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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60

    第151章 过问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卫湘步入衷济宫正殿, 穿过外殿,容承渊为她推开内外殿间的门,她便看到楚元煜与叶夫多基娅都在。


    这方内殿是按照罗刹国的风格布置的, 但与紫宸殿还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处:殿内最尽头正当中摆有一张宝座, 就像紫宸殿这里的位置摆着龙椅。只不过龙椅前有书案, 而宝座前没有, 因为女皇喜欢在书房处理政务, 内殿只用来接见朝臣。


    现下两个人都在,又都是大国帝王, 于是谁也没坐在那张珠光宝气的宝座上。他们一并坐在侧旁的位置上,中间隔了一张铺有蕾丝桌布的圆形银茶几, 茶几上放着两盏茶,里面的茶水是什么卫湘不得而知, 但茶具都是罗刹国的风格。


    卫湘上前福身见礼, 楚元煜本面色铁青,见她来了,勉强缓和了三分脸色, 向她颔了颔首:“你来了。”


    卫湘边起身边红了眼眶:“陛下……别怪臣妾乱想,何以有人会专对乳母下手?只怕是冲着孩子来的!”


    她边说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叶夫多基娅的神情,叶夫多基娅端着茶盏垂眸悠悠品茶, 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楚元煜因叶夫多基娅在场而有些不大自在,但他轻咳了声,还是握住了卫湘的手。


    卫湘就势上前两步,他抬眸望着她,叹道:“这不怪你多想,朕也觉得只能是如此。所幸两个孩子都无碍,下毒的凶手容承渊已在查了。”


    说罢, 他侧首看向叶夫多基娅:“让陛下受惊了。”


    这三个字里的确有点愧疚,但更多的是隐忍不发的怒意。


    叶夫多基娅听完林氏的翻译轻松一笑,放下手里的茶杯,道:“没什么,我很庆幸两个孩子都没事。”接着她便看向卫湘,抿了抿唇,笑说,“回来的路上我正想去看看他们呢,现在既然睿妃来了,我们同去?”


    卫湘一怔,继而福了福:“好。”


    “失陪。”叶夫多基娅朝楚元煜颔了颔首,便站起身。楚元煜见状明白叶夫多基娅的意思,心领神会地没有随她们同去,但仍起了身,不失礼数地将叶夫多基娅送至殿门口。


    卫湘随叶夫多基娅走进两个孩子所在的厢房,厢房里的两国侍女就都退出去了。两个孩子都在摇篮里安睡,摇篮边设有软椅,叶夫多基娅坐过去,卫湘跟在她身侧,见她伏在摇篮边望着云宜,沉吟了良久,用罗刹语说:“按道理这件事和我无关,但出于对教女未来的考虑,我想提醒你,这是宫廷,你不要因为心急乱了方寸。”


    卫湘一愣。


    这是她们第一次在没有译官在场的情况下说话,她有些惊异于自己竟大致听懂了,有几个词虽不大明白,但结合这整句话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惊异之后,几分动容涌上心间,她用力点头:“多谢陛下,我明白的。”


    “但愿你是真的明白。”叶夫多基娅侧首抬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孩子总会成为女人的软肋,如果能避免这一点,你将百毒不侵。至于你们的陛下……”


    叶夫多基娅笑了笑:“我看得出,一直以来你将他拿捏得很好,但你只能在运筹帷幄的时候才能将他拿捏得这样好。如果你自己的心乱了,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卫湘又点头:“我知道。”


    叶夫多基娅一哂,忽而摇起头来:“他现在很生气,除了因为这件事本身,他大概更恼火这事让他在我面前丢了人吧?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想,好像我没有后宫似的。当然……我的‘后宫’跟你们不一样,大家并不住在一起,也没有这样象征关系的明确头衔,但……唔,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我的情夫们也会争得死去活来,谁不明白这点事呢?”


    叶夫多基娅说着觑了卫湘一眼,又道:“这话我会找机会跟他说,这样他就不会如此生气了,你大概也更能稳得住阵脚。好了,现在告诉我——凶手是谁?”


    卫湘哑然,只得迷茫的摇头:“我不知道……”


    叶夫多基娅从软椅上站起来,仔细端详着她:“那我换个问法,你觉得凶手是谁?别在我面前装傻充愣,你们的后宫里这么多人,总得有几个跟你合不来吧?”


    “我……”卫湘一时卡了壳。


    这不是装的,她实在没料到叶夫多基娅会追问,而且追问得如此直白。对方既是客又是君,更是她女儿的教母,她不答话自是不妥的,可答又该如何答?


    卫湘滞了半晌,小心地反问:“陛下,您为何追问?”


    “或许我帮得上忙呢?”叶夫多基娅耸肩,“当我的情夫之间出现争端,我总会想息事宁人,我想你们的陛下也差不多。但万一下次她们真的得手了怎么办?虽然这种暗害首先会冲着皇子去,其次是你,我的教女相对安全,但失去母亲和弟弟对她来说总归不是好事吧?”


    她说着睇了眼摇篮里的云宜,目光转而又回到卫湘面上,笑说:“在我这种位置上总要敷衍很多事,但相信我,我对这个教女是认真的。”


    卫湘一时情绪难辨。


    身在深宫,她对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抱有怀疑,怀疑他们暗地里的打算、怀疑他们善意背后的动机。因此叶夫多基娅这样的表态很难不让她心生提防,可叶夫多基娅又的确没有害她的道理。


    于是,她最终吐出两个汉语音节:“悦嫔。”


    叶夫多基娅凝神:“我没听过这个名字……是名字吗?还是你们的头衔?”


    “是头衔。”卫湘不由笑了下,复又一叹,摇着头道,“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与我不对付,但……她也只是逞口舌之快,我其实并不觉得她会做下毒这种事。尤其还是把手伸到您的衷济宫里。”她低了低眼帘,“悦嫔位份不高,出身也不高,应该没有这样的本事。”


    “哈哈,别这样天真。”叶夫多基娅连连摇头,“她难道没有几个有本事的姐妹吗?不要掉以轻心……算了。”好似是懒得多作解释,叶夫多基娅吁了口气,“我有数了,接下来你不必操心,让我查查看。还有你们陛下身边的那个宦官,我看他也是个有本事的人,事情会有眉目的。”


    “多谢陛下。”卫湘向她深福,满目的感激,继而又露出几许迟疑,含歉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叶夫多基娅道:“你说。”


    卫湘说:“这几日……我都想来陪着孩子们。”言及此处,她眼眶又红了一圈。


    叶夫多基娅马上道:“你来就是了。虽然我说让你避免这种软肋,但我们又不是木头,对吧?如果我的儿子深陷死亡危机,我也会花些时间守着他,这是人之常情。”——


    作者有话说:叶夫多基娅:闲着也是闲着,我来帮帮异国小美人儿。


    第152章 方明 “这宫女又是何人?”


    卫湘再度谢过了叶夫多基娅, 思虑再三,终是没有直接与她提及清淑妃。


    有些事刻意提了便显得刻意,让叶夫多基娅自己去查出些眉目, 倒更能埋下怀疑的种子。


    而后二人又一同在两个孩子的房里待了一会儿, 接着卫湘便去向楚元煜告了退。楚元煜显然很是烦乱, 便也无意与她一同离开, 只让她先行回去。


    容承渊送她走了一段, 在路上问她:“女皇同你说什么了?”


    卫湘想了想,便将始末尽与他说了, 容承渊有些意外,笑道:“你倒找了个好靠山。女皇在宫里毫无根基, 带来的人手也不多,查底细实是指望不上她的。但她的身份放在那里, 只消显示出三分在意, 宫中上下都更要上心些。”


    “正是。”卫湘颔首,又叮嘱容承渊,“这些话你莫要同陛下讲。”


    容承渊道:“自然。”


    到了晚上, 楚元煜终于到了临照宫。据说此前的半日他都在衷济宫里,步入寝殿时,卫湘一眼就看出他神情疲惫。


    她因而并不见礼, 而是迎上去,满面关切地环住他的胳膊,就像寻常人家的关爱心烦意乱的丈夫那样:“虽是事关皇子公主安危,臣妾也心忧得紧,但陛下还需顾念身子……”


    楚元煜攥了攥她的手,有气无力的:“朕有数。”


    她挽着他的胳膊与他一同坐到茶榻上,便命宫人前去传膳, 又向他轻道:“臣妾去沏盏安神的茶来。”


    转身才要走,他忽拉住她的手,用力一拽,卫湘猝不及防地向后一跌,正落到他膝头。


    不等她反应,他双臂紧紧环住她:“陪朕待一会儿。”


    卫湘滞了滞,也没应声,只是乖乖待着。


    楚元煜心下是懊恼的,半是为着孩子,半是为着后宫。


    ……他的确觉得这场风波在叶夫多基娅面前失了颜面,因此懊恼背后算计之人丝毫不顾大局,竟敢将这种纷争摆到异国君主跟前去。


    这样的心事里,怀里的卫湘让他很安心。因为她总是顾大局的,叶夫多基娅在的这些日子,她从第一天就做得很好,足够体面,也进退有度。


    二人这般坐了半晌,他又想起叶夫多基娅今日单独与她待了一会儿。虽然她们近来本就经常见面,但今日却是在他在场的时候,叶夫多基娅专门避开了他。


    他便问:“叶夫多基娅今日和你说什么了?”


