空旷的沙地,周序霆轻拽缰绳,马儿慢慢往前走动。

    “什么时候喝上酒的?”磁沉的嗓音自头顶落下。

    乔初意愣了愣,没吱声。

    他似乎也不是在要她回答,一边控制着马身向前,一边笑了笑:“你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心跳仿佛漏了半拍,摸不准这句话的确切含义。是他觉得她应该和五年前一样,是个单纯懵懂的小姑娘

    ,还是代表着他内心里,依旧更喜欢那种单纯懵懂的小姑娘?

    尽管如今的她已经不指望他还会喜欢自己,更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了。

    思绪轻飘飘的在脑海里晃,没留神,马突然开始跑起来。

    强烈的颠簸感令她刹那间浑身紧绷,或许是因为体重轻,每一下都仿佛要将她颠起来,甩出去,而周序霆紧紧圈着她的双臂,是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力道。

    “放松,别紧张。”始作俑者握紧她的手,一起拽着缰绳,似乎要给她一些实际的感受,来减缓她的紧张,“试试让它转弯。”

    乔初意颤着嗓音:“怎么转……”

    “想去哪边,就往哪边拉,像我这样。”他给她做了个示范,“很简单,试试。”

    乔初意试着攥紧缰绳,学着他刚才的动作拉向右边。

    马儿很快接收到指令,往右边跑去了。

    心跳由紧张变成兴奋的节奏,她又试了好几次,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也逐渐习惯了马背上的颠簸。

    纵马驰骋在空旷无垠的沙地,像在追赶天际那轮火红的落日,心口郁结都散了个七七八八。

    乔初意感觉到他拽着缰绳的快意,像在发泄着什么,心想,此刻他在这里,或许也不全是为了她吧。

    她知道周序霆心里也难过,那是他并肩作战的战友和兄弟,他的心痛非她能感同身受。

    但他一向擅长把软弱的情绪埋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察觉。所以从来都给人一种强大,乐观,洒脱不羁的印象。

    而经过五年岁月的磋磨,又添上几分沉稳和睿智。

    最后周序霆将马停在沙丘上,夕阳还剩一抹残影,半边红色的天正在迎接姗姗来迟的夜。

    随着太阳下山,凉风渐起,吹动脚下的细沙,马儿头上的鬃毛,和两人早已纠缠不清的衣角。

    乔初意感觉到身边人注视的目光,迟疑地,徐徐地转回头去。

    那人浓烈深邃的眸,比夜色更先降临在她眼中。

    他的手再次碰到她手背。

    缩紧的双臂令她无法动弹。

    逐渐靠近的脸庞,带着残阳般温柔亦温暖的气息。

    第50章 第 50 章

    乔初意触了电似的浑身一僵, 连忙偏过头,若无其事地把手也挪开:“……回去吧,我今晚值班。”

    男人眼底若有似无的挫败,但只有一瞬, 便恢复如初。

    “好。”他低声应, 把马头转回来时的方向。

    回到站里,正好遇到去县城办事回来的罗恒, 边打开后备箱边叫住她:“乔, 有你快递。”

    乔初意:“我没买东西啊。”

    她满脸狐疑地走过去,看见罗恒搬下来一个大箱子, 似乎怕她拿不了,直接放在了办公室前的台阶上:“自己瞅吧, 我停车去了。”

    “哦, 谢了。”乔初意蹲下看快递单,寄件地址在沪城。

    很快她便知道是谁了。

    “哟, 送温暖的又来了?”关露靠在墙边,双手抱胸打趣她,“给你家时医生提点儿意见好不好?咱们这儿条件艰苦不说, 全都是单身狗,能不能别老刺激人?狗也要命的。”

    乔初意抬头浅浅地瞪她一眼:“闭嘴吧你。”

    关露兴致勃勃地凑到她面前:“什么时候能随份子啊?大家都等着呢。”

    “那你可得活久点儿,下下下辈子做梦吧。”乔初意嘴角一抽,“帮我搬。”

    关露耷拉下一张脸:“哦。”

