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慕也在他凉嗖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又揉了揉他的脑瓜子,叮嘱道:“你下次小心一些,你大哥天天的磨刀, 那刀利得很,要是下次又挨一次把手弄断了,那可怎么是好。”
他这小舅子本来就有点傻了, 如果再加个残废, 那整个大周,论可怜, 估计他这小舅子说第二,都没人敢说第一。
家里三个小家伙, 若真要说白子慕对谁比较上心,那自是蒋小三。
蒋小三虽是经常惹他生气, 而且一有吃的, 白子慕也是个个都给, 从没有给谁多些或给谁少些,都给得一样多, 但他对蒋小三, 却是比对蒋小二和沈鸟鸟都更为关注些,对他也比较有耐心。
倒也不是他偏心。
而是蒋小三脑瓜子不太灵光,智商时常不在线,他是身有‘残缺’,这些人,不管走到哪里, 都摆脱不了外界异样的眼光和对待。
白子慕总想多护着他一些, 多教教他,让他好好的, 健健康康的长大,然后能有个和善的心态,以及强韧的毅力,这样即使以后走出去,再遭遇旁人的嘲笑或鄙夷,他才能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为旁人的三言两语所困扰忧愁,快快乐乐的过自己的日子。
“知道,小三记住了,小三以后会小心,不割手手多。”蒋小三被放下来,立马哒哒哒的跑去跟蒋小二和沈鸟鸟一起坐门栏上。
三个小家伙手里捏着一瓶Q/Q星,时不时的吸一口,然后啊的一声,跟老汉品酒似的,看着是美得不得了。
猪蹄不好煮,下午三点一直大火炖到五点,白子慕拿筷子插了一下,见着软了,这才下入黄豆,还有切过的山药。
又加了半瓢水,满满一大锅,差点都装不下。
野生的山药味道十分不错,跟着猪蹄熬,沾了肉味,吃前再在特制的酱料里滚一圈,软软糯糯的,吃起来香得不得了。
猪蹄熬得久了,软烂得很,汤汁浓白鲜美,因为买的猪腿不是很肥,烫一点都不油腻,大冬天的喝上一口,那是全身都暖和了。
煮的多,山药吃起来又软绵绵,想着堂奶奶牙口不好,听说前儿吃着吃着,那菜饼子大概是太硬了,刚吃了两口,一颗牙就掉了,蒋小一直接打了一大盆送过去。
回到家正好的开饭。
他和三个小家伙是一口猪蹄一口山药,时不时的再喝口汤,饭都不吃了,眼睛还亮得像灯泡。
“慢点,慢点。”蒋父是看的莫可奈何,见他们吃的猛,脸颊鼓囔囔的,又觉得有点好笑。
村里人吃饭没啥子讲究,只要不在菜盆里乱翻来翻去,不夹到被人跟前去,不吧唧嘴,不对着桌子咳嗽,那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猪蹄砍的大块,筷子不好夹,这会儿蒋小一几人直接撸着袖子,手上抓着猪蹄,啃得香喷喷。
富贵人家规矩多,可不能这样,瞎讲究得很。
下午蒋父见他们出去大半天,回来还背着几根山根回来,他还以为蒋小一和白子慕不懂,说这玩意儿不能吃。
但白子慕说没毒,他也是半信半疑。
这会儿吃起来,也没见着有啥不舒服,味道还挺好,不由叹了口气。
要是早晓得这玩意儿能吃,以前哪里用得着饿肚子。
山里屯。
今儿难得停了雪,一大早起来,柳哥儿就进山里去砍柴了。
他们这里除了山还是山,山上山石嶙峋起伏,岩壁格外陡峭,七里屯就坐落在两山之间,是真正意义上的山旮旯,生活在这儿的百姓,可谓是夹缝中找生存。
石头山因着山多泥少,石缝里头长的树一般都不怎么大,最大的也就胳膊粗,因此也不怕有什么野兽。
小柴火不耐烧,冬日冷要取暖,柳哥儿是一得空了就往山里跑。
冬日村里人需要的柴火多,周边近的都被砍得差不多了。
清晨的山风凛冽得似刀子,柳哥儿一路冻得直打哆嗦,他去了远一些的山头,忙活了许久,砍了两大捆,见着快午时了,这才挑着回来。
刚到家门外,就听他爹娘在屋里吵。
“刚我都给你使眼色了,你是没见着是不是?”这是他娘的声音。
听起来似乎很气愤。
“见着了。”柳父说。
“那你咋的还收杜媒婆的东西?”柳氏拍着桌子:“是不是见着人送酒了,你就舍不得开口拒绝?那几两酒你就看得那般重?竟是能让你连着自家哥儿都不顾了?你个眼窝子浅的东西。”
柳父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你这话说的,这些年我对孩子咋个样你没瞧见是不是?咋的就能说出种话。我是平日馋点酒不错,我也就好这口,可我也不是那没良心的,为了几两酒就能卖了自家哥儿。”
柳氏道:“那你啥个意思?杜媒婆说的那人家,什么个情况你又不是不懂。”
柳父愁得不行:“那你说怎么办?今年眼看着就要到头了,再过几天,咱柳哥儿就二十一了。”
哥儿不好生娃,年纪越大越是难,要是运气不好,有些是过了二十来多,那是怀都怀不上,即使怀上了,那也容易掉。
这是运气不好的,那命好的,二十七/八都还能有,但柳父不敢拿孩子去赌。
他愁着一张脸,穿着一件破袄子坐在小凳子上,大概是活儿干多了,四十来岁的人,沧桑得不像话,背还微微有些佝偻,个头小,又瘦,看上去,活像五十多岁的样。
“杜媒婆说的唐家,那唐氏虽是个厉害泼辣的,可唐小子还算得好。”柳父说。
“好啥好。”柳氏不高兴,这唐家是十里屯的,离山里屯不算远,唐家什么个情况柳氏是晓得的。
唐氏最是刻薄,而唐家小子耳根子软,又是个怕娘的,没主见得很。
听说那唐小子先头娶了个媳妇,那媳妇被唐氏磋磨得厉害,早上天不亮就得起来做早饭,然后伺候家里人吃完,她才能上桌。
有时见她吃得多了,唐氏也不乐意,说她就在家里干的轻松活,吃那般多干啥?吃点填填肚子就行了,汉子们干活重,也不晓得省些给他们吃,剩多少吃多少,饿死鬼投胎的?
吃了饭,便是见天的忙活,一歇下来唐氏就开骂。
做人媳妇儿的,少有能跟婆婆处的好的,大多家婆都不太好相处,但少有人像唐氏这般厉害,说两句也就算,规矩还一大推,吃饭都不让人上桌,就让人专吃剩的,这明摆了就是不把儿媳当人看。
大家都说,那媳妇在唐家是连个下人都不如,后来顶不住,留了一个闺女和一儿子,跟着卖货郎跑了。
这会儿,若是同意这门亲事,那柳哥儿嫁过去,便是要做人后娘。
后娘不好做。
对着孩子严了,外头人又会说道——到底是后娘,那心狠的,对着两孩子不是打就是骂。
孩子调皮了不管不顾,那又不得行——到底是后娘,对着那两娃子不上心。
反正啥做都讨不了好。
要是只这一点,倒也没什么大碍,但最主要的还是这个唐氏。
柳父叹了一声:“说句不好听的,我就是想着,唐氏如今六十来岁了,还能活几个年头?要是咱柳哥儿嫁过去,熬个几年,等唐氏走了,他就能过好日子了,不然这一年又一年的,越拖下去,越是找不着好人家,唐家除了唐氏,旁的也算可以,有田有房,再怎么样,总归是比王家和李家好。”
这姑娘、哥儿,十七八岁的时候不愁嫁,能挑人,可一旦过了年纪,成了剩下的,便是人家挑她们。
“咱家穷,柳哥儿又那个样,好人家嫌他,不好的人家,你又看不上,可你想想,他今年二十了,再过两天,便是二十一,咱们一直把他留家里,到后头真嫁不出去了咋办?”
“他若是留家里,我是他亲爹,我不嫌他,可外头人会咋的想啊?嫁不出去,怕是都要笑死他,你让他以后在村里咋的活?这还不算,没孩子,以后他老了,动不了了,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又该咋的办?这两年为着他的事,我是愁得一宿一宿的睡不着,你当我不疼他啊!”
见柳父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柳氏顿了一下,没再说的出话。
孩子嫁不出去,他们确实是日愁夜愁,那肩膀上就像压着个担子,沉甸甸的,几乎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柳哥儿站在院子外,低着头不吭声,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站立在寒风里,身形消瘦,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了,孤零零一个人,看起来有些可怜。
吴媒婆远远的就见前头站着一哥儿,大概是肩膀上的柴火太过沉重,他腰身弯着,大冬天的,穿的还极其单薄破旧,脚上甚至还踩着一双草鞋。
吴媒婆走近了,才笑起来:“哎呀,原来是柳家哥儿,我说远远的,咋的看着那么熟悉。”
吴媒婆之前来过家里头,柳哥儿认识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里突然一亮,又急忙低下头,略显局促的叫了一声:“吴婶。”
吴媒婆目光落在他挑着的两大担柴火上,这柴火还是生的,这么大两捆,想来百来斤不止,而且这会儿又才这个时辰,想砍这么些,怕是早早就进山了。
她心中森*晚*整*理暗暗满意:“哎,去砍柴回来啊!”
柳哥儿点了下头,‘嗯’了一声,推开半掩着的院门,示意她进去。
听见外头动静,柳父和刘氏走了出来。
见了吴媒婆,都不用问,就晓得她为啥子来了。
柳家院子小,就三间屋子,也烂,跟蒋家有得一拼,甚至比得蒋家还不如,屋顶上头盖的都是茅草,墙头边上裂了好几条大缝,墙面还有些倾斜,瞧着就像危房似的。
柳家厨房先头塌了,这些年一直没能起,毕竟山里,黏土不好找,柳家都是在屋檐下做的饭,那墙面和屋檐被烟熏的黑嘛嘛的。
柴火整整齐齐的垒在一旁,案板、碗柜啥的整齐的摆在屋檐下,靠近堂屋门口的地儿,还用石头堆砌了两个灶台,整体看起来,东西多,虽是摆放的整齐,但还是显得很拥挤,因此,柳家瞧着更是烂。
但烂归烂,好在屋子里瞧着干净。
吴媒婆是一眼就把这小院子给打量完了。
这会进了堂屋,喝了口柳哥儿递上来的热水后,吴媒婆也没废话,直接说了,她是替蒋家大房来说亲的。
“蒋家?”柳氏和刘父面面相觑,听都没听说过。
吴媒婆笑着,说不认识蒋家,那黄秀莲可是听说过。
柳氏点点头。
这个自然是听过的。
毕竟当初这是儿闹得大,十里八乡大家都听说过一耳朵。
“我同你们说的这蒋家,是黄秀莲她之前嫁的那汉子的大哥家。”吴媒婆解释了一通:
“如今蒋家二房有个哥婿,那哥婿不得了,是个有出息的,人在福来客栈里头当掌柜,听说一个月能有这么多。”
她举起五根手指头。
柳氏和柳父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差点凸了出来,只觉要吓死个人了。
不过这和蒋家大房有啥关系?
这哥婿是二房的哥婿,又不是大房的,就算是大房的,那也没的啥啊!除非那蒋家人是吸血的蚂蟥,不然那哥婿再有银子都跟他们没关系。
吴媒婆一拍大腿:“那咋的能没关系,那白小子是入赘的,当了掌柜还不算,还自己做了点生意,人手不够,如今蒋家大房三个汉子都在他家帮着做工,一天工钱有三十文。”
柳氏和柳父听见这话,没显得有多高兴,反而还一脸凝重。
第102章 第 102 章
柳氏沉默了片刻:“你是替那蒋大树来说亲的?”
“是啊。”吴媒婆说。
柳氏:“蒋大树如今在白小子那里干活?”
这刚已经说了!咋的又问?吴媒婆耐性好, 又‘嗯’了一声,以为方才说的,柳家的没听清楚, 又细细说了一遍。
柳父拧着眉头道:“那他有这么一份活儿,咋的还……”
他话未尽,但吴媒婆就是干这行的, 反应快, 立马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这条件这么好,怎么还上他家来?这蒋大树是不是有啥子毛病?还是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哎呦, 老弟,我晓得你们担忧啥。”吴媒婆拍着腿笑道:
“这蒋家先头也是穷, 因此一直没讨着媳妇儿,我那大树侄子这才拖到二十一了还没找着人, 这白小子那生意也是刚刚做, 他们刚去给人做了一个月的活, 如今家里也还是穷。”
柳父点点头,往外头看了一眼后, 降低了声:“你说的我晓得了, 但有这么一份活儿,以后还愁找不着媳妇?我家哥儿你也知道,他那手……干起活来不太得行,屋里像这洗菜洗衣的活儿虽是也能做,但到底是不比别人利索,这事儿, 你可是同人说过了?”
吴媒婆:“都说过了, 先头我就把柳哥儿的事同着我那姐妹说了,不满你们, 大树他娘同我是一个村子嫁出来的,我啥事儿都不满她,咱柳哥儿什么情况,我是原原本本一件不落的都和她说过了,她先头还来看过人,回去之后同我说她满意,还想着托我上门来同你们说说,提个亲。”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颇是惋惜道:“可正巧的大树他大伯摔断了腿,把家里的银子花光了,这事儿才拖了下来,这不前头发了工钱,她就立马拜托我过来看了。”
“蒋家现在是穷,家里人多,就十几亩地,可要是能一直跟着白小子干,那也是不缺吃的,而且蒋家人,不是我吹,那是都好相处的,不信你们也可去打听打听,外头那帮二十好几的,没讨着媳妇儿的,那总归是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但我那侄子,为人是当真没得说,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
吴媒婆是说的明明白白,柳家人听了半天,蒋家比起唐家、王家来说,确实是好太多。
蒋大树今年二十一,年轻力壮,这不比唐家那个三十好几的好?
但就是因为太过好,柳家人总觉得有猫腻。
等着吴媒婆走了,晚上吃饭柳父又说起这事儿。
柳家小汉子停了筷子,长兄如父,子不嫌父丑,他是觉得自个大哥千好万好,可……
外头人哪里会同他这么想。
大家都嫌他哥没了手,以前村里那些个孩子不学好,见着他哥拧衣裳用嘴咬,还嬉嬉闹闹的去学他。
这些年上门来提亲的汉子,那也是个个的歪瓜裂枣,没一个好汉子。
蒋家要是真那么好,咋的还会看上他大哥?
而且村里的汉子,但凡家里有点银子的,都更乐意娶姑娘一些。
蒋家这样,他也觉得不太对劲儿。正要说再想想,柳哥儿突然有些局促的低下头,沉默了半响,像终于鼓足了勇气般,开口道:“爹娘,我嫁。”
柳家人一怔:“啊?嫁谁啊?”
柳哥儿大概是有些害臊,都没敢看人,但还是回了话:“蒋……蒋家。”
柳母眉头微微蹙起:“这事儿不急,等我找人去打探打探再说。”
“不用了。”柳哥儿声音有些小,但又异常坚定:“我信吴媒婆。”
柳氏这下是彻底恼了,一闻言,立马戳他额头,恨铁不成钢道:
“媒婆的嘴那能信吗?今儿杜媒婆来,还当我们不晓得,同你爹说那唐氏是个好相处的,可你看看,那唐氏为人如何?那是出了名的恶毒婆子,你是信吴媒婆,还是看上那三十文一天的工钱了?”
“娘早就同你说了,做人眼皮子不能这么浅,要是那蒋家人不好,是个背地里爱打人的,那再会赚钱有个啥子用?汉子、家婆能待你好,那才是真的好,反正宁可穷些苦些,日子过得去就行,别瞎惦记那些银子,什么嫁不嫁的,你是个哥儿,有些话当着家里人说说也就罢,可别跑外头说去。”
柳氏这人,说话总是难听。
柳哥儿还没说哈,柳家小汉子和刘父先不高兴了。
柳父筷子啪的拍到桌上,瞪着她:“你这婆娘,这张嘴真的是,今天搁茅房里吃粪了?说话是又臭又难听,今天中午说完我,晚上又说咱哥儿,说我也就罢,可咱哥儿啥的人你不懂?他可是你看顾着长大的。”
柳氏一想,也晓得自己说话难听了,见着柳哥儿没说话,深深的抿着唇,这会儿呐呐的解释道:
“柳哥儿,娘可不是……”
柳哥儿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娘疼我,我知道,爹你也别骂娘了,我不是眼红那三十文的工钱就说嫁,我,我是……”
柳氏:“是啥?”
柳哥儿头垂的更低了,几乎要埋到胸口,大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却是见着他两耳朵都红透了。
“我……我之前见过他。”
柳家小汉子娶的是个哥儿,这哥儿有些矮,模样勉强算得清秀,但为人最是和善,这会儿好奇了:“大哥,你是说你见过那蒋大树?”看见柳哥儿点点头,他凑近了些,诧异道:“啥时候啊?”