    卫湘早知他必定会问,垂眸浅笑:“臣妾说了,陛下可别生气。”


    楚元煜侧首凝视着她:“你只管说,朕什么时候和你动过气?”


    卫湘便偏过头,望着他道:“女皇说,陛下觉得这事是在她面前失了颜面,其实陛下大可不必如此,因为她也有后宫,她后宫的人也会争得死去活来,这事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又不是不明白。”


    她紧盯他的神情变化,在说到那句“她也有后宫”的时候,她就见楚元煜一片阴鸷的眼底泛出一片恍悟的微亮,说到最后,他铁青了大半日的神情果然缓和了不少。


    但他也没表露什么,只是又问:“就这个?”


    卫湘认真地点头:“是。”


    楚元煜失笑:“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卫湘薄唇一抿:“臣妾知道女皇想得不对,陛下才不是在意面子,是心疼孩子。”说着她环住他的脖子,情真意切地劝他说,“陛下别计较,女皇只这些日子见过陛下,自不知陛下的心。”


    若说前一番话是周全了他在叶夫多基娅那里的体面,这一番话就护了他在她这里的体面。


    ——一个怜香惜玉的人,岂能将颜面看得比孩子更重呢?他自当有一副慈父心肠,此时也自是全心全意地为孩子的安危忧虑。


    便见他略有一阵怔忪,接着就露出欣慰,含笑凝望着她:“你明白朕就好。”


    卫湘这才露出几分急切,问他:“不知可查出什么端倪没有?臣妾知道……这急不得,可敌在暗处,臣妾不得不担心他们再出手便伤了孩子。”


    楚元煜不语,递了个眼色示意容承渊回话。


    容承渊上前躬身:“奴审了几个平日与乳母们打交道的宫女宦官,有个叫方明的宦官招认说是自己下的药,但问其缘故,他说与娘娘和乳母刘氏都无仇怨,只是想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又是这个缘故。


    卫湘想到银竹,当时她只觉得银竹糊涂,现下看来这前程的诱惑远不止对银竹一人有用。


    她一声冷笑:“毒害皇子,还说是为了前程?这很说不通。”


    容承渊低眉顺目地细说:“娘娘且听听端底,便知说得通了——他下个乳母那药本该份量极微,乳母是大人,不会有任何不适。但这药长久下下去,污了乳汁,就会使得婴孩中毒,却也不致死,只是患病的症状。”


    “到时御医、太医们必要悉心诊治,但病因出自乳汁,乳母却又无恙,就难以查到。皇次子继续这般吃奶,病就不会好。他再在此时献出一张可治这病症的旧方……哪怕那方子实则无效,只消他停了对乳母用的药,皇次子的病也就会渐好了,娘娘总得念着他的好处。”


    卫湘拧眉:“这算盘倒打得好,可若是这样,他应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何以将刘氏毒倒了?”


    容承渊拱手说:“这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奴反复问了,他一时觉得可能是一直没算对剂量,累积至今便露了怯;一时又觉得许是因记性不好,今日反复下了药。”


    “实在可恶。”卫湘垂眸冷声。


    实则她心下戏谑地在想,她也是一样的可恶。


    因为方明的动静她早便知晓了,乳母中领事的葛氏如她的母亲葛嬷嬷一样精明,因此卫湘早知方明在乳母的吃食里添东西,只是不知添了什么。


    如今刘氏被毒倒,也并非是方明算错了剂量或者因为糊涂重复下药,而是卫湘让人给他添了点东西。


    她接着又明知故问道:“就这样?便结束了?”


    容承渊继续禀说:“虽然他讲起这些时的样子不似说谎,但奴顺藤摸瓜,查到他最近和一名宫女走动密切,还从他房里搜出一枚那宫女的珠花。衷济宫的宫人说常见他们两个举止亲密,还有人开玩笑说他们合该结个……”他迅速扫了眼皇帝的神情,“对食。”


    “那果真是极亲近的关系了。”卫湘轻哂,“这宫女又是何人?”


    容承渊再行拱手:“是文妃娘娘宫里的,唤作应星。”


    第153章 应星 “掌、掌印……奴婢当真不识得方……


    楚元煜只觉膝上的美人突然一颤, 抬眸看去,正对上卫湘的一脸愕色。


    “文妃姐姐?不可能!”卫湘道。


    容承渊略带宽慰地笑了下:“娘娘莫急,这个应星虽在文妃娘娘宫中当差, 但奴适才查了宫里的档, 她调去文妃宫中侍奉的时间不长, 也并不在文妃近前伺候, 想来说不上是文妃的亲信, 此事多半与文妃无关。”


    卫湘稍松口气:“但愿如此。”顿了顿,又问他, “那应星可招出了什么?”


    容承渊揖道:“两刻前才摸出她来,现下奴已差人去文妃那里提人, 但还不及审问。”


    卫湘点点头:“辛苦掌印了。”


    “不敢当。”容承渊神情谦逊,语毕复又一揖, “奴先告退了。”


    楚元煜没说什么, 任由他退了出去。而后卫湘与楚元煜一并用了膳,又各自去沐浴更衣,回来后卫湘原想再学一会儿罗刹语, 但见楚元煜盘坐床上,腿上摊放着一本奏章,右手却用力按着太阳穴, 看起来疲惫得紧,她便打消了学罗刹语的念头,上前坐到他身侧,伸手收了那本奏章,温声劝道:“陛下劳心伤神了大半日,今日早些歇息吧。”


    “罢了。”楚元煜重重舒了口气,任由她将奏章递给宫人收走, 自顾躺了下来。


    卫湘先为他盖了被子,而后自己也直接上了床,宫人放下床幔就退出去,但留了几盏灯。卫湘侧身躺着,一手搭在他胸膛上,剪水双瞳盈盈望着他,灯火从床幔间的缝隙处透过一缕,显得她的目光柔和又多情,她心疼道:“这事自有宫人们去查,陛下别再想了。”


    楚元煜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将她圈进怀中。


    这晚他们什么也没做,就这样相互依偎着睡了整夜。卫湘记得在她最初得幸的时候,他每晚都是要尽兴的,一夜几次的时候也并不少见。现下随着时间推移,他在她这里只安静睡觉的次数倒越发多了。


    这可是对她淡了?


    倒也不是。因为他还是常来她这里,纵使去年才有新宫嫔入宫,她的名字在彤史上也仍占据了半壁江山。


    所以,她倒觉得他这是更在意她了。


    抛开床笫之欢,他仍旧愿意同她待着,该是心里多少真有了些她的位置。


    这是件好事,无论她心里是否真的有他,这都是好事。


    翌日天明,卫湘梳着妆,见一才七八岁的小宦官进了寝殿。他似有些紧张,入殿见卫湘在梳妆就没有上前禀话,规矩很好地束手站在墙边。


    卫湘笑了声:“怎么,第一日近前当差的?什么事,说吧。”


    那小宦官神情一紧,死死低着头上前,小声回道:“奴是容掌印的徒弟,今日确是第一日当差,让娘娘见笑了。掌印差奴来禀娘娘,说他一会儿要审应星,娘娘若有兴趣,可去瞧个热闹。”


    卫湘打量着他,眼中不失欣赏:“掌印了徒孙都有好些的,大多比你年长一些,倒还肯收你当徒弟,可见你很机灵,叫什么名儿?”


    小宦官忙拱手回道:“娘娘换奴小阁子便是。”


    卫湘又问:“全名是什么呢?”