    终于把这箱东西放到房间, 微信刚好收到时颂的信息:【快递取了?】

    乔初意:【同事帮取的,谢谢啦。】

    【以后别这么破费了。】

    时颂:【有人亲自让我好好关照你,我可不敢怠慢一点啊。】

    当初和这人在医院数面之缘, 乔初意没放在心上。后来有一次他随医疗队来新疆,两个人偶遇了, 算是老乡见老乡,虽不至于两眼泪汪汪,但比起在医院时熟络许多。

    时卿知道后,便让自家哥哥平时多照顾点她。

    回到沪城,时颂还时不时给她寄点儿家乡美食,得空了人也会过来小住几天。

    站里这帮人太无聊,来个异性就觉得有猫腻,乔初意一开始还解释,后来发现没用,也不值得浪费口舌,便懒得再解释了。

    *

    周序霆是和她一起回来的,虽然为了避嫌,两人到门口就分道扬镳。

    可整个院子就这么大点儿,乔初意拿快递时,和关露在办公室前说话时,他就在不远处。

    该听到的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也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难怪她那会儿要躲开。

    周序霆扭头进屋,脸色不那么好看。

    后来还是睡不着,他坐在屋檐下点了根烟,一直看着月亮升起来,高悬在头顶,夜空像沙漠一样广袤无垠,他却只觉得心口憋屈。

    道理他都懂。

    分手五年,她有什么理由单身五年?难不成还要等他吗?

    可既然她已经有别人,何必要让他们再遇见?

    刚和家人打完电话的俞敬飞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坐在屋檐底下,仿佛有些落寞的男人背影,走过去:“哥,还没休息呢?”

    周序霆迟疑了一两秒,才答:“嗯。”

    俞敬飞:“有心事儿?”

    男人不假思索:“没。”

    “真的假的?”俞敬飞笑了笑,在他旁边蹲下,“那你跟那个美女博士怎么回事儿?真老情人啊?”

    “胡说八道。”周序霆冷瞥他一眼,“下午去超市买酒了?”

    俞敬飞眼皮子一抖,忙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周序霆见他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怂样,轻笑一声转回去:“买了几瓶?都拿出来。”

    “真没有。”俞敬飞一脸委屈,“在您首长大人眼皮子底下我哪敢……”

    “别废话,给我。”周序霆打断他,不容置疑的严肃语气。

    俞敬飞苦着脸回到房间,没一会,抱着一大捧,有罐装啤酒,有江小白,还有mini装的洋酒和葡萄酒,视死如归地来充公。

    队里禁酒,当初周序霆用了很长时间教育这小子,现在只要回队,一定不会偷藏偷喝了。

    但憋屈了那么长时间,公差在外,果然扛不住诱惑。

    可周序霆没打算跟他上纲上线。

    他拿了瓶白的,直接拧开,仰头闷了一口。

    俞敬飞瞪大眼望着他:“哥,你——”

    “怎么。”周序霆没看他,嗓音淡淡地,“还得偷着喝才有意思?”

    “不是。”俞敬飞连忙抓了瓶,兴奋得头发都立起来,“我陪你。”

    朗月当空,周序霆默默喝了许久,俞敬飞就默默观察了他许久。

    终于忍不住还是问:“借酒浇愁呢?”

    周序霆乜了他一眼。

    俞敬飞喝了点小酒壮胆,开始给他当知心兄弟:“你这伤口医生说了不能喝酒,不利于恢复,有啥心事你不如讲出来,我也喝多了,明早起来肯定啥也记不得。”

    “信你个鬼。”周序霆笑了一声,仰头喝光最后一口,又拿了瓶新的。

    俞敬飞皱着眉,不知是心疼他,还是心疼自己的酒:“哥你省着点啊……”

    周序霆没搭理他,拿出手机,飞速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俞敬飞收到条微信,点开一看,转账2000,顿时脸色有点局促:“不是这意思。”

    “收着吧。”周序霆把手机放到一边,拉开啤酒拉环,“出门在外也要讲规矩。”

    俞敬飞只好收了。

    虽然这些酒的价值统共加起来也不到2000。

    充公了几瓶酒,倒赚几百块,他知道周序霆向来对下属和战友好得没话说,从不让身边人吃亏,也没人能忤逆他的意思。

    酒罐递过去,和他碰了碰:“谢谢。”

    周序霆抬头望着清晰的月亮,酒气仿佛晕散到眼中,雾蒙蒙的。

    “小俞,你初恋什么时候?”