柳哥儿低着脑袋:“大前年我去赶集……”
那是他十八岁的时候,有次去赶集,他带了一些腌菜和鸡崽子去卖,到官道上的时候,没注意,鸡笼子不慎掉了。
山里屯离镇上远,为了赶路,他是早上天不亮就起了,摸黑抓的鸡,又赶时间,后头鸡笼子大概是没绑好,从担子上掉下来后,那草藤直接断了开来,里头关着的小鸡仔立马呼啦啦的往四面八方跑。
那会儿道人来人往,都看见了,却没谁帮他。
二十几只鸡仔,要是不赶紧抓,等着它们钻到旁边的山里去,那就像鱼儿入了水,再找可就难了。
那次柳哥儿急得不行,他这鸡仔子不是刚破壳出来的,而是已经养了半个来月了。
要是刚破壳的鸡仔子,个头小,爪子也没啥力,跑不快,他自个抓,也能抓得了,但如今鸡仔子大了一些,跑得相当快。
这种养了大半来月的鸡仔子,一只能卖四五文钱,这个价差不多能买一斤多的糙米,农家人,赚钱不容易,一个铜板子都看得重,特别是山里屯这种地方的村民,赚钱于他们而言,那是千难万难。
毕竟他们那儿,水稻种不了,家家户户地还少得可怜。
要是旁的村子,种不了谷子,换了季节,还能去山里抓抓毒虫,换点钱,或者砍些柴,反正只要人勤快,肯吃苦,怎么的都能找到路子赚点小钱。
山里屯因着地势原因,他们砍不了柴,抓不了虫,平常能赚钱的路子,也就是找点野菜卖,或者是攒些鸡蛋,然后卖蛋卖鸡,赚钱的路子都没有大山外头的人多。
生活在大山里的人,贫穷且辛苦。他们的生活单调且乏味,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着起床,干活,砍柴,赚钱这种周而复始的生活。
每天一睁开眼,就要为了茶米油盐而奔波劳碌。
小鸡仔子刚破壳出来的时候,嘴不尖利,菜叶子得剁碎了才能喂,不过随着小鸡的生长,不宜长期单一的喂食,这时候,有小米的就得撒些小米,有米糠的就喂米糠。
柳家连米糠都没有,为了赚几个钱,那一阵子柳哥儿是到处的抓虫、挖蚯蚓,然后剁了喂,精心照料着,就想着能卖个好价钱,辛辛苦苦养了大半来月。
这鸡仔子丢一只都得心疼得够呛。
柳哥儿当时喊了周边几个路人,恳求他们能帮帮忙,可大家赶着去卖东西,没人愿意停下来帮他。
在他手麻脚乱,心头拔凉无助,眼看着八/九只鸡仔子要往山里去,他却忙不过来,心痛懊悔得想哭的时候,是蒋大树帮的他,可抓到最后,一只鸡仔子还是钻山里去了。
那山头平日没什么人去,长了好些茅草,这些草边缘锋利,会割人,对方见他眼眶通红,安慰了他一声,便扭头进了草丛里去找。
后头虽是找见了,但对方脸上却是被割了好几道口子,然后见着他面生,还问了一嘴。
山里屯离镇上实在是远,大家寻常不咋的来赶集,两个月都去不了一次,柳哥儿一年到头也就赶两三次集。
蒋大树晓得了,还同他说,以前鸡仔子大家都搁西街那边卖,或者南街,想在哪儿卖都行。
不过上个月,家禽这类的,因为脏,会拉屎,衙门便发了告示,说家禽都得搁南街那边卖,那边靠近马市、车行,和河道,打扫起来会方便些。
要是乱跑旁的地儿去摆卖,被巡街的衙役发现了,那可就得罚银子了。
柳哥儿未出嫁,不好直接问人名字,特别对方还是个年轻汉子。那次还是一牛车过去,车上一妇人喊了蒋大树一声,问他咋的了?柳哥儿才晓得他叫什么名。
那次他们不过说了几句话,可这么些年过去,柳哥儿依旧是记得他。
今儿他躲屋外头,听见吴媒婆说到蒋大树,那一刻他心头是高兴的,说不上由来,就是高兴得不得了,心跳得更是厉害,怎么都不敢相信是真的,眼睛也毫无征兆的泛起酸来。
吴媒婆先头来过一次,那次提了一嘴,没细说,只说对方人家姓蒋,家里穷,如今二十一二了,也没娶着媳妇儿。
那时候他就暗暗期盼,希望对方说的是蒋大树。
如果真的是他,家里再穷他都不介意。
可后头没见着吴媒婆再来,他失望之余,又觉得吴媒婆不可能是来给蒋大树说亲的,毕竟蒋大树为人那么热心肠,模样也不差,咋的可能讨不着媳妇。
那阵子,他整个人是想得浑浑噩噩。
但农家人,没法子去风花雪月,想法子赚钱给家里买油买盐,买布子,吃饱穿暖才是他们首要的事儿,每天脑子里,想的大多也都是活儿,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情,也就夜里睡不着时,想想罢了。
在柳哥儿把这事儿埋心底不愿再去想时,却不料吴媒婆竟是又来了。
这会儿晓得真是蒋大树,那股高兴,那股雀跃,让他血液沸腾,几乎难以抑制,让心脏都跟着酥麻起来。
柳家人听他这么一说,虽觉得这蒋大树是个好的,但‘空口无凭’,到底什么个样,还是得去找人打探打探。
毕竟穷了一辈子,这种好事儿突然砸到他们头上,难免的想得多,总怕里头有啥子问题。
不然蒋家咋的不去姑娘?或者娶个更年轻的?
正月初二的时候,二伯娘笑呵呵的来寻蒋小一,说蒋大树这事儿成了,柳家那边已经松了口,只要再托吴媒婆走一趟,那么这事儿便算是真的定下来了。
蒋小一听了也由衷的替蒋大树感到高兴。
‘夙愿’得偿,二伯娘脸上一直带着笑,颇有些春风得意的意味,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发觉家里静悄悄的,她觉得不对劲,左看右看片刻,懂了:“小二他们几个呢?去哪儿了”
蒋小一回道:“和夫君去上工了。”
白子慕搁家里摸了三天鱼,天天的和蒋小一去挖山药,南山腰都要被他们挖塌了,如今是这里一个坑,哪里一个坑。
不过昨晚上季老先生让人传了话来,说他得了信,今儿赵掌柜可能会回来,让他早上务必回去装装样子。
第103章 第 103 章
外头冷, 这会儿也没啥子猪草了,前几天蒋小二三个小家伙背着背篓去外头找了一圈,结果找了个寂寞, 爬了两个山头,找了两个时辰,最后又背着个空背篓回来, 蒋小一便不让他们再去找猪草了。
在家里没事干, 又许久不去客栈玩儿了,今儿一早上他们就囔着, 说想跟白子慕去上工。
原说好十二月底回来,赵掌柜这次却是又迟了两天。
白子慕特意赶了个早, 到了客栈,以为人今儿会回来, 可直到他坐得屁股发麻, 依旧是没见着人。
客栈里头就一火盆, 这会儿正搁柜台底下。
那柜台不算得宽,就一米九两米的样, 这会三个小家伙坐在那里写大字, 一板一眼的,相当的认真,他只能坐外头来。
光坐着不干活,那是冷嗖嗖的,可让他去干活……
那还不如冷嗖嗖。
坐了没一会儿,他又想背着三个小家伙回来去。
可想了想, 又怕他前刚脚走, 后脚赵掌柜就回来了。
这顶头上司,很多人都是下头员工勤快的时候, 他们看不见,可当员工摸鱼的时候,他们却是一看一个准,典型的平时勤快无人知,一朝摸鱼人人晓。
白子慕还是决定留客栈里头。
蒋小三趴在柜台上刚写了九个大字,屁股好像就痒了,怎么也坐不住,小身子扭来扭去的,肚子更是咕噜噜的叫。
“哥夫哥夫。”他举起手来,委屈的道:“小三饿了,怎么办呀?”
蒋小二和沈鸟鸟也跟着:“哥夫,我们也饿了。”
客栈里头先头也做包子面条啊啥的卖,不过早食生意不太好,自做了烤鱼卖后,那阵子店里客人多,晚上小二们下工就晚了些。
白子慕到底不是周扒皮,便说早食生意不做了。
这会儿店里也没啥吃的,等着邵师傅给他们做面吃,怕是前胸贴后背他都没做好。
白子慕对自己人最是大方,他拿了三十文出来,没心没肺的指挥孩子给他跑腿:
“你们去外头买吃的去,想吃啥都行,回来的时候买三个包子回来给我,这个艰巨的任务你们能不能完成啊?”
“哇塞……”一见铜板三个小家伙就高兴,眼睛亮晶晶的,立马站直了身子:“谢谢哥夫,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白子慕满意了:“去南街那边买啊!那边的包子比较香,上次我带你们去过,还记不记得路?”
蒋小三不记得了,他和沈鸟鸟朝蒋小二看去,蒋小二还是有点脑子的,他猛点头:“记得记得,小二记得,小二聪明了。”
“那去吧!”白子慕不怕他们跑丢了,毕竟这三个小家伙身上有他的味,只要隔的不是太远,丢哪儿他都能找出来。
况且平阳镇上没什么人贩子,蒋小二三娃子之前经常和他来上工,对镇上也算是熟得很。
再说了,如今镇上,也没什么人敢欺负他们。
刚开始那会儿他带三个小家伙来,那时候蒋小二几个小的还不会数数,见着外头有人卖麦芽糖,眼馋得很,白子慕便掏了银子给他们去买,结果被那卖麦芽糖的小汉子坑了三文钱。
回来白子慕发现银子不对,立马蹿后院拿了块砖头就追了出去,硬生生的撵了人家四条街,直把人差点打出屎来。
这事发生后,经常在镇上混的,但凡消息灵通一点儿,都晓得这三个娃子碰不得,碰了怕是要见鬼。
如今数都会数了,放他们出去,白子慕是安心得很。
蒋小二三个小家伙自己出门也不害怕。
他们哥夫是东南西北四条街的杠把子,大家都怕哥夫,他们上头有人,区区一个平阳镇,他们哪里都去得,于是拿了银子就往外头跑。
南街那边的周记包子做的最是好吃,馒头有嚼劲,而肉包子里头肉馅新鲜,最受镇上人喜欢。
早上街边小吃摊最是热闹。
汤面馆里头坐满了人,街道两旁炊烟袅袅,挑着担子呦呵的小贩,那声儿大得传出老远,做煎饼子的,锅里冒着滋滋滋的声,人声鼎沸,市井瞧着颇是有些繁荣。
蒋小二三个小家伙一路‘狂奔’,到的时候,周记包子外头已经排了老大一长队。
冬季冷风刮得厉害,最近街上没什么孩子出来,怕着他们在外头受寒,家里大人便拘着他们,这会儿出来买食的,多是大人。
因此蒋小二三个小家伙在一众排队的大人中,显得异常突兀。
最近几天他们都跟着白子慕和蒋小一去山里挖山药,那脸蛋被寒风吹得多了,有些开裂,瞧着是红扑扑,但不是脸上都红,就鼻尖和两边的小脸蛋红,像猴屁股似的,瞧着很是喜感。
沈鸟鸟挨风吹了两下,又跟着蒋小三闹,笑着笑着,他小眉头突然蹙起来,抬手在脸上摸了摸,觉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笑起来都感觉疼:
“二哥哥,大哥买的香香呢?鸟鸟脸痛痛了,想要一点点。”
他声音奶呼呼的。
大家朝他们几个看去。
然后就见一小个头娃子在衣服里头掏啊掏,也不知道他里头的衣裳口袋到底是多大,外头瞧着是鼓囊囊的,他掏了半天,掏一颗糖出来,似乎是见不对,放回去,然后又掏啊掏,又掏了一个不知道啥玩意儿的东西出来,瞧着黄噔噔,鸡蛋大,但比鸡蛋圆。
似乎是发现又不对,他又放回去,又掏啊掏,掏了半天,掏了一瓶药膏出来。
蒋小二高兴道:“找到了。”
这药膏大家认识。
是济世堂的东西,防冻防裂的。
蒋小二开了盖子,沈鸟鸟伸出小食指沾了一点,然后认真的在脸上抹了抹,连着脖子都不放过,也使劲从衣领里伸出来抹了一下。
蒋小二也抹了点,只蒋小三不动,探着头,眼巴巴的看着前头装着包子的蒸笼。
蒋小二拍了他一下:“小弟,快点,你也抹一下。”
蒋小三挠挠头,他觉得这个药膏抹脸上,油油的,像脸洗不干净一样,他不太喜欢,脸上带着抗拒:“二哥,小三不想抹。”
“不抹脸裂怎么办呀?”蒋小二严肃着一张小脸,很有当哥哥的风范:
“快点,你听话,我们要做精致的美男子,要香香,不抹了,以后长得丑丑的,那该怎么办啊?”
沈鸟鸟抹完脖子又抹手背,整个人都香喷喷的,也跟着的劝:“三哥哥,大哥都说了,抹了才白白,白了才俊俏,我们俊得像哥夫那样,以后才能吃软饭,不然可吃不上呢!”
“那好吧,小三最听话了。”蒋小三也沾了点,然后开始往脸上抹:
“软饭好吃,硬饭不好吃,小三想吃软饭,但是帅哥才能吃软饭,富婆都喜欢小鲜肉,小鲜肉可香了,都白白嫩嫩。想俊俊,就得从小做起。”
蒋小二点点头,拍着他的肩膀,小老头儿一样,很是欣慰:“小弟,你这思想觉悟非常的不错,值得表扬,不过,吃软饭,也得慎重,要挑对人,知道不知道呀?”
“知道。”蒋小三义正言辞:“挑对人,就能吃软饭,挑不对人,就得吃拳头。”
“对了对了。”蒋小二道:“我们擦香香了,以后肯定是个美男子,美男子很迷人,魅力无限,然后就可以软饭随便吃,但哥夫说了,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
旁边几个排队买包子的妇人,都要笑喷了,这几个小娃子,看似胡言乱语,可细品起来,还有些头头是道。
队伍慢慢缩短,蒋小二三个小家伙头凑头,一边玩剪刀石头布,一边跟着队伍慢悠悠的往前挪。
周记包子买的东西很杂,馒头有红糖,有南瓜,肉包里头有香菇猪肉馅,也有白菜猪肉馅,也有纯肉馅,包子、馒头价格皆不相同,大家出来买,是一买一大篮子,这速度自然就慢了。
玩了好一会儿,蒋小二抬起头来,不知什么时候,他旁边站了个妇人。
这妇人顶着个大肚子,应该是有八/九个月了,一手扶着腰,大概是饿得久了,她肚子咕噜噜作响。
蒋小二仰着头看了她一会,然后拉着蒋小三和沈鸟鸟把位置让了出来。
“姨姨,你站这里。”
那妇人愣了一下。
蒋小二没多说,‘跑’去队伍后头重新排起了队。
沈鸟鸟和蒋小三也没反对,人家肚子大大,里头装着小朋友,一定重重,很累人。
哥夫说了,要爱护老弱病残孕。
三个小家伙没当回事儿,又凑一起玩起来。他们没觉得这么做有啥,可旁边几个妇人,还有那孕妇,却是频频的回头看他们。
白子慕要三个,他们每人一个,一共十二文钱。还剩十八文。
这肯定是吃不饱,可刚他们都计划好了,吃完包子,再一起去面摊那里嗦一碗粉。
三个小家伙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往面摊子去,心里咕噜噜美得直冒泡。
南街这边的面摊子他们没吃过,可沈鸟鸟和蒋小二脑瓜子灵,哪家人多他们往哪家钻——人多的,肯定是好吃。
凑巧的刚那大肚子妇人是这面摊的老板娘,见了他们三个小家伙在摊子前排队,立马笑盈盈的朝他们招手。
“啊!是姨姨呀?姨姨有事吗?”蒋小二忽闪忽闪着眼睛。
那妇人瞧他们三长得可爱,模样也好,心里软得紧:“来吃面啊?”
“嗯啊!”
那妇人软着声:“那来,姨姨给你们煮。”
蒋小二眼睛忽闪忽闪:“这是姨姨家的呀?”
“嗯!要吃啥子面啊?”
“羊肉面。”蒋小二看了看手里的铜板,然后举着一根小手指头,说:“姨姨,我们要一碗就可以了。”
那妇人见此,只以为他们没银子了,这三个娃子,刚过来的时候,啃包子那股狠劲儿,一看就是能吃的,她啥话儿都没说,让他们去旁边坐着等,然后才同她当家的说,下碗面,放面多些。
她当家的汉子在南街这边摆摊子摆了好些年,周记包子卖得有多好他是晓得的,他媳妇今儿刚忙活不一会儿,就说特别想吃包子。
刚去买,他还想着怕是要等排半个时辰,可没想却是一下子就回来了,他问咋的那么快,他媳妇儿便说了,遇见三个小娃头,好心得很,给她让了位置。
这会儿见蒋小二三人,他还有啥不懂的,不用得他媳妇说,他那面都直接放了四两。
一碗羊肉粉九文钱,还有九文钱。
“糖葫芦,卖糖葫芦咧,甜溜溜的糖葫芦……”
沈鸟鸟眼睛直接是一亮。
这叫卖声是从街头那边过来的。
入冬后,街上都没什么人卖糖葫芦,他已经好久没吃过了。
蒋小三也馋:“二哥,小三想吃糖葫芦。”
蒋小二数了九个铜板出来给他:“那你去买,买得了就回来,不要乱跑呢!”
“知道知道。”蒋小三迫不及待的跑了。
沈鸟鸟还拿着包子,就没跟着一起去。
卖糖葫芦的是个小老汉,蒋小三找过去的时候,那老汉旁边围了好几个孩子。
大概是听见声音,特意从家里蹿出来的,这会儿围着那老汉,抢着买。
“老伯老伯,我想要那串。”
“这串?”
“不是不是,是上面那串,那串大一些。”
一串糖葫芦四个山楂,山楂有大有小,几个小孩子挑来挑去。
旁边只一七/八岁大孩子,站着有些远,正蹙着眉头看着。
他身着富贵,气质和模样都跟着小镇格格不入,大概是不习惯这种乱糟糟的哄抢行为,就站一旁,想着等人走了,他再过去。
可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因为他面无表情,似乎想走,又似乎不想走,身子转来转去。
第104章 第 104 章
人再多, 蒋小三都无所畏惧,他泥鳅一样,小身子左扭右扭, 没一会儿就突破重围挤了进去,那老汉做的糖葫芦就插在稻草柱上,瞧着红彤彤, 很是诱人, 虽串了四个,但个头都很小。
蒋小三伸着小脖子, 咽了下口水,举着三根手指头:“老爷爷, 小三要三串。”
“好好好,你等一下。”老汉说完, 给其他两个娃子拿了糖葫芦, 这才看向他:“小家伙, 你要哪三串啊?”
蒋小三指了指,那老汉给他拿下来, 他给了银子, 又泥鳅一样,从里头挤了出来。
看着手上三串红彤彤还裹着糖浆的糖葫芦,他高高兴兴,正想回去,见着旁边站着一个小哥哥,巴巴的看着他手里的糖葫芦。
蒋小三看看他, 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糖葫芦, 他脑子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只以为人家是想吃, 但没有钱,所以只能站一旁看,毕竟他以前就经常这样。
可要是蒋小二在,蒋小二就不会这么想了。
他虽是没有什么眼光,但好赖还是分得清楚的。
对方一身衣裳,瞧着是干干净净的,而且那料子,光滑无比,其上锈的花样繁杂富贵,好看得不得了,头上还带着银色发冠。
村里人可不戴这个东西,大家最多就一布条绑着,那人腰间还挂着一象牙白玉佩,这玩意儿,多是有钱人家才带得起,这人一看就不像是缺钱的。
但蒋小三看不出来,又觉这个小哥哥看起来酷酷的,想到大哥说的,做人,要有良心,要有爱心,二哥刚才有爱心了,而且大哥和哥夫都有,弟弟……应该也有,如果就他没有,他就不配跟他们一起混了,于是他立马的递了一串过去。
“小哥哥,小三请你吃啊!”
