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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40

    第131章 生产 “你生孩子朕能不来?”……


    七月里捷报频传, 举国上下都在议论前线的战事。


    “据说格郎域已被打得节节败退,咱们大偃将士的英勇且不多说……倒是那罗刹国的女皇可真是个厉害的,竟然御驾亲征。听闻罗刹国先前连败了两场, 原本士气受挫, 可她一去, 军中上下都振奋起来, 无论将军们还是最末等的士兵都杀疯了, 格郎域人原本占尽优势,却也一下就抵挡不住了。”


    “他们先前一边要应对罗刹国、一边又要招惹大偃, 战线拉得太长!原先得势看着处处都好,现下与罗刹国的交战显了颓势, 就不得不从大偃的这边调兵,可这样一来大偃这边便也应对不暇了, 让咱们连夺了几城!”


    这些消息是陶氏在品点小聚上说起来的。她在大选前已晋至正七品御媛, 如今因父亲的战功又晋了才人,正是春风得意。


    众人听了这些也都高兴。


    卫湘在众人眼里已有孕十三个月了,照实算也已有八个月, 原本懒得出门,会来这趟只因姜寒朔劝她还是该出去走走,免得来日生产艰难。同来雅集的众人唯恐她累着, 凝婕妤一见她就命宫人搬了张贵妃榻来让她歇息,她便索性躺下来,读着书听她们说话。


    这会儿听了这些,卫湘倒觉得来这一趟也不亏,想到那罗刹女皇上阵杀敌更觉新奇,脑海里胡思乱想一些沙场的画面。


    她是知道罗刹女皇长什么样的,皇帝赐给她的那块怀表的表盘上就是女皇的画像。只是那个时候, 这位女皇还只是储妃,被绘制在表盘上只因她的丈夫想炫耀妻子的美貌,所以那表盘上的女人被画得极尽端庄柔美,卫湘将她设想到沙场上,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她如今是什么样呢?


    卫湘心下揣摩着。


    陶才人身边坐着的淑女姚氏也是今年才选进宫的,她生得秀美,出身却不算高,见的世面也少些,听陶才人说这些只觉心惊,捂着胸口惊问:“女儿家上阵杀敌,这像什么话呢?”


    陶才人笑道:“罗刹国与咱们风俗不同,不当回事的。”


    “终究是不好吧……”姚淑女黛眉深锁,连连摇头,“抛头露面的,沙场上又都是男人,自己失了颜面不提,也让夫家、娘家蒙羞不是?”


    众人相视一望,神情各不相同。接着,因位份最高的凝婕妤与丽贵姬都笑起来,众人察言观色地附和,便成了哄堂大笑的架势。


    姚淑女脸色一僵,面露窘色,丽贵姬以帕掩唇,觑着她道:“人家都坐在皇位上了,哪里还有这些规矩?况且又是大捷而非败仗,到哪里说也是光宗耀祖,妇道这种小节人家瞧不上呢。”


    陶才人用力点头:“正是呢!我爹说,罗刹军中已为她编了歌谣,人人传颂,罗刹各地还都要为她立像呢!”


    凝婕妤笑说:“你莫要拿她当咱们这样的‘妇道人家’看,在她身边,只怕男人们才是‘妇道人家’!”


    众人因这句话又哄笑一阵,姚淑女被三人连怼,脸上愈发地挂不住,卫湘抬眼刚好扫见,懒洋洋地笑道:“姚妹妹说的倒也不无在理之处——沙场上刀光剑影,总是凶险的。一国之君御驾亲征,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便要举国动荡,实在冒险。”


    其实她说的与姚淑女所言全然不是一回事,但众人知她有意打圆场,自不会反驳,姚淑女的神色也骤然一松。


    凝婕妤垂眸附和:“这倒是真的,听说她的一双子女都还小呢。若她真出点什么事,皇位只怕要落到她那个丈夫的兄弟手里。”


    卫湘翻了个身,以手支颐,望着陶才人问:“她亲征可受伤没有?”


    陶才人拧眉想了想,摇头:“大偃的军队离她并不那么近,没听我爹说起。但想是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吧,不然总会传开的!”


    卫湘笑笑:“这倒也是。”


    气氛缓和下来,众人都识趣地没再去聊姚淑女适才所言,转而去说别的了。


    又过几日,许是因战事初定,朝臣们趁皇帝心情好,提起了立后之事。


    其实此事早就该说,但皇后离世之后先有百日国丧,往后又有与格郎域的战事,在这样的紧张里让皇帝大婚显然不妥,事情就拖到了现在。


    此事对六宫而言都是早晚的事,在众人眼里,后宫能登后位的也不过三人:敏贵妃、清淑妃或文妃,此三人中两位是东宫出来的高位嫔妃,一人与皇帝青梅竹马,若都不选,就只能从世家贵女中另选了。


    然而事情在朝堂上连续提起了三日,头两日皇帝只是不理,第三日呵斥了上疏的朝臣,说战事未平、先皇后离世亦不足一载,此时不宜立后。


    这倒也不无道理,但很快,更多细节飘出来,众人都听说:“陛下提了一句睿贵姬。”


    卫湘听容承渊及细节:“陛下自言自语似的提了句‘睿贵姬若顺利诞下皇嗣,于社稷有功,也算个人选’,之后回过神,才出言训斥朝臣。”


    “自言自语似的”。


    卫湘挑眉:“此事想也是行不通的,陛下做什么?”


    容承渊耸肩:“大约只是稍作试探,若朝臣们不肯便罢了,若他们不说什么,便也不妨试试。况且——”他语中一顿,“也未必就行不通。”


    卫湘不解:“怎么说?”


    容承渊笑道:“你史书也读了不少,仔细想想,帝王立后也就那么点事——状似要守许多繁文缛节,但其实只要帝王手握实权,力排众议非要立个自己喜欢的,谁也拦不住。”


    卫湘一怔,旋即摇头:“可陛下也并没有那样喜欢我。”


    容承渊因她这话一滞,看了她半晌,缓缓道:“是你没有那样喜欢他。”


    或者说,她谁也不喜欢。她从一开始就将自己置身在一个棋局里,不论自视为棋子还是棋手,都与情爱无关。


    她无意中蔑视情爱,也不信任情爱。可哪怕只看看她晋封的速度便也该知道,皇帝是喜欢她的,更别提先前在宫闱纷争里的种种偏袒了。


    再说近几个月,虽然新嫔妃大多已承了幸,但却几乎没有新的宫闱纠葛,这无外乎一个缘故——新宫嫔们基本平分秋色,谁也不出挑,谁也不嫉妒谁。


    而众人所不知的是,皇帝私下里曾说过:“睿贵姬月份大了,朕不好多见她,免得给她惹事。”


    ……诚然,皇帝坐拥三宫六院,说出这话也难讲有几分深情。


    可总归是比对旁人深情了。


    偏偏她不这么觉得。


    容承渊看着她满眼的迷茫,忽然觉得喜欢她是件挺惨的事。


    不论是皇帝还是旁人。


    卫湘在容承渊离开后从茫然中回过神,尝试着探寻皇帝对她的喜欢,想了很久,仍旧觉得容承渊所言很是荒唐。


    她只能想:或许吧。


    或许容承渊所言不假,但那也不重要。


    皇帝想立她为后,她同样觉得荒唐,不过这倒重要一些,他若真能立她,她会感激涕零地叩谢皇恩.


    七月末,皇长子恒沂又出了些事,起先只是寻常的中暑,可一连几日都没养好,后来宫里传出宫人照顾不周的说法。


    再过几日,皇帝突然下旨,命皇长子搬出慈寿宫,交给清淑妃抚养。


    这道旨意在旁人看来理所当然,但卫湘先前听容承渊亲口说过清淑妃不肯抚养皇长子的事,便觉蹊跷,私下里问丽贵姬:“清淑妃自己也肯?”


    丽贵姬不知先前的纠葛,一脸诧异:“那可是皇长子,即便不可能记到她名下也不碍着她母凭子贵,她还能不肯?”


    卫湘笑笑:“我随便问问。”


    丽贵姬又道:“况且清淑妃虽然性子冷僻,却也不是铁石心肠。听宫人说……”丽贵姬压低了声,“皇长子生病时做噩梦,一直唤‘母妃’,却也不知是哪位母妃。这话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自然心疼,便将几位与皇长子相熟的高位嫔妃都唤了去,问皇长子自己愿意由谁抚养。皇长子起先不肯说,只说住在慈寿宫很好,后来陛下耐着性子问了再三,皇长子便选了清淑妃……众人这才知晓清淑妃虽然面上不提,私下里却对皇长子多有关照,这事就这样定了。”


    卫湘目光微凝,追问:“照姐姐这么说,敏贵妃当时也在?敏贵妃怎么说?”


    丽贵姬摇头叹息:“皇长子自己挑的养母,她又能说什么?”


    皇长子的去处便就此定下,不必多提。


    八月十二,卫湘终于发动了。


    彼时恰是凌晨,天还不亮,她在昏睡中被腹间扯拽般的疼痛惊醒。手不经意间一动,只觉身下一片微凉,便知破了水,慌忙唤人。


    整个临照宫瞬间忙碌起来,丽贵姬第一时间赶了过来,随居的苏贵人、柳御媛也都很快到了。


    琼芳命积霖去御前与谆太妃处回话,又名傅成去请御医,骊珠陪在卫湘床边,握住卫湘的手干巴巴地安抚她别怕,手却抖得比她还厉害。


    卫湘原正疼得倒吸冷气,闻言绷不住地笑了,反手一握骊珠的手:“我不怕,你也别怕。陛下上着早朝过不来,咱们都别慌,慌才会出麻烦。”


    骊珠连连点头,整理好情绪,也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


    然而只过了小半刻,卫湘忽闻窗外的宫人一叠声地问安,眼前正疼得一阵发白,她也还是向殿门口望去,过不多时,果见楚元煜进了殿,身上的玄色冕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便径直到了她床边来。


    卫湘自知现下妆容不整,额上更因疼痛沁着汗,并不想这样见他,不免神色僵硬:“陛下怎的来了……”


    楚元煜原满目担忧,听到这话又觉好笑,看了看她:“你生孩子朕能不来?”


