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安看着上官钧将那两卷圣旨写好,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这就……即将当上新帝了?
刚才上官钧问的时候,姬安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为什么要拒绝!
当皇帝,多少人求而不得!
哪怕这个皇帝头上还压着一个权臣。
但只要有了皇帝这层身份,加上手握系统,他还是能做不少事情。
何况这段时间他和上官钧相处,感觉上官钧并不是控制欲特别强的人,只要于对方利益无损,他向上官钧提的要求都得到了满足。
最主要的是,上官钧可是原书认证的克己奉公事业批,他的发展路线和上官钧并不冲突。
那未尝不可以合作。
唯一麻烦的地方在于,那个无线充能的距离只有1千米,要升到下一级需要3000能量。他不确定从皇宫到大司马府超没超出范围。
最好是能把上官钧忽悠到宫里去。
于是姬安毫不犹豫地用上了上官钧给自己的两个承诺之一。
他赌了一把,看上官钧想不想方便第一时间掌握自己的信息。
并且赌赢了?
感觉好不真实……
上官钧等墨迹干透,将圣旨原样放进匣中收好,回来看到姬安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他敲下桌子,唤回姬安的神智:“四殿下,现在后悔也晚了。”
姬安犹有些不敢相信,迟疑地问:“你为什么会选我?”
上官钧看他一眼,露出个冷笑:“因为姬含思不行。”
潜台词——就只剩你。
姬安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上官钧上一世是被姬含思的候补攻之一毒杀,姬含思在上官钧这里仇恨值很高。
先前姬安以为上官钧是要加强对姬含思的控制,没想到竟是连皇位都没打算给姬含思留。
姬安终于有了点真实感。
他又好奇地问:“那如果我刚才拒绝了呢?”
上官钧:“就随便在宗室里找一个接过来。”
姬安心中感慨——够狠。
上官钧:“四殿下可还有疑惑?”
姬安向他确认:“你会跟我住皇宫的吧?最好能住近一点,方便我有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请教。”
上官钧回身往门口走,一边说:“明日搬进宫去,你现在可以吩咐内侍收拾东西。”
姬安一愣,赶紧迈步跟上:“明日就搬?”
上官钧:“剩下的日子,我想多陪伴圣上。”
姬安立刻理解了:“好,我这就让人收拾东西。”
两人走出门,各自唤人做准备。
姬安刚给徐小七、洪大福一说,他们都吓一跳。
洪大福不由得低呼:“又要回宫了?”
刚说完,似乎也察觉到失言,连忙补充:“现在出门方便,回了宫出不来,朱顺都不能帮殿下淘书了。”
徐小七想了想,难得主动开口道:“大司马住进宫里,黄总管手中肯定会有几块能出宫的腰牌。奴去问问他,看能不能给殿下这边讨一块。”
姬安点下头:“你先问,不行我再和大司马说。总之,今晚你们把紧要的东西收拾好,也过去和朱顺他们说一声。”
徐小七看一眼洪大福:“我跑一趟春和院,你收拾殿下的东西。”
洪大福:“好,辛苦你了。”
姬安便带着洪大福拐进上官钧卧房,动手去搬自己那些书。
洪大福赶紧拦:“殿下,让奴来,让奴来!”
姬安放在这里的东西不多,就只几套衣服,剩下全是书。不过他分了一下,大部分看过一遍就没兴趣的小说留了下来,挑出要带走的书让洪大福打包。
洪大福快速收拾完,拎着去姬安那间没住过一晚的房间,继续收拾那边的东西。
时和和岁丰也在打包上官钧的衣服,只是上官钧没在卧房里,而是留在书房那边。他在那边的东西才是紧要的。
姬安没什么事,先躺上了床,放下帷帐,也就不受外面人打扰。
他唤出系统,这回没再犹豫,直接下指令:【选择“战略基建”方向。】
系统出现确认弹窗,姬安确认过后,弹窗信息变更——
【恭喜开启战略基建方向,感应模块加载完成。除完成任务得到奖励外,当感应到与该方向相符的信息反馈波时,将自动获得能量与国运值。(阅读完毕请确认)】
姬安一愣。看这意思应该是,即使没有系统给出的任务,做对了事也可以刷能量和国运。
这时他发现,顶上那行小字变成了——【总能量:576 总国运值:0】
姬安想起先前那个当皇帝的任务提到过国运,打开任务接口一看,描述变更为——
【触发任务:继任为新帝
完成时限:无
完成奖励:1000能量、1000国运值
未完成惩罚:国运值-1000】
姬安问:【系统,如果我使用了国运值,难道国运会跟着下降?】
弹窗:【只有在接受国运下降的惩罚,或信息反馈波出现国运下降的情况,国运才会下降。在系统中使用国运值不会影响国运。】
姬安放下心来,再次确认后,弹窗提示又一次改变——
【开启系统方向成功,赠送一次抽奖机会。是否现在抽取?(注:可预览奖池奖品,如需指定奖品,将消耗500能量。)】
姬安:【稍候再抽。】
弹窗消失,姬安再去看主面板上的光块。
现在一共亮着五个——【人物探查】、【民生】、【军备】、【科教】、【实验室】。
新亮起的四个下面都有一行小字——【开启模块需消耗能量:300】。
姬安叹口气。他那点能量实在捉襟见肘,只能继续等继位任务完成了。
他再下指令:【抽奖,指定奖品为能量定位收发器。】
进行确认后,背包空间里出现了姬安见过的那张物品卡。
现在还不合适取东西,姬安关闭了系统,挂起帷帐,就着烛火看书,等上官钧回来一同休息。
○●
搬家的事不用姬安操心,他只和以往一样,跟着上官钧进宫。
上官钧带着姬安直接住进皇帝寝殿的一间侧殿。先前一直负责接待姬安的那名宦官郑永,领着一群粗使宦官过来,帮着两人安顿,并将那些人都留在这边伺候。
姬安这边的人手全是原本宫里的内侍,就全带了回来。
上官钧那边除了黄义,还跟来了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四个小厮,以及一支厨师团队。
姬安看得暗暗乍舌。他问过朱顺,朱顺虽然也不知道整座皇宫的布局,但清楚一些重要地方。皇帝住的这座寝殿,和后宫仅一墙之隔。
这样的位置,还能让上官钧带进这么多男人长住于此。如此荣宠,古往今来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个。
上官钧住进宫中,最高兴的无疑是皇帝。他甚至心疼上官钧往返政事堂太累,还浪费路上时间耽误陪伴自己,叫王晦传旨让众官员来此议事。
现在上官钧已经不需要再针灸治疗,上午进了宫就去陪着皇帝。
姬安确认他暂时不会回房,才躲进床里,从系统背包中取出能量定位收发器。
两颗绿豆大小的仪器出现在空中,姬安捏起红色的接收器放进嘴里。
还没等他吞咽,接收器就自动往喉咙滑去,无知无觉地下了肚。
姬安却很高兴。
先前他还烦恼过,固体类的东西要怎么样才能忽悠上官钧吃下去。原来这仪器比系统智能多了,那只要塞在食物里就可以。
姬安起身去了给上官钧的厨师团队用的小厨房。
他那三十一斤白萝卜全都带了进来,现在准备做一道萝卜丸,用来藏仪器正合适。
两个大厨还带着徒弟们在规整物品,见到姬安过来,当他是想吃东西,忙告个罪:“四殿下想吃什么,小的这便给您做。”
姬安笑着摆下手:“我的萝卜是在这吧。先前我答应了大司马给他做吃的,现在想蒸个萝卜丸。你们帮我拿一下配料,剩下的我自己弄就好。”
两个大厨哪里敢真让他这个皇子动手,更别说还是要给大司马吃的东西,都劝说他指挥人做就行,他们保管给做得妥妥贴贴。
姬安只得把做法细细说了。
大厨们都老道,一听就知道其中要拿捏的关窍。很快照着姬安的食谱处理好萝卜并捣碎,又剁上些许肉末,再取来面粉、糯米粉和萝卜碎、肉末一同调匀,捏成一个个小球。
最后姬安只需要动手柄萝卜丸挨个夹到蒸锅里,盖上盖子,就返回房间等待。
洪大福跟在身边夸:“四殿下真厉害,还知道这个做法。奴瞧着都冒口水,大司马必然爱吃。”
姬安:“我从书上看来的,应该也不是什么新鲜做法吧。”
实际上,这是他以前自己弄过的家常菜。他更喜欢油炸的,但上官钧还在养病,就换成了健康的蒸煮。
洪大福恭维:“反正奴没见过,也没吃过。刚才厨子们也说没做过,那对大司马就肯定是新鲜的。”
徐小七看出姬安情绪有些低落,问道:“殿下去厨房前还挺高兴,现在菜做出来了,怎么反倒不太开心?”