    小阁子被问得一愣,待回过神来,忙又回话:“奴叫阁天路。”


    卫湘轻讶:“这可真是个少见的姓,你若不说全名,我还当是名字里有个阁字。天路倒是个好名儿,听着大气又吉利的。”


    遂笑了笑:“我知道了,你去吧,告诉掌印,我一会儿就来。”


    阁天路却拱手说:“奴在此等候娘娘。”


    也罢。


    卫湘便任由他候着,自顾梳了妆,又用了早膳,才不紧不慢地找容承渊去。这般出了门,她才知阁天路留下领路实在很有必要,方才阁天路让她“去瞧热闹”的时候,她只道是在宫正司,现下七拐八拐地到了地方,才发现是永巷极偏僻处的一间院子。


    这院子她从前做宫女时理应路过过数次,但从不见有人进出,只当是废弃的,也就不曾留意太多,如今才惊觉这原是容承渊执掌的一方刑房,一时便又好奇,既是刑房,她怎么一点审犯人的动静都没听到过?


    这地方离花房与做钟处可都不远的。


    步入头一进院门,她见到了容承渊。容承渊不说话,只带着她往里走。待得进了第三进院,她方知这地方的妙处。


    原来此处虽在地面上也有刑房,但并不常用,大抵只是寻常问话之所。真正能动大刑的地方设在地下,入口在厢房之中,审犯人时隔着地面就足以隔绝大部分声响了,再关上通往地面的木板、阖上院门,周遭自然什么也听不见。


    在他们走近时,候在入口一侧的宋玉鹏上前揭开了木板,通往地下的台阶很有些陡,容承渊走在前后,一言不发地伸出左臂,卫湘会意地搭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往下面去。


    楼梯下是一条幽长的甬道,只听甬道那头,女子尖声骂道:“什么珠花,什么方明?我不识得他!听都没听说过!你们休要栽赃于我!我好歹也是文妃娘娘跟前的人,你们怎么……”


    话及此处辄止,隐闻一声清脆的耳光,接着传来的是张为礼的冷笑声:“狐假虎威什么?你也不想想,文妃娘娘掌六宫之权,若没有她点头,咱们能押了你过来?我劝你老实些,把该说的都说了,若你当真无辜,咱们也不冤枉你。”


    甬道不长,张为礼话至末处,卫湘和容承渊离这方刑房已只剩几步之距。


    容承渊停下脚,向左侧做了个“请”的手势,卫湘侧首瞧了瞧,身侧这间屋该是应星隔壁的屋子,此时房门大开,应该就是容承渊备给她“看热闹”的地方了。


    她颔了颔首,举步走进去。这也是一间刑房,四面的墙壁上挂着五花八门的刑具,看着很是瘆人。但容承渊倒也贴心,专门添了几盏宫室里常用的多枝灯来,将这屋照得灯火通明,也就没那么阴森可怖了。


    离门两步的地方早已备好一张椅子,卫湘过去安坐下来,容承渊则进了前头那间刑房。


    “掌、掌印……”应星的声音又响起来,这回带了明显的惧意,再不敢外强中干地质问了。


    容承渊坐到与她正相对的那张花梨木大椅上,右手稳稳接过阁天路奉来的茶盏,抿了一口:“是你自己说,还是咱家来问?”


    应星薄唇战栗不止,卫湘隔着一道墙都听出她吓得快哭了:“掌、掌印……奴婢当真不识得方明。”


    第154章 收获 “这只能朕亲自教你。”


    卫湘垂眸, 淡漠地听着。


    她是相信应星真不认识方明的,因为方明与银竹显然是一个路数,当时怂恿银竹的人藏得那样好, 到了方明这里若直接让应星与方明联系, 那未免也太粗糙了。


    不过这不打紧, 不仅应星不认识方明不打紧, 他们背后究竟是谁也不打紧。


    容承渊冷笑:“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 你当咱家是三岁小儿?”


    “不……不……”应星连连摇头,“奴婢当真不识得他, 什么、什么同乡……许是巧合罢了。”


    容承渊眉宇轻蹙,略显出三分不耐, 他将手里的茶盏递回给阁天路,抱臂打量着应星, 口吻悠哉:“我告诉你, 那枚珠花是罗刹女皇的人从方明房里搜出来的,上面刻着你的名字。如今你说不认识——怎么,堂堂罗刹女皇栽赃于你?你自己听听这可信吗?”


    “什么……”应星一时愣住了。


    卫湘讶然, 她侧首沉吟,怎么听都觉得容承渊这话不是在诈应星,那便意味着叶夫多基娅插手之后真从方明房中搜出了刻有应星名字的珠花。


    她只能说, 容承渊反应可真快。


    她只是跟他说了叶夫多基娅有意相助,他当即就把叶夫多基娅做进了局里去。


    叶夫多基娅的人从方明房里搜到了应星的东西,这件事就不可能草草揭过了——叶夫多基娅位高权重又不认识应星,总没道理费力栽赃她,那这便是铁证如山。


    那么,事关皇次子的乳母,便关乎皇次子的性命, 多少也关乎叶夫多基娅的教女的将来,大偃哪怕仅仅是为了情分,也无论如何都要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


    又听容承渊道:“你与悦嫔间的联系我们也已摸到了,女皇亦已知情,你若偏不肯说,咱家只好用些不大好的法子。”


    这话同样不是在诈应星,充其量是暗示。


    他在暗示应星他想听到的结果。


    然而却听应星说:“什、什么……”


    虽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但语气里埋了太多的诧异与心虚。卫湘隔着一道墙看不到应星的神情都觉出不对了,容承渊与应星相隔一丈面对面坐着,更将应星眼中的不可置信尽收眼底。


    一时间墙内墙外的两个人心下都在笑想:哟,意外之喜啊!


    卫湘本打算栽赃来着,没想到竟歪打正着,栽赃到了真凶头上。


    容承渊从椅子上站起来,拧眉睇着应星,吩咐张为礼:“问吧,该用的刑都可以用。她与悦嫔的来龙去脉,我尽要知道。”


    说罢他就出了门,行至隔壁,朝卫湘颔了颔首:“要动刑了,别听了。”


    “嗯。”卫湘点点头,依言站起身,随他往外走。


    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怕酷刑,更不怕听别人受刑的动静。永巷里长大的宫人,自幼就是和这些可怕的声响相伴的,连被活活打死的人都不只见过多少,哪还会怕听什么声音呢?


    只是他既有此好心,她领他的情也没什么坏处。


    在她踏出最后一步台阶的时候,甬道尽头传来应星撕心裂肺的惨叫。


    当日晚上,应星就什么都招了。卫湘记得此前他们曾数次在审问之事上吃过哑巴亏,遇到过性情刚烈死咬着不肯招认的宫人,也遇到过像银竹、方明那样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的。


    但应星显然不是不自知,容承渊又意外地直接探到了她与悦嫔的关系,她心里的支撑倏忽间崩盘,也就由不得她不说了。


    张为礼将供状呈进紫宸殿的时候,卫湘恰好在紫宸殿伴驾,楚元煜对她认真学习罗刹语一事似乎既感意外又有欣赏,趁这日无事竟与她同坐案边,一起学了会儿。他原也学过一些,语法、写法都学得尚可,读音却让他为难。


    卫湘却没有这样的弱点,无论什么古怪的读音她都学得又快又标准,连叶夫多基娅都曾夸她说:“如果闭上眼睛,你听起来就是个罗刹人。”


    楚元煜很快也发觉了她的这个长处,不由赞道:“小湘果然聪明,学什么都快,朕倒比不上你。”


    卫湘心底轻栗,忙笑说:“臣妾长日无聊,日日都能大把的闲时来学这些,陛下日理万机,哪能这样比的?”


    楚元煜失笑,抬手便拍她的额头:“谦虚什么?聪明是好事,当得起你那个睿字。哎……”忽而一闪念,他觉得她或是听了什么闲话,又语重心长道,“你也别听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闲话,不论男女,多读些书总是好的。你既聪明好学,日后想学什么只管与朕说,朕若能找人教你就给你找来。”


    这话倒让卫湘真有点意外了。她素知他的“怜香惜玉”大抵有七八分的自欺欺人,但这番话里,也总归有七八分的真心。


    她适才怕他觉得她学得比他更快会心生不满,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转念想想,他这样的态度倒也对。嫉妒自是人之常情,可他不仅是现在坐拥天下,更是自降生起就注定要坐到皇位上。他自幼就有最好的师长,读着翰林们精挑细选的圣贤之书,他自然会有容人之量,也会平和地欣赏。


    卫湘美目一转,以说笑的口吻道:“陛下这话说的,臣妾若想学政务,陛下难道也找人教臣妾?”


