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补人 “娘娘不留他在身边,放长线钓大……
丽嫔与莲嫔之后, 就都是在皇帝眼中没多少分量的小嫔妃了。卫湘自不必为她们单独安排,只都位晋一例便罢。
商量完这些,二人一同用了晚膳, 晚膳后又温存了半晌, 临到就寝的时候, 卫湘如往常一样自去沐浴更衣, 回来后却见楚元煜已不在卧房中, 宫人们也不见身影,倒是容承渊还在。
“陛下呢?”她边走向妆台边问。
容承渊负着双手悠然跟在她身后, 她坐到妆台前,面前早已备好一方红檀木盘, 盘中置有折叠整齐的方巾数块,是用来绞干头发的。
这样的方巾她每日沐浴后都要用, 但直至昨晚都还是寻常的宫绸, 这会儿却已换做更为昂贵稀少的杭罗了。
晋封主位,总归还有点实在好处。
容承渊探手揭走最上面的那一块巾,耐心地为她绞干满头青丝, 动作既熟练又温柔,同时低着眉目轻言:“陛下说他睡厢房,免得一不小心伤了娘子。”
卫湘讶然, 不自禁地从镜中望了他一眼,道:“陛下可真是克己复礼。”
容承渊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复又启唇:“娘娘这一步,未免过于大胆。”
“不大胆点如何逼恭妃亲自出手呢?”卫湘轻笑,“这些日子陛下都没再见她,她也沉得住气, 可见只有福公主能让她自乱阵脚。”
所以卫湘才在一边抬了清妃、一边压住恭妃之后,又还要提一提丽嫔。
丽嫔升作主位,本就大有可能完全抢回公主。现下丽嫔又要来为她这宠妃安胎,见皇帝的机会便也多了,说话求情都方便。
这些凑在一块,她不怕恭妃不慌。
容承渊却一叹:“我是说,你这样为六宫请封,未免过于大胆。”他语中一顿,“便是皇后,轻易也不说这样的话。”
卫湘又从镜中睇他一眼,雪肩轻轻一耸:“陛下那日头脑一热都要许我三夫人之位了,我苦劝推辞,何其贤惠?现下我为着皇嗣平安为六宫姐妹请封,自己也没捞半点好处,如此用心良苦,陛下不谢我便也罢了,难道还能怪我不成?”
容承渊原觉得她今日之举有些僭越,听她这么说,倒觉得也有道理,垂眸笑道:“也对。”
“放心吧,这我自有分寸的。”卫湘抿笑,“只是接下来的推波助澜,还需掌印尽一尽心。此前姜寒朔报我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如今眼瞧着已有三月。我听闻妇人怀胎,五个月就要显怀,若不能让恭妃尽快动手,到了五个月,我做戏就要麻烦些了。”
“嗯,我会安排。”他淡泊地应下,沉吟着又道,“先前因为天花的缘故,你两番晋封都没有按规矩添上宫人。如今天花之事早已平息,你又晋了主位,宫人当一并补上。”
卫湘再度望向镜中,这次索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张清俊的面孔欣赏了起来,手肘支住妆台,托着腮道:“陛下正欲大封六宫,掌印事多人忙,不如等大封的旨意都下了再一齐添人,省些麻烦。”
她这么说,与他的打算不谋而合,卫湘便从镜中看到他勾起了一弧笑容:“自然,不仅如此,还要待丽嫔过来尽两天心再说。娘娘只管等着便是了。”
卫湘也不由勾起笑,与他的笑容一起映在镜子里。忽有那么一瞬,她觉得镜子里映照的是两个妖孽,都有一张上好的皮囊,心却是黑的,连骨血里也浸着害人的诡计。
……可她明明是个人,她原也不是这样。她很清楚的知道,是姜玉露的死让她变成了这般。
她便忽而好奇起来,好奇他又是如何蜕变成了这样,如何一步步成了现在这个权倾朝野,甚至能左右帝王心思的权宦。
——偏偏在许多时候,他看起来又很想当个“好人”,而非只为自己牟利的奸宦。
她想,他应该也经历过很多事情。
但这当然是不能问的,哪怕他们现下在“盟友”这层关系之外多了一重别样的暧昧,她也并不能冒险去探究这种过往。
除非有朝一日他自己愿意说给她听.
次日天明,卫湘还懒洋洋地没有起床,皇帝大封六宫的旨意便已颁了下去,一切全依卫湘昨晚所言,旨意中更言明此番晋封是因贺她有孕,若来日平安诞下皇嗣,更应六宫同贺云云……
又过一日,果然有朝臣在早朝上表露不满,道是历来就算中宫有孕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晋封,说皇帝此举于礼不合,破了祖制。
楚元煜并不为此举多做辩解,只问此人:“朕刚连失两子,如今上苍肯再赐一子,难道朕不该心怀感念,厚待六宫?”
——按理说这话很有强词夺理的味道,朝臣若有意阻拦此番大封,便还有的争。
但一则这事就如楚元煜先前所言,现如今江山稳固、海清河晏,他并不是个昏君,朝臣们大可不必插手他的家事。
此人上疏原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刚正不阿,话到了也就行了。
二则是容承渊来与卫湘讲这事时着意提起:“陛下说这话的时候,是咬着牙说的。”
……手握实权的当今天子,面对朝臣疏奏咬牙切齿,哪怕真是不得退让的政务,朝臣们也得掂量掂量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那为了后宫这点事,玩什么命啊?
大丈夫能屈能伸!
能站在宣政殿里议事的,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前方还有耀眼官途?为了陛下后宫位份这点私事,犯不上犯不上……
于是此事在朝堂上再也无人提及。
同一日里,丽贵嫔便奉旨到了清秋阁,来为卫湘安胎。
卫湘初见她的时候,她整个人憔悴得像一片枯叶,如今日子好过了,女儿也能日日相见,她美艳的容颜与姣好的身形都在日渐恢复,一年多的折磨几乎已经寻不到痕迹。
向卫湘道谢的时候,她眉眼间浸满了笑,初时还算从容,但渐渐便克制不住激动,话音打起了颤:“我知陛下想让恭妃娘娘安心……还道自己一辈子也回不到这主位的位子上了。如今竟冷不防就晋了上来,全靠妹妹记挂……”
“这是什么话?”卫湘摆手示意积霖去上茶,面上的笑容温柔得体得寻不到一点瑕疵,“到底是姐姐有福,陛下又心疼公主。恭妃娘娘虽然位份尊贵,但先前行事失了分寸,姐姐却事事隐忍顾全大局,如今在陛下眼中,恐怕已难说谁更适合养育公主。”
她的话在丽贵嫔眼中又激起一点璀璨的光,但丽贵嫔很快底下眼帘,将这光尽数压制住了,只是和和气气地说:“我倒也不求那么多。只要让云安有个好前程,于我而言便是最好的了。”
“这话倒不假。”卫湘心下并不屑这话,但很会顺着丽贵嫔说,这也并不妨碍她说出自己的意思,“后宫一旦相争,总要拼个你死我活,姐姐想长长久久地陪伴公主,不争不抢保平安倒也使得。只是宫里虽常说母凭子贵,许多时候孩子的前程也与做母亲的息息相关,姐姐便是再不想争,到了眼前的福气也要知道接好,别稀里糊涂地丢了,反误了公主。”
她先前从不与丽贵嫔说这样的话,丽贵嫔不明其意,难免心惊:“妹妹这话……”
“我只说这么个道理罢了。”卫湘绽开笑容,笑容里看不出分毫算计,“我只盼着姐妹们都好,所以随口与姐姐说几句,姐姐不必为我这几句闲言碎语紧张。”
丽贵嫔心弦稍松,颔首又道:“多谢妹妹。”
二人闲坐半晌,等丽贵嫔去厢房安置,傅成又进了屋来,说新拨来的宫人已经到了。
因她先前两次晋封都不曾添人,这回一添就是六名宫女、四名宦官,比她这里原有的宫人还要多些。卫湘按规矩让他们近来磕了头,给六名宫女依次改名为瑞露、银竹、灵泽、灵液、丝雨与细雨,又命琼芳给这十人都颁了赏银,便让他们先告退了。
傅成在他们退出卧房后进来为卫湘换茶,却不是沏好送进来,而是将一应茶器置于榻桌,不急不慌地慢慢沏着,口中轻道:“这回的人都是从行宫这边的尚宫局挑的,掌印亲自去挑,只觉远不比宫里,他千挑万选也就选出七个还算满意的人。余下还差一个宫女、两个宦官,便嘱咐尚宫女官挑合适的补上,灵液、小旭和阿唐都是这样选来的。”
卫湘歪头看着他沏茶,笑问:“都是恭妃塞进来的人?”
“倒不见得。”傅成摇头,“掌印不好问得太细,没的打草惊蛇。”
“好,那你且去查查他们的档。”卫湘思虑着凝起眸光,恍惚中仿佛已见二妖斗法,天地间光火乱飞,“若查不出异样就罢了,若查到谁与恭妃明摆着有些牵扯,就赏五十两银子,直接打发走,再托掌印另外给我补个人来。”
“……打发走?”傅成大惑不解,“娘娘不留他在身边,放长线钓大鱼么?”
第112章 新秀 “你不难过?”
卫湘这会儿正满心的谋算, 因而没心思与傅成解释,又觉他身为自己身边的掌事宦官该明白这些,便想了个只管让自己偷懒的法子:“你去请教掌印好了。”
“啊?”傅成讶然片刻, 缩了下脖子, 便退了下去。
他先按照卫湘的吩咐查了那三人的底细, 灵液与小旭都没查出什么与恭妃的牵扯, 但那个叫阿唐的是恭妃身边一个宦官的远房族亲。傅成再细去打听, 有与阿唐相熟的宦官说他会入宫正是这位远亲牵的线。傅成便按照卫湘说的,给了他五十两银子, 将人送回了内官监另谋差事,旁人问起只说阿唐与卫湘身边的大宫女有些旧怨, 但既不说这旧怨是什么也不讲这大宫女是谁,含糊得无可追问。
而后傅成就去找了容承渊, 先禀明了另要个宦官的事, 接着便请教个中原委。
此时中秋已过,行宫里很有些冷了。皇帝在清凉殿正殿里与朝臣议着事,容承渊就在角房里自顾烤火。那炭盆被搁在一座半人高的红檀木架上, 容承渊长身而立,双手闲适地半悬,听完傅成的疑惑, 笑了一声:“睿贵嫔怎么想,我哪里知道?你该问她才是。”
傅成窒息,小心地观察着容承渊的神情,因摸不清其喜怒,声音轻得微不可寻:“奴问了,但娘娘……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只让奴来请教掌印。”
“……”容承渊挑着眉扭脸看他, 暗自腹诽:她倒会躲懒。
正值大封六宫的时候,不看看他都忙成什么样了?
面上只摇摇头,一脸的了然:“也对,睿贵嫔如今做了一宫主位,有的心思不好直言了。咱们私底下说,大家都体面些。”
傅成赶忙一揖:“还请掌印赐教。”
容承渊笑道:“宫里纷争多,身边一口气添这么多人,换做是谁都得查查底细,这是大家心里都有数的事。”
傅成点点头:“是这个理。”
容承渊续说:“睿贵嫔是觉得恭妃心思缜密,明面上能查出来的只会是障眼法,不是真正紧要的那个人。”
“哦……”傅成恍然大悟,复又脱口而出的追问,“可把这人打发走……”
容承渊倏尔皱眉,一记眼风扫过去,眼中尽是不满。傅成顿时噎了声,紧张得赶紧搜肠刮肚地思考,遂又一阵恍悟:“哦!也是障眼法……让恭妃觉得她已着了道……”
“对么。”容承渊转回脸,视线落回炭盆之中,声音在温暖里变得懒洋洋的,“既已交手,当然要你来我往才有意思。恭妃安了心,也好尽快布局。”
“奴明白了,多谢掌印!”傅成茅塞顿开,不禁喜上眉梢,连连拱着手从角房告退。
替代阿唐的人在当晚就补到了清秋阁,这回是容承渊亲自挑的人,叫小言子。卫湘仍照例赏了银子,与另几名宦官一样归于傅成手下,姑且不必多提。
往后数日,整个行宫尽沉浸在大封的喜悦里。这番大封着实让众人对卫湘这一胎都多了些好心,几乎日日都有人前来送礼恭贺,就连先前被送回宫中的黄宝林——哦,如今虽未复位康贵人,但位晋一例,也该称黄御媛了。
黄御媛也专程送了贺礼过来,但卫湘没看一眼,就让人封了,搁进了库里。
这些日子,楚元煜又不大来清秋阁了,常是六七日才来看望卫湘一回,最多也就一同用个膳,便又匆匆走了。
倒是容承渊来得勤些,头一次独自前来时,他给卫湘带了话,说是“陛下着意让我多来关照”。
卫湘听他这话,自然相信皇帝真有这样的吩咐,只是他作为掌印,想润物细无声地挑动皇帝如此吩咐也实在不难。恰好她先前命工匠刻的那枚章子也已送来,美目一转,便自顾去打开妆台抽屉,将那枚小叶紫檀木盒拿出,递给容承渊:“喏,给你个礼。”
“好好的,怎么给我礼?”容承渊心觉好笑,倒还是接了。
他打开木盒盖子一看,盒中的锦缎内衬里端端正正地躺着一枚白玉方章。
拇指才碰上那章,他只觉触手温润,待翻起那章一看底部的字,赫然却是:八面玲珑。
“……你还真拿这刻章?”卫湘眼看容承渊漂亮的五官一分分变得别扭,黛眉挑了下:“闲章罢了,掌印留着玩。”
“这我往哪盖?”容承渊的嘴角扯了又扯,“多不要脸啊。”
“哦,掌印不喜欢?”她直接向那盒子伸手,“那还我。”
话没说完,盒子已啪地一下盖上,他就势将盒子往伸手藏,卫湘伸手去够:“我把字磨了,给自己刻个名章也好。”
“送出去的礼哪有往回收的。”他边转身躲她,边用左手挡她,“当了娘娘的人,你小气成这样!”