姬安叹口气:“答应了人家说我要亲自做,结果都没动手。总觉得好像在投机取巧,有点过意不去。”
两内侍都听得一愣,完全没想到姬安还会有这种想法。
徐小七劝道:“厨子们都是按着殿下吩咐的来,自然就是殿下做的。就奴听闻过的,贵人们做菜都是如此,上回大司马为圣上做甜汤也是这般。殿下用不着在意。”
姬安一想也是,心里那点小疙瘩这才解开了。
正餐是和皇帝一块吃,之后皇帝要歇晌,上官钧和姬安回到自己房中。
皇帝吃得少,姬安料到了上官钧会照顾皇帝休息时间,看皇帝吃完就停筷告辞,回来肯定还能吃得下。
于是姬安亲自去小厨房拿那盘温着的萝卜丸,路上还把洪大福和徐小七支开一下,悄悄将发射器按进一颗萝卜丸中。发射器像颗白色小豆子,陷进去后完全看不出异样。
上官钧本打算也躺一会儿,刚洗好手,转身见姬安端着托盘进来。
姬安笑道:“先前答应过你的,刚才就做了萝卜丸。我只会些小食,不会什么大菜,见笑了。”
上官钧目光在他盘中的萝卜丸上停留片刻,在桌旁坐下。
姬安放下托盘,顺势坐到他旁边的位子:“我刚才吃过一个,感觉味道挺不错,下的佐料不多,保留了萝卜的清甜。”
等海晏摆好碗筷,姬安举筷夹起藏着仪器那一颗,放进上官钧面前的小碗中:“大司马愿不愿意赏个脸,尝一尝?”
上官钧看他一眼,伸手拿筷子去夹。
却被姬安的筷子拦住。
姬安满脸真诚:“你真愿意才吃。如果不喜欢,不用勉强,我下回再做别样。”
按他摸出来的上官钧的脾气,在生活琐事上,上官钧嫌烦的时候,通常会快刀斩乱麻。
果然,上官钧应了一声:“这个就好。”
姬安这才收回筷子,一边期待地看着他吃,一边在心里祈祷——这句应该算得上“自愿服用”了吧!
随着上官钧将萝卜丸放进嘴里,姬安感觉心跳都要超过120了。
下一刻,系统弹窗出现——【能量定位收发器连接成功,每日将从传输能量中扣除1%用于运行。】
姬安先是心中一松,等看完后半句,又有些好笑——这还要扣一点,幸好1%不多。
上官钧吃完一颗萝卜丸,发现刚才紧盯着自己的姬安似在走神,轻敲下碟边:“你不吃?”
姬安回神,连忙把戏补完:“怎么样,合口味不。”
上官钧:“不错。”
姬安又给他夹一个,才自己也夹起来吃。
看上官钧还肯再吃第二颗,就能确定那句“不错”不是客套话。虽然姬安只出了个食谱,但能得到食客认可,心情还是跟着舒畅,更觉得嘴里的萝卜甜滋滋。
大厨熟知贵人们的饮食习惯,一样东西不会多吃,就做得少。加上精致摆盘,一碟也才六个。
两人一会儿便分吃完,漱过口。上官钧上床休息,姬安自己找乐子。
*
下午照例是政事堂众官员来议事。
姬安以前就当听个热闹、长个见识,听不懂也不在意。但现在他已经是皇帝预备役,心态就完全不一样,想著有哪里不懂的,过后要问一问上官钧。反正上官钧答应了当他夫子,不用白不用。
为此,姬安还想起系统那各种藏得很深的功能,问了句:【系统,你能生成会议记录吗?影音版和文本版都可以。】
系统弹窗:【录像需消耗能量:5/h。提取为文本需消耗能量:2/h。】
姬安:【就知道你还有惊喜!开启文本记录,直到会议结束。】
弹窗:【文本记录开始。(注:每一小时先扣除后记录,如剩余能量不足,记录即刻停止。)】
姬安心里粗算了算。虽然以后上官钧每天能提供49能量,但估计也就是够支持自己自由地使用系统辅助功能。要想攒下能量,还得靠任务和工作来刷。
刘叔圭开始主持议事,姬安收敛心思,认真地听。
随即就听到了一件让他在意的事。
刘叔圭:“大理寺与刑部拟定,在秋分后一日对参与行刺大司马的一干人犯行刑,由大理卿、少卿与刑部尚书、左右侍郎共同监斩,提请政事堂批覆。”
姬安就想到了齐万生和师晟。
上官钧没有异议,提笔签名,让人盖章。其余官员也跟着一一签章。
这套流程姬安已经看熟了。结合以前接待乃洛使团的那次争议,大概猜得出,上官钧相当于政事堂的话事人,如果下发的文书里没有他的签章,下面执行部门可以不认。
在众人低头签字时,姬安趁着空档,凑过去问上官钧:“大司马,我想去观刑。”
他和上官钧之间隔着一张小桌,其余人坐的都不远,自然也听得到,纷纷诧异地抬眼看来。
上官钧的眼中虽然含有意外,却又与别人不同。
下辖刑部的尚书右仆射没忍住,提醒道:“一干人犯判的都是斩首之刑,届时十几颗头颅落地,鲜血喷溅。四殿下观刑,恐会被吓。”
听着是挺可怕,不过姬安还是坚持用眼神在问上官钧。
上官钧和他对视片刻,对右仆射说:“当日我与四殿下一同观刑,让刑部和大理寺做好安排。”
右仆射应下,只是表情依旧复杂。
其余官员暗暗交换眼色,又很快垂下目光。
对于姬安提出观刑,他们只是惊讶,但上官钧会答应甚至陪同,这就是另一个层面的事了。至少说明,姬安在上官钧那里份量渐涨。
所有事务议完,中书令向上官钧问:“大司马如今气色颇好,又住到了宫中,是否要再开朝议?”
上官钧端起热茶,想也没想便道:“八月没几天了,九月再说。”
众官员便起身告辞。
待人都走完,上官钧喝着茶问:“四殿下可是期待在刑场看到什么。”
姬安正在回顾系统里的会议记录,一边吃着糕点,闻言看了看在旁边伺候的河清海晏。
上官钧跟着给个眼色,两名小厮退了出去。
姬安也让自己的内侍退出去,才小声问:“真要砍头啊,有没有什么刑场喊冤就会停的规定?”
上官钧嗤笑一声:“喊冤就停,岂不是没人会被砍头。”
姬安仔细看看他,也跟着笑笑:“我的确挺期待的。不管是砍头,还是其他什么。以前没去过刑场,就当长长见识。”
上官钧:“我曾听闻,有官员观刑后,吓得一月睡不好觉。”
姬安心里吐槽——还能比他拿驾照时看的重大事故可怕吗,何况真的犯人都犯了死罪。
但面上只作自然地说:“我胆子还挺大的。”
随即又问:“大司马可否给我简单讲讲这次行刺的凶手。”
说完,姬安把自己吃去一半的糕点向上官钧推了推。
上官钧只垂眼一瞥,没去拿,继续说:“是一个民间教派的残党,名为升平教,前年曾引发东南的叛乱。叛乱被镇压后,教派首脑基本落网,全部被处刑。但还有一些余孽,试图报复于我。
“升平教潜藏民间多年,信奉者众多,不少百姓即使被欺骗家资、地产、甚至子女,也深信不疑地献身。这次刺杀我的行动,就是通过京中死忠教众里外串连,才让两个杀手得近我身。”
姬安继续啃着糕点,发表了一点感想:“这种是挺棘手的,想要斩草除根太难。只能不断教化百姓,开启民智,让那些歪理邪说失去成长的土壤。不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能得花上几百上千年。”
上官钧放下茶杯,再次看一眼姬安,伸手拈起一块糕点同吃。
○●
中秋之后没几天,就到了秋分。
刑于秋冬。秋分之后,各地的死囚犯都将陆续行刑。
秋分的第二天中午,姬安跟着上官钧出宫,来到刑场。
官府昨天已经贴出行刑告示,现在有许多百姓来围观看热闹。
姬安和上官钧在安排给他们的高台座位坐下,护持的羽林卫将高台团团围住,锃亮的盔甲在秋日耀眼的阳光下闪出灼亮的光。
两人到得晚,此时往下一望,除了三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还能看到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
姬安都禁不住想——都说可怕,但怎么砍头这种事总能引来这么多人围观。
这时,正高台上监斩的五名官员过来给两人见礼。
估计他们自己也猜得到姬安不认识人,都特意自报了家门。姬安近日刚学过官服制度,此时对照着一一印证。
五位监斩官重回座位坐好,等到时间差不多,便有衙役高喊:“带一干人犯!”
姬安便看见先前停在刑场的十几辆囚车一一打开,带着枷锁的死囚被拉下车,分别被押到指定位置跪下。
有几名书吏上前,一一拨开犯人的头发验明正身。衙役们才打开犯人的枷,又拉过他们的手在文书上按指印。
姬安仔细辨认,好不容易才从同样形容狼狈的一众犯人中认出师晟。
师晟比上回见到时瘦了一圈,头发和胡子几乎遮完了脸。
姬安又在周围人群里查找,果然很快就见到站在前排的齐万生。
齐万生同样瘦了。没师晟那么明显,但因为他本来就偏瘦,此时看着更加单薄。
他眼都不错地看着师晟,有时旁边百姓拥挤推搡到他,他就跟着晃一下,却彷佛毫无所察。
不过师晟没有看他,似是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
验过犯人,距离行刑时间已经很近。
犯人被推低下头,露出颈脖。刽子手稍稍举起刀,随时准备落下。百姓们伸长了脖子看,指指点点地议论。
所有人都在等着刻香燃到午正三刻。
姬安没忍住,挨到身旁上官钧耳边,小小声地问:“真要斩啊。”
上官钧瞥他一眼,又看回下方:“等下会从第一排第一个开始,一个一个地斩。”
姬安往下看——一共三排人,师晟在最后一排的中间。
又听到上官钧一句:“我在这里。”
似乎没头没脑,不过姬安顿时完全放下了心——“我在这里,随时可以叫停。”
姬安重新坐好。
站在他身后的徐小七突然倾身向前,将一小包东西塞进姬安手中:“一会儿殿下若觉恶心,便含一颗酸梅。”
姬安顺手摸一摸,回头对他笑了下:“你自己有吗?”