    第132章 诞育 “阿弥陀佛!娘娘必是母子平安的……


    卫湘心知生孩子的经过好看不到哪里去, 只想把他往外请,但尝试了几种说辞他都不走,她腹间的痛又一阵强过一阵, 终究是顾不上了, 只能由着他去。


    楚元煜守在她身畔, 既寸步不离, 又心里很有数地并不碍御医与产婆的事。


    其实他坐在那里, 产婆就是觉得不便也万万不敢请他挪地方,但他只要有所察觉便会自己避开, 先后避了三次之后已是坐到临近床头的位置。


    卫湘生得吃力,捱到晌午孩子才露出头, 御医便开了参汤的方子,命厨房速速熬来。


    容承渊候在殿外檐下, 面上虽淡泊得不见分毫异样, 心下却将“南无阿弥陀佛”这六个字念了五六百遍,又把“菩萨保佑”四个字念了七八百回。远远瞧见瑞露端着参汤过来,他沉了口气便迎上去。


    容承渊正要接过参汤, 余光却扫见一行人汹汹而至,他侧首定睛,只见为首的是葛嬷嬷, 身后跟着四名宫女、四名宦官。


    容承渊收回刚触及托盘的手,朝她一揖:“嬷嬷。”


    瑞露也忙福身见礼,葛氏并不多理会瑞露,只朝容承渊还了一福,遂抬手一指那碗参汤:“这参汤娘娘喝不得,但御医适才送了方子去慈寿宫,谆太妃也命人熬了一碗。”她这般说着, 站在末尾的宦官已提着食盒上了前,亦有个宫女走过来,揭开食盒给容承渊看,里面正是一碗黄澄澄的参汤。


    葛嬷嬷说:“掌印若信得过谆太妃,便送这一碗进去吧。”


    这话里的意味不言而喻,容承渊眉心一跳,侧首递了个眼色,候在几步外的张为礼就上前接过了那参汤,自顾送去房里。


    容承渊待他进去才又向葛嬷嬷笑道:“嬷嬷,赏脸讲个明白吧?”


    葛嬷嬷睇一眼西边:“掌印借一步说话。”


    二人便一同往西厢房走,这屋是个小书房,也可用作会客,平日里大多时间都空着。二人进了屋,容承渊阖上门,与葛嬷嬷一同坐到外屋的八仙桌边,葛嬷嬷睃着外头道:“现下让娘娘安心生产最要紧,不干净的人,他们自会先去按住,掌印放心便是了。”


    容承渊直接问:“是哪一个?”


    葛嬷嬷说:“是个叫银竹的宫女。”


    容承渊知道这宫女,点了点头,又问:“背后是何人?”


    葛嬷嬷道:“是崇太妃身边一个叫珂儿的宫女——已杖了五十,赶出宫去了。”


    容承渊锁眉:“这珂儿背后又是何人?”


    葛嬷嬷沉叹:“不知道。”


    容承渊面显不快:“没问出究竟,嬷嬷就将人打发走了?”


    葛嬷嬷板起脸:“我还没有那样老糊涂!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可那宫女也说不出什么。”她说着顿了顿,缓缓摇头,“今日便是想告诉掌印,咱们碰上厉害人物了。”


    容承渊忙问:“如何厉害?”


    葛嬷嬷沉了一沉,垂眸道:“我此番进宫的缘故掌印也知道,原以为是个寻常差事,可如今前后一算也有半年多了,这差事硬是没办明白。”


    容承渊看看她,并不隐瞒自己所知的事情:“听闻嬷嬷已从慈寿宫拔出了不少人,几个太妃身边的大宫女都换掉了一半。”


    “是。”葛嬷嬷缓缓点头,“掌印八面玲珑,既知这些,便该知道她们中的多一半没挨什么罚,只是打发到了别处。但这不是因我和太妃们心善,而是她们着实没什么实在错处,只是爱嚼舌头。”


    容承渊道:“大多数宫人都爱嚼舌头。”


    “是啊,这是难免的。这样多的人凑在一起,如何能不嚼舌头呢?”葛嬷嬷又是叹气,“如今却有人利用了这点,有意往他们耳朵里递话,挑唆着他们做出些糊涂事。”


    容承渊神色一滞,葛嬷嬷续说:“这些日子,我费尽力气想抓出那背后煽风点火的人,却迟迟没什么进展。只得将太妃们身边爱说闲话的都打发走,整肃了宫规,也能换一份清静,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灭人欲是行不通的。”容承渊轻哂,复又瞧了瞧葛嬷嬷的神色,笑道,“想来嬷嬷还是有了些眉目的。”


    否则何必专程来见他呢?


    葛嬷嬷不料他猜得这样快,笑了出来:“也算有,也算没有。究竟有没有,得劳掌印相助了。”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搁在桌面上,推给容承渊。容承渊翻开一瞧,里面详细记录了不少人名、日期,还备注了在哪宫当差。


    葛嬷嬷道:“这册子上的蓝字是慈寿宫的宫人,黑字是别处的宫人,我不知他们是否相识,只是若在同一日里出过宫便都记下来了。慈寿宫那些的如今都已打发走,别处的……老婆子我手下没那么多趁手的人,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盯了。掌印年轻有为,不如顺手给办了?”


    这话说得轻松,可这事若能查明白便是天大的功劳,葛嬷嬷办到一半将事情交出来,就是把功劳也拱手相让了。


    容承渊笑笑,阖上那册子,推回葛嬷嬷面前:“嬷嬷,我欠不起这么大的人情。”


    葛嬷嬷的目光精明却和善:“掌印不必这样戒备,我活到这把年纪,又有诰命在身,没什么可算计的了,无非操心儿女事。”说罢,她打量了两眼容承渊的神色。


    容承渊看着她不说话。


    葛嬷嬷只好自顾续道:“我有个女儿,在我年初进宫那会儿也怀着孩子。当时我当贵姬娘娘已快生了,便没提起她,谁知贵姬娘娘这胎竟怀了这样久,竟赶了个前后脚——如今她那边才出月子,娘娘这边正发动。”


    容承渊一听就懂了:“嬷嬷想让她进宫来当乳母?”


    葛嬷嬷坦然点头:“如今家里凭着我这一把老骨头,荣华富贵是有了的,却说不上稳当。若这孩子有福气给皇子公主当个乳母、让我那外孙给皇子公主做个奶兄弟,日后才算高枕无忧。”


    这事对葛嬷嬷是实在好处,对容承渊倒也不难。只要那人别有什么恶疾,添乳母这事只消卫湘点头便是了。


    但他心里盘算了一番,还是笑道:“贵姬娘娘是陛下的心头好,乳母早就选好了,嬷嬷这会儿说要添人,是为难我。”


    葛嬷嬷神情略微一僵,即道:“若掌印觉得难办……替我和娘娘美言几句,余下的我自己去求娘娘,或也使得?”


    “哎,那怎么行?”容承渊连连摇头,“您是长辈,陛下见您都得多三分客气,让您去求睿贵姬那不成体统。”


    葛嬷嬷一时摸不清他的想法,打量着他,不敢妄言了。


    容承渊复又笑道:“罢了……这事还是我去办,嬷嬷也给我行个方便吧。”


    葛嬷嬷忙问:“什么方便?”


    容承渊睇一眼桌上那本册子:“这事我私下自会办妥,葛嬷嬷只当没这个事,与太妃、与陛下,都不必提。”


    “这……”葛嬷嬷哑了哑,面露难色,“我倒想应掌印,可我是进来办差的。”


    ——按下不提,如何交差?


    “嬷嬷不是已经拔出来不少人了?”容承渊气定神闲,“要交差,想来是够了的。若在嬷嬷您离宫之后、我查明之前又出了什么事,那也怪不到嬷嬷头上。宫里从不曾太平过,恶人拔出一茬又长一茬,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瞒您说,谆太妃身边的人我们去年就查过一回了,这不也没查明白?”


    葛嬷嬷顺着他的话一想,这道理倒不错。


    上万号人在这儿放着,兴风作浪之人哪里除得干净呢?这差事她办得不够干净,或许会对她的名声略有折损,但也就这样了。更有可能的是……宫里的主子们,不管是请她进来的闵宝林还是高高在上的谆太妃,原也没真盼着她来这一趟就能正本清源。


    葛嬷嬷斟酌明白轻重,就点了头:“那就听掌印的吧!”边说边又扫了眼那册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掌印只消想查,自能想到这办法,与我没什么相干。”


    容承渊衔笑:“乳母最要紧的是可靠,这宫里再没有比葛嬷嬷的家人更可靠的了。”


    二人一拍即合,一时都神清气爽。容承渊凝神再做细想,也不打算将功劳尽数占了,又大方道:“但今日这参汤的事,还是嬷嬷自去禀明为好,不然慈寿宫突然送一碗参汤过来也没个解释。”


    ——这其实再好解释不过了,容承渊大可不必提那是慈寿宫送来的汤,只管说是临照宫小厨房熬的就可不惹麻烦。


    葛嬷嬷当然心领神会,对容承渊的行事愈发满意,欣然点头:“都听掌印的。”


    这厢两个人做得了一笔好买卖,仪华殿寝殿里也终于传出了婴孩的啼哭。


    容承渊霍然起身,葛嬷嬷亦露喜色,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娘娘必是母子平安的!”


    话才说完,却听积霖冲出寝殿嚷道:“不好了!快去传御医——将余下三位御医都请来!若没在宫中就去府里请去!”