那小孩一顿,怔愣片刻,没有接,只拧着眉头看他。
他五官立体,一双凤眼,眼型狭长,瞧着很是凌厉,虽是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年纪也小,但身上却有一股子威慑感,锐利的眉眼,也让人觉得特别不好相处。
“我不要。”他说。
蒋小三只当他在说气话,因为这人说不要,那眼睛却紧紧的盯着他的手看,俨然一副口不对心的样。
蒋小三急着回去吃羊肉面,也很舍不得糖葫芦,怕再晚一点,他就舍不得给了:
“小哥哥,你还跟小三客气啊?好朋友要学会一起分享,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你没有银子,可怜了,小三请你吃。”
“……”那小孩捏紧了手里的鸭蛋似的大金宝。
这小破孩,怕不是眼瞎的。
可对方眼睛黑黝黝,水汪汪,又大又圆,不像个瞎子。
蒋小三不多说,直接将糖葫芦塞到了那孩子手上。
那小孩大概是不习惯旁人触碰,在触碰到的一瞬间,他反应很激烈,慌张退开半步的同时还立马拍开蒋小三的手,反手推了他一下:“你干什么?我不要。”
很冷淡的语气。
蒋小三没料到他会这样,毫无防备,被推了一把后,踉跄着跌到了地上,糖葫芦掉在一旁。
他似乎傻了,呆愣愣的仰头看着那人森*晚*整*理,半天没说话。
那小孩脸也沉了下来,目光多了一股锐利,过了好一会儿,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过激了,这么做不对,想道歉又觉别扭,又大概是从没说过这种话,于是嘴巴动了动,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喂,你……”
他穆然顿住,只见蒋小三抬起手来,先头受伤的食指上包着的布条松了,这会儿要掉不掉,他轻轻扯开,才发现本来已经不疼了的伤口,既然又裂开了,还冒了血。
他吸了吸鼻子,捡起糖葫芦仔细拍了拍,又看了看,发现没有脏后,他才狠狠的松了口气,似乎捡的是什么特别宝贵的东西。
那孩子见他这般,手紧了紧。
蒋小三一抹鼻涕从地上爬了起来,很委屈的看着那孩子道:“原来你不想吃啊!可是你不想吃就说呀!你推小三干什么捏?你坏蛋,凶巴巴,小三不跟你玩多了。”
蒋小三哒哒哒的跑了回去。
那小孩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他只是想推开对方,可是没料到把人弄伤了。
这会儿看见人走了,他有些懊悔,又有些失落的杵在原地。
不经意余光一瞥,发现不远处有个黄色的小东西静静的躺在那里。
是蒋小三掉的,一个黄色的乒乓球。
刚落在雪上,没声音,他也就没注意到。
那小孩走过去将乒乓球捡了起来,仔细瞅了瞅,又往蒋小三方才离去的方向看去,垂眸沉思片刻,他抬起脚,想给蒋小三送回去,可刚动,后头有人叫住他。
“六少爷,您怎么跑这里来了。”
那小孩刹那顿住了脚步,下意识把兵乒球掩到了袖子里,而后转过身来没说话。
“六少爷?”那嬷嬷拧了拧眉头,见着不远处有人在卖糖葫芦,顿时晓得了:“少爷,外头的东西不干净,咱回去吧!家里派来接您的船快到了。”
平阳镇南街那边有一码头,水路快些,寻常远行的百姓总会去码头那儿‘中转’。
那小孩抬头朝着前头望了望,又低头看了看手里捏着的东西,过了片刻才出声道:“走吧。”
他如今赶着回京,年纪尚幼,并不晓得方才那孩子,以后与他而言会是怎样的存在。
他刚也确实是想买糖葫芦,但不是没有银子。
相反,银子还太多了,那卖糖葫芦的老汉穿着不算太好,想来家中不富贵,他买了,对方怕是都没零钱找他。
五十两,与他而言,不足挂齿,对方真不找他也没关系。
可是……
若真买了,对方怕是没出平阳镇就要被抢了。
那嬷嬷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不赞同道:“少爷,人行于世,最忌心善。”
那小孩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不赞同这种话儿,因此他沉着张小脸,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戾气,嬷嬷立时禁了声。
回到面摊的时候,羊肉面已经做好了。
那老板好心,还特意分了三碗盛给他们。
看见蒋小三眼眶红红的回来,蒋小二和沈鸟鸟立马站起来,围过去:“小弟,你怎么了?”
蒋小三很生气,说起来都义愤填膺:“有个小哥哥,想吃糖葫芦没有银子,小三就想给他糖葫芦吃,他不是人,推小三,小三的手都被他弄到了。”
说罢他举起来给蒋小二和沈鸟鸟看。
沈鸟鸟见着他伤口又裂开了,气得鼻孔直接当场粗了一圈,捏着小拳头左顾右盼:“是哪个哥哥?怎么这样啊?”
“就是。”蒋小二也生气:“他在哪里?我们回去告诉哥夫。”
“告诉哥夫,他就死定了。”沈鸟鸟笃定的说。
一提到白子慕,蒋小三立马就觉得委屈了,眼泪汪汪的:“嗯,告诉哥夫,哥夫可爱小三了。”
沈鸟鸟:“小三哥哥,你不要伤心,告诉哥夫,让哥夫把他打出尿来。”
那妇人见他们三凑一起,商量着该怎么告状,只觉得好笑得不行,她帮蒋小三重新包扎好伤口,才催道:“先吃面吧!不然该凉了。”
“哦,对对对。”蒋小三高兴起来:“二哥,弟弟,我们先吃面,还有糖葫芦,今天的糖葫芦,有四个呢!”
蒋小二见他手上捏着的三串糖葫芦,瞬间激动了:“哇塞哇塞,真的耶,怎么这么多呀?以前都只有三个呢!”
有了吃的,三个小家伙又高兴起来了,回了客栈也没告状,因为路上蒋小二想了想,觉得人家好像也没有错。
人家不想要,因此才推了他弟弟,这种还要告状的话,非常的不好。
店里生意不好,白子慕教了半天孩子,晚上才领着他们回去。
蒋小二坐他肩膀上,蒋小三和沈鸟鸟一左一右跟在他旁边,一蹦一跳的,还拍着手 唱着歌:“小兔子,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蹦蹦跳跳真……”
白子慕接了一嘴:“蹦蹦跳跳真可恶。”
沈鸟鸟和蒋小三直接被带偏了,跟着唱:“蹦蹦跳跳真可恶……啊!不对头啊!”
沈鸟鸟拧起小眉头:“明明是真可爱,怎么是真可恶,哥夫你坏蛋,吃鸟鸟一记飞毛腿。”
“还有小三一记无影拳。”
两孩子打的也不重,压根就没舍得用力。
“卧槽,敢打我?”白子慕直接从路边抽了根木条:“嚣张了啊,不给你们吃一棍子,你们怕是都不知道见鬼两字怎么写。”
沈鸟鸟和蒋小三见他东张西望找木条的时候,就已经撒丫子跑了,这会儿见白子慕追上来,屁股一紧,害怕又刺激,小心肝噗通噗通的乱跳,噘着小嘴儿嗷嗷嗷的叫。
“哥夫打人了,太恐怖了。”
“救命啊!救命啊。”
“召唤大哥,召唤大哥。”
白子慕一木条直接抽过去:“召啊!看你们能不能召唤个锤子来。”
蒋小二见他们两个被白子慕抽中后,捂着小屁股蹦起来,刚落地,又被抽了一下,又嗷嗷叫的蹦起来,乐得嘎嘎直笑。
赵掌柜是初四那天才回来的。
白子慕再见到他的时候,觉得这老头子似乎三天三夜没睡了一样,那黑眼睛比他当熊的时候还要重。
“你来了。”赵掌柜翻看着手里的账本,似乎很忙,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
白子慕‘嗯’了一声,换了鞋子后就直接蹿到了柜台后头去烤火。
赵掌柜一大早的就来了。
这会儿正在查看账本,已经查看了大半,先头他是面无表情,一脸认真,可后头看着看着,他眉头不由拧了起来。
十一月客栈里头的收益少一些,就四百多两。
福来客栈每月收益多是在五百多两和四百多两这两个数值之间来回波动。
因此这个数目算是在他的预料之内。
查看完十一月的账,再看十二月,前头几页还算正常,可看到第四页账单时,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似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还抬起手特意的擦了擦眼睛,可看来看去没看错。
先头客栈里头生意不算得好,一些菜啊!肉啊啥的,一天也就买个七八十来斤。
可好家伙。
这会账本上直接是油菜一百八十八斤,葱花四十斤,蒜头五十斤,鱼……一百条,肉一百二十斤,还有什么油豆腐四十三斤,豌豆九十斤……
杂七杂八的,二十几样,有些菜,进的量直接比先头翻了三倍之多。
这咋的买这么多啊!
这能卖的完?
可再往后头翻,依旧是这个数。
他第一反应就是白子慕是不是乱来了,可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都不用亲自问白子慕,他就觉得不可能。
要是白子慕不懂,乱进货,那么第一天卖不完的时候,他就应该斟酌的减量了,可后头是一天多过一天,直到快月底的时候,一些菜一些肉,才又降了下来。
就算他不懂,想乱来,可店里头还有季先生和邵师傅在。
带着疑问,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立马的去看总业额,发现上个月的收益额是一千一百一十四两。
一千一百一十四两!!
赵掌柜呼吸直接粗重了。
正想仔细问问白子慕,裘老板从外头跑了进来,一边往二楼走,一边同着小二说来盆烤鱼,他娘的,昨天他家那娘们又做菜了,他是一口都没敢吃,饿了一宿,赶紧的给他弄。
赵掌柜都懵了,什么烤鱼啊?他们福来客栈啥时候有这么一道菜了?
白子慕去二楼跟人吹牛去了,赵掌柜这会儿有十万个‘怎么回事’,但白子慕要做陪,他只能扭头问一旁的季老先生。
季老先生仔细给他说了,赵掌柜听得一愣一愣的。
第105章 第 105 章
赵掌柜诧异道:“这烤鱼那么受欢迎的?”
季老先生:“嗯, 先头咱店里是人满为患,位置都不够坐……”
正说着,小二从后厨端着烤鱼出来了, 他噔噔上了二楼,那烤鱼热腾腾,热气袅袅, 一路飘香。
赵掌柜闻着那味儿, 精神就是猛的一颤,接着嘴里不由分泌出口水。
这就是那啥的烤鱼?怎么能香成这样?
季老先生继续道:“上个月咱店里生意好, 不过如今这烤鱼被云来客栈学了去,咱们这烤鱼, 最低价是一两二十八文,要是加菜, 那价还能更高些, 可云来客栈卖的便宜, 才几百来文,好多客人都往他们那边走了。”
“云来客栈?”赵掌柜微微眯起眼, 哼了一声不高兴道:“又是这个邹老货, 那客栈真真是克咱们。”
季老先生看着他,片刻后试探道:“赵老哥,你可知道这云来客栈的东家是谁吗?”
赵掌柜摇头:“不知,我从未见过。”
“上次白小子去查了,说,说是姑爷开的。”季老先生道。
“……你说什么?”赵掌柜几乎不敢置信, 声音都高了起来:“你说云来客栈是沈正阳开的?确定吗?”
“确定。”季老先生严肃点头:“这事儿是白小子亲自去衙门问的, 错不了。”
赵掌柜一掌重重的拍到柜台,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额角青筋暴起,脸红脖子粗。
“好啊,好啊,这沈正阳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他以为这沈正阳是两月前才开始不做人的,没想到,人是十年前开始就已经不做人了。
平阳镇小,客源有限。
赵家已经在平阳镇开了家客栈,沈家明晓得了,还跑来开店,开了也就罢,还同福来客栈开在同一条街上,不仅如此,规格、模式,皆是仿着他们福来客栈,这明摆了就是想同赵家抢客人。
要是外人开的,那也就算,毕竟没谁规定,整个平阳镇只能赵家开,这开门做生意,无可非厚,可沈家和赵家是姻亲啊……
这沈正阳明显是不做人了!
季老先生一看他这吃惊又恼怒不已的样,就晓得这事儿恐怕少爷也不晓得了。
两家乃亲家,沈正阳作何的隐瞒?难道也是晓得这般不道德?
可季老先生想了想,又觉不太可能。
他问道:“那如今该咋办?”
要不要再想法子把客人再抢回来?
赵掌柜气糊涂了:“有法子吗?”
季老先生:“白小子说他有。”
“啥法子?”赵掌柜急急的问。
季老先生摇头道:“我不知道。”
赵掌柜:“……”
赵掌柜神色有些不虞:“既是有法子,那你们咋的不弄,还让人白白抢我们的客人。”
季老先生心里那个苦啊:“那是姑爷开的,我们哪里敢乱动。”
他就怕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可别说啥姑爷了。”赵掌柜脸色很不好,他揉着眉心,坐到了凳子上,深深叹了口气才道:
“咱少爷和他合离了,那沈正阳,他娘的,真真不是个东西,那就是个缺了个大德的混账玩意儿。”
他说的几乎是咬牙切齿,季老先生同他共事十来年,少见他这般,赵掌柜以前都是和和气气的样,肚量大得很,即使碰上挑事且难缠的客人,他气着了,最多也就嘀咕两句。
季老先生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这般气,但这会儿人在怒头上,他是啥也不敢问,啥也不敢说。
白子慕同裘老板吹了半天牛,这才晃悠悠的从楼上下来。
季老先生在算账,一见他,便道:“赵老哥在后院歇息,你要是得空了,去见他一下,他有话想同你说。”
白子慕眼珠子转悠一圈,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赵掌柜大概是很累,正躺床上假寐,听见开门的动静,这才坐了起来。
他眼里满是斑杂的血丝,先头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凌乱,衣裳也邹邹巴巴。
白子慕瞧他这样,要不是对方上了年纪,没什么颜色,他都怀疑昨儿赵掌柜是不是赶夜路时,被人拦路打劫,然后将他拖进了小树林,对着他酱酱酿酿又酿酿酱酱过了。
“忙完了?”赵掌柜问。
屋里没放炭盆,有些冷,白子慕拉过被子披到身上,这才点点头。
“云来客栈的事,我都听你季伯说了,你可是有什么办法,能把咱们的客人再抢回来吗?”赵掌柜问。
白子慕眨眨眼,凑过去疑惑的小声道:“那是沈家的,咱也要干他们吗?”
“少爷已经合离了。”赵掌柜声音疲惫的说。
“啊?合离了?”白子慕瞬间秒懂。
哎呀呀!!
难怪云来客栈突然搞这么一出呢!原来是想整他们。
这自古以来,合离后的夫妻反目成仇、水火不容的事情,那是多了去了。
可听说云来客栈是十年前就开了的,如此,沈家这是从来都没把赵家放眼里啊!
沈正阳这人,宠妾灭妻不算,还搞这么一套,堪称人间渣渣。
而他这老板,也当真是可怜,嫁了个薄情郎也就罢,结果好了,想合个离,还被前夫哥整得差点‘家破人亡’,当真是人家实惨。
还好这会儿人没来,不然来了,他都不晓得该怎么去宽慰人家。
哎!白子慕摇头叹气,觉得他这老板大概是上辈子在人家坟头撒过尿,所以这辈子才这么倒霉。
白子慕暗暗感叹了一番,才挠挠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法子,云来客栈如今就是走的低价亲民路线,我们不推新菜品,只把价格稍微降一点……”
那么客人自然就回来了。
云来客栈如果还想抢客,只两条路可走。
要么继续降低价格,要么推出独有的新菜式。
可新菜式不是说想推就推,要是没点本事,琢磨的新菜式不新颖,味道不好,那就吸引不到客人。
而且,这新菜式里头若不含‘独门手艺’或‘独门配方’,那么推出来不过半天,估计对家立马就能学了去。
如此,便也称不上是‘独有的新菜式’。
所以一般想推出新菜式,都比较困难。
要是云来客栈有那本事能推出新菜式,也不会学着他们福来客栈做烤鱼了。
云来客栈如果继续降低价格,那么他们也跟降。
但他们烤鱼味道正宗,即使比云来客栈多个三四百文,那么想来大多数人还是宁可来他们客栈的。
如果云来客栈没有足够的资金做支持,亏本生意只要做那么几天,那么想来不久就可以安心的关门了。
但听说沈家也是做生意的,要是对方想死磕,那就有点困难了。
想把对方彻底整关门,那么只一条路可走。
那就是把他们的客人全抢了。
如此,怕是还要推出新菜试。
这是想搞降价,还是想既降价又推新菜式,取决于到底是想怎么干对方了。
是往死里干呢!还是说……
赵掌柜想都不想:“干死他们。”
白子慕有点为难,他是个打工仔,要听老板的话,赵掌柜算起来,只勉强算他上司:“这事要不要问过老板啊?你能决定吗?”
赵掌柜一拍桌子,怒得眉头倒竖:“能,赵沈两家已经闹开了,他们已经逼得我们赵家关了好几家铺子了,他们不仁,那就别怪咱们不义。”
白子慕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济世堂的事儿,也是沈家搞的鬼?”
赵掌柜也不管他是怎么懂的,闻言只点了点头:“嗯!”
家丑不可外扬。
合离的事本就不太光彩,合离了,还被夫家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这种事儿,更是不光彩,传出去,怕是要惹人非议和笑话。
不懂内情的,怕是还要嘲讽他们少爷傻。
因此赵掌柜也不愿多说。
白子慕也没多问,先头季老先生同他说过了,为什么合离,他都懂得不能再懂了,实在没有必要再多嘴一问。
赵掌柜这两个月一直跟着赵云澜处理府城那边的生意,连抽转了这么些时候,到底是有些筋疲力尽,吩咐完事儿,他便想躺着歇歇,可明明身心俱惫,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胸口像是堵着一口气,上不来油下去,郁结于心,让他整个人似乎都要炸了一般。
沈家实在是过分。
如今不过短短两个月,他们赵家底下六家铺子便被对方打压得关了门。
如今虽说只六家,可再这么下去,怕是就不止六家了。
食铺倒还好,只要做的好,没那么轻易关门。可像医馆这些,那就不得行了。
即使里头问诊的大夫医术再高超,但没有药材,那也是白瞎。
……
十月初六那天,赵云澜忙完公务,便火急火燎的赶回了府城。
一进城门,他没回沈家,而是直接让王二路驱车回赵家,他实在是太想他的孩子了,将近一个来月没见着孩子,他是想得几欲发狂。
他这哥儿不同旁的孩子,平日也就同自己亲近些,他不在的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吃饭,会不会瘦了。
他是又担心,又难掩高兴,想念和喜悦交柔掺杂,让他神思不属,原本平古无波的心脏,也陡然变得激动起来。
一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
刚进门,丫鬟见了他便激动的跑后院去通报,赵富民一听说他回来了,也高兴,赶忙迎了出来。
“回来了。”见他有些疲倦,想来是回来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怕是吃不好也睡不好,赵富民心疼得要命,扭头吩咐一旁的丫鬟,让她去备些热水,再吩咐厨房做些菜。
赵云澜见他一个人出来,又往他身后看,没看见沈鸟鸟,心情不由有些黯然,眉眼微拧:“这些不急,父亲,鸟鸟呢?”
他这话一出来,赵富民笑容立马僵在脸上,心里莫名不由打了个突。
他家哥儿这话什么意思???他怔愣了一会儿:“我还想问你呢!”
赵云澜思维都凝固了片刻:“问我?”
赵富民道:“你不在这几天,鸟鸟想你想得紧,饭都吃不下,我心疼,便让人将他送去找你,怎么了?你没见着人吗?”
赵云澜心脏一下跳到了嗓子眼,他勉强笑了一下:“父亲,您不要同我开玩笑,我真想他了。他在哪儿呢?在屋里陪着爹爹吗?那我去找他。”
找个毛线!!
赵云澜不是个爱开玩笑的,生平性子温雅,说一是一,也向来有分寸,绝不会拿这种事儿来闹着玩。
赵富民最是懂他。
因此这会儿赵云澜话刚落,赵富民一个呼吸没上来,两眼一翻,直挺挺的便朝后面倒了下去。
赵云澜瞳孔一缩:“父亲?”
