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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0

    第171章 探底 殿中几位重臣都看过来,继而脸上……


    心下既有计较, 卫湘便不愿拖延,次日天明,她先去向谆太妃问了安, 谆太妃一如既往地精力不支, 留她一并用了早膳, 早膳时唉声叹气, 说清淑妃近来风头太盛。


    卫湘只是温温柔柔地宽慰她, 言及:“不说别的,只说陛下素有孝心, 这等大事,自也会虑及太妃的心思。”


    谆太妃眉头皱得更紧, 连连摇头:“哀家自知皇帝有孝心,只是清淑妃的家世远胜于你, 如今张家又重新入朝效力。若让皇帝觉得这一国之母的位子唯她可坐……”谆太妃又是长叹, 语重心长道,“你如今位在正二品,也当立起来才是。还有文妃与凝婕妤, 一个个都很会办差,人也安分,偏生就是太过安分!”


    涉及文妃与凝婕妤, 卫湘不愿多说什么,只能轻声道:“是臣妾不好,太妃息怒。”


    谆太妃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粥碗上,长久不言。须臾,她有气无力地偏了偏头,守在侧后边的嬷嬷忙上了前,谆太妃道:“去传哀家的旨, 晋文妃做从一品丽妃,凝婕妤为从二品昭仪,居九嫔之首。”


    顿声间,她神情愈显肃穆,续道:“自皇后故去后,宫中规矩愈发松散。这般一来,文妃位在三夫人,又执掌宫权,说话办事都能有底气些,日后晨醒昏定的规矩也都要立起来,让六宫嫔妃都去她那里问安去,只说是哀家的意思。”


    卫湘闻言静静垂眸,心下最后的悬而未决也消逝了。


    那嬷嬷一怔,打量着谆太妃的脸色,轻声劝道:“太妃,凝婕妤晋昭仪也就罢了,只是文妃……”她哑了哑,“毕竟是从一品的高位,陛下那边……”


    谆太妃轻笑:“他若不情愿,你便告诉他,哀家没几天好活了,这般任性一次,只当是拿小辈的晋封给哀家冲一冲喜吧!”


    这话说得颇重,四下里林立的宫人惊得都跪下去,那嬷嬷亦神情一栗,忙道:“诺……奴婢这就去。”语毕再不敢多劝一字,匆匆福了身,就忙不迭地传话去了。


    卫湘屏息,忙也离席下拜:“太妃息怒,都是臣妾无用,才让太妃这般忧心。”


    谆太妃执箸夹了一块小菜丢进粥碗:“罢了。哀家知你素来柔顺,如今要你去办这样的事,你也为难,起来吧。”


    这话说得虽然宽和慈爱,但说话间谆太妃并不看她,更没有扶她起来的意思,口吻更是生硬的。


    卫湘垂首不敢起身,谆太妃觑她一眼,似乎气顺了些,搁下筷子,后背靠向椅子,语中万般无奈:“哀家也知道,这也没过多少时日,封后这等大事原是急不得的。可哀家也盼你能明白,这后宫的许多事情都在皇帝一念之间,局面瞬息万变,你一时按兵不动,或是为了养精蓄锐,或是想等合适的机会,可局面未见得肯等你。若左等右等,等到被逼得退无可退的时候,你便是想要出手恐也迟了。”


    卫湘俯身一拜,轻道:“臣妾谨记。”


    谆太妃终是伸手扶了她,谢了恩,复又坐回去,谆太妃说:“你也不必怕因此事惹皇帝不快——那是中宫之位,后宫哪个女人不想要?他堂堂一个皇帝,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况且他素来喜欢你,你膝下又有一双子女,他便是真有一时之气,总也能自己想开的。”


    卫湘正要再应,谆太妃眼中凌光一闪:“……倒是若再等下去,等颖姬的孩子也生下来,你与清淑妃在他心中孰轻孰重,可就真不好说了。”


    一言一语,俱让卫湘感受到她的步步紧逼。但这步步紧逼反倒令卫湘愈发安心了,她神情恭肃地再行应下,道:“谢太妃为臣妾筹谋。”


    谆太妃恹恹道:“你不必谢哀家,哀家是为着自己,更是为着皇帝考虑。”


    卫湘遂不再多语,谆太妃也不再说什么。那出去传话的嬷嬷在早膳撤下去前就折了回来,禀话说:“陛下允了,只是……”她扫了眼卫湘,说,“陛下说现下两国交战,又出了屠城的事,实在不宜大贺,睿妃娘娘晋封宸妃一事便是这样按了下来。如今您要封文妃与凝婕妤,陛下想只先颁旨,册封礼容后再办。”


    谆太妃和颜悦色地点头:“这是应当的。”


    嬷嬷暗暗松了口气,卫湘心下只想:这倒让她有了这会儿就去紫宸殿的由头。


    皇帝那日既几番表示她可去殿中听他廷议,她虽推辞,但这实打实的好处总归还是想得了的。更何况这还能为谆太妃所言之事助力,她就更没有不去的道理。


    早膳后,卫湘侍奉谆太妃漱过口就从端和殿里告了退。


    待走出慈寿宫,她坐上步辇,琼芳与傅成、积霖随在旁边,三个人的目光投来递去,皆有忧色。


    卫湘扫一眼琼芳,笑道:“想说什么,说就是了。”


    琼芳张了张口,正小心措辞,积霖先一步道:“谆太妃逼娘娘太狠了,这等大事岂可操之过急?若真惹得陛下震怒……”积霖言及此处放轻了声,“太妃说得倒轻巧,只怕到时候没那么容易过去。”


    卫湘但笑不语,琼芳叹了声也说:“正是。谆太妃就算再恼,娘娘也还是稳着些。毕竟……”


    话没说完,只见一宦官自不远处的拐角处匆匆而至,琼芳忙闭了口。待那人离得再近些,众人都识出是张为礼,傅成忙命轿夫停了轿,张为礼行至不年前,躬身一揖:“睿妃娘娘安,陛下请娘娘即刻去紫宸殿。”


    卫湘笑笑:“知道了。”


    步辇再行起来,便是往紫宸殿去。卫湘心下反复斟酌轻重,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虽大,但总归没有那日干政更大,好似也不必太过忧虑。


    约莫两刻之后,步辇在紫宸殿前落下来,卫湘只抬眸看了眼就知里头正有朝臣议事,还是心如止水地随张为礼走了过去。


    行至殿门处,张为礼向门中一引:“娘娘请吧。”


    卫湘衔笑颔首,径直进了殿门,不及步入内殿,就听一老迈的声音抑制不住怒火地吼道:“加调粮草?你说得轻巧!你当那粮草是老夫凭空变出来的吗!粮仓里的粮就那些,想多要只得花银子去买——我们就当它买得到,可银子从哪儿来?银子从哪儿来!莫不是你觉得老夫虽变不出粮却能变出银子不成?!”


    这想来就是那位户部老尚书了。


    卫湘苦笑一声,行至内殿门口,侍立于殿门一侧的宦官推开门请她入内。


    门内骂声辄止,殿中几位重臣都看过来,继而脸上都是一变——


    作者有话说:户部尚书:银子从哪儿来!回答我!look in my eyes!回答我!tell me why!


    同僚:啥毛病……


    皇帝:热梗,热梗。


    第172章 闲论 “你别怪朕。”


    卫湘目不斜视, 衔着温柔而不失体面的微笑举步走向御案。楚元煜已经听了半晌朝臣的争执,听得太阳穴生疼,忽而见到她, 只觉神思都清醒了三分。


    他不自禁地露出笑意, 朝她招了招手。


    原想质问卫湘怎可此时进殿的朝臣见皇帝如此, 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咽回去。


    卫湘在沉默又惊异的注视中一路行至离御案还有几步远的地方, 垂眸福身, 笑言:“陛下圣安。”


    “过来坐吧。”楚元煜道。


    不等他话音落下,卫湘就将容承渊竟亲自搬了张绣墩来, 置于御案一侧。


    适才慷慨激昂的户部老尚书道:“臣等先行告退。”


    “不必。”皇帝吐出两个字,“咱们只管议咱们的。”


    “这……”老尚书哑然, 与旁边的鸿胪寺卿对视一眼,终是质疑道, “后宫妇人, 岂可涉政?”