徐小七给他看手中的另一小包:“奴还有。”
姬安才转回身。
今天他只带了徐小七在身边。先前他问过一众内侍,其他人都说怕见血,姬安就没有勉强他们跟来。
终于,午正三刻。
大理卿沉声下令:“开斩!”
第一排的刽子手举高锋利的砍刀,转瞬挥下。
姬安只觉一道亮光闪过,随后便是一片扎眼的鲜红。
围观人群响起一阵喧哗。
刽子手掏出布巾,擦掉刀上的血,走向第二个犯人。
姬安隐约感觉旁边有道目光,转过头就和上官钧对上视线。
上官钧:“不怕?”
姬安老实说:“我胆子真的很大。不过,当然还是会有点不舒服。”
上官钧没说什么,回头继续看。姬安也重新看向下方。
刽子手在第二个犯人身后举起刀。
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冲出一波人,少年、青年、中年都有,甚至还有健壮的妇人。
有三个手里拿短刀的,去拦阻刽子手,剩下的多数人都去扶犯人。还有人在向刑场四周扔冒烟的东西,往监斩台扔过来的尤其多。
转眼间,刑场上就弥漫开一大片浓烟。
未等围观百姓反应过来,人群中又突然接连发出砰砰砰的爆炸声响,同时有人不断高喊:“快跑!有火炮!”
受惊的人群立刻出现骚动,叫嚷推搡着四散奔逃。
姬安蹭地站起身。
已有一队羽林卫飞速奔上台来,拔出刀将姬安和上官钧团团保护在内。
徐小七猛然扑上前,用手中手帕罩住姬安口鼻,急声喊:“殿下当心!”
姬安抬手自己捂,一边快速说“你也捂着”,一边努力从羽林卫身后去看下方人群的情形。
幸好,这里场地空旷,百姓们跑得开,没有造成踩踏事故,即使有人跌倒,旁人也能绕过。
刚才维护刑场秩序的衙役们,现在纷纷开始疏散百姓,还帮着去扶跌倒的人。
看来大理寺和刑部准备得很充分,姬安终于放下心来。
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漫开的烟有点呛,随即又察觉有什么湿的东西碰到手背。
垂眼一看,是一条湿手帕。
拿着手帕的,是上官钧的手。
姬安转眼看去,发现上官钧已经用湿手帕捂住口鼻,便接到手中,换掉原本的手帕。
还转过身,一边帮徐小七按手帕一边说:“你用水囊打湿手帕,更管用。”
徐小七连忙解开腰间水囊,把水住手帕上淋。
幸好秋天风大,虽然烟浓,但没多久就被风吹散。
只是,下方的犯人除去已死的那个,其他全都不见了踪影。
上官钧将湿手帕扔给身旁河清,换条手帕擦手。
姬安凑过来低声问:“大司马早知道他们会用这招?”
上官钧面不改色:“能使的招术总共也没几种。”
五位监斩官过来请罪。
刑部尚书摇头道:“没想到这群余孽还真这么义气。”
大理卿却回他:“能纠集起来行刺大司马的,必然是这种人。”
上官钧命人去备车,只对五人道:“加紧搜索,若把人放跑,唯你们是问。”
五人躬身:“请大司马放心,城门已关,他们跑不出去。”
上官钧示意他们去忙,带着姬安走下高台。
上车之时,姬安突然发现齐万生还在不远处,正看着这边,便对他点下头。齐万生也拢起双手,微微一揖。
姬安上车坐好,车子慢慢走起来。
他揭开一点车窗帘子,目送外面的齐万生转身离开,叹道:“希望师晟平安。”
上官钧正闭目养神,闻言回道:“富贵险中求。他一名武人,想要晋升得快,就得有实打实的功绩。”
*
不出两日,劫刑场的案子就结了。犯人和救人的全部落网,还多抓获一个主谋。
最后审出一起震惊朝堂的大案。
升平教在前年就被覆灭,到今年这些这残党余孽还能行刺上官钧,背后当然有人出钱养着他们。
这个人便是沧阴王,姬含思的生父。
在京里被抓到的主谋,是沧阴王的心腹幕僚,也是姬含思的亲舅舅。
据升平教残党供称,当年便是沧阴王庇护他们,让他们逃过搜捕。之后他们一直躲在沧阴王的庄子里,直到这次幕僚出谋划策,还出钱出力打通关系,仍被通缉的他们才得以入京向上官钧寻仇。
行刺失手之后,除了两个死士杀手,连京中与他们串连的死忠信徒都被牵连下狱。那些残党可以不管死士,却不肯放弃信徒,于是逼迫幕僚再帮他们想办法劫刑场。
这个幕僚的确有些手段,带着一群外乡人还能在京中完美藏身。要不是有师晟当内应,官府几乎不可能抓得到他们。
当然,那个幕僚并不承认背后的人是沧阴王,只说是自己假借沧阴王的名义所为。
但他承不承认并不重要,只要他被抓到,满朝上下都明白——沧阴王完了。
这一天政事堂议事之时,大理卿与刑部尚书特地来将案件原委禀报给上官钧。
上官钧冷笑一声:“沧阴王。”
随后看向大理卿方怀静:“给诸位宰相都讲讲,沧阴王还干过什么。”
方怀静便把先前查姬安落水一事的经过说了下,最后道:“那个破坏桥的宦官虽死了,但我们在他住处的一块空心砖里找到一封信。信中要他设法害死四皇子,并承诺给他高官厚禄,落的是沧阴王印。”
众人都倒抽一口气。
沧阴王同时对上官钧和姬安动手,目的不言自明,就是要推自己亲子姬含思继位。且不甘于姬含思头上压着个权臣,说不定还想着自己来当一当“太上皇”。
若是再想得发散一点,前头那八位皇子的死,会不会都有沧阴王的手笔?
姬安却是惊讶地去看上官钧——先前上官钧没给他看那封信。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那封信,真是沧阴王写的吗?
上官钧:“提沧阴王到案审理。”
方怀静:“提郡王到案,需圣上同意。”
上官钧:“难得圣上最近愉悦舒畅,不要让这种小事扰了他的心情。”
方怀静应声“是”,没再多说。
上官钧再问:“若坐实是沧阴王所为,此案该如何判。”
方怀静:“谋害皇嗣与国之重臣,首罪者弃市,从罪者斩首,皆抄没家产,家人罚为奴隶。”
上官钧:“我会点一支禁军同去,留一半在沧阴。”
这话一出,姬安就看到众人相互对视。他也和众人一样,立刻明白上官钧的意思,就是要按刚才方怀静说的那样判。
留一半人在那里守着,等这边结案的消息一发过去,立刻就能抄家。只要沧阴王和姬含思的生母家族都被除掉,那姬含思就成了无根之萍。
刑部尚书迟疑着提醒:“沧阴王毕竟是宗室,死罪是否……”
上官钧:“囚于京城。”
于是此案的未来结果就有了定论。
不过,等议事结束,众人离去之后。
姬安却对上官钧说:“大司马,就不用让沧阴王入京了吧。”
上官钧正喝着茶,闻言抬眼:“四殿下不想见到他?”
姬安笑笑,捏起一块糕点,一口咬下一半,边嚼边说:“有谁会想见到要杀自己的人呢。”
他不太相信上官钧真会费人费钱地养一个宗室后患。
上官钧没回话,继续慢慢喝茶。
姬安换了个话题:“师晟还好吗,他是怎么混进去当内应的?”
这次上官钧开口了:“顶替了当时和他同一队的真正犯人。那些犯人彼此间都不熟悉,才能顺利潜进去。至于他好不好,四殿下可让人去看看,他与齐万生住在一处。”
姬安被他一提醒,点头道:“也对,让朱顺找一日去瞧瞧。”
○●
九月初一,开大朝会。
这条消息一传出,京中大小官员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自从上官钧受伤养病以来,朝议一直停到如今。
而大朝会,更是皇帝身体不支后就没再开过。
前段时间有传言说皇帝出游,但以皇帝的身体状况,那实在像一条无稽的流言。
可现在突然开大朝会,使得风向更加诡异。
难道要抬着皇帝来上朝?