赵府一阵兵荒马乱。
赵云澜叫管家去喊大夫,心头有股不详的预感,让他几乎坐立难安,吩咐完了事儿,他便急切的问府里的丫鬟刚他父亲那话什么意思。
丫鬟说老爷确实是让黄姐姐和李大哥送小少爷去找您了。
李大哥和黄姐姐,是当初负责送沈鸟鸟出行的下人。
可赵云澜压根就没见着沈鸟鸟,连着那黄丫鬟和那小厮也是连根毛都没见着。
他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手心里全是冒汗,喉咙干哑起来。
他带着一丝奢望,抓着那丫鬟的手臂,像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勉强着维持淡定,沉声道:“他们……什么时候去的?”
丫鬟胳膊被抓得生疼,可她不敢去看赵云澜的脸色——赵云澜脸都白透了,一副好像天要塌了的样子。
他希望丫鬟可以告诉他,是今儿刚去的。
此时此刻,丫鬟哪里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她低着头,胆颤道:“上个月月中的时候,他……他们就去了。”
赵云澜闻言,全身的血液仿佛顷刻之间都冻住了,全身发寒又头昏目眩。
脑子里嗡嗡作响,如惊雷炸过,他腿一软,全身的力气仿佛被刹那间抽掉了一番,多日来的疲惫与担忧,在这一刻也系数涌了上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身子不由晃了晃。
丫鬟见他踉跄着要跌倒,赶忙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少爷?”
赵云澜瞬间红了眼眶,掌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他想站起身,但双腿软得不像话,声音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嘶哑得厉害,他不想去相信:“……你,你方才说什么?”
那丫鬟又重复了一遍。
上个月月中去的。
府城到平阳镇不过一天路程,即使晚间出发,那么隔天也该到了。
可……可他没见着孩子。
那负责送行的丫鬟和小厮也没有回来。
赵富民先头没有多想,当初赵云澜走的时候,就带了王二路三人,这几个一个是跑腿的,两个则是管账的,都是汉子,要跟着他去铺子里巡视,也不会照顾孩子。
赵富民见丫鬟和小厮没有回来,只以为是赵云澜让他们留下来照看孩子,可能是忙,就忘了来信同他说,而且,这也算小事儿,说不说的,其实也无所谓,因此他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赵家如今就剩赵云澜一个孩子,赵云澜又是个哥儿,临到三十的时候才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沈鸟鸟在沈家不得宠,沈正阳不看重他,但赵家却是看重的,那是把他当眼珠子一样疼。
他丢了,回去不说少爷如何,首先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们的便是老爷。
那丫鬟和小厮发现沈鸟鸟不见的时候,那是慌得一批,心都跳到了喉咙口,慌慌张张在街上寻了半天都找不见人后,他们原是想着去福来客栈同着赵云澜说。
可后头想了想,又实在害怕,他们在赵家干了这么些年,赵云澜有多疼爱沈鸟鸟,他们是再清楚不过了。
沈鸟鸟,可以说是赵云澜的命。即使他有些问题,同着旁的孩子都不一样,可赵云澜对他依旧是护得紧。
若是同他说了,他们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赵云澜的怒火。
最后想了想,他们想去衙门报官。
可刚都衙门口,那守值的衙役问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说家里的孩子不见了。
不见了?近些年平阳镇上没出现过什么人贩子,先头也无人报过官,人贩子作案的话,一般在同一个地方,不会只柺一个。
那么想来应该不是被拐了,这会儿估计是孩子跑哪玩去了。
这么想,那衙役便挥挥手,让他们赶紧走,自己找去,如今衙门忙着呢!豪哥都没找到,哪里还有空帮他们找孩子。
报官无用,那该咋的整?
那丫鬟和小厮急得脑子一片空白,脚底生寒,直直的往脑袋上涌,两人浑浑噩噩的,不死心,隔天又在镇上找了一圈。
平阳镇治安好,街上天天的有孩子跑来跑去的玩。
因此……
“孩子?找什么孩子?”
“一个哥儿,四岁,穿着一身浅色衣裳。”
“那我可见得多了,谁知道你要找哪个?走走走,别妨碍我做生意。”
有那好心的被问了,还提醒:“孩子不见了?那还是报官吧!”
“就是,你们两自个找,能找得个啥,镇上这么大的,而且昨天就不见了,还找啥找,昨天赶集日啊!没准的被人牵走了都说不定,你们在这里找,能找得个啥子。”
这话不无道理。
赶集日,人鱼混杂的,没准的真的有人胆大包天,将孩子抱走了也不一定。
这种事儿并不是不可能发生,毕竟有些人,生不出孩子,或者是住大山里,怕着家里孩子以后不好讨媳妇儿,所以见着他们家小少爷一个人,便起了贼心,铤而走险将他拐走了。
要真如此,该去哪里找?平阳镇下头那么多个村子。即使他们找过去,人家听了风水,把孩子藏起来,那么他们也是找不着的。
那丫鬟和小厮找也找不见,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当初都怪你。”那小厮害怕得厉害,不由埋怨起来:“当初要不是你非囔着去逛,小少爷也不至于丢了。”
那丫鬟不高兴:“怪我?咋的就怪我了?我咋的知道小少爷会突然乱跑了?他以前一坐就能坐一天,从来不会乱跑的,这下完了,李大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回去吗?”
那小厮不说话,他也不晓得该怎么办?
但绝对不能回去。
回去的话……
先头纪嬷嬷苛待小少爷,只如此,她就被重新发卖了。
听管家说,老爷和交代过他,让他去吩咐牙行的人,让他们好好‘照顾照顾’她。
怎么照顾?
那肯定是往死里照顾了。
他们如今弄丢了小少爷,罪责比得纪嬷嬷厉害,如果回去,那想来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老爷和少爷还不晓得这事儿,他们还可以逃。
小厮觉得虽然卖身契在赵富民手上,可只要他们逃得远远的,寻个偏僻之地,以后不进城,想来应该是没事儿。
可那丫鬟想得多。
进城要盘查户籍,确实是不进城了就没事儿。
可不是说不进城就行,他们想躲,可能躲哪里去呢?要是躲到外头,在村里落户,需不需要再办户籍?
不办户籍,村长敢让他们留村里?就算糊弄过去,遇上一个好心的村长,能收留他们,可寻常交税啥的,那怎么办?只要住村里,那税是逃也逃不掉。
如果躲镇上,租人院子住,那也不得行。家奴一旦私自逃跑,主人家会立即报官,官府会下悬赏通告,下命抓人。
赵家一旦发现这事儿,定是也会报到官府去,到时像着豪哥那样,那么躲城里,跟靶子有什么区别?
而且住镇上,人头税也是用交的。
大周不比现代,网络时代,各地信息能很快互通,要是赵家报了官,平阳镇县令在本地管辖区域内寻不到他们,也会书信一份,送到外头各地衙门去进行备案。
只要他们没有户籍,一经发现,那么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们立马就会被押回衙门进行盘查,一经发现是逃奴,那么等待他们的,不是重新发卖,而是直接砍头。
正因如此,寻常家奴都不会私自逃跑。
如今只能趁着赵家还不晓得这事儿,跑外头去,只要离开赵家势力范围,赵家还能有那本事像皇上一样,全国通缉他们吗?
如果实在不行,那就躲山里。
山民无地无屋,不用交税,可山民日子最是不好过。
但如今回去就是死,如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早死晚死,傻子都知道选后头。
那丫鬟和小厮便逃了。
不见人回来,赵富民以为孩子已经到了赵云澜身边,而赵云澜则以为孩子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
如今……
赵云澜被这噩耗打得措手不及,实在难以接受,加上连日操劳,一下子便病倒了。
赵富民清醒过后,立马派了府里所有的下人出去找,又让人去报了官。
第106章 第 106 章
报官无用, 官府一样的答复。
如今忙,皇上下旨到各地,豪哥要找, 国师也要找,豪哥没找着,上头已是火冒三丈, 一个劲儿的催了, 他们去哪里调人寻个孩子?
照理说,这事儿应该受理, 但衙门里头有人不‘清廉’,想挣功绩, 因此一门心思全放在豪哥,不想抽出人手来办案。
区区小商, 帮着寻着孙子了, 能有啥?既不能升官, 也没有大功绩。
再说了,赵家区区小商, 在府城都排不上号, 府衙里的师爷忙碌得很,那是鸟都不想鸟。
赵富民是塞了银子又不停恳求,人收了银子,说尽力。
赵富民回去,等了没两天,见着府衙没有动静, 又去问, 师爷态度敷衍,只道:“哪能那么快, 回去等消息。”
等了几天,依旧是没消息。
赵富民又去问,结果竟是直接被衙役赶了出来,到了这个时候,他哪里还不晓得,府衙这是拿了银子,却不给办事。
到底是人言微轻,又没啥子靠山。
沈鸟鸟是怎么丢的,是丫鬟和小厮起了异心,将他卖了呢?还是路上不幸遭遇了什么事儿,这些大家都不晓得。
要是卖了,那么以正常人的心态来揣测,那定是要买到外头去,越远越好,毕竟近了容易被找着。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找起来可真就难了。因为赵家也不是什么一手遮天的世家,做不到像皇上那般。
要是路上遇了险,遭遇了什么不测……
那丫鬟和小厮在府里干了好些年,不像那等胆大包天的,毕竟这样做,一经发现,那同找死无异。
再说了,一个奶娃子能直多少钱?顶了天都不过十两。
这丫鬟和小厮,年纪轻,是打小家里就遭了难,上头父母兄弟都没了,随着村森*晚*整*理里人逃难出来,后头为了寻条活路,不得已自卖自身。
两人十一二岁就被赵家买了回来,如今未成家,府里又有的吃有的住,每个月还有半吊子钱拿,如此,何须做那铤而走险的事?这两人脑子也是清醒的,平日干活也勤快,瞧着踏踏实实,若不是如此,赵富民也不会派他两送沈鸟鸟过去。
虽是不想承认,但赵富民和赵云澜还更倾向于后一猜测。
下人沿着前往平阳镇的路线找了过去。
一路没见着什么尸体,下人还特意去打听了一番。
南方这边,虽是穷,但民风并不彪悍,旁的地方先论,平阳镇通往府城的路段,那是绝对的安全,不外头有些地儿,土匪为患,那是见人就抢,猖獗得很。
上月月中,直至月底,外头官道皆是太平,并无任何异事发生。
那天丫鬟和沈鸟鸟出发的时候是下午,如此,要是没出事,也没有异心,那么晚上肯定是要在平和镇歇一宿的。
于是下人们冲平和镇里头去,不管大客栈、小客栈,挨个问了一通。
“你们见过一男一女,二十岁左右的样,女的个头有些高,穿着红衣裳,左手长了六根拇指,男的比我矮一些,但很瘦很黑,嘴角边上还有个大痣,两人带着个娃子,那娃子四岁的样,是个哥儿,眼睛大大的,小嘴巴粉嘟嘟,头上扎着一小辫子,模样很可爱。”
沈鸟鸟下人们描述的不是很明显,毕竟既没有三只眼,也没有两张嘴,更没有六根手指头,只除了长得特别好看,模样精致外,他们也不晓得该如何描述,说得不怎么深刻。
可那丫鬟左手大拇指旁边还生了一小手指,那小斯也是,这两人特征都是很明显的,要是见过,决定不会忘。
谁知问来问去,客栈里的小二皆是摇头:“六根手指头?还坐了马车来?”
“是是是,小兄弟你可有见过?”下人问。
小二的摇头:“没见过。”
“你在仔细想想,真没见过吗?”
“真啊!我记性可好了,要是真碰上你说的这么个人来了俺家客栈,那俺哪能不记得。”
平和镇上所有的客栈里头的小二皆是这么说,那么当初那丫鬟和小厮便是没进城。
下人们又马不停蹄去了平阳镇找。
沈鸟鸟抵达平阳镇那天,正巧的赶集,镇上人来人往,小摊子多的是,这种摊子,有些是镇上人摆的,有些则是村里人弄的。
那天丫鬟和小厮去买馄饨,那馄饨摊正巧的是村里人摆的小摊子,下人们来找的时候,他们没在,要是在了,没准的还能有点消息。
一般大多寻常人,没啥事儿和特殊的癖好,一般不会特意去瞄人的手,况且大家都忙着做生意,卖东西,谁还有心思去瞎瞧。
下人们在平阳镇问了一圈,那小厮倒是有两人说见过,可孩子?那就没见到了。
既是见到了小厮,那么便可断定了——路上并未被劫。
如果被劫了,那小厮还能逃?
这小厮,模样说端正,其实都算有些抬举,这人瞧着就像刚从煤矿洞里出来似的,又黑又矮,如果人家嫌他,讲良心放他一命,那么他逃出来后,即使不敢去报官,那也是会立马的回来禀报。
可他没有回来,甚至不见踪影……
那么这就只一可能,那便是人不敢回来。
为什么不敢?
要么办事不力,要么做贼心虚。
卖了沈鸟鸟,是做贼心虚。
不慎把他弄丢,是办事不力。
所以,沈鸟鸟是被卖了,还是丢了,如果是丢了,又是在哪丢的?这些都不清楚,因此找起来,更是困难重重。
赵家能派出去的人手也就十来人,多份力量,便能多份希望。
官府又不作为,赵云澜无法,拖着病痛,回了沈家,想让他们派人跟着出去找,还有……
沈家同着傅家是亲戚,傅家小儿子傅君浩乃是个秀才,且其夫人,乃是知州家的庶女,傅君然的娘,乃是沈正阳亲小姨,他想让沈正阳出面,让府衙派人帮忙找找。
人是衙门里的,对这种事情有经验,不像他们,找起人来无头苍蝇一样。
沈正阳有将近一个多来月都不见赵云澜了,这会儿再见,只觉这人好像瘦了一圈,以前合身的衣裳,这会儿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脸色苍白,唇上干裂,一副憔悴不已的样,他还略微诧异。
沈正阳问怎么了?作何这模样?
赵云澜没隐瞒,说了事儿,便想恳求他,沈正阳听到沈鸟鸟不见了,有些震惊和诧异,神情急切又担忧:“鸟鸟不见了?怎么会?”
“嗯!”赵云澜不想求到沈正阳身上,他傲了一辈子,可以对着别人弯腰,磕头,但对沈正阳,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但这会儿,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为了孩子,他可以把命豁出去,更不用谈旁的。
尊严、骨气,再重都没孩子重。
“我父亲去府衙报官了,但官府不受理,你能帮个忙吗?当我求你。”
世人爱说,稀世珍宝。珍宝之所以无价、难求,归根结底都体现在一‘稀’字上。
人们有个共通点,越是缺什么,就越是爱什么。
村里庄户人家,穷得厉害,那是一个铜板丢了都的心疼个老半天。
可若换了富贵人家,别说一个铜板,就是半吊子钱不见了,那也觉得无所谓,半点不心疼。
有之,区区半吊,也做不到锦上添花,失之,也无甚大碍,反正一头毛,掉一根谁会心疼?除非是三毛。
沈家若只沈鸟鸟一个,再生不出来,那么即使沈鸟鸟蠢笨如猪,那沈正阳都不会嫌弃他、厌恶他。
毕竟就这么一个。
可事实是,沈正阳不只沈鸟鸟一个,他底下孩子多了去了,如今也正直壮年,想要孩子,夜里勤快一点就行了。
因此沈鸟鸟与他而言,同那半吊子钱一样。
人,生而复杂,也多化。
有人天生就善良温顺,有人天生就侠肝义胆,也有人心眼子比针尖小,更有人坏得直流油、薄情寡义到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相对哥儿,沈正阳其实更为喜欢姑娘,但对于赵云澜,他感情是复杂的。
不得不说赵云澜模样是挺出色的,面容清秀,天生骨子里就带着一端庄雅正的味儿,且气质疏离,瞧着人时总是冷冷冰冰、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当初确实是有些沉迷于他这副样子,想把他从云端摘下来,狠狠践踏蹂/躏,想看他在床上是不是也能这么一副清高的样子。
刚开始,他确实是享受赵云澜那失控的样子,可久了,便也觉得有些腻歪,毕竟赵云澜在床上实在是无趣,死鱼一样,不愿同他玩花样也就罢,连床都不会叫一声。
而且赵云澜以前还对他有几分尊敬,可自他开始纳小后,赵云澜便开始同他相敬如宾,而后更是因着一个有问题的孩子,同他闹起来,此后再见到他,便沉着个脸,活像欠他银子不还似的。
沈正阳实在是搞不明白,赵云澜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鸟鸟是他亲生的不错,可再怎么样,他终究也只是个哥儿。
沈耀华却是不一样,这是他的儿子,沈家第一长孙,沈鸟鸟如何同着沈耀华比?
沈耀华虽不是赵云澜亲生的,但他是沈家主君,孩子见了他,好歹也叫他一声爹,如此,赵云澜竟还闹着让他去罚沈耀华母子俩,这不是开玩笑吗?
沈家以后终归是要有个继承人的。
赵云澜心胸委实太过狭隘,没有容人之量,不能为着沈家着想,他要是心里有沈家,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做不到,这也就怨不得他了。
沈正阳先头对着赵云澜也有气,但这些年过去,随着年龄的增长,赵云澜越来越好看了,举手投足间全是斯文、疏离的成熟气质。
沈正阳目光落在他脸上,不由一暗。
自沈鸟鸟出生后,他就没怎么关注过赵云澜,偶尔见面,他也曾未有心细看,这会儿见对方,一副憔悴的,柔弱可欺的样,和记忆中那倔强的模样微微有些偏差,心里不免的有些瘙/痒,眼神也不由的有些热。
他伸出手,扶住了赵云澜,似乎没察觉到他微微的抗拒,缓声安慰道:
“你这说的什么话,鸟鸟到底也是我的孩子,他不见了,我这当父亲的,难道还能无动于衷不成?我也急,但这事急不来,你别担心,保重身体,我立马去寻我表弟,让他帮帮忙。”
赵云澜抬眸看他:“多谢。”
“一家人,何须如此。”沈正阳又宽慰了两句,搁在赵云澜肩膀上的手掌意味不明的动了动,慢慢移到了对方的腰间,然后不由自主微微俯下/身,就想去亲他。
湿热的,带着些微酒气和胭脂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云澜垂下眼,全身都叫嚣着抗拒,他最厌恶沈正阳身上这股让人反胃的气息,于是不动声色的微微避开。
看他侧开脸,沈正阳一顿,而后站直了身,等着赵云澜走了,他脸上那急切、担忧之色,顷刻之间褪了个干净。
管家见他靠坐到椅背上,幽幽的晃着茶杯,上前一步:“少爷,那老奴去备份礼?”
“不必。”沈正阳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管家蹙着眉:“那……不去找表公子了吗?主君他……”
“他那里我自有分寸。”沈正阳无所谓的道。
沈管家伺候他多年,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这会儿立马懂了。
大少爷这是压根就没想着去傅家,刚那一番话也不过是说着哄哄人罢了。
反正去不去的,主君也不晓得。
到时候少爷说去了,也拜托府衙的帮忙找了,不就行了。
难不成主君还能跑傅家去问真假不成?
