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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30

    第121章 情分 就连她都嫌悦贵人聒噪。


    敏贵妃所言在情在理, 于是不待卫湘多言,谆太妃便吩咐宫人道:“去太医院瞧瞧今日当值的御医都有谁,一并传过来, 为睿贵嫔诊脉。”


    宫人领了命就去了, 卫湘也不急, 就安然等着。


    不过多时, 御医就到了, 来的是赵永明与方云青二人,谆太妃亲自向他们说了卫湘的事, 二人扫了眼卫湘腹间,也都露出疑色, 忙上前诊脉。


    卫湘眼看着他们诊脉之后惑色反倒更深,仍只静静坐着, 直到赵永明挂着满面的费解向谆太妃叩首道:“禀太妃, 这……不知何故,睿贵嫔的胎像……不大像六七个月,倒像三四个月。”


    “三四个月?”敏贵妃不解地睇了眼卫湘, “睿贵嫔八月里诊出有孕,当时便该说有三个月了,如今已是新年, 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三四个月。”


    卫湘淡淡道:“本宫有孕之初也是让你们把过脉的。”


    两名御医脸上都是一慌,尤其当初为她诊脉的方云青,更是连冷汗都冒了出来。


    而后果然如姜寒朔猜的那样,方云青拿不准,只得含糊其辞:“许是……许是八月那时诊脉有误,当时娘娘并未有孕,只是月事不准, 恰又因故显现滑脉,因此……”


    卫湘拧眉:“御医的意思是,本宫并未有孕?”


    这话一问,殿里的氛围都变了一变,露出看好戏之态的大有人在。


    方云青忙道:“娘娘现下……现下也确是喜脉,微臣觉得,娘娘还是有孕的,只是日子……”


    不待他这话说完,一声清泠的冷笑荡入众人耳,清淑妃道:“御医这话可要仔细些。睿贵嫔八月知晓自己有孕便不再侍寝了,若御医说她此时才有孕三四个月……”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卫湘一眼,“恐怕要有说不清楚的误会。”


    悦贵人掩唇而笑,说出的话状似为卫湘辩解,尖刻的语调却透着落井下石的快意:“娘娘多虑了,贵嫔娘娘最是忠君,宫中无不知晓,岂会又那种‘误会’?”


    凝充华冷冷地睇她一眼,轻笑:“悦贵人所言极是。”


    语毕她离席朝谆太妃福了福:“恰逢年尾,臣妾不日前在整理了彤史,若没记错,睿贵嫔最后一回侍寝是在八月知晓自己有孕的前一晚。若说才有孕四个月,倒也大致对得上的。”


    她这话将悦贵人心头的喜悦一扫而空,悦贵人悻悻地僵在那儿,低头不再言语。


    谆太妃瞧了眼清淑妃,眼中大有不悦:“睿贵嫔自有孕之始,就有丽贵嫔守在一旁照应,你大可不必如此多虑。”


    清淑妃微微一怔,那张一贯淡泊的脸上终是显出两分慌色,离席深福道:“臣妾只希望御医的诊断谨慎些,并无其他意思,太妃明鉴。”


    谆太妃“呵”地笑了声,不再理会她,只向两名御医道:“这样的大事也能这般糊涂,你们如今是愈发会当差了。罢了……不论怀了是几个月,能安安稳稳生下来才是要紧的。这胎一直由姜太医照料,你们也上些心,每旬去为睿贵嫔诊一次脉吧,记得来同哀家回话。”


    “诺。”二人叩首应了,见谆太妃并无怪罪的意思,总算松了口气。


    卫湘凝神不语,待两名御医往外退时,她忽而恍悟般地道:“啊……天象!”


    众人都望向她,两名太医也顿住脚步,凝充华关切道:“什么天象?”


    卫湘与她对视一眼,见谆太妃亦露惑色,沉吟着回话:“臣妾不懂天象,也不大记得请,大约就是……”她顿了顿,“陛下先前与臣妾提过两回,说是钦天监一直在讲什么‘童子休养’的话……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陛下亦不明其意,便拿来与臣妾一同琢磨,臣妾又哪里说得清楚。”


    “这本宫倒也听说了些。”敏贵妃皱了皱眉,“你是觉得,钦天监的意思许是这孩子要在你腹中多休养些时日,因而长得慢些?”


    卫湘失笑:“臣妾不懂天象,更不懂医,不敢做此论断,只是突然想起此事,觉得或许有些关联罢了。”


    悦贵人目露讥嘲:“皇嗣之事何其严肃,贵嫔娘娘倒拿这种玄而又玄的话来说。”


    卫湘自得封之初便与她有过几回口舌之争,此时已懒得多做什么客气,轻嗤道:“贵人怕是昨夜赏久了鞭炮,震得耳力都不大好了——本宫适才说过,这是陛下来与本宫议的事,贵人若觉得这话不当讲,给陛下写封折子,本宫必定替你送到。”


    悦贵人才露出三分笑意的脸色再度变得难看,与卫湘交好的几人则无不想笑。


    因为卫湘这话虽然在理却实在刻薄,先嘲讽悦贵人耳背也就罢了,后头又说让悦贵人写折子、却由她来转交,无非是讥讽悦贵人不得宠,连圣颜都见不着。


    偏偏这话还反驳不得,因为这半年来卫湘因有孕不再独占鳌头,但皇帝踏足后宫,仍有一半时间是去看她。余下的半数光景多是去清淑妃处,往后文昭仪、凝充华也偶尔得幸,再往后还有宋贵人、孟御媛等人,敏贵妃虽毁了容貌难以复宠,但同样伴过几回驾。从前年纪小不懂事的陶采女已是及笄之年,亦侍了寝,还在大封六宫位晋淑女后又晋至了宝林。


    唯独这位悦贵人,在彤史上全然是“查无此人”的。依卫湘看,皇帝实在说不上讨厌这人,因为他根本不记得她。


    饶是这样,她还偏爱这样嘴巴不饶人,若碰上个嘴笨的也就罢了,在卫湘这儿她又哪里占得到便宜?


    凝充华屏笑向卫湘道:“属你心眼好,原是自己有了喜,倒不忘让宫中姐妹都晋一晋位份,如今还要帮人递折子。”


    这话无疑是向悦贵人又补了一刀,悦贵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正想开口争辩,谆太妃沉声:“好了!”


    悦贵人讪讪闭了口,谆太妃扫她一眼,只责备清淑妃:“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你便是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该约束好自己宫里的人,没的四处闹笑话,让人觉得你这一宫之主也德不配位!”


    这话很是严厉,清淑妃脸色一变,忙又告罪。


    这责备让悦贵人始料未及。悦贵人原面有不甘,闻言一愕,忙也下拜:“太妃息怒!都是、都是臣妾不好……不关淑妃娘娘的事。”


    谆太妃原就兴致不高,这会儿愈发懒得多理会她们,冷言道:“都退下吧,哀家乏了。”


    众人见状自不敢多做停留,纷纷离席施礼,口道告退。


    闵宝林将众人送至殿外院门处,自顾折回去侍奉谆太妃。众人陆陆续续离开,凝充华与孟御媛、陶宝林皆说要去卫湘那里凑个趣,四人便一同前行,凝充华、孟御媛与陶宝林为表对谆太妃的孝心都没乘步辇,卫湘因有孕受不得累,是乘步辇来的,三人也不在意,随在她步辇两侧同行,丽贵嫔亦在此列。


    陶宝林琢磨着方才的事,侧首望着孟御媛问:“孟姐姐,你说清淑妃回宫之后,可会责罚悦贵人?”


    孟御媛与她二人皆没几分交集,就看凝充华,凝充华笑道:“哪里会呢?这宫里可数清淑妃与悦贵人感情最好了。”


    陶宝林只说:“我只瞧谆太妃方才一训斥清淑妃,悦贵人就挺紧张的!”


    丽贵嫔笑道:“你别瞧她性子浅薄,记挂着清淑妃却是真的。你们进宫都晚,不清楚从前东宫的事,我只这么跟你们说,陛下对悦贵人不过一时兴起,后来抛之脑后,也名分也忘了给。若非有清淑妃为她请封,又时时记得多关照她,她如今还有没有命在都不好说呢。你们说,这是不是天大的恩典?”


    陶宝林拧眉道:“这臣妾倒也听说了些……确是天大的恩典。”


    卫湘有些新奇:“悦贵人感念清淑妃大恩便罢了,听丽姐姐这么说,清淑妃待悦贵人也是真好?”


    “自是好的。”丽贵嫔说。


    卫湘只得笑道:“可见人和人的情分,真是没什么道理的。”


    因清淑妃性子孤傲,平素不大出来与嫔妃们走动,悦贵人与她同住亦鲜少露脸,卫湘对她二人知之甚少。


    因此她虽也对悦贵人得封的经过略有耳闻,但仅凭先前的几面之缘,她只当她们之间的情分也不过尔尔。现下听丽贵嫔这样笃然,她才知自己所想恐怕大有偏差。


    只是悦贵人那样的性子……


    她确实不大明白,性子那般寡淡孤傲的清淑妃如何会与浅薄张狂的悦贵人投缘。


    就连她都嫌悦贵人聒噪。


    第122章 突然 她又因子嗣之事而忧心,当然觉得……


    虽有御医的推断与天象之说作为解释, 卫湘不显怀的怪事还是在宫中引起了些议论。


    元月初五,楚元煜晨起先去向故去的生母敬了香,而后又向谆太妃问安, 从谆太妃处出来就到了卫湘的临照宫。二人像往日一样坐在茶榻上一同读书、说话, 只不到一刻, 卫湘就觉他今日似是对她的胎格外忧心, 想了一想, 便在他问她近来睡得如何后直言问他:“陛下怎的突然如此担忧?臣妾一切都好。”


    “随便问问……”楚元煜先是这样说,继而沉吟了一会儿, 却是一喟,沉沉地摇起头来, “你只当是朕患得患失好了。”


    卫湘失笑:“臣妾又不是头一日有孕,陛下怎的突然患得患失了?”


    楚元煜道:“适才去向母妃问安, 母妃突然说起……你这胎迟迟不显怀, 也不知是否有什么异样,譬如或有些病症御医不曾诊断出来。朕不爱听这话,还与母妃争了几句, 待从慈寿宫退出来,心里却越想越紧张,只怕真有不妥。”


    说到这里, 他双手一并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咛她:“所以……若真有什么不适,你可要及时与御医说才好。如只是孩子不妥便也罢了,你还年轻,总会还有孩子。朕更怕你病了却不自知,拖延下去恐成大患。”


    卫湘听着他的话低下眼帘,一时心情难辨。


    皇家一贯注重子嗣, 因为这关乎皇位稳固,皇帝多些儿子大家才能安心。


    他素来政治清明,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仍说出了这样的话,就算是花言巧语地来哄她开心也不容易了。


    卫湘衔笑反握住他的手:“陛下待臣妾的心意,臣妾都明白,但陛下看,臣妾现在吃得香睡得好,可不是好好的?倘使真有什么不妥……臣妾保证,哪怕只是多打了一个喷嚏,臣妾也要让御医知道!”