    卫湘低头不语,心里却有点紧张。


    她自然明白为了这事总归要争上一场,但来得这样直接又这样快, 还是听得人心慌。


    她一时便想避去寝殿或侧殿——这是日拱一卒的法子。


    她今日先避过去,让朝臣们眼看着避过去。这样显得她守礼识趣,但只隔着一道殿门, 他们也都清楚她仍是听得到的。


    到了下回,她就可在他们议事到一半时出来转悠一圈,绝不议政,但可以看看殿里的花草,又或从御案上摸块点心去吃。


    如此有个几番往复总能让不少朝臣渐渐松下劲儿来。说起来招数不新,但人性如此。


    却见楚元煜凝睇着户部尚书道:“朕倒想问,后宫妇人, 究竟缘何不能涉政?”


    此语说得朝中众臣都神情一震,卫湘亦一震,不可置信地抬眸看他。


    楚元煜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这原是个极尽慵懒的姿态,却因他目光里的冷峻平添一股威严:“边关事态棘手,咱们君臣日日在此争执不休,左不过是因为没有足够妥帖的万全之策,只能这般集思广益,尽量议出个最为可靠的法子。如此国事当头的时候,朕私心以为别说让睿妃在这里听,若她听罢真能出些可靠的主意,那于咱们君臣更是意外之喜才是。但听高尚书所言,似是国事还不如那些繁文缛节要紧?”


    他前头的话说得还算平和,听上去语重心长。最后一句忽而转冷,迫出一股威压。年逾六旬的高尚书听得心里一颤,所幸他久经官场,很快就稳住了,恭肃一揖:“陛下所言极是,若后宫干政当真只是如此,自是朝堂幸事。只是……”他语中一顿,再往后的话透出了一股子沉痛,“自古后宫干政,总是是非不断。或外戚坐大,或母壮子幼令天子形同傀……”


    他的后一句话没说完,立于他身后的户部侍郎忙一碰他,高尚书顿时意识到此言不妥,忙闭了口。


    楚元煜反倒开怀大笑:“哈哈哈哈,高尚书此言谬了。若说外戚坐大——”他捏了捏卫湘置于膝头的手,“睿妃家中没半个亲眷,只生母有外命妇的名号,还是朕追封的。至于母壮子幼之说……”他面上并无恼色,只是无奈地连连摇头,“朕如今不过二十七岁,确不认为自己会突然出个什么闪失撒手人寰,以致留下幼子。”


    高尚书适才所言的不妥之处就是为了这个,此时哪还敢再深议这事?只得道:“是。”


    楚元煜笑笑:“再者便是,若言及外戚坐大也好,天子形如傀儡也好,后宫干政当只是个结果,而非缘由。”他说着又摇摇头,“天子若懦弱无能,皇位总是坐不住的,便是没有后宫与外戚,也还有权臣、权宦。世人自古就爱把天子失权怪罪到后宫、外戚、权臣与权宦上,好似没了这些,懦弱之人便也能稳坐江山一样,可哪有这样的好事?实则是若天子懦弱,又无后宫权臣稳固朝纲,虎视眈眈的外敌恐怕便要来夺取天下了,到时江山易主,又要归咎何人?”


    “是了。”他自说自话般地嗤笑,“那自然是归咎于外敌了。”


    殿中只余寂静,朝臣们或因他所言低头沉思,或因并不赞同他的话脸色难看,但终是没人反驳他什么。


    楚元煜自顾吁了口气,适可而止地停了这话题:“好了,一些闲论罢了,只当逗个趣,免得众卿为着战事吵得累。”说着复又笑笑,“高尚书方才说到哪儿了?倘若今年收成如旧,该是如何?”


    他话题变得这样快,高尚书好悬没反应过来,咳了一声,忙道:“哦……臣仔细算过,倘使今秋收成尚可,且无蝗灾、雪灾这般需要拨粮的灾祸,大偃当能无虞。只是……”


    他神色沉郁,卫湘美眸一转,拽了拽楚元煜的衣袖,轻道:“万里江山,天灾难以避免,陛下不能赌不出事呀!”


    她口吻娇俏,又压低着声,只像与夫君说小话,实则声音也没低到让旁人听不见。便见高尚书一怔,不无矛盾地哑了哑,终是只得说:“睿妃娘娘所言极是。”


    卫湘得了这句认可,衔笑朝他颔了颔首。


    其实她自知这等明面上的道理,先前也必定有人说过,由她再说一遍根本无关痛痒。倒是楚元煜为此记了仇,等到朝臣们退出紫宸殿,他便紧皱着眉斜过来一眼,轻笑:“朕处处护着你,你倒帮上高尚书了?可还记得,早几日前你也还是主战的。”


    卫湘鼓了鼓嘴,毫不心虚地回视:“陛下此言差矣,臣妾才不管什么主战主和,只计较如何对陛下好。”她边说边自绣墩上起身,也不问他愿不愿意,霸道地挪到他膝头去坐,“况且尚书大人明摆着不喜臣妾坐在这里呢,臣妾捧他一句……陛下瞧,往后他不就不再抱怨臣妾什么了?”


    楚元煜起先一怔,继而失笑:“小狐狸,敢这样戏弄尚书。”


    卫湘低眉抿唇:“这岂是戏弄?臣妾敬重高尚书,所以想这样让他知晓,臣妾并无坏心。”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臣妾适才刚出慈寿宫,就见张为礼来传,不知陛下何事?”


    “哦,是有事。”楚元煜一叹,大有些无奈,“你既是从慈寿宫出来,该是听说了太妃为文妃和凝婕妤请封的事。”


    卫湘点点头:“太妃下旨的时候臣妾正陪太妃一同用膳呢。”


    “朕原先许过你宸妃之位。”他轻声道,“按理说既然加封她们,就该连你一同加封……但边关如此,一应册封的庆贺事宜都只得从简,朕不愿这样委屈你,所以想想还是容后再说吧。”


    他揽着她的腰,恳切地望着她道:“你别怪朕。”


    第173章 双簧 “诺,臣妾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种事他本不必同她解释。皇帝加封妃嫔乃是恩赏, 素来只有得了加封的妃嫔感激涕零,没有不得加封就心存怨怼的道理。


    更何况今日之事背后还有他喜恶之外更复杂的缘故,若她不曾洞悉那个缘故, 他不同她解释, 便反倒更能达成他所愿。


    现下她这样同她解释, 就如她先前所想的那样:他愈发将她当个人看了。


    卫湘淡然笑道:“陛下知道, 臣妾本也没有那么在意位份, 至于陛下提起的庆贺事宜……臣妾倒很喜欢热闹,缓缓也好。况且文姐姐和凝姐姐都打理着宫务, 位份高些也是应当的,若真让臣妾说点什么, 臣妾只觉得凝姐姐少说也该封到妃位才是,没道理比臣妾低的。”


    楚元煜闻言松了口气, 遂顺着她的话说:“主位宫嫔不好这样越级晋封。你与凝婕妤交好, 朕也知道,等过些时日再晋她便是。倒是文妃晋至从一品丽字,丽充华的封号就要避一避, 朕想着先晋丽充华为婕妤,顺势让礼部另拟封号给她。”


    实则换封号也不必这样麻烦,不过他一句话的事罢了。他这样做, 无非是因驳了她再晋凝婕妤的提议,又知道丽充华也与她交好,便借这个由头来哄她。


    卫湘顿时眉开眼笑,起身喜滋滋地朝他一福:“臣妾代丽姐姐谢陛下!”


    礼罢她又坐回去,心下窃笑着想:这其中还有个好笑的地方,只怕他自己也没留意。


    那就是……他说什么“主位宫嫔不好越级晋封”?她生下一双皇子公主那日,可是从正四品贵姬直接越至正二品妃的。诚然诞育皇嗣有功是极好的说辞, 但真正的因由谁又不知晓呢?左不过是知他心意已决,又有这漂亮的“说辞”在,便也没人说什么罢了。


    而若他想直接将凝婕妤抬到妃位,执掌六宫之权也同样是个足够漂亮的说辞,他却在此时无比自然地谈论起规矩来,好像从前为她一再破例的不是他似的。


    卫湘边想边伏进他的怀里,抬眸看了看他,仰首在他下颌上落了一吻。楚元煜低笑一声,垂首望着她,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忽见她低头喟叹,眉目间隐有愁绪,忙问:“怎么了,叹什么气?”


    卫湘又叹了一声,方开口道:“这点位份的事,臣妾并不在意。只是……”她摇摇头,“臣妾只怕谆太妃也为边关之事忧心,病急乱投医。若说惹什么乱子倒也不会,太妃久经世事必有分寸,轮不着臣妾置喙。可她抱病已久,臣妾只怕她这般操劳再伤了身子。偏偏太妃的那些打算未曾与臣妾直说,臣妾也不好明着劝她了。”


    她说这话时始终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的神情,果见他神色闪烁,心虚可见一斑。


    但他稳住得也快,转而含笑问她:“何出此言?太妃说什么了?”