    “这的确不行。”他的脸色骤然沉肃,下一句话却是,“这只能朕亲自教你。”


    卫湘哑然说不出一字。


    ……她能说什么呢?


    这话极有可能只是哄她玩的,可哪怕只是哄她玩,让他说出这样的话也绝非易事。


    楚元煜以手支颐,思索着道:“可从《大学》《中庸》开始,《论语》《孟子》也可慢慢学着。之后再读《孙子兵法》《资治通鉴》,《贞观政要》也甚好。”语毕他就笑着吩咐容承渊,“将这些书取一套新的来,倘有人问,就说是朕突然想重读了。”


    卫湘见他认真,惊得站起身来:“陛下真让臣妾读这些?”


    张为礼便是此时进的殿,正好撞上卫湘一惊一乍的反应,不由顿了顿,扫了她一眼,继而躬身双手呈上供状:“陛下,应星已然招供,此事与文妃无关,概是悦嫔指使。”


    “悦嫔?”楚元煜原本还在兴致勃勃地思索还有什么书能拿给卫湘读,闻得此事,眉心倏皱。


    他对“悦嫔”这个结果显是意外的,卫湘不着痕迹地睇了眼他的神情,拧眉问张为礼:“悦嫔岂有这样大的本事?你们别是让她诓骗了。”


    第155章 悦嫔 悦嫔这看人的本事倒比他更胜一筹……


    楚元煜接过供状, 定睛一看更是诧异。


    供状厚厚一沓,怎么看也不是只有这次的事。


    他一目十行地读着供状,卫湘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眼见他的脸色一分分变得沉郁, 识趣地垂眸向他一福, 轻道:“臣妾先告退。”


    这实则也不全是为了“识趣”, 她也迫切地想要知道应星都招出了什么, 可眼见他脸色不善,她也不好非凑过去与他一同读那供状。


    于是在退出内殿时, 她睃了一眼容承渊,容承渊本也要去为她寻书, 借着这个由头正可顺理成章地与她一同出去。


    二人出了殿就一同往后头走,卫湘侧首打量容承渊:“你可看过供状了?”


    容承渊颔首:“看过了。应星招供之后有份供状原稿, 只是写得潦草, 需得誊抄之后再呈给陛下,所以现在才送来。我午后就看了那原稿。”


    卫湘满意地一哂:“那她都招供什么了?竟有这样厚厚一沓。”


    容承渊眼眸微眯,意味深长道:“咱们一直摸不清阵脚的事, 算是都有了个答案。”


    卫湘一惊:“背后都是悦嫔?”


    “算是吧。”容承渊颔了颔首,“我也才知悦嫔竟有这样的本事,让这许多宫人对她死心塌地。”


    卫湘不可置信:“如何办到的?!”


    “简而言之, 她很会让人念他的好,纵使被她指使去做那些阴谋算计,心里也觉得她是个善人。其中甚至有许多并非受她指使,而是见她难过便主动请缨的,如此一来,他们自然不会将她供出来。”


    卫湘越听越是错愕,她素来觉得悦嫔性子浅薄, 宫中诸人大抵也都是这样的看法。


    若依容承渊这样说……这便都是装的么?!


    几年如一日地这样装下来,本身已不是易事。


    再仔细想想,卫湘拧着眉又说:“只是这样?那她运气也太好了,前前后后可有不少事呢,竟真的都没牵连到她。”


    容承渊轻啧:“运气固然是有的,我却也得承认,她是真有些看人的天赋,用人一用一个准儿。应星其实也对她死心塌地的,若不是我先把她说了出来,应星也未见得会招。”


    他言及此处,心下有些自嘲地想,悦嫔这看人的本事倒比他更胜一筹。


    他也看错人过几回,尤其女人,他总不大摸得透。


    包括……


    他下意识地乜了眼卫湘。


    是了,包括她。在她这一步上,他走眼得比选定褚氏还厉害。


    褚氏只是蠢一些,又不够沉稳,所以后来变得飞扬跋扈,惹了不少是非。而她已是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他明知如此却偏不肯脱离,他简直对自己恨铁不成钢。


    卫湘自是不知他在腹诽这些,沉吟了会儿,问他:“你觉得陛下会如何处置悦嫔?”


    容承渊即笑道:“悦嫔既不得宠也无家世撑腰,此番还牵涉到叶夫多基娅女皇,陛下必会严惩,我看她这条命是决计保不住的。”


    卫湘重重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那就好。”


    “你倒对她挺上心的。”容承渊打量着她,“从前的恭妃、杨氏都只是入了冷宫,倒也没见你多想让谁死。”


    “悦嫔可不一样。”卫湘抿笑,“我早些日子与你说过清淑妃的蹊跷之处,后来又隐隐觉得悦嫔不大对劲,顺着细想下去,清淑妃那样的性子在宫里实是难活的,便是陛下也对她渐有了不满。可她不仅活着,还位置四妃过得春风得意,合该是有人替她把脏事办妥了。”


    容承渊凝神不语。


    卫湘轻哂:“所以,悦嫔就是她的另一张嘴。悦嫔的那些逾矩之语总能说完才被清淑妃喝止,是因为那本就是清淑妃想说的。同理,悦嫔也是清淑妃的另一只手,清淑妃想害又不愿自己动手去害的人由悦嫔代劳,清淑妃才得以维持这样的高洁和与世无争的样子。”


    ——若清淑妃一直这样维持着,她还真没什么法子,可清淑妃自己失了分寸。


    在云宜认叶夫多基娅女皇当教母的事上,清淑妃那样着急,虽是为着后位也算值得,但到底是露了马脚。


    她的心急让卫湘发觉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无争”,她心里也有欲.望,只是遮掩得很好。但在真正关乎成败的事上,她便遮掩不住了。


    卫湘恍惚又想起自己刚得封时的几件事,一则是清淑妃与皇后较劲般的颁赏——此事她当时并不太在意,因为谁都知道清淑妃原该是皇后,咽不下这口气也是人之常情,并不意味着她有什么算计;可后来再有一件事,是她初次去拜见清淑妃,见她的榻桌上放着一托盘的护甲,各个工艺精湛、样式精巧,而且各个镶满珠宝。


    ……须得知道,清淑妃素以“宠辱不惊”之态示人,衣着打扮也清新淡雅,并不喜好奢华,那样华丽的护甲她从未见清淑妃戴过。


    只是在那个时候,她也没有多想。她理所当然地以为那只是尚工局依例送去的,那时清淑妃虽还是清妃,但也位份尊贵,她便以为清妃的份例里就有这样的东西。


    如今自己也至妃位,她再回想这事,才知妃位的份例中也并没有那许多奢华的护甲!


    所以清淑妃桌上的东西,要么是帝后特意赏的,要么是旁人送的,要么便是自己专门托工匠制的。可无论帝后还是旁人都觉得她不喜欢这些,大抵不会送这样的东西给她,也就只能是她专门找工匠制的了。


    明明喜欢却不能示人,那样漂亮的东西都只能藏在自己房里悄悄把玩,清淑妃也真是忍得辛苦。


    这样一个隐忍蛰伏的人,也称得上是个劲敌了。


    卫湘玩味地盘算这些,暗想自己除掉悦嫔,便是砍了清淑妃最要紧的左膀右臂。清淑妃又那么想要后位,不能因为没了悦嫔就什么都不做,日后许多事情就不得不自己动手了。


    这才是她在这个局里真正想要的结果。


    只是这还不够,她最好还能在皇帝心里埋下一份更深的怀疑,这样只消清淑妃日后稍有差池,这份怀疑就会冒出来一点、再冒出来一点。


    第156章 求见 为着后位丢卒保车,多年的姐妹也……


    大概是卫湘还没回到临照宫的时候, 悦嫔就被押进了宫正司去审。


    卫湘回去后屏退宫人,独自坐在殿中久久不言,心里有股子不安挥之不去。


    ……她似是有些疑神疑鬼了, 现下的一切都合她的心思, 万事顺利应是好事。


    可不知是不是太顺了, 她心里倒有点不安, 总觉得不踏实。


    依着容承渊从应星口中挖出来的事, 悦嫔远比她先前预想的更厉害,就像条蛰伏在草木间的毒蛇, 时时窜出来杀人,又总能全身而退。


    可这回, 怎的就这样顺利地将她直接挖出来了呢?