也不知从哪个字开始,他忽地笑起来,那笑意便浸透了每一个字。她本在跟他抢章,不经意间抬眸,冷不防地撞进一双笑眼里,整个人为之一愣。
一时的恍惚拉缓了时间,她怔忪在那份笑中,鬼使神差地在想:他笑起来着实好看。
只是很少看到他这样笑罢了。
——这个念头一晃,她即刻又清醒过来,他已趁她失神将那盒子收进衣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我的了。”
“……嘁。”卫湘给了他一记白眼。
又几日后他再来探望,也送了卫湘一枚章,同样上好的白玉材质,简简单单地刻了四个字:卫湘之印。
是她那日提了一嘴的名章了。
比起卫湘送他的那枚,这章的工艺更讲究些,阴刻的纹路中注了金,更加精致好看。
卫湘见此不禁暗笑他好强的胜负心,然后在闲来无事的午后将近来读完的二三十册书的扉页一一盖了印。
再几日后,因下了半宿雨雪,天气更冷了一重。行宫不似京中皇宫那样巍峨规整,但多了许多景致,雨雪一下泥泞之处也多,山中又更冷,无论皇帝还是妃嫔都懒得出门走动。
这样的凄冷与慵懒里,唯两重消息最惹议论。一则说是皇后病了,似是受了寒,高烧得直说胡话,四位御医与一众太医皆去会诊,一时却仍不见好转。
二则是天子身边似乎多了位新宠。
卫湘是从丽贵嫔口中听说的这事,丽贵嫔近来都住在清秋阁的厢房,二人无事时常一同用膳、喝茶,丽贵嫔便是在午膳时提起的这事,提起来时满心的矛盾:“有个事……我想还没人告诉你,我起先也觉得不该说,但思来想去,早让你知道早做应对,倒好过来日突然因别的缘故得知却又无力应付。”
卫湘先前是分毫没有听闻风声的,便只有不解:“什么事?姐姐说就好了。”
丽贵嫔心里还是不安,不觉间连筷子也放下了:“我听他们说……清凉殿里多了个新宠。”
卫湘目光一凌。
“说是个叫骊珠的宫女,一直在行宫这边当差。如今正值及笄之年,人生的标致,办差也机灵。这回陛下过来避暑,御前人手不足,掌印就让她去书房侍候笔墨。其实这已有几个月了,先前陛下也没动什么心思,但现在你……”丽贵嫔垂眸睇了眼她的小腹,神色变得不大自然,“想是因为这个缘故,陛下难免心痒,就……”
卫湘心里并无波澜,神情更是平淡,执箸夹了块翡翠白珍虾送到丽贵嫔碗中,只说:“也是寻常事,但怎么不下旨册封?”
丽贵嫔摇头:“这我就不知了。”
她不知,卫湘就在容承渊再来时直接问了他,容承渊立在离茶榻三五步的地方,沉默地打量了她很久,低眉轻叹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事,你消息倒快。”说着又叹一声,摇头道,“不册封还能是什么缘故?自是陛下怕扰你安胎,因此先按着这事罢了。”
卫湘本也猜到许是这个缘故,但真听容承渊这般说出来,心下仍很是复杂,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哦”了一声。
“‘哦’?”容承渊踱步上前,她当他要坐到茶榻另一边去,却见面前人影一晃,他在她面前半蹲下身。
她猝不及防地和他四目相对,下意识地想避,他凝视着她道:“你若难过,你跟我说。骊珠没册封,便只是宫女,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眼前清净。”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破了功,没能遮住那份素日被掩藏得很好的狠戾。
卫湘倒吸冷气:“不必!”
她迎上他的注视,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失笑摇头:“陛下按捺不住,她又没做错什么。就算她有三分算计,也是陛下愿意她才能成事,总不能是她一个姑娘家绑着陛下行的敦伦之乐。你若真想知道我怎么想……”
卫湘垂眸沉吟片刻:“陛下既不想让我知道,我装不知道就是了。至于骊珠,只要她别冲着我来,我便也没道理冲着她去。”
容承渊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但他在她面前站起身,这如出一辙的目光就多了点居高临下的审视味道。
他带着些意外、带着些不可置信的意味问她:“你不难过?”
“你不觉得因此计让陛下身边冒出新秀分了圣宠,有些得不偿失?”——
作者有话说:前情提要:
骊珠上次出现是在102章
第113章 灵液 卫湘黛眉轻挑:“哦?竟有这事?……
“这有什么好难过的?”卫湘扬起的笑意明艳如霞光灿烂, 容承渊再如何探寻也没寻到一丁点失落的意味。
这对他似乎该是个好消息,可说不清为什么……他竟有点慌,一种强烈的失控感填满他的心神。
而她从容如初:“我是先前不知陛下早晚会有新宠, 还是对陛下真心相许了?”她说着一顿, 眼里的霞光绽放得更加热烈, 欢喜的意味几乎将他也浸染, “至于得不偿失, 那更无从说起——骊珠与我都是宫女出身,陛下又只是因我有孕才看上了她, 用这样一个人换高高在上的恭妃,怎么算也该是我赚。怎么, 掌印还觉得亏?未免也太贪心了。”
“我……”容承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哑了哑, 迫出一声干笑, “那就好。原怕你受其搅扰失了方寸,你既冷心冷情,便是我多虑了。”
卫湘莞尔颔首:“总之掌印大可不必因为我的缘故为难她, 好好待她便是了。若能将她收入麾下,掌印在后宫之中便又多一个助力,何乐而不为呢?”
“那倒也不必。”他忽而一声轻笑, 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清凉殿尚有公务,不扰娘娘安胎,告退了。”
他口中说着“告退”,但步调懒散,更无施礼的意思。卫湘也早已懒得起来送他, 只颔了颔首,道了句:“慢走。”
翌日傍晚,皇帝再度到了清秋阁来。他们已有六七日没见,骊珠便是在这几日里得宠的。
卫湘想他刻意压着此事不提,心知他今日多少该有些心虚,面上全作分毫未觉,如往常一般满心满眼都是他,温柔地与他一同用膳。
她猜他面对她的好便会更加愧疚。
——果不其然,他用膳时便有些目光躲闪。因她私下里着意吩咐过琼芳安排几名新拨来的宫女在房中侍候,这会儿当值的几人都是先几日才调来的,见状摸不清天子心意,神情都有些紧张。
卫湘则露出满目忧色,想了想,先抬眸吩咐离得最近的瑞露:“告诉小厨房,炖上一盅安神汤,晚些时候送到清凉殿去。”
说罢她往他跟前凑了凑,不理会他刻意低着头不看她的样子,拇指抚过他的眉心,轻劝道:“臣妾知道陛下日理万机,但也要好好歇息才是。若手头的事不急一时……陛下就听臣妾一句劝,今晚服了安神汤早些歇息吧。哪怕明日起得更早些再忙,好好睡过一觉也比硬熬着好。”
话说到一半,他已抓住了她为他按揉眉心的手。待她全部说尽,他终于抬眸看向她,眼底填着万千情绪:“朕知道了。”
卫湘勾起柔和的笑容:“陛下得办得到才好。”
“办得到。”他也笑了笑,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又捏了捏她的手,“朕今晚留在这里,睡你的厢房,你盯着朕安寝。最迟……”他思忖一瞬,“最迟九点。朕若不睡,你只管来骂朕。”
“好,九点。”卫湘扬了扬下颌,“这可是个整数,外头的座钟会报时的。”
她神情狡黠,有种已经准备好去骂他的架势。他读出她的心思,忙扭过头吩咐容承渊:“八点半,务必催朕就寝。”
容承渊摒笑应了声诺,适才大有些低沉的气氛松快下来,二人一同用完膳,又同坐茶榻上读了会儿书便各去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后卫湘自回到卧房来,楚元煜便直接去往厢房。卫湘坐到妆台前由宫女服侍着绞干一头长发,见仍是那几个新调来的在房里侍候,垂眸道:“告诉小厨房,一会儿安神汤炖好先送去丽姐姐房里。让丽姐姐不必客气,只当是为了公主,她也该多跟陛下说几句话。”
语毕,她不动声色地镜中观察几人的反应。身后为她绞头发的瑞露与银竹一心一意地忙着手里的事,并未多言。
旁边侍立的几人里,离得最近的丝雨福身应了声诺就出去传话了,却见那个叫灵液的皱了皱眉,依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卫湘当没看见,垂眸把玩起了妆盒里的新首饰。
灵液似是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走上前,轻声唤道:“娘娘……”
卫湘抬眼看过去,她低着头,神色小心之至:“奴婢初来乍到……按理不该多嘴,但……但奴婢既跟了娘娘,就不得不为娘娘打算,斗胆多言几句,娘娘恕罪……”
卫湘一哂:“既来了我这儿,就是自己人,没有这样生分的话。你想说什么?”
灵液稍松了口气,继而道:“娘娘身怀有孕,本已不能侍寝。陛下难得过来,娘娘不如自己多去陪一陪陛下,何苦引荐旁人?”
卫湘淡然而笑:“来日方长,不能只顾眼前。本宫得宠与否不以这一时论胜负,但丽贵嫔……”她顿声轻笑,“她本就与本宫交好,若公主能真正回到她身边,对本宫便是莫大的助益,她也更要记本宫的好处。”
灵液怔了一怔,低眉顺目地退回原位:“娘娘思虑周全,是奴婢浅薄了。”
卫湘收回投在镜中的目光,宽和地笑道:“侧重各有不同罢了,没什么浅薄的,本宫喜欢你这样有话就说。琼芳今日不当值,你一会儿找傅成领赏去。”
灵液面露喜色,忙叩首谢恩:“谢娘娘!”
是以卫湘的吩咐自是都依照她的意思办了。次日一早,傅成在卫湘刚起身时就悄悄来回了话,一说已赏了灵液,二又说:“陛下昨日虽与丽贵嫔说了半晌的话,但终究是独寝的。”
卫湘颔首笑道:“知道了。”便摆手命傅成退下。
往后三四日,卫湘私下里听容承渊说骊珠暂且也没再侍寝了。卫湘闻言便知自己已勾起了楚元煜足够的愧疚,心下安然之余,不忘叮嘱容承渊:“骊珠不免失意,你若得闲,多关照她两分。”
他在她这话里翻了翻眼睛,抬眸望着房梁,带着点避嫌的意思说:“知道,我已吩咐张为礼关照她了。”
接着马上就进了九月,天气坠入更深一重的寒凉,宫中怕冷的嫔妃已添置了薄冬衣,亦有人早早就生了炭火。卫湘偏在这重寒凉里喊起了热,姜寒朔说孕中体热也是常事,但因是深秋,饮食上还是不宜贪凉,倒可在房中置些冰山解暑。
卫湘顺着他的话问:“深秋置冰只怕太过湿冷,不知可否用些清新解燥的草药替代?”