九月初一这天,所有官员各自怀着心事,齐聚仁圣殿。
姬安卯时就起了床,沐浴更衣梳头,第一次穿上全套繁复的皇子服饰。
他在内侍们手持的几面铜镜前照着看,一边吐槽——这幸好是天已经凉了,不然大夏天里穿这一身,说不定会热出痱子。
大朝会辰时开始,姬安住在宫里,过去算是近的,还有时间安心吃个早餐。
但也不能过多吃喝,不然朝会期间上厕所不雅。这么一想,这时候的官员上早朝也不容易。
姬安一边吃一边回忆原主参加过的大朝会,刚吃完,朱顺就进来禀:“殿下,大司马来接您了。”
五天前,上官钧的病彻底治好,两人终于不用再同居一室。
不过,为了让姬安继续参与政事堂议事,上官钧没有外传病愈的消息,自然也没有让姬安搬到别的宫殿,只是两人分开卧房。
除了议事之外,他们也很少再一同行动,上官钧大多数的时间都陪着皇帝。
姬安原以为上官钧今天会和皇帝一同上朝,没想到还来接自己。
他起身,等内侍们帮着整平衣服,便走出屋去。
上官钧就站在屋外,见到姬安,淡淡点下头。
姬安走到他身边,两人一同出殿下阶梯。
阶梯前停着一辆马车。
自从搬进宫中,姬安试探着和上官钧提了下,说自己不喜欢坐轿,更喜欢坐车。上官钧倒也没多问,直接安排了马车换掉轿子。
两人坐上车,一路沉默着。
他们都清楚地知道,今天就是皇帝生命的最后一天。
马车在仁圣殿侧边停下,姬安和上官钧下车,一路行到殿前,转进殿中。从殿外到殿内,大小官员们都已列好队,见到两人纷纷行礼。
来到队列最前方,姬安看见了姬含思,便要走过去。
手腕却被隔着袖子握住。
姬安诧异转头,正对上上官钧的目光。
上官钧:“四殿下跟着我。”
说完,也没松手,就这样隔袖抓着姬安的手腕,拉他继续前行。直到玉阶之下,两人方才站定。
最后到的是皇帝。
他被王晦扶出来时,大殿内能看清的官员都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的精神状态还挺不错。
皇帝坐在玉阶上的龙椅里,目光先看向玉阶下的上官钧,微微一笑。
鸿胪卿盛隆出列主持大朝会。
姬安跟着他的口令,三次躬身而拜。
众官员行完礼,皇帝抬抬手,王晦将一卷圣旨交给盛隆。
盛隆展开,朗声宣读。
他每读一句,后方都有接力的官员不断往下传话,一路传出殿外,让所有官员都能听到圣旨内容。
这是一篇相当于总结皇帝一生的文章,众官员越听越觉得味道不太对。看皇帝的精神明明挺好,怎么却像是现在就要传位的意思。
直到圣旨最后,表明传位诏书已存封于大司马上官钧处,所有人都莫名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圣旨宣读完,皇帝又对众臣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让盛隆宣布退朝。
这是本朝最短的一次大朝会,也是让所有官员最奇怪不解的一次。
姬安和上官钧一同返回皇帝寝殿,才各自分开。
今天不议事,只是,姬安看书也看不安稳。总觉得干什么都心不在焉,时间彷佛被拉长了许多。
直到入夜,他单独吃过晚饭,又在屋里来来回回不知散了多久的步。
突然外面就有哭嚎声传来。
房中内侍们都吓了一跳,姬安却顾不上他们,转身快步往外走。
姬安一路走到皇帝卧房的那间宫室,又渐渐停下脚步。
上官钧站在室外,抬头望着夜空。
他彷佛很平静,依旧是惯常的面无表情,眼瞳幽深。
天上有一颗流星滑过。
像是苍天流了一滴泪。
上官钧转头,看向姬安。
姬安慢慢走到他面前,小声说:“节哀。”
上官钧很轻微地点了下头。
*
皇帝驾崩,满京缟素。
姬安换上孝服,和上官钧一同守了一整夜的灵。
中途姬含思接到消息赶来,同样跪在灵前。
到了翌日开宫门的时间,所有官员即将过来吊唁哭灵。
灵堂中,姬安喝了一杯水,随便吃点东西垫肚子。
旁边黄义在劝上官钧,上官钧却只喝了水。
姬安抓起黄义手中碟子里的馒头,不由分说地去拉上官钧的手,直接塞进去:“大司马好歹吃两口。圣上就在这儿看着呢,你不想让圣上心不安吧。”
上官钧转眼看他一会儿,才抬手吃起来。
姬安吁口气,不然他真怕上官钧一会儿低血糖晕倒。
两人刚吃喝完,就有宦官来禀,众官员马上会到。
有一个人比所有人先来了,正是上官钧的心腹刘叔圭。
刘叔圭走到上官钧身前,目光却在姬安和不远处的姬含思身上扫过。
姬安心头一跳,隐隐有种预感……
上官钧平静开口:“直接说吧。”
刘叔圭低头禀道:“刚刚接到消息,沧阴王进京路上,过江时风急浪大,翻了船,救上来已经晚了。”
姬安转头去看姬含思。
姬含思满脸茫然,片刻之后,似乎终于反应过来沧阴王是自己生父,不由得地小声“啊”一下,随后茫然之色更重。
姬安再看看上官钧。
上官钧只淡淡地回:“知道了,下去吧,准备吊唁圣上。”
刘叔圭应声“是”,退了出去。
姬安敛下目光,抓起一把纸钱,继续一张张放进火盆里。
没过多久,众官员如同上朝般列队走进灵堂。
哭声四起。
姬安转眼看过去,就发现不少人一边哭灵,一边悄悄去看姬含思。
沧阴王的事不会这么快传开,那么,这些人看姬含思的原因再明显不过。
比起吊唁已死的先帝,众人更关心的,都是马上要继位的新帝。
一通哭灵结束,官员们擦擦眼泪站起身。
中书令上前两步,对在烧纸钱的上官钧躬身:“大司马,昨日圣旨上说,传位诏书封存于大司马处。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大司马取出先帝遗诏。”
上官钧将手中纸钱都扔进火盆,站起身,还顺便扶了身旁姬安一把。
王晦带人托着玉玺和圣旨出来。
上官钧:“念。”
王晦展开圣旨,朗声念出。
众官员躬身聆听,而当听到“传位于四皇子姬安”之时,都掩不住脸上震惊神色。
王晦念完,捧着圣旨退到姬安身前,弯身行礼:“陛下。”
一声“陛下”,震醒满殿官员。
有名翰林学士忍不住开口:“四皇子不是为大司马冲喜了?先帝怎会……”
上官钧转眼看他,又扫视众人一圈,沉声道:“我今后会住在宫中,侍奉天子。”
所有人再次难掩面上神色,彷佛都领悟了这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
上官钧没管众人什么心思,拿起玉玺递给姬安,退开半步,率先躬身。
“新帝继位,既寿永昌。”
沉稳的声音在安静的灵堂中传开。
众官员回过神,连忙跟着躬身,齐声道:“新帝继位,既寿永昌。”
恰有晨光照进灵堂。
正迎着姬安的脸。
姬安手捧玉玺站在晨光之中,眯了眯眼,看着眼前一片弯下的素白脊背,以及视野里跳出的弹窗——
【任务“继任为新帝”完成,获得1000能量、1000国运值。】
刹时间,他感慨万千。
第24章 安排 学习当皇帝的第一天
新帝继位,要办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先帝的葬礼。
姬安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这种事都有例可循。而且他现在有了皇帝的身份,可以名正言顺地召人来问了。
更别说,他还有个“夫子”。
待哭过灵也贺过新帝的众官员退走,姬安看向上官钧:“大司马,你我都一整夜没阖眼,不如先回去吃点东西,暂且休息一下吧。先帝最疼爱的人是你,一定也不想看到你悲痛过度而伤身。”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姬安的错觉,从刚才宣读诏书之时起,他就感觉上官钧身周的气氛有些微妙的改变,似乎隐约有点懈怠感,也可能是两人都熬了一夜的疲惫。
上官钧没再像先前那样抗拒进食与休息,淡淡点下头。
姬安又看向还站在灵前的姬含思:“八弟也熬了大半夜,先去休息吧。”
姬含思小声地应:“是,陛下。”
姬安升起点异样感——原文中的新帝主角现在叫自己“陛下”……可是看着姬含思这种懵懂如小白兔的模样,又觉得胜过对方也没有丝毫成就感。
这时,上官钧向着大行皇帝的梓宫再拜一次,起身再看姬安。
姬安察觉,也过来一拜,便和他一同走出灵堂。
灵堂设在天子寝殿范围中的西侧一间偏殿,两人目前居住于东侧偏殿。这点距离不用搭车,但殿外停着两顶轿。
姬安和上官钧都转眼看向黄义。
黄义连忙摇头:“不是奴找的。”
候在轿旁的众宦官里,有一人上前深躬行礼:“陛下、大司马,奴是内侍少监郭签。请陛下与大司马上轿。”
姬安垂眼看他:“谁让你备的轿?”
郭签谄笑道:“奴想着陛下与大司马守了一夜,该要休息了,就早早让人抬轿候着,免得耽误陛下与大司马休息。”
姬安:“先帝殡天,宫内各处皆忙,你倒是挺清闲,等很久了吧。”
郭签忙回:“再忙也得先顾着陛下与大司马,多久奴都等得。”
姬安哼笑一声:“嗯,你做得很好。”
说完,抬脚从他身旁绕过去。
上官钧表情始终未变,一言不发地迈步跟上。
郭签茫然地随着两人转过身,却只看到走在后方的徐小七、洪大福的背影。
黄义从他身前经过,小声说:“郭少监,先帝刚走,你这也太心急了。”
一个“郭少监”,嘲意满满。
郭签眼中下意识闪过怒意,但对黄义这个上官钧身边的人,却是敢怒不敢言,还得陪着小心问:“我是哪儿做错了,还请黄总管教我。”
一边说,一边给黄义塞了个荷包。
黄义没收,直接给他推回去:“这我可教不了你。”
说完,快步往前方赶去。
*
姬安和上官钧回到所住的偏殿,两人都没提换衣,只洗了手便各自坐下。
小厨房立刻送上一直备着的素食。孝衣在身,两人只安静地吃饭。
直到碗碟撤下,两人换到平日议事时坐的榻上,茶水端了过来,上官钧便主动开口:“陛下……”
只是,说到这却不由得顿住。
姬安看向他,温声说:“你若是不习惯,可以叫我四郎。”
上官钧沉默片刻,还是改了口:“四郎有何事想问。”
姬安也不奇怪这话,自己会被上官钧看穿实在太正常,便顺势问:“先帝的葬礼,是由哪里来操办?”