    卫湘陷在疑云里,却也知道只凭这样想是断断想不出答案的。


    约莫半个时辰后, 皇帝到了临照宫来, 卫湘总算得以将心思从苦思冥想里抽离出来,只是抽离的过程有些吓人——一室清静里,她乍闻皇帝在外面训斥宫人, 铿锵有力地喝出一声:“滚!”


    卫湘鲜少见他这样,当即下意识地看向窗外,透过半透的窗纸, 她只见院中的宫人们都已跪伏在地。被他亲口训斥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宫女,应是她封妃后才拨过来的,吓得几乎瘫软在地,卫湘隔着这样远的距离都看出她在发抖。


    卫湘皱了皱眉,起身向外迎去。琼芳候在内殿与寝殿间的殿门处,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见她出来就忙同她一道往外迎, 卫湘边走边压音吩咐:“把那小丫头带到后头去,免得再触了霉头。一会儿近前若能让御前的人当差,咱们的人就都避着些。”


    琼芳颔首应了声诺,主仆二人才要迈出门槛,楚元煜已风风火火地先一步入了殿。


    卫湘只得就此驻足,福身见礼,楚元煜看见她,勉强压制住火气,伸手扶她。


    卫湘起了身,抬眸望着他打趣:“天都这样晚了,陛下此时动怒,夜里可要气得睡不着了。”


    楚元煜不说话,铁青着脸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她借着慢他两步的机会睇了眼容承渊,容承渊唇角转过一缕笑,低了低眼,她心下就安了些。


    待入了寝殿,卫湘与皇帝一同坐到茶榻上,依偎在他身侧问:“陛下何以这样动怒?是为着悦嫔?”


    楚元煜闻言想与她细说经过,但似是才刚一想他就烦躁起来,眉宇狠跳,一声叹气随之而来。


    他连连摇头:“悦嫔作恶便罢了,清淑妃也不分是非。”


    卫湘一怔,下意识地又望了眼容承渊,接着问:“淑妃娘娘竟牵涉其中么?”旋即自顾摇头,“陛下莫恼。宫中皆知清淑妃最是宠辱不惊,若此事当真牵扯到她,恐怕也是误会,要么便是悦嫔胡乱攀咬她。”


    她争辩得一脸真诚,看上去端然就是一心一意为清淑妃说话的模样。


    楚元煜苦笑着长叹,连连摇头:“无人攀咬她,偏她要来给悦嫔说情,说悦嫔只是一时糊涂,求朕念在悦嫔入宫多年的份上网开一面。”


    卫湘呼吸一滞,眸中露出讶色。


    她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抹讶色,又在他的注视下很快将这抹讶色缓去了,和善地笑道:“清淑妃平素不大与旁人走动,唯独与悦嫔交好,割舍不了这份姐妹之情也是有的。况且悦嫔才落罪,清淑妃大抵也不清楚她究竟犯了什么事。”


    楚元煜一声冷笑:“什么割舍不了姐妹之情,朕看她是愈发托大了!”


    卫湘心弦稍顿,眼中又一抹诧异划过,这次有八九分都是真的。


    哪怕是尚未探知清淑妃的为人时,她也早便知道清淑妃不是个好想与的主儿,嫔妃们私下里说起此人亦是嘲弄更多。可楚元煜与清淑妃青梅竹马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正因这情分,众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至少都对清淑妃有几分面子上的恭敬。


    至于楚元煜本人……虽然卫湘此前也听他说及过一些对清淑妃的不满,譬如那句清淑妃时常念及的“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他淡淡春山”就让他尴尬,但她想人与人的相处本也无法事事周全,哪怕是她和姜玉露也总有让彼此不满意的地方,便也不觉得那点子事会伤了他与清淑妃的情谊。


    可现如今他说出这种话,听上去就不大一样了。


    卫湘心生快意,但仍稳住了,不动声色地笑道:“陛下别这样讲,让宫人听了不知要传出什么来,总要顾一顾清淑妃娘娘的面子。”


    “朕就是太顾她的面子了!”他声色愈冷,“朕总念着与她少时的情谊,许多事懒得计较。知她不爱与人打交道,许多礼数也不束着她。可如今的事出在衷济宫,惊动了罗刹女皇,既关乎皇嗣性命又关乎大偃的颜面,她还敢来为罪人说情,太不识大体了。”


    卫湘听得心里幸灾乐祸,仍摇着头轻叹:“理是这个理,可清淑妃关心则乱,又哪里顾得了那么多?陛下不允她所求之事也就罢了,别为她的糊涂气坏了自己。”


    她说到后头,语中掩不住对他的关心。楚元煜侧首看看她,揽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她若能有你一半体贴,朕也不与她置这个气!”


    卫湘抿唇低了低眼,心下暗暗揣摩这话里有几分是因生气,又有几分是当真的。


    ……她挺想知道,她在他心里是不是真的已胜过了清淑妃这“旧人”?


    帝王的真心虚无缥缈,输赢也无关紧要,但这关乎后位之争,输赢就太紧要了.


    往后两日,阖宫都听说清淑妃屡次去往紫宸殿求见,皇帝却对她避之不见,不仅如此,协理六宫之权也被重新交到了凝婕妤手中,宫中便又恢复了文妃与凝婕妤一同执掌大权的格局,这对卫湘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素与清淑妃不睦的嫔妃们则因此得了好大的笑料,众人在卫湘宫中小坐时说起此事,丽充华笑道:“我还当青梅竹马的情分多稀罕呢,原来也能吃这闭门羹?”


    众人好一阵笑。


    第三日,听闻皇帝终是见了清淑妃,再传出的消息却令众人咋舌,就连消沉避世的敏贵妃也被炸了出来,着人请文妃与卫湘前去喝茶,拧着眉说:“苦苦求见了三日,谁能想到她竟是求陛下严惩悦嫔呢?这下好了,陛下也说不得什么了。”


    三个人都沉默了。


    敏贵妃与清淑妃之间其实没有太多的过节,起码明面上没有。只是面对后位,她们谁也不能装傻,立场总要明明白白才好。


    文妃直言道:“从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如今才知她原来精明得很。为着后位丢卒保车,多年的姐妹也顾不上了。”


    第157章 饯行 事涉两国,平稳就是最好的结局。……


    这些议论将清淑妃推到了风头浪尖上, 就连叶夫多基娅也听说了。叶夫多基娅虽无意干涉邻国君主的后宫,但也不介意将此事当做一个茶余饭后闲谈的话题,卫湘再去见她的时候, 两个人吃着点心喝着浓郁的红茶, 叶夫多基娅就问起了清淑妃的事情。


    卫湘闻言挥退了宫人, 想了一想, 温柔不失客套地告诉叶夫多基娅:“她与我们的陛下青梅竹马, 出于对夫君的爱慕,我不想与您背后谈论他所喜爱的人, 更不想让宫人们听到这种议论。”


    她从未在叶夫多基娅面前有过这样近乎疏离的强硬,叶夫多基娅听得眉心轻轻一跳, 首先忍不住夸赞了她一句:“你的罗刹语水平真是突飞猛进。”


    接着便垂眸笑起来:“我只是随便问问,打发时间而已, 你不愿说就算了。”说着她耸了耸肩, “不过,你下次直接拒绝就好了,不必找这么生硬的理由。”


    卫湘一怔, 目露不解:“什么?”


    叶夫多基娅轻笑:“楚元煜哪有这么喜欢这个人?亲爱的,我虽然对他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但我也是个皇帝, 你不能把我当傻子哄。”


    卫湘心头悚然一惊,蓦地站起身,束手不无紧张地解释:“陛下,我并没有欺瞒您,她……”


    “好了。”叶夫多基娅笑看着她,睇了眼旁边的座位,“我只是发个牢骚, 坐。”


    卫湘抿唇缓了一缓,到底落座回去,但还是继续解释道:“陛下,她的确与我们的陛下青梅竹马,我并没有欺骗您。其实……她早就与陛下订婚了,如果不是她的祖父去世的时间不巧,她本应成为陛下的正妻。”


    “有这回事?”叶夫多基娅眸光微凛,露出几许歉意,“好吧,我误会你了。”


    继而却又话锋一转:“但我想,我也没说错。”


    卫湘有些迷茫:“您指什么?”