姜寒朔即道:“也可。”
遂斟字酌句地写了一张药方,多是薄荷、冰片一类清新解暑的药材,嘱咐宫人说可依方制香。若不想熏香,也可直接缝制香囊悬于房内。
此方才开出半日,当天入夜时积霖就悄悄寻来卧房,揭开床幔轻声告诉卫湘:“娘娘慧眼如炬,还真就是那一位。傅成已悄悄跟出去,掌印那边已由琼芳姑姑亲自递话。”
“好得很。”卫湘勾起一弧轻松的笑。
等了这许久,总算该到真交手的时候了。
后半夜里,容承渊亲自过来,递给她一小瓶嫣红的香丸:“宫里明令禁止的东西,没有记档,放心用便是。”
卫湘将那瓷瓶收于枕下,容承渊待她收好,又道:“今夜骊珠侍寝。”
“哦。”卫湘玉肩轻耸,仍没有什么反应。
再至天明,宫女们就轮流忙着缝制起了香囊。
卫湘知道宫人的苦,贯不肯在银钱上面亏了她们,添了这样额外的差事便有额外的赏。几人领了赏都来谢恩,银竹叩首后笑道:“娘娘别笑奴婢眼皮子浅……奴婢知晓那赏银份量不轻,私心里却更喜欢那装赏银的荷包,那光泽真是漂亮,闻着还有香味呢。”
积霖听了就笑:“你这哪叫眼皮子浅?数你最识货了。那叫织金锦,光泽是用极细的金缕一点点织出来的,宫里一年也就能得十一二匹。如今为了娘娘的身孕,陛下将半数都赏了娘娘,娘娘又心疼咱们,命人拿了一匹给咱们制了这些荷包装赏钱,里面还填了防虫的香料,拿出去看了都让人羡慕。”
众人闻言,都是羡慕不已,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卫湘摆手免了她们的礼,只叮嘱她们:“好东西大家分,只是出门别太招摇,省得招人嫉恨。”
宫女们恭谨地应下,遂告退继续去忙。但只消片刻,灵液又悄悄折回来,见卫湘在读书就一边打量她的脸色一边小心地往前凑。
待得到了她跟前,灵液抿了抿唇,轻声说:“娘娘,奴婢有事禀奏。”
卫湘放下书,面上蕴着浅笑:“你说。”
灵液咬一咬牙,垂眸跪下去,叩首道:“娘娘……陛下虽对娘娘情深意厚,但现下娘娘有孕不能侍寝,到底还是被人趁虚而入了!”
卫湘黛眉轻挑:“哦?竟有这事?”
“是……”灵液声音打颤,隐带了哭腔,也不知是为她委屈还是为自己紧张,“是个……是个在清凉殿侍奉笔墨的宫女,叫骊珠的。奴婢听闻她早已侍寝了,六宫都已知晓。只是……只是陛下不许让娘娘知晓,所以无人敢与娘娘提起……咱们整个清秋阁都被蒙在鼓中!”
房中本还有丝雨和细雨在侍奉,听到她这话都脸色惨白。
卫湘的脸色也因她的话而冷下去,搭在榻桌上的手添了两分力气支住桌面,好似是在强撑,口中低斥:“你休要胡言!若整个清秋阁都被蒙在鼓中,你又如何知晓此事?难不成琼芳、傅成还不如你消息灵通?简直自相矛盾!”
这话听来掷地有声,实则外强中干,直显得她心中已悄然崩溃。
灵液抬起脸,那张清秀又不失精明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淌下泪痕,不无慌张地摇头辩解:“不是的……娘娘,宫人们之间总有不透风的墙,但因琼芳姑姑和傅公公是掌事,更容易被隐瞒罢了!”说着又重重磕了个头,“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娘娘若不信,大可差人去御前打听……一问便知!”
卫湘忽而捂住胸口,黛眉紧锁。丝雨一惊,忙上前扶住她,手忙脚乱地为她顺气。
细雨气得直骂灵液:“你胡说什么!娘娘怀着孕,哪听得了这些!”
卫湘直缓了许久才恢复平静,整个人都虚弱下来,身子半伏在榻桌上,怔怔盯着地道:“不许去打听……谁也不许打听。”只说了这么一句,她好像就已经没力气了,用力缓了一大口气,才又继续说出话,“陛下断不会如此……本宫半个字也不信。”
第114章 收网 “好狠的药!”
灵液还想说什么, 但卫湘不欲再听,只摆手让她退下。
灵液战战兢兢地叩首告退,卫湘强忍泪意, 让房中另几人也退下去, 换了琼芳与积霖进来侍奉。
她为骊珠大动肝火之事便这样在清秋阁里传开了, 傅成深受容承渊点拨, 当即横眉立目地一番提点, 将此事按在了清秋阁中,不往外透露半个字, 甚至就连近来与卫湘同住清秋阁的丽贵嫔也没听说几分。
大约半个时辰后,卫湘房中又颁出赏赐来, 但这次没有颁赏的名目,赏赐却是清秋阁上下都有的, 且每一份赏仍是用那织金锦所制的荷包盛放, 不仅每一只都鼓鼓囊囊,这荷包拿出去更是让人艳羡。
只是众人想到卫湘适才的悲恸,都觉得这突然而然的赏赐里有一份强撑的味道, 亦或是自欺欺人,她似是在用这样丰厚的赏赐告诉他们、也告诉她自己,她才是天子身边最为得脸的宠妃。
此后两日, 卫湘白日里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自那两位女博士到身边以来,凡有闲暇便在苦读,这两日却已顾不上拿起书本。偶尔迫着自己拿起来,也总读不了两页便不知不觉地怔怔出神,犹如入定一样,半晌才会反应过来。
第二日午后她这样出神时,正赶上容承渊阔步走进来。他本有些兴冲冲的, 唇角转着一缕浅笑,绕过门内屏风猛地撞见她呆坐茶榻失魂落魄的模样,脚下蓦然顿住,心弦不禁绷紧,屏住呼吸小心打量。
房内只有琼芳候着,容承渊只扫了琼芳一眼,琼芳就悄然退了出去。容承渊一并行至门边,待琼芳出去,亲自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然后又半分声响也没有的再度向房中走去,一时却拿不准是否应该近前,便立在屏风一侧打量她。
——他这一切皆是实在功夫。皇帝心神烦乱不愿让人搅扰时,他便需要这样安静。
于是卫湘专心投注在那失神里,好生过了一会儿,忽意识到门边有人。
她触电般地回神,倏尔浑身紧绷。定睛看清是他,她又蓦然放松下来,笑容旋即释开,只是笑意多有复杂:“吓我一跳……怎么站在那儿?何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容承渊一哂,边走向她边打量她的神情,“见你出神,不知该不该扰你。”
话毕,他恰在茶榻上落座,却鲜见地并未坐到另一侧,而是坐在了她的同一边,与她只隔着约莫一拳的距离。
这距离太近,而且旁边明明又有空位,他大可不必如此,卫湘便难免不大自在,向后稍避半寸,抬眼盯着他看:“做什么?”
容承渊也盯着她:“没事吧?”
卫湘稍一滞,旋即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正想好好作答,心念却忽而一动。
容承渊便见她黛眉挑了挑,一边以玉臂懒懒地支住身侧榻桌,一边抬手按起了太阳穴:“掌印是不知做戏有多劳心伤神,我这两日殚精竭虑,头都疼了。”
她这样子,实在做作得可以。
容承渊算是放了心,便笑起来,不失配合地凑近:“娘娘辛苦,奴帮娘娘解一解乏。”
伴着这话,他的手伸向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代了她正按太阳穴的手。他双手各按一边,力道均匀,而且……不知是什么缘故,他这样按着,她明明看不见他的手,却鬼使神差地想象起了他双手肌骨匀称的样子。那修长的手指明明按在她的太阳穴上,却似晃在她的心间,让她不受控制地出了神。
卫湘满心沉浸其中,忽觉耳际一痒,他放轻的声音伴着温热的气息一并送过来:“我看你脸色是不大好,是因做戏,还是真难过了?”
卫湘稍偏过头,恰迎上他的满目关切。
她盯着看了一息,扑哧笑出声,旋即别开眼睛,抬手推在他胸口上,欲将他推远。他于是停下了帮她按太阳穴的动作,也配合地离远了些,卫湘抿唇又笑了声,摇头道:“我为白日里显得憔悴些,夜里硬撑到子时才睡。怎么样?看上去挺真的吧?”
她说这话的语气倒很明快,只是才刚说完就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她抬手遮掩,他失笑摇头:“也不能总这样。现下该备的都备齐了,你在等什么?”
卫湘打完一个哈欠,美眸里多了三分惺忪,懒懒地道:“在等她们制好香囊啊。”
“哦……”容承渊发觉自己是把这点忘了,不由有些尴尬。这一时的卡壳,倒让他想起了刚进屋时想跟她说的事情,正好转了话题,“你看这个。”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镶满宝石的圆盒,托在手心里递到她眼前。
“什么呀?”卫湘好奇地打开,里面原是一对蓝宝石耳坠。
她如今见的世面也多了,不仅一眼就看出这是罗刹喜欢的风格,更一眼就看出那足有指节大小的蓝宝石颜色浓郁且石质清透,四周围镶满的细碎钻石虽都不大,但工艺极为繁复。这样一对耳坠,必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过去数月,她得到的赏赐里有不少罗刹国的物件,比这件强的首饰却也没有几样,耳坠更是没有能胜过它的……
她不免心生惊异:“这是哪来的?”
“出宫偶然遇到罗刹商人,花钱买的。”容承渊怡然自得地抱臂,语气里有点炫耀的意味,“眼光不错吧?”
卫湘可不跟他客气,美眸一转,单手啪地扣了盒子,笑道:“眼光好得很,多谢。”
容承渊得了认可,心底一片舒畅。想想自己为此上下打点所花的那箱金子,觉得倒也不亏.
再翻过一日,第一批香囊制了出来,共有二十只,用托盘托着一同送到卫湘眼前。卫湘淡笑着一一看过,心不在焉地夸赞了几句,便让灵泽与灵液一同挂起来。二人即刻动手,在卧房墙壁上、柜门上、茶榻上、床帐中都挂了几枚,以确保处处都有,好让卫湘不论在何处,都可有这香囊缓解孕中燥热。
次日清晨,天色尚不及亮,值夜的瑞露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来人……快来人!快去找姜太医!娘娘腹痛……”
外头当值的宫人们顿时大惊失色,小永子立刻窜出去寻太医,小旭忙不迭地往后头跑,去找琼芳与傅成。
最多只过了小半刻的工夫,整个清秋阁里的灯就都亮了,姜寒朔在又半刻后赶到院中,揭开床帐便见卫湘侧躺在床,手紧紧攥着床单,攥得骨节发白,贝齿紧紧咬着下唇,额上的冷汗涟涟而下。
“娘娘!”姜寒朔忙屈膝跪到床边,抬手为她搭脉。
只消片刻,姜寒朔眼底一栗,愕色旋而涌上,他惊问身边的琼芳:“何以会是这样的脉象?娘娘用了什么破血之物?!”
“不可能啊……”琼芳怔忪中透出惊恐,姜寒朔倏然起身,强定着心神,边在屋中踱步边问:“娘娘晨起可曾进食?”
琼芳摇头:“娘娘才刚起床,是疼醒的!”
姜寒朔又问:“此前可曾饮水?”
琼芳仍是摇头:“都说了……”
姜寒朔面色厉然:“半夜也算!只消……只消子时之后曾进食、饮水,皆要告诉我!姑姑仔细回想,切莫遗漏!”
可琼芳还是道:“娘娘前两日都睡得不好,昨日精神不济,不到亥时就睡了,一夜未醒,直到刚才!”
“那便怪了。若是昨日晚膳的吃食,不应现下才动胎气。”姜寒朔拧眉轻言,转而有说,“我先为娘娘施针稳住胎气……姑姑好生想想娘娘身边是否添置了什么,譬如新的香料、香露等物,亦或被褥、衣衫,若姑姑想起什么异样,都需告诉我。”
“好……”琼芳面色煞白地点头,又道了句“请太医尽力医治娘娘”便疾步出了门去,召众人到跟前一同商议。
卧房里忙碌了约莫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姜寒朔道卫湘的胎象已然稳住,众人才松了口气。
积霖适才一直没在屋里,此时见了他,眼睛忽地一亮,“哎”了一声,道:“咱们怎就都没想起来?娘娘房中昨日新挂了香囊。”
傅成听她都说这个,皱眉摇头:“那香囊是依姜太医开具的方子所制,若房中只有一样不会出错的东西,便该是它!”
积霖垂眸又说:“那若让人改了方子、亦或在抓来的草药里动了手脚呢?”