    俞敬飞愣了下,随后笑出来:“高中,同桌。上课偷偷传纸条,拉小手儿,后来被老师知道了告家长,

    铱驊

    给她座位调到讲台底下,我呢就在后排靠垃圾桶。”

    周序霆也笑了笑:“没了?”

    俞敬飞顺着他视线,目光也变得雾蒙蒙:“高考结束我们就在一起了,那个暑假很快乐,背着家长出去旅游,说是和同学,偷偷摸摸地去了海边。但后来通知书下来,她第一志愿没录上,不想复读,我俩只能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南京,异地两年。再后来我说我要当兵,要来新疆,就分了。”

    说完这些,俞敬飞抬手抹了抹眼角湿润,吸着鼻子笑:“哥,你呢?”

    周序霆垂眼看着酒瓶上的浮雕logo,指尖缓慢地摩挲:“如果算我喜欢上她,应该至少有十五年了。”

    俞敬飞眼睛一亮:“青梅竹马?”

    “在她那儿可能不算吧,小时候她不爱搭理我。”周序霆笑了笑,眼神却没怎么聚焦,“但我从小就知道,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关系。”

    俞敬飞:“那你们在一起过么?”

    “嗯。”周序霆拿起瓶盖,看见里面雕刻的日期,慢慢用掌心攥住,“2011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

    那一年,他如愿得到她,也还没失去她。

    那时候他还充满希望,以为他们能走到最后,像誓言里说的那样永远不分开。

    他们度过无数快乐的日子,看过此生唯一的风景,有许多许多再也没办法重复的回忆。

    “哥。”俞敬飞听到现在,心中有了数,轻叹一声,“你是不是还喜欢她?”

    周序霆没有回话,拎着酒瓶,仰头灌下去一口。

    但沉默的吞咽和凝重的眼神,已经给了一个无声确切的回答。

    半晌,俞敬飞躺在台阶上,好像睡着了,他才哑着声,像烈酒融进心头血:“从来没忘过。”

    把喝醉的小伙子扛进房间,他一个人待到漆黑的天际红光乍现,把身边的酒瓶收了,看见院子另一角,值班室门缝渗出来的微弱光线。

    带着五分醉意,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靠近那扇无声呼唤着他的门。

    敲了敲,没人应,他扭动门把手,轻轻一推就开了。

    没有任何赘余的一间朴素办公室,连椅子都是硬木的,女孩就这么枕着头睡在电脑前。

    闻着办公室特有的纸张油墨气味,那五分醉意好像突然就醒了。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毛毯,然后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来,走向窗户下那排会客的小沙发。

    她个子小,窝在里面很合适,似乎还觉得挺舒服,咕哝着稍微翻了个身,嘴角弯起来。

    周序霆把毛毯给她盖上,静静地看了许久。

    这是重逢以来第一次,他敢这么肆无忌惮地看她。

    脸颊瘦了,当年还有点婴儿肥。

    经过风沙的侵蚀,皮肤不再是吹弹可破的白皙,只不过她底子好,比其他人要白一些。

    干净利落的短发,垂下来还不到肩,他想起以前一把摸到后背,再顺势搂住她腰的感觉,心口一阵难言的酸涩。

    五年岁月流逝的实感,就这么残忍地摆在他面前。

    天快亮了,队员也快要起床锻炼,他把电脑熄了屏,关上灯,安静地离开。

    *

    乔初意记得她是在椅子上睡的,醒来时却有种错觉,好像躺在房间的床上。

    她以为是昨晚记忆出了问题。

    然而睁开眼一看,头顶是办公室的窗帘,脚对面,是整面墙的不锈钢文件柜。

    她还在值班室,只不过睡在沙发上。

    毛毯竟然也盖得好好的。

    乔初意打了个哈欠,缓缓坐起来,心想难不成梦游了吗?

    她好像没有梦游的毛病啊。

    直到手心有微微的硌痛感,她抬起手一看,才发现掌心握着样东西。

    是一只酒瓶盖。

    金属的,蓝色的,硌痛她手的是瓶盖边缘的棱角。

    还带着淡淡酒香。

    她疑惑地翻过去,才看见瓶盖背面,雕刻的生产日期——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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