    叶夫多基娅耸肩:“我觉得楚元煜就是没有那么喜欢她。相信我,如果他真的喜欢,他就会像对待你一样对待她。可现在是什么情况呢?在她主动到我这里来之前,我都不太听说过这个人,她的衣裳首饰也远不如你漂亮,这可不是对待心中真爱的态度。”


    卫湘哑了哑:“清淑妃与我不同,她不在意这些。”


    ……其实现下她也并不信服这一点了,但在叶夫多基娅面前她只能这样说。


    叶夫多基娅笑出了声:“哈哈,我不知该如何与你解释了,我只能说……”她的笑意淡去,神情变得意味深长,“我知道政务与你没什么关系,甚至你要刻意地远离它才更能保证自己的荣华富贵,但你还是应该清楚你的丈夫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在很多事情上,他可能远比你所认为的更像个皇帝。”


    叶夫多基娅言道即止,卫湘的目光凝结在她的神情间,但最终什么都没有问。


    她知道就算她问,叶夫多基娅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但她仍然是感激叶夫多基娅的,因为这些日子的相处足以让她明白,叶夫多基娅或许有任性潇洒的时候,但远比她更深谋远虑,让她劳心伤神的后宫相争在叶夫多基娅眼里什么也不是。


    所以很多时候她会隐隐觉得,身为女皇的叶夫多基娅看她们这些后宫的女人的感觉或许和大人看小孩子差不了多少。


    面对这样的悬殊的差距,叶夫多基娅还愿意点拨她,便可算是纯粹的善意了。


    她也很希望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能明白叶夫多基娅的深意。


    因此在楚元煜真的为她寻来那些史书政书,手把手教她读的时候,她没再有任何推辞。这其中其实有相当一部分是两位女博士带她读过的,只是楚元煜不知情罢了。所以楚元煜讲起这些,只觉得她一点就透,卫湘则发觉虽是同样的内容,楚元煜讲起来却有许多想法与两位女博士截然不同,这大抵便是君臣间的差异了。


    又几日后,悦嫔如容承渊所料的那样被废位赐死了。


    她没有家世撑腰,膝下亦没有皇子公主,又犯下了戕害皇嗣这样的重罪,废位赐死后便连丧仪也尽省了,草席一卷丢去了乱葬岗中。宫中不必刻意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但也不会再有什么人提及她了,她本就无足轻重的名字会被迅速遗忘,过不了多久,“悦嫔”这个称谓也会被埋进故纸堆里。她曾居住的宫室或许在下一次大选后就会住进新人,曾经属于她的那些首饰衣裳日后也会被赏给新主。


    一个出身平平的女人在宫中得了幸,也曾风光过,最终却落得这样的结局,在旁人看来自是凄凉的。


    卫湘心里却并没有为她生出多少唏嘘,因为在她看来,这样的结局如此多见。


    且不说宫中毫无依靠的人无声无息地死了多少,就是恭妃那样身份又如何呢?世代簪缨的人家风格无限,但只消天子一怒,覆灭也不过在朝夕之间。


    一场风波便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事情开局在衷济宫里,引起的震荡极大,收场却收得又快又安静,几乎有点虎头蛇尾。


    可这也确是最合适的结果了,因为这意味着平稳与大事化小。


    事涉两国,平稳就是最好的结局。


    三月,在上巳节的春风拂面之后,一再将返程时间推后的叶夫多基娅皇帝终是要起驾返回罗刹国去了。


    她离京那日群臣相送,楚元煜更亲自将她送到了城门处。卫湘依旧陪伴在侧,但因叶夫多基娅认云宜做了教女,卫湘此时的身份比当日迎叶夫多基娅入城时更紧要了些。


    叶夫多基娅在登上马车前从乳母怀中接过云宜,依依不舍地一再亲吻了孩子的额头,温柔无限地道:“我们离得太远,我不知道下次见到她会是什么时候,但我希望她能记得我这个教母。如果她以后想来罗刹国游览。任何时候我都欢迎她,她在那里会获得和我的儿子一样待遇。”


    卫湘衔笑道:“等她开始学说话,我就会让她学习罗刹语。等她会提笔写字了,就让她给陛下写信。”


    “我也会给她写信的。”叶夫多基娅微笑着抚摸孩子的额头,“我写起信来话很多,罗刹国的一切趣事我都会讲给她听,你不要嫌我烦才好。”


    卫湘和楚元煜听得都笑了,楚元煜一壁揽住她,一壁向叶夫多基娅道:“看来朕和小湘也要努力学罗刹语了,日后好给孩子读信。”


    “我也会学汉语的。”叶夫多基娅一哂,“她的父母都很聪明,我可不能让她觉得我是个差劲的教母。等着吧,你们很快就会收到我用汉语写来的信了。”——


    作者有话说:卫湘:[狗头]要不要让她知道她这是开启了多恐怖的挑战啊?


    第158章 再起 卫湘虽没推拒,这场晋封却并不顺……


    叶夫多基娅离开后, 宫中朝堂都松了口气。


    虽然在过去的两个多月里两国君臣相处愉快、宾主尽欢,但邻国君主在这里总归让人不得放松。现在他们一行人总算离开,大家紧绷的心弦终于得以松劲, 尤其礼部、鸿胪寺和尚宫局、尚仪局, 气氛一时欢快得宛如过年。


    楚元煜也知众人辛苦, 当日就在宫中朝中都颁了赏。他颁赏时卫湘正在紫宸殿伴驾, 兴致勃勃地看着宫人们将琳琅满目的珍宝搬进大殿, 再在他指定赏给何人后一一搬出去。


    卫湘一眼看中了一口小钟,这小钟是只有五六寸宽、七八寸高, 放在地上是不合适的,只能放在案头。样式做成了一个尖顶的小房子, 通身都是银质,门窗、烟囱都做得精巧逼真。


    殿里东西太多, 楚元煜的心思又都在颁赏上, 便没注意这件东西。冷不丁地一回头看见卫湘半蹲在桌边盯着它看,不由失笑:“看上什么了?你只管先挑出来留下。”


    卫湘一哂,指了指这小钟:“这钟陛下替臣妾赏了阮氏吧, 她这些日子教臣妾罗刹语尽心尽力,女皇常夸臣妾聪明,有七八分都是她这老师的功劳, 臣妾该好好谢她的。”


    楚元煜爽快道:“那你自己拿这个去谢她,朕再另外行赏。”语毕顿了顿,又摇头,“她固然是好老师,女皇夸你却和她没关系,你本就聪明,谁也掩不去的。”


    卫湘红着脸抿唇:“陛下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马上又说:“西施哪有小湘好看?”


    卫湘脸上愈发热起来, 起身几步行到他面前,抬手捂了他的嘴,轻声嗔道:“这许多宫人都在,陛下可少说些吧。”


    楚元煜笑而不言,卫湘眨眨眼,又一指与那小钟同放在桌上的一只镀金镶多宝的小衣箱:“那钟臣妾赠与阮氏,这衣箱陛下赏给林氏可好?她在女皇跟前当差兢兢业业,可算是为大偃撑住了场。臣妾听闻她已定了婚约,这衣箱给她添妆再体面不过了。”


    楚元煜自然没有异议:“听你的。”说罢就让宫人一一记下,银质小钟姑且送去临照宫,由卫湘给阮氏,衣箱直接赐给林氏去了。


    这样的行赏对卫湘而言是进退有度的——林氏不是她身边的人,由天子颁赏是她在守身为宫嫔的恭谨本分,但有容承渊在,颁赏的宫人自然会让林氏知道这份厚礼是谁挑定的。


    等这些赏颁得差不多了,楚元煜缓了口气,忽而一连串地说出十几样东西来。


    这些东西有的出自罗刹国、有的是大偃各地的贡品,种类繁多,各不相同,但件件价值连城。卫湘如今见的世面愈发多了,只听了三两件就觉这是难得一见的厚赏,更听得出这应该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


    待得都说完,却听他道:“这些都送到临照宫去,再命礼部好好择个黄道吉日,封小湘做宸妃。”


    “陛下?”卫湘心里一惊。


    宸妃位居从一品三夫人,且是三夫人之首,位在淑妃之前。


    楚元煜并不待她多说,攥住她的手:“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诞育一双儿女有功,陪伴女皇也有功,更别提女皇还成了你所生公主的教母,这宸妃的位子是你应得的。”


    卫湘缄默不语。


    她其实也不觉得自己“不应得”,只是经了悦嫔一事,她与清淑妃的矛盾算是被呈到了明面上,现下最是她事事谨慎的时候,他突然下这样一道旨,于她而言猝不及防。


    卫湘于是不得不从惊异中强定住神,仔细思索之后,终是没说什么。


    ……分庭抗礼已在所难免,后宫嫔妃都已默契地开始站队,她此时若能在位份上压过清淑妃,不仅是风光和荣耀,更能让站在她这边的人安心、让摇摆不定的人心里倾斜。


    再说,他言及的那些功劳,不仅他知道、她知道,朝堂后宫更人人都知道。


    那她又何必谦逊?她又不是清淑妃那样宠辱不惊的淡泊性子!