众人悚然一惊,连姜寒朔也脸色一白。他蓦然转身回屋,宫人们相视一望,今日当值的几人便随之进去,唯琼芳、积霖与傅成三人交换了一下神色,本也该进屋去的积霖与傅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门外,傅成守在廊下以便盯着众人动向,积霖则出了清秋阁,去向容承渊回话。
卧房之中,姜寒朔才翻到悬于床帐内的第二只香囊就变了颜色,骇然道:“好狠的药!”
因是宫中禁药,他的这份震惊有四五分是真的,宫人们无不窒息。
卫湘半坐在床上,身后靠着软枕。不知是不是前两日熬得太狠,她此时身子真有不适起来,听姜寒朔说出这话,便也无心再多问一句那是什么,缓了口气,便直接发了那句最要紧的话:“琼芳,将上下都看住。待掌印带人一到,即刻搜屋。”
第115章 凶险 容承渊眉心皱得更紧了:“你到底……
清凉殿。
内殿里君臣正廷议, 容承渊听宋玉鹏说积霖有急事求见,心下了然,便令张为礼顶了他的值, 自顾迎出去。
行至外殿, 他又喊上了几个得力的宦官同往。
积霖候在殿外廊下, 见容承渊出来, 本该行礼, 容承渊却脚下没停半步,积霖只得连忙跟上, 禀话的语速却快,语气却不失沉稳:“娘娘不知怎的, 一早动了胎气,是疼醒的, 姜太医已把过了脉, 现下疑是香囊出了问题……特来禀明掌印。”
容承渊对这些早已心中有数,心不在焉地听完,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又走几步, 他忽回过神,脚下蓦然顿住,侧首睇着积霖, 眉宇皱起:“娘娘只是动了胎气,并未小产?”
积霖原也疑惑这点,见容承渊问,垂眸束手回话:“是……姜太医施了针,刚说胎像已稳住了。”
“那就好。”容承渊扫了眼身后随侍的宦官,颔首轻道。
心里却在想:怪事。
按照卫湘先前与他商量的打算,她假孕引恭妃动手之后, 该顺水推舟地“小产”才是,否则这胎怀下去,到了足月之时该如何收场?
但现下她并未小产……是改了打算却未同他说?
容承渊忖度一路,暗想卫湘或许是担心此招不能一次扳倒恭妃,便想留个后手?
这样若恭妃没倒,这一胎便还可以继续用下去;若恭妃倒了,她过三五日再说自己因这香囊的缘故小产,也说得过去。
……这也像她的路子。她这个人惯是喜欢一击必中的,哪怕伤及自身都在所不惜,自然无所谓多演上几场戏。
容承渊这般想着,走进了清秋阁中。才进院门,他就已感受到院中的紧张。
一众宫人都是神情紧绷,有的只是忧虑卫湘,有的显然也担心此事牵连自己。见容承渊进来,他们纷纷施礼问安,容承渊不作理会,足下生风地进了屋去。
随他同来的几名宦官止步在了堂屋,他进入卧房,向卫湘一揖:“贵嫔娘娘安。”
“容掌印……”卫湘仍靠着软枕坐在床上,侧首望向容承渊,美眸里盈着泪,声音娇弱无力,“陛下呢?”
容承渊垂眸道:“陛下正上早朝,娘娘有事,可先吩咐奴来办。”
卫湘失魂落魄地点点头,望了眼傅成,便由傅成上前回话,她只管垂泪。傅成三言两语地将姜寒朔适才查到的东西说了,容承渊也不必多言什么,声音提高三分,道了一句“去查”,留在堂屋中的几名宦官就动起来。
好半晌里,卧房之中只余卫湘的抽噎声,过了很久她才回过神,忽而望向容承渊,慌乱又愧疚地道:“我心里乱……竟忘了请掌印坐。掌印自便吧,积霖,快上茶来。”
“多谢娘娘。”容承渊复又一揖,含起一缕浅笑,缓缓劝道,“此事定会有个结果,娘娘放宽心。等陛下下了早朝,也会尽快来看娘娘。”
语毕他转身坐到了房中膳桌边,积霖很快端了茶来,置于他手边,他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盏来,一壁品茶,一壁等手下来回话。
卫湘仍在哭,手里攥着一方丝帕,不住地拭泪,但眼泪好像流也流不完。
……容承渊心里明白她是装的,却还是忍不住看了好几眼,继而心下又遗憾屋里宫人太多,弄得他不好盯着她看。
时间便在这样的各怀心思中慢慢过了两刻,几名散出去忙碌的宦官都回来了,为首的那人托着一方托盘,端端正正地躬身回话:“贵嫔娘娘、掌印,奴核查了这带有禁药的香囊针脚,是宫女灵液的手艺。”
只这一句话,灵液吓得花容失色,跪地疾呼:“奴……奴婢绝没害过娘娘!掌印明鉴!”
这话只听得容承渊皱眉,他瞥了眼旁边闲着的手下,即有一名宦官信步上前,左手提住灵液的衣领,右手扬起来便是一记耳光,口中斥道:“问你了吗?轮得到你多嘴!”
灵液的脸色愈发惨白,吓得连呼痛也不敢,捂着脸颊跪在地上。
待那宦官退回自己身侧,容承渊却搁下茶盏,觑着他笑了声:“你也是本末倒置。”
那宦官一怔,容承渊的目光已投在灵液身上,声线冰凉:“也不看看谁是主子。求我,有什么用?”
灵液竟然抬头,如梦初醒地盯着容承渊,又看看卫湘,但也不敢再说话了。
容承渊复又看向那托着托盘的宦官:“继续。”
那宦官道:“……还在后院的下房里搜到了这荷包。”
他这厢说着,令一名宦官上了前,将托盘中的一枚荷包拿起来,翻出内衬,奉与容承渊。
禀话的宦官继续说:“奴仔细问过,这荷包是睿贵嫔有孕后所赏,清秋阁上下皆有。唯这只底部多了夹层,里面藏的正是那禁药,足有数十颗之多……”
容承渊低下眼帘细看那荷包,隔着内层的薄纱,依稀可见里面的粉色小丸。
他不自觉地屏息:“拿出去,免得再伤了娘娘。”
捧着这荷包的宦官躬身,忙退出去。容承渊漫不经心地执起桌上的盏盖,“嗒”地一声将手中瓷盏盖好,皱着眉道:“证据都有了,押回去吧。事关皇嗣,我亲自审。”
“掌印……”灵液绝望地抬头,虽刚因此挨了一记耳光,此时却也顾不得了,连连叩首道,“掌印,奴婢冤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又膝行着去求卫湘,“贵嫔娘娘……娘娘!奴婢待您真的没有二心……”
容承渊身边的宦官见状,恐她再惊了卫湘,上前一手抓住她的肩头,一手捂住她的嘴。
灵液眼泪直流,绝望中却忽闻一声低呼,她下意识地循声一瞧,却见不远处的小旭被两名宦官按跪在地,又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干什么……”
按着他的宦官冷笑:“那荷包是自你房中搜出来的,你有什么话,晚些时候慢慢回掌印吧!”
说完便不容他再多说一字,堵了嘴就押出去。
灵液一时摸不清状况了,又被捂着嘴,只大睁着眼睛,茫然无措。
卫湘抬眸看了眼阻住灵液的宦官,笑言:“别吓她了。”
那宦官便松开了灵液,灵液愈显困惑,卫湘无奈地一叹:“你爱出头冒尖,我不能说这不对,但如今经了这事你该明白了,如此冒尖是会受人利用的。适才那一巴掌你挨得不冤,想想这几日你都听了什么、说了什么,日后行事多些分寸。”
继而语中一顿,又道:“药虽不是你下的,却添在你所制的荷包之中,掌印必然也需你的口供。你一会儿随掌印同去,倘若知道什么,你可要说个明白。”
“奴、奴婢……”灵液哑了哑,再蠢也回过味来,连忙叩首,“奴婢必知无不言!”
卫湘摆了摆手,让她先退下去。容承渊也递了个目光,一众随之都退出去。
容承渊坐在桌边,静等房门关阖的声音传来才起身,然后便坐到床边去,问她:“计划有变?怕扳不倒恭妃?”
“不是。”卫湘自知他为何这样问,摇摇头,抬眼看着他,“姜寒朔说……我许是真的有孕了。”
“啊?”容承渊讶然,一时怀疑她在说笑,可她神色认真:“姜寒朔又把出了喜脉,问我近日是否积食亦或风寒,但都没有。”
容承渊屏息:“月事呢?”
卫湘低眉道:“现下算来已迟了四日,若再不来……便见分晓了。”
容承渊后脊直出了一层凉汗,半是因知道那禁药凶狠,险些真伤了她的孩子,半是因这消息太突然,他不安地追问:“若真有孕,你打算如何?”
卫湘静静道:“自是生下来。”
“生下来?”容承渊蹙眉,哑了哑,“你可算过时日?如今在旁人眼里,你怀胎都已四个月了。来日若想足月生产,便决计不止十月;若提前催出来……”他连连摇头,“那势必凶险,你别犯糊涂。”
他苦心相劝,话却有些无力,盖因他知晓女人在孩子面前最容易不管不顾。
卫湘端详着他的愁容,笑了一声:“我可不是会为了孩子不要性命的母亲。放心,我算过了……若无闪失,这孩子只管足月降生便是。”
容承渊眉心皱得更紧了:“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卫湘轻哂,柔荑隔着衾被搭在小腹上,凝神幽幽道:“姜寒朔说了,那脉象虽是喜脉但并不强……倘是当真有孕,估计才怀上不足半月,大抵便是整四月的差距。”她笑看了眼容承渊,“史书上先有尧十四月降生,后又有钩弋夫人怀胎十四月诞育刘弗陵。我这胎若也怀上十四个月,你说陛下会不会很高兴?”
“你……”容承渊脑中嗡地一声,时而觉得她太大胆,时而觉得她疯了,时而又觉这步棋虽险却极妙。
然后他迅速冷静下来,心头思绪飞转:“那最好尽早开始铺垫。不能只让旁人看到你怀胎十月却迟迟不生,要惹祸的。”
第116章 成事 所以他怂恿灵液出来惹事,她就听……
容承渊喂卫湘服下安胎药后便离了清秋阁, 手下的宦官禀奏说前面的廷议已结束,容承渊想了想,道:“你们且先回去, 暂不必提睿贵嫔动了胎气的事。”说着睇了眼当中一人, “你去钦天监, 让他们差个人来回话, 去太医院寻我。”
语毕他便自顾去了太医院, 但并未进门,只让人喊了姜寒朔出来。
姜寒朔出了门, 二人避远了几步,容承渊开门见山地问他:“睿贵嫔的胎, 能否做成十四月生产的样子?”
姜寒朔不知他与卫湘在做什么打算,心底默算了一下, 探问:“掌印, 十二三个月不行,非得十四?”
容承渊啧嘴:“十二三个月,远不及十四。若能让她十四月产子, 你大功一件。”
姜寒朔拧眉沉吟半晌,颔首:“倒也可行。搭脉断出的月份大小原就只是个大概,宫中常能算得八九不离十, 半是因御医们医术精湛,半也是因有彤史记载嫔妃侍寝的日子,两相一对便不难有个准数。但睿贵嫔……”姜寒朔哑笑,“近一年来,陛下得凡临幸宫嫔,十日里有八日都是睿贵嫔,彤史上页页都是她的名字, 倒难以据此核准受孕时日了。”
容承渊又问:“御医那关可过得了?”
姜寒朔淡然:“睿贵嫔若就迟迟不生,拖到十四个月,御医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说是自己最初搭脉不够准确了。”
“那就好。”容承渊暗松口气,姜寒朔见他似乎再无话要问,正欲告退,他又问,“睿贵嫔今日动了胎气,可有大碍?”
“还好。”姜寒朔颔首,“那些香饵年份久远,已失了大半功效,娘娘又只用了一夜,因而并无大碍。”
“可有后患?”容承渊再度追问,“譬如临盆之时,可会因此难产?”
“不至于。”姜寒朔摇头,“娘娘年轻,身子也算康健,此番又早已开始‘养胎’,时有进补,自是有惊无险。”
“那就好。”容承渊垂眸,“有劳了。”
“告退。”姜寒朔一揖,自顾回了太医院去。容承渊不再多作逗留,自顾折返清凉殿,走出没多远,便迎面碰上钦天监差来回话的人。
容承渊远远瞧见他,笑了笑,举步前迎,行至近处,二人客客气气地相对一揖,容承渊复又继续往前走,笑道:“我记得大人是刚升任钦天监的秋保章?”