    这话自有点说笑的意味,但她偏说得极其认真,楚元煜失笑,又不禁赞同:“对,就该这样。万事都及时让御医知道,纵使日日诊脉麻烦一些,也好过小病拖成大病。”


    卫湘点点头:“臣妾谨记。”


    这番关照就此接过不提。在他二人的相处中,这样的关心也并不少见,卫湘即便对他始终生不出几分真情,也并不介意享受他这份好。


    倒是到了正月十六一早,文昭仪匆匆赶到了临照宫来,彼时卫湘恰在仪华殿外殿欣赏几盆新送来的花草,文昭仪进殿就看见她,当即摆手挥退宫人。


    宫人们忙往外退,连带几个捧着花盆供卫湘赏花的宦官也都退出去了,卫湘不由笑道:“我正看那些花好呢,姐姐好会搅人雅兴。”


    文昭仪觑她一眼:“你自然明白我是有要事,非要得了便宜卖乖?”


    卫湘屏笑闭了口,遂与她一起往寝殿里去。因为文昭仪专门屏退了宫人,卫湘也没再唤宫人来奉茶,二人一同落座到茶榻上,文昭仪才要开口,傅成的声音忽从门外响起来:“娘娘,凝充华来了。”


    “快请。”卫湘道。


    文昭仪扑哧一声,只说:“她是为同一件事来的。”


    卫湘困惑不解,待凝充华入了殿,她们相互也不多礼。因三人位份各不相同,循礼该是文昭仪与凝充华坐于上座,卫湘在下首添张绣墩作陪。但凝充华并不拘礼,眼瞧殿里没宫人,直接自己从膳桌边挪了张椅子到茶榻前,口中跟卫湘道:“你坐着吧!有着孕的人,谁挑你的礼?”


    说着她已坐下来,瞧了眼文昭仪,抿唇道:“昭仪姐姐为何事而来?”


    文昭仪垂眸淡笑:“充华明知顾问。”


    “……打什么哑谜?”卫湘无奈地看她们,“两位姐姐仗着自己执掌六宫,欺负我什么也不懂?”


    “哎,这不是专程跑来跟你说了!”凝充华抿一抿唇,身子前倾,凑近了些,脸上仍是她惯有的那副兴冲冲又不失神秘的样子,“陛下身边那个骊珠……你也听说了的。今儿一早闵宝林去我那儿传话,说谆太妃才下了旨,封骊珠为从九品少使。”


    少使是从九品,乃是嫔妃之中位份最低的一等,都不能算正经的主子,多是以半主半仆的身份在主子们身边当差。宫女晋封嫔妃大多要从这一等为始,这旨意没有分毫的逾矩和破例,与卫湘初封便是正八品淑女、两日后即晋正八品御媛全然不能相提并论。


    卫湘只是好奇:“都这么久了,谆太妃何以此时突然插手?”


    凝充华压着音道:“我旁敲侧击地打听了,闵宝林不愿多说,隐隐透出的意思是谆太妃才知道有这一号人。”想到后头的话稍有些不敬,凝充虽明知殿中并无宫人,还是下意识地扫了眼左右,声音也更放轻了一层,“闵宝林说‘循着宫规,骊珠也早该册封了,若她早些知道,必不由着陛下如此胡闹’。”


    卫湘这才知晓,原来他除却瞒着她,还瞒着谆太妃来着。


    结果瞒她没瞒住,谆太妃那边倒真瞒住了。


    文昭仪原静静听着,眼见凝充华说到这儿就没了声,才扭头看了眼说:“你说完了?”


    凝充华:“啊……”


    文昭仪觑着凝充华,嗤地一笑:“你这消息不够灵通!”说罢又看向卫湘,道,“也是巧了,昨晚陛下原在敏姐姐那里用膳,用完正说一道去太液池边瞧瞧冰雕,谆太妃那边就差了人来请。陛下当时也不知是何事,就与敏姐姐说一会儿还回来,不耽误去赏冰雕。结果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吧……陛下倒也真回去寻她了,却是带着气的,张口就说要整肃宫规,把那些爱乱嚼舌根的宫人尽数打死才好,敏姐姐提心吊胆地安抚了他许久呢。”


    这么一听,再结合凝充华适才所言,多半是皇帝在谆太妃那里因骊珠的事挨了训斥。


    卫湘心下明白谆太妃的做法自有道理,只是也有疑惑。因此当文昭仪与凝充华都走了,她便唤来琼芳,告诉她:“你去紫宸殿一趟,跟掌印说我有事寻他,倒也不急,让他得空时记得过来一趟便是了。”


    “诺。”琼芳领了命,径自去了,不料倒正碰上容承渊这日不当值,琼芳去时他睡了个懒觉才刚起来,本正打算用早膳,听闻卫湘有事寻他,就添了件衣服直接出了门。


    这般进了仪华殿的寝殿,容承渊便理直气壮地摆起了谱:“娘娘好会使唤人,早饭也不让人吃一口就叫过来办差。”


    卫湘皱起眉,低头打开怀表瞧了眼,又抬头看他:“我可没催掌印即刻就来。再说……掌印,十点半了,再迟些直接用午膳好了。”


    说罢叹了口气,吩咐琼芳:“去小厨房传些早膳来。”


    琼芳福身领命,容承渊从膳桌前拉出张椅子,泰然自若地坐定:“谢娘娘赏。”


    接着就问:“什么事?”


    卫湘说:“骊珠的事。”


    “哦。”容承渊了然地点点头,“原也要晚些来跟你说的。”说着他瞧了眼她的脸色,“你想先问什么?”


    卫湘缓了口气,开门见山地道:“这事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对。陛下既有心瞒着……只有你告诉我便罢了,何以六宫都逐渐知晓?诚然,当时在麟山行宫,规矩松散一些,有一个两个嘴不严的也算是个解释。那现下谆太妃这边就更奇怪——在麟山行宫那时她都不曾听闻此事,现如今回了宫,倒让她老人家突然知道了?”


    话至此处,琼芳领着积霖、轻丝、廉纤一并端了早膳进来,一一置于案头后就又告退了。


    容承渊执箸先夹了个腐皮鸡茸卷,卫湘继续说:“而且文昭仪今儿早上说,陛下昨晚还遭了训斥,在气头上提及是宫人乱嚼舌根。”


    她打量着容承渊斯文用膳的模样,问得直白:“掌印当时可在陛下身边?”


    “嗯。”容承渊将没吃完的半枚卷撂在碟子里,自顾盛了碗清粥来吃:“我在,此事确有古怪之处。谆太妃初时提及骊珠,陛下是不肯为她册封的,只说即便册封也要等你生下孩子,免得扰你安胎。其实谆太妃近日也对你这一胎颇为紧张,这话该能劝住她才是,可你猜她说什么?”


    卫湘道:“说什么?”


    容承渊往清粥里丢了些切得细碎的咸菜:“她说宫中去年接连失了两个孩子,如今你这一胎又说不清是否有异,劝陛下应当多做打算。陛下子女尚少,骊珠时常侍寝却又这样无名无分,不免耽误了。”


    “什么叫……”卫湘初时不明,话没问完,忽而恍然大悟,“是了!”


    皇帝既因瞒着她骊珠的事不给名分,这些日子便也不能让骊珠有孕,否则一旦有孕,册封总是要册的。


    简而言之便是——皇帝这些日子虽常临幸骊珠,但在事后总是会赐药的。


    谆太妃再不问后宫之事也是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自能想到这一点。


    她又因子嗣之事而忧心,当然觉得皇帝这般行事是“耽误了”。


    只是这样一听,就更像有人在谆太妃身边嚼了舌头,让谆太妃愈发觉得她这一胎恐怕生不下来。


    ……但会是谁呢?


    卫湘沉吟半晌,又问容承渊:“骊珠封了少使,可还会留在御前?”


    “不会。”容承渊摇头,“封了少使便算嫔妃,留在御前会让朝臣觉得陛下耽于美色,陛下断不会如此行事。”


    卫湘点点头,接着问:“那骊珠可定了去处?”


    “没有。”容承渊思索着说,“若皇后在,多半会拨去皇后身边,但现下皇后去了,我猜会拨给敏宸妃或清淑妃,再不然便是执掌宫权的文昭仪和凝充华了。”


    卫湘手肘支在榻桌上,侧支着额头,食指一下下按着太阳穴,与容承渊商量:“我若想把人要过来,你说我能不能要?”


    “……”容承渊手里舀粥的瓷匙一顿,抬起头来,皱着眉说,“你但凡开口,陛下自会给你,只是你拿什么由头要?”


    他顿了顿:“若没有合适的说辞,平白让陛下觉得你善妒,那又何必?”


    “说辞是有的。”卫湘一哂,“皇后故去那会儿,我其实在紫宸殿外见过骊珠一面,也算有点缘分。再者,打从把灵液打发走,我身边就少了个宫女一直不曾添上,有她倒正好补齐员额。”


    容承渊摇头:“还是牵强些。”


    卫湘笑笑:“我倒觉得掌印不必担忧什么善不善妒的事。只消骊珠日后在我这里好好的,陛下自会明白我不妒。倘他起先这样疑过我,到那时恐还要愧疚呢。”


    “这道理倒不假。”容承渊点了点头,又说,“可你让骊珠过来是为何呢?若她此番得封是与后宫哪一位有关,你要她过来岂不是引狼入室?”


    第123章 讨人 “既来了我这儿,你就什么都不必……


    卫湘说:“倘使骊珠真与旁人勾结, 放在我眼皮子底下总比送给旁人安心。”


    容承渊撇嘴:“何苦担心这个?她虽得了封,但区区一个少使,料理了也没什么难处。”


    “别总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卫湘不悦地皱眉, 缓了口气, 随之也缓和了神情, “你若觉得这人我要的来, 我就去与陛下要了。我这般一要, 搞不好后头的人一着急就跳了出去,那就算是赚了。”


    “你要的来。”容承渊不再劝, 耸了耸肩,“只管要吧。”


    卫湘得了他这句话, 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为免皇帝先一步下旨将骊珠指去别处, 她当即唤来宫女为她整理了妆容, 这便要去紫宸殿。


    她收拾妥当时容承渊尚未用完早膳,一时犹豫不决地看她,她笑道:“掌印只管安心用膳, 不必管我。”语毕就带着宫人自顾出去了。


    卫湘到了紫宸殿,宫人们早已习惯于她进出自如,不必通禀便由着她进去了。


    步入内殿, 卫湘却见一佳人伴在御案一侧正自研墨。此人并非骊珠,而是莲姬,也就是此番大封六宫之前的莲嫔。卫湘因初时便知她原也是容承渊的人,始终对她有些印象,但这印象也属实不多,因为莲姬意志消沉,早已不大争宠, 彤史上亦鲜少出现她的名字。在紫宸殿里,卫湘更是从未见过她。


    于是卫湘面上浮起一点讶色,边向皇帝见礼边打量莲姬。莲姬放下手中墨锭,垂眸向她一福:“睿贵嫔娘娘安。”


    “姐姐安好。”卫湘浅浅还了一礼。


    皇帝略有两分慌乱地站起身,绕过御案迎到她面前,执起她的手,窘迫又焦急地与她解释:“小湘,骊珠的事,你听朕说……”


    “陛下想说什么?”卫湘道。


    皇帝正因心虚一慌,却见她扬起的笑脸明媚如旧,无分毫怨怼讥讽之意,正摸不清她的心思,就听她舒气说:“臣妾有孕多时,陛下却还总有半数时间守在臣妾那里,臣妾心里总觉委屈了陛下。如今知道原来早有骊珠陪伴君侧,臣妾倒舒服了些,今天早上多吃了一碗粥呢!”