上官钧:“礼部主办,内侍省与太常侍协理。具体的,你可招礼部的人来问。宫里头的事就问王晦,他是内侍监。”
姬安就让徐小七和洪大福先去找王晦,又看向上官钧。
他虽然继位,可手上没有一点自己人,对皇宫也没有一点掌控力,连叫个外朝官员进来问话都不知道怎么叫。
上官钧会意,让黄义寻人去传礼部尚书晋见。
趁着等人的工夫,姬安先问了一件刚才记挂着的事:“沧阴王死了,那案子还能结吗?”
上官钧看他一眼:“这次往京里提的人不只是沧阴王,那些余党招供的所有相关人员全都会提来过堂。只要人证物证俱在,该如何判便如何判。”
姬安点点头,端起茶杯边喝边沉思。
上官钧突然问:“你准备如何处理姬含思。”
姬安抬眼回视:“按常例,是不是该封个王。”
上官钧:“你想让他去哪里。”
姬安:“我想让他留京,有没有哪座宅子可以赐给他。”
姬含思毕竟是原文主角,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更放心。
上官钧扬下眉:“可问问礼部。”
姬安接着说:“封户就还是沧阴王的那份吧。既然他惦记这个儿子,就全给他儿子。”
上官钧唇角动了动。
姬安又问:“我这次大赦天下,这案里充为奴隶的人是不是也能被赦免?”
上官钧:“除死囚与强盗,余罪皆可。你若不想赦,就让大理寺和刑部审慢些。”
姬安却是摇下头:“加紧审快些,让他们赶上这一次好了。”
上官钧颇为玩味地看他:“四郎对他们,倒是比对沧阴王仁慈。”
姬安:“家产全被抄没,那些人就算得了自由也不好过。但沧阴王不同,他都要杀你了,对他仁慈就是对你残忍。”
上官钧略微一愣,接着问:“你觉得要杀你的不是他?”
姬安:“至少最开始有这个想法的应该不是他,但不排除有人联系他之后他给了支持。”
上官钧奇怪追问:“为什么这么想。杀掉九个皇子,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没有极大的利益驱使,不会有人冒大风险去干。既然不是姬含思,那只能是沧阴王。”
姬安心想——那是你不知道还有一类人叫“恋爱脑”。
但这个他不能说,只能另外想个理由:“沧阴王对皇子宫的控制太弱了,只一个华知允还不够。不过那些事太过久远,如今想追究也无从查起,我们心里有数就行,以后用人之时更谨慎些。”
上官钧深深看他一眼:“四郎很通透。”
姬安一笑:“总不能无凭无据地处理人,岂不是一上位就要被人骂昏君。”
上官钧垂下眼继续喝茶。
这时,王晦捧着一封圣旨进来。
他对两人躬身道:“陛下、大司马,这是先帝依例留下的遗诏。”
姬安让人拿到桌上展开,和上官钧一同看。
和先前宣读的传位诏书不同,这一封是更为正式的诏书,内容包括:新帝继位事宜;新帝与大司马“以日易月”的服丧事宜;朝臣与百姓的举丧事宜;后妃的安顿事宜;帝陵事宜;对内廷、外朝以及诸军的赏赐事宜等。
就只差新帝是谁没写在上面。
只是姬安看得半懂不懂,上官钧看出来了,直说道:“王晦,你为四郎解释一二。”
王晦一条一条细细讲解,姬安这才全弄明白。
他奇怪地问:“那刚才怎么没和传位诏书一同宣读?”
王晦回道:“也可在上神位之时宣读。循老例,政事堂众相公会先看过一遍,有时需要增补一二。”
姬安吃惊:“竟然还能改?”
王晦:“曾有过增添新帝生母,尊为太妃的例子。”
姬安感慨:“还得是你清楚这些事,日后还需有你时时帮着我。”
王晦却是再次深深躬身:“老奴正要向陛下求情。恳请陛下除去老奴内侍监一职,老奴唯愿留在先帝身边,为先帝守陵。”
姬安一愣,一下就有点犯难——王晦要真是心不在此,强留下来也会消极怠工。可自己身边又实在少一个总管宫内事务的人,要把现在的人手培养起来,还需要时间。
不过王晦有备而来,继续说:“老奴举荐内侍少监郑永接替老奴。他是老奴带在身边教导最久的义子,近几年老奴专心伺候先帝,许多事务都放手交给他,他也未出差错,日后必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姬安听完,突然明白过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王晦是先帝的心腹,自然担心继续留下会惹自己猜忌,尤其当初“冲喜”还是他一手操办。就不如主动求退,给两边都留个体面,再推上义子,也是条后路。
但其实姬安并不在意这个,他现在需要有能力的人,多多益善。
姬安想了想,问:“内侍监有几名?”
王晦:“设有两名,但先帝只提了老奴担任。”
姬安便说:“那这样吧,你的内侍监还保留,另一名就提郑永上来。先让郑永管着事,你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和他说一声,宫里永远留有你的地方。”
这回轮到王晦一愣。
旁边黄义看看姬安,再看看上官钧,最后大著胆子小声提醒:“义父,快谢恩啊!”
王晦回过神,再次深躬:“老奴谢陛下恩典。”
姬安:“你去忙吧,让郑永过来。对了,把郭签调去为先帝守陵。”
王晦应过是,退出殿去。
姬安继续问上官钧:“大司马,那朝议和政事堂……”
上官钧刚才倚着软枕看姬安和王晦说话,此时也没动,只回道:“朝议要待头七之后再开,但政事天天有。从明日起,议事最好不要停。”
姬安点头表示理解:“政事堂是在哪儿。”
上官钧:“中朝永昌殿后堂,永昌殿是开常朝之处。不过这段日子群臣日日都要来吊唁,直接在此议事也行。”
姬安:“那就还是先在这吧,方便。”
本来他就一下接收了太多新信息,能在习惯的地方,就还是先不动最好。
这时,有宦官来报礼部尚书到,姬安叫了进。
姬安曾和礼部周尚书有过一面之缘,这时见到还感觉有点亲切,让人给他搬了椅子。
周尚书挨着边坐下:“不知陛下宣臣来有何事。”
姬安:“就是想问问,治丧是怎么个章程。”
周尚书仔细回答:“大行皇帝先停棺于攒宫七日,陛下须为先帝守灵三日,并与群臣每日早晚吊唁哭灵。头七之后,移棺至神御殿,停四十九日,陛下与群臣须每七日祭拜一回。
“同时各地的王和重要官员须得入京吊唁,属国与友邦亦会派来使者。四十九日后,便等吉时葬入陵寝。现礼部与翰林院正一同草拟先帝的谥号与庙号,明日会呈递陛下。钦天监也正在测算吉时。”
姬安再问了一些细节,便让他回去了。
上官钧跟着起身:“四郎若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休息,今晚还要守灵。”
姬安:“快去吧,我也要睡一下。”
上官钧离开,姬安也回到卧房中。
洪大福一边帮他脱孝衣,一边小声说:“陛下,要不要让人把长寿殿收拾出来?”
长寿殿便是天子寝殿的正殿,先帝住的地方。
姬安瞥他一眼:“不急。”
洪大福连忙应:“是奴太心急。”
姬安躺上床,让人放下窗前竹帘,房内的光线便暗下来。
他原本还想着,有一大笔能量入账,可以研究一下系统新功能。但从昨晚熬到现在,一沾枕头就困意上涌,只得先放到一边,沉沉睡去。
第25章 进退 你们古人能不能坦诚点
姬安一直睡到被人唤醒,洗了把脸,穿上孝服,到灵堂去再次进行傍晚的哭灵。
众官员先到,结束离开后,一众后妃也来哭了一轮。
等不管有泪没泪的嚎哭终于结束,姬安总算感觉耳朵清净了些,安安静静地守灵。
灵堂中除了侍立的宦官,就只剩下姬安、上官钧和姬含思。
烧过一轮纸钱,郑永来请姬安和上官钧到旁边屋里去吃饭。
姬安起身,看一眼怯怯的姬含思,叮嘱道:“给八皇子的饭食要与我的一样。”
郑永应了是。
旁边的屋不大,平常估计只是用来放东西,临时收拾出来摆了两张床榻和一套桌椅。
说是守灵三日,但当然不会真让新帝在灵前跪三个晚上,旁边都会安排休息的地方。只是殿两边就两间耳室离得近,姬安猜测以往就是新帝一间,其他皇子挤另一间。
但以上官钧的权臣地位,姬安也不奇怪郑永这样安排。要是另一间没人还罢了,让上官钧和姬含思挤一间……姬安自己都觉得诡异。只不过,两人再次同桌吃饭同屋休息,姬安就有种又绑定了的错觉。
吃得差不多,郑永来禀:“陛下,李婕妤做了甜汤让宫女送来,说陛下熬夜守灵辛苦,给陛下补补身子。”
姬安有些意外,暗暗看一眼上官钧,问:“只有我的?”