    然而卫湘虽没推拒,这场晋封却并不顺利。


    对此,卫湘原算是心里有所准备的,她知晓自己出身寒微,觉得有些迂腐的朝臣必要从中作梗,与清淑妃、恭妃交好的人家也不会愿意看到她坐在这样的高位上,自然要竭力阻拦。


    可到头来,此事遭到中止的缘故却与这些的关系并不大。


    她诞育皇嗣有功,便是最迂腐的朝臣见皇帝偏宠的是一个好生养的女人,也就闭了嘴。至于与清淑妃和恭妃交好的人家,清淑妃家里在朝中已无男儿为官做宰,众人大可不必为了那点义气触怒圣颜;恭妃因大罪连累全家,众人皆知此事在皇帝跟前已是禁忌,自也不会为她强出头。


    于是令卫湘暂不得晋封的乃是真正的“国事”——去年年末惨败格郎域突然再度起兵进攻大偃,虽然前次的兵败让他们已困顿不堪,但不知怎的,将士们竟像疯了一般杀红了眼,不仅来势汹汹,而且攻下一城便屠一城。


    在消息禀入宫中的时候,他们已在三日里屠尽了三城,边关百姓死伤近二十万。


    陶才人从父亲的家书里听闻了此事,与卫湘喝茶时说起来,眼眶都是红的:“我爹说,他们就连刚降生的婴儿都没放过,还有没生下的……被他们用刀生生从母亲腹中挑了出来。城中土地都被血色镀满了,浸了足有两三寸深,他们杀完人还架起大锅烹煮分食,许多百姓连尸身也没能留下!”


    如此惨烈的情形,引得大偃举国上下怨愤四起,天子在这样的怨愤里加封宠妃便是说辞再充分也会遭恨,卫湘也无法允许自己在几十万冤魂的注目下迎接这种晋封的“喜事”。


    敏贵妃的父亲帮朝廷置办粮草,忙得脚不沾地,敏贵妃提起这些也恨得咬牙:“这些人是疯了么!两国交战,他们抢粮草、抢钱,亦或对大偃将士毫不留情便都算了,可连无辜百姓也不放过,这是什么道理?早知如此,去年大胜时就该将他们都杀了,没的如今让自己人这样受苦!”


    第159章 发疯 清淑妃是与他一同到的。


    敏贵妃的义愤填膺, 卫湘并没有附和。


    因为敏贵妃的心情她固然是理解的,可或许因为现实太过惨烈,她反倒难以被纯粹的情绪搅扰, 蓬勃的悲痛让她得以思考得更加冷静。


    继而她又意识到, 她懂了许多从前不知的事情。


    若是以前听到“屠城”这两个字, 她大抵会觉得这意味着单纯的杀戮, 敌军冲进城就开始四处屠杀, 不留活口是他们唯一的目的,所有参与其中的敌军都是天生的禽兽, 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性没有悲悯,百姓喷涌而出的鲜血与消逝的生命是对他们的犒赏。


    可现在她却明白, 屠城不是这样的。


    天生的禽兽没有那么多,对大多数人而言, 泯灭人性需要时间。


    ……也就是说, 或许敌军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不留活口的准备,可这种准备多半是暗地里的,是不可能直接昭示于众的阴暗预谋。


    在明面上, 他们只会进行大肆掠夺,逼城中百姓交出钱粮。于是很多交出钱财的人在杀戮的最初真的会活下来,这也是屠城里鲜有人逃跑的缘故——百姓们并非不想活, 而是敌军让他们觉得只要听话就还有活着的可能。


    可接下来,掠夺会日复一日地降临,穷困者很快就会被榨干一切,然后被一刀砍死以震慑旁人。富人原本藏匿的钱财也会被慢慢逼出,再在逼不出来的时候迎来同样的结果。


    在这个过程里,普通将士在鲜血和钱财的逐步刺激下逐渐丧失人性,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杀红了眼”。


    而鲜血与生命也从来不是对他们的犒赏, 搜刮去的钱财才是。


    所有的事情,终究是落在真金白银的利益上的。


    卫湘便试着去想,那再这背后又还有什么呢?


    她独自苦思无果,就在容承渊到仪华殿躲懒的时候与他谈论起来。


    她思量着道:“虽然格郎域与大偃、罗刹素来不睦,但这次起兵着实奇怪。”


    容承渊不解其意,笑了声,问:“如何奇怪?”


    卫湘道:“一则是罗刹女皇才来过大偃,这意味着两国之间的关系正好到了前所未见的地步,这事又没瞒着格郎域,他们自是知道的,也就该知道他们此时对大偃宣战罗刹断无可能袖手旁观,何以非要招惹这种麻烦?二则,他们上次的惨败不过是去年的事,战事一起总是损耗极大,败仗更是如此,此时战事再起,他们几可说是毫无胜算,那便是心里再恨,也该先休养生息。”


    “可他们不仅来打了,还做出了连屠三城这样耸人听闻的恶事,这就像是……”卫湘顿了顿,寻了个合适的说法,苦笑道,“就像他们的国君、百官、将领、士兵在一夜之间全都失心疯了,什么远见都抛之脑后,只想争这一时之气,哪怕拼个国破家亡的下场也在所不惜。”


    容承渊听到后面,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了。他明白了卫湘的意思,进而也意识到这确是反常。


    卫湘望着他问:“常言道‘师出有名’,格郎域此番起兵的缘故是什么?”


    “下战书时只说是为去年那一战报仇。”容承渊微微摇头,“至于有没有别的底细,事情刚出,现下还不清楚。”


    卫湘追问:“陛下也不清楚?”


    容承渊失笑:“陛下又没开天眼。况且事出突然,现下调兵遣将地应对就够劳神了,这点隐情哪里顾得上。”


    卫湘若有所思:“掌印若有余力,可否先去打听打听?倘使陛下真顾不上听这些,就先告诉我好了。”


    这话委婉到虚伪,容承渊不满地眯眼,促狭地问:“那若陛下顾得上听了呢?”


    “……”卫湘只好说,“也先告诉我。”


    容承渊一声轻嗤,就差直接嘲讽她了。


    卫湘绷着脸抿了抿唇:“你这人就讨厌。后宫里头,非让人把事情说得那么明白做什么?”


    容承渊不以为意地咂了咂嘴:“我只提醒你,可别玩脱了。陛下虽不是小气的人,但后宫干政……先前可没人试过。”


    “我有数的。”卫湘颔首道,容承渊见她这样说也就不再多劝什么了,依着她所求,当日就寻了人脉出去打听格郎域发疯的缘由。


    在容承渊给出结果之前,清淑妃先有了动作,据说清淑妃的父亲与两位叔伯都入了紫宸殿,专是为这一战建言献策的。


    这本也没什么,因为他们虽已不在朝中为官,但也都是读书人,文史皆通,对这种政事自有见解。


    可这事里也透着奇怪……这说来只是寻常的臣子觐见,但此三人觐见的缘故,竟在后宫里传出了两种截然相反的说法。


    一种说法是:“张家人不再入朝为官,这是张老丞相故去时的遗愿,现下张家突然又对政务起了兴,可见是对立后的事情急了,想帮清淑妃一把呢。”


    另一种说法则说:“听说张家人不愿管的,是陛下为边关的情形焦头烂额,想着张家博学,便非召了他们兄弟三人来议。”


    顺着这第二种说法,又理所当然地延伸出一种新的传言,宫人们说:“其实朝中人才济济,哪就非要张家来出力呢?到底是陛下想封清淑妃为后,借着这个给清淑妃铺路呢。”


    对于这些真真假假的议论,卫湘只当不知,更不会去问楚元煜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但不论究竟孰真孰假,清淑妃的确是因为这些更加风光了。