    卫湘环着他的脖颈,借力直了直身,脸上也正色道:“臣妾知晓太妃素不喜清淑妃,但先前也总能井水不犯河水。近来太妃为着清淑妃的事竟是有些急了,话里话外盼着臣妾与清淑妃一较高下。虽说后位空悬,太妃或当真不肯清淑妃入主中宫算得个缘故,但臣妾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太妃醉翁之意不在酒……突然加封文妃与凝婕妤亦显出这个因由——恐怕太妃实是想拿后位相要,逼着张家好好出力呢。”


    她这话说得很是冒险,只是在后宫里冒险实在不稀奇,只要值得便是了。


    只见楚元煜眉心倏皱:“不许这样揣摩太妃的心思。”


    卫湘抿唇,不慌不忙地问:“陛下觉得臣妾所言没道理?”


    心里复又笑了声,暗想:果然是一出母子双簧!


    在他们这样的身份上,谁坐后位也没那么要紧,至少不会比国事更要紧。现今这个局面,为着眼下让张家好好出力也好、为着来日充盈国库也罢,让张家上心才是最要紧的。


    是以在这件事上,她与清淑妃都是“外人”,唯有他们母子才是“自己人”。区别只在于谆太妃一心想推她去做让清淑妃心急的事,他还愿意多顾及她三分、多哄着她一些。


    现如今她将这层算计戳破,但只当是谆太妃一个人的心思,绝口不提他也是同样的打算,便是想将自己也归进这个“自己人”里去,少说也要在他这边成为“自己人”,这实在是值得赌的。


    楚元煜沉吟良久,终是一喟,模棱两可道:“朕会问问太妃。”


    卫湘又说:“若太妃真有此意,臣妾可该听她的?”她思索着说,“太妃的意思,似是想让臣妾行事张扬些,让清淑妃觉得臣妾已对后位志在必得。臣妾原想听太妃的便是,又恐这样要给陛下招惹非议,还是先问问陛下才好。”


    楚元煜平和道:“先容朕问过了太妃。若太妃真是此意,你便听她的,让她安心。就算真惹出什么非议你也不必怕,朕知你的为人,更知是太妃授意,自然不会怪你。”


    卫湘听他这样说,心里有了底似的舒了口气,笑道:“诺,臣妾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日她在紫宸殿中留了大半日,直至午后才告退。


    又过几日,礼部为丽充华拟好了新的封号,挑的是个“皎”字。


    她先前所用的“丽”字是赞其美貌,皎字亦有此意,却比丽字多三分委婉,便也多了几许端庄。卫湘细品着这封号,又听傅成笑说:“旨意已颁下去了,听闻皎婕妤很喜欢这封号。”


    “这封号是不错。”卫湘笑笑,问他,“文妃与凝婕妤晋封的旨意也颁下去了?”


    傅成道:“是,一并颁下去的。”


    卫湘轻轻嗯了一声,接着便是静等。等了也就一刻,果然有文丽妃身边的宫人前来传话,说奉谆太妃的旨,日后各宫都需去文丽妃处晨省。至于晨省的日子,就循皇后在世时的旧例,逢五、逢十的日子去便是了。


    此外,皇后在世时原还有个旧例,便是每逢初一各宫主位都需去长秋宫议事。这一条文丽妃倒给免了,只说真有要事再邀众人前往,实则也有在礼数上主动退让半步礼敬皇后的意味。


    这话一传开,各宫口道“遵旨”之余也都好奇起来,人人都盯着倾云宫的动静,想知道清淑妃是否会去文丽妃处“晨省”。


    卫湘与几个相熟的嫔妃私下小聚的时候,敏贵妃还和文丽妃开起了赌局,文丽妃赌她不来,敏贵妃倒觉得她会来,还兴致勃勃地拉卫湘和凝昭仪一起下注。


    第174章 张扬 “都是朝中重臣,还真能动手?”……


    凝昭仪掩唇笑嗔:“臣妾可不来!谁不知道二位姐姐的交情。这赌打下来, 你们不论输赢只管私下里分了钱,臣妾和睿妃却是要真金白银填进去的。”


    “哎……”敏贵妃美眸大睁,“瞧你小气的!明明刚晋了位份, 赏赐贺礼都得了不少, 说得倒像宫里欠了你的月例银子!”


    这话说得几人笑了一阵, 笑过之后, 凝昭仪到底还是押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赌清淑妃会来,理由是:“她是个最会宠辱不惊的人。况且如今是太妃要大家去晨省, 打的又是‘以正宫规’的旗号,她若不来就太不体面了。”


    卫湘也跟了五十两, 笑言:“那我赌她来。我瞧她宠辱不惊是假,自诩清高倒是真的。她又素来看重与陛下的青梅竹马之谊, 被敏姐姐这贵妃押一头也就罢了, 文姐姐的位份尚在她之后,让她以文姐姐为尊她如何肯呢?”


    这话正也是文丽妃的想法,文丽妃笑吟吟地拉住卫湘的手:“正是这个道理!且看着吧, 咱把她们两个的银子都赢过来买酒喝。”


    此后很快就到了五月,五月初一,是嫔妃们第一次去文丽妃那里晨省的日子。


    自皇后故去, 这规矩已松懈许久了,去年入宫的新宫嫔更是从不曾施过这样的礼,突然得了谆太妃的吩咐,不少人心里头都紧张,到得及早。


    但在众人之中,敏贵妃是最早到的那一个。她的位份在文丽妃之上,原是不来也不打紧的, 这样早到无非是要给好姐妹撑场面。


    卫湘也有同样的意思,到文丽妃的德安宫只比敏贵妃稍晚了小半刻。


    她下了步辇,宫门口处的小宦官长揖问安,轻声禀道:“我们娘娘还在梳妆,娘娘请先去侧殿吃口茶点。”


    卫湘原只想摇头说不必——既是撑场,总得让底下的嫔妃们瞧见才好,避去侧殿还撑什么?


    然而目光不经意地一扫,她便瞧见院中西廊下阖目假寐的倩影,于是笑说:“我瞧敏姐姐在呢,我去同她说说话。”


    语毕她便进了门,琼芳带着宫人们在宫墙下止了步,卫湘行向西廊,唤了声:“敏姐姐。”


    敏贵妃望过来,见是她就笑了:“你也这样早。正好,陪我坐会儿。”


    卫湘便过去与她坐了,不过多时,凝昭仪也到了。


    她们三尊大佛在这里坐镇,小嫔妃进院后瞧见,都有些噤若寒蝉。原本心里头就紧张的不免更加不安,另怀心思的也谨慎起来,不敢再将那看好戏的模样摆在脸上。


    随居在卫湘宫里的柳御媛与苏贵人见了她,忙上前告罪,只说自己迟了,卫湘莞尔:“是我想早些过来瞧瞧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本也没想让你们这样早。”


    这般等人到得七七八八,文丽妃也收拾妥当了。


    身边的掌事宫女打帘出来,恭请众嫔妃入殿,敏贵妃便一马当先地走在了前头,卫湘紧跟其后,余者亦依位份鱼贯而入。


    外殿之中,文丽妃已端坐主位,见她们进来,便起身先与敏贵妃见了平礼,遂再行落座,受旁人的礼。


    “都坐吧。”文丽妃颔首,和善地命众人落座。


    宫中的座次素来以位份而定,只是如今文丽妃掌权,自要坐在主位。右首当然是敏贵妃了,卫湘现下的位份在宫中已是第四,便坐在敏贵妃旁边,左首的位子却是空着。


    是以落座间,卫湘察觉文丽妃的目光扫过来,抬眸一迎,就见文丽妃睇了眼左首的空着的位子,很快屏笑低了眼。


    卫湘自明其义,垂眸笑而不语。


    这日晨省一毕,卫湘与文丽妃就从敏贵妃和凝昭仪手中拿到了打赌赢的钱。凝昭仪只赌了五十两,不疼不痒地就给了,敏贵妃可是胸有成竹地赌了千两白银,着人去宫里取钱时攥着胸口直喊肉疼。


    除此之外,清淑妃的避不到场倒未在后宫引起太多风浪,其中一小半原因是清淑妃在这之后也不曾做什么,瞧着平平静静的,让人不好嚼舌根,另一大半的缘故则是她平素如此,嫔妃们都见惯不怪了。