“是。”秋官正微躬着身,轻声言道,“在下林宜章,上月才升任秋保章。”
容承渊心下有些烦躁,因为此人不算熟人,话便不好说得太明白,只能耐着性子意有所指道:“既是秋保章,大人想来对秋日的天象了如指掌了?”
林宜章的心速渐渐快了。以他的资历,本不足以直接来向容承渊回话,为了谋得一个机会,他向钦天监正史递了不少银子。
可如今虽见到了容承渊,能否把握机会还得看他自己。林宜章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用心揣摩着容承渊说出的每一个字,垂眸道:“天上星辰繁多,臣只是对个中学问了如指掌,如何运用却总不得章法,还盼能有高人指点。”
容承渊一听,就知这是个能打交道的人,不由一笑:“睿贵嫔晨起身子不爽,太医诊脉说是动了胎气,施针后有惊无险地稳住了。”
林宜章脱口而出:“昨夜织女星忽而转暗,后半夜复又转明,说明有为母亲者逢凶化吉。”
容承渊一哂:“或许这不仅是母亲的福气,也是这孩子有福,冥冥之中有神佛庇佑?”
林宜章对答如流:“自然。睿贵嫔有孕之始,东面便一连几日泛起紫辉,此乃祥瑞降世之兆。想是有神佛坐下童子欲借此胎入世修行,是我大偃之福。”
容承渊脚下顿住,回身凝视林宜章:“素闻仙人转世修行并非易事,如今既有神佛童子欲借此胎入世,想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若睿贵嫔现下胎像不妥,童子是否需要休养生息?”
“啊……?呃……”林宜章双目圆睁,嘴巴与思绪都卡了壳。
他实在不能理解“童子需要休养生息”是什么意思。
很想证明实力的林宜章卡壳了半晌,认命地叹息:“请掌印明示。”
“咱家也不知道。”容承渊笑笑,复又举步前行,“只是前几日与友人偶然聊起天象,他也提及童子入世,说是偶见那象征童子的星辰时明时暗,乃是休养生息之兆。”
林宜章安静地听着,心下似明朗了几分,却又拿不准,不敢贸然回答。
容承渊续道:“若此象事关皇嗣,咱家想,或许还是禀明圣上为好?大人便是拿不准这是何意,那就只将这天象禀明,再说需静观其变,方不出错。”
林宜章沉了沉:“那也是个法子……”遂又拱手,“多谢掌印指点。”
容承渊不再多语,二人一前一后地去往清凉殿。到了殿前,林宜章就识趣地暂且停下了脚步,容承渊自顾入了殿去。
平日他这般入殿多是溜着墙边悄无声息地进去,并不引人注目。今日自侧门而入后却堂堂正正地前行至殿中,皇帝自然注意到了他,虽读着奏章并未抬眼,却随口问道:“去何处了?”
容承渊止步,躬身回道:“适才听闻睿贵嫔动了胎气,因陛下正与诸位大人廷议,奴便去瞧了瞧。”
只这么一句话,皇帝放下手中奏章,蓦地站起身:“她如何了?”
骊珠端着茶盏正进殿来,恰好撞上这一幕,一时顿住脚步,上前也不是,退出去也不是。
容承渊垂眸禀说:“太医施了针,胎像已稳住了。只是……”
楚元煜:“只是什么?”
容承渊眉宇微蹙:“只是睿贵嫔动胎气的缘故有些蹊跷,奴从她身边宫人的房中搜到了可致妇人小产的禁药。现已将那宫人押了起来,具体如何,奴审过再来回陛下。”
“那你这便去审。”楚元煜边说边绕过御案,“朕去看看小湘。”
容承渊低下眼帘,复又启唇:“陛下,钦天监在外求见。”
楚元煜不愿耽搁,足下未停分毫:“容后再议!”
容承渊:“奴适才多嘴问了一句何事觐见,说是事关贵嫔腹中皇嗣。”
楚元煜蓦然驻足,抽出一瞬,终是道:“传他进来。”继而便踅身折返御案。
容承渊拱手应了声“诺”,功成身退,自去外面传了林宜章进来回话,继而便去审问小旭。
清秋阁里,卫湘原等着皇帝前来探望,但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先等到了容承渊送来的供状,她草草读了一遍,就知皇帝一时半会儿大概不会过来了。
在那供状里,小旭供出了恭妃,但只说恭妃命他盯着卫湘的胎,咬死没认恭妃让他动手,更不承认自己往香囊里添了东西。
可灵液说小旭有意将骊珠得幸一事透给了她,并明里暗里地怂恿她将此事告知卫湘,以此博取她的信任。
灵液说:“奴婢初到娘娘身边,自想得到重用,可真说了才知道……他想帮我博取信任为假,想让娘娘心力交瘁无法安心养胎才是真的!娘娘听完那些,一连两三日寝食不安,腹中幼子如何受得了!”
这话无疑加深了恭妃的错处,更让小旭的抵死不认显得只是嘴硬。
卫湘读到这里,心中快意,知道小旭命不长了,就让傅成去寻来小旭的生辰八字先行烧纸,这叫受生钱。
琼芳见卫湘心情好,也不自禁地笑起来,问她:“娘娘如何知道灵液是干净的?”
“她太会冒尖了。”卫湘缓缓摇头,“恭妃行事谨慎,此番就算被我逼得亲自动手,也不会选这样的人。”她将供状至于榻桌之上,轻笑一声,“新拨来的宫人里,只三个不是掌印挑的。其中阿唐与恭妃的关系稍查便知,灵液又冒进,真是两重不错的障眼法。小旭不显山不露水,若不是早先让你们盯着,我都拿不准是不是他。”
……在她喊热要制香囊解燥那晚,小旭第一次悄悄溜了出去,就是去向恭妃回话的。
只是他不知道,从那晚开始,她也在算计他了。
所以他怂恿灵液出来惹事,她就听着。
她先后两番大方行赏,不仅赏银丰厚,连装钱的荷包都极为讲究。
她借积霖的嘴说那为了防虫蛀专门在荷包里填了草药,那药香却正好遮了禁药香饵的味道。
因此小旭根本不会想到,他那只荷包从一开始就与旁人的不一样。
现在一朝事发,那藏了禁药的荷包是御前宫人亲自从他房中搜出来的。恭妃曾协理六宫,接触这样的禁药远比旁人容易。
小旭撑不住审问供出了恭妃,即便死咬着不认那药,谁又会信呢?
当然,以恭妃一贯的缜密大概想得到,这等禁药于容承渊而言也是易得的。可她同时也会明白,这一点纵使知道也无用。
卫湘曾以破釜沉舟的决绝自证清白,又被皇帝亲口赞为“忠君”,用这种注定查不到证据的勾结来指责她,注定只会罪加一等。
第117章 收尾 “最好是别让陛下知晓,我毕竟身……
卫湘所读的供状, 自然也有一份呈进清凉殿去。只是那一份里,容承渊命人去掉了灵液言及的关于骊珠的内容,改成灵液说小旭几次三番挑唆她去卫湘面前劝其想法子固宠, 反令卫湘寝食难安。
供状呈进殿不多时, 十六名宦官由张为礼带着, 浩浩荡荡地去往恭妃所住的德宜殿, 奉旨封宫。
这样大的阵仗自会引起嫔妃宫人们的议论, 御前宫人们并不做一个字的解释。这却也并不妨碍风言风语在宫中迅速流传,有只说恭妃谋害皇嗣的, 也有说皇后与敏贵妃丧子皆与她有关的。
当日晚上,恭妃之父靖国公的奏章就递进了麟山行宫, 彼时皇帝恰在清秋阁中陪伴卫湘,二人烛下闲坐, 皇帝批着奏章, 卫湘索性倚在他膝头闭目小歇,好不惬意。
宋玉鹏挂着一脸犹豫将靖国公的这本奏章奉上,皇帝一目十行地读过, 冷笑着将奏章丢在榻桌上:“恭妃做出这样的事,他倒还有脸来问朕何以封宫。”
卫湘听得“恭妃”二字,睁开眼睛抬眸看他, 眼中懒洋洋的,也不失三分好奇:“是恭妃问?”
皇帝颜色不善,摇头叹息:“是恭妃的父亲,靖国公。”
说着就拿起那本奏章递给她看,卫湘抿了抿唇,忙道:“臣妾看不得。”
“只是恭妃的事,不算朝政。”他的语气变得和缓如斯, 笑道,“说到底是你的事情,你该看的。”
卫湘这才接过奏章,便坐起身翻开来读,从头读到尾,只觉靖国公句句恭谨有度,无分毫不敬,便道:“陛下并未下旨将恭妃的错处公之于众,靖国公只闻她突然被封宫,一时不解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闻言将她揽进怀中,语中既有对她的无奈,更多了几许对靖国公的不满:“恭妃是后宫的人,轮不到他来过问。况且他也该知朕并非苛待嫔妃之人,今日这般必有缘故。倘若他心中还有敬畏,便该先上疏谢罪,而不是这样问朕缘由。”
卫湘低了低眼,这才知道原来纵是他这样的明君,迁怒起人来也依旧可以是不讲道理的。
在她看来,靖国公奏章中的措辞其实已经很“敬畏”了,至于谢罪,其实也谢了的。
他用了不短的篇幅反省自己教女不周之处,也带着三分试探小心翼翼地说了恭妃性子里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只是他并不知恭妃究竟为何触怒了圣颜,要“谢罪”实在为难,便只得写得模棱两可。
这在她看来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皇帝现下正因恭妃之事生恼,便看靖国公不顺眼起来。
……怪不得说天子之怒最为可怕,当真触怒了天子,不论行事如何小心,总归是能挑出错来的。
卫湘自也不必多劝,她放下奏章,垂眸靠向他的肩头,抱住他的胳膊,轻声言道:“靖国公与恭妃娘娘身份都贵重,臣妾不敢奢求什么,只求这孩子日后能平安。”
言下之意,若他权衡利弊不处置恭妃,她也能体谅。
楚元煜眉心倏皱,一字一顿地向她承诺:“朕必要给你一个交代。”
卫湘安静不语,他沉吟了一会儿,又道:“朕已命容承渊亲自查问恭妃,若她能为自己洗清嫌隙便罢了,若真是她所为,她、靖国公府,都难辞其咎。”
靖国公府?!
卫湘悚然一惊,连呼吸也滞住:“陛下要降罪于靖国公府么?”说着顿了一顿,犹豫再三,还是劝说,“恭妃进宫时日已久,这般算计,靖国公府多半不知分毫……”
“朕知你心善。”他揽在她的肩头手掌轻轻拍了拍她,动作温柔,冷漠的口吻却不容置喙,“可后宫阴谋总难以断绝,近几个月来更是毫不知收敛。想是朕待她们太宽了,总让她们觉得朕不会苛责。如今拿靖国公府做个例,好让旁人都知晓轻重,日后若再打这些算盘,便要先想想家中的父母,想想满门荣耀是否值得搭在这些阴私算计上。”
卫湘心惊不已。听他这口风,好似并非只是要处置靖国公,而是大有要拔其根基之意了。
可靖国公府……那是何等尊贵的人家?
卫湘记得容承渊与她讲起靖国公府时,曾用到“树大根深”这词。
卫湘还听说,靖国公府说是“府”,其实规模已堪比一座宫殿。那是簪缨数代才积累起的无限荣光,她从来不知道,这样耀眼的荣光竟脆弱至此,竟真的可以在天子一念之间、为了“杀鸡儆猴”这种缘故而消弭无踪。
一种久违的畏惧又在她心中升腾起来,抑或这种畏惧其实从不曾消失,只是此刻涌动得更剧烈了些,犹如铜壶里才烧开的热水翻腾不止。
但在这畏惧之外,她又有种说不清楚的沉沦。
她好像中了蛊,全然被蛊惑住了,并非蛊惑于他这个人,而是她着魔般地在想……这样的肆意妄为,若以他的角度来看,倒真是痛快。
于是她不知不觉地将他的胳膊抱得更紧,大约是太紧了,他不自禁地一笑。
他放下刚拿起的奏章侧首看她,只当她心里不安,食指轻挑起她的下颌,温声宽慰:“别怕,朕会保护好你。”
卫湘嗓中发出轻轻的一声“嗯”,算是回应了他的承诺。
可其实她并不是怕,她只是觉得这样很让她心安——恍惚间,她似乎觉得这样就能离他的权力更近一点儿。
这晚,他自是又睡去了厢房,卫湘想着恭妃的事已快了结,睡了几日来最好的一觉,一夜无梦.