    第133章 子女 她侧身转向花房的时候,衣袖不经……


    二人悚然一惊, 葛嬷嬷不及回神,只觉余光里人影一动,再定睛就见容承渊已推门出去了。


    积霖急得头脑发蒙, 先是催人去请御医, 又吩咐了外头的宫人几句别的, 说完就要回身进殿侍候, 一点没注意到容承渊已至近前。


    于是积霖才一回身就被容承渊捉住了手腕, 积霖一惊,容承渊喝问:“娘娘怎么了?!”


    积霖原就慌得厉害, 又被一喝,险些哭出来, 哽咽着道:“产、产婆说……娘娘腹中还有一个!”


    容承渊脸色骤然一变。


    双生子倒是天大的喜事,可御医们事先不知、宫人们事先也没个准备就是另一码事了。


    他忙进殿去, 卫湘痛得浑身痉挛, 却已没力气叫喊,楚元煜俯身哄着她,却也知这聊胜于无, 句句都无力。


    太医姜寒朔与御医方云青在侧旁商量着办法,额上都冒着冷汗,容承渊眉心一跳, 上前把他们两个都拽了出去。


    “怎么还有一个?你们早干什么吃的!”他语气沉得吓人,二人都打了个寒噤,方云青颤声:“掌印……掌印息怒,一胎双生本就不一定把得出脉,娘娘的身形瞧着也正常,所以……”


    容承渊无心听这样的废话,只问:“现下有多凶险?”


    姜寒朔道:“娘娘……娘娘年轻, 身体也算康健,目下虽生得吃力,实则情形也还尚可。难只难在……”他咬了咬牙,“难在剩下的那孩子太小,更加难生,只怕……只怕大小只能保得一个。”


    容承渊眼底一栗,屏息问他:“这话陛下可知道了?”


    方云青瑟缩道:“臣等没敢妄言。”


    “只咱们三人知道便是了。”容承渊迅速冷静下来,目光紧盯着方云青,“方御医想来有办法说服同僚。”


    方云青素日与容承渊还算熟悉,怔忪一瞬便明其意,连忙揖道:“掌印放心!”


    容承渊点点头,再度平复一番心神,便转身又入了寝殿。


    卫湘大口喘着气,只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半是因为生孩子,半是到了这样的关头,她还要撑着精神做一些戏。


    于是她掩在被中的长甲用力掐入手心,令眼角淌下泪来,她泪眼迷蒙地望着皇帝,凄然道:“陛下……若臣妾撑不住,求陛下善待公主。”


    “别胡说。”楚元煜红着眼眶摇头,“御医一会儿就都来了,你已平安生下一个孩子,再撑一撑便过去了。”


    容承渊就是此时入的殿,他无声地又缓了口气,上前长揖:“陛下。”


    楚元煜抬眸看向他,他垂眸道:“奴仔细问过了御医,御医说……”他一顿,好似拼尽力气才鼓起勇气,“御医说,贵姬娘娘腹中的另一个胎儿太小,多半有先天不足之症,恐怕……保不住。”


    “你胡说什么!”楚元煜蓦地起身,扬手便掴下去。


    卫湘倒吸冷气,一时连疼都忘了,容承渊忙跪地叩首,慌乱争辩:“陛下恕罪!事关……事关皇嗣,奴不敢不禀!”


    “你……”楚元煜一把提住他的衣领,卫湘忙酝酿出一声柔弱无力的哽咽:“陛下……”


    楚元煜如梦初醒,咬了咬牙,终是松开了容承渊,回身坐到床边,搂了搂卫湘,温声赔不是:“是朕不好,吓着你了,别怕。”


    遂又转身喝了容承渊一句:“滚出去。”


    容承渊磕了个头,自顾退出寝殿,跪到了殿外去。


    堂堂掌印这样跪在外头,底下的宫人们都挺尴尬的,但天子震怒也只得如此。众人就只得提着十二分心硬着头皮当差,生怕自己触了霉头。


    寝殿里,卫湘犹在苦苦熬着。


    御医们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陆续都到了,她先后又饮下三碗参汤,硬撑着精力生。


    楚元煜初时忍着没说什么,后见她生得艰难,终是吩咐御医:“若实在生不下来,你们另想办法,保贵姬无虞便是。”


    御医们自然明白什么意思,唯唯诺诺地应了,却也不敢真就放手不顾孩子性命。


    于是前后又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卫湘在累到头眼昏花之际,终于听得产婆喜道:“生下来了!”


    这一次,她没有听到啼哭,也没力气再问孩子是男是女,才阖上眼就昏睡过去。


    楚元煜看得一慌,当即便欲掐她人中,好在被御医劝住了:“陛下……娘娘是累极了。”


    他这才收了手,松了口气。


    小半刻后,各宫嫔妃如潮水般涌到了仪华殿来。


    她们其实早在卫湘刚发动时就都在临照宫了,只是若都涌在仪华殿不免碍事,便由丽贵姬照应着去了瑶池苑。现下听闻卫湘已平安生产,众人都忙不迭地赶来。


    走在最前的自是敏贵妃,清淑妃只慢她半步,再往后就是文妃、凝婕妤与丽贵姬,小嫔妃们依着位份跟在更后头。


    她们一马当先地进了仪华殿前的院门,冷不防地瞧见容承渊跪在殿前,神色都一僵。继而又都很快稳住了,只当没瞧见他,个个四平八稳地往殿里去。


    琼芳早已候在外殿,见了她们,一脸喜气地福道:“娘娘苦熬了一天,总算平安诞下了二公主与皇次子。”


    众人一时虽脸色各异,人群中却还是弥漫起一阵恰到好处的喜气,凝婕妤攥住琼芳的手,只问她:“睿贵姬怎么样了?”


    琼芳含笑道:“娘娘平安无事。”


    那喜气又弥漫了一阵,琼芳接着便说寝殿中还有事要忙,请她们落了座,又命手下的宫女来奉了茶,自己就回去了,皇次子体弱得一声也没哭出来的事自是略过不提。


    众人心知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也无意叨扰琼芳,依着位份在殿中坐了下来,凝婕妤直压不住脸上的笑:“太好了!一儿一女,这辈子都算踏实了!”


    丽贵姬是带着福公主云安同来的,这会儿将公主报在膝头,衔笑道:“睿母妃给你添了个小妹妹!”


    敏贵妃固然也高兴,却不免想起自己那孩子,怔怔出神不语。


    文妃知道她的心思,轻声劝道:“都是自家姐妹,咱们日后多来瞧瞧皇次子。”


    随居在临照宫的苏贵人与柳御媛也低声说着话,苏贵人笑道:“我前些日子给娘娘腹中的孩儿缝肚兜,也不知男孩女孩,就将粉的蓝的各做了一件,没想到都用上了,倒挺划算!”


    柳御媛屏笑,兴冲冲地搓手:“日后临照宫里可有的热闹了,我最喜欢小孩,却不知娘娘会不会嫌我烦。”


    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也有人在说:“睿贵姬原就得宠,这回更是荣耀无限了。凭这一子一女,只怕直接要位居九嫔。”


    听者皱眉撇嘴,声音压得更低:“她是什么出身,还能位居九嫔?”


    过不多时,张为礼从寝殿里走了出来。见各宫都在,他笑着躬了躬身,道:“陛下有旨。各位娘娘、娘子既都在这儿,倒省得差宫人们去传话了。”


    嫔妃们忙都起了身。虽这旨意不是颁给她们的,不必跪听,却也没道理坐着。


    张为礼垂眸道:“睿贵姬诞育皇子公主有功,封正二品妃。二公主赐封号‘宁悦’,赐食邑两千户。”


    说完这些,他的目光探向丽贵姬,又道:“丽贵姬接旨。”


    丽贵姬一怔,即刻领着女儿上前,一同跪地。


    张为礼笑意不改:“丽贵姬照顾睿妃有功,晋从三品充华。福公主加赐‘康’字封号,另赐食邑一千户。”


    “谢陛下!”丽充华喜不自胜地谢恩,云安懵懵懂懂地跟着一拜。


    待她们起身,众人都道:“恭喜充华娘娘、恭喜康福公主。”


    丽充华满面笑容,她心下暗暗一算,云安已有两千三百户食邑了。


    ——虽然这样一算她便知道这刚加赐的千户多半是睿妃求的,是不想让二公主越过姐姐,并非陛下记得她们母女,但她并不在意这些。


    她曾经也觉得圣心是最紧要的事情,经了那些波折方知圣心才最不牢靠。比起在意那份宠爱,食邑是真金白银,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所以,这食邑就算是睿妃求的,那又怎样呢?若日后二公主每次加封,睿妃都能记得她们母女,睿妃就是她的活菩萨!.


    寝殿里,卫湘在筋疲力竭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在自己走在永巷中,两侧是再熟悉不过的斑驳红墙。可巷子里没有人,只有她一个,她在往花房赶,怀里揣着一小包点心,那是买给姜玉露的。


    可是,永巷真长啊……


    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得又烦又累,还是没见到花房的影子。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觉得这条路原不该这样长,可她醒不过来,就只能一直走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她面前一丈远的地方多了一个人……是一道背影。


    一个男人的背影。


    他就这样走在她的前头,维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她追不上他,但也没有被他甩开。


    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心里便多了些底气,累还是累的,但至少不觉得烦了。


    她于是安然地跟着他,终于,她走到了花房门口。


    梦境总是有些没道理的,她明明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但当她注意到花房的院门就在身侧时,他却停在了门边,与她近在咫尺。


    她侧身转向花房的时候,衣袖不经意地碰到了他。


    她下意识地想抬头看他,可她太累了,眼睛沉得抬不起来。


    当她用尽力气终于睁开眼的时候,她醒了。


    房中幽暗的烛火撞入眼帘,卫湘拧眉适应了半晌才将眼睛完全睁开——


    作者有话说:


    其实原来的大纲是女主今年先生个公主,时隔一年多再生个虚弱的皇子


    但是真写到这儿觉得……小湘已经活得挺累的了,少受点罪吧,少生一次是一次!