    但嫔妃们的见惯不怪是真的,清淑妃的那份平静却未见得有几分真。


    卫湘揣摩着清淑妃的心思,顺应圣意“飞扬跋扈”起来。今日是邀几个嫔妃同去看戏,破天荒地动用了皇宫西北边那处已有二三十年不曾用过的三层戏楼;明日邀众人去她宫里瞧新鲜,各式贡品、赏赐堆满了殿阁,其中宫里的好东西多就罢了,罗刹国的东西竟占了半壁江山。须知罗刹国虽与大偃交好,但路途遥远,往来的赠礼总归是有限的,有知晓些各种底细的嫔妃心里头一算,就知近几年的好东西恐怕全在她这里了。


    卫湘对此毫无谦逊之意,伸手随意一指,从容自若地告诉众人:“也不都是陛下赏的。喏,那些都是罗刹皇帝送来的,瞧的是公主的面子,其中底下那一大箱还指明了说要给她做嫁妆呢。”说到此处,她扑哧笑了声,“孩子还没满岁就开始备嫁妆,她比我都操心。她还说她要年年都备些送来,送到公主出嫁——我只盼这话不是真的,不然我这临照宫里都要堆不下了。”


    她说这话时,皎婕妤原正坐在侧旁的椅子上喂康福公主吃点心,闻言笑睇了眼卫湘,道:“常言道君无戏言,这虽是咱们的道理,但为帝王者想立稳威严大抵都是如此,我瞧那罗刹皇帝是不能毁约的。”


    卫湘哑然,只得又笑道:“那也好,她给我便收着。我自己没什么家世、家底撑着,若能这样攒出十里红妆,也算不亏了自家姑娘。”


    这些张扬的话说出去,自会有人送到清淑妃耳朵里。如此过了几个来回,楚元煜在一日忽而心情大好,卫湘才奉命到紫宸殿,一进寝殿就被他搂进怀里。


    他搂着她放声大笑,除了心情畅快,更有点阴谋得逞的意味:“哈哈哈,适才廷议时你不在真是可惜了。如今张家办差愈发殷勤,适才竟为了表明立场,险些与户部动起手来。若不是容承渊眼疾手快,那二尺长笏板就要招呼到户部侍郎头上去了。”


    卫湘诧异地望着他:“都是朝中重臣,还真能动手?”顿了顿又哭笑不得地道,“闹得这样难看,陛下还笑得出来!”


    楚元煜嗤笑摇头:“你没见过,自然紧张,见得多也就当热闹看了。朕十二岁入朝听政,不到一个月就看他们打了一架,那还是宣政殿正经的早朝呢,殿里的宦官、殿外的侍卫都冲上去才把他们分开。那时候我也惊得不行,父皇私下却说不必理会,只要我不跟他们打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突然失忆,明朝为了什么事在朝堂上打群架活活打死了人来着,有人记得吗……


    第175章 信任 谁让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


    卫湘欣赏着他的好心情, 笑道:“那臣妾下回必要来看看!”顿了顿,又问他,“格郎域那边有日子没新消息了, 不知打得如何?”


    楚元煜失笑:“行军不是那么快的, 应是再过几日才能交上手。”


    卫湘心里一沉, 虽知这是没办法的事, 但更清楚格郎域的大军早已压在边境, 不由窒息,望着他追问:“那格郎域那边……”


    皇帝原本心情大好的笑容因她这句脱口而出的追问瞬间淡去大半, 卫湘正生懊悔,便见他似乎并不愿在她面前不快, 神情缓了又缓。


    但他终究还是发出一声长叹:“这些日子,他们又屠了一城。”他连连摇头, 揽着卫湘走向茶榻, 连脚步都变得沉重,“其实原该是两城,但第一城的都尉准备周全又拼死抗争, 硬将他们挡了回去。到第二城……约是因为吃了第一城的亏,他们不惜跋涉百里,所选之处已不在格郎域与大偃的边境, 倒是离罗刹国更近。此处本来就防备不足,他们又添了一计声东击西,待城中官兵反应过来已是晚了。”


    他在茶榻边垂头丧气地坐下,卫湘的脚步停在他身边,抿了抿唇,声音放得很轻:“又死了很多人?”


    “有六万余。”他声音沙哑,语毕默然良久, 俄而犹低着眼,发出一声苦笑,“怕惹你难过,本不想告诉你。小湘……”他用力地缓出一口郁气,“朕先前常觉自己这个皇帝做得还不错,如今看来,明明国富民强,却连这样的惨剧也无力阻止,可见也不是什么好皇帝。”


    他这话里有她从未听过的气馁,卫湘忙蹲下身,半坐于茶榻前的脚踏上,手搭上他的膝头,声音温柔之至:“陛下别说这样的话。这事间总有人在作恶,善者纵使无力阻拦,也不应责怪自己。况且……”她语中带着无尽唏嘘,“天灾、战事,这历来总是要有的,便是请神佛来坐这皇位恐怕也无力避免。陛下在出事之后能事事为百姓思量,又能作长远计,已是有勇有谋的明君贤主,切莫这般自责了。”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说完了这番话。


    他没什么反应,只那样垂首坐着,如同入定一般。


    如此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不开口,卫湘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伏到他的膝上安静地陪着他。


    直到他忽又开口:“朕要格郎域人血债血偿。”


    卫湘一怔,蓦然又抬头望去,只见他双目泛着红,牙关狠咬得令两颊青筋暴起。


    她本想宽慰他,却听他又说:“这个威胁我大偃多年的祸患,必须绝在朕这里。”


    这话俨然存着断齐根基之意。


    卫湘心存惶恐,惶恐里却又蔓生出一种畅快。原本宽慰他的话便被咽回去,她紧攥住他的手,笃然道:“臣妾愿陪伴陛下成此大业。”


    楚元煜森冷的神情因她这话一松,看了看她,有些意外:“你不嫌朕太狠?”


    卫湘垂眸轻笑:“狠?难道我大偃几十万无辜百姓不是人么?倘使先人们有陛下这般魄力,这些百姓或许就不会死。臣妾心疼自己人都来不及,实在顾不上心疼格郎域人。”


    楚元煜凝视她半晌,笑了一声。继而摇起了头,却很快又笑了一声。


    他这样的反应真让她发了懵,她不禁仰起头,往前凑了凑:“陛下笑什么?”


    “你有时让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他的手指敲在她额上,“我知你读书用功,但六宫嫔妃自幼被精心教导,比你读书多的还是大有人在。可遇上这种事,她们大抵还是会不清不楚地心疼外人,唯有你总能跟我想到一起去。想是老天觉得我身边少了个能说知心话的人,便送了你这仙女过来。”


    卫湘听得脸上烫了,双手抚住双颊:“挺正经的事,陛下突然说这样的话,弄得没羞没臊的!”


    “这怎么没羞没臊了?只许你夸我,不许我说你好?”他笑着扒拉她的手,见她不肯放下,突然拉着她的胳膊往上一提,就势把她拥住,躺到茶榻上。


    卫湘不及反应,额角已落了一吻,她抬眸盈盈望着他,他同样也望着她,目光柔和到让卫湘暗想:哦,原来温柔似水这话也可以被用在男人身上。


    又听他一声喟叹:“小湘处处都好,该给你的位子当下不能给你,只当是先欠着。待得事情办妥,一并还了。”


    他说的似是那从一品宸妃之位,措辞却又含糊。卫湘抿着笑,只当并未有分毫怀疑,脸颊在他胸口蹭了蹭,软声道:“臣妾自幼孤苦,的确喜欢荣华富贵。”


    他笑了声,她仰起脸:“但臣妾更想陛下事事顺心。所以大局面前,陛下大可不必为臣妾心存顾虑。”


    茶榻之上柔情蜜意,临近门口的屏风边,因有一小宦官有话要禀,容承渊便姑且退了出去。


    他在内殿先问了那小宦官,听闻是边关来了八百里加急的信使,就提步迎去了外殿。信使奉上书信,容承渊见是书中递来的,就将那信先收进了自己袖中,以便一会儿及时呈递。


    待那信使走了,他原打算这就折回去,张为礼偏又在这会儿来了。


    容承渊知他今日不当值,这般寻来必是有事,不必他说,直接与他出了殿门。


    师徒二人走了一段,张为礼方压音道:“小的适才在京中的茶楼里见了那几位格郎域的游商,因局势不明,他们都想尽快回家去。您看……”他快速扫了眼容承渊神情,复又低下头。


    “什么游商?”容承渊脱口而出,说完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原是他命张为礼和宋玉鹏去寻的游商。


    因为早些日子,卫湘在皇帝面前说她所知的格郎域的底细是找游商打听的,他恐帝王多疑,便先备下了人以便圆这个谎。


    可帝王在她面前,却已不再多疑了。


    容承渊长声出了口气,轻笑:“好蠢,只管让他们回去就是了。现下什么局面陛下最是有数,便是想找人来问话,找不见也只得罢了。”