傅家同着沈家,虽是有些亲戚关系在,但有些情,是用一次少一次。
傅家如今是起来了,人是仕徒之家,而沈家乃商贾,地位本就比人矮了好几节,若是鸡皮蒜毛的小事儿都求上门去,多了人家难免的厌烦不喜。
沈鸟鸟,还不足以他动用这个人情。
沈正阳靠在椅背上,盯着桌子袅袅茶雾,嗤笑道:“我那老丈人,当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先是家中老奴背叛,如今竟还糊涂到把孙子都给整丢了。
“就这,也不知道他当初咋的把生意做大。”
他语气轻蔑且不屑。
沈管家抬眸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记嬷嬷为什么叛变,那是因为赵家已经比不得沈家了。
赵富民老了,底下如今就一哥儿,死后赵家便也就完了,可沈家却是如日冲天,记嬷嬷自是想择富而行。
再且,赵老爷子有行商天赋,但这不一定就能代表,他十项全能,有些个大老爷,那生意都还做到京城去了,可后院还不是乱糟糟,连着管家同着小妾苟且了都不晓得。
可这就能说人糊涂没本事吗?
赵老爷子如今年纪也上来了,赵主君身子又不好,他大多精力都放在赵主君身上了,哪里还能管得了旁的事儿。
就算他再是厉害,府里上上下下二十来人,咋的就能管得人毫无二心?
沈正阳这嘲弄,当真是‘莫名其妙’。
赵云澜是吃不下,也睡不着,想沈鸟鸟想得紧。
中午虽是被拒绝了,可沈正阳晚上还是寻了过来,不过刚进到院子里,透过小窗,见赵云澜抱着沈鸟鸟的衣裳默默垂泪,一副失魂落魄的像死了丈夫要守寡的样,暗暗觉得晦气,拧着眉头,连门都没进,又扭身离开了。
这人在床上,本就像个死鱼一样,如今这副模样儿,即使有求于他,愿同他上床,恐怕也是死鱼不如。
丫鬟见他来了又走,都没进屋,也不说句宽慰话,不由撇了撇嘴,暗暗生怒。
夜深了,屋里蜡烛还燃着,丫鬟见着赵云澜依旧孤坐在床榻边不动弹,晚饭他就没吃,水也未曾喝过一口。
赵云澜没有任何胃口,实在是吃不下,孩子没有消息,他便感觉没有着落,心口像是缺了一大块。
如此下去怎么得了。
丫鬟想了想,还是进去小声问了声:“主君,要奴婢去给您端些吃的来吗?您今儿还未曾用膳。”
赵云澜摇摇头。
“主君……”丫鬟还想再劝,赵云澜嘶哑出声,似乎很疲惫道:“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丫鬟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最终暗暗叹了口气,关了门出来。
另一个丫鬟见她出来了,上前担忧道:“主君还是不愿吃点东西吗?”
“嗯!”
“我看主君那模样,想来怕是好些天都没好好歇过,这样下去可怎么熬得住。”
“算了,小少爷不见了,主君哪里还有心思吃得下饭,明儿我喊王妈妈过来劝劝,咱主君平日里也就愿意听王妈妈说两句。”
“也只能如此了,哎,你说咱小少爷如今到底在呢?”丫鬟抹起眼泪:“他平日最是怕人呢,这会儿没个熟人在跟旁,想来定是要害怕了。”
正说着,屋里传来低低的,像是已经极力掩饰但却依旧掩饰不住的呜咽声。
第107章 第 107 章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 心头也跟着沉重起来,长长的叹了一声没再说话。
赵云澜看着手里的小红肚兜,再也抑制不住, 眼如泉涌。
以前他的鸟鸟,睡觉的时候,最爱穿这红肚兜睡, 小手小脚白白嫩嫩, 人参娃娃一样,两只眼睛又大又圆, 哭的时候水汪汪,像个泉眼, 笑的时候,会弯弯的, 又像个月牙。
他的孩子还那么小, 才四岁, 他都没能好好疼他,爱他, 可他却……不见了。
赵云澜把脸埋进膝盖里, 只觉心痛如绞,他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只仅仅几天,他却觉得像过了几十年那么长,每一天对他来说,都煎熬无比。
真像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赵云澜想, 如果是场梦, 那么请让他赶紧的醒过来吧!
他真的……要受不住了。
浑浑噩噩间,仿佛似乎回到了两年前。
大周厉庆十年春。
那一年, 赵富民在外头惊马跌了一跤,回来后又生了寒,大半个月都不见好,赵富民晓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左思右想后,便彻底把家里的生意,全权交给了赵云澜。
赵云澜正式接手后,便去了方州进货,回来时一下马车便匆匆赶回了梧桐院。
那次他有将近三个多月都没有见到沈鸟鸟了,他步伐匆匆进了屋,见沈鸟鸟蹲在地上,拿着块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石头在屋里的地板上乱画,三个多月不见,孩子没怎么长,似乎还更瘦了,蹲着的时候,真的是小小的一团。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朝门口看,看见赵云澜时,还惊了一下,而后‘咻’的躲到了桌子底下,抱成团,瑟瑟发抖。
赵云澜耐心的哄:“鸟鸟,是爹爹啊!怎么了,不记得爹爹了吗?”
他声音温润柔和,见鸟鸟依旧把头埋在膝盖上,不敢看他,他便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哄。
过了好一片刻沈鸟鸟记起来了,这才小心翼翼伸了个脑袋出来,怯怯的喊他:“爹……爹?”
“嗯,是爹爹,来,让爹爹抱抱你好吗?”
沈鸟鸟没有动,又仔仔细细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终于确认了,这才爬了出来,而后埋在他怀里,两只小手儿紧紧的揪着他的衣服,似乎是生怕他又会突然离开,然后不知怎么的,突然掉起了眼泪。
彼时他还不晓得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只当他想自己了。
于是心里既自责又愧疚。
晚上吃饭,只吃了几口,沈鸟鸟就搁了瓢羹,然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垂着头,可大概是还想吃,桌上的菜又太香,于是他控制不住,又微微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桌上的菜,然后偷偷咽了一下口水,见赵云澜看过来,他又立马低下头去。
赵云澜笑了,问他是不是还想吃?刚刚是不是没有吃饱。
谁知只短短两句话,沈鸟鸟却是受了惊一样,惊恐失措的摇着头:“不饿,鸟鸟,不吃,不吃。”说完还看了嬷嬷一眼,而后缩着个小身子,颤颤巍巍。
赵云澜不晓得孩子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想到先头寻过大夫。
那大夫说,孩子年幼,一个人过的久了,不咋的同外人接触,性子难免的会有问题,他就见着有些孩子,生下来爹不疼娘不爱,平日只一个人呆院子里,久而久之,那是十岁了都还不会说话,还老爱吃头发,啃指甲,他家里人也当他有病。
可咋的有病?孩子小,咿咿呀呀学语时,没个人在旁头教,他咋的会说?即使会,可平日不同人接触,不晓得跟谁说话,日子久,鸭子都得变哑巴。
赵云澜那时候就觉得不对。
他是忙,可孩子有嬷嬷照顾,断不该如此。
自那后他就起了心眼。
后头有一晚,他想带着沈鸟鸟一起说,嬷嬷百般阻拦,她总拿借口,说他忙,孩子夜里会起夜,怕是会影响他,她看着就好。
村野人家,那孩子生出来,大多都会留屋里睡,如此是为了方便照顾。
可大户人家有下人,孩子是一出生,便交由奶娘和丫鬟照顾,几乎不会同他们睡一屋。
先头赵云澜也多次开口,想跟孩子睡,她也这么说,赵云澜说无所谓,嬷嬷立马就改了口,说小少爷自小就同她一屋子睡,习惯了,若是突然换了地儿,孩子怕是会睡不好。
这话有道理。
有些孩子确实是呆一地方睡久了,突然换了地儿,大多会哭闹,也会睡不着,不说孩子,大人尚且都会如此,赵云澜是深有体会。
纪嬷嬷自沈鸟鸟出声后,便一直照顾着他,想来最是懂他。
因此她一这么说,赵云澜疼孩子,便也作罢。
可那次他离家久,实在想孩子,便不顾嬷嬷劝阻,执意要带着孩子一起睡。沈鸟鸟同着他睡时,夜里不小心尿床了。
他迷迷糊糊间听见哭声,那声音是从柜子里传来的,很小很小,又很闷,似乎不敢发出声音,死死的用手捂着,断断续续的,他吓了一跳,在床上摸索片刻,没见着沈鸟鸟,他立时急了,叫了几声孩子也应后,他壮着胆子去点了灯,拉开柜子的门,才发现沈鸟鸟缩在里头。
大夏天的,他大概是躲在里头躲了很久,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垂落,整个人像落水了一般,头发都湿成了一缕一缕。
柜门打开的一刹那,他就朝地上跪,额头抵在地上,打着嗝,身子一抖一抖,断断续续的哀求。
说不要打。
鸟鸟……错了。
不要打,求求……你,鸟鸟以后再……再也不尿床了。
不要打……求求你。
赵云澜那一刻只觉胸口像被人狠狠的剜了一样。
他跪到沈鸟鸟跟旁,抓着他瘦小的肩膀:“鸟鸟,是爹爹啊!你这是怎么了?”
沈鸟鸟梦魔了似的,依旧哀喊着,说不要打他,求求你,不要打。
赵云澜看他这模样,心如刀绞,眼都红了:“不打,不打,鸟鸟,是爹爹,你看一下爹爹,是爹爹啊!爹爹不打你,你好好看看,我是谁,鸟鸟……”
他一声叠一声,声声急切,沈鸟鸟眼里终于有了神智,待看清真的是他,立马的扑到他的怀里,说爹爹,鸟鸟怕,鸟鸟不是故意尿床的,鸟鸟……你不要罚鸟鸟,鸟鸟下次再也不敢了,鸟鸟错了……
孩子年幼,睡着了,根本就没有意识,会尿床本是常态。
如此,何错之有?
他为什么这么怕,又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不用多想,肯定是先头他尿过床,被人打过,大概是被狠狠收拾过,让他有了心理上的恐惧,因此这会儿尿床,他才会下意识的慌成这个样子。
谁打的。
再也不用多想了。
难怪先头,他想和孩子睡,嬷嬷是怎么说都不肯。
孩子先头话少,怕人,他便觉不对劲,纪嬷嬷还说这不是啥事儿,有些孩子天生胆子小,见了人就怕,正常的。
后院一小妾,生的闺女,确实也是如此,平日那小妾抱,她是啥都不会哭,可若是旁的丫鬟抱,她就像被捏了屁股一样,嗷嗷的嚎,见了生人也害怕,几乎都不会让着旁人抱。
赵云澜没有经验,加上他爹也说正常,还说他是关心则乱,赵云澜又想他自己终日多是在外,孩子寻常见不着他,难免的会对他感到生疏。
纪嬷嬷是他爹出嫁时的陪嫁丫鬟,在赵家干了大半辈子,赵云澜和赵云峰幼时也是由她在照顾,因此前两年赵云澜就从没多想。
后头一查,他才晓得,纪嬷嬷为了自个的孩子,听从了柳妾室的话,想把沈鸟鸟养废了。
只要沈鸟鸟不中用,或者没了,那么沈耀华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他把纪嬷嬷发卖了。
在家里干了几十年的人,都能受惑而不忠,旁人他更是信不过了。
此后他一直将沈鸟鸟带在身边,情况好转些后,他才从沈鸟鸟口中得知,这些年,他过的到底是个什么日子。
前三年,孩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他还想着,以后好好补偿他,不会再把他丢下来了,可结果,他都没来得及好好的补偿他,照顾他,爱护他,就……
他自虐般,控制不住,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想着同沈鸟鸟在一起的日子,每想一遍,都宛如受了凌迟一般,五脏六腑火烧火燎般的痛。
想着想着,又不免懊悔。
要是他没有出去,陪在孩子身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孩子如今是死是生?死的话……怎么死的?去的时候又没有受罪,尸骨如今又在哪里?
活着的话,又在哪里?过的好不好?
有没有吃的?有没有被骂?
会不会正在遭罪受打?会不会……会不会想爹爹,又会不会因为闹着要他,而被人欺凌毒打,正盼着他去救他?
脑子混混沌沌,各种设想在脑中晃来晃去,让他几乎遍体生寒,痛不欲生。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半夜迷迷糊糊间,他便做起了梦。
梦境错乱无章,一下是在梧桐院里,沈鸟鸟缩成一团,坐在门栏上,不停的朝着屋外看,外头下着细雨,冷风呼啸,他被寒风吹得鼻头都发红了,丫鬟叫他进去,他摇头说:
“鸟鸟……想等,爹爹。”
丫鬟劝他:“主君,要晚上才能回来,小少爷你乖,先进屋去。”
沈鸟鸟摇头,而后再也不说话了。
赵云澜已经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了,一看见沈鸟鸟,他就想不顾一切的冲过去。
可眼前的景象却穆然一变,这会儿是河边,沈鸟鸟背后背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蹲在河边洗衣裳,那衣裳太大件了,他洗得很吃力,洗了半响,一面目模糊的妇人过来,把他背上的孩子解下来抱怀里,见着沈鸟鸟动作慢,直接一脚朝他弓着的瘦小脊背踹过去。
“磨磨唧唧的,今天还想不想吃饭了?就几件衣裳,你洗了大半天了都。”
沈鸟鸟不说话,默默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掉着眼泪,一边麻木的继续洗着衣裳。
场景又是一换,这次沈鸟鸟在猪圈里头喂猪,他抱着个木盆,那木盆里装着一些猪食。
那大肉猪大概是饿狠了,都不等沈鸟鸟把猪食倒猪槽里,就急不可耐的一直追着沈鸟鸟,沈鸟鸟被追得嗷嗷哭,他一边跑,一边叫:“爹爹救命,救命,鸟鸟害怕……”
赵云澜是看得心焦,刚要过去,场景再次转换。
这次沈鸟鸟蜷缩在稻草堆里,小小的一坨,大概是很久没洗澡了,头发、衣裳皆是乱糟糟,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哭着,但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只一下一下的,轻轻问,像自言自语:
“爹爹,鸟鸟想回家,爹爹,鸟鸟想回家。”
赵云澜痛得呼吸不畅,只觉五脏俱焚,像被人同利刃捅了又捅,一下重过一下,心脏似乎已经被完全绞烂了一样,积累了好几日的痛感从胸腔中剧烈的席卷而来。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
外头丫鬟在敲门,咚咚咚的,一声又一声,似乎很急。
“主君,主君,您醒了吗,老爷那边……”
赵云澜睁开眼,思绪缓缓归拢,在丫鬟又急促的喊了他一声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猛然站起来,多日不眠不休,不吃不喝,身子到底是顶不住,大脑又片刻的晕眩,他却是顾不得,跌跌撞撞跑过去开了门,慌慌张张的开口:
“是鸟鸟找到了吗?”
不是。
是赵主君又发病了。
赵主君其实也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他以前也是平阳镇上的,爹被拉去充了军,他娘在赵家干活儿,是赵家的长工,有时活多了,他也会同着他娘去上工,一来二去就同赵富民认识了。
赵主君眉眼很和蔼,是个很温柔的人,但可惜身子不好,上了年纪后,隔三差五的生病。
赵富民自责不已,赵主君病殃殃,他原是想把这事儿满下来,可到底是没能瞒得住,赵主君说想孩子,又觉得赵云澜估摸着也该回来了,便想让赵富民去把孩子带回来住几天。
赵富民总是找理由推辞,次数多了,又见他脸色不对,眼下乌青,还有前几晚夜里总爬起来,坐在窗前掩面低哭,又见院子里最近好些个下人都没见着影,赵主君以为家里生意不景气了,破产了,先头想着赵富民既是不愿说,那他便不问,可这会儿明显的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一逼问,才晓得了这事儿。
他一着急,旧疾便又复发了,赵云澜又连夜赶了回去。
赵云澜先头不死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家里所以的下人都派了出去,这会儿整个赵家静悄悄,似乎久无人至,死寂了一般,半点生气都没有。
赵富民坐在床边,似乎只一夜,他便满头白发,这么些年,他是啥苦都受过,也自诩聪明,可从没哪一刻觉得这么无能为力过,这会见着赵云澜精神状态很差,心头更是难受:
“澜哥儿,这事都怨父亲。”
赵富民红了眼眶,佝偻着背,年轻的时候为了开拓生意,被人指着鼻子骂还要笑脸相迎时,他没哭,为了同人合作,腆着脸,被人一碗接一碗的灌酒,灌到他肚子痉挛抽痛,疼得一宿一宿都睡不着时,他也没掉过半点眼泪。
因为他觉得这都没啥。
人活在这世界上,就没有谁是不辛苦的。男子汉大丈夫,掉什么马尿。
想得到某些东西,也必然是要付出某些代价。
他是汉子,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受苦受累,可能让家里人过得安好,朝有食,暮有所,那一切便都值了。
可如今临到老了,却是掉了眼泪,他是既是懊悔又自责:
“要是我当初没让人送他过去,咱鸟鸟也不会……我就这么一个外孙啊!这辈子,我也从没做过半件缺德事,可我却……中年丧子,老年失孙,鸟鸟如今也不晓得在哪里,到底啥个情况,是还活着,还是……要是他能回来,让我去死我也认了。”
“……父亲,别说了。”赵云澜捂着脸,声音哽咽不已,再说不出任何话。
他如今也不好过。
一想到沈鸟鸟是不是死在哪了,或者是被拐到了别人家去,照他那性子,到了陌生的地儿,指不定有多害怕。
只这么想,赵云澜便觉得心疼得厉害,喉咙像被人狠狠掐住了一般,那种窒息感,几乎要他半条命,他不敢再深想,不论是哪一样,都令他无法想象。
现如今,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沈正阳身上。
可到底是心急。
第二天天未亮,他便匆匆赶回了沈府,问沈正阳怎么样?有没有消息?傅家肯帮忙吗?
沈正阳安抚他,说他去寻他表弟了,让他别着急。家里也派了一些人出去寻了。
可如何能不着急。
第二天,没忍住,又去问了。
沈正阳依旧是同样的说辞。
后头几天皆是如此。
甚至问得多了,沈正阳还开始不耐烦起来。
赵云澜也晓得他这个样森*晚*整*理,确实是烦人了,可他坐不住,心里空得厉害,一闲下来便总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脑子里那根铉一直紧绷着,整个人都要发疯了,沈鸟鸟一天不回来,他的心就落不到实处,怎么都坐不住,无法,他又跑去府衙问。
大抵是见他那模样实在是过于憔悴,而且看着精神都恍惚了,神智涣散,眼眸充血,像生了大病般,面色苍白得不像话,又像天塌了一样。
昨儿来,没见着人,他在府衙外头站大半天,今儿又来,偏执的模样让人看着都有些心疼。
一衙差瞧着他这样实在是可怜,好心同他道:
“先头赵老爷也寻过来了,让着大人帮忙找,可最近衙门里是真的忙,上头几个大人压力大,那脾气冲得很,沈主君,您还是回去吧,不然要是让了大人们不高兴,您怕是要遭罪。”
赵云澜神情有些思索。
衙差为什么这么说?
他压下疑惑,同衙差道他夫君已经托了关系,请傅秀才帮忙让府衙帮着找一找了,他今儿过来,就想问问,孩子有消息了吗。
傅秀才是知州大人的女婿,这事儿衙门里的人都知道。
毕竟顶头上司家里啥个情况,大家自是要摸一摸的。
那衙差很诧异,闻言便直接摇头说不可能。
傅秀才在清文书院里头求学,清文书院这几天有院考,整个书院都封闭了,傅秀才咋的出得来?