    她的语气轻松愉悦,最后一句更多了三分俏皮。楚元煜一时却仍不安心,打量着她的神情变动,不无小心地道:“你这样想?”顿了顿,又说,“你惯是不愿做贤妃的。”


    “臣妾当然不愿做贤妃。”她拉着他的手折回御案那边,“该是臣妾的,臣妾一分也不让。但臣妾心系陛下,自然也希望陛下过得舒畅,既然臣妾有孕横竖不能侍寝,何苦为难陛下呢?”


    说完,她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又拉又按地令他坐回了御案前。他正被她的话哄得有些恍惚,她的双手已为他按揉起肩头,体贴地为他放松神经:“说到底,陛下高兴了,臣妾也就高兴了,这对孩子也好,同时也不委屈骊珠——上哪找这样四全其美的好事情去!”


    接着,她便话锋忽转:“臣妾这会儿过来,是想与陛下求个恩典的。”


    楚元煜脱口而出:“什么?”


    卫湘直言道:“骊珠既然得封,虽只是少使,也总归是要挪到后宫去的。陛下若还没定下她的去处,不如让她到临照宫来和臣妾做个伴儿?”


    “啊?”楚元煜差异地扭过头看她,迎上的却仍只有她那张笑脸。


    她停了为他按揉双肩的手,就势圈住他的脖子,头歪在他的左肩上,笑眼甜滋滋地望着他:“臣妾有着孕,不好总出门和姐妹们凑趣,却也不好总劳烦姐妹们来臣妾这里。平日里虽有丽姐姐陪着臣妾,但如今陆氏没了,福公主也回到丽姐姐身边,丽姐姐总有分身乏术的时候。骊珠……”她抿唇一哂,“臣妾先前在紫宸殿外不是与她见过一回?当时虽只说了几句话,却也觉得投缘。而且,臣妾认真想过了……”


    她放轻语气,话语听起来更加温柔:“骊珠若在临照宫,陛下去看望臣妾,便让骊珠伺候就是了。省得陛下要么独寝在厢房,要么就要回紫宸殿来,抑或还要去别处,都不够周全。”


    她这话说得好像他离不了女人,实是有些冒犯的,但她说得极尽委婉,又句句是为他考虑,他虽觉有些窘迫却也生不起气,干咳了一声,食指从她鼻梁上一划而过:“小湘一贯体贴,朕也想遂了你的心意,只是……”他看向莲姬,露出为难之色,“在你来之前,朕已将人许给莲姬了。”


    卫湘微微一滞,不解莲姬为何过来要人,再想先前与容承渊谈及的疑点,更生出些戒备。


    皇帝睇着莲姬,安抚卫湘:“莲姬鲜少跟朕要什么,难得开一次口,朕便应了。”


    莲姬低着眼帘,笑意清浅温婉:“臣妾只是懒得出门想找个人作伴,若是没有,臣妾自己出去也就罢了。贵嫔娘娘怀着身孕,要多当心才好,陛下可别为迁就臣妾惹得贵嫔娘娘只能出去解闷儿,将骊珠拨去临照宫便是了。”


    卫湘听皇帝先前那句话,便知他心下已有打算,只等莲姬的态度。现下莲姬识趣地主动退让,他满意点了点头,自然道:“那便这样办。张为礼。”


    张为礼应声上前,皇帝吩咐说:“下旨,将骊珠拨去临照宫侍奉睿贵嫔。莲姬那边……”他沉吟片刻,似乎因为自己的出尔反尔而有些愧疚,遂道,“去尚宫局挑两个灵巧的给莲姬送去,让他们不必在意员额规矩,将人记在紫宸殿便是。”


    “谢陛下。”莲姬一丝不苟地下拜谢恩,皇帝虚扶了一把,又道:“等大选的时候,再叫他们选两个性子活泼的安置去你宫里,跟你做个伴。”


    莲姬眼中露出感激与喜悦,莞尔颔首:“太好了,臣妾如今年纪渐长,总觉得日子乏味。若能有几个年轻的妹妹和臣妾说说话,那就有趣多了。”


    说罢,她睇了眼卫湘,再行福身,笑道:“臣妾不扰陛下和贵姬娘娘了,臣妾告退。”


    “姐姐慢走。”卫湘和善地颔首,心底的疑云却愈发地重。


    一刻后,因有朝臣觐见,卫湘也从紫宸殿告了退,待走远一些避开人,她便问琼芳:“莲姬从前的事你可清楚?我只记得她惯是不得宠的。”


    琼芳自知她想问什么,颔首道:“莲姬在东宫时其实算得宠过,还有过身孕,只是她才有孕不久先帝就驾崩了。丧仪上礼数繁琐,她的胎又不稳,劳累了两日就失了孩子,打那时她便意志消沉,无心好好侍驾了。但她到底是东宫旧人又曾有过身孕,陛下便还是封她做了贵嫔。”


    “后来是到先帝孝期的第二年,她在祭礼上失了仪,陛下震怒,将她废位从七品宝林。再后来……三年孝期结束,到底是谆太妃心疼她,给她晋了从六品才人,大选前夕又趁大封六宫晋了从五品嫔。这之后就一直在嫔位上待着,直至娘娘前阵子有孕为六宫请封,她才晋了正五品姬。”


    琼芳说完这些,低垂下眼帘,声音也放轻了:“说起来……谆太妃其实与莲姬并不多么熟悉,能让她心疼莲姬,掌印费了不少力气。”


    卫湘笑笑:“掌印是个重情义的,从不肯让自己人吃亏,更不会将人视作弃子不管不顾。”


    琼芳欠身道:“是。”


    主仆一行人回到临照宫,卫湘才进宫门就见一道银红色的倩影立在殿前阶下,正是骊珠。


    她虽已得封,但离了紫宸殿,装束比卫湘初见她那日更低调了些,银红色的襦裙尚还有几分精致娇俏,只用了一对同质半月形发钗的发髻却比卫湘身边几个贴身宫女更要朴素了。


    听得身后的声音,骊珠屏息转过身,见真是卫湘回来,赶忙施大礼下拜:“奴婢骊珠拜见睿贵嫔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快起来。”卫湘几步上前,双手将她扶起来。


    骊珠站起身,脸上虽挂着笑,却低着头不敢看卫湘一眼,紧张可见一般。


    卫湘笑道:“既来了我这儿,你就什么都不必怕,咱们搭个伴过日子,怎么舒坦怎么来。”


    说完她思索着吩咐琼芳:“我先前的瑶池苑现在是丽姐姐带公主住着,咱们仪华殿的后殿也得留给丽姐姐平日小歇。你且瞧瞧临照宫里还有哪处宫室最像样,去给骊珠收拾出来吧。”


    琼芳正要应声,骊珠连连摇头:“奴婢谢娘娘关照。但奴婢理应服侍在娘娘身边,住得远了总有不便,娘娘按规矩拨给奴婢一间庑房也就是了。”


    卫湘失笑摇头:“那不是你住的地方。”说话间她见骊珠神情愈发忐忑,仔细想想,到底还是改了主意,重新吩咐琼芳,“这样吧,咱们还有几间厢房空着,你收拾两间宽敞的出来给她。再从后院收拾一间小些的,配上锁,给她钥匙,日后可做库房用。”


    骊珠受宠若惊:“娘娘,奴婢……”


    这回不必卫湘劝,积霖就先笑了:“少使不必推辞,只管收下吧。咱们娘娘临照宫这边本就时常得陛下的赏,娘娘也常赏下人,少使若没个自己的库房,日后这些东西没地方放呢。”


    第124章 葛氏 “也不是专程去瞧,您也歇歇脚不……


    骊珠听积霖这么说, 只好受了这份赏。她再行向卫湘谢了恩,卫湘让琼芳亲自领她去歇息,但只过了一刻, 骊珠就在琼芳进殿侍奉时跟着一起进来了, 手里端着刚沏好的茶水, 稳稳地送到卫湘手边。


    卫湘正对着两位纪春浓刚给她寻来的史书, 见骊珠进来就放下了书卷, 笑道:“怎么不多歇一歇?”


    骊珠拘谨道:“奴婢不敢误了差事。”


    卫湘递了个眼色,瑞露为骊珠添了张绣墩来, 骊珠并不敢坐,卫湘也不强求, 只笑道:“在御前侍奉陛下都那么久了,怎么在我这儿倒畏首畏尾的?”


    骊珠原就拿不准卫湘为何要她过来, 听了这话只当讥讽, 不由花容失色,连忙下拜:“娘娘恕罪,奴婢……”


    “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卫湘伸手扶她, 骊珠直起身却不敢起,卫湘应拽了一拽,她才不得不顺从地起身, 卫湘顺势扶她坐下,和颜悦色道,“我要你过来,一是想让你陪我说说话,二是为着陛下,三也是想着上头的几位娘娘出身都高贵,只怕你和她们处不来, 不如把咱们差不多的人搁在一起。”


    她说得恳切,骊珠颜色好转了些,卫湘续道:“总之,你在我这儿只管安心。我这里人手也够,哪有什么差事非得使唤你去干呢?你平日里若有兴致就来陪一陪我,若想自己歇着那也随你。陛下过来的时候你去伺候就是了。”


    骊珠的心情一时复杂难辨,她入宫也已有几年了,知道后宫是什么样的地方。一个位高又得宠的主位娘娘跟她说这样的话,她应当十二分的当心。


    可……或许是眼前的睿贵嫔实在太光彩照人,和气说话的样子宛若仙女在安抚凡人,骊珠的心莫名安稳下来。


    直到听卫湘说到最后那句,她猛地又抬起头,忙不迭地争辩:“不……”她连连摇头,“奴婢愿一心侍奉贵嫔娘娘,不再面圣。”


    “这叫什么话?”卫湘失笑,“陛下喜欢你,你多去侍奉是应该的。我不怪你,你不必这样与我表忠心。”


    可骊珠又摇起头来:“不……陛下不喜欢奴婢的。”她低下头,讪讪地抿了抿唇,“他不过是拿奴婢解个闷儿。”


    卫湘一怔,只当她在自谦,笑道:“这叫什么话。”


    “是真的。”骊珠的眼帘稍抬起两分,很是认真,“其实……多数时候,陛下连话都懒得与奴婢多说两句。奴婢嘴巴也笨,不敢多言。”


    卫湘微露讶色,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许久之前,她曾与容承渊说,皇帝并未拿她当个人看,那时她觉得皇帝对她的“怜香惜玉”就像对花花草草。


    一盆开得艳丽娇花,自然要仔细呵护,喜欢吗?当然是喜欢的,只是花在想什么实在不重要罢了。


    但现下听骊珠所言,她方知原来他的“怜香惜玉”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他对她,至少还愿意费神呵护,但对骊珠……


    虽然骊珠的话极尽委婉,可言下无非就那一个意思:皇帝对她,不过图个床笫之欢罢了。


    他懒得听她说话,只会更没心思听她说,那就更不会有什么风花雪月。


    有那么一瞬间,卫湘怀疑骊珠这话是诓她的,是为哄她高兴,但看着骊珠黯然伤神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地唏嘘,攥住骊珠搁在膝头的手,道:“好了,陛下政务繁忙,顾不上那么多也是有的。我倒不觉得你嘴笨,以后不许这样说自己了。”


    语毕她便命廉纤去小厨房端点心来,要骊珠与她一同品茶吃点心。骊珠犹有些坐立不安,但最终还是应了,主仆二人相谈甚欢.