    “……师父说的是。”张为礼一拍脑门,“那小的给他们多备些盘缠,只当结个善缘,这就让他们走了。”边说边连连作揖,匆匆告退。


    容承渊气定神闲地嗯了声,心里五味杂陈。他回眸望向巍峨的紫宸殿,一时庆幸某个人与他这样近,一时又觉得还是太远了。


    可他也没什么可不满的。


    谁让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


    第176章 非议 自老丞相张瑞故去至今,张家已有……


    这日卫湘进了紫宸殿就没再离开, 下午悠哉地坐在他身边一同听了一场廷议。


    到了晚膳之后,他在内殿批阅奏章,她就独自在寝殿里读书, 先读了会儿史政, 又学了半晌的罗刹语。


    不过还是批奏章要累人得多了, 待得寝殿中灯火尽熄, 他躺下不多时就已安睡过去, 卫湘一时尚无睡意,就胡思乱想了些有的没的, 又翻了个身,在昏暗中打量他的睡容。


    她虽已做了两年多的宠妃, 但近来同他相处时,她心情总有些复杂难辨。


    曾几何时, 她在他面前的一颦一笑皆是假的, 她只是摸清了他想看什么,便恰到好处地做成了他喜欢的样子。


    她也曾为这样的本事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这般大概也称得上“敬业”, 这宠妃她当得名副其实。


    可近些日子,她在他面前变得“自如”了。


    只消她稍松一点气,喜怒哀乐就添了三分真实……诚然, 这种真情流露中有六七成都是为着格郎域的事,而格郎域又的确人神共愤,可她私心里还是清楚,若将时间往前推个一年半载,她会做得更加周全。


    相反,他倒在她面前添了几许小心。


    这种小心并不是指他见她不高兴了就会马上小心地哄她,这种事他这怜香惜玉的性子从一开始就会做, 可那就和哄个小猫小狗没什么分别。若她养的猫儿不开心了,她也会那样哄的。


    可今日她问及格郎域的事,他说的是“怕惹你难过,本不想告诉你”。


    这话意味着他想过要同她说,但深思熟虑后因怕她难过又打消了念头。


    可他原也可以不想这些,只消先告诉她便是,若她难过了他在哄她,她仰他鼻息而活,总也是哄得好的。


    他真的开始将她的喜怒放在心上了。


    就像是……她今日见他那样气馁,也真有点心疼,不愿让他陷在那种情绪里。


    卫湘觉得这也很好。让她真对他生出什么心无旁骛的爱意,恐怕这辈子都是办不到的,但他们日日相伴,能有三两分真实的在意,让她心惊肉跳的日子也会变得温柔一些.


    往后的几个月,朝中的消息跌宕起伏,宫中也变得不大安宁。


    起先是大偃将士与格郎域人交了兵,首战大捷虽没什么悬念,却还是鼓舞人心的。


    这一战,除了主将陶将军立下大功,还有一名小将展露头角。


    此人名叫邬勤,现下满打满算,周岁也才二十二。首战中他孤身闯入敌营,割了格郎域将领的项上人头,世人无不赞其骁勇。


    因父亲的战功一举自从六品才人加封为从五品怡嫔的陶氏在品点小聚上说及此人却并不大欢喜,冷哼一声,道:“什么骁勇!那时胜负已定,取那将领首级是迟早的事,是这邬勤宁可违反军令也要争功,单枪匹马地就闯了进去。我爹一瞧急坏了,为护其周全,不得不加派人马随他同往。到头来他的功是立了,差出去的人却平白折进去七八个!”


    坐在怡嫔身边的柳御媛不禁好奇:“臣妾听闻他是因这功劳才拜将封后的,以前籍籍无名,陶将军何以要这样护他?”


    怡嫔冷笑:“命好罢了!别瞧他初出茅庐,背后却是张家,与那一位沾亲带故,我爹只有我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如何敢让他死在沙场上!”


    嫔妃们都不知这些端底,怡嫔这话又说得刻薄,众人一时面面相觑。所幸她们手里都做着点心,皎婕妤忙让苏贵人把面前的枣泥递给她,这样一打岔,这些话也就都揭过去不提了。


    待得品点小聚散去,卫湘回了临照宫,就让傅成去打听细由。傅成领命去了,琼芳奉来茶水,笑问:“娘娘如今对军中之事也有兴致,可要请两位女博士为娘娘寻些讲兵法的书来?”


    卫湘接过茶盏,莞尔颔首:“兵法也是该读读,我却不是对军中有什么兴致,只是觉得怡嫔今天所言来得古怪。”


    琼芳一怔:“如何古怪?”想了想说,“娘娘是觉得怡嫔从前不大论及这些?”


    卫湘摇头:“她性子直,讲什么也不古怪,但陶将军将此事告诉她却古怪得紧。此战的主将毕竟是他,他若看邬勤不顺眼,能使绊子的地方多得很。刀剑又不长眼睛,纵使邬勤背靠大树,真战死沙场,张家难道还真能找陶将军算账?”


    琼芳拧眉:“娘娘的意思是,陶将军有意帮着张家?”


    卫湘还是摇头:“倘他真的想帮,大可以将这些细由瞒得严严实实的。何必又在与女儿的家书中提及,透出这样的议论来?”


    琼芳哑然半晌,心下虽也觉得的确反常,但想不透缘故,就欠身道:“奴婢愚钝,实在不明白将军大的什么算盘。”


    卫湘一哂,心里虽有几分猜测,但也拿不准,只说:“我也参不透,所以让傅成去打听,瞧瞧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风言风语在街巷间播撒的速度远比傅成打听得要快,卫湘很快就听闻:


    “那邬勤似是张家的远亲,但早已出了五服。”


    “又似是也没多远,因为他早与主宗的姑娘定了亲,那位千金说来还是淑妃娘娘的亲侄女,这位邬小将军以后也该换淑妃娘娘一声姑姑了。”


    又有人道:


    “什么远亲,据说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家。张家见他有些谋略又双亲皆亡,便寻了个远亲认他做干儿子。”


    “还有那亲事,据说也不是早先定下的,是他此番建功立业才有的喜事。按理说这事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封侯拜将又洞房花烛,放在别人家那叫双喜临门。可张家自命清高,好像物色个新贵当女婿便污了自己的名声似的,硬说这婚事是早早定下的,还让人趁夜将聘礼抬进家门,装作已放了许久。”


    “可若打开那些红漆木箱一看,谁又瞧不出那是宫里近日才赏的呢?据说其中有一匣金锭,上头还刻着‘大捷’二字,是陛下为近来的战事专门命人备下赏给将士们的,从前可没见过!”


    一口一个“似是”“据说”,传得有鼻子有眼,究竟有几分真假却没人知道,连卫湘这样久在深宫的人也摸不清。


    自老丞相张瑞故去至今,张家已有数载不曾身陷这样的非议了。


    第177章 不见 “若是无事只当我多心,若有点什……


    可再多的非议也没能阻挡张家的荣耀, 邬勤的崭露头角似乎只是一个开端、一种昭示,昭示着张家即将重返朝堂中心,即将再度成为京中最为耀眼的勋爵人家。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 几乎每一件喜事都与张家有关。


    七月里, 边关再传捷报, 邬勤加赐食邑, 清淑妃的父亲与数位叔伯长辈亦各因功劳加官进爵。


    八月是卫湘所生的一对龙凤胎满周岁的时候, 但那位户部老尚书由于年迈兼操劳过度太久,终是一病不起, 皇帝赐了他千两黄金荣归故里,可户部尚书的位置不能空着, 很快便由清淑妃的父亲张仲允接替上了。


    这一安排也算在情理之中,因为清淑妃的父亲张仲允早些年就曾在户部任职且政绩不差。若非张老丞相临终强命儿子们远离辞官, 他熬到如今这般年纪就算没当上尚书也该是个侍郎了。


    六部尚书乃是手握实权的重臣, 虽说不上“位极人臣”,也已是大多官宦人家拼尽几代人的力气都谋不到的高位。这等升迁足以让整个张家鸡犬升天,宫外的张府什么样后宫之中不得而知, 但在后宫里,清淑妃那里显而易见地更热闹了。


    各宫嫔妃与得脸的女官们都不免过去走动,尤其是去年才入宫的小嫔妃们, 她们在宫中的时日尚短,又因清淑妃是那样的性子,过去那些时日她们大多与清淑妃没多少交集,既不交好也不交恶。这就让她们在此时可以理所当然地去结个善缘,不过几日卫湘就听说,除了随居在她宫里的柳御媛和苏贵人,其他人都去过了。


    骊珠提起这些大有些忿忿:“皇子公主满了周岁, 这才是宫里第一等的喜事!如今平白让她抢了风头,那些人也太会见风使舵了!”