    幸好也不咋影响剧情,于是快乐整合


    第134章 夜谈 “你最是得宠,你活下去,他们人……


    梦境最后的景象犹在眼前, 卫湘沉默地望着床幔,许久之后,黯然叹了口气:“来人。”


    房内值夜的宫人当即掌着灯上前, 积霖揭开帘子, 廉纤舒气道:“娘娘可醒了……可有什么不适?御医们都还候着呢。”


    “还好, 只是疲乏些, 没什么力气。”卫湘说着便想起身, 积霖忙上前搀扶,笑着禀道:“娘娘平安诞下一对金童玉女, 陛下高兴得不行,已封娘娘做了正二品妃, 又颁了许多赏,谆太妃那边亦赏了许多, 傅成这会儿还带着人收拾呢。”


    接着又宽慰她:“皇次子是体弱些, 但御医说也是个齐全的孩子,只需精心照料,娘娘放宽心。”


    卫湘平静地听着, 只在听到“正二品妃”时笑了笑,听罢又问:“陛下在么?”


    积霖一喟:“陛下守到亥时,后来有前线急奏进宫, 不得不回紫宸殿议事去了。”


    “哦。”卫湘点了点头,又问,“掌印呢?”


    “掌印……”积霖的神情稍稍一僵,不大自在地道,“掌印在。陛下走后他……不大好再去当差,便一直在厢房候着,奴婢们都不敢进去搅扰。”


    卫湘闭了闭眼, 脑海中浮出她生产时的那些事,无声一叹:“你们都退下吧,请掌印进来。”


    “诺。”积霖应声,心下莫名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


    虽然容承渊并不曾为难任何人,但这半日里,他们眼看着掌印他半边脸颊肿着在外头罚跪,心里都觉得瘆得慌,还得是宫里头的主子加以安抚了才让他们安心。


    积霖于是与廉纤一起将离床榻最近的那盏多枝灯点亮了,床榻这处被拢在温暖的光火里。


    而后二人便退出去,不过多时,卫湘又听到门声,抬眸看去,容承渊正阖好房门,绕过屏风向她走来。


    眼下仪华殿的寝殿比从前瑶池苑的卧房要宽敞得多,从门前走到床榻近四丈的距离。卫湘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很快便察觉了,在床边才停住脚步就笑起来:“看什么呢?”


    卫湘下意识地避开视线,抿了抿唇,往里挪了两寸,示意他坐。


    他倒不客气地落了座,只是坐在了床尾,卫湘低着眼:“你……”她张了张口,小声说,“坐近一点。”


    “诺。”容承渊往她面前挪了挪,侧首端详她的神情,又笑了声,“有惊无险地过了这关,母子三个都算周全,娘娘看着倒不高兴?”


    “我高兴的。”卫湘扯动嘴角勉强笑了下,却没勇气看他。


    容承渊摸不清她的情绪,便也不再说话。


    过了良久,她终于又抬起眼帘,离得这样近,她清楚地看到了他左颊的红肿。


    她鬼使神差地抬手想碰,被他一避。


    他还是笑着,一派轻松:“陛下怕吓着你,一时情急打便打了,不是什么大事。”


    卫湘眼眶一红,哽咽声送喉中泛出,容承渊一滞:“怎么了?”


    卫湘只觉心里搅得难受,但并不是难过,可能是感激,亦或还有点别的。


    非要说难过或许也有一点,那则是因为他始终这样故作轻松,她明白他在遮掩。


    她屏住泪意,苦笑了声,眼眶红红地望着他:“容承渊,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容承渊蓦地一僵,口中笑着说“我做了什么?”目光却已避开,并没有底气与她对视。


    显然,他已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她知道他跟皇帝说的话并非御医的本意,也知道他那番话是为保她的命。


    那番话也很有可能真的保住了她的命。


    若不先让皇帝觉得她腹中的皇子更难保住,走到让皇帝去做选择的那一步,皇帝会选她么?


    大概不会吧,又或许会。她想皇帝多少会有点为难,她的命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是容承渊顶着触怒圣颜的罪名为她挡掉了这个风险。


    容承渊虽别开了眼,但知道她还在看着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卫湘撑了一撑,与他凑近了些:“谢谢你。”


    “哎你……”这声音太近,令他猛地回过头,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他手足无措,僵了僵,咳了声,抬手扶住她的双肩,不由分说地扶她躺回去:“你别乱动,好生歇息。”


    卫湘一边乖乖往回躺一边盯着他的脸问:“你上药没有?还有腿……你跪了多久?”


    “没多久。”容承渊皱眉,显得不耐,“一点小伤,上什么药?且让它慢慢好,我正好躲懒歇几天。”


    卫湘心下一颤,生出一种奇异的期待——在那弹指一瞬里她很想说,既要躲懒歇息,不如来她这里好了。


    但她只是一瞬,她就意识到这有多不切实际,便将这话忍下了,转而又问:“那……你在临照宫等着,可是有事?”


    “是。”容承渊细心地为她掖好被子,连肩头都整个包住,只剩一张脸在外面。


    然后他坐回床边,叹了口气:“你生孩子时,谆太妃身边的葛嬷嬷来了一趟,把那个叫银竹的按下了。”


    “银竹?”卫湘黛眉倏皱,“她做什么了?”


    容承渊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她在你的参汤里添了两味药,是破血的。”


    卫湘周身一紧,想到今日生产的艰难,不由生疑:“那我今日……”


    容承渊摇头:“别急,那参汤你没喝,葛嬷嬷从谆太妃宫里备了新的来。再有便是……破血的药材用在妇人生产之事上,也未见得都是为了害人,难产时若服药催产,基本也就是这些东西,只是剂量上要格外注意。”


    卫湘听得困惑了,拧眉盯着他问:“什么意思?”


    容承渊继续说:“我已审过了银竹,至少从当下的供词上看,她无意害你。是有人跟她说,嫔妃难产之所以难熬过去,是因御医太医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总不敢用那些破血的药,所以许多人命便就这样白白没了。她还听说,那些药不必多用,只消略添一点就有奇效,能保难产的妇人渡过难关。”


    他笑了声:“你最是得宠,你活下去,他们人人都有荣华富贵,这便是极大的诱惑。”——


    作者有话说:卫湘:哇我知道你保了我!


    容承渊:好了别说了。


    卫湘:你还为这个挨了罚!


    容承渊:不许说了。


    卫湘:你上药了吗!


    容承渊:别管了别管了。


    卫湘:?咋了啊?


    容承渊:QAQ你这样我不知该如何应对……


    第135章 伯乐 “我记得你的好处,我记一辈子。……


    卫湘黛眉一分分蹙起, 一面觉得心惊,一面坦然承认:“这倒是好本事,不易做到的。”


    “是。”容承渊颔首, 遂将来龙去脉皆与她细讲了, 葛嬷嬷所求之事亦坦然相告。


    卫湘对与葛嬷嬷结交已是自是没意见的, 甚至可说是求之不得。她如今圣宠有了、孩子有了、位份也有了, 人脉与家世便是她最明显的短处。但家世她改不得, 她连自己的父亲是何人都不知,要抬出身便只能靠皇帝加封她的母亲, 母亲却又已故去,再怎么加都只是个虚名, 没半分实在好处,但人脉她倒可凭本事补上一补。


    葛嬷嬷称得上是让她惊喜的人选了。一方面葛嬷嬷在宫里立得稳, 又有诰命, 在京城贵妇间都说得上话,另一方面,葛嬷嬷本身出身也不算高, 与她更能说得上一起去。


    卫湘便笑道:“这再好不过了,该我好生谢她才是。”


    容承渊点点头:“我会备好礼,改日登门去见她。”


    卫湘又问:“银竹你可处置了?”


    容承渊摇头:“葛嬷嬷所言之事我按下不提, 便是不想打草惊蛇。况且这个银竹……”他顿了顿,“你的人,你拿主意吧。”


    卫湘一哂,思索着缓缓说:“她有明面上的错处,要打要杀都容易。不过,这其实不是咱们第一回 碰上厉害人物了。”她睇一眼容承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容承渊颔首:“我明白。”


    ——他们不是第一次遇上这样摸不出幕后主使的事了, 之前就有过,只是没这么巧妙,但涉事其中的宫人个个忠心,宁死不说是受谁指使,容承渊有那样多的手段竟不顶用。


    卫湘斟酌着:“你说那些人为何那样忠心呢?我想了很久他们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我也想试试。”


    容承渊笑了声:“你有什么打算?”


    卫湘耸肩:“也没什么打算。宫里想让一个人忠心,无非两种手段,一是许以重金,二是庇佑其宫外家眷。至于哪个有效,实是说不好的,因为人和人大有不同。”


    容承渊嗯了一声:“你觉得银竹适合哪个?”


    卫湘垂眸沉吟了少顷:“她让我想到一句话,是早些时候女博士教我读的《马说》里的一句。”


    容承渊即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又嗤笑说,“可她恐怕称不上千里马吧!”


    “这话不假。”卫湘抿唇,仍是那副沉吟的模样,“但其实我常觉《马说》之言也并非处处都对——这世上惜才之人众多,真正的千里马实是不大会被埋没的。更多郁郁不得志者,实是没什么本事却又自视甚高,便将人生不如意都怪在‘怀才不遇’这四个字上。我觉得……”


    她微微偏头,笑了一笑:“急功近利的人,是不是更容易这样?”


    容承渊从她的笑容和语气里品到一种享受——她在享受品读人心的感觉。


    他顺着她的话想了想,道:“想来是的。”


    卫湘续说:“这样的人,我若去做她的伯乐,你说她会如何?”