德宜殿。
恭妃被看押在寝殿之中,身边亲近的宫人被押去厢房或后院分开审问。
御前宫人们行事有度,无人冒犯身居正二品的恭妃,但恭妃身边的宫女宦官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了。
于是在这整整一夜,德宜殿前后惨叫告饶声不绝于耳。恭妃端坐在寝殿的茶榻之上静静听着,淡漠的神情几乎自始至终都没有过变动。
不远处的角房里,容承渊饮着茶,同样静静听着。天蒙蒙亮时,张为礼进了屋,上前奉上厚厚一沓纸页。
那是宫人们的供词,不止一个人的,都已签字画押,依照品秩高低整理得整整齐齐。
容承渊信手接过,一边翻一边问:“都招了?”
张为礼回道:“都招了。”
容承渊又说:“那禁药?”
张为礼躬身,垂眸道出的话语平静得不带一丝感情:“掌事女官碎碧受不住刑,什么都招了。她说是恭妃协理六宫时借着清点库房找到的东西,还是高祖时遗留下来的。因年代久远,味道已散了大半,就连尚宫局的女官们也不识得,但恭妃见多识广,仔细查阅古籍后确认了这就是那禁药,便带了回去。”
容承渊对这番说辞很满意,便有了几分笑容,挑眉又道:“恭妃倒真有本事。我早知她颇通诗词文墨,却不知她还懂这些。”
张为礼心领神会,对答如流:“奴将那古籍找出来给碎碧指认了,碎碧说就是这本,是靖国公府专门托人送进来的。还费了些银子疏通,以便绕过宫禁。”
“元是这样。”容承渊悠然点头,遂拿着那叠供状站起了身。
张为礼见状躬身退开半步,容承渊向外走去,临至房门口又想起一事,停住脚转回脸来:“那个叫灵液的,性子浮躁。你把她送回清秋阁去,将上下的宫人都叫出来看着,赏二十板子。”
“诺。”张为礼拱手应道。
容承渊却紧接着又改了口,摇头说:“算了……别再惊了睿贵嫔的胎。你把人押远些打,让琼芳、积霖、傅成不必出来。打完你去向睿贵嫔回话,就说这人的去留尽由她做主,吩咐咱们一声便是。”
“诺。”张为礼又应了一次,容承渊推门而出,自向皇帝复命。
于是约莫两刻之后,张为礼进了清秋阁,先说了灵液的事,说人已扶回房歇着了,但凭卫湘做主。
卫湘莞尔颔首:“多谢掌印费心。这丫头心思不坏,只是太冒进了,我看是别在主子们跟前当差为好。且先让她在我这里养伤吧,等养好伤,我赏她些银子,再为她寻个稳妥的去处,也算全了这场主仆之情。”
——不管怎么说,灵液最后这场差事办的是漂亮的。昨日事发之时,她当着一众御前宫人的面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得明里暗里地点了灵液两句,灵液当时虽惊恐不安,但到底是懂了,说了该说的话,坐实了小旭的错处。
张为礼欠身道:“诺,那奴便这样去回掌印,在为灵液寻些好药来。”
“有劳了。”卫湘道,语毕顿了顿,又言,“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还需掌印费神,你替我带个话。”
张为礼忙道:“娘娘只管说便是了。”
卫湘思索道:“陛下为此事大怒,恭妃多半难逃废位的结果,赐死也大有可能。不论哪一样,以后我都再难见到她了,但我有些事想问一问她,不知掌印可有办法让我与她见上一面?”
说着不待张为礼回话,她又补充道:“最好是别让陛下知晓,我毕竟身怀有孕,陛下恐要为我忧心。”
张为礼凝神想想,很快点了头:“此事瞒过陛下不难,想来掌印能安排妥当,奴这就去回话,娘娘安心等奴的消息。”
“好。”卫湘舒气一哂,遂再行向张为礼道了谢,又让傅成亲自去送客,傅成自会拿些金银送给他。
第118章 恭妃 “这有什么不懂?嫔妃争宠拼得你……
张为礼去向容承渊带了话, 但在容承渊回话之前,圣旨就先传了下来,旨意中说恭妃戕害皇嗣, 其罪当诛, 年起家中于朝廷有功, 免其死罪, 废为庶人, 打入冷宫。
接着又言明恭妃娘家与她合谋,亦是诛九族知罪, 但皇帝感念陆家数代的忠心,同样免其死罪, 只是抄家。
旨意一下,宫中朝中皆是哗然, 不乏有人为靖国公府叹息扼腕。但因证据确凿, 旨意中又多有容情,朝臣们也不好说什么,碍于皇嗣的性命, 更不好为靖国公与陆庶人求情。
是夜,皇帝因陆氏之事心下不快,无意踏足后宫。卫湘又如许久之前一样, 换了身宦官的装束,跟着容承渊差来的宦官出了门。
他们一路避着人而行,走了约莫两刻工夫,到了德宜殿。
陆氏虽被废了位份,但仍暂且看押在德宜殿中,明日一早才会送回宫中冷宫去。至于她身边的宫人,亲近者因多少沾染了些合谋的嫌隙, 皆已杖毙了,不大在跟前侍奉地则一应送回了尚宫、尚仪两局,等待来日另行分配差事。
卫湘行至德宜殿前,早已候在门口的张为礼沉默无声地为她推开殿门,卫湘颔了颔首,自顾入殿。
偌大的德宜殿现下全然没了宫人的身影,空旷得凄凉,让人心底发寒。卫湘穿过外殿、内殿,再拐入内殿右侧的寝殿,绕过屏风,只见殿中光线昏暗,却又并不漆黑,仍有几盏油灯亮着,令殿中被镀上了一层黯淡的昏黄光晕。
陆氏僵坐在茶榻上,双目直视着前方,仿佛入了定。
卫湘抿一抿唇,垂眸朝她福了一福:“恭妃娘娘。”
陆氏听得人声,豁然起身,看清她的脸,登时怒火中烧,大步向她冲来,脚步急得令头上环佩叮当作响:“贱人!”她怒指也卫湘骂道,“我哪有什么禁药,是你害我!”
卫湘心里一惊,正欲躲避,忽有一只手从身后伸来,稳稳攥住陆氏的手腕,信手将她推开。
陆氏足下打着趔趄跌退几步,卫湘惶然侧首,容承渊拧眉看着陆氏,唇边却为卫湘勾起一缕淡笑:“陛下才就寝,我想着赶过来瞧一眼,没想到贵嫔娘娘如此心大,连个宫人都不带?”
卫湘觉出他这话带着讥诮,睇他一眼,银牙暗咬:“本宫无事。”
“本宫”这两个字惹得容承渊转回视线,垂眸看她。
那边陆氏已站稳脚步,看清容承渊,又看看卫湘,更是忿忿:“好啊……你们果然私交甚密!什么‘忠君’……褚美人当初没污你!”
卫湘轻哂:“娘娘好雅兴,自己都要进冷宫了,还有心思帮褚美人鸣不平?”
陆氏恨然别过头,对她的嘲弄不予置评。
卫湘不以为忤,轻笑一声,踱向不远处的茶榻。
她怡然自得地落座,容承渊随到她身边站定,她遥遥望着满眼恨意的陆氏,只觉得她的这份恨实在可笑,摇着头道:“你凭什么恨呢?你敢说你没想害我的孩子?我不过将计就计地请你入瓮,你斗输了,便这样恨我?”
“分明是你先害我!”陆氏闭了闭眼,“我与云安好好的……是你先要帮丽嫔抢我的孩子!”
“那我可真冤枉得紧。”卫湘毫无心虚地驳道,“我原只是怜悯丽贵嫔的处境拉了她一把,陛下虽有心为她洗脱罪名,却也没打算让她接回公主。是你一步错步步错,惹得陛下对你生厌。”
陆氏心下虽恼,却也知无力翻盘,生硬地别开脸:“总归是你赢了,便随你怎么说吧。”
卫湘复又一声轻笑:“我倒还想问问你,昔日的妩贵姬,是你的手笔吧?”
陆氏猛地看向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如何知道?”
……这就认了?
卫湘心下想笑,因为她是诈她的。
她知道陆氏现下已没了挣扎的力气,大抵不会再殚精竭虑地隐瞒什么,却也没想到问得如此轻松。
不过她耸了耸肩,倒也能说出些道理:“那次事后,数你得利最多,而且蹊跷之处也是有的——当时宫里虽还没有这么多嫔妃,但总归有皇后这个正宫,往下还有敏贵妃这个宠妃,更有与陛下青梅竹马的清妃在。她们哪个都比你惹眼,陛下却偏生将公主交给了你,这没道理,除非你早已开始为此谋划,让陛下觉得你是个可靠的养母。”
“你倒聪明……”陆氏冷笑,每个字都是齿间挤出来的。
语毕她摇摇头,果真没有隐瞒的意思,开诚布公地说了出来:“不错,是我……丽贵嫔那个贱人,文墨不通,研香插画也无一在行,琴棋书画亦样样不懂。一朝入宫……就凭着那张脸,竟就得了那样的风头!”
陆氏说着这些,情绪竟比适才见到她时更加激动,语气里透出一种说不清的癫狂:“就这样,她还……她还不知足!自己有了身孕还不老实!还要捧出一个妩贵姬来!”
卫湘锁眉:“所以你就这样栽赃她?”
“本该是妩贵姬杀了她!”陆氏骤然提高声音,“可妩贵姬竟不肯!这个奴颜媚骨的东西……竟还在我面前论起了什么忠心来!所以我只好杀了她……”
卫湘神情复杂地盯着陆氏,一时说不出话。
她虽早已知道陆氏绝非善类,却也没想到她竟是这般。眼前疯癫的陆氏与一贯端庄克制的恭妃判若两人,若不是知道她才遭遇变故,说她这是着了魔卫湘都会信。
卫湘深吸一口气,凝神又问:“那敏贵妃呢?还有皇后?当真是她们相互害了彼此,还是有你的算计?”
容承渊一滞,拧眉侧首看她,陆氏用同样地神情看她,却矢口否认:“那可没我的事!”
卫湘轻轻啧声,打量着她道:“敏贵妃也同样只凭脸得宠啊。”
陆氏冷笑:“区区商贾之女,还不配入我的眼!动她?我只嫌脏了我的手!”
卫湘无言以对,接着往前问:“那我呢?”她定定地凝视陆氏,不肯放过她面上的分毫变动,“敏贵妃初染天花,那珍珠手袋惹出的风波总是你害我吧?”
可陆氏一滞,薄唇翕动半晌,却是摇头:“不是我。那时我虽因为丽贵嫔之事对你心有不满,见矛头指向你便想顺水推舟地令你获罪,但绝未设计!”
卫湘深深吸了口气,暗道:果然。
虽然她与陆氏暗中交手已有几个来回,但对最初这件事,她始终心存疑虑。
原因无它,只因她事后回想,陆氏那日急于拖她下水的样子实在与后来的算计大相径庭。
……陆氏后来的算计,总能将自己隐匿得很好,她几回都知背后是这位恭妃娘娘,明面上却抓不住她一点证据。这回若不是她设计逼得陆氏亲自出手,也未见得就能成事。
但珍珠手袋那一回,在众目睽睽之下,陆氏亲自跳出来对她横加指责,以致引得皇帝盛怒。
这看上去全然不像有备而来,倒像偶然撞上一个机会就想牢牢抓住、趁机将她咬死,因此失了分寸。
卫湘当时并未觉出异样,但在那之后的几番交手里,她渐渐摸清了恭妃的路数,便愈发觉得不对。
她做了十数年的宫女,察言观色是她融在骨血里的本事,若连这样的分别都觉不出,她早已死在永巷里了。
今日来此,她想问的也就是这事。
现下有了答案,卫湘无意再做逗留,喟叹着站起身,朝陆氏福了福:“多谢姐姐如实相告。”
陆氏对她发自肺腑的感谢报以冷笑,卫湘提步离开,陆氏忽而又想扑向她,被容承渊抬手牢牢挡住。
卫湘头也不回地径直往外走,听到陆氏在她身后喊:“你少得意!我堂堂靖国公府尚能一夕覆灭,你、你一个低贱的宫女能笑到几时!如今我是输了,但我父母自有族亲、旧友关照!你无依无靠,我便等着你死无全尸的那一天!”
卫湘对这无趣的诅咒没心思理会,从容不迫地出了门,走出殿门,她在廊下等了一等,容承渊也就出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她垂下眼眸,他便心领神会地走在了前头。这样她穿着小宦官的衣裳随在他身后,瞧着再正常不过。
他们安静地走出一段,到了无人处,卫湘忍不住叹息:“我不明白她。”
容承渊偏头看看她:“不懂什么?”