    卫湘只是笑道:“恼什么?日子还长呢,谁也不可能一直占尽风头。”说着想了想,又吩咐骊珠,“你去告诉柳御媛和苏贵人,不必为着我失了礼数,若想去与清淑妃走动尽管去就是了。倘若想送些像样的礼,就让她们去我库里挑,先记上一笔只当是我赏她们的,再由她们送给清淑妃便是。”


    骊珠虽然忿忿,但知卫湘所言有理,便耷拉着脑袋去照办了。


    过不多时,骊珠回到仪华殿,柳御媛和苏贵人却一同来了。外头的宦官见状忙要入殿通禀,但不等他走进寝殿,柳御媛的笑音就先传了进来:“睿妃娘娘大度不计较,容得我们去向清淑妃问安道喜,我们却看不上她那做派不愿去,娘娘也不必劝了。”


    卫湘正坐在茶榻上读着书,闻言将书一合,收于榻桌之下,衔笑望向殿门口,二人很快一前一后地入了殿。


    她们上前要福身行礼,卫湘抬了抬手:“别多礼了,坐吧。”


    轻丝已在茶榻前添了张绣墩。位份稍高的柳御媛坐去了茶榻另一侧,苏贵人便坐到绣墩上。廉纤奉了茶来,为卫湘也换了一盏新的,卫湘端起茶盏,笑道:“看不上归看不上,都是宫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姐妹,尽一尽礼数总是好的。”


    苏贵人摇头:“娘娘此言差矣!宫里头本也不是人人都有缘分交好的,既然性子不合,大可不必这样虚与委蛇。否则今朝去了,日后便都要维系,平白为自己添事。”


    柳御媛素来比苏贵人性子更直,轻嗤道:“谁要与她做姐妹?臣妾虽入宫晚,却也知道她早些年都是什么样子!呵……自己不得脸时就做得个清高避世,如今一朝得势,也不清高了也不避世了也不宠辱不惊了,倾云宫里比哪儿都热闹,真是装都不肯多装一刻!再者,娘娘宽宏大度不计较,臣妾可还记得刚入宫那会儿她宫里的叶才人是如何欺负得骊珠呢!”


    叶才人……


    卫湘倒也记得那场风波,但这三个字已显得很是陌生了。叶才人在那件事之后就被迁到了偏远的宫室,还禁足了半年。经此一道,容承渊自然不会再让她的牌子出现在皇帝面前,因此叶才人自入宫以来就从未承幸,经了一年多的光景,宫里已没什么人还记得她了。


    只听柳御媛冷笑:“当初那事,清淑妃是一个字也没有的,好似一切都跟她没关系。如今倒念起旧情来——臣妾过来之前才听说,清淑妃求了陛下,说让叶才人搬回倾云宫去,陛下已准允了。”


    卫湘虽略微一怔,但仔细想想,也只“哦”了一声,因为这也并不足为其。


    有什么奇怪的呢?叶才人殿选时就是清淑妃做主留下的。


    虽然听容承渊的意思,那场殿选上清淑妃“很会察言观色”,留的都是皇帝看着合意的人,但哪怕只是这样的代为开口,也足以让叶才人记她的好,与她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否则也就不会有入宫便刁难骊珠的事了。


    苏贵人垂眸拧眉:“叶才人住在哪儿也不碍咱们的事,可臣妾只怕这是冲着娘娘来的。毕竟从前结了梁子,叶才人现在就算知道清淑妃拿她当枪使,指不准也会心甘情愿?”


    “臣妾也忧心这个。”柳御媛脸上笑容渐失,沉沉一叹,“所以……臣妾和苏妹妹才想着躲她们远些也好,最好一步的走动都不要有。六宫都瞧着咱们两边不来往,真出点什么麻烦,咱们也省得惹上一身腥。”


    卫湘恹恹地笑着:“本宫只是怕你们因本宫为难才让骊珠去递了个话,又不是逼你们非去见她不可。不去便不去吧,都由着你们。”


    柳御媛和苏贵人听了这话都松了口气,复又有了笑意。卫湘不再多说什么,与她们闲话了些近来的趣事,二人小坐约莫一刻便告退了。


    卫湘琼芳去送她们,琼芳将二人送出了仪华殿前的院门方折回来,打帘步入寝殿,只见卫湘并未再读书,而是斜倚着榻桌,似在思索什么。


    琼芳默不作声地侍立到一侧,很是等了一会儿,卫湘忽然开口:“傅成。”


    傅成忙上前听命,卫湘终于抬了抬眸:“找几个机灵的,把柳御媛、苏贵人还有骊珠都盯住。若是无事只当我多心,若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无论事大事小尽要来回我。”


    傅成一怔,旋即揖道:“诺。”遂退向殿外,这便去办。


    琼芳哑了哑,上前两步,脸上显有愕色:“娘娘是信不过她们?”说着凝神一想,又言,“柳御媛和苏贵人便罢了,可骊珠……骊珠不会的。”


    第178章 大封 原因只是皇帝有意与众臣“同乐”……


    卫湘笑道:“我并不疑她们存有二心, 只怕她们被人利用,沦为旁人手里的刀却不自知。”


    琼芳不解:“娘娘何出此言?”


    卫湘笑了声,从榻桌下拿出那本没读完的书, 边翻着书页边慵懒道:“你只管想想她们适才说了什么, 便知晓我为何这样担心了。”


    琼芳仍不解地蹙着眉, 但见她已读起了书, 也不敢扰她。卫湘一心二用, 一壁读书一壁听着琼芳的气息,过了半晌, 忽闻琼芳呼吸明显地一顿,她笑着抬起头:“你知道了?”


    琼芳哑了哑, 先挥退了左右,继而心惊道:“是了……凭柳御媛与苏贵人的出身多高, 娘娘在宫中既有咱们费了心思笼络、结交的人, 更有掌印在御前。清淑妃与陛下请旨讨要叶才人,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她二人先得了消息。那若不是她们存有二心,便是有人着意往她们耳朵里递了话了。”


    “是啊。”卫湘轻笑着将手中书卷置于膝头, “我猜那传话之人还着意提了骊珠当初的事,便让她们也格外在意起来。她们在来我这里一讲,骊珠就成了最慌的那一个, 倘若她心思够狠,保不齐便要对叶才人下手了。”


    琼芳屏息:“现下这个节骨眼儿,清淑妃也好,颖姬姬与叶才人也好……若真在她们手里出了事,娘娘这个主位都逃不了干系。”


    “所以,你说我能不慌么?”卫湘淡淡摇头,心下不无疲惫, “所以……这么办吧,傅成那边安排人手盯着她们是暗处的事,明面上你只管去把这道理与她们讲清楚。她们倘若信得过我,不去招惹麻烦,大家都过得舒坦。”


    “诺。”琼芳匆匆一福,便去办了。只是将这话去知会三人容易,三人碍于卫湘的身份也当然会答应,但真想让她们别打错主意,光得一句承诺是没用的,她得真让她们“安心”才行。


    是以待到皇子公主过周岁的正日子,临照宫还是风光了一把:苏贵人和柳御媛都晋封了嫔位,苏氏为韵嫔,柳氏为睦嫔。骊珠得封了正八品淑女,位份虽不高,但也成了宫里的正经的主子,更耐人寻味的是她还得了个玉字的封号,虽说这样低的位份得个封号也没什么用,却是本朝的第一例。


    一时间满宫议论纷纷,有人羡慕玉淑女的“鸡犬升天”,也有人想得更细,便道:“陛下摆明了对去年新封的嫔妃们都没几分偏爱,这都一年多了,位份最高的也就一个颖姬,还是有了身孕才封的。如今可好,临照宫里突然冒出来两个嫔,比身怀有孕的颖姬姬也就略低半品——可缘故呢?缘故不过是皇子公主过周岁,睿妃娘娘说她们也有功劳。”


    “说到底,这是睿妃娘娘几句话就让陛下把她们的位份晋了,我瞧这宫里头还是睿妃娘娘分量最重。”


    这种说法一时间喧嚣尘上,倘若放在从前,卫湘大抵要让人去查一查这些说法的由来,但这回不必了,因为这些说法是她散出去的。


    既成了皇帝与谆太妃的“自己人”,她自是要时刻记得自己该办的事。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来暗潮汹涌得让人紧张,她这厢按兵不动,倾云宫那边清淑妃与叶才人也都没什么动静。