清文书院每三月就会实行一次院考,里头不只秀才,还有童生,举人。
院考则是模拟他们下场考。像高中生模拟高考那般。
傅秀才已是秀才,那么下次要参考的便是乡试。
第108章 第 108 章
乡试、会试均有三场考试, 考生一场考试就要在号舍里连续待上三天两晚,三场试下来就是九天六晚。
如此,傅秀才出不来, 沈家如何给他传话?
就算他出的来,可前儿右相回乡祭祖,知州大人这些日子, 都在跟前作陪, 哪里有空见什么劳子傅秀才。
赵云澜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双目失神的盯着那衙役看, 一瞬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沈正阳说,他已经同傅秀才说过了, 人家也说了,会帮这个忙。
可现在……
他踉跄的扶着墙, 尽力的稳住呼吸, 神色冰冷自嘲。
是了。
当初奶娘被沈耀华他娘柳侍妾收买, 暗地苛待沈鸟鸟时,他想收拾柳侍妾, 可沈正阳没让, 还帮她寻了个替罪羊。
后来沈耀华欺负沈鸟鸟,打他,叫沈鸟鸟给他当马骑,沈鸟鸟照做了,可沈耀华六岁,吃的好, 住的好, 个头蹿得快,沈鸟鸟没力气, 爬到一半就爬不了了。
沈耀华叫他起来,沈鸟鸟起不来,他便上脚踹,那会儿沈鸟鸟肚子上一片青紫,他从外头回来,晚上睡觉时,发现他卷着小身子,一直捂着肚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掀了他衣裳看。
后头他气不过,训了沈耀华一顿,都没上手呢,沈正阳就急了,呵斥他,说孩子小,懂什么,孩子之间,玩玩闹闹的,下手没个轻重,正常,他如此这般,未免小题大做。
沈正阳以前就偏宠沈耀华,也从不正眼看沈鸟鸟一眼,把他视为累赘羞辱,他怎么就傻了,竟信了他的话,觉得他会为了沈鸟鸟跑这么一趟?
蠢,实在是蠢。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瞬间瞬间崩塌。
他捂着脸,低低笑了起来。那衙役听得出他笑声中带着无助和自嘲,叹了口气,也不晓得该咋的劝了。
赵云澜笑着笑着,声音又哽咽了。
当初沈耀华不过生了豆子高烧不退,沈正阳便急得不行,不计代价到处的给他寻医。
可凭什么啊?
沈鸟鸟也是沈家的孩子,沈正阳怎么可以这样?
心头突然冲起了一股无名火,赵云澜冲回了沈府,路上见了沈妈妈,他喊住人。
沈妈妈弓着身:“主君,您可是有事吩咐?”
赵云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探的问道:“少爷前儿派出去的人,可是有传了消息回来?”
沈妈妈听得一愣一愣的:“啊?少爷什么时候派人出去了?主君,这事老奴不知啊。”
赵云澜声音很轻:“他没派人出去寻小少爷吗?”
沈妈妈吃了一惊:“寻少爷?是鸟鸟少爷吗?鸟鸟少爷不见了吗?”
沈鸟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明明是沈府嫡出的小少爷,可沈府却无一人知晓。
沈家先头乃是赵云澜在掌权,可后头赵云澜接手家中生意后,时常的要在外头跑,李柳柳见此,又给沈正阳吹耳边风:
大哥既是已嫁人,那就该好好呆家里相夫教子才是,鸟鸟少爷那个样,还不就是因为大哥不搁跟前照顾的缘故。
可惜啊!外头人不晓得,竟说是夫君你造孽,咱沈家才出了这个孩子,这个月下面的人工钱都还没发,不少丫鬟是哀声怨道的,这传出去,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沈家是那等爱苛待下人的呢!
哎,也不知道大哥啥时候才能回来,不过想来他也是辛苦,既忙着照看生意,还要顾着家里。
沈正阳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
男人没本事,才会让屋里的累死累活。
而且,李柳柳这话,也有道理,再加上他心头的打算,他便同着赵云澜说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赵家我可代为打理,你回来,好好陪着孩子,管着家,孩子如今小,你就舍得把他丢家里?”
沈正阳但凡对他体贴,念着孩子,肯罚了李柳柳,为他讨一个公道,那赵云澜定是同意了。
可嬷嬷背地苛待沈鸟鸟,明明是李柳柳指使的,为的啥,赵云澜知道,沈正阳都门清,可他选择包庇李柳柳,心不在他们父子这,这赵家的生意,若是交给他,没准的以后就要不回来了。
赵云澜不同意,沈正阳气恼之下,便把掌家权交给了李柳柳执管。
这当家主君不管着掌家权,让着下头小妾管,此举与跑自个头上拉屎无异,但赵云澜分身乏术,便也放手了。
李柳柳是命比纸薄,心比天高。
一心想掌家,可到底是小商户出身,未出阁时,学的也多是勾人之术,掌起家来,那是半懂半不懂。
管了不过半个来月,府里是乱七八糟。
沈正阳见此,也是有些后悔了,但他要面子,不肯拉下脸来向赵云澜低头。最后没办法,便让沈妈妈在李柳柳跟旁‘辅佐’。
府上若是有人员调动,沈妈妈自是懂的。
这会儿这么说,那便是沈正阳没有派人出去了。
商人重利,傅家他不肯去,不肯白白浪费掉这么一个人情,那说得过去,可是连着府里的人都不肯派出去,那便是半点都不在乎沈鸟鸟的死活了。
赵云澜整颗心都凉透了。
他怎么都想不到,世界上能有人无情无义至此。
彼时沈正阳正在书房同着管家在商讨事儿。
“你说我们的商队被劫了?”沈正阳脸沉得吓人,似乎又颇是气愤,脖颈青筋暴起。
前儿他沈家商队在淮北那边进了一批货,今年寒雪来的比往年都要快些。京中刚进十月上旬就落了雪,淮北一带水路便早早停运了。
为了安全考虑,带队的镖局说想从岭南那边回来,可如此势必要饶一圈,沈正阳的心腹沈正不愿,说往走巡平走。
可要走巡平,那便必然要经过丘虎山,丘虎山一带,埋击着一伙子土匪,这帮人时不时的就要出来抢一票,名声大得很,拦路抢劫也是威风得很,可官府的兵一来,个个猴子似的,立马的往山里窜。
这帮子土匪在丘虎山为虎作伥了快十来年,也不晓得是官府不作为,还是这帮人孝敬过县太爷,反正土匪一蹿山里,官兵就说完了,找不着了。
这次货多人少,镖局的怕出事儿,不愿,可沈正执意要走,他不觉得他们能那么倒霉,再说了,他们三十几人,听说那伙子土匪,也不过二十来人,如此,还怕个球。
真遇上了,谁盘谁还说不定呢!
沈正乃是沈老管家的儿子,从小同着沈正阳一起长大,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他如今不过三十来岁,也勉强算得上一句‘年轻气盛’,只觉自己快要无敌了,哪里都可去得。
再加上出发前沈正阳交代过,说路上全权听命与他,因此镖局的也只能听命往巡平走。
后头到底是时运不济,半道上那伙子土匪真给他们碰上了,对方好身手,大刀耍起来是虎虎生风,跟闹着玩似的,砍人一砍一个准,商队这次虽是三十几人,但能打的也就镖局那八个,旁的家丁那是一见着土匪,就颤着腿乱喊乱叫,哭爹喊娘的……商队终是被劫了。
这次运的,既不是米粮也不是布匹,而是一批药材。
要是米粮还能煮了吃,布匹也能缝成衣裳穿,这玩意儿也不能乱吃啊!抢回来了有个毛线用?
倒卖给医馆?那也不得行,医馆有专门进货的渠道,少有私自在外头大量进货的。
但这次对方骨头有点硬,里头还有镖局的人,对方砍了他们好几个兄弟,不管是放走还是全杀了灭口,都有些得不偿失。
于是土匪便放了一人,让他带信回来,想拿货,那便拿银子来。
沈正阳看了信,有些不解,有隐隐觉得这伙子土匪有些熟悉。
管家见他没想起来,便道:“少爷,您忘了,十七年前,赵家公子赵云峰……”
管家话未尽,但沈正阳却是想起来了。
赵云澜到了书房外头,正巧的听到了管家的家。
赵云峰?
为什么突然提起他弟?
可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赵云澜不顾丫鬟阻拦,硬是闯了进去。
沈正阳见他怒气冲冲,不顾礼数,眼睛微眯,挥着让丫鬟和管家下去,才靠过去,想揽住他:“可出什么事了?”
赵云澜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神色冷若冰霜,质问道:“你找过傅表弟了吗?”
沈正阳顿了一下,见他这模样,就晓得他怕是懂了,他丝毫不见谎言被戳破后的慌张,脸上也没有丝毫难堪和羞愧感,还镇定的坐了回去,如实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赵云澜双目赤红,脸色沉得厉害,沈正阳在旁的事儿上都可以哄骗他,可不该在这件事情上骗他,他怀着希望等了这么些天,如今,就好像有人掐着他的心脏,高高举起,然后又重重抛下。
像穷途末路的人,本以为抓住的是救命的稻草,可后头才发现,他紧紧拽住的,是对方带着嘲笑、戏弄的谎言。
绝望,伤心,悲痛,愤恨,苦楚,酸涩,各种难言的情绪一股脑涌上来,不由分说的搅合在一起,然后争相撕扯,让他几乎难以排遣,那团斑杂的情绪,几乎填满了他的整个胸口,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脏上,几乎要将他淹没。
“沈正阳,你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沈正阳两手交叉顶在下巴处,反问道:
“岳丈把我的孩子弄丢了,我没去怪他,那已是我仁慈,你如今冲我发什么火?是我把孩子弄不见的吗?我早同你说了,孩子那个样,就让他好好在院子里呆着,少带出门去丢人现眼,你偏是不听,如今好了吧?不见了吧!既是岳丈犯的错,那便让他去找。”
他语气带着浓浓的讥讽。
沈鸟鸟脑子并没有问题。
可他不说话,就显得有些呆愣,而且怯弱怕人,有时候吓着了还会躲桌子底下去,这怎么看,都不太像个正常孩子会做出来的事儿,后头虽是好了些,但外头人家背地里总说,沈家出了个小傻子,哎,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孽。
沈正阳最好面子,也觉自己这辈子没什么可指摘的。
但偏偏出了个沈鸟鸟。
有时旁人还会揶揄他,家里这么个嫡长子,你们沈家又是做药材发家的,底下医馆里的大夫听说医术还相当了得,是你爹在外头高价挖来的,怎么样,可有让他们给你家哥儿看看?要是看不好,那估摸着你医馆里头那些大夫也是钓名沽誉。
沈正阳每每听了这种话都气,觉得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生了沈鸟鸟这么个废物东西,简直是让他丢尽了脸面。
赵云澜简直不敢置信,也被沈正阳这话给刺激到了:“鸟鸟他也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沈正阳笑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到嘴的话又被他系数咽了回去,他腔调一转,放软了语气,重新站起来,过去不顾赵云澜的挣扎,拉住了他的手,声音难得温润。
“云澜,我知道这事儿瞒你是我不对,你也别气了,孩子不见了就不见了,反正那孩子……”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如今已经过去近十天,孩子怕是难找回来了,咱们以后的路还很长,没必要为了个孩子再闹得不愉快了,你自个扪心自问,自孩子生下来后,你因着他同我闹过多少次?”
赵云澜看着他,双唇微颤,他攥紧拳头,神色讥讽的反问他:“闹?原来一直以来,你都觉得我是在闹?”
“难道不是吗?”沈正阳道:“你总是揪着一些小事不放,有必要吗?我晓得你喜欢孩子,要不这样,我把耀华过继到你名下,你看这样总行了吧!耀华聪明伶俐,人也乖巧,这不比鸟鸟强?你看鸟鸟那个窝囊样子,以后大了,能有个什么用?”
他是打着算盘的。
沈家后院里,如今有三个庶子,四个庶女,还有一哥儿。
这么多孩子中,就沈耀华最是聪明凌厉,品性模样,也皆是像他。
沈正阳最是疼这个孩子,也最看好他,可沈耀华乃妾室出身,庶子这一身份,到底是低了,说出去也不好听。
先头有个沈鸟鸟在,沈耀华欺负过沈鸟鸟,沈正阳同赵云澜提过这事儿,不过赵云澜没有同意。
如今沈鸟鸟不在了……
沈正阳觉得,倒是天助我也。
正想得美呢!耳边穆然响起一阵风声,啪的一声,紧接着脸上开始火辣辣的涌起一股巨痛。
沈正阳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还有点懵,似乎不敢相信,捂着脸,嘴里尝到了腥甜味,一抹嘴角,见着那抹殷红,他整个人都呆了:
“你敢打我?”
赵云澜气得眼前发黑,他先头就晓得沈正阳偏颇,没把鸟鸟当自个孩子看,不疼他爱他,嫌孩子给他丢人,见了孩子,也是对他视而不见,可晓得归晓得,如今真听沈正阳说了,他只觉锥心刺耳。
他捧在手心里的孩子,他那乖巧懂事的孩子,如今流落在外,生死不明,为什么还要遭他说一句丢人现眼?
沈正阳的话,无疑是在他血淋淋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可他感觉不到痛,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愤怒。
赵云澜情绪濒临崩溃,再也听不下去,狠狠扇了沈正阳一巴掌后,他才竭力平缓着呼吸,眼神阴鸷:
“我有什么不敢?沈正阳,你就是个畜生,不,是畜生不如。”
沈正阳也气上头了,以前沈家虽是不如赵家,但沈正阳也是少爷似的长大,后头这些年,因着傅家的关系,不仅生意做大了,也再没有人敢下过他面子,赵云澜他怎么敢?
他面目都狰狞了起来,气势和眼神也陡然变得可怕,像埋伏于草丛的深冷毒蛇,再顾不得旁的,他狂躁的一把揪着赵云澜的头发,摁着他的头往书桌上砸。
“你个贱人找死,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打我,贱人,贱人。”
人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是很那保持理智的。
沈正阳这会儿近乎理智全失。
他眼球充血,动作太大,桌上晃动得厉害,桌角拖拽在地面上,还不停的发出刺耳的声响,桌上不时有东西掉落。
赵云澜被砸的脑子一片昏沉,视线都变得模糊了,接连砸了几下,他额头不由冒了血,有些沿着他的鼻翼往下流,有些则是淌到了他眼眸里,蜇得双眼生疼。
他能闻到空气中那浓郁的血腥味,脑子突突突的一阵阵发痛,他大口喘着气,神色看起来十分痛苦。
他试图挣扎了几下,可换来的是沈正阳更有力的锤打。
赵云澜瞳孔开始有些涣散,失力的任由沈正阳动作,脸上冷汗混着刺目的血迹一直不停的淌,他疼的全身都在颤抖,头骨似乎正在一寸一寸的碎裂,眼前一片模糊,到处都是一片猩红,而后又被一片浓墨所遮掩。
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除了头部穿来的巨疼,赵云澜再也感受不到旁的感观了。
他不由的想,就这样算了,这么去了也挺好。
不被打死,他也熬不下去了……实在是太痛苦了。
正缓缓的闭上眼,往事却又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沈鸟鸟穿着那件红肚兜,露着白白嫩嫩的四肢,躺在床上,两只小手儿交叠着放在肚子上,眼睛睁得圆溜溜,眼神尚且懵懂稚嫩,模样乖乖的。
——沈鸟鸟抱着膝盖,坐在客栈的门栏上,双眼泪汪汪,噘着小嘴儿,一副委屈巴巴,丫鬟拿着碗,在一旁劝他吃点饭,他摇着头,小小声说:“……想爹爹。”说完了见了赵云澜,立马的瞪大眼,而后张开小手,跌跌撞撞的向他跑过去,声音抑制不住的高兴:“爹爹,爹爹。”
——沈鸟鸟哭着的模样,笑时那清脆的声音,还有被欺负时,那可可怜怜的样。
电影快进般,一幕一幕在他脑海中上演着。
【爹爹,鸟鸟在家等你回来,你快点回来呢!鸟鸟想你。】
这是离家前,沈鸟鸟拉着他的手,亲了亲他,一双眼睛黑黝黝的看着他,里头淌着眼泪,像哀求似的,委屈巴巴的对着他说:“爹爹,你快点回来呢!”
他第一次开口说这么长的句子……
鸟鸟还在等着他。
犹如寂静的深夜突然掠过一声惊雷。
赵云澜骤然睁开眼,他突然剧烈的反抗了起来。
哥儿虽是不比汉子,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沈正阳不得已,只得又使了力,一手摁着他的头,一手往他腹部狠狠打去,听见对方闷哼一声,身子都弓了起来后,这才收了手,扣住他的后脖颈,想再摁着赵云澜的头往桌上砸。
声声谩骂和血腥味混杂在了一起,桌上账本掉落一地,赵云澜挣扎无果,瞥见跟旁的笔洗,当下心一狠,努力的喘了几口气后,突然又猛烈的挣扎了一下,一只手在桌上胡乱的摸索,待摸到笔洗后,他瞅准机会,一把抓起来,恶狠狠的朝着沈正阳的头顶砸了过去。
那一下用了他全部的残存的力气,一阵天旋地转后,沈正阳倒到了地上,捂着额头不停翻滚哀嚎,半天都没爬得起来。
赵云澜脸上斑斑鲜血,头发散乱,优如来自地狱的恶鬼,一步一步朝着沈正阳走过去。
沈正阳瞥了一眼他手上拿着的,还往下滴着血,又见他脸色寒冷,眼神阴沉得吓人,惊得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了,头发一阵阵发麻。
“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是你夫君。”
“夫君?”赵云澜嗓子嘶哑得不成样子,像被浓烟熏过,又像被粗糙的沙粒摩挲过:“你不是我夫君,你是畜生。”
话落,他垮沈正阳身上,拿着笔洗一下一下的打他。
沈正阳脑昏脑胀,从他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就已经失了先机,这会儿只能被动的受打。
他两手护着头,一边哀嚎一边叫人。
这边动静大,下人们很快就过来了。
书房里乱糟糟,账本、毛笔,算盘散落一地,见着书房里的情形,大家都呆了一瞬,不敢相信赵云澜会动手打人。
不说他什么性子,就是这当夫郎的打当家的汉子,自古以来就少有。
沈管家吼道:“看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主君拉开。”
下人们回过神,赶忙手麻脚乱的去赵云澜,急声道:
“主君,主君,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赵云澜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沈正阳那带着讥讽嘲弄的‘丢人现眼’。
他尤嫌打得还不够,照着沈正阳的腹部又狠狠的踹了一脚。
沈正阳又嗷的痛叫了一声,拼命的喘着粗气。
赵云澜不解气,还想在打,丫鬟将他拉开,他挣扎了一会儿就没了劲。
“主君,别打了。”
两人都伤得重,沈管家喊了一小厮去叫大夫。
这边闹哄哄的,事情闹得实在是大,沈老爷和沈老夫人也被惊动了。
沈家两老一直住东院里头,如今已经鲜少掌事了。
听了下人禀报,立马匆匆赶了过来。
到了书房,见着沈正阳脸上青一片紫一片,躺在地上都已经动不了了,两个鼻孔还往外流着血,两老跪在他旁边,想扶不敢扶,想碰又不敢碰,又是心疼,又是气得火大。
见赵云澜也是一头的血,都不用问,他们就晓得沈正阳是打的了。
沈老爷和沈老夫人不是就这么一个孩子,沈老夫人这辈子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其她两个都是闺女,早嫁人了,底下庶子也已分了出去,她对沈正阳疼得紧的。
这会儿气急败坏,指着赵云澜就骂。
在她看来,沈正阳即使有啥错,那该打该罚,都该是他们这两长辈来。
赵云澜是他夫郎,这自古以来都是汉子是天,媳妇是地。
如今赵云澜是反了天了。
简直是不守规矩。
赵云澜面无表情,沈正阳几个小妾晓得他出事儿了,也哭哭啼啼跑了过来,活像沈正阳已经挂了似的。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少爷,你怎么这样了?你要好好的啊!若是出了什么事,叫怜娘咋的活。”
“呜呜呜,少爷,你可别抛下我们母子两啊!”