卫湘连连摇头:“我当她百般算计只是为了将公主留在身边,如今看来……倒也不能说不是,可一切的源头竟还是圣宠,她嫉妒丽贵嫔与妩贵姬得宠?”
容承渊不解:“这有什么不懂?嫔妃争宠拼得你死我活,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缘故?”
卫湘的眉心蹙起:“她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学有才学,你指给我的两位女博士提起她来都赞不绝口。至于吃穿用度与荣耀,她更是不缺,便是我也知道,她早在陛下初继位时便已得封妃位了,再往上只有从一品的三夫人与贵妃而已。可就算这几个位子大多空悬,就算填满,她也仍是宫中排得上号的高位……这样应有尽有的风光,何以为了一份虚无缥缈的圣宠疯成这样?”
她想,若将陆氏这样的家世才学给了她,她才不在意什么圣宠。
正二品的高位,便是一辈子不见圣颜、无儿无女也过得逍遥自在。有闲心时办雅集与姐妹们聚一聚,犯懒时就只管在自己宫里读书饮茶,不比日日小心揣摩圣意来得潇洒多了?——
作者有话说:卫湘:无语啊,我有你这配置,我就是大偃后宫最能摆烂的嫔妃。
第119章 丧仪 “是奴婢愚笨……不小心触怒了圣……
容承渊有些意外, 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你这样想?”
“是啊。”卫湘坦诚点头,容承渊不置可否地笑笑,转而又问:“那珍珠手袋的事, 你可信陆氏的话?”
“我信。”卫湘道, “她适才的每一句话我都信。”
容承渊:“为何?”
“她疯归疯, 但还是个傲气的人。”卫湘轻耸肩头, “敏贵妃商贾出身, 便不值得她费力谋算。那我这样的出身,自然更不配让她费力欺瞒。”
容承渊又道:“那你觉得手袋之事是何人所为?”
“不知道。”卫湘拧眉沉吟道, “许是皇后,因为那手袋害敏贵妃沾染了天花。又或另有其人, 那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后与敏贵妃皆是她眼中的猎物。”
容承渊闻言默了良久, 思索道:“你怀疑害皇后和敏贵妃的另有其人, 是何缘故?依我看,皇后贵为中宫,敏贵妃却向来更加得宠, 彼此间视对方为敌再正常不过了。”
卫湘点点头:“这话不错,我也只是为有备无患罢了。若真是皇后与贵妃天神打架,这事自然简单, 但若不是,我也不想来日被杀个措手不及。”
“也好。”容承渊颔了颔首。
二人皆不再多言,容承渊将卫湘送回清秋阁,自己便也回去歇息了。
次日天不亮,送废妃陆氏回宫的马车就启了程,又过了约莫半个月,天气更冷了些。卫湘想着陆氏这个心头大患既已收拾干净, 还是回宫过冬更舒服些,便在楚元煜再来探望她时抱着他的胳膊耍起了赖,嚷嚷着麟山太冷,想回宫安胎。
近来但凡她提要求,楚元煜总没有不依的,回宫的旨意便马上在他的笑音中颁了下去。
而后又过五日,众人便浩浩荡荡地启了程,自麟山行宫回安京皇宫去。
这一路仍是用了两天一夜的工夫,入宫门时一是夜晚,众人经此颠簸都疲累得紧,卫湘因身怀有孕,尤其如是。
然而这晚,无论皇帝还是后宫、连带一众太妃太嫔都并未能安睡,因为长秋宫的掌事女官仪景连夜赶去了紫宸殿。
这晚容承渊原不当值,是张为礼主事,张为礼如今也已资历不浅,是坐得住镇的。但听完仪景所言他却变了脸色,心中慌得不知所措,只得让手下的徒弟去请容承渊,自己硬沉了口气,去向皇帝回话。
容承渊只用了一刻就从自己的住处赶到了紫宸殿,他才进门,宋玉鹏就脚步匆匆地迎出来,抹着冷汗道:“师父,陛下已去长秋宫。”
容承渊旋即转身又往外走,宋玉鹏不必他多言,主动跟上,随在他身后禀话:“仪景亲自过来的,说是皇后娘娘在半路时就不大好,回宫后愈发不济,说起了胡话……御医起先说是车马劳顿兼又受凉,给开了驱寒的方子。皇后娘娘服药后睡下了,却还是起了烧,又说起胡话来。仪景眼瞧她越烧越高,忙又请了御医,御医为皇后娘娘施了针、服了药……能用的法子都用了,这烧也不见退,脉象更越来越弱,不得不来请陛下。”
容承渊心下暗惊,稍作忖度,即压音道:“去内官监与尚仪局,告诉他们,丧仪之事不妨先做起打算。只记得低调些,免得陛下厌烦。”
“诺。”宋玉鹏一揖,不再跟着容承渊,忙往内官监与尚仪局传话去了。
宫中嫔妃则是在次日天明时才听闻的这些变故。
因众人才从麟山行宫回来,这日本该去向谆太妃与皇后问安。
皇后抱病已久,免了这些虚礼是众人都知晓的,清晨时却听宫人传话说谆太妃下旨不必前去问安,众人出于孝心,只怕谆太妃身子不妥,不免都关照一句缘故,便因而得知:“皇后娘娘凤体欠安,谆太妃天不亮就赶过去了,这会儿还未回慈寿宫。”
这样的说辞,任谁都听得出异样。是以卫湘尚未用完早膳,凝充华就先匆匆赶了过来。
她自前不久的大封六宫后已位居从三品,又手握协理六宫的大权,此时满头珠翠琳琅,看起来愈发贵气。
可她响快的作风一如从前一般。她尚未进门,卫湘就先听到了她风风火火的脚步声,接着只闻珠帘一撞,她人还没走过门前屏风出现在卫湘面前,声音就先传了进来:“皇后娘娘的事,妹妹可听说了?”
卫湘忙起身相迎,不及见礼,凝充华攥住她的手就走向茶榻,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坐:“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在行宫就有过高烧不退之症,好不容易捱过来了,如今又来一遭……我听闻是情形更差了些。适才又听宫人说连谆太妃都赶过去了,只怕是要有大的变故。”
卫湘心里一颤。
她虽站在敏贵妃那边,便是与皇后为敌,此时听闻这话也不由生畏,下意识地争辩道:“不会吧……皇后娘娘也还年轻。”
凝充华长叹摇头:“年轻又如何?她先遭失子之痛,身子尚虚便去敏贵妃那里闹了一场,而后又是重病……便是铁打的身子只怕也受不住的。”
“阿弥陀佛。”卫湘轻道,凝充华亦跟着念了句,又说:“只盼她能熬过来吧。”
……可凝充华那话终是一语成谶。自这日起,皇后便总在昏迷,当初雪落下的时候,众人在寒凉里惊觉皇后的昏迷竟已持续了月余,其间总是三五日才醒来一次,有时喝几口药,有时喝两口参汤或粥,便又再度昏睡过去。
长秋宫的宫人说,起先几回皇后还可清醒地说上几句话,后来便是醒来也神志不清了,连今夕何夕都已无法分辨。提起皇长子,她恍惚里总觉得皇长子尚在襁褓之中,更无从知晓自己还怀过另一个孩子。
阖宫都因凤体欠安悬了一颗心,钦天监的官员提起皇后的情形也都只余摇头喟叹,林宜章更揣着满腹忧愁上疏启奏:“因国母凤体欠安,那象征童子降世之星亦再度转暗,此乃蛰伏休养之象。”
楚元煜看到这道奏章,心下慌乱不已,便一连在卫湘身边守了五日。但卫湘并未有分毫不妥,胎像也尚算稳固,那天象有何深意一时就没人说得清了。
再到冬月中旬,皇帝下旨暂且免了皇长子的课业,许他守在母亲身边。
此时嫔妃们也已轮流在皇后病榻前侍疾多日,唯卫湘因身怀有孕不必为此劳碌,但她每过两三日也总要去长秋宫走一趟表一表心意。
她因而也常见到皇长子了,这个不过七岁男孩仍是小小一个,坐在皇后床边时沉默的样子却已不像个孩子。同时,他又硬撑着应付来来往往的人,对前来侍疾、问安的嫔妃以礼相待,状似平静地与她们说母亲的病情,唯独对敏贵妃会避之不及。
众人对此都不胜唏嘘,就连皇帝也不好苛责他对敏贵妃的不敬,敏贵妃本人亦只能摇头:“后宫之事本不该牵连这样年幼的孩子。为着他,我也盼皇后能好起来,好好地多活几年。”
接着,入了腊月。此时年关将近,循例该是君臣都能歇一歇的时候,事情却偏偏多了起来。
首先是格郎域突然向大偃宣战,三十万大军压在大偃边境,惊得边关百姓不得不举家迁徙,以求保命。
于是整个朝堂都忙碌起来,皇帝一道旨意颁下,兵部与诸位将领哪里还顾得上过年?立刻拔营赶赴边关;户部较之兵部还要更忙一些,一边是要调拨粮草,以便又要料理流民之事,听说最忙的那阵子,户部自尚书到最不起眼的小吏都一连三日没能合眼。
再往后,还不到腊月中旬,苦撑已久的皇后终是撒手人寰。宫中敲响丧钟,皇长子与福公主便开始了为期三载的守孝,宫中按例亦有百日丧期要守,一夜之间除了太妃太嫔与皇帝之外人人都穿了白,原为过年而备的剪纸、红灯笼也都尽数摘了去,嫔妃宫女就连簪钗首饰都换做了最清素的银钗木钗。
这般情形里,林宜章再度提起了童子降世的天象变化,只是仍难有详解。
楚元煜斟酌再三,胡乱猜疑地问他:“可是宫中丧仪的阴气惊了童子?若不让睿贵嫔守丧,可会好些?”
林宜章不敢将话说得太死,模棱两可道:“或许有这个缘故,但睿贵嫔身为妃妾,礼敬国母亦合天理。陛下适才所言……不妨先试一试,倘若睿贵嫔因此身体抱恙,便还是守丧为宜;若无不妥,那便可见不守丧对童子更好。”
因此“睿贵嫔需安心养胎,不必为丧仪操劳”的口谕很快便借谆太妃的名义下到了临照宫。卫湘虽对皇后的早逝颇为唏嘘,但心下自然更在意腹中之子,便也乐得不守这丧。
只是在褪去这一身素白之前,她还是又去了长秋宫一趟。皇后正停灵在外殿,静待头七下葬。
好巧不巧,她才走到殿门处,就看到一遍身缟素的窈窕身影长跪在棺前,定睛一看竟是敏贵妃。
卫湘心下诧异,略作思忖,就往侧旁避了两步,问门边守着的宫人:“敏贵妃怎么来了?”
那宦官叹道:“贵妃娘娘今日一早就来了……什么也没说,只说她今夜守灵。”
“今日一早?”卫湘更觉惊诧,“那这已有大半日了?”
“是。”宦官垂眸。
卫湘见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自顾入了殿,先向敏贵妃福身见了礼,继而向皇后的灵柩下拜敬香。
她恭谨地叩了三叩,第三叩后立起身,侧首看看,只见敏贵妃怔然望着面前棺椁,仿佛入了定。
卫湘不由轻劝:“贵妃娘娘也当心身子,别熬坏了。”
敏贵妃好似这才意识到身侧有人,侧过头看了看,又迟钝地识出是她,淡笑透着苦涩:“你我之间,就不需这般客套了吧。”
“这岂是客套?”卫湘失笑,摇了摇头,复又望向面前灵柩,道,“姐姐何苦前来守灵?”
敏贵妃自然明白她是在想先前的事,不觉一声长叹,默然良久,方道:“你受封晚,不知从前的事。若没有这几个月的波折,我与皇后原也是亲厚的。”
卫湘颔了颔首:“臣妾略有耳闻。”
“所以如今她这一走……我总归有些难过。”敏贵妃黯然笑笑,“又觉这些日子的纠葛突然成了一笔烂账,心里不痛快得紧。”
卫湘只能说:“逝者已逝,这些恩怨也只得一笔勾销了。”
可敏贵妃摇头,压低了声:“那不能够,今晚我必是要骂她的,信我都写好了。”语毕她目光下移,左手从右边的袖口里抽出信封一角,给卫湘看。
卫湘不免神情复杂:“姐姐好生记仇。”
敏贵妃挑眉:“若她活着,我们还有的算账呢。如今她两眼一闭去了,我只写封信论一论是非,我可不心虚的。”
卫湘嗤笑点头:“这倒也是。”
她于是不再多劝敏贵妃,自顾先回了临照宫去。直至次日清晨,她估摸着敏贵妃差不多到了从长秋宫告退的时辰,便又往长秋宫去,不出所料地与敏贵妃碰了个照面。
敏贵妃这一夜熬得并不容易,此时神情倦怠,眼下乌青浓重,见了卫湘,她先是一愣,继而边开口说话边就打起了哈欠,忙以锦帕遮掩:“你怎的来了……”
卫湘笑道:“守灵后按规矩要去向陛下回话,我陪姐姐同去。”
敏贵妃一个哈欠尽了,怔忪片刻便明其意:“你怕陛下恼我?”