宫里宫外谁都能猜到,上官钧必然会守灵。
郑永:“大司马与八皇子也有。”
姬安想起几个月前,自己曾赞过一句李婕妤的甜汤好喝,而且依原主对她的感情,也不好拒绝,便说:“端过来吧。”
郑永退出去,片刻后领着个宫女端两碗甜汤进来。这宫女姬安也有点印象,还是上回跟在李婕妤身边那个,年纪和李婕妤相仿。
姬安问:“婕妤有没有话要你传。”
宫女福身道:“婕妤只愿陛下与大司马多保重身体。”
姬安便给郑永个眼色。
郑永让人带她下去,接着对两碗甜汤都严格走完验毒程序,才摆到两人面前。
姬安拿过刚才的碗,一边往里舀甜汤,一边对上官钧说:“李婕妤做的放糖多,大司马要是吃不惯就不用勉强。”
说完,将还剩的大半碗放到旁边,对身边的徐小七和洪大福说:“你们吃不,拿去分了吧,我不喜欢甜味重的。”
徐洪两人忙谢了赏,过来端到墙边去分吃。
上官钧本来也没动手,见此,也对黄义说:“赏你。”
黄义躬身谢赏,又和郑永笑说:“义弟,我俩分一分?”
上官钧没管内侍们,只看着吃那一小碗的姬安,问:“四郎可是想另行安排李婕妤。”
姬安一愣。随即才想起,先帝遗诏中追封了上官皇后为皇太后,所有名下记过皇子的嫔妃都尊为皇太嫔。以原主和李婕妤的关系,上官钧应该是在问他,是不是想尊李婕妤为太后。
说不定,李婕妤也是报着打听消息的心思,才送了甜汤过来。但婕妤的位份不算高,就不知她是有当太后的野心,还是只想打听个心安。
姬安想明白过后,摇了摇头:“先帝既有遗诏,我自当遵从。”
现在已经有个权臣大司马,姬安可不想头上再压一个太后。而且,以上官钧对上官皇后的感情,大概也容忍不了有人和她平级。
果然,上官钧听到姬安这话,面上略微放松了一些。
不过,姬安又补充说:“我是想着,名义上不动,只在实际上给她升为太妃的份例。你觉得如何?”
上官钧淡淡回道:“这是四郎家事,你决定便好。”
言下之意就是“随你”。
姬安就转向郑永问:“刚才那宫女走了吗?”
郑永:“她说想等着将碗收回去。”
姬安心中暗道一句“果然是想探消息”,吩咐:“你给她透个信,让李婕妤安心。”
郑永应声,拿着两只碗退出去,又有其他宦官上来收拾碗筷。
这时,守在门外的宦官进来禀:“陛下,八皇子求见。”
姬安颇感意外:“让他进来。”
姬含思进来行了一礼,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臣想带臣的伴读一同守灵,陛下可否恩准?”
姬安看一眼上官钧。他自己是无所谓,但是……
上官钧先开了口:“八皇子想让华知允以何种身份为先帝守灵。”
为大行皇帝守灵是殊荣,可不是谁都想守就能守。
姬含思不知该说什么,咬着唇局促地站在原地。
姬安帮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这样吧,你身边也要有内侍伺候。若是华知允愿意扮作内侍,可以让他跟着。”
姬含思连忙谢过恩退出去。
上官钧看了姬安一眼,没说什么,起身走到榻边,合衣而卧。
*
姬安也躺到榻上,装出闭目养神的模样,唤出系统。
【民生】【军备】【科教】【实验室】,新亮起的四个模块中,姬安毫不犹豫地做出第一个选择。
姬安:【开启“民生”。】
确认过后,面板切换到【民生】。
姬安就一阵恍惚——这一个个小图标,怎么和购物软件那么像?
他仔细一看,发现还真是个商城,里面分有众多种类,涵盖民生的方方面面。
民以食为天,姬安先选了第一个【主粮】图标。
面板上立刻换成一排排商品卡。大分类就有稻、麦、黍、粟、红薯、土豆、玉米等等,每一类下还有众多不同品种,姬安随便切了几屏都没看到底。
只是,全是暗的。
每一张卡上,都是以十吨来记量。“标价”倒是能看见,基本都是大三位数到四位数不等的能量,加两到三位数不等的国运值。
姬安感觉脑子都空白了几秒——批发市场都没这个量啊!
他问:【系统,你这东西是不是卖得太夸张了!一买就至少十吨?就不能先给我买个几斤尝尝?】
系统弹窗:【战略基建方向为对国贸易,单笔数量单位偏大。需要小数量,建议查看“种子”子类。】
姬安:【打开“种子”。】
不过,哪怕“种子”的记量缩小了100倍,以100千克记,离姬安想的还是有很大差距。
姬安都有一瞬间冒出了后悔选择这个方向的念头,只得再问:【还有没有更少的。】
弹窗:【为您搜索“试种”。】
这一回,出现的卡片总算基本符合姬安的想法了。颗粒类的种子一份10千克,茎块类的一份500千克。
姬安紧接着想到另一个问题——就算他买得起,但要怎么拿出来?
凭空拿出一堆东西,怎么都不可能瞒得过人。尤其是上官钧,上官钧可是亲眼见过他“大变丹药”。
姬安想了一会儿,没想出头绪,只得先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继续翻看其他分类。
民生里的种类实在太多,姬安只是走马观花地看几眼就退出来,都感觉主菜单好像怎么都翻不到底。
真是应了一句话——这里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
不过,最后还是给姬安翻到一个让他大喜的分类——【配方】。
这是目前他看到的唯一一种单位为1的分类,可以方便地取出来。
但售价都不低,以姬安目前的能量余额,还是一种都买不起。
姬安暗暗叹口气——也是没想到,刚当上皇帝就又体验到贫穷滋味。
他漫无目的地逛了逛,又想起来搜索“卫生纸”,看着各类卡的数量与定价,有种望洋兴叹之感。最后干脆退出到主面板。
还剩下三个模块未开启。
能量倒是够开,但从先前的【民生】就能类推出来,【军备】和【科教】大概率都是商城。想也知道买不起,就不用急着开。
姬安看向猜不透的【实验室】。
正当他准备下指令开启,突然听到旁边上官钧有了动静。
姬安关闭面板,睁眼看去,见上官钧下榻整衣。
上官钧心诚,昨晚就每隔一段时间去烧一次纸钱,所以很难睡一个囫囵觉。今晚看来也会是这样。
姬安跟着下了榻。他自觉自己的皇位是上官钧帮着捡的漏,跟着熬三个晚上烧纸,算是他的一种谢意表达。
两人在昨晚已经形成了默契,无须交谈就一同走去灵堂。
刚往火盆扔上几张,姬含思也过来了。
其实没人要求他次次跟过来,但专程说不用来也不好,搞得像是阻拦人家尽孝心一样。于是姬安也就没管,姬含思爱来就来吧。
姬安倒是仔细看了看跟着姬含思的内侍,发现还是原来那两个。
从先前吃过晚饭到现在,时间足够往皇子宫传话。华知允没来,就是不乐意扮成宦官。
姬安感觉有点好笑——愿为姬含思杀人,但不愿为姬含思扮两晚上宦官。这是不是候补攻的“骄傲”?
○●
翌日早上,和傍晚相反,先是后妃们来哭灵,再到列队进宫的众官员。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
随后,姬安和上官钧回到东侧殿补了一觉。起来吃过饭,就宣政事堂众宰相前来议事。
第一件大事,是为大行皇帝定庙号和谥号。
礼部与翰林院呈递上好几个备选字,姬安完全交给了上官钧来决定。
待这事定下,刘叔圭正准备说下一件,上官钧却抬手示意他停下。
众人都看向上官钧。
上官钧:“我一直代先帝行御批之权,如今新帝继位,当由圣上亲自御批。诸位今日便传达下去,若无圣上签章,政事堂决议无效。以前发到我这里的文书,也改回给圣上的奏章。”
宰相们都吃了一惊,禁不住暗暗相互看——大司马这是要还政?!
姬安也挺意外,不过他只以为上官钧是为了让史官记一笔,才先做一番姿态。
权力这东西,虽然集中在上面,最终却取决于下面。下面认准谁,听谁的,谁说话管用,谁才有权力。
姬安都没指望一朝一夕就能将权力收归掌中,能与上官钧合作共荣才是当下第一步。
他立刻接话:“我刚继位,对国事一无所知,还需要大司马教导。还是一切照旧吧,我先跟着学习。”
上官钧看向他:“陛下聪慧,不必如此自谦,臣不敢僭越。”
姬安暗道——怎么,是还要搞个“三请三让”?
他尽量诚恳地说:“大司马昨日可还在众卿面前说过,入宫辅佐我。”
上官钧面不改色:“臣身兼枢密使与尚书令,自会做好份内之事,也请陛下做好份内之事。”
姬安心里吐槽——你们古人能不能坦诚点,找理由很累的。
他继续说:“我不会懈怠,但也还需要大司马扶着才能走好。大司马的批示与签章,与我的有同等效力。”
不然他都担心,指示和文书发下去,下面直接消极怠工。
上头老板突然换人,哪个员工不得先小心观察一段日子,摸清楚老板到底什么脾气。这段日子里,就是少做少错,不做不错,能拖则拖——姬安这个前社畜对此再清楚不过。
以及先前跟着旧老板的那批人,也会因害怕失势而更紧密地抱团,将权力斗争置于最高位,动辄草木皆兵。
所以,要想维持原本的平稳局面和工作效率,现在的姬安还需要上官钧做背书。
他真诚地劝:“大司马,便这样吧。赶紧往下议事重要。”
上官钧深深看姬安一眼,这才说:“谢陛下信重。”
宰相们再次暗暗相互对视——看来新帝还是畏惧大司马,刚才那一番,只是大司马在试探新帝。
刘叔圭见两人说定,便继续被打断之前的话:“图国使团前些日子已进入我国,正在来京途中。前往接待的官员发来急信,探得使者口风,图国使团此次最重要的任务,是要让我们增加十万贯岁币。”
姬安不由得皱起眉——岁币?