    许多在她二人间拿不定主意的小嫔妃开始频繁地去清淑妃那里走动,清淑妃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深居简出,时常出来与众人同乐。


    三月下旬,逢谆太妃寿辰,虽说边关的变故让整个皇宫都覆着一层阴霾,谆太妃也无心庆贺,但皇帝虑及谆太妃自皇后故去后一直缠绵病榻,还是命六尚局合力筹备了一场家宴为谆太妃解闷,算是聊表孝心。


    这日卫湘早早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慈寿宫,丽充华也带着公主同往。谆太妃见到孩子们,病容上露出久违的笑意,连连慨叹说:“见到他们,哀家便觉得病都好了。”


    旁的嫔妃大多也都早到了些,哪怕一时见不到谆太妃,在外候着也是一份心。敏贵妃、文妃这样的高位嫔妃则都陪伴在谆太妃的寝殿里,变着法地寻些趣事哄谆太妃高兴。


    唯独清淑妃一直没有露脸。


    直至酉时,外殿的西洋座钟响了五声,宫宴要开席了,皇帝从紫宸殿赶了来。


    清淑妃是与他一同到的。


    第160章 寿诞 倘若是他先上前敬酒,众人必定也……


    众人齐施大礼, 清淑妃与皇帝并肩上前,向谆太妃施礼。


    卫湘犹记她第一次来见谆太妃的时候位次几乎排在末尾临近殿门的地方,现下她的位置却以离坐在上首的谆太妃极近。


    叩拜时她下意识地抬了下眼, 便能清楚看到谆太妃的神情。


    她因而不经意间看到谆太妃复杂的神情, 但谆太妃很快又缓出了微笑, 不失和蔼地道:“都免了吧, 快坐。”


    楚元煜直起身, 便命一众嫔妃也免了礼,众人各自落座, 清淑妃却很自然地随着皇帝去往上座。


    容承渊见状眉心微跳,但见皇帝不说什么, 就只淡然睇了个眼色,示意宫人在御座旁为清淑妃添了张椅子。


    于是上座的格局就变成了谆太妃与皇帝各有一案, 皇帝那边又是与清淑妃并肩而坐。此情此景显得他们像极了一对璧人, 在场嫔妃们无不面露恍惚。敏贵妃与素日交好的文妃面面相觑,凝婕妤则望向卫湘。


    卫湘心里倒没什么波澜,见众人神色各异, 倒很有种看好戏的心情。继而美眸一转,就见闵宝林一如往常般侍奉在谆太妃身侧,但眼前所见让一贯不问世事的她也浅蹙了秀眉。


    满殿的人这样各怀心思, 皇帝起身向谆太妃敬酒时,许多人都险些没反应过来,随之敬酒时贺词说得稀稀拉拉。


    待得一杯饮尽,皇帝落了座,嫔妃们也就都坐回去,清淑妃却仍娉婷而立,身边的思蓉为她再行斟了酒, 清淑妃向谆太妃举杯道:“臣妾恭祝太妃福寿安康,喜乐绵长。”


    谆太妃原因皇帝祝酒而蕴着笑,现下见清淑妃祝酒,这笑容反倒淡了。


    ……虽说谆太妃年轻时也不大得宠、争宠,能有此尊位盖因抚养了楚元煜,可毕竟在宫中浸淫了大半辈子,喜怒不形于色哪有做不到的道理。这般的神情转变,对清淑妃的不喜可谓是溢于言表了。


    但这总归是大好的日子,谆太妃还是很快将这不满隐去,端起一脸慈祥笑容连说了三声“好”,饮了口盏中果酒。


    卫湘眼睛一转,视线投向丽充华。丽充华的位置就在卫湘身侧,她本在亲手给康福公主剥一枚虾仁,察觉卫湘的注视就回看过来。卫湘没做声,只低眼一睇福康公主。


    丽充华一怔,卫湘本想她若不明白也就罢了,可丽充华反应却极快,当即指着面前玉盏小声问女儿:“这玫瑰露云安喜不喜欢喝呀?”


    云安已四岁了,听得母亲问话,用力点了点头,认真道:“喜欢!”


    丽充华循循善诱:“今日是你皇祖母寿辰,我们拿这玫瑰露去给她贺寿好不好?”


    “好。”云安答应得挺爽快。丽充华一笑,这就站起身,牵着她的小手走向前去。她身边的宫女忙端起玫瑰露跟上,母女二人来到谆太妃跟前,丽充华端起酒盏,云安奶声奶气道:“皇祖母生辰大吉!云安请皇祖母喝玫瑰露!”


    她说着话,丽充华已将托盘中的一盏玫瑰露奉了上去。众人都笑起来,谆太妃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却见云安又歪头想了想,脆生生地添上一句:“皇祖母长命百岁!”


    “哈哈哈。”众人又笑一阵,谆太妃朝云安招招手,云安走过去就被她抱到膝头,她衔笑“诱骗”云安:“今晚在皇祖母这里用膳好不好?云安想吃什么,皇祖母都让他们添来。”


    云安眨巴眨巴眼睛,毫无怯意,大大方方地张口就说:“我想吃冰雪冷圆子。”


    “好!”谆太妃一口答应,丽充华面色微红,嗔怒地责备:“你这孩子!”


    谆太妃的笑意浸满眼底,劝丽充华说:“哀家知道,孩子还小,你这做母亲必不愿让她吃冷食。这原是对的,哀家也不该搅了你的打算。只是今日,看在哀家生辰的份上,由着哀家宠一宠孩子吧,只当是哀家犯馋,偏要哄着她吃这些!”


    这番话既恳切又风趣,纵使一口一个“哀家”也寻不见几分长辈摆谱的味道,活似老小孩一般。


    身边的闵宝林扑哧一声先笑了,丽充华忍了忍,也笑出来,乐不可支道:“臣妾自是要听寿星的!”继而叮嘱康福公主,“云安,今日不论想吃什么,都与你皇祖母说,吃便吃了。只是这些冷食要慢些吃,别冻着嗓子,要咳嗽的。”


    云安皱起小眉头:“母妃,我会好好吃饭的,不会只吃冰雪冷圆子!”


    众人忍俊不禁地又笑起来,谆太妃看着怀里的小孙女简直看不够,也很愿意多给丽充华几分面子,吩咐宫人道:“去告诉小厨房,让他们制一碗冰雪冷圆子,就按寻常的量来做。做完后分作两碗,哀家与公主一人浅尝半份,谁也不许多馋了!”


    身边的宫女笑吟吟地应了,退出殿去传话。谆太妃先拿了块绵软的糕点来喂云安,楚元煜扫了眼自己案头的菜肴,笑道:“冰糖燕窝云安也爱吃,端去给她。”


    云安马上道谢,不仅认真,而且声音清脆响亮:“多谢父皇!”


    氛围里原有的古怪经云安这一番可爱的渲染,完全荡然无存了。卫湘不动声色地笑看,整个殿里只有清淑妃笑容牵强。


    待丽充华落座回去,谆太妃与云安那边也安静下来,清淑妃不出所料地扫了眼左首的席位,皇长子恒沂颔了颔首,执盏上前,端正一揖:“孙儿恭祝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恒沂是愈发懂事了。”谆太妃欣慰地饮了一口酒,命人往恒沂桌上添了两道他爱吃的菜,又想起自己近来新得了一件上好的笔洗,也命宫人赏与恒沂。


    恒沂一板一眼地谢了恩,卫湘垂眸,似笑非笑地自顾吃了一口菜,继续安然看着热闹。


    清淑妃今日显有恃贵凌人之意,仿佛后位已是她囊中之物。卫湘不知她缘何有这样的自信,但知她既然如此,就必然会让皇长子助力一把——那毕竟是元后所出的嫡长子。


    说起来,皇长子的表现也很不错了。


    八岁的男孩子,小大人似的向祖母敬酒,竟已有了几分“君子端方”的样子。


    倘若是他先上前敬酒,众人必定也会夸赞不已。


    但现在,云安先上了前,灵巧的小公主懵懂可爱,看得人心都化了,皇长子这般严肃认真的敬酒在云安的衬托下只显得乏味,谆太妃纵使并未因不喜清淑妃的缘故迁怒过这位长孙,原该有的喜悦也不免淡去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前头修了一波bug,就是丽充华在卫湘生孩子后已经晋充华了,但我记笔记落了这个点,后面还写的贵姬


    今天统一都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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