卫湘笑容敛去大半,点了点头:“姐姐与皇后的纠葛陛下都知道。先前因皇后去找姐姐麻烦有失皇后的体面,陛下更偏着姐姐一些;可如今皇后去了,陛下不免要念着皇后的好处,只怕要反过来迁怒姐姐。”
——所谓“死者为尊”,世间惯有这样的道理,卫湘仔细想来总觉多有不公,却也无可争辩。
而在这四个字之外,皇帝一贯“怜香惜玉”的性子此时更是个隐患。他对后宫失宠之人实是淡漠的,可“怜香惜玉”这四个字总该与深情相伴,皇后又是他最为要紧的发妻,此时便是他最该扮足一往情深的时候。
卫湘本不欲多事,但横想竖想,终是觉得既然自己熟知他的脾性,冷眼旁观敏贵妃去吃这亏就很不地道。
敏贵妃经她这样一点,也隐隐察觉了些端倪,二人便结伴而行,同往紫宸殿去。
然而到了才拐至紫宸殿前,二人便见一女子跪于廊下,啜泣不止,明明是婀娜佳人却显得分外狼狈。再看她的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身上的装束既非嫔妃也不似宫女,卫湘与敏贵妃相视一望,都对她的身份了然于心。
卫湘思及皇帝有意瞒她此事,垂眸往后退了几步,避回紫宸殿东墙边,侧首向敏贵妃笑道:“只好借贵妃娘娘的人一用。”
“好说。”敏贵妃睨她一眼,睇了个眼色,身侧的女官就垂眸上前,将骊珠请了过来。
骊珠已跪了半晌,腊月里天寒地冻,那青石板又硬,她便是被宫女搀扶着也一瘸一拐。
走到二人身前,她只抬眸一扫,就从卫湘的容貌猜着了她是谁,敏贵妃面上又遮着轻纱,亦不难猜,骊珠便怯怯福身:“敏贵妃娘娘安,睿贵嫔娘娘安。”
“我们都没见过你,你倒聪明。”敏贵妃淡笑,打量着她脸上的泪痕问,“这是怎么了?天寒地冻的,怎的跪在外头?”
这话一问,骊珠的眼泪又涌出来,低着头哽咽道:“是奴婢愚笨……不小心触怒了圣颜。”——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又感冒睡眠又稀碎,最离谱的是今天不知道咋回事还给胳膊扭了——离奇的是我并不知道啥时候扭的???就是睡醒突然感觉胳膊肘那里不得劲。
写这四千五的时候一直在胳膊的别扭中眉头打结【也不是疼,就是怪怪的一种感觉-
明天不更歇一下,后天见
第120章 新年 “娘娘放心,睿妹妹胃口一贯还好……
卫湘只是看着她, 语气里不待丝毫喜恶:“你做什么了?”
骊珠啜泣不止,眼中既恐惧又茫然:“奴婢……奴婢见陛下为皇后娘娘故去的事寝食难安,便说斯人已逝, 劝陛下宽一宽心, 还需顾惜圣体。可陛下……陛下说国母离世, 奴婢却毫无伤心之色, 斥奴婢没良心。”骊珠说到此处, 哭得一下子凶了起来,委屈可见一斑, “奴婢只是心疼陛下罢了!奴婢从……从不曾见过皇后娘娘……”
卫湘与敏贵妃复又对视一眼,敏贵妃不免暗叹卫湘适才的担忧真是在理。
卫湘缓缓沉息, 斟酌道:“陛下既正值丧妻之痛,敏姐姐还是先别去了。”
敏贵妃一滞:“我昨夜守灵, 此时理当前去回话, 若不去便失了礼数,只怕更要触怒圣颜。”
卫湘摇头:“我自会为姐姐周全,姐姐若信得过我便只管放心;若信不过我, 咱就同去,只当我没劝过姐姐便是了。”
敏贵妃蹙眉思索半晌,心知她所言也有道理。漫说骊珠不曾见过皇后的面, 并无太多悲伤原是人之常情。就是她心中此时心中哀痛,为着御前的礼数也不好显露太多,皇帝拿这一点挑她的错处属实有些挑刺之嫌。
既是这样,她前些日子与皇后的纷争就更容易成为皇帝心中的一根刺,非要只怕正触了霉头。
至于失礼的事……
敏贵妃瞧瞧卫湘这张脸和她正有着孕的身子,心下知道皇帝自要给她几分面子。
敏贵妃便嫣然一笑:“你既这么说,我可回去了。”
“恭送姐姐。”卫湘衔笑深福, 骊珠亦福身恭送。待贵妃走远,二人才免了礼,卫湘复又看了看骊珠,笑意和善道,“你若不嫌我多管闲事,我也可帮你劝劝陛下。”
骊珠眼底一颤。
她尚未受封,纵使六宫都已知晓她的存在,让她烟消云散也不过皇帝一句话的事。只消过个三五日,就再没人会想起她了。
骊珠这般跪在外头谢罪也正是因这样的缘故——同样的天子盛怒若到放到贵妃身上,贵妃即便被斥出紫宸殿,左不过也是回宫反省。她却半分不敢大意,不得不在这里苦苦哀求皇帝恕罪。
现下听卫湘愿意为她说话,骊珠生怕她变主意似的慌忙伏地下拜:“贵嫔娘娘大恩,奴婢感激不尽……”
“快起来。”卫湘忙伸手扶她,笑了笑,若有所思地又道,“我帮你不难,只是你也该知道,你的事陛下原是有意瞒着我的。此事我不能拂了陛下的美意,只盼你也有分寸。”
骊珠忙不迭地点头:“奴婢知道的。不该说的事,奴婢一个字也不会说。”
“那就好。”卫湘垂眸笑赞,“怨不得掌印愿意提拔你。”
说罢她攥了攥骊珠的手,便又提步往紫宸殿去。骊珠很有分寸,直待卫湘入了殿门才重新行至殿门口跪地。
卫湘步入内殿,一眼瞧见楚元煜正坐在御案前,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卫湘悄无声息地绕到他身后,抬手为他轻揉太阳穴。楚元煜眉心倏皱,不耐地侧眸看过来,看清是她,神情顿时缓和。
“小湘。”他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本想习惯性想拉她坐到膝头,但想到正值皇后丧期,便止住了动作。接着他注意到她仍旧一袭素白配着银质簪钗,不由轻道:“谆太妃不是下旨不让你守丧了?怎的还这样规矩?”
卫湘乖顺地垂眸抿唇:“谆太妃是顾着臣妾腹中的孩子。臣妾免些劳心伤神的礼数、再注意平日吃得好些,便也罢了,穿戴上的礼数是臣妾的一份心。”
楚元煜多有动容,慨然一叹:“皇后在天之灵会明白的。”
跟着又关切道:“今日这样冷,你何苦自己过来?若有什么事,让宫人来回一声也就是了。”
卫湘颔首:“原是晨起去向皇后娘娘敬了香,才到长秋宫,正碰上贵妃娘娘刚结束守灵退出来。她对皇后娘娘也真是尽心,熬得脸上疲惫眼下乌青,可见是真的一夜都没合眼。臣妾与她见了礼,她说要来紫宸殿回话,话没说完倒累得险些摔了,臣妾只得吩咐宫人赶紧将贵妃娘娘送回去,再替她来向陛下回个话。长秋宫一切都稳妥,陛下放宽心便是。”
楚元煜稍皱着眉,眼底多少有些疑色:“贵妃竟如此尽心?”
“这是自然的。”卫湘只做不知他的犹疑,笑容苦涩,“阖宫里谁不知道皇后娘娘与敏贵妃素来感情好?恐怕正因这样,躲在暗处的小人才会那般算计,不仅让她们先后失子,又反目成仇。其实当初在她们的住处搜到了同样的符咒,依臣妾看已足证这是第三人所为了,奈何皇后娘娘心中悲痛,便顾不得那许多,倒都赖到敏贵妃头上。”
她状似不经意地提醒了他那昔日的证据,他果然神情一松,眼中亦有憾色:“说得很是。”
语毕忽而意识到她还站着,又蹙起眉,向宫人道:“都傻了?还不添张椅子来。”
不远处的小宦官忙一躬身,噤若寒蝉地搬椅子去。卫湘落了座,环顾四周,见没有容承渊的身影,便伸出手,带着几分宽慰安抚的意味攥了攥楚元煜的手:“皇后娘娘素来宽仁待下,如今她故去了,宫人们心中悲恸,难免精力不支。掌印又亲自打理丧仪,更让他们失了主心骨。若是追根问底,这会儿他们的心跟咱们都是一样的,陛下莫要为这种小事动气。”
楚元煜不无疲惫地点头:“你说的很是。”
卫湘低了低眼帘:“天寒地冻,陛下也恕了外头那宫女吧。”
楚元煜悚然一惊,一时连疲色也淡去了大半,睇着她问:“你见着她了?”
卫湘失笑:“就跪在殿门口,臣妾哪能见不着呢?”
“朕只让她出去,没让她跪在那里。”楚元煜生硬地解释了一句,凝神又问,“她同你说什么了?”
卫湘说:“她只懊恼自己触怒了圣颜。”她说着叹了口气,续道,“陛下便是没罚她,可陛下动怒。”
楚元煜无可奈何地摇头,吩咐宫人道:“让骊珠回去歇着,命太医送些驱寒的药来。”
卫湘笑说“多谢陛下”,说着心下稍安,知他该是不会再与骊珠计较了。
这其实并非因为她给骊珠求情,而是她说的话让他觉得骊珠还是知晓轻重的,没有为了位份戳破这层窗户纸,对于常伴君侧的而言,这是个天大的优点.
皇后的丧仪与格郎域的战事让这个新年过得一切从简,只是再怎么从简,嫔妃们还是要去向太妃太嫔问问安的。
一大清早,众人便先都去了谆太妃那里,卫湘下拜间很有些恍惚,她还记得去年的这日众人前来问安,皇后、恭妃都还在,宫里一团和气。而她那时位份尚低,在这样的场合位置总很靠后,现如今在她之前已只剩敏贵妃、清淑妃、文昭仪与凝充华了。
又因她这些日子都在安胎,鲜少出门,众人都不大能见到她,她对自己当下的荣耀便也没什么实感。现下冷不防地都见了面,满殿嫔妃看她的眼神里都透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味道,显是都想与她搭话,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叹:真是时过境迁。
谆太妃年中时先没了两个孙儿,后又失了皇后这个儿媳,近来精神也总不大好。眼见众人来问安,她虽强撑着气力,却终究兴致缺缺,连声叹息道:“去年宫里波折太多,很不太平。如今辞旧迎新,哀家只盼你们都能好好的,尤其睿贵嫔……”她目光投向卫湘,“你千万要顾惜身子。”
卫湘闻言忙要下拜应诺,谆太妃身边的嬷嬷眼疾手快地赶过去扶住她,笑劝:“贵嫔娘娘一切为腹中皇子为重,切莫多礼。”
卫湘便福身应了,谆太妃又命人赐了才由高僧送进宫的送子观音给她,另还有两柄玉如意供她安枕。
接着再看看卫湘,神情倒有些疑惑起来:“按理说……贵嫔这一胎已有六七个月了,该已身形明显了才是,怎的竟看不出?”
众人都不免瞧了眼卫湘,凝充华率先笑道:“睿妹妹身子纤瘦,恐怕孩子也长得小些,便不显形。如今冬日穿得又厚,就更瞧不出了。”
文昭仪思量着说:“睿妹妹可是平日吃得少些?为着孩子,还是要好好进补。”
丽贵嫔已照顾卫湘好些时日,见文昭仪这样说,欠身说:“娘娘放心,睿妹妹胃口一贯还好。”
文昭仪点了点头,卫湘却蹙了眉,也露出困惑与担忧:“臣妾只当是自己不懂,原来太妃也觉得太不明显了?”说着便是一叹,“臣妾近来多有疑惑,可请太医来瞧了几回,都只说胎像挺好,没什么大碍。至于为何这样不显怀,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就怪了。”敏贵妃眉心深锁,“莫不是照料你的姜太医医术不精?”说着就望向谆太妃,“不如传御医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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