    “想来会感激涕零,奉你若神明了。”容承渊轻轻啧声,遂又摇头,“可银竹也未见得就是这种人。”


    “试试看嘛。”卫湘道,“我又不会直接授意她去办什么紧要事。若她是我所想这般,那自然好,若不是,那便处置了,也不怕什么。”


    容承渊见她拿定主意,从床边站起身:“我去提人来。”


    她却扯住他的袍摆:“别急嘛。”


    他一滞,回过头,正对上她柔媚的笑颜:“大半夜的,急这点闲事做什么?你且安心歇着。”说着扫了眼侧旁不远处的茶榻,“那边被褥齐全,先好好睡一觉再说别的。”


    容承渊心跳渐乱,在她不加掩饰的示好里方寸大乱,素日的从容冷静荡然无存。


    他连看也不敢看她,视线闪烁着躲了又躲,半晌才逼出一声:“睿妃娘娘。”


    卫湘挑眉笑看着他。只这两个字,她便知他在拼力克制。


    他别着脸,用力吸了口气:“娘娘生产凶险,需好生静养。奴……这便告退了。”


    语毕他便转身离开,卫湘松了手,并不强拦。


    她端详着这与她梦中所见完全重合的背影,忽然觉得真是好看,便出神地多欣赏了一会儿,眼见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殿门口,她才不得不再度开口:“承渊。”


    容承渊蓦然驻足,觉得从肌到骨都在一寸一寸地发麻。他怔忪地回过头,目光穿过殿中昏暗的烛火,看到她素手扶着床柱,笑容与身影都被这烛火镀了一层朦胧的光。


    她一字一顿地说:“我记得你的好处,我记一辈子。”


    “早些歇息。”容承渊不知自己是怎样说出的这四个字,稍一颔首,大步流星地离开。


    他绕过屏风,走出寝殿,仍自半步也不敢停歇,直至走出仪华殿的殿门,迈出门槛的那一刹,他松气之余险些脱力,连忙扶住门框才总算站稳。


    “掌印?!”殿外候着的宦官一惊,上前欲扶,他摆手将人挥退,半晌又回头看向殿内。


    仪华殿与后宫的众多殿阁一样,殿门之内先是会客所用的正殿,侧旁有道门,通往寝殿。现下因是半夜,正殿整个黑着,唯有寝殿的门棂上透出一抹微光,是这漆黑里唯一的光。


    他徐徐地舒了口气,心里还是乱的,但笑容已先一步浮现出来,先转在唇角又直达眼底深处,许久不散。


    寝殿里,卫湘又那样坐了良久,本在盘算银竹的事,也不知是从哪一刻开始走了神,他的容颜在心头浮现出来。然后她的神思便再扯拽不回来了,她鬼使神差地在脑海里欣赏起了这张面孔,明明再熟悉不过,竟欣赏得津津有味。


    她不觉间躺了回去,面朝床榻内侧微蜷着身,这是她很喜欢的躺姿。如此舒服下来,就更适合胡思乱想,她便这样在乱想中又坠进了梦里,倒意外地得了一夜好眠。


    第136章 银竹 “原也不觉得,但适才想到从前的……


    这一觉睡到清晨, 卫湘精神好了许多。


    乳母们将两个孩子抱来给她瞧,卫湘靠着软枕坐在床上,先接过了早些降生的公主, 虽还黑不溜秋的, 身子却瞧着健壮。


    照料公主的乳母郭氏笑道:“公主身子康健, 现下瞧着黑, 小孩子生下来大多这样, 过些时日便转白了。”


    卫湘点点头,又看向另一名乳母抱着的皇子。


    乳母刘氏赶紧上前, 小心地托着孩子,俯身给卫湘看。


    卫湘一眼就瞧出着孩子虚弱得紧, 整个瞧着比姐姐瘦弱一圈,虽都迷迷糊糊睡着, 五官却透出一股无力, 她不由皱眉:“御医怎么说?”


    刘氏所言和积霖昨夜所禀别无二致:“御医说身子确是虚些,但好生将养,想也无妨。”


    “那就好。”卫湘点点头, “本宫元气大伤,也需安养,这些日子, 公主皇子你们便多尽心。”


    乳母们忙道:“娘娘放心,奴婢们定当竭尽全力!”


    卫湘睇了眼琼芳,琼芳侧首吩咐身边新拨来的小宦官:“乳母们抱着孩子,你们把赏赐送到屋里去,妥善放好,别让她们费神。”


    小宦官应了声“诺”,乳母们谢了恩, 卫湘就让她们退下了。


    等乳母们退出寝殿,卫湘又让琼芳去赏了临照宫上下的宫人,赏银皆是惯例的两倍。另给丽贵姬与康福公主皆备了一份厚礼,都是罗刹国送来的东西,这便是在大偃宫中也算稀罕物件。


    然后她便让人带了银竹过来。银竹自昨日事发就被关在后头的柴房里,容承渊虽只在审问时动了板子,银竹也总归受了伤,又因心绪不宁,半日一夜里不知哭了多少次,被带进殿时蓬头垢面,虚弱不堪。


    押她进来的宦官们也不知卫湘有什么打算,态度自是不会客气的,将人押至床边便狠狠一推。银竹跌跪下去,扯动了伤处,痛得冷汗涟涟,却也不敢耽搁,浑身战栗着叩首:“睿妃娘娘……娘娘饶命!”


    卫湘递了个眼色屏退那两名宦官,安坐在床上看着她:“谆太妃与陛下紧张本宫这一胎,御医们都慎之又慎,你胆子倒大,敢往本宫的参汤里添东西。”


    银竹悔恨不已,跪伏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只一味地哭着磕头。


    卫湘虽不欲处置银竹,看她这样也烦,便锁眉先示意琼芳扶她起了身。琼芳本扶起她就想退开,但见她自己站不稳,只得一直扶着。


    卫湘正了正色,打量着银竹,道:“咱们临照宫的宫人,便是在整个皇宫里也该算过得舒坦的了,份例从来不短你们,赏钱给的也多。你按理也当是衣食无忧的,何须如此铤而走险?”


    银竹听她问起这些,屈膝就又要跪,琼芳硬扶住了她,她泪眼婆娑道:“奴婢……奴婢承蒙娘娘恩典,是不缺银子。可奴婢的父亲……进士及第已有二十余载,仍未能入仕,只是候补。奴婢家在江南富庶之地,有钱、有关系的太多,书读得好的更不在少数,父亲这候补实在不知要等到何时去……”


    她说到此处便不敢再往下说,下意识地去看卫湘的脸色,却见卫湘笑起来:“哦,所以你就想着,此招虽险但若成了便是大功,你到时就可来本宫面前邀功,好让陛下赏你父亲个官做?”


    银竹连连摇头,泪如雨下:“奴婢不敢求这样的恩典!只是……只是父亲这些年郁郁不得志,脾气也愈发地差,若再喝些酒,便会对娘拳打脚踢。原本……原本家里还有个弟弟可护着娘,可如今弟弟入了学塾读书,一旬里只回家两日。奴婢只想让……只想在宫里混出头,好震慑父亲,让他不敢对娘动手……”


    卫湘微微一怔,倒有些意外。


    在听到这话之前,她只一心揣摩着如何做那打动银竹的“伯乐”,如何演得真一些。现下听到这话,她倒不必演了。


    她笑了笑:“你倒是个有孝心的。”


    银竹辨不清这话是不是嘲讽,僵了僵,猛地挣开琼芳,又跪下去:“娘娘,奴婢绝无害您的心思……奴婢也盼您能平安生产,所以那药……那药……”她说不下去了。再如何有道理,那药添进去便已是她的死罪。


    卫湘衔着笑:“罢了,你这事虽办得糊涂,却有孝心也有忠心。本宫并不怨你,只是这事的道理还需与你说个明白——你可知道自己让人算计了?”


    银竹怔怔道:“听……听掌印提了一句,未干细问。”


    “也无怪你中计,布局之人是有本事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话送进你的耳朵,你却连他是谁都不记得。”卫湘轻笑一声,“可说到底,你会中计也是自己太急了,因而轻易便被利益蒙了双眼,瞧不见弊端——你也不想想,这事若成了自然是好,可若不成,天子震怒彻查下去,慢说一个你,你的娘和弟弟难道能逃过一劫?再者说,行医是多精细的功夫,便是几十载的老大夫也还有失手的时候,你倒好,听了几句话便敢开方子了,难不成太医院里没日没夜钻研医术的太医们竟都是傻子?”


    银竹无地自容,默然说不出话。


    卫湘话锋一转:“可本宫也不得不承认,你是个有胆识的。日后若不再这样莽撞糊涂,将这份胆识用对地方,未见得没有好前程。”


    ……日后?


    银竹茫然抬头,哑然望着卫湘:“娘娘不杀奴婢?”


    卫湘嗤笑:“都说了你既有孝心也有忠心,我又何必杀你?”语毕她再度示意琼芳扶银竹起来,这次银竹没有挣扎,只是眼中的惶惑一分甚过一分。


    卫湘叹了口气,沉吟道:“我说不怨你是真的,只是你这事……一则咱们临照宫里的人都知道,我再留你在身边说不过去;二则你在明敌在暗,若我不与你计较,倒让对方生疑,恐怕反倒给你惹来杀身之祸;三则……”她侧首看看银竹,“三则,此事不仅险些害了我与两个孩子,也险些害了你一家老小,我想问问,你想不想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银竹能被拨到临照宫来,总归不是个傻到极处的人,一听这话就懂了,立刻道:“娘娘不杀奴婢……便对奴婢有救命之恩,奴婢愿效犬马之劳!”