    直至入了冬,宫中开始喜讯频传。


    冬月里,先是去年入宫的沈氏有了身孕,自美人晋封贵人,主位皎婕妤奉旨照顾她的胎,也得了不少赏赐,康福公主云安又添了五百户食邑。


    腊月,颖姬嫔顺利诞下皇三子,位晋贵嫔。在婴儿呱呱坠地的喜气中,与格郎域的战事——这场折磨满朝君臣数月的大事也终于彻底落幕。


    若是作为全无立场的旁观者来看,这件事的终结其实也说不上好——因为格郎域人真的快被屠戮殆尽了。


    只凭大偃之力本难以做到这一点,但在三个月前,罗刹国加入了这场战争,格郎域在两国夹击之下迅速溃败,年富力强的将士几乎被杀得精光,领土被两国瓜分,继位刚满一载的国君用他父亲留下的那把最新式的火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还算体面地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仅剩的老弱妇孺为了活命,在寒冬腊月中日夜兼程地逃离故土,一路北上。但在北边,等待他们的只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冻土,在凛冽的寒风里,没有人看得到未来在何处。


    这些老弱妇孺无疑是凄惨的,权力、金钱、粮草从不曾落在他们手里,战事倘若赢了,多半也和他们没什么相干,眼下战败灭国,却是他们在承担背井离乡与饥寒交迫,这实是不公平的。


    可战争就是这样的。而且只消身在这几国里,也没人能不带立场地看待这场成败。


    对大偃而言,算是终结了一个心头大患。


    捷报传到皇宫那日,楚元煜在卫湘宫中喝得酊酩大醉,卫湘知道明日必有一场要紧的早朝,初时还在劝他克制,可他真的太高兴了。她想想,这高兴也很有道理,因为他真的达成了心中所愿,真的为大偃边关子民换来了和平。


    于是也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她同他一起喝了起来,两个人从大偃的烈酒换到果酒,仍不尽兴,又命人取来罗刹国的烈酒。


    罗刹国比大偃要冷得多,酒被赋予驱寒暖身之能,酒劲儿足得很。最后的结果便是两个人醉成了一滩,都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被宫人们扶上的床。


    如此一来,次日自是只能免朝了。


    倒也万幸免了朝,因为朝中重臣昨夜也喝醉了一半,情形与宫中都差不多——在最初的时候他们都想克制来着,只是如释重负的感觉实在太好,那份克制就被击碎得太快。


    元月,趁着过年与大捷的喜气,京中一扫延续近一年的紧张与沉寂,宫中也终于可以为高位嫔妃的晋封大办庆典了。


    这其中的头一件自然就是卫湘晋封从一品宸妃,为着这场晋封,宫中光是宴席就接连不断地办了几日,一些宗亲、重臣家中也得了赐宴,原因只是皇帝有意与众臣“同乐”。


    月末,卫湘晋封的喜气才刚刚淡去,紫宸殿又接连颁出几道圣旨,晋封清淑妃的父亲为固国公,几位叔伯另有封赏。那位在首战告捷时展露头角的邬小将军也得了天子赐婚,张家热闹得门庭若市。


    二月初三,龙抬头才过,又几道旨意搬出来,册封清淑妃为继后,入主长秋宫,执掌凤印,母仪天下。


    那与天子并肩而立的位子,她终是得到了。


    第179章 吉服 这样的纹路是断断不会用在吉服上……


    旨意颁布下来, 礼部与六尚局、内官监便都开始筹备封后大典的事宜了。礼部择定的吉日在四月中,这对众人倒是个实实在在的好消息,因为这样的典礼不仅要忙上整日, 大半的时间还是在毫无树荫遮蔽的地方站着或者跪着。四月中旬既不太冷也不太热, 对众人而言都好过一些。


    不过虽说大典还未举办, 自圣旨颁下来那日起, 清淑妃便已算是堂堂正正的后宫之主了。


    诚然, 她仍是那样“宠辱不惊”的,虽说文丽妃那边恪守礼数地不再让众人前去晨省, 但众人想去倾云宫问安,清淑妃总推说典礼未成, 她名不正言不顺,让众人自便。


    私下里, 凝昭仪跟卫湘调侃:“按说清淑妃先前做了那么多年的戏, 如今当是‘宝刀未老’。可依我看,许是近一年都太风光,她如今虽想赶在封后之前摆出一派贤德淡泊的模样, 却也终究是生疏了。”


    卫湘听得好奇:“这话怎么说?”


    凝昭仪掩唇而笑:“我和文姐姐最近为这册后的事忙碌,筹备的许多东西都需清淑妃亲自过目才好定下。我们送去给她看的东西,但凡奢华罕见的, 她多不肯要,只说战事初定,国库空虚,不应靡费,好一派贤惠节俭的中宫气度。”


    卫湘听到此处垂眸笑道:“陛下为了后世安稳豁出去打那一仗,如今国库空虚是真的,她能这样想再好不过。咱也不能只因自己不喜欢她, 就处处看她这样不顺眼。”


    凝昭仪一哂:“这是自然的,可你别急,且听我说。”她屏笑顿了顿声,“她虽在册后之事上俭省,自己的吃穿用度却可谓极尽奢华了。文姐姐进宫早,她说她和清淑妃打了这么多年交道,都鲜见她穿着如此华丽。最好笑的是昨日文姐姐去请她过目册后的吉服——你也晓得的,吉服不比咱们素日穿着的衣裙只图个好看舒适,这素来是有规制的,用料、花纹皆不可擅动。清淑妃自然也明白这些,却偏要提一句太过靡费,拉着文姐姐又是问袖口的绣纹能不能免去、又是问耳坠子上的珍珠可否换小一些的,好似能多省一个铜板都是好的。”


    “……可就在她和文姐姐说这些的时候,她身上穿着的可是江南新送进来的满绣贡缎……哦,那贡缎你是见过的,就是你封宸妃时陛下赏你了一匹的那个。”


    卫湘顿时了然,颔首笑道:“那我知道,工艺是极繁复的,以致今年就得了两匹。我看它过于隆重,又是玄色为底,我穿了多有些僭越,便让人裁了件大氅奉与谆太妃了。谆太妃很是喜欢,却碍着那玄色也不大穿,只是时时挂出来欣赏。”


    本朝尚黑,玄色几是唯帝后可用的颜色。谆太妃本可做太后,居太妃位只因自谦,穿个玄色也没人会说什么,但正因如此,她这样的谨慎小心才更显出玄色的不同寻常来。


    卫湘不由问:“清淑妃把它穿上了?”


    凝昭仪轻笑:“正是呢!谆太妃一贯谦和谨慎,清淑妃可不顾忌那些。她用那料子做了一件齐胸裙、一件大袖衫,搭配的上襦也是难得一见的月华绸,什么节不节俭顾不上了,什么典礼未成名不正言不顺的话也不提了……我只心疼文姐姐,一边瞧着她这身耀眼夺目的打扮,一边还要苦哈哈地与她解释那吉服动不得。你是没瞧见,文姐姐从倾云宫出来后脸都绿了,拉着我抱怨说若她有什么错处,陛下一道旨意废了她便是了,也好过让她伺候这样的继后。”


    两个人扑哧一声都笑了。


    这样的议论凝昭仪因协理六宫知晓得最为清楚,但旁人大抵也或多或少地会听说一些,一时间议论四起。


    只是这种议论与众人皆去巴结清淑妃倒也并不矛盾,况且她已触碰到了那最高的位置,宫中上下待她也都更加小心,那些于她不好流言自会小心地绕过她去——在上位者不够精明聪慧的时候,这在宫里是完全办得到的。哪怕贵为天子,也极有可能被这样蒙骗,何况皇后?