    慈寿宫端和殿,闵宝林走出殿门,顺口叮咛宫女:“安神汤送来就快端进去,劝太妃趁热服下,好好睡一觉。”


    两侧的宫女恭谨地应了,闵宝林复又前行,径直入了东厢房。


    这东厢房是谆太妃专为她备下的,地方虽不算多大,该有的却都有,供她平日歇脚。


    只是她其实也不大往这边来,因为她只消在端和殿,基本就都在谆太妃身边侍奉,无事的时候她更喜欢直接回自己的竹静斋去,用不上这厢房。


    但今日,闵宝林在厢房安然坐了下来,等了约莫两刻,有宫女进来禀话:“宝林娘子,葛嬷嬷到了。”


    “快请。”闵宝林边应话边站起身,不过多时,一名年过六旬的老妪进了屋来,正是葛嬷嬷。


    葛嬷嬷见了闵宝林就要施礼,被闵宝林一把扶住,笑道:“您是宫里的老人,我是晚辈,不敢受您的礼,快请坐。”


    说罢,闵宝林亲自扶着葛氏坐到了茶榻上。


    这位资历深厚的老嬷嬷先后侍奉过三代帝王,当过宫正司的宫正,也做过尚宫局的尚宫。如今虽已出宫颐养天年,但在宫中积威犹在,前年适逢她六十大寿,谆太妃亲口赐了她诰命,更为她添了几分尊荣。现下别说是嫔妃,就是皇帝见了她也得客客气气请她坐。


    葛嬷嬷落座后便有宫女为她奉了茶来,葛嬷嬷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打量着闵宝林,笑道:“如今你侍奉谆太妃跟前,端和殿上下都让你打理得挺好,有什么事非得让我这老婆子进来?”


    “若不是没法子,我也不想这般辛苦您。”闵宝林眼含愧色,叹了口气,先说了睿贵嫔有孕之初不肯走漏风声,却很快就闹得人尽皆知的事。跟着又提起昨日谆太妃为骊珠之事训斥了皇帝,越说到后头,秀眉蹙得越紧:“想必嬷嬷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太妃疼我,不会拿这个怪我,可我不能仗着太妃疼爱就对这事坐视不理。”


    闵宝林顿了顿,目露忧虑:“别的不说……这人蛰伏在暗处,万一哪天打错了主意对谆太妃不利……总归是个祸患。”


    葛嬷嬷宽慰她:“这你倒不必担心,太妃素日不大理会后宫事,后宫相争没什么道理冲着她这个婆婆来。”


    “那也不成。”闵宝林连连摇头,语气生硬起来,“只她们这样拿太妃当枪使,这事就得分说明白。太妃操劳了半辈子,如今到了含饴弄孙的时候,凭什么还要卷在这些腌臜算计里头?”


    她这话实有些赌气的意味,葛嬷嬷倒听得露出欣慰,不住点头:“你是个有孝心的。得了,这事交给我吧。我倒要先问问,那新得封的少使如今人在何处?”


    闵宝林如实道:“她原是在御前侍奉的,如今得了封不好留在御前。方才那边传了话来,说陛下将她赐给了睿贵嫔,好似是睿贵嫔主动去讨的。”


    “睿贵嫔我知道。”葛嬷嬷沉吟着点头,“是个忠君的,性子也刚烈。”


    闵宝林颔首:“正是。”


    葛嬷嬷这便起了身,要往外走,闵宝林忙也起来,上前搀扶她:“一早已为嬷嬷收拾好了住处,我先陪嬷嬷去瞧瞧?”


    葛嬷嬷笑着摆手:“你办事妥帖,不必专程去瞧。”


    闵宝林一哂:“也不是专程去瞧,您也歇歇脚不是?”


    葛嬷嬷摇头:“倒没有那么累,你歇着吧,我先去尚宫局看看,如今主事的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小丫头,我总怕她们办事不牢靠,难得进宫一趟,我得提点提点她们。”


    闵宝林听她这样说,自知她去尚宫局是要打听正事的,便不再多劝,将她送出厢房就止了步:“那嬷嬷慢这些。水且、水芸,快让人备轿,你们侍奉嬷嬷同去。”——


    作者有话说:闵宝林:我是修道呢又不是死了,别太过分啊!


    第125章 大选 “小湘,你若近来觉得精神尚可,……


    葛嬷嬷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从尚宫局出来后她就去见了容承渊。容承渊早就知道她会来,与张为礼、宋玉鹏一同在院子里等她,四人客客气气地闲谈近半个时辰, 葛嬷嬷告了辞, 容承渊起身将她送至堂屋门口, 张为礼与宋玉鹏更将她送到了院门外, 葛嬷嬷端起一脸笑容看他们, 脸上的褶子都加深了些:“御前有你们盯着,再让人放心不过了。”


    说完她摆摆手, 连声叮嘱他们不必再送,便自顾走了。张为礼和宋玉鹏立在院门口躬身维持着笑容又等了会儿, 等她走远,方执起腰。


    张为礼长舒了口气, 跟宋玉鹏说:“走吧?”


    宋玉鹏摇头:“你先去, 我去御膳房一趟,一会儿就来。”


    这种对话在御前并不少见,张为礼只当他是要瞧瞧御膳房给皇帝备的点心, 便应了声,举步先回紫宸殿了。


    宋玉鹏待张为礼也走远,转身回了容承渊院子里。容承渊仍坐在堂屋的八仙桌边品着茶想葛氏的事, 见他回来,抬了抬眼:“怎么回来了?”


    宋玉鹏上前执起茶壶,为他盏中添了茶,放轻的声音里透出不快:“闵宝林向来不显山不露水,怎的突然主意这样大?跟谁也没打招呼,就请了这样一尊大佛进来。”


    容承渊待茶斟好,端起茶盏又抿了口, 宋玉鹏打量着他的神情,小声咕哝说:“这不是明摆着信不过咱们?”


    容承渊轻笑一声,斜眼睇着宋玉鹏:“进宫多少年了,还这样斤斤计较?这事你不能只站在咱们的位置上想,替闵宝林想想就知道,她也难做。”


    宋玉鹏皱起眉,多有些困惑,容承渊搁下茶盏,吁了口气:“一则是陛下挨了谆太妃训斥,咱们是陛下身边的人,不好去插手这种事;二则……”他缓缓摇头,“也不怪她信不过咱们,这事不是在行宫就查过一回了?当时没查干净,那便怪不得人家另请高明。”


    宋玉鹏还是皱着眉:“奴只是觉得她便是要请葛氏,也该先跟咱们通个气。”


    “修道之人,对人情世故看得淡些,无需为此恼火。”容承渊看得很开,浑不在意地一哂,又说,“说起来,她请葛氏倒是也对——甭管这根没拔出来的刺是谁,咱们头疼,背后之人想必也很在意,这根刺谁拔谁招人恨。但葛氏早已不在宫中,又身有诰命,宫中之人便是恨她大抵也懒得大费周章地往宫外伸手,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宋玉鹏哑然:“照您这么说,咱还得谢闵宝林?”


    容承渊道:“是该记她个人情。”说着他又扫了眼宋玉鹏,不咸不淡道,“宫里的道理就这么多,有时候凡事看得轻些,反倒能看得更透。你不服张为礼比你得脸,就多学着他做事,什么时候把这点利害参透了,你也就算出师了。”


    宋玉鹏这才惊觉自己那点小心思全没逃过容承渊的眼睛,不由心虚地低了头,后背发凉:“师父,我……”


    “去吧。”容承渊不以为忤,不忘提醒他,“拿什么理由让张为礼先走的,记得把事办了,免得师兄弟之间徒增芥蒂。”


    “……诺。”宋玉鹏屏息深揖,忙低眉顺目地告了退,出了容承渊的院子便去往御膳房,有意多待了会儿才回紫宸殿去.


    临照宫仪华殿,平静无波的日子一天天过着,卫湘白日里仍是与丽贵嫔相伴的时候最多,丽贵嫔偶尔也带福公主同来。骊珠初来那日虽得了卫湘的关照,对当差还是不敢懈怠,三日里有两日都是在卫湘跟前侍候的。


    丽贵嫔最初对骊珠很有芥蒂,私下里跟卫湘说:“知道你生得美,不在乎这样的人,可你还是防着些。她容貌平平却能得宠……只怕心思多着呢。”


    卫湘听得只笑:“姐姐这话谬了。陛下如今二十六岁,在朝堂上运筹帷幄,政治清明。骊珠得幸之时不过及笄之年,如今也才十六,能有多大的本事蛊惑陛下?还不都是陛下做主的事。”


    丽贵嫔听得心惊,攥住她的手,压音劝道:“话怎能这样说……没的让人觉得你怨怼陛下。”


    卫湘摇头:“道理便是这样,谁问也是这样。况且我也不怨陛下,后宫嫔妃这么多,又不差骊珠一个,我做什么偏计较她?”


    丽贵嫔见她这样讲,不好再劝了。之后的小半个月,皇帝仍如先前一样三两日里总要来一回,至少要与卫湘一同用个膳。丽贵嫔发现骊珠在这样的时候总不露脸,不仅是不往卫湘屋里去,而是索性藏进她自己的屋里,总算对她放了心。


    至于皇帝,他对骊珠本也算不得上心,接连小半个月见不着人影就将骊珠抛在脑后了。倒是卫湘觉得这样不妥,便寻了个他心情好的日子吩咐骊珠去侍奉他沐浴更衣。


    那晚骊珠自是侍了寝的,次日一早,皇帝前脚去上早朝,骊珠后脚就候在了仪华殿外。


    卫湘约莫一个时辰后才起床,骊珠在卫湘梳妆时忐忑不安地进去磕头问安,见卫湘不恼,又上前接了积霖手里的梳子为卫湘梳头,小心地道:“奴婢昨日早便想告退的,但陛下……”


    卫湘从镜中睨她一眼,笑道:“解释什么?你当我让你去是为着什么?我如今虽做了一宫主位,但管的是临照宫的宫务,又不是陛下的床笫之欢。圣宠大家分嘛,你大可不必觉得欠我什么。”


    “圣宠大家分嘛”……


    骊珠听得红了脸颊,哭笑不得:“娘娘说什么呢……”


    卫湘瞧着她,扑哧一声:“姐妹们私底下说说,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说罢就抬手拿过了她手里的梳子,又说,“你昨晚也累,今日多歇一歇才是,回去吧。”


    骊珠脸上更烫了,死死低着头福了福,安静无声地告退。


    再到二月下旬,卫湘总算显了怀,彼时恰逢大偃与格郎域间的首战告捷,钦天监趁机上奏,说此时正是童子复苏之时。


    紧跟着,宫里也又飘起些议论,宫女们私下里说:“睿贵嫔这胎多久了?该有八个月了?”