    “好。”卫湘颔首,脸上的笑容淡去大半,正色吩咐琼芳,“押她下去,赏二十板子,打发去浣衣局。旁人若问起来,就说她给本宫熬参汤时竟拿错了药,差点酿成大祸。”


    ——这样半真半假的话,远比纯粹的假话容易让人信服。不知情者没什么质疑这话的理由,幕后主使则大抵会认为银竹虽被抓了现行却巧舌如簧,脱去了大半干系,因此保住了性命。


    这样的“巧舌如簧”,在宫里可是引人注目的好处。


    银竹闻得“赏二十板子”这话,脸色一白,终是紧紧咬住了下唇,告饶的话一个字也没说。


    卫湘还是宽慰道:“你不必怕,行刑的宦官手上有数,打不坏你。再说——”她轻啧,“这板子你挨得也不冤,只当长长记性吧。这样的糊涂再犯一次,菩萨下凡也救不了你。”


    银竹呢喃道:“娘娘说的是。”


    琼芳扫了眼傅成,傅成便出去唤了人来将银竹押走。琼芳心有疑虑,待人离开后自去阖了殿门,轻声问卫湘:“娘娘是觉得藏在后头的人还会找银竹?”


    “是。”卫湘点头,“原也不觉得,但适才想到从前的几出戏,又觉得应该会了。”


    第137章 露头 “您与文妃娘娘交好,奴婢只怕这……


    卫湘觉得藏在暗处的人还会找银竹, 主要是因她想起了先前那些宁死也不肯供出幕后主使的宫人。这样的“死士”在宫里虽不算少见,却也总是要费心笼络才能有的,如今银竹从她这里挨了罚打发走, 在旁人看来正是好拉拢的时候。


    再者便是, 不论此人是谁, 都显然是恨她的。现下她不仅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 还是龙凤胎, 更有与尧帝一样的“怀胎十四月”,皇帝甚至在早朝上动了将她作为立后人选的心思, 这恨她的人再不出手,难道真看着她登上后位?


    想来是万万不能的。


    就像她, 虽有心留着王世才以便来日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报复,但她若听说王世才即将成为掌印, 那也必然会立刻出手了。


    所以, 卫湘虽不保证此人一定会冒出来,但也总归有七八成的把握。


    午后,楚元煜与朝臣们议完事就匆匆赶到了临照宫来陪她, 卫湘为着葛嬷嬷想让女儿进来当乳母的事准备了一大套说辞来说服他,实际却一句都没用上,她才开口提起此事, 他就点了头:“葛嬷嬷的女儿?好啊,你拿主意便是了。”


    这倒让卫湘卡了壳,好生愣了一愣,语重心长道:“按着规矩,皇子公主各有四名乳母,尚宫局早就选了一十六人备着。虽臣妾生了一双龙凤胎也不过十六选八,是够了的。这回硬要添个人, 又不从余下那八个里挑,臣妾只怕不合规矩。”


    楚元煜坐在床边,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只笑:“对孩子好便是了,哪有那么多规矩?去年宫里出了那么多事,现下自然要事事力求稳妥才好。葛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有她的女儿进来守着你,朕也放些心。这事就这样定了,朕会请谆太妃下旨召她进来,你不必劳神。”


    卫湘垂目笑道:“谢陛下。”


    语毕她便让人将孩子抱来给他看,宫里已许久没有孩子降生了,去年又有皇后与敏贵妃先后失子,对他也颇有打击。如今忽就这样添了一子一女,他自然欣喜不已,起先只是由乳母抱着看,左看右看都看不够,后来索性亲手将公主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抱在臂弯里,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然而这样的温馨相处并未持续太久,只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宦官从紫宸殿赶了过来,禀奏说:“陛下,鸿胪寺求见。”


    楚元煜不免嫌他扫兴,皱着眉说:“才议完事,何至于这就又来?你去告诉他们,若有拿不准之处,明日上本便是,不必这样急。”


    那禀话的宦官不敢抗旨,却也不敢就这样告退,一时进退两难,屏息看向卫湘,多有求助的意味。


    卫湘见状笑道:“各位大人恪尽职守,若无要事也不来扰陛下的。陛下还是去见见,免得误了朝政。”


    “也没那么急。”楚元煜苦笑摇头,“是与格郎域的战事初定,罗刹皇帝想来大偃与朕一见。这虽是大事,却少说也要年末才能见到,眼下不过做些准备。只是鸿胪寺不曾料理过这样的事,处处紧张罢了。”


    罗刹皇帝?


    那位女皇?!


    卫湘心下暗惊。一直以来,大偃虽与番邦国君交集不少,但大多是藩属国前来朝见,罗刹作为与大偃旗鼓相当的大国,素来只遣使臣,两国皇帝见面前所未有。


    所以别说鸿胪寺紧张了,便是她听着都紧张,但在紧张之外,她还有些说不清的激动,虽竭力压制了,笑意还是直探到了眼底:“这可是一场盛事了!”


    “自然。”楚元煜点头,感受到她的喜悦,也笑起来,“到时恐怕还要赶上过年,正好热闹一场。你若好奇,朕带你同去迎那女皇。”


    “这怎么行。”卫湘轻轻一推他,别过了脸,“两国之君见面议政,臣妾可不敢听。”


    “没什么的。”他一派大度,“政事也非像你想的那样件件都要保密,况且如今的罗刹皇帝也是女子,有你在,她大概更自在些。”


    卫湘听他这样说,便不再推辞,若有所思地颔首:“那倒也好,臣妾只当凑个趣儿,看看热闹。”


    于是此事便也这样定了。卫湘知道鸿胪寺的难处,又劝了一劝,楚元煜到底离了临照宫,返回紫宸殿去,只是边往外走边留了话:“朕议完事便再过来,晚上与你一同用膳。”


    卫湘甜甜一笑:“好,臣妾等着。”


    往后这段时日,楚元煜只消无事便几乎都留在临照宫里,十日里更有八日留宿在此。其实卫湘坐着月子并不能侍寝,这样多有不妥,但因她才诞下一子一女,谁也不敢议论什么。


    葛嬷嬷的女儿岳葛氏在十二日后进了宫,她如今二十四岁,前些日子生下的乃是第三个孩子,总算得了个女儿。其婆母最是心疼女孩,连带着对葛氏也多添了几分关照,葛氏在婆家原就过得平顺,现下更是事事顺心,卫湘一见她就觉她生得一团喜气。


    然而此人虽过得无忧无虑,本事也是有的。卫湘将八位乳母都交由她管,只消半日就觉得乳母们的规矩比先前更好了些,显是葛氏的功劳。


    往后又过十余日,到九月十二,卫湘出了月子,两个孩子也都满了月。公主显然白嫩了一圈,皇次子身子虽还弱着,但也总归好转了不少。


    皇帝这日忙于朝政没来临照宫,卫湘早早就睡了,琼芳在约莫子时掌灯进了屋,小心地唤醒卫湘,压音道:“娘娘,银竹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卫湘被扰了清梦,本是脑中一片混沌,闻言倏然清醒,撑坐起身:“让她进来!”


    琼芳点点头,转身出了殿,先将外头值夜的宫人们都屏退了,不多时便带了银竹进来。


    银竹行至卫湘床边叩了头,轻声道:“奴婢早便想来,但娘娘坐着月子,奴婢不敢搅扰娘娘。”


    卫湘伸手虚扶了她一把,笑道:“我当你是伤还未好,便也没催。若早知是这个缘故,便直接唤你来了。”说着语中一顿,问她,“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银竹垂眸道:“自从奴婢被打发去浣衣局,就一直有人暗中关照着,她除了照顾奴婢,还常说些埋怨娘娘的话。奴婢总与她附和着,让她觉得奴婢也对您心存怨怼,别的倒也没说什么。”


    “直至六日前,她说她使银子谋了个好差事,能去文妃娘娘那儿当差了,问奴婢要不要同去。奴婢说自己没什么积蓄,她还说愿意为奴婢先垫上,等日后在文妃娘娘那儿有了积蓄再还她就是。”


    卫湘凝神:“那你可答应了?”


    “奴婢不知该不该去……只说先想想。”银竹抿唇拧眉,“她倒很会说项,说这钱虽要先垫着,但在文妃娘娘那里当差必定赏赐不少,日后不费什么力气便能还上,总好过在浣衣局做苦差。”


    银竹言及此处,担忧地望了卫湘一眼:“您与文妃娘娘交好,奴婢只怕这又是冲着您来的。”


    “若真是可太好了。”卫湘轻松地一哂,“你只管去吧,且看看她要做什么,随时来临照宫回话就是。下回大可不必这样避着人,你在我身边待了不少时候,与这里的宫人都熟,来见几个昔日旧友原是平常事,这样趁夜赶来倒让人疑心,不如大大方方的。”


    银竹忙应道:“诺,奴婢记住了。”


    卫湘低了低眼,又笑说:“别的事你也只管放心,你娘有人照料了,你爹便是喝得烂醉也再不敢动她。”


    第138章 入京 “这就来了。”


    三五日后, 卫湘就听说银竹已去了文妃身边。卫湘思量再三,私下里将原委尽数说给了文妃,文妃听得心惊, 倒也信得过卫湘, 便无意为难银竹, 只让人暗地里查了与银竹一同调到自己宫里的应星。


    卫湘其实也托容承渊查过了, 但想到文妃掌着宫权, 或许有些不一样的人脉,便暂且没提自己这边的结果, 由着文妃去查。


    最后,文妃查出的与容承渊别无二致:“这个应星, 底细瞧着干净得很,除了在太嫔身边当过几个月的差, 就一直在浣衣局了。”


    而后卫湘倒过了一阵平静日子, 六宫暂时也没什么纷争。


    直至冬月,短暂的平静到底被打破了,听闻是随居在凝婕妤宫里的罗美人加害颖嫔未遂, 被抓了个现行,人证物证俱在,罗美人在三日后就被废了位份, 入了冷宫。


    两个人都是今年才入宫的新人,这也是新宫嫔间第一次闹出大事,宫里的议论自然是免不了的,然而这议论不知怎的竟牵扯到了主位凝婕妤头上,渐有传言说是凝婕妤授意罗氏害的人云云。


    凝婕妤初闻此事,只觉好笑,私下里与卫湘说起也浑不在意:“他们倒什么都敢说, 也不瞧瞧有没有人信。我进宫已三年了,陛下从不宠我,只觉我办事得力,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若不是有这么个婕妤的位份,我瞧我更像个女官,我又何必为着争宠去害颖嫔?”