第26章 北邻 相互“借东西”的“友邻”
姬安抬眼在众人面上扫过一圈。
上官钧闭目养神,彷佛因夜间守灵而疲惫的模样。
不过,以上官钧的城府,只要他不想往外透露,姬安自认短时间内还修炼不到能看穿他的火候。
而众宰相都没有诧异之色,姬安猜测他们过来之前就先知道了这事,此时个个面色平静。
以往议事的时候,都是刘叔圭说完一件事,分管的宰相会主动接话,先说说自己的意见,就自然而然地过渡到讨论阶段。
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众人出于对姬安这位新帝的谨慎,竟然没有人接话,一时间屋内出现一阵诡异的安静。
姬安一边唤出系统打开大盛地图,一边直接点了名:“中书令如何看。”
在大盛的官制当中,中书令是名义上的文官之首。这个名义就体现在,一是官职最高、待遇最好;二是需要有个人出头的时候,一般情况下都会是他。
其余官职中,除去荣誉头衔,就只有枢密使在品级上与中书令相当。不过枢密院管的是全国军事,虽有不少文官在其中担任要职,但官员任免不归吏部管,是和文官系统完全独立的另一套体系。
姬安估计,原本的政事堂就是皇帝在这两套体系间玩平衡。但现在,上官钧加封大司马,身兼枢密院之长与执行政令的尚书省之长,就一跃压到了中令书头上。
可眼下上官钧不表态,姬安自认叫不动他,只能尝试捏一捏软一些的那只柿子。
中书令既被点名,便缓缓开口:“图国与卜察一直交战,这几年又陆续有天灾,年年欠收,人口略有消减。今夏更是大旱,听闻最重要的产粮地几乎颗料无收,这个冬天恐怕非常难过。
“但也就在今夏,图国的新帝御驾亲征,让卜察吃了一场大败。图国不仅收复了先前丢失的七座城池,还占下卜察两处关隘。在此军势之下,图国新帝要求我们增加岁币,极有示威之意。”
姬安听他贴心地给自己补了一轮课,正等着下文,中书令却闭上了嘴。
姬安心下无语——难道是觉得自己蠢笨到能被这么几句话绕进去?
他懒得兜圈子,干脆直接问:“吕卿认为,这岁币我们是该给还是不该给。”
中书令续上话:“臣以为,需等图国使团进京,谈过之后再看。朝廷可先选好善辨之臣,思量几种应对之策。”
姬安端茶喝了一口:“诸卿都说说吧,集思广益嘛,我也想听听各种角度的看法。就从庞卿开始,依次往下好了。”
天子有令,挨着中书令坐的庞侍中就接着表态。
姬安耳里听着,眼睛也一面在系统显示出的地图上细看。
大盛北边接壤的邻居有三家,图国是其中最大的那家,两国接壤部分达到了边境线的近一半。图国西面的打骨鲁约占去西边的三分之一,图国东面的卜察则占去东边的约四分之一。
不过,姬安发现一个挺奇怪的现象。
大盛和图国的西半边边境是以一条河为界,可到了东半边,就很奇怪地交错起来,各自都有往对方国内延伸的局域。
姬安放大那个部分,边看边听,一心二用。
众宰相中,有中书令这样模棱两可的,也有表态不该给和可以给的,三个方向都包了。但每个人的态度都算不上强硬,属于“如果大家都觉得应该怎样怎样,我也会跟随”的那类。
明显众人都在探姬安和上官钧的意思。
不过,将这几位老狐狸的话归纳一下,主要是配合上他们的态度,姬安也就大致摸清楚了他们的真正想法——先谈再说,能不给当然最好;又或者不能白给,要交换;但最后的底线,还是可以给。
庞侍中还特意提了句,增加十万贯岁币并不算多大的负担,只是不能对方一要就给。一则太伤面子,二则对方得到太容易,以后还可能要加。
姬安看向仍在闭目养神的上官钧:“大司马是什么意见。”
上官钧这才睁了眼,平静答道:“臣支持陛下的决定。”
这话一说,屋内气氛顿时又变得有些古怪。
姬安见他不想说,就参考了一下出自枢密院的两位宰相的意思。
枢密副使的意思是没必要给,刘叔圭则是和中书令一样,先谈一谈。
姬安还不了解这个岁币具体是怎么回事,思考过后,决定拖一拖:“就按着中书令提的,诸卿商量一下谈判人选,先准备起来吧。”
反正是图国使团来访,人在大盛国内,谈判总于大盛有利。
姬安表了态,上官钧没反对,众宰相便议起人选。这事倒是挺顺利,很快就商定了一支谈判团,其中还包括齐万生。
岁币的事算议过去了,刘叔圭接着提下一件。
或许是刚才稍有磨合,往下没再出现过冷场。只是姬安和上官钧的角色像是和以前做了个对调,换成上官钧一言不发,姬安以听为主,时不时问上几句,再做个决断。
新帝朝的第一次政事堂议事,就在这种说不清权力到底有没有交割的情况之下,还算得上顺利地结束了。
诸事议完,最后姬安让郑永取来先帝的遗诏,给众宰相都看看,有没有需要增补之处,也顺便说了自己对李婕妤和姬含思的安排。
众人都无异议。不过,姬安既打算让姬含思留京,众人便建议他赐封号时不用地名,姬安便把想封号这种头疼事扔给了礼部。
议事结束,就差不多到傍晚哭灵的时间。姬安让郑永给众宰相安排一间房换衣,也稍事休息。
待众人离开,姬安才问上官钧:“大司马,可否给我讲讲给图国岁币的原委,先前的夫子没有讲过这个。”
他特意提了“夫子”一词,暗暗提醒上官钧两人先前的约定。
上官钧睁眼看来,再招手叫过黄义:“取大盛地图。”
茶水换了一壶,糕点摆上桌,地图也展开在桌面。
姬安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听上官钧讲课。
上官钧先问:“你看地图上大盛与图国的边境,可有什么想法。”
这个先前姬安已经有了猜测,此时直接指着北部偏东,图国向大盛延伸的局域说:“从当中的防守线看,这一片地原本该是大盛的?”
上官钧看看他:“看来以前的夫子的确没讲过史。”
姬安笑笑:“就只讲经书典籍。”
上官钧将话题拉回:“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云朔之地是前朝割给了图国。”
姬安点点头:“没想过拿回来?”
上官钧:“当然努力过。高祖皇帝曾两次发兵,可惜都未能夺回。到太宗朝,换了一个方向,把与云朔相连的河关打了下来。”
他指向大盛向图国延伸的一片。
姬安明白了:“换地。图国没同意?”
上官钧:“河关之地是一片极好的草场,也能种粮食,是图国产粮养马的重要之处。当时满朝上下都以为,必能换回云朔之地——至少也能换回大部分。却没料到,图国态度很强硬,最后没有谈成。”
姬安:“那没继续打下去?”
上官钧:“僵持不下。同时图国在与卜察交战,我国在与打骨鲁交战,加上内部还有叛乱,最后两国还是议和签约。”
姬安:“割让了云朔?”
上官钧目光一利:“没有。”
他端起茶杯,将微烫的茶水一饮而尽,续道:“和约中两国约为友好邻帮,都不可在云朔与河关的边界修建边防工事,并且开通互市,停战通商。
“云朔与河关两处,就作为友好像征,相互赁给友邻。大盛每年为河关出岁币二十万贯,用银、茶、绢支付。图国每年为云朔出十万贯赁资,用马、牛、羊支付。”
姬安看看地图:“差了一半钱,亏得有点大啊。”
上官钧:“图国的理由是,马牛羊的价格都由大盛定价,他们认为大盛肯出十万贯买的数量,实际已经值二十万贯。当时西线战事吃紧,太宗皇帝着急往西线调兵,就尽快结束了东线的谈判。
“而且,当年算过一笔账,互市通商对我国之利大于图国,虽在明面上差了十万贯,但能赚回来的远不止这个数。后来也确实如此,签约至今,每年在这边互市上收的税,能有二十万贯以上。”
姬安在心里算了算辈份。
高祖开国,到太宗,就到了刚驾崩的先帝,姬安是大盛第四位皇帝。
他再看看地图:“图国还一直在和卜察打,那我国是不是也还在和打骨鲁打?”
上官钧微点下头:“西线战事一直未断,是布防的重中之重。虽然后来太宗与先帝都曾动过再收云朔的念头,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如今云朔与河关都算得上安宁日久,再起战火师出无名。”
姬安沉吟着:“那看来,这回的岁币还是得尽量用和平手段解决。”
上官钧淡淡问一句:“你想答应了?”