    “才显怀……最多五个月吧。”


    “可她八月里知晓有孕,那便已是两三个月,现在少说也有七个月了。”


    “谁知道呢……据说御医也讲不清了。”


    卫湘并不理会这些议论,只是悄无声息地在其中掺了一点对自己有用的东西,让这传言里多了一个说法——说她其实已怀胎十月了。


    这样待到六月份足月生产,刚好是“十四个月”。


    容承渊对此只叹道:“你是胆子真大。”


    卫湘笑说:“多亏掌印相助,我可不敢居功。”


    容承渊听着她的“夸赞”咂了咂嘴,心里有些复杂地暗暗揶揄,自己不知何时竟干起了这样掉脑袋的事。


    ……被下了蛊了.


    慈寿宫端和殿里,宫人们因葛氏的到来紧张了月余,而后终是放松下来。


    因为葛氏竟然没什么动作。


    她住在闵宝林为她收拾的厢房里,白日里不是逗鸟就是跟闵宝林差去伺候她的几个小宫女打牌,再不然就是找几个老太妃喝茶。


    宫人们原也并不清楚闵宝林请她进宫来是为着什么,但总归觉得她是有差事的,现下见她这样,众人渐渐开始怀疑是自己想多了,葛嬷嬷或许真没什么差事,只是慈寿宫的太妃太嫔们想跟她叙叙旧?


    闵宝林心下也有些犯嘀咕,因为葛氏这样稳如泰山与她的预想大相径庭。但深思熟虑之后,她终是没有去催促葛氏,因为她心里确实是敬重葛氏的,她想葛氏摆出这样的样子必有用心,她若去催去问,直显得她信不过葛氏。


    更何况,葛氏这些日子虽然没什么动作,还是很好地震慑住了谆太妃身边的宫人。


    ……这尊大佛比宫里任何一个宫人的资历多深,小宫女小宦官们只消看见她都要抖三抖,又哪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造次?


    对闵宝林而言,这也就挺好的。


    她在意的原也只是谆太妃,若葛氏在这儿镇着谆太妃就能安安稳稳,她也懒得计较其他。


    再到三月,三年一度的大选终于到眼前了。


    宫中自去年盛夏便在筹备,现如今瞧着是大选刚开始,实则已经层层筛选过了几轮,余下的数量不足初时的十分之一,只等皇帝过目。


    对后宫众人来说,这自然是再要紧不过的事了。


    赶在大选之前,皇帝也按例再度大封了六宫,这回敏贵妃仍是无可再晋,清淑妃因已在三夫人之列未再晋封,文昭仪封了文妃,凝充华晋了婕妤,卫湘与丽贵嫔晋了贵姬,往下众人亦多是再晋了一例。唯闵宝林再度推辞了这番晋封,只又加了俸禄。


    大封之后,紧随而至的旨意便是命近来执掌六宫的文妃和凝婕妤同去殿选,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道旨意中还点了清淑妃——若论位份她自然是够格的,只是她平素懒得过问这些琐事,众人便都没往她身上想。


    不过卫湘很快就听到了些说法,凝婕妤跟卫湘说:“据说清淑妃懒得管的,但陛下亲自跟她开了口,她没好推辞。”


    这说法卫湘原是听了便罢,左右她和清淑妃也不熟,清淑妃做什么打算都和她不相干。


    只是没想到,当日晚上,这说法就在她这里显出了几分蹊跷。


    这晚皇帝又来她这里用膳,其间犹豫着提起:“小湘,你若近来觉得精神尚可,不如同去殿选?”


    第126章 底细 清淑妃真想要那后位,照猫画虎地……


    卫湘先是一怔, 旋即便笑了:“这事臣妾怎么好插手?”


    楚元煜沉然道:“如今后位空悬,宫中事务只得交由嫔妃。不只是你,还有清淑妃、文妃和凝婕妤也都是要去的。”


    卫湘道:“清淑妃位在三夫人之列, 又与陛下有青梅竹马之谊, 文妃与凝婕妤打理六宫已很有些日子了。她们个个都名正言顺, 臣妾可没这些名头。陛下别来搅臣妾, 让臣妾好好安胎吧。”


    “……罢了。”她提起安胎的事, 楚元煜也不好再说什么。卫湘见他并不坚持就垂眸继续用膳了,又过了会儿, 却听他说:“她们都不如你,朕只怕她们选的人不合你的意。若你亲自去, 觉得不好的就可自己拿主意了。”


    卫湘不禁又一愣,她抬眸看他, 他已自顾摇起了头:“……但你若懒得动, 便也罢了,还是孩子要紧。”


    卫湘凝神想想,近来着实余力不多, 就还是遂了自己的心意,笑道:“臣妾并不大会识人,大选上看那两眼也瞧不出什么, 陛下拿主意便是。虽有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但陛下总比臣妾眼光强得多了!”


    楚元煜听得挑眉:“说两句好听的就把差事躲了?”


    “……还是为着安胎!”卫湘恳切道。


    楚元煜嗤笑一声,总归随她去了。


    这晚他并未留在临照宫,用过晚膳后伏在卫湘小腹上听了会儿胎动就走了。


    卫湘本也没再多想他用膳时那些话,直至他离开,她自顾读了半晌的书,心念一动忽觉不对, 将琼芳与傅成都唤了进来。


    适才用膳时因有圣驾在,在殿中侍奉的都是御前宫人,琼芳和傅成都候在外头,也没听到皇帝与卫湘说了什么。


    卫湘便三言两语将晚膳时的事与他们说了,傅成一时云里雾里:“娘娘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琼芳到底资历更老些,凝神道:“娘娘是觉得……清淑妃若是陛下极力要去的,陛下便不会来和娘娘说这样的话?”


    卫湘点了点头。


    傅成困惑道:“陛下那话也未见得是冲着清淑妃去的,还有文妃与凝婕妤呢。或许陛下是怕她二人选的不合心意,却因她们掌理六宫,不得不去?”


    傅成的想法也不无道理,因为清淑妃与皇帝的情分不同寻常,宫人大多觉得她是最合皇帝心意的那一个。


    卫湘于是也顺着傅成所言想了想,却还是摇了头:“大选本是天子自己的事,依本朝的旧例,便是皇后也不非得在场,可见陛下让她二人去并非顾及什么掌理六宫的缘故,更像是觉得她们办事妥帖。可若真是这个缘故……”


    琼芳锁眉道:“若真是这个缘故,陛下对娘娘说的话,就只能是冲着清淑妃的了。”


    “可这也没道理。”傅成道,“若陛下这样想,别叫清淑妃去也就是了。就算是清淑妃自己有意前往,陛下不答应,她难道还能硬去?”


    这原本很在理,可卫湘与琼芳相视一望,二人都笑了。


    琼芳觑着傅成笑说:“若真是清淑妃开的口,陛下断断不会回绝清淑妃的。”


    傅成愈发困惑了。


    他如今虽办差已十分得力,但到底才十四岁,又是宦官,哪里能懂这些心思?


    卫湘摒着笑道:“或许再过几年你就明白了,今儿算我不该喊你来一起说这事。你先退下吧,不必再多想,我与琼芳商量商量。”


    傅成听出她语中的调侃,困惑之余又多了局促,只好依言告退。


    退到仪华殿外,傅成站在廊下忍不住地摇头,思来想去还是不解,便又琢磨着要问容承渊去。


    殿中,琼芳待傅成走了,忍着笑道:“陛下要顾念旧情,新欢旧爱都不想伤,傅成哪里懂得?”


    卫湘低了低眼,心知琼芳真正想说的该是:陛下要立稳重情谊的美名,傅成哪里懂得?


    琼芳又问她:“娘娘作何打算?清淑妃与娘娘也的确不是一个性子,娘娘若求稳妥,不妨便去瞧瞧?”


    卫湘长缓一息,连连摇头:“清淑妃什么性子与我不相干,选出什么样的人也不要紧。就如我适才与陛下说的,大选那一面之缘其实瞧不出什么,清淑妃留下的人也未见得日后都合她的意。”


    琼芳若有所思地点头,卫湘顿了顿,续道:“我只是在想……”她抬眸望着琼芳,“清淑妃素来性子冷僻,从不过问这些琐事,这是六宫皆知的事。如今突然转了性子要插手大选,你说是什么缘故?”


    琼芳沉吟道:“说得通的缘故倒也多……或是清淑妃家里又要送人进来,她去坐镇便可让自己人顺利入选;或是她发现手里有权总归是好的,便想从文妃与凝婕妤手里分一杯羹;再不然……现在后位空悬,她与陛下又有那样的情分,就动了心思。只是……”


    琼芳深想两分,眼中又露出不解:“不对,后位之事说不通。自皇后故去,皇长子便由太妃们照料着,若想争后位,最便捷的路数应当是争得皇长子。”


    “是啊。”卫湘凝神缓言,“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若想入主中宫,没有什么比将这嫡长子养在膝下更稳妥的法子了,这道理你我都懂,清淑妃必也明白,何须这样舍近求远?”


    ——这在眼前就有先例。


    自先帝的孝纯皇后去世以后,楚元煜便被交由谆妃抚养。数年以来,谆妃始终无宠,地位却还是水涨船高,到先帝离世之时她已位至皇贵妃,据说册封皇后之事先帝原也做过打算,反是她念着故去的亲姐姐,不肯去坐那后位。


    后来先帝驾崩,楚元煜亦想过尊她为太后,仍是因她不肯才只尊封了“谆皇贵太妃”。


    这样明晃晃的例子摆在这里,清淑妃真想要那后位,照猫画虎地学就得了。


    因此卫湘也摸不透了,思虑再三,她只得吩咐琼芳:“近来多加小心,多打听着些风吹草动。倘若真因后位掀起纷争,总难免一场恶斗,咱们心里得有数才好。”


    琼芳神色一紧,垂眸颔首:“娘娘说的是……”说罢她不免担心卫湘因此伤神,温声劝道,“其实若真争起后位,也不过是敏贵妃、清淑妃、文妃三人的事,这三人里有两个都与娘娘交好,娘娘大可宽心。”


    “这话不假。”卫湘心里盘算着,忽又动了一个念头:也或许……是清淑妃的张家另有可推上后位的人选,想在这大选上露一露脸?