    这番话凝婕妤除却说给卫湘,也授意宫人们散了出去,一时间流言确是淡了许多。


    只是没过几日,流言就又重新涌动起来,这回说的是:“凝婕妤的消息可真灵,听闻清淑妃才开始教颖嫔打理倾云宫的事务,凝婕妤就坐不住了。”


    这话之后又有人道:“清淑妃如今可是宫里天字第一号的人!凝婕妤本就无宠,立足全靠宫权,现如今清淑妃让颖嫔学这些,凝婕妤如何能不紧张?”


    这话传到凝婕妤耳朵里,到底是把凝婕妤气坏了。


    卫湘只得宽慰她:“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案子已经了了,罗氏进了冷宫,牵扯不到姐姐什么。”


    可实际上,“身正不怕影子斜”只怕是这宫里最无用的话了。


    腊月初三,谆太妃借着要出宫礼佛的事由命凝婕妤跟在她身边随侍,此行虽只是在京郊,但前后也需半个月的光景,协理六宫之权自然是要交出去的。


    这般交出去容易,想再拿回来想必难上加难。


    琼芳来与卫湘说这事时忧心忡忡:“娘娘,这事古怪得很,谆太妃平素不大理事,自皇后故去后又始终身体欠安。凝婕妤常侍奉榻前,很得她欢心,她没道理为难凝婕妤。”


    彼时卫湘正守在小摇篮边看两个孩子睡觉。几日前,两个孩子过了百日,总算按规矩赐了名字,宁悦公主赐名云宜,皇次子赐名恒泽,皆不曾过礼部的手,是楚元煜亲自拟定的。


    卫湘听了琼芳所言,只笑了笑,给他们掖好被子便转身出了厢房。


    这日天色阴沉,卫湘立在廊下望着这灰蒙蒙的天,笑着叹了口气:“谆太妃自然没那个闲心,是谁的意思,你心里明镜似的。”


    琼芳稍稍一滞,却摇头:“奴婢明白娘娘的意思,奴婢也的确那样想过,只是思来想去……陛下也没道理,凝婕妤办事素来妥帖尽心,陛下是有数的。”


    “她的好,陛下自然知道。”卫湘顿了顿,“只是架不住有了更好的。”


    琼芳显而易见地一怔:“娘娘是说……”


    卫湘轻哂:“今次的新宫嫔是没有太出挑的,可比起凝婕妤,颖嫔还是得宠得多了。这本就是新欢,再加上清淑妃有意提携,陛下自然不愿委屈了颖嫔,凝姐姐这故人又有什么要紧的?请谆太妃下旨不过是为自己面子上好看,倒是谆太妃……她这会儿带凝姐姐出去倒像真疼她。”


    谆太妃带凝婕妤出去一趟添个尽孝的名头,周全的是凝婕妤的名声。谆太妃若不心疼凝婕妤就大可不必费这个心,只管按皇帝的意思下旨也就罢了。


    琼芳闻言叹息:“凝婕妤只当自己办好差事,有没有圣宠都不打紧,到底是因无宠吃了暗亏。”


    说着她想了想,又迟疑道:“陛下还是最疼惜娘娘,娘娘若能为凝婕妤美言几句……或许等凝婕妤回来,宫权便还是她的。”


    卫湘淡淡垂眸:“这话早些时候还说得,近来却说不得了。”


    因为罗刹女皇的御驾已离京城不远了,朝堂上日日都在议这事。楚元煜执意要卫湘与他同去相迎,朝臣们最初不肯,后来见他坚持也只得妥协。


    只这件事倒也罢了,偏这些日子议得最热闹的另一件大事便是立后。自从清淑妃得了皇长子,就成了呼声最高的继后人选,但皇帝提过几次卫湘,她膝下的两个孩子与“怀胎十四月”、“灵童投胎”之说都是极好的说辞。


    上月下旬两个孩子都满了百日,借着这个喜事他在朝堂上又提了一回“宜立睿妃为后”的话,搞得卫湘近来风头极盛。


    这样的风头她倒是喜欢,可若在此时再去帮凝婕妤夺宫权,恐怕就要给自己招祸了。


    ——她总归是没有家世撑腰的,皇帝可以想立她为后,她却不敢显得自己擅权,否则那些各有女儿在宫中为妃的朝臣们真的忌惮起来,她可不能指望皇帝豁出圣誉护着她。


    再者,近些日子她也渐渐感觉到,素来宠辱不惊的清淑妃实是想要那后位的。


    这倒也正常,到底是青梅竹马,先前阴差阳错地失了嫡妻的位子,如今皇后已故,清淑妃凭什么还要眼看着又一个继后压到自己头上?


    况且论资历、论子嗣,在皇帝继位之初就入宫封妃,如今更抚养着元后所处的皇长子的清淑妃也实在是够格的。


    卫湘因此完全不想与清淑妃相争。


    后位确是好东西,可就算再好,她也得在坐得稳的时候才能去做,现下硬去沾染只会死无全尸.


    腊月廿一清晨,罗刹女皇的御驾终于要进京了,整个皇宫、皇城,乃至京城都从天不亮就忙碌起来,彻夜未眠者大有人在,连天子都是其中之一。


    卫湘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总共只睡了一个多时辰,被宫人服侍着梳妆时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梳妆更衣结束,她总算醒过了神,容承渊奉旨前来催促,她对镜理了理发髻上沉甸甸的玉簪,应道:“这就来了。”


    第139章 接驾 眼前这些活生生的百姓过得如何,……


    卫湘今日所穿的礼服是尚服局花了四个月的时间才制出来的, 内里是月华锦所制的鹅黄齐胸襦裙,寻常光线下看着平平无奇,实则用极细的金丝线在裙上绣了海棠, 胸口裙边之处只零星几朵, 往下逐渐增多, 至裙角处连成一片, 经阳光一照便显现出来, 朵朵栩栩如生,犹如枝头海棠正随风飘落, 在地上堆出一层厚厚的花毯。


    精工细制的齐胸襦裙之外搭着件大气隆重的大袖衫,大袖衫上并无襦裙那般炫技的工艺, 以明媚的橘红色为底,只在两袖与身后以金线绣了青鸾的纹样, 但料子仍是极好的, 穿着并不显重,垂感却又极佳。


    为着这身衣裳,尚工局又专为卫湘制了一副首饰, 发髻上簪钗步摇皆为纯金配鸽血红宝,大大小小足有二十余件,单是一尺长的主簮就有四支, 发髻两侧各二,再以小些的发钗、插梳点缀。另搭风格一致的耳坠与璎珞,金光四溢恰与裙边的海棠花堆相辅相成。


    这样的打扮若日常穿着太过张扬,便是逢年过节的宫宴也不至于如此。


    因此,就算卫湘圣眷正浓也从未有过这样华丽的衣裳。她搭着积霖的手自那面罗刹国先前送来的穿衣镜前转过身,容承渊下意识地抬眼,才刚定睛便愣住了。


    卫湘只见他眼底震颤, 这样的愕色在他这样历经世事的掌印身上可不常见,她忙又转过脸去,从镜中仔细端详妆容:“可有什么不妥之处?掌印尽可直言,不能一会儿让大偃失了颜面。”


    容承渊知她误会,颔首肃穆一揖:“娘娘一切妥当,是奴见识少,不曾见过天仙下凡,一时恍惚。”


    卫湘仍对着镜,从他沉肃的面孔之下觅得两分实在难以压制的笑,不由红了脸,便不再理他,转身便往殿外去了。


    如今她位至正二品妃,一双儿女按着皇子公主的例也有自己的人马,仪华殿上下的宫人足有百余。其中大多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她的面,但身边随侍的也足有三四十人。卫湘平素外出与嫔妃走动不必讲究什么排场,自然无需太多人跟着,今日半分礼数也少不得,一行人自离殿起便浩浩荡荡,沿途的宫人见状都多了几分敬畏之心,纷纷提心吊胆地施礼。


    卫湘一路行至紫宸殿,天子仪仗也已在殿前广场上备妥了。供奉仗、亲仗、勋仗、翊仗、散手仗一应俱全,在御驾前后整齐队列,威风凛凛。


    卫湘的步辇在天子御辇之后,她行至殿门处时远远瞧了眼,只觉华贵远超设想,可离得远,看得也不甚真切,便也并未留意太多。


    不多时,楚元煜走出殿门,殿外的一众侍卫、宫女、宦官皆整齐施礼,卫湘亦垂眸深施万福:“陛下圣安。”


    “小湘。”楚元煜含笑扶她起来,不作什么耽搁,牵着她的手往那步辇走去。


    这般离得近了,卫湘方看出那仪仗并非妃位仪制,轿夫竟有三十二人之多。


    依本朝的例,帝后仪仗乃是三十六抬,往下的贵妃则为二十四抬,并无三十二人的规制。追溯起来,上一位用三十二抬步辇的应是楚元煜祖父在位时的于丞相。


    这位于丞相虽是文官,却也善战,又是帝师,在朝中威望极高,为人偏又谦逊。因此在他六十大寿时,皇帝赐了他三十二抬的步辇,另命人为其建了生祠,以示敬重。


    卫湘知晓这段历史,面对这步辇很没有底气,正欲继续形象前方御辇的楚元煜便被她拉住袖口。


    他回过头,她垂首道:“陛下,这万万不可。今日百官皆在,臣妾不能如此逾矩。”


    楚元煜一笑,握住她的手:“你怀胎十四月诞下皇子公主,仅凭这一条就不必怕什么。”


    卫湘含起一缕浅笑:“臣妾明白陛下的心意,但如今是两国君臣相见,臣妾万万不能越过于老丞相这样的有功之臣,没的平白污了陛下的圣誉。”