哭声、骂声,吵得赵云澜愈发的感到头疼。
大夫来了,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沈正阳身上,王妈妈扶了赵云澜一把,小声道:“主君,我先扶您回去吧!”
赵云澜摇了摇头,轻轻拿开他的手,回了梧桐院。
他当初出嫁,只带了三个丫鬟两个小厮,还有一个嬷嬷。
小厮他派出去了,嬷嬷被他发卖了,另一丫鬟到了年纪,又存够了银子,赎了卖身契,如今已经出府嫁人了。如今就只剩两丫鬟在跟旁。
那两丫鬟原先听到动静,说主君和少爷打起来,两人是火急火燎的往书房那边赶。
她们伺候赵云澜快十年,晓得他是个什么性子。
虽是看着不好亲近,瞧着冷冷清清,但人是好心肠的,也最是心善心软。
她们伺候他这么些年,偶尔的犯了错,赵云澜从不像旁的主子那般,不拿她们当人,叫着她们下跪,或是骂她们骂得跟狗一样。
主君平日不争不抢,也最是能忍,这下竟是动起了手……
肯定是少爷惹到主君了。
两个小丫鬟火急火燎,然刚到半路,就见赵云澜摇摇晃晃的回来,似乎走这么些路,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一样,这会儿靠着一旁的柱子,大力的喘着粗气。
两个丫鬟眼眶立时就红了。
“主君,您咋伤得这么重?”
“奴婢扶您回去,您忍忍,奴婢马上去给你叫大夫。”
赵云澜摇摇头:“不必了。”
他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心灰意冷的死气:“收拾东西,咱们回家吧。”
沈府从来都不是他的家。
这里,从来就没有人护他,爱他。
因此,这里从来都不是他的家。
两个丫鬟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突然酸得厉害。是啊!
呆在沈府,日日守着空房,丈夫不爱护,小妾又整天的上蹿下跳,无人可依无人可靠,以前是为了小少爷和两家名声着想,主君才留在沈府,这地方,外头人瞧着金贵,可其实对于主君来讲,不过是一金子盖的牢笼。
如今回去了也好。
两个丫鬟东西收拾得很快,在沈老夫人回过神来,想找他算账的时候,赵云澜已经走。
沈老夫人是气得差点背过去。
“这贱人,跑得倒是快,打了人还想走,沈管家,派人去,去把他押回来。”
沈老爷沉着脸,情绪莫测:“够了,你真让人去了,你让亲家咋的想?”
“我管他怎么想。”沈老夫子帕子掩着,哭嚎道:“他爱咋想就咋想,他赵云澜打了当家的汉子,他难道还有理了?你也是,咱儿子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你还有那闲工夫去想旁人咋的想,正阳还是不是你儿子了?”
沈老爷不想同她说话。
妇道人家,就是爱意气用事。
他儿子确实是被打了,可赵云澜就没被打?
见他不说话,沈老夫人又更气了,李柳柳扶住她:“娘,你别生气。”
“我咋的能不气。”沈老夫人抹泪道:“这些年,他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嫁到咱沈家,十来年了,除了个哥儿再无所出,要是换了旁人家,不是被休就是下位,也就我儿念着情,没休了他不说,也依旧让他坐着正妻的位,结果好了,这人就是个白眼狼,不念着恩情也就算,如今竟还把我儿打成了这样,正阳要是有个咋三长两短,我让他整个赵家都跟着赔命。”
李柳柳火上浇油:“大哥往日就对夫君没个好脸色,但妾身总觉得大哥是个晓事理,有分寸的,可没想到,他竟对着夫君下手,可怜夫君,往日最是怕痛了,先头他见我绣衣裳,觉得新奇,还拿着花针把玩了一下,后头不小心被扎着了,夫君当时都都差点没忍住,现在却被大哥打成这个样子,也不晓得他该有多疼。”
沈老夫人一听这话,又骂得更起劲了,她这儿子‘金枝玉贵’,从小到大就没受过啥伤,现在可谓是受苦了,她咬牙切齿,一副想活剐了赵云澜的姿势。
李柳柳见此,还待要说,眼眸一抬,却见沈老爷正面色阴沉的看着他。
那眼神,带着讥讽和不善。
她这点小心思,沈老夫人看不出来,但沈老爷怕是看出来了。
李柳柳心里一紧,立时不敢再言,闭上了嘴。
大夫在里头看诊,沈老爷见着沈正阳没有醒,只得问一旁的沈管家,晓不晓得这夫夫俩,为啥的突然打起来。
沈管家不隐瞒,一五一十说了缘由。
沈老爷一听,也气了:“我就说云澜那性子不是鲁莽的,好端端的咋的打人,这小子,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孩子不见了,人云澜急,他也不晓得体谅着点,云澜没求到他头上,他都应该自个派人去找,毕竟鸟鸟说到底,那也是他的孩子,可云澜求到他头上了,他还干这种混账事儿,被打了真是半点不怨。”
沈老夫人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
“那孩子又不是咱正阳弄不见的,他们赵家找不见,那是他们赵家的事,咱正阳不找,还好意思怪起他来了?想让他帮忙找关系,可你当这关系好找?找了傅家为不为难?这人情以后又谁还?”
沈老爷看她,额头突突突直跳:“你看你说的还是人话吗?正阳如今这个样,我看就是跟着你学的。”
傅家为不为难,愿不愿帮,那是傅家的事。
沈正阳愿不愿跑,这便是沈正阳的事儿了。
如果他跑傅家一趟,傅家不愿帮,那也没得法子。
可他连跑都不愿跑。
这便是他的不作为了。
赵云澜看他这态度,能不气?沈鸟鸟又不是只是他赵云澜一人的儿子。
沈老夫人见沈老爷都这节骨眼了,还帮着赵云澜说话,那是气得脸都青。
“哦,是我学的,啥都是跟我学的,你不是他爹?他是我跟石头生的啊你说这种话?再说了,跟我学的又咋了?他哪点不好了?你如今吃的穿的,哪样不是靠他?有本事你让你另外几个儿子养去啊!”
“你这话,没有我,他沈正阳能有今天?他吃我的,喝我的,吃了几十年,我呢?我就吃了他几年?而且你也别忘了,没有老子,能有他的今天?还有你,当初不也是老子养的你?”
沈老爷气道:“当初老子就是因为要跟着他住,家业才分了大头给他,你想让我去和老二他们住,行,把我那份家业给我,我立马的去,你看看如今,他那后院是乌烟瘴气的,你当我乐意住这儿不成。”
沈老夫人噎了一下,到底是不服气:“那小贱人给你吃了啥迷药了?你要这么护着他?”
“瞧你这话说的,实事求是,咋的就是吃迷药了?”
两人是吵得不可开交。
而赵云澜回到赵家,赵家没闹。
赵富民见了赵云澜那样,是老泪纵横,除了一句‘是父亲对不住你’外,是啥话都说不出来。
当初他通人介绍,认识了沈老爷子,森*晚*整*理瞧着这人好,就想着有父如此,其子恐是不差,又见沈正阳仪表堂堂,虽是商家子弟,但谈吐有礼,温顺谦卑。
他还想着,他家哥儿嫁过去,下半辈子就有着落了。
可后头沈正阳往后院一个接一个的抬人时,他心头虽是不舒坦,但也晓得,这事儿说出去不占理。
这年头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
他一个岳丈,哪里能拦女婿纳妾。
赵云澜,那就更不能了,拦了便是犯七出,加上赵云澜一直未有孩子,沈正阳抬人,那是啥子错都没有。
先头他是这么想,也一直以为赵云澜无所出,那是他身子有问题。
毕竟哥儿确实是不易有孕,可后头才晓得,他身子是有些微问题,但最主要的问题还是,沈正眼不咋的歇他屋里头。
赵主君之前还劝赵云澜,让他想些法子,把沈正阳留住。
可赵云澜自个也不愿。毕竟沈正阳在房事上,从不顾及他,总想着折辱他,赵云澜到底是要面子。
他不晓得外头人夫夫房里该是如何,但他晓得,应当不会像着沈正阳这般。
赵富民这会儿晓得沈正阳干的事,也是气。但就像沈正阳说的,孩子是他弄丢的,他哪里还有那个脸去沈家闹?可不闹,他孩子岂不是白白遭一顿打?
赵云澜躺在床上,任由丫鬟给他包扎伤口:“父亲,算了。”
“澜哥儿……”
赵云澜垂下眼,不去看任何人,声音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算了,我现在只想我的孩子能够回来,别的,就算了吧!都算了。”
第109章 第 109 章
初冬十六。
赵富民报了三次官, 到处托关系,又塞了几千来两票子,府衙终于受理了。
但派出的衙役很少, 只六人,而且他们只在管辖范围内寻找。
换而言之,便只在府城内搜寻。
因为下头各县, 地区上都有县令、衙役, 这种事儿,其实也讲规矩。
——就是互不‘侵犯’, 哪怕他们是府衙的人,可若是想进到下头各镇上去寻人, 那么都得拿了文书去给本镇县令过目了才。
州同知显然不想兴师动众,只不过是因为赵富民求了又求, 银子塞了又塞, 就想做个样子给他看罢了。
可哪怕只在府城里找, 赵富民也高兴。毕竟沈鸟鸟不知是在哪里丢的,也许是未出府城就不见了, 也可能是在半道上, 或是平安镇,又也许是在平阳镇。
只要府衙的人愿意帮着找,那么他们就有点希望。
可这点希望,最后还是破灭了。
赵云澜不死心,依旧派人去找,在赵主君意识清醒, 身子也好了些后, 赵云澜想跟着下头人一起去寻,可出发前天, 沈管家秘密找了过来。
沈正死了。
那帮子土匪不是吃素的,派了沈家的家奴回来,说想要货、要人,那就乖乖的,把银子送过去。
知道沈家行商,家中富足,便狮子大开口,说要六万两。
这六万两虽不足以让沈家伤筋痛骨,但也不是小数目。
沈正阳是气得不行。
沈正能顶事后,一直帮着他在外头进货,这些年没少走南闯北,丘虎山有匪他难道会不晓得?怎么还往丘虎山走?
他细细问了一通,那送信的家奴刚从土匪窝里出来,那帮子土匪为了让他听话,乖乖回来送信,将他蒙头送到山脚下后,还对着他拳打脚踢一番,他浑身都像脱了臼一样,心里对沈正也有点怨,便如实道:
“镖局的裴哥也如是说了,丘虎山那边有一窝子土匪,为了以防万一,他提议走岭南,可沈总管说走岭南势必会绕路……”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的就小了。
这走商进货,去前,都会估算一些花销用度,然后去账房领了银子才出发。
货,需要银子交付。
路上吃喝拉撒住,这些也要银子。
要是拖的越久,银子花的就越多,特别是还有镖局的人,这帮人,是按天雇佣的。
多一天,那么就得去好几两银子。
要是赶回来回的快,那么剩下的银子,沈正就能自个搁兜里。
这同着现代人,‘吃’经费一样。
沈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外头走商多年,没出过岔子,他胆子就大了,自觉那帮子土匪不足为惧。
沈正阳又气又脑,直想让他死外头算了。
一下要他白白送人六万两银子,他到底是有些舍不得。
想着让沈正好好吃个教训,便拖拖拉拉。
土匪见他迟迟不拿银子来赎人赎货,想着这厮是不是以为他们是吃素的,不敢动他的人,所以才这般?
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怕是都不上心。
正好的沈正在他们拦截那天,辱骂过他们,还砍了他们一兄弟。
因为刚干了一票大的,他们怕沈家报官,压根不敢下山,那兄弟后头因伤得太重,加上山里条件差,没寻大夫,伤口只撩撩包扎而已,后来发了高烧,熬了两天便去了。
那人和大当家是同个地方来的,追随他将近十来年了,大当家气不过,便借此砍了沈正的脑袋,让人送回了沈家。
沈管家和沈妈妈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后,对沈正阳就有了看法。觉得要不是他迟迟不交赎金,沈正也不会枉死。
可他们是下人,势单力薄,沈管家想来想去,最后找上了赵云澜。
赵云澜自是不会给他当枪使。况且现在,他一门心思都放在找孩子的事儿上,哪里还有旁的心思去管沈家的事。
沈管家早晓得他会这样,毕竟这人,惯会顾全大局,当初为了沈鸟鸟,为了两家声誉,他硬是咬牙吞下了所有的委屈,不是非一般的人。
不过,他是有备而来,而且,赵家即使不出手,那也罢。
他是到了这一刻,才晓得失去了孩子,那该有多悲痛,有些事,再满着赵家,他倒是不忍了。
都说因果循环,如今沈正死在外头,死在土匪手上,他不晓得这是不是报应……他说谎包庇的报应。
“主君难道……”
赵云澜沉着脸撇了他一眼,他如今对沈家的人,没一个好印象:“别叫我主君。”
沈管家识趣的改口:“赵少爷。”
“我不会帮你,你还是回去吧!”赵云澜说。
沈管家顿了顿,突然道:“赵少爷难道就不想帮赵二少报仇吗?”
赵云澜顿了一下,微眯起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管家:“我儿死于盗匪之手,赵二少也是如此。”
赵云澜斜睨着他,嗤道:“这事不用你提醒我,而且即使我想给他报仇,那么也该是寻的那帮子盗匪,于沈家何干?”
沈管家笑起来:“赵二少虽是死于匪盗之手不假,但这其中,也少不了沈少爷相帮啊!”
赵云澜穆然想起那天在书房外听到的话,指尖一紧,脸色寒凉起来,微眯起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当初赵二少外出视察生意,于牛头山被土匪撸了去,赵主君身子常年不好,不宜受激,赵二少怕惊着他,土匪索要赎金时,赵二少不是给赵家去的信,而是写给的少爷。”
沈管家话一落,就听砰的一声响,赵云澜失手打翻了茶杯,正满脸错愕的看着他:“你这话当真?但我从未听沈正阳说过。”
沈正阳虽不是东西,但在沈家这么些年,沈管家为人如何,他是晓得的。
沈管家没必要在这种事儿上欺骗于他。
如果说想为沈正报仇,那也不该来寻他,要知道,赵家同沈家,已今非昔比。
沈管家:“主……赵少爷,老奴不满你。”
当初赵云峰确实是给沈正阳来信了,让他帮忙同赵云澜说一声,把赎金送来。
原也是想着给赵富民去信,但赵富民在赵主君跟前,不是个能藏得住事儿的,赵云峰也就作罢。
可赵家并不知情,因为没收到信,直到赵云峰逾期不归,赵家报了官,最后官府派兵搜寻,在通往旬阳的官道上发现了他的尸体。
官道上平日人来人往,若官道是第一案发现场,那么赵云峰尸体应该早被人发现了才对,而且周边草丛没有被拖拽和践踏的痕迹,那么想来是赵云峰死在了别的地方,夜里被人抛尸至此。
他尸体明显的跟生前比,消瘦了许多,而且手腕、脚腕处皆有淤青,这是麻绳长期捆绑所至,右手食指,还被砍了一小节,头部生前,应遭受猛烈击打。
死因便是出于此。
衙门的人调查了一番,赵云峰生前从不与人交恶,先头一直呆于家中,直至十六才开始接管家中生意,上月乃是去的抚洲,同那边的合作商看药,而后未曾久留,只呆了两日,就立马的跟着小厮回来了。
后头又在官道另一侧不足百米的距离,发现了那小厮的尸体。
同样瘦了一圈,手腕脚腕上也皆是淤青。
如今在外遇害,竟衙门里的人判断,应是遇见了盗匪。
因为盗匪劫了人,一般想要赎金,又怕对方家里人不信,往往都会砍人一截手指头夹在信里,以做证据。
赵云峰两人之所以消瘦,应该是在等待拿赎金的那时间里,土匪没给他们吃喝。
从发现尸体的地方来看,此处离府城有三日路程。
来回六天,不吃不喝,是个人都去大半条命了,瘦,再正常不过。
如果不是被土匪撸了去,官府实在是想不通,人为啥的瘦了。
而且失踪了整整九天,看其尸体出现的尸斑面积和尸僵来看,死了不足三日。
如此,要是仇杀,为啥的不第一天就砍了他们?若说想留着慢慢折辱虐待,可赵云峰两人的尸体上,并未有任何外伤。
可赵家觉得不对。
照官府给出的说法,赵云峰是被撸走,呆了六日后才死的。
而且还被砍了一节手指头,那么定是写了信想要赎金了的。
可是他们压根就没有收到什么信。
官府一听也有点懵了。
土匪撸人,无外乎求财求色。指也断了,人也留了,这一切都表明,人土匪应该是写了信,想要赎金了的。
可赵家没收到?这应该不可能啊!奇了怪了。
这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除了赵云峰本人知晓,再有就是那般子撸走他的土匪了。
可那帮子土匪不好抓。
要是能抓,他们早被盘了,赵云峰也不至于死于此。
当年这事儿,颇是疑点重重。
官府说应该是土匪撕票,可赵家没收到来信,那么……
赵家从商多年,是不是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因而半道劫了赵云峰,伪造土匪撕票的假像。
可得罪谁,赵富民却是不晓得的。
赵家确实是得罪过人,可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该是如此。
后头官府又查了同赵家不太对方的几家,没查出什么来。
如果真如沈管家这么说,那么以前疑惑重重的点,如今就都说得通了。
一般土匪叫撸来的人质写信要赎金,一半都会给个时日,但为怕对方家里人出幺蛾子,这时日不会很久,若是时日已到,赎金不到,那么便视对方不愿交付赎金。
沈正阳要是把信扣了下来,赵家不晓得这事儿,赎金自然就不可能交了,到了日期,土匪自是会撕票。
可是沈正阳为何要如此啊?
沈管家只说了两句:“少爷一向贪念。”
赵云澜不是个傻的。
沈管家话说到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家若是没了人,那么赵家家业,最后将会归于谁?