    第127章 新人 “是苏美人还是柳宝林?!”……


    蹊跷摆在眼前, 说不好奇是假的,但再怎么好奇,卫湘也并不打算去掺和大选。


    因为她丝毫不想沾染皇帝与清淑妃的感情。


    无所谓他二人之间除了那人尽皆知的“青梅竹马之谊”外还有什么, 清淑妃在大选一事上究竟因何惹得皇帝不快更不打紧, 她只要明白他二人多年的情分绝非旁人可比就足够了。


    他二人有这样的情分在, 若清淑妃真选了她不喜欢的人, 她凭借今时今日的圣宠和腹中之子, 在大选时强行拒绝清淑妃所选倒是容易,可来日若生出什么不快, 这恐怕就成了她的错处。在宫里,这种事太常见了, 一个人春风得意时做什么都对,一旦失意, 陈芝麻烂谷子的错处都能被翻出来说上一说。


    而楚元煜这个人, 偏偏深情又无情。


    卫湘从不认为他的深情与所谓的“怜香惜玉”是假的,相反,她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真实得很。她信他对她的每一分宠爱、每一句情话在那一刻都发自肺腑, 只不过帝王的情爱,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现在正喜欢她,自能变着法子给她晋位, 在旁人栽赃她时坚定地护着她;可若有朝一日他不这么喜欢了,他会如何取舍她还不清楚么?已不复存在的恭妃陆氏、美人褚氏,甚至皇后董氏,哪个不是例?


    她只消想想这些,就只想躲他那位青梅竹马远远的了。至于清淑妃在打什么算盘,与她多半没什么相干。


    卫湘于是只管养她的胎,只是在文妃与凝婕妤过来小坐时与她们说起, 若殿选间遇上什么趣事,务必要说给她听。


    凝婕妤一听这话就笑:“这是自然的。大选嘛,是为陛下选的,其实不关咱们的事,若能好好让姐妹们都听些乐子才算不亏。”


    文妃轻哂:“听闻婕妤三年前那次大选过得平静,如今这回有清淑妃,恐怕是真要有乐子了。”


    凝婕妤与卫湘相视一望,卫湘斟酌再三,终是问起来:“这事说来臣妾也好奇呢,清淑妃缘何想去殿选?”


    “谁知道呢?”文妃的语气不咸不淡,但锁着眉,透出几许分明的厌恶,“我和敏姐姐私下里也聊来着,按说她那宠辱不惊的性子应是最不喜欢这些,谁也猜不着她在想什么。”


    一时之间,后宫上下都揣着好奇观望的心。


    三月中旬,殿选如期开始。上千名秀女在三月十六天不亮时就入了宫,分做五人一组在宣政殿外等待阅看,通常要到傍晚才能结束,若中间再因各种缘故耽搁些时间,入夜才彻底看完的情况也是有的。


    这一日里,后宫每个人都盯着宣政殿那边的动静,不免有人怨恨自己没本事往御前安插眼线,否则这会儿便能及时知晓前面的热闹了。


    卫湘这天也罕见的晚睡了些,眼看已至亥时四刻,她困得哈欠连天,手里没读完的史书早已读不下去,便换了本兵法来看。勉勉强强读了两页,只觉纸上的字都打起了转,在眼前忽大忽小地晃着,晃得人头晕目眩。


    卫湘被晃得心烦,终是放下书,唤来傅成,拧眉道:“你去问问,掌印到底来是不来,若不来我就睡了,有事改日再说吧。”


    傅成瞧出她情绪不加,应了声忙退出去,才走到殿前院门口就碰上容承渊走进院门,傅成忙刹住脚,拱手笑道:“娘娘正说让奴去问问掌印今日到底得不得空,掌印就来了。”


    容承渊摆摆手,傅成便退下了。他自顾入了殿,进寝殿时正碰上卫湘又打哈欠,歉然一揖:“今次秀女多些,半个时辰前看彻底看完,娘娘久等了。”


    卫湘本等得不耐,但见他进来就解释缘故,心里的烦躁也就淡了,疲倦地笑笑:“掌印辛苦,其实原不急这一时的。究竟出了什么事,让掌印专门捎话来要我等?”


    ——那是晌午的事了,她正用着膳,宋玉鹏过来传话说等殿选结束,容承渊有事要来同她说,要她晚上别出去走动。


    不过容承渊差宋玉鹏来传话的时候,显然没料到会结束得这样晚。


    卫湘挥退宫人,容承渊在茶榻上落了座,沉吟了一会儿,似笑非笑道:“大选一结束,陛下就到倾云宫去了。”


    那是清淑妃的地方,只住着两个嫔妃,除了清淑妃就是悦嫔——也就是先前的悦贵人,趁大选之前的大封六宫才晋了嫔位。


    卫湘一下子来了精神,适才的困倦荡然无存,盯着容承渊道:“是去了怡月殿?”


    这是清淑妃的主殿。


    容承渊缓缓点头:“清淑妃今日办事很妥帖。她做主留了四个人,其中三个都合陛下心意,剩下一个陛下虽没什么表示,但生得……”容承渊顿声,睇了眼卫湘,“跟娘娘比倒也不算生得多美,但得宠只怕也是早晚的事。”


    卫湘被听得困惑:“只是这样?”


    容承渊不解:“什么意思?”


    “我是想说……”卫湘斟酌了一下,“清淑妃留下的这几个人,只是投陛下所好?与张家没什么牵扯么?”她语中一顿,“我先前以为清淑妃主动请缨是因为张家想往宫里送人。”


    “那你可真是不了解清淑妃。”容承渊嗤笑,“在她心里,对这后宫有两个看法最是要紧。”


    卫湘问:“什么?”


    容承渊道:“一则是她与陛下的情分——她觉得这情分最为珍贵,若帮娘家往宫里送人便玷污了这情分,她是万万不肯的;二则……是我瞎猜的,我看她也不觉得后宫是什么好地方,未见得愿意让家中再送女孩子进来。”


    卫湘听得矛盾,皱眉道:“你这说不通呀!若她觉得帮娘家往宫里送人是玷污了陛下和她的情分,在殿选里帮陛下留合心意的人就不是了?”


    容承渊缓缓摇头:“她自己的觉得不是便不是了。你知道,她这个人性子冷僻,我也摸不大准。”


    经此一番,卫湘对清淑妃的为人是多了些好奇的。


    几日后,新宫嫔册封的旨意颁了下去,一共留了十三人。位份最高的那位乃是工部侍郎的女儿,姓林,封了正六品贵人,封号是个颖字。大抵是因为清淑妃做主留了她,内官监挑选宫室时就直接将她分去了清淑妃的倾云宫,余下还有一个清淑妃做主留下的叶才人也拨去了倾云宫。此外还有两个同为清淑妃选定的,只是出身低些,一个罗氏封了御媛、一个沈氏封的淑女,分别安置在了凝婕妤和丽贵姬宫中。


    卫湘的临照宫也添了两个人,一个是才人苏氏,一个是宝林柳氏。两人分别是文妃与凝婕妤做主留下的,皆是书香门第的女儿,其中苏美人家里已三代为官,柳宝林家中则是自父亲那一辈才凭本事入的仕。


    二人和其他新宫嫔一样,奉旨在三月廿二的午后入宫,入宫后姿势忙忙碌碌地收拾了一下午,卫湘没急于去扰她们,只按规矩颁了赏,给另外十一位新宫嫔也都备了一份,其他各宫的主位亦有赏赐颁给苏氏与柳氏。


    这晚,皇帝倒是独寝在紫宸殿的,只是卫湘掐指一算才发现此时离殿选过去已有六天,六天里皇帝有四日进了后宫,竟都是去的倾云宫。


    素来不争不抢的清淑妃竟就这样突然而然地有了些宠冠六宫的架势,众人意外之余,都感叹起那份青梅竹马的情分来。


    不过这对卫湘倒也没什么影响,因为她有着身孕不宜侍寝,皇帝不来见她是顺理成章的事,母凭子贵也是同样顺理成章的事。


    次日清晨,苏美人与柳宝林按规矩前来问安。卫湘这些日子因为月份渐大,身上常觉疲乏,总是起得晚些。这天因知新宫嫔要来问安,她不得不早起了些。


    瑞露和银竹先侍奉她漱口洗脸,待她坐到妆台前,琼芳与积霖便上前为她梳头。卫湘在梳头时才算完全回过神,左右看了看,见没有骊珠的影子,就道:“骊珠呢?今天新宫嫔问安,是姐妹们见面的时候,她该过来才是,别失了礼数。遣个人去瞧瞧她起没起。”


    琼芳与积霖对视一眼,积霖轻道:“骊长使起了。只是见人……今日恐怕是不太方便。”


    卫湘一怔:“怎么了?”


    “她……”积霖才要说话,琼芳道:“骊长使就在外头候着,你去请她进来自行回话吧。”


    “诺。”积霖闻言一福便出去喊人,很快带了骊珠一道进来。卫湘从镜中扫见她们进屋,自然定睛看了眼,猝不及防地扫见骊珠双颊都肿着,她猛地回过身。


    琼芳吓得忙伸手扶她:“娘娘有着身孕,可慢着些!”


    卫湘顾不上这话,盯着骊珠的脸问:“这是怎么弄的?!”


    骊珠被问得眼眶一红,勉强忍住了,守着规矩先跪地问安:“娘娘万福,奴婢……”


    “快起来!”卫湘俯身拉她,跟着又问:“是苏美人还是柳宝林?!”


    第128章 风波 “何人所为,骊珠也没说?”……


    骊珠站起身, 抽噎着摇头,小声说:“不关两位娘子的事……”


    卫湘追问:“那是谁?”


    骊珠低着头不说话,卫湘不由皱眉, 积霖见状道:“娘娘息怒, 是真不关咱们两位娘子的事。”语毕望向骊珠, “奴婢昨儿个就劝过长使, 这事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娘娘去, 长使偏不肯听。如今娘娘已知晓了,是谁做的, 长使可说了吧,没的让娘娘有着身孕胡思乱想, 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长使不是好心办坏事?”


    卫湘看看积霖, 沉吟道:“你若知道便直说好了, 不让她为难。”


    积霖摇头叹气:“奴婢不知。长使昨晚回临照宫来,脸上就已成了这个样子,回来时不仅奴婢问了, 碰上苏美人,苏美人也问了,长使一个字也不肯讲, 只说养两天就好。奴婢在娘娘身边这么久,还没见过谁被欺负成这样,若不是娘娘当时已经睡下,奴婢必要直接拉长使进来说个明白。”


    卫湘听得脸色冷了,既心疼骊珠,又不快于她的遮掩,口吻便生硬了些, 睇着骊珠道:“怎么回事,你快说便是了。你若跟我这样遮遮掩掩,我就只能去请陛下主持公道,你可掂量清楚轻重。”


    “娘娘……”骊珠吓得花容失色,又要跪地,被卫湘硬生生拦住,只得瑟缩着说起来,“是……是奴婢昨天按娘娘的吩咐出去颁赏……”


    她回想昨日之事,说着就又落下泪来,卫湘耐心地听她磕磕巴巴地说了个经过。


    原是她昨天差宫人们去各处颁赏,骊珠因是正九品长使,身份比寻常宫女高些,卫湘就命她领着两个宫女、两个宦官同往。


    这本是一举两得的安排,既向对方表明重视,也让骊珠认一认这些新来的姐妹。


    因此骊珠自然先去了倾云宫,先向颖贵人颁了赏,跟着就是叶才人。


    但在骊珠去叶才人那里时,叶才人正好去向清淑妃问安了,才人一等身边的宫人又不多,几个宫女宦官皆跟出去了,只一个负责洒扫庭院的小丫头被留下来,但她十一岁。


    骊珠见状,没敢将赏赐交给那小丫头,就留了话说自己先去别处,晚些时候再过来。


    然后一大圈转下来本就很费时间,间有几个客气的嫔妃知晓骊珠也有正九品的位份,便留她喝茶小坐,等忙完都快亥时了。


    骊珠见天色已晚,就让随她同去的宫女宦官先回了临照宫,自己带着最后一份赏再次去见叶才人。


    结果就这样出了事。


    叶才人的位份在新宫嫔里排在第三,只颖贵人和卫湘这里的苏美人比她高些,她便说骊珠最后才去那儿颁赏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任骊珠如何解释先前已去过了,见她不再才去了别处,她也并不肯听。不仅让人掌了骊珠的嘴,还罚骊珠在倾云宫外的宫道上跪了一个时辰才放人回来。


    骊珠说得已泣不成声,卫湘知她委屈,不再追问,只让积霖带她下去好好歇着。


    但等骊珠走了,她又唤来傅成,吩咐他说:“骊珠不是个傻的,这些日子我待她如何她心里有数,单凭刚才那些她不必瞒我。你想法子出去打听,看看还有什么事。”


    这样吩咐的时候,她原是对骊珠存了几分疑虑,恐她在其中有意挑拨。


    却见傅成眼睛一转,苦笑道:“奴昨晚看骊长使支支吾吾不肯说,就想法子跟相熟的宦官打听了。本想着骊长使跟娘娘禀了话,奴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可她竟然没说!”