    这话自是在理的,只是她句句为他考虑之余隐去了半句——她怕自己风头太过招人嫉恨,来日会成为马嵬坡上的又一缕冤魂。


    凡帝王做出荒唐事,身边的宠妃总是要担罪过的。


    楚元煜凝神想想,终是妥协了,命前后各撤下两名轿夫,余下二十八人,较贵妃仍多四人,但总比那老丞相的要少了。


    卫湘谢了恩,待天子登上御辇便登上眼前的步辇。浩浩荡荡的仪仗很快动起来,在清晨灰蒙蒙的天色下行出皇宫,穿过皇城肃穆幽静的主道,又出一道大门,直入京中。


    京城正中央的御道平日便空着,此时连附近的两条街巷也静了街,一心想要围观御驾的百姓便都挤在了更远一条的街上,当仪仗经过十字岔路他们便可扫见身影。那条街上各店铺的二楼、三楼更是都挤满了人,从高处远望,视角要好不少。


    人太多了,即便离得远,卫湘也依稀听到一些喧嚣。她不动声色地侧首张望,在这静与动的交替之间感受到一种诡异的震撼。


    ——她向来知道楚元煜是帝王,她也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他手握生杀大权,她的万般荣辱都在他一念之间。可皇宫的天地终究是小的,她又与他朝夕相见,许多时候便也对他手中权势的感受并不真切。


    现在,她遥望见京中百姓。


    捱捱挤挤的人群密密麻麻,从黄髫小儿到耄耋老人,皆为天子治下的百姓。他是个明君,京中因此一团祥和,百姓们对他既有敬畏也有好奇,熬个彻夜也要瞧瞧皇家仪仗的样子。


    可若他是昏君,这里想必就会是另一番景象了。她在史书中读到过的民不聊生、饿殍遍地都会出现在这些街巷里,一切残酷与凄惨的文字都会化为真实,恐惧的阴霾会覆盖整个京城,乃至大偃。


    眼前这些活生生的百姓过得如何,至少有六七成取决于他的为人。


    或许,这才是天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正的含义。


    与这些比起来,皇宫里那一小片天地什么都不是了。


    卫湘一路都欣赏着这些,一种莫名的感觉让她欣赏得极尽投入,却又很难说清自己在想什么。


    临近晌午,御驾总算到了城门处,卫湘随楚元煜登上城楼,一众宗亲、重臣皆随在身后。罗刹女皇的御驾离京城尚有几里之遥,众人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看到那长龙一般的车驾从远处而来,声势赫赫。


    第140章 羡慕 “若真有什么事,着人去喊朕也可……


    从皇宫至城门虽也不近, 但尚可乘坐步辇。罗刹皇帝自罗刹国而来,前后几个月的路程,自是只能坐船或乘坐马车了。


    卫湘无声静观, 只见那边的马车样式、随从服饰虽与大偃截然不同, 但华贵与气派毫不逊色。


    不过多时, 人马已至城楼之下, 最前头领路的据说是为罗刹将领, 他率先勒住马,身后的队伍渐次停下。


    楚元煜见状, 从城楼一侧的石阶走下去,卫湘与一众宗亲、朝臣紧随其后。他们下至地面时, 罗刹女皇叶夫多基娅正好下车,卫湘举目张望, 只见女皇也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 栗发白肤,灰蓝眼睛。她身上穿着罗刹国的礼服长裙,宽大的裙摆将上身衬得窈窕, 一顶镶满宝石的皇冠戴在她微卷的长发上,颈前项链正中的一颗祖母绿宝石足有孩童拳头大小。


    她搭着随从的手下车,楚元煜迎上前, 二人对视了眼,不免都有几分好奇。接着,楚元煜先开了口:“欢迎。”


    只是一个简单的词,却令身侧的卫湘一怔,因为她没有听懂,他说的并非汉语,想是罗刹国的话了。


    叶夫多基娅女皇一下子笑得十分开怀, 先说了一句什么,在卫湘听来叽里咕噜的,旁边的鸿胪寺官员笑道:“叶夫多基娅陛下很惊讶陛下会说罗刹语。”


    楚元煜坦然笑说:“为迎陛下,加紧学了半年。”


    “您很聪明,陛下。”叶夫多基娅和善地颔首,下一句话卫湘听懂了,“我也学了些大偃话……但太难了。”每个字的发音都很蹩脚。


    两方的君臣哄然笑了一阵,正中央那道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楚元煜伸手一引,请叶夫多基娅入城。


    双方边走边继续交谈,两边的翻译官都很忙碌。


    最初只是一些客套——叶夫多基娅夸赞了大偃的天气与风景,楚元煜表示感谢,又说希望有朝一日也能看看罗刹国的风土人情,叶夫多基娅笑说欢迎。


    然后叶夫多基娅介绍了同行的几位官员,楚元煜也唤了几名朝中重臣来见,双方的礼数大相径庭,倒也还是都客气地打了招呼。


    卫湘对此一句话都插不上,就只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安静地看着。直至楚元煜忽而揽过她的肩头,笑向叶夫多基娅道:“这是朕的睿妃,也是朕一双儿女的母亲。”


    叶夫多基娅的笑眼亮起来,用罗刹语很快地说了一串什么,一旁的鸿胪寺官员说:“叶夫多基娅陛下说她早已注意到睿妃娘娘,娘娘美貌惊人。”


    “多谢陛下。”卫湘垂眸福身,叶夫多基娅不再看她,复又前行几步,与楚元煜先后上了御辇。


    为了她的到来,礼部专程赶至了新的御辇,与楚元煜的一式一样,只是在花纹上略作改动,没用龙纹,换上了象征罗刹国君金色纹样。


    两国人马同向皇宫行去,队伍比来时长了一倍。卫湘举目看向前方,看到叶夫多基娅的御辇与楚元煜并不分先后,是真正的“并驾齐驱”。罗刹国随行的几名将领驭马护在她的车驾两侧,亦有数名同样来自于罗刹国的随从跟在近前,恪尽职守地守护女皇安危。


    此情此景让卫湘忽生羡慕,不是因为排场,而是这排场意味着眼前看着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罗刹皇帝享受着让她望尘莫及的权力。


    这般一往一返,车驾回到皇宫时已近傍晚。含元殿里备了宴席,隆重盛大得比除夕更甚。宴席上一人一席,两国国君的座位仍是齐平的,卫湘坐于楚元煜身侧,安静地为他斟酒添菜。叶夫多基娅女皇身边也有一个与她差不多的人,是一位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英俊侍从官。


    这位侍从官说话做事都很周到,与叶夫多基娅相处得宜,谁都看得出他在女皇身边是什么样的角色,但叶夫多基娅在宴席上几乎没有同他说话,就像楚元煜也没太同卫湘说话一样。


    他们谈及与格郎域的战事,谈及天灾、疫病、税收,卫湘发现自己已经能听懂其中的一多半,只是这样的场合也不必她去说什么。


    宴席一直持续到很晚,席间歌舞不断,叶夫多基娅对大偃的歌舞很有兴趣,楚元煜便命教坊挑一班歌舞伎送与女皇,以尽地主之谊。


    直至子时,这场宴席才终于散去,卫湘已很疲惫了,楚元煜倒有些意犹未尽,与叶夫多基娅同行至殿门口,二人又在檐下说了许久的话。


    而后,楚元煜亲自送叶夫多基娅去往住处。


    后宫更往北的一大片宫室在大偃定国之初是专供皇子公主们居住的,后来皇子公主们渐渐留在母亲身边,这片宫室就都空置下来,此番正好用于接待女皇一行,于大半年前就开始修葺。


    现下这一带的亭台楼阁都已焕然一新,一花一木都是新栽的。正中央那间供叶夫多基娅女皇居住的宫殿还另取了名,殿上牌匾由楚元煜亲笔题字,是为“衷济宫”,取和衷共济之意。


    时辰已很晚了,碍于男女之别,楚元煜没有进衷济宫,在宫门口就止了步,与叶夫多基娅道了别,叶夫多基娅带着罗刹国的侍从们自顾入内。


    “走吧。”楚元煜目送她进殿,总算松了口气,疲惫之意随之翻涌而上。他信手揽过卫湘,只想尽快回去歇歇。


    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在卫湘心头搅弄,她略作迟疑,抬手轻轻握住楚元煜揽过她肩头的手,脚下却没动:“陛下。”


    她轻轻唤了声,楚元煜定睛看她,她垂眸笑道:“臣妾稍留片刻,待女皇就寝再回去,免得女皇有事寻不到人。”


    楚元煜失笑:“衷济宫有宫人呢,她自己也带了不少人来,你无需操心。”


    卫湘静静摇头:“她身边的宫人对朝禁城人生地不熟,至于衷济宫的宫人……罗刹皇帝来访是头一次,臣妾瞧三省六部的大人们都紧张得很,何况他们呢?今天又是头一日,若真有点什么,只怕他们没有主心骨,没道理出错的事也会出错。臣妾在这里镇一镇场,或许他们能少些慌乱。”


    她一心一意地为他周全礼数,楚元煜眼中漫开赞许,但掺着不忍:“你忙了一整日了,身子要吃不消。”


    卫湘垂眸笑道:“臣妾明日白天尽可睡个整日,天塌下来也不去管它!倒是陛下明日还有早朝,真该早些就寝了。”


    楚元煜凝神想想,终是道:“罢了,就依你。”


    说着侧首吩咐:“容承渊,你留下听睿妃差遣。再传旨下去,明日谁也不许去扰睿妃安歇,让御膳房精心备膳,做些她爱吃的。”


    卫湘羽睫轻眨,斟酌之后并不施礼谢恩,反倒踮脚凑过去,在楚元煜侧颊轻轻一啜。


    楚元煜毫无准备,蓦地扭头看过来,眼中起先只有诧异,很快就被笑意填满。


    “还是别太累了。”他轻抚她的侧颊,“若真有什么事,着人去喊朕也可,不必自己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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