夫夫一体,若是父亲年迈后,将家业交于他,即使他不交付出去,捏手里,那么他年至古希,动不了的时候,这赵家的生意,他自是要交给底下的孩子。
他的孩子,是沈家的。
如此,同交到沈家里,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赵云澜又不由想到,刚新婚那几年,沈正阳于房事上,虽是爱折辱他,但旁的事儿,待他还是可以的。
甚至说是讨好都不为过。
这年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多夫妻能做到最好的相处模式,其实也就是相敬如宾。
沈正阳的讨好让他颇感奇妙又觉不对劲,但当时年轻,也从未多想。
沈正阳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傅家表弟考中童生后,沈正阳就开始变了。
第110章 第 110 章
当初赵云澜未嫁给沈正阳时, 沈家是比不得赵家的,真从财力上来讲,赵家是略胜一筹。
沈正阳有经商天赋, 加上赵富民对他多有教导提携,后头沈家才开始起来了。
但初时那会儿,沈正阳确实是有些眼热赵家的家财。
后来赵云峰被土匪撸去, 信送他这里的时候, 他原是想着同赵云澜说一声,可到了他屋外, 他却是穆然顿住,有些迟疑了。
赵家子嗣单薄, 赵富民就两孩子,他夫郎又上了年纪, 身子也不好, 总是多病, 年轻时尚且就怀得艰难,努力了大半辈子, 就只两孩子, 如今老了,怕是更难生得出来。
要是赵云峰不在了……
那么整个赵家……
这个想法一闪过脑海,他是顿时一个激灵,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觉得这帮子土匪,这次真是劫得好, 劫得秒, 劫得呱呱叫。
他当即转身离开,回了书房后直接把信烧了, 还严词警告沈管家,不能把这事儿说出去。
下人来送信的时候,是管家拿给他的,这事儿管家自是晓得。
沈管家没敢‘反抗’,他虽是觉得这般做不地道,可他一家子都是沈家的奴,说难听点,便是沈家的狗,狗听话了,忠诚了,那才能留。
命运被人捏在手上,沈家叫他们干啥,他们是莫敢不从。
赵云峰去了,赵富民是一蹶不振,丧了好些年,后头把沈正阳当自个儿子看,不遗余地的教他做生意,沈正阳在经商一道上,本就有出众的天赋,又得赵富民教导,后头几年生意是做得风声水起。
而反观赵家。
因为唯一的儿子赵云峰已经不在了,另一个孩子日子也过得去,不愁吃不愁喝的,赵富民便失了雄心壮志,加上年纪也大,到底是没了少年轻时的精力。
他不再想着壮大生意了,而是转攻为守。
沈家渐渐壮大起来,后头傅家表弟傅君然中了秀才,次年又娶了知州家的姑娘,沈家同着傅家乃是亲戚,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沈家可谓是水涨船高,这几年沈家生意可以说是做得如日冲天。
沈正阳眼界、心境都开阔了许多。以前眼红赵家,觉得赵家家大业大,让他钦佩、贪婪,总想着法子去吞了赵家,心思精力花了大半在这上头。
可如今沈家起来后,他突然觉得很没有必要,他若是把精力全放在正事儿上,能获取到的,应当是远在赵家之上,因此,他开始不把赵家放眼里了。
人穷时,一两银子,那都是可望而不可即。
可一旦富裕了,有了阔绰的身家,区区一两银子,值当个什么玩意儿。
赵云澜气得眼都发红了,五脏六腑似乎要炸裂开来,恨不得当场手刃了沈正阳。
那真是个畜生。
赵云峰与他年岁相差不大,就比他小了三岁,以前两人是一起玩着长大了,手足情深。
赵云峰信任他,因而也选择去相信沈正阳,可是……他却因为这份信任,年纪轻轻,便死在了外头。
死前,还饿着个肚子。
被土匪囚禁的时候,他是不是会很害怕,又不是一直盼着,他们去救他。
他的弟弟,因着沈正阳丧了命,而他却毫不知情,在往后的岁月里,还与他同床共枕,还为他生儿育女。
实在是太荒唐了。
赵云澜想到此,一股恶心感充斥着五脏六腑,让他瞬间手脚冰冷。
沈管家就见他猛然呕了起来,片刻双眼目眦欲裂,左手紧紧攥着桌脚。
“沈正阳……”
那三个字几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让人心悸的恨意。
这事儿,已经过去好些年了,如今说句物是人非都不为过。
一般没有特殊例外的话,官府里的旧案不会再重翻。
赵家除了有些银子,可以说是无权无势,这节骨眼让府衙里的人翻旧案,那不可能。
而且……
有何证据,能证明沈正阳有罪?单凭沈管家的一面之词吗?
如今谁不晓得沈正死了,可他为什么死?乃是因赎金交的慢,土匪为了给沈家一个下马威,这才砍了沈正。
沈管家会不会是因为此事而怨恨上沈正阳,所以才这么诬陷他?
就算真晓得了当初土匪真的有来过信,但说到底,赵云峰不是死在沈正阳的手上,他说一句忙,忘了,那官府都不好定他的罪。即使定,那想来也是不痛不痒。
官府办案,清廉者,讲究人证物证。
贪污腐化者,讲究谁塞的银子多,谁背后靠山更大。
今时不同往日,赵家同沈家,已是再难相比。
若是要同沈家对着来,那无疑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赵富民晓得这事儿后,又给气晕了,醒来后更是直接跑厨房,提了把刀想冲去沈家,砍死那沈正阳,最后被赵云澜给劝住了。
赵富民强忍着怒气道:“沈正阳欺人太甚,歹毒如此,敢害我儿,我定是做鬼都饶不了他。”
以卵击石,那便以卵击石吧!
就算倾家荡产,可只要能把沈正阳咬下一块肉来,让他痛一次,那便也够了。
沈鸟鸟不见了,赵云澜以前难生养,现在又这么个岁数了,往后就是另嫁,怕是也……
赵家留着,给谁呢?
倒不如豁出去,同沈正阳拼个你死我活。
接连遭受打击,赵云澜整个人消瘦得厉害,身子似乎笼罩着一层死气,颓丧,灰败。
“父亲。”他语气疲惫的开口:“我想和沈正阳合离。”
这事儿他曾提过。
当时是因着沈鸟鸟,不过刚一开口,就被赵富民骂了。
商人重利也重名,合离到底是不好听,赵富民如今只一哥儿,那还是看重的。
之所以不同意,而是怕合离出来了,以后自家哥儿咋的过?
家里虽谈不上家财万贯,但怎么的也定是不会缺他吃喝,但等他们两老去了,他一个人该咋的过?
外孙大了,总要嫁人,不可能永远守着他,当父母的,注定是要比孩子先走,当孩子的,也总有有一天会长大,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没谁能陪谁一辈子。
而且沈家起来了,沈鸟鸟不管什么样子,只要他还是沈家嫡子,有这么一身份,那么以后定是能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看在沈家和傅家的面子上,总不会苛待他。
但要是随着赵云澜合离回来,士农工商,他们赵家,除了底下几个铺子,可谓是无权无势,庇护不了沈鸟鸟,可沈家却是不一样。
沈正阳下头三个庶子,沈耀华和另一庶子虽不是个好的,但庶子老三,却是实诚的,如今沈耀华得宠,可事世万变,以后的事儿谁能说的准。
老三虽是对沈鸟鸟不亲不坏,但要是当了沈家家主,沈鸟鸟到底也是沈府的人,欺辱他,那便是打沈家的脸,他总不能不管不顾。
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偏心小汉子,也是常态。
沈正阳虽是宠下头小妾,可到底是没让人直接越过赵云澜,没做那等宠妾灭妻的事儿来,赵云澜依旧是沈家主君,如此,赵富民便觉得,沈正阳也没啥太大的缺点。
赵富民想的多,便没让赵云澜回来。
但如今,他算是晓得了,沈正阳就是狼子野心,同他赵家已是不共戴天,他如何还能让赵云澜再回去?
赵云澜休书一封,让人带回了沈家。
自古以来,多是当家的汉子休的媳妇,如今沈正阳竟是被下堂了。
沈正阳气愤不已,不顾一切,带伤冲到了赵家,问赵云澜这是什么意思?
敢给他写休书,他算个什么东西?
赵云澜两手紧握,努力忍着心头汹涌的恨意:“那你休了我吧!”
看出他心意已决,沈正阳却是突然阴恻恻的笑了起来,偏不想如他所愿,他走近了两步,捏着赵云澜的下巴,嗤笑一声,在他耳边轻声开口:
“你想合离?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他被赵云澜打了一顿,恶气未出,合离了,那不是白挨一顿?
只要不合离,赵云澜便还是他的夫郎,他还能一直住在赵家吗?只要他一回府,他有的是手段教训他。
沈正阳不松口,赵家和沈家开始‘闹’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赵家真的反扑起来,沈家不过半个月,便损失了将近几万两,可赵家也没好到哪里去。
沈老爷听到这消息,才晓得赵家不是说说而已,这明显的已经是打算鱼死网破了,两家到底是亲家,哪能有隔夜仇。
沈鸟鸟这事儿,确实是他儿子做的不地道,赵家有多看重沈鸟鸟,他是清楚的,而且,这孙子往日他虽是不咋的见,也觉得这娃子确实有些上不了台面,但不得不说模样是好的,他瞧着也是喜欢。
如今不见了,他不免的也感到有些不得劲,他尚且如此,更何况赵家?沈正阳这么办事儿,无疑是往人刀口子上撞,不怪赵家会生气。
沈老爷子思虑再三,决定跑赵家一趟,想着替沈正阳赔个不是。
赵富民见他不晓得沈正阳干的好事儿,便同他说了,最后只道要是他还有点良心,还念着他们往日情分,那就让沈正阳在合离书上签字。
沈老爷哪里敢信沈正阳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还骂了赵富民一顿,说他想帮着赵云澜和离,那就帮,可没必要往他儿子身上泼脏水,毁他沈家名声。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但回了沈府,他却是把沈正阳叫了过来,问他赵云峰的事是不是真的。
沈正阳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和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说不是,是赵家人乱说的,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可沈老爷子行商多年,最会察言观色,沈正阳哪里能瞒得过他,沈鸟鸟是他亲生孩子,他都能如此,赵云峰还只是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小舅。
如此,他有什么做不出来?
沈老爷子是不晓得再说什么了,失望有,不可置信也有,愤怒也有。
但他如今是老了,底下几个庶子也不成器,沈家还得靠沈正阳,而且沈正阳再不是东西,那也是他的种,他做不到胳膊往外拐的事儿。
可毕竟是真对不住赵家。
他叹了声,让沈正阳合离。
沈正阳还不愿。
沈老爷子铁了心:“你愿也得愿,不愿也得愿,小澜已经晓得这事儿了,你还想着他回来跟你过日子?这些年你见着他,难道都没半点心虚愧疚吗?我也看得出来,你并不咋的喜欢他,后院那些个啥都不会,就会爱搬弄是非的倒是得你宠得很,如此,你强留着他干什么。”
沈正阳不甘心,不想如了赵云澜的愿:“爹……”
沈老爷子呵了一声:“给我写,今儿不写,你就别想踏出这个房门。”
赵云澜和沈正阳终归是合离了。
沈正阳总归是不傻,有那么点脑子,沈老爷子突然问起赵云峰的事,赵家又突然闹这么大,估计也是晓得了这事儿。
那么看来,对方估计是不死不罢休了。
沈正阳不是被动挨打的人,又觉赵家不自量力,也开始打压起赵家,想给他们的厉害看看。
赵家名下的药铺只半个月内,就关了三家。
食铺客栈到还好,毕竟只要做得好吃,服务到位,那就不愁有客人。
而药铺虽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是如此,只要坐诊的大夫医术足够精湛,那就不愁没客人。
但唯一的致命点便是,沈家断了他们的进药的渠道。
药材进不了,那关门也是迟早的事儿。
赵云澜得了休书后,他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府衙身上,而是亲自跑去外头找孩子。
可大海茫茫,想在里头捞根针,那无疑是异想天开,千难万难。
十一月中下旬,赵云澜拿着沈鸟鸟的画像在外头找了一个月,可却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他没有在平阳镇找。
因为当初下人去平阳镇找了一圈,终于得了点线索:
——那小厮和丫鬟,确实是到过平阳镇,有人见过那小厮。可当时只见他旁边跟着一姑娘,并未见到什么孩子。
这消息,还是负责看管车行的人说的。
平阳镇车行就在南街街头,这边离城门近,只隔了两条街,那所谓的车行,也并不是说像现代车站那般,而是直接停在街边。
南街街道就两米宽,按理说,要是停了马车,那就要拥挤不堪了,可平阳镇人来人往,又因着有个码头,商户多是来这儿运送货物,要是没地儿停放马车也不像话。
官府经过一番勘察,便把南街附近几个地儿给征收了,铲了几个矮旧院子,弄了个车行,停一次,不超过三个时辰,只需交三十文钱。
因为南街靠近城门且又靠近河道,清扫起来简单,停放的也容易,不会给镇上造成拥挤的现象。
那车行的人说,那天小厮赶了马车从门口进来时,他正巧的在城门那边买烧饼子,怕人要停车,他跟着马车后头跑回了车行,他过去收了银子后,又见车里下来个姑娘,大概是饿,一下车就冲着前头的馄饨摊去。
车行停的车多。
收了银子,那便要给人的马儿喂水喂料,马儿拉出来的东西,他们也得去收拾。
那车行的人那会儿收了银子后就去忙了,王二路赶着马车过来,要往城门去,沈鸟鸟坐在马车里头,听着外头好像很热闹,悄咪咪拉了车帘看,正巧的就看见了王二路。
他从马车上跳下来,那车行的人没看见,正在给马儿喂料。
赵家下人寻过来第一天,也来车行问了一嘴,不过那天他正好歇息,后头赵府的又来问,找上他,他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事儿。
赵府下人把这消息传回来后,赵云澜闻言,便进入了误区。
——没见着孩子,那么可以肯定一点了,那就是这小厮和丫鬟抵达平阳镇之前,怕是已经把沈鸟鸟弄丢了,或者是……
若是卖,那卖到了哪里去呢?
人手不足,只能缩小搜找范围,第一个被赵云澜划掉的地儿,首当其冲便是平阳镇。
至于为什么小厮和丫鬟还要往平阳镇走……
这两人不管是心生邪念,把沈鸟鸟卖了,还是不慎把他弄丢了,那么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说,第一反应不是逃便是‘自首’。
可如今不见人回来。那么便是逃跑了。
平阳镇上有去往外头的船只,水路比土路好走,而且,再有一个便是便宜。这两人之所以会出现在平阳镇,大概是想着坐船逃外头去。
赵云澜在平和镇找了一圈,然后又去到了下头的村子,依旧是找不着人,他想了想,又马不停蹄,去了隔壁许州。
可沈鸟鸟呆在小山村,他去许州,也是去了个寂寞。找了整整一个月,不说毛,连个屁都没找着。
两府城,四十三乡,上千里路,饥饿、寒冷,这些身体上的创伤,都抵不过对孩子那潮水般汹涌的思念。
这些年受的冷落,讥讽,也都不足以让他痛苦,而此刻他却伤心的流了眼泪,感觉心如刀绞,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是头。
赵云澜是找孩子找得要发疯了,天天的睡不着,一闭上眼,便是噩梦连连,梦里他的哥儿,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可他却是不晓得,他的哥儿,其实如今,是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胖了一圈都还不算,还差点把他雇来的掌柜给吃穷了。
赵家被打压得接连关了好几家铺子,孩子又怎么都找不着,他是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其他下人也没再传来消息,赵云澜虽是不愿死心,也不愿放弃,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打道回府城。
孩子已经丢了,他不能……再把双亲也丢了。
如今,家里需要他。
药铺最好打压,只两条,重金挖走里头坐诊的大夫,或断了它们的药。
先头同赵家合作的药商,收到沈正阳的书信,还不太愿。
毕竟合作几十年了,一直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从没红过脸,偶尔的碰上大旱啥的,他们说药材要涨价,赵家也是见合理了,二话不说就同意,旁的商户可不这样,但不答应不行。
沈家同着傅家是亲戚,那傅君然可是个秀才,这本身就不得了森*晚*整*理了,再加上人屋里的还是知州家的闺女。
要是不答应,那便是和人对着干。
民怎么敢与官斗。
要是一个弄不好,把这傅秀才给得罪了,那可如何是好。
不说他后头站着个知州大人,就说他如今是秀才了,那是半条腿已经踏入了仕途。
上次府试,他虽不是拔得头衔,只排名第三,但也不能小瞧了去。
一般府试前五点,要是不出旁的意外,不骄傲自得,大多都能在院试中取个好成绩。
这傅秀才若是没点本事,当初知州大人也不会把女儿许配给他。
傅家祖辈行商,算起来,也是小商之家,同着知州大人家比,那是末流都算不上。
但人傅秀才读书厉害,人知州大人才把女儿许给了他。
虽是不仗义,但大家还是选择了听从沈正阳的话,不敢再与赵家合作了。
医馆没人供药了。
粮铺也没人供粮了。这会儿也并不是秋收,粮铺没了粮,也得关了大门。
赵云澜回来后,带着赵管家四处找合作商,但大家先头已经收到过沈正阳的信,而且沈正阳已经发了话了,帮赵家者,那便是同沈某为敌,往后可莫要怪沈某不客气。
大家是明哲保身,不愿趟这趟浑水,纷纷拒绝了。
食铺客栈难打压。
因为无法进行全方面的‘垄断’。
客栈里的菜,肉,米油,可以同着农户买,也可以在杂货铺进,他沈正阳即使背靠秀才、知州,可也没那个能力去恐吓上万个老百姓。
但同赵家食铺打擂台却还是行的。
底下铺子,有些个掌柜是见风使舵,贪财忘义,不敢得罪沈家,又觉得赵家定是不行了,三三两两的,请辞不干了。
赵掌柜原还想着,招到了新的掌柜,他就退下来,安享晚年,但如今是人算不如天算。
赵家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他若是想回家养老,赵云澜定是给。
但他若是回去,那也是坐不住,当初他跟着赵富民闯了二十几年,呕心沥血,风里来雨里去,赔尽笑脸,拼了大半辈子,才闯出了这么一番事业,要是全折了,叫他如何忍心。
但啥都不做,任由沈家嚣张,到底也是窝囊。人活一辈子,还是得有骨气的。
彻底放权给白子慕后,赵掌柜便直接回了府城。
临走前,他还想把烤鱼方子带走,他晓得这烤鱼想要做得好吃,靠的全是那个香油。
没有香油,那也只能像云来客栈那般,做得不伦不类。
方子白子慕是不愿卖的,卖了他拿什么赚钱?杀鸡取卵的事,蠢货才干得出来。
而且要是赵掌柜晓得了那香油是拿什么做的,那么定然就知道,他卖得有多离谱了,若是知道了,怕是想吃了他的心都有。
这老头子最近天天一闲下来,就各种的问候沈家的各位列祖列宗,骂了大半天,就没一句是重样的,那嘴当得是厉害。
白子慕不想做沈正阳第二,让这老头也在背后问候他列祖列宗。
不过若是赵家想推广这烤鱼,那这香油他是可以提供的。
赵掌柜拿不定主意,说回去了同少爷商量商量,得了准话再同他说。
白子慕乐得自在,赵掌柜一走,他是隔天又想摸鱼了。
毕竟因着天性,他是真的有些爱睡。
季老先生一见他闭着眼睛从门口进来,就直挺挺的往后院去,立马叫住他,问他赵掌柜走之前交代过你的,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没忘。
赵掌柜说,让他把云来客栈干掉,往死里干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