    卫湘不禁多看了他两眼,笑道:“越发会办差了,不必我吩咐你就都办得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她究竟瞒了我什么?”


    傅成躬身道:“也不怪骊长使不敢跟娘娘讲,那叶才人说话是难听了些。她……话里话外说骊长使没规矩,心思没用在正道上,还说……”他不自觉地轻咳了两下,声音放轻了许多,“说她虽然刚进宫,但也知道骊长使的出身,说骊长使原本连御前宫女也不是,偏生费尽力气爬了龙榻,必然手段下作品行不端,还嫌骊长使污了她的眼睛。”


    他话至一半,卫湘的脸色就已全然冷了下去,听罢更是一声轻笑:“好厉害的嘴,指桑骂槐一把好手。”


    傅成低眉顺眼道:“娘娘忠君之名在外,旁人不敢随意议论您,只能这样。可这些话骊长使哪敢同您说……”


    “委屈她了。”卫湘叹了口气,想着叶才人,眼中凉意更甚,“掌掴嫔妃……宫里惯没有这样的规矩,若是陛下或谆太妃下旨也就罢了,她算什么东西?”说着蹙了蹙眉,又问,“你刚才说骊珠受罚是在倾云宫外,清淑妃也不管?”


    傅成道:“听说清淑妃那时已睡下了。”


    卫湘“呵”地笑了一声。


    不论是她还是傅成、亦或为此受了委屈的骊珠心里大概都明白,这种说辞连维持明面上的体面都难,听听就算了。


    清淑妃的位份是高她不少,可她好歹也是一宫主位了,而且既又圣宠又有身孕,叶才人一个新宫嫔欺负到她身边的人头上,清淑妃但凡想管,别说睡下了,就算是和皇帝一起睡着都得马上起来管,何况皇帝昨晚在紫宸殿呢?


    因此清淑妃的反应只能是两个缘故,要么是她那一贯“宠辱不惊”的冷僻孤傲让她无意对这种事插手,要么这便是一份战书,是冲着她来了。


    卫湘实在不懂清淑妃,心下自然盼着是第一种可能,却不得不按第二种可能去做打算。


    再说,就算清淑妃是真的只因“宠辱不惊”而坐视不理,与叶才人欺负到骊珠头上也是两码事。她无论如何都不能任由叶才人这样欺负她宫里的人,否则日后整个临照宫都要让人看轻了。


    说起来,她想办叶才人倒也容易,毕竟这事是叶才人明着犯了宫规,不过卫湘思索再三,还是吩咐傅成说:“陛下有几日没来了,你去让掌印想想法子,让陛下这两日过来一趟,来前让人告诉我。”


    傅成领命去了,卫湘便继续梳妆,整理妥当就去正殿见苏美人与柳宝林。


    二人都是礼数周全的世家小姐,一丝不苟地行了礼,卫湘就赐了坐。柳宝林尚不知骊珠昨晚的事,见人不在,直接大大方方地笑道:“听说娘娘身边还有一位骊长使,日后也是自家姐妹了,不知可方便一见?”


    苏美人忙道:“昨晚我出来透气,在宫门口偶然碰见骊长使来着,她瞧着精神不好,今儿个怕是正歇着。”


    她边说边朝柳宝林递眼色,柳宝林便不再问了。卫湘也瞧见了她对柳宝林的暗示,但自然没必要多理,因为叶才人所为根本无从遮掩,宫里都会知道,苏、柳二人早晚能打听清楚。


    午后,御前拆了个小宦官说皇帝正往这边来,卫湘当即出了门,去后院探望骊珠。


    骊珠已敷了姜寒朔开的药,脸上的红肿褪去,指痕倒显得更清晰了些。卫湘看得气笑,安抚骊珠道:“这叶才人,初入宫闱想给自己立个威原不是大事,但凡她去动六尚局、内官监的人,我都懒得理会她。偏她既要冲着你我来,又要踩着你我的出身显得自己多清高,我自会替你出这口气。”


    骊珠听得眼底一慌:“娘娘都知道了?”


    “知道了。”卫湘没做隐瞒,“你只管安心,有我在这儿,谁也别想轻贱了咱们。”


    她这般又小坐了一刻,琼芳进来禀说皇帝已然到了,她仍是又慢条斯理地叮嘱了一番宫人,让她们好生侍奉骊珠,然后才去了前头。


    于是她走进寝殿时楚元煜已坐在殿中茶榻上,她见状要上前行礼,他及时起身扶住了她。


    四目相对,他眼底含着笑,卫湘从中品出两分小别胜新婚的意味,也笑起来。


    他问她:“方才去哪儿了?”


    卫湘垂眸,边与他落座边笑说:“臣妾身边的骊珠受了些委屈,臣妾去瞧了瞧。”


    她那句“年轻气盛”惹得他发笑,手指在她额上一敲:“自己也才十八,装什么老气横秋?”说罢就问,“骊珠受了什么委屈?”


    卫湘便失了笑意,长叹:“骊珠不爱招惹是非,怎么问都不肯说,若不是双颊都肿着,臣妾都不知她受了委屈。”


    楚元煜听得一惊:“双颊都肿着?这是挨了打了?”


    “是啊。”卫湘复又喟叹,“也不知谁脾气这样急,连宫规都顾不得了。想是昨日新宫嫔入宫,大家都累,这才一时失了分寸。”


    楚元煜眉宇轻皱:“何人所为,骊珠也没说?”


    卫湘摇头:“不知什么缘故,守口如瓶的,平时倒也不见她嘴巴这样严。臣妾在宫中的人脉也少些,差了宫人出去打听,也没问出什么来。”


    语毕,她又温柔体贴地笑劝:“臣妾有着身孕,没力气计较这种闲事,骊珠也能听劝,臣妾哄好她就是了,陛下不必挂心。”——


    作者有话说:卫湘:臣妾在宫中的人脉也少些。


    容承渊:哈。


    第129章 记恨 可见这宫里真是做不得好人的——……


    她端出一派温柔大度, 仿佛对此事的眼中浑然不觉,也对他扫向容承渊的那一眼浑然不觉。


    之后的事情不言而喻了,她不肯多言的, 他不必在她这里费力追问, 但容承渊自然会为他打听清楚, 甚至比傅成打听得还清楚。


    次日清晨, 他就下旨将叶才人迁出了倾云宫, 挪到偏僻的宫室禁足半年。这看似并非什么严厉的责罚,但对刚进宫不足三日的新宫嫔而言可谓灭顶之灾——挪到偏僻的宫室禁足半年, 皇帝或许就一辈子都想不起这号人了。


    清淑妃……仍旧宠辱不惊。一如骊珠被叶才人被欺侮时她毫无反应一样,对叶才人受罚她也没什么反应。


    再过一日, 谆太妃下旨命后宫众人午后去她那里小坐,想是因为此时宫中没有皇后, 谆太妃又想让众人尽快熟络的缘故。


    于是嫔妃们无论新老都妥善地梳了妆, 无一例外地按时到了。谆太妃显然也听说了叶氏的事,其间再三提起“宫规严明”之说,命众人谨言慎行.


    转眼入了四月, 这会儿按照宫里的传言,卫湘这胎已经怀了十个月,但实则只不到七个月, 自然没有临盆的迹象。


    谆太妃与皇帝都为此大感困惑,但每每问及御医,御医只说她胎像好,至于月份大小的问题,御医也拿不准了,只得含混其词地说或许是最初那会儿把错了脉。


    同样的问题拿到钦天监,钦天监却是既然不同的说法, 他们笃信卫湘确已怀胎十月,只因先前降世童子休养生息才未能按时临盆。


    这种说法玄之又玄,本不足信,但当时卫湘一直身在深宫且又极为得宠,时常和皇帝相伴,又见不到半个外男,众人便是对她这怀胎的日子心存疑虑也不能胡乱猜忌。天家血脉没被玷污,怀胎的月份也就不那么要紧了,众人终是只得等着。


    这些日子里,新宫嫔中已有四五位侍了寝,清淑妃选定的四人中除了叶才人尚在禁足,余下三人果然都很合皇帝的意。颖贵人入宫七八天就晋了嫔位,罗御媛晋了美人,出身最低的沈淑女也晋了宝林。


    卫湘这边,论姿色性子都是苏美人更胜一筹,但她才入宫就碰上月事,因此便是柳宝林先侍寝并晋了位,四月时已是柳御媛了。


    四月初八是这年的立夏,凝婕妤在这一日组的“品点小聚”恰以“立夏”为题,卫湘因身子重了并未前往,苏美人与柳御媛倒都去了,回来时为卫湘捎了一份点心,也带回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事。


    柳御媛提起这事时心里还发怵:“也不知怎的,就听皇长子在敏贵妃的玉芙宫门口骂得可凶呢,说敏贵妃蛇蝎心肠没安好心,身边的宫人们吓得跪在旁边磕头,拦都拦不住他。”


    卫湘听得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苏美人道:“就刚才回来时碰上的。我们都吓得够呛,也不好去多嘴,远远避开了。”


    卫湘心里不安,等她们两个告退就连忙让人备轿,去找敏贵妃去。


    到了玉芙宫门口,她才下轿,就见玉芙宫中氛围紧张得吓人。宫人们见了她纷纷见礼,个个都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模样,卫湘一路直入敏贵妃所住的长歌殿,才进殿门就有宫女迎过来,匆匆一福,伶俐地禀道:“睿贵姬娘娘安。文妃娘娘才走……我们娘娘刚歇下了。”


    卫湘脚下一顿:“贵妃娘娘不想见人?”