    不管怎么说,在四月中旬,继后的册立大典终是如期完成了。这一日后宫众人都累去了半条命,除了身怀有孕的沈贵人承谆太妃慈谕免去了一切礼数,其余嫔妃无论身份高低,都是从后半夜就开始忙碌了。


    众人整整齐齐地跪到太庙前的时候,天色也不过刚蒙蒙亮。等到太庙的一应仪程结束,回宫时已过午时,下午却也不得安歇,内外命妇都需按礼数前去参拜新后。


    再到晚上,又有宫宴,不是帝后嫔妃关起门来自得其乐的家宴,而是朝臣宗亲皆在的宫宴,礼数之繁复几不弱于下午的参拜。


    等到宫宴散去,已是入夜时分了。卫湘回到临照宫已是累得头脑发胀,原还打算读一会儿书再睡,这会儿已是累得一个字也看不懂,只去瞧了瞧两个孩子便匆匆就寝了。


    然而这晚却也不得久睡,因为次日一早就需去皇后处晨省。这也是各宫嫔妃第一次去向继后晨省,新官上任三把火恐难以避免,最是不能出错的时候。


    临照宫上下都清楚这一日的分寸,于是外殿的座钟在三点钟时才叫了一声,卫湘就被琼芳带着两名宫女一同架了起来,浑浑噩噩地起床梳洗。


    整整一个早上,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好在宫女们训练有素,不必她吩咐一个字,盘发、梳妆、更衣也都办得妥帖。


    约莫五点,卫湘总算步入了长秋宫的宫门。此时椒房殿前的院子里已有七八人到了,见了她纷纷转身施礼。


    等到五点半,嫔妃们都已到了。又等约莫一刻工夫,皇后身边的掌事女官思蓉打了帘出来,垂眸一福,恭请众人入殿。


    众人以敏贵妃为首,安静无声地入了殿去,穿过外殿一抬眼,便见继后已端坐凤位之上,身上一袭交领织金大袖袍,领缘袖口绣着赤金翟鸟纹,通身亦绣翟鸟,乍一看似是皇后吉服,细看却又不是。


    因为大偃尚黑,帝后吉服俱以玄色为底,她这一袭衣袍却是正红的底色。


    若再做细看,又可见绣纹虽与吉服一样采用翟鸟,细节之处却隐有不同,譬如那领缘袖口处除却赤金翟鸟绣纹外还掐了条细边,细边上的纹样虽不扎眼,却也瞧得出乃是双喜字的样式。


    这样的纹路是断断不会用在吉服上的。


    在婚服上倒很多见。


    第180章 新官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事她早有准……


    卫湘心里不免犯起嘀咕, 仔细一想,又意识到这身衣裳她原是听说过的。


    是凝昭仪与她闲话家常时曾提起,此番册后除却吉服, 皇帝还特命尚服局另备了一身合皇后身份的婚服。


    这本是不合礼数的。因为唯有帝后大婚才需筹备婚服, 而继后是自嫔妃册立, 实则早已入宫, 这册礼便只是册礼, 与婚礼无关,也就不当有什么婚服了。


    彼时凝昭仪又对清淑妃有旧仇新怨, 提起这婚服就嗤之以鼻:“到底是这么多年没咽下这口气,如今终于得了机会, 便非要把这遗憾补上不可!”


    话里话外,凝昭仪觉得这身婚服必是清淑妃与皇帝求的。


    卫湘实则并不这样想, 因为清淑妃多年来的意难平固然是真的, 但皇帝素来怜香惜玉,自也会念几分青梅竹马的旧情。况且只是添一道婚服,并不真要操办什么大婚的仪典, 便是稍有逾矩的地方,朝臣们也懒得追究,这便是能轻轻松松讨继后欢心的小事罢了。


    只是在说起这婚服的那天, 卫湘只当着婚服注定只是帝后之间关起门来穿的,旁人都见不着。却不料在这嫔妃晨省的第一日,皇后就堂而皇之地将它穿了出来。


    ……这衣裳是好看的,大气端庄,很合皇后身份。


    可穿着婚服接受嫔妃们问安,这便怪异得紧了,一点也不合皇后身份。


    众嫔妃一时心思各异, 有人只觉得怪,也有人不乏几分羡慕,羡慕皇后能得偿所愿。


    众人便这样怀着各自的心思施礼问了安,皇后风轻云淡地命她们免礼落座。


    自卫湘晋封宸妃,宫中的座次就又变了变,右首仍是敏贵妃,但因淑妃成了皇后,宸妃又居于丽妃之前,卫湘如今已坐于左首。


    从永巷里朝不保夕的小宫女到这个位置上,她用了不足四年的光景,饶是没能登上后位,这般上位的速度也已令人咋舌。


    皇后气定神闲地端坐在那儿,思蓉奉了茶来,她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清了清喉咙:“带进来吧。”


    这话听得众人一愣,不约而同地都望向殿门处。便见一宫女发髻蓬乱,妆容尽花,若是细看,还依稀可见脸上印着指痕。两名宦官将她带进来,一把推倒在地,那宫女惊恐地跪好,却守着规矩并不敢告饶,只是小声啜泣。


    敏贵妃、卫湘、文丽妃、凝昭仪四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文丽妃笑道:“这是怎么了?宫女伺候不周到,打发走了让尚宫局另拨合意的来便是,何苦在这大喜的日子这样动气。”


    皇后淡然垂眸,轻轻抚弄着护甲上镶满的珠翠:“文丽妃说的是,这是本宫大喜的日子,本宫实不该这样的动气。”


    满座寂然,众人都不敢言,只等下文。


    皇后抬眼睇着那宫女:“这丫头叫若香,原是皇长子身边的宫女。生得貌美,人也机灵,若能好好办差,本宫自当许她一份好前程。可她年纪不大,野心倒不小,这几日见陛下为着册封事宜常来见本宫,她便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若香听了这话,终是忍不住了,连连叩首道:“皇后娘娘明鉴!奴婢绝无此心!只是、只是皇长子前几日被陛下考问功课时咳嗽了两声,陛下留了意,又记得奴婢是皇长子身边的人,前日见着奴婢便叫住问了两句话……”


    掌事的思蓉不待她说完,一个箭步冲上前,扬手就打下去。这一巴掌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打得若香整个人一跌,捂住脸不敢再吭声了。


    思蓉横眉立目地斥道:“下贱坯子,还敢抵赖!当这满宫里的主子都是傻的么!咱们娘娘贵为皇后,便是册封之前也早已位至从一品淑妃,身边有多少宫人伺候,有什么话竟偏要问你!”


    若香只余啜泣的委屈,满座嫔妃神色各异。卫湘心下一声轻笑,本不欲理会这场闹剧,却听皇后忽而问她:“这等狐媚惑主之辈,睿宸妃看应当如何处置?”


    并着一阵倒吸冷气之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


    卫湘对此说不上意外,因为“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事她早有准备。她只是没想到皇后能将这把火烧得如此难看,只差当中讥嘲她的出身,这是一点表面功夫也不愿做了。


    卫湘略作沉吟,转而一笑,目光盈盈望向皇后:“皇后娘娘觉得宫女入了陛下的眼便是狐媚惑主,臣妾倒不这样觉得。”


    皇后显未料到她连这话也能驳了,脸色微微一变,一时倒也稳住了,笑道:“愿闻高见。”


    卫湘抿唇:“宫中宫女众多,若算上几处行宫,两三万人总是有的。便是只说这朝禁城,也时时有八九千名宫女服役。这八九千人里,最会当差的自是在宫中时日已久、年岁最长的那一批老嬷嬷,往后还有身份贵重的姑姑们。可不论是咱们后宫还是陛下的紫宸殿,得凡是主子跟前的差事有了空缺,都鲜少从这些嬷嬷、姑姑里头挑人来补,多是从年轻会办差的宫女里选些容貌周正的,皇后娘娘您说……这是为何?”


    她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却令众嫔妃的神情都有些古怪,去年才入宫的那些中更有些因年轻面子薄,纷纷红着脸低下了头。


    皇后视线冷冷地盯着她:“本宫倒未曾想过这层,睿宸妃觉得是为何?”


    卫湘呵地笑出了声。


    ——都是宫里的人精,哪有人不懂这点道理呢?皇后这话无非是与她打太极,赌她没脸将这种大家虽心知肚明却不肯宣之于口的道理掰开揉碎了讲,那这事便可敷衍过去。


    可她为什么没脸?


    卫湘莞尔道:“无非就是……天家多子多福,大局才可稳固,因而再大的道理也大不过为皇家开枝散叶去。所以呀——”她低眉眨了眨眼,“皇后娘娘别嫌这若香入了陛下的眼是坏了规矩,依臣妾看,若她只是悉心照料皇长子,那自是尽职;但真入了陛下的眼,才真是尽了最大的‘职’呢。”


    “你……”皇后气结,满座嫔妃亦面露诧异。连若香都扭过头来望她,眼中震惊不已。


    不过,皇后调整情绪倒也很快,在短暂的语塞之后,转而便沉声怒斥:“睿宸妃,你休要仗着陛下宠你便口无遮拦!说出这话,是当视作什么沉溺美色的昏君了?”


    “哎——皇后娘娘谬矣!”卫湘索性不充什么恭敬了,嫣然一笑,极尽嘲弄之意,“臣妾何曾将陛下视作昏君?倒是皇后娘娘,为了一个宫女如此大动干戈,真将陛下视作明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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