    她想敏贵妃若这会儿没心思见她,她也不必强求。


    那宫女却道:“倒也不是,娘娘不嫌我们娘娘妆容不整便好。”


    “这无妨的。”卫湘笑笑,便随她入了寝殿。绕过屏风就见敏贵妃怔怔地躺在贵妃榻上,脸上妆容花着,显是才哭过一场。


    察觉有人进来,敏贵妃侧首瞧了眼,见是卫湘,恹恹道:“我没力气招待你,你自己坐吧。”


    “姐姐不必管我。”卫湘笑笑,直接坐到了她贵妃榻的榻尾处,温声询问,“好端端的,皇长子怎么跑到门口来骂?”


    “……我怎么知道。”敏贵妃有气无力地笑笑,沉默了一会儿,又说,“算是我自讨没趣吧。我与皇后……虽然最后斗得难看,但我想着人都走了,也不必计较那些是非。恒沂……他自皇后故去便被养在哲太妃那里,我虽知道哲太妃自会照顾把他照顾得很周全,但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总归是记挂的。”


    敏贵妃用力缓了口气,卫湘见她目光迷离,便知她记挂的绝不只是皇长子,必定还有曾经与皇后的情分。


    “所以我就说……让人把他带过来,我陪一陪他,留他用个晚膳。”敏贵妃摇摇头,“可我没想到……这孩子是真恨我啊,他是真觉得我害了他的母亲。他跑到我这儿就骂了起来——你没瞧见他那副样子,若给他一把刀,他会毫不犹豫地捅死我的。”


    卫湘听她这么说,心中也唯有叹息。


    在这深宫之中,敏贵妃应当算是个很磊落的人了,她与皇后相争时就不愿对她腹中孩子下手,后来皇后猝然离世,她更不肯因为那些旧怨牵连年幼皇长子。她甚至还怀念着与皇后旧日的情分,哪怕皇后曾经直接杀到她宫里去。


    她是真正做到了“一码归一码”,可这宫里并非人人都能“一码归一码”。她不愿用仇恨牵连皇长子,却挡不住皇长子牵连她。


    卫湘只能劝她:“宫里没有几个孩子能真正避开这些纷争,姐姐放宽心,日后还是少相见吧。”


    敏贵妃点了点头,沉默了须臾,忽而“哈”地笑了声,又说:“可我好惨!”


    卫湘一怔,旋即明白了她在说什么:在她和皇后之间,是她先被算计得失了孩子。她为此记了皇后一笔,但因不愿牵连皇后腹中的无辜孩儿迟迟没有下手,可后来皇后失了孩子,还是怪到她头上。如今皇后已故去多时,皇长子又继续为母亲恨着她。


    可见这宫里真是做不得好人的——卫湘心里暗想。


    半个时辰后,卫湘就听说皇帝为方才之事训斥了皇长子,更命他去向敏贵妃谢罪,皇长子却不肯。


    傅成来向卫湘禀这事的时候脸色都是白的,抹着冷汗道:“现下父子两个谁也不肯退让……陛下说皇长子若不肯去谢罪就在外面跪着,皇长子在紫宸殿外梗着脖子喊就是跪死也不去谢罪。”


    “还挺有骨气的。”卫湘神情复杂。


    第130章 父子 “近来有谁出过宫?”……


    为免敏贵妃再卷入不必要的误会, 卫湘整理妆容,去了紫宸殿。


    她到紫宸殿门口时,皇长子楚恒沂仍跪在那儿, 周围的宫人们都噤若寒蝉, 见了卫湘, 无不投来求助的目光:“贵姬娘娘……”


    卫湘暗暗摇头。


    她不是不心疼这个在宫闱纷争中丧母的孩子, 但她和他实在不熟, 也轮不着她跟他说什么。


    她于是径直入了殿,穿过外殿到内殿门前, 看到内殿的殿门合着,又见张为礼候在那儿, 便压音问:“陛下把人都赶出来了?”


    “掌印在里面。”张为礼轻声回了一句,接着边为她开门边又说, “清淑妃娘娘也在。”


    卫湘微微一怔, 但见殿门已开,也不好再问,就先进了门。


    迈过门槛抬眸一瞧, 楚元煜端坐在御案之后,但没在批折子也没在读书,而是背靠椅背阖着眼, 似乎正闭目养神。清淑妃坐在侧旁与御案相距约莫一丈的椅子上,正风轻云淡地品茶。


    “陛下圣安、淑妃娘娘万安。”卫湘上前福身,楚元煜睁开眼,清淑妃颔首笑道:“有日子不见妹妹了。”


    卫湘莞尔:“臣妾身子重了,近日总懒得出门。”


    说话间楚元煜起身向她迎过来,清淑妃见状,忙也起了身, 口中仍在与卫湘悠悠闲说:“是该好好歇着,现下万事都不及妹妹这一胎要紧。”说着她语中一顿,又问,“怎的这会儿过来了?”


    “来,坐下说。”楚元煜扶住她,温柔地搀她去清淑妃身侧落座。卫湘双颊微热,垂眸谢了一句恩,眼尾不动声色地扫过清妃的脸色,倒不见清妃有任何不快。


    卫湘抿唇道:“听闻陛下在生皇长子的气,不得不过来瞧瞧。”


    清淑妃淡淡一哂:“是啊。敏贵妃到底还是皇长子的庶母,他纵是出于对生母的孝心,也……”


    “敏贵妃原是因记挂皇长子才传他去的,自不会计较这些。”卫湘气定神闲地打断清淑妃的话,双眸盈盈望向皇帝,“臣妾知道,陛下命皇长子去赔不是也是为着一家子和睦。只是……”她一声哀叹,“只是请陛下切莫顾此失彼。”


    楚元煜正欲在她身侧的位子坐下,闻言一怔:“怎么说?”遂而落了座,等她的话。


    卫湘缓缓摇头:“自皇后娘娘仙逝,皇长子便养在慈寿宫,由几位太妃一同照料。太妃们见皇长子年幼丧母,本就心疼得紧,更别提还有隔代亲。陛下这么让皇长子跪着,太妃们不知要担忧成什么样。”


    楚元煜眼中隐有动摇,想了想,还是握住她的手,摇头道:“皇后之事并无定论,不能任由他这样给贵妃安上罪名,此事你不要管了。”


    卫湘愈发地放软声音:“臣妾只怕陛下这样,皇长子更要怨恨贵妃。这于贵妃也还罢了,可皇长子小小一个孩子,不能在怨恨里长大。陛下与其这样逼他,不如慢慢说一说道理;再不然……也未见得非说什么道理,等他将来长大,或许自己便明白了。”


    楚元煜沉默不言,但卫湘看得出他已松动,口吻轻松起来:“父子之间,何必这样一板一眼的计较?陛下别急,来日等臣妾肚子里这个生下来,让他们玩在一块儿,这些道理尽可让弟弟妹妹去跟哥哥说,或许比咱们当大人的去说还要好些。”


    楚元煜知她这是打趣,不由一笑,终是摇头:“罢了。”


    卫湘美目一转,当即望向容承渊:“快请皇长子进来。”说着她就站起身,屈膝朝皇帝一福,“臣妾先行告退。”


    “急什么?”他起来扶住她,欲让她多留一留,卫湘觑他一眼:“陛下自己也是从孩子过来的,怎的半点不懂孩子的心?才这样闹过一场,皇长子心里多少存着别扭呢。臣妾和他没见过几面,对他来说就是外人,留在这儿只让他愈发尴尬。”


    楚元煜听她这么说,不好再留她了,便吩咐容承渊去送。


    卫湘就与容承渊一同出了殿门,容承渊吩咐张为礼去请皇长子进来,自顾与卫湘往后走去,待远离了紫宸殿,他道:“来都来了,何必这样匆匆躲开?”他想着她对皇帝的解释,轻轻啧声,“一回生二回熟嘛。皇长子既嫡又长,和他混个好眼缘对你没坏处。”


    卫湘耸肩:“清淑妃若想要皇长子,我还是不添乱的好。”


    容承渊轻笑:“那你可想多了。”


    卫湘挑眉,原想说他看走了眼,视线扫过去,却见他神色笃然,便觉奇怪,问道:“怎么说?”


    容承渊道:“陛下也不是没想过给皇长子寻个可靠的养母,从位份说,自是敏贵妃最合适。但皇长子不喜敏贵妃,陛下心里有数,首选就成了清淑妃。前些日子,陛下已问过清淑妃愿不愿意抚养皇长子了。”


    卫湘一怔:“清淑妃不愿么?”


    容承渊点点头:“她说自己从未生养过,家中的弟弟妹妹也与她年纪相近,她不大见过这样小的孩子,怕自己照顾不周,让皇长子受委屈。言辞诚恳得很,绝非假意推脱。”


    卫湘倒真没料到是这样,哑了哑,只得道:“那是我多心了。”


    容承渊不再多说什么,将她送至昭华门就止了步,径自回紫宸殿继续当差去了。


    当晚,皇帝翻的是颖嫔的牌子。颖嫔随居在清淑妃的倾云宫,被禁足的叶才人先前同样是清淑妃宫里的人。


    骊珠为此总有些不安,晚上侍奉卫湘服安胎药时忧心忡忡道:“新宫嫔进宫大半个月,陛下来娘娘这里愈发少了,娘娘也不怕。”


    “我怕什么?”卫湘笑道,“我横竖也不能侍寝,若硬束缚着陛下,惹得他烦了我,那才是真糟糕的事。再说,我如今月份大了,再如何精心调养,身形也不比从前,巴不得少见他才好几面。”


    如此,时间一晃就过去两个月。


    这两月里,有新人环绕在侧,卫湘面圣的机会寥寥,好在她已是一宫主位,腹中又怀着孩子,不至于因这样一时半刻的失宠受什么欺负。


    只是对她腹中这个孩子,宫里的议论愈发多了,据说连永巷里最不起眼的宫女们私下里都在说:“睿贵姬娘娘这一胎……可怀了有整整一年了吧?怎的还不生?”


    每每说到这里,便会有人笑道:“再不生就十四个月了……尧帝便是怀胎十四个月而生,若睿贵姬这一胎到了十四个月,陛下不知会如何高兴呢!”


    这些议论在各处宫苑里飘着,飘到了卫湘耳朵里,也飘进了慈寿宫。


    谆太妃是无心管这些事的。宫人们长日无聊,议论些闲言碎语在她看来不是什么大事,就算这话有点出格她也无意多管。


    葛嬷嬷自也听说了。


    闵宝林指给她的宫女在这两个月里已被她换了三回,现下留下来的四人个个灵巧,这种话才飘出来,她们就到葛嬷嬷跟前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葛嬷嬷手里打着络子,听完也没抬头,只问:“近来有谁出过宫?”


    几个小丫头相视一望,对这问题已不陌生了。最近每隔三日,葛嬷嬷都要问同样的话。


    于是即刻有人拿来册子,册子里详细记录着谆太妃身边的宫人们哪日当差、哪日休假,休假时又出没出过宫。葛嬷嬷眯着眼睛认真翻看,摸出榻桌上的另一本册子,翻到空白页,将出过宫的一一记了下来。


    她进宫这些时日,这册子上也记了不少东西了。


    “记着。”葛嬷嬷放下笔,继续打起了手里的络子,“明日一早去给我调宫门处宫人进出的档来,我进宫这几个月的都要,不论哪个宫的。”


    “诺!”小丫头脆生生地应下,次日天明,葛嬷嬷还没起床,就有人已先一步将她要的东西取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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