姬安一笑:“过了这么些年,想提租金也是常理。但他们能提,我们也能提啊。大家一起提嘛,都拉平到一个数,对谁都公平。”
上官钧看着他:“如果这是你的底线,你可想过谈崩的后果。图国刚刚大胜卜察,气势正盛。他们还急需物资过冬,要不到就会南下来抢。”
而大盛没有云朔之地的屏障,如同盗贼一伸手,拳头就到了眼前。
姬安看向地图,目光落在一个名称上:“所以,你之前不是已经往平朔布了局?”
上官钧没有说话,只转眼过去,也看着卡在要道上的那座军事重镇。
第27章 惊喜 坚持种田不动摇
听上官钧讲完岁币原委,姬安颇感欣慰。
先前他见众宰相似乎没太把加钱当大事,心里还有点担心,会不会大盛的官员都习惯了拿钱买和平,就军备松弛。
但看上官钧的态度,并不畏战怯战,还是有一战之心。
而且西线战事不断,至少那边的将士能维持住较高的战斗力。
姬安有心再多问问大盛的兵力布防,不过话到嘴边打个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军权是上官钧的立身之本,自己连登基大典都没办就问这个,他担心上官钧会多想,还是慢慢来吧。
总之,图国使团进京尚且要一些时日,姬安心中有了底,到时便是见机行事。
接下来又是流程化的哭灵,吃过晚饭,守最后一晚灵。
姬安依旧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唤出系统继续研究。
他下指令:“开启【实验室】。”
确认过后,他眼前突然一变,出现一个彷佛叠加在现实空间里的立体虚拟空间。
正中央是一张工作台面,台边垂着几条机械臂,三个光屏围绕着工作台浮在空中,就像姬安曾在科幻电影里见过的那种风格。
姬安差点惊呼出声,连忙翻个身面对墙,免得被旁边榻上的上官钧发现异样。
这一转,他又有新发现。工作台右边的空间里,被划分成一个个小格,上方悬浮的光屏中显示【实验品收纳处】。
姬安轻微地左右转头,反覆尝试过一会儿,就掌握了固定面向的技巧。
他再往工作台左边转。左边也和右边一样被划分出格子,不过格子比右边大不少,上方光屏显示的是【实验环境仿真局域】。
姬安重新转回工作台,看向正前方的光屏,上面显示着【实验室使用说明】。
整篇说明非常长,概括起来内核就是一点——可将少量现实物品带进实验室进行各种实验,可由用户自行设计实验,也可由系统提供实验选择,每次实验视情况消耗能量。
左右两边的空间就很好理解了。
右边是放东西的,且每个格子会自动检测内容物,自动调适到最合适的收纳环境,尽量延长物品稳定性。
左边可由用户自行设置环境,也可由系统按照实验进程做出设置,除了时间维度无法调整,其他环境都可设置。
当然,无论是使用物品收纳功能,还是使用环境仿真功能,都会相应地增加系统运转需消耗的能量。
但有一点,一旦将现实物品带入实验室,就无法再带回现实,只能进营销毁处理,或是放到自由市场中售卖。
姬安看完之后,惊叹了好一会儿——虽然还不是很明白实验要怎么做,但是这地方光看着就感觉好厉害。
可惜他不是科研工作者,不然绝对会乐疯掉。
不过,姬安很快反应过来,这里眼下对他的最大利好是——方便给他拿出系统物品打掩护!
比如他想买一些系统商城里的菜种,就可以让人先找来等量的菜种,把菜种收进实验室里,再取出系统的菜种来替换,就不会引起任何人的疑心。
至于种出来的东西不一样……那就是天降祥瑞!
想到这,姬安一下心情飞扬,立刻退出实验室打开商城,开始搜索秋冬季节能播种的好东西,准备等攒够能量就买一些。
他一边看,一边给商品卡打标记做备注。
正忙得开心时,突然听见身后有动静,才猛然想起现在是最后一晚守灵夜。
姬安连忙关闭系统,翻身下榻。
上官钧转眼看来,突然问:“刚才见你总转脖,是否要传御医看一看。”
姬安一愣。他刚才已经很小心地控制幅度,没想到还是被上官钧注意到。
不仅被注意到,上官钧竟然还主动开口问。
姬安不由得心想——难道是自己这几天对先帝的“孝心”感动了这座大冰山。
他伸手摸上脖子,装模作样地活动一下:“没事,刚才就是感觉枕头硬了点,一会儿让人换个软的。”
上官钧便没再说什么。
两人到灵堂安静地烧过一轮纸钱,再回来休息。
姬安心里惦记着种东西,实在没忍住,问上官钧说:“大司马可知道宫内有没有适合种东西的地方,最好能面积大一点。”
上官钧微愣,随即看向姬安的眼神都带上点复杂:“看来四郎相当喜爱种田。”
姬安理所当然:“民以食为天啊。”
上官钧:“宫内地面皆铺青砖,唯有御花园还露着泥。你可去看看,将不喜欢的花木除了,腾出地方。”
姬安记下来,想了想,又问:“上回赖大壮给我种萝卜种得很好,大司马可不可以割爱,把他给了我。”
上官钧已经收拾好情绪,恢复了平常的淡然模样:“你哪时想找他,直接让黄义寻人带他入宫。”
姬安满意了,道过谢,合衣躺上榻。
却听上官钧又说:“四郎继为新帝,皇庄便为你私产。想种东西可以在皇庄种,不必非在宫里。皇庄中也有种田好手,具体的,你可问郑永。”
姬安立刻大喜:“那更好,地方大多了!”
他冲上官钧一笑,就闭上眼睛,继续打开系统,在商城里挑选东西。
○●
三晚守灵结束。第四天晚上,姬安终于能回东侧殿的卧房睡个安稳觉。
第五天休沐日,姬安哭灵回来,吃过东西再睡个回笼觉,补补前几天作息颠倒的精神状态。
下午得了空,就让黄义找人去带赖大壮进宫。
结果说了才知,赖大壮所在的京郊庄子有点远,现在去寻赶不上今天回来。姬安就有点懊恼没早提,不过反正也还没有种子,早一天晚一天不碍事。
交待完这个,姬安再叫来郑永:“我想看看皇宫的地图。”
郑永便带人去拿了地图过来。
还不小,铺开能摆满桌面。
姬安正要细看,突见身旁郑永抬头看向自己身后。他转过身,发现洪大福缩着脖子,一副心虚模样,大概是刚才想跟着看。
洪大福见姬安也看过来,连忙讨好赔罪:“陛下恕罪,奴就是好奇。”
姬安想了想,洪大福和徐小七时时跟着自己,其实要防也防不住。只要不到路痴的程度,走过几遍的地方都能记得下来。
他便对郑永说:“把朱顺叫来,让他们三人都跟着我一块看看。”
朱顺心思缜密,性格也稳重,姬安是有心把他往王晦那个方向培养,现在让郑永带着他做事。
洪大福自告奋勇:“奴去叫、奴去叫!”
姬安对他点下头,就先带着徐小七一同看,同时给系统下达收录地图的指令。
整座皇宫占地广阔,分为前朝、中朝、内朝三大部分。中轴在线从南正门往北,分别是:
仁圣殿,用于开大朝会等重大活动。
永昌殿,前堂用于日常朝议,后堂便是天子办公之处,政事堂就设在那里。
长寿殿,天子寝殿,日常居住之所。
元德殿,皇后寝殿。
仁圣、永昌、长寿三殿的东西两侧,又分布着数量不等的侧殿。
仁圣殿属于前朝,永昌殿属于中朝,这两殿旁便是一些官署,和藏书阁之类的功能性局域。总的来说,左边是文官的,右边是武官的。
自长寿殿起便属于内朝,长寿殿两旁的侧殿都是供天子娱乐休息,殿后便是分隔后宫的宫墙。
姬安没怎么细看后宫,先去看了御花园——挺大,他很满意。
而且花园还不止一处,其他的小花园也不少,只是零散地分散于各处。
姬安一边看一边向郑永询问一些问题,其间洪大福带着朱顺回来,也跟着一同看。
看完了地图,姬安直起身伸个懒腰。
他看看围在身旁的三名内侍,没来由得想起刚进大司马府那天,也差不多是这种气氛。
一时兴起,姬安就把其他人都遣出去,小声对三人道:“你们陪我打打叶子牌吧,好久没玩了。”
洪大福立刻接话:“是啊,上回玩还是好几个月之前。”
朱顺笑道:“后来陛下迷上了看书,也是好事。”
徐小七却顾虑道:“可现在陛下还在守孝。”
孝期禁止一切娱乐。
不过,洪大福反驳:“我们关起门来玩,动静小点,谁能知道。”
连朱顺也说:“陛下既想玩,那放松一下心情也好。小心点就是了,孝期只要不搞举乐宴饮的事,外面人发现不了。”
徐小七这才没再多说。
换了热茶,端上糕点,四人就围桌坐下,关上门悄悄打起叶子牌。
姬安距离上回玩隔了这么久,对玩法都有点生疏。不过现在他已经不会对此感到不安,记不清就直接问。
热闹地玩过几圈,姬安打起呵欠。
朱顺劝道:“陛下这几日事情多,累了便睡吧。”
洪大福和徐小七也跟着劝。
姬安没硬撑,进卧房躺着了。
不过,刚才茶喝得有点多,才睡一会儿就被涨醒。
姬安翻身下床往外走,刚要拐出屏风,突然听见外间三人压低的说话声。
朱顺感叹:“当初进皇子宫时,谁又能想到,最后竟然会是四殿下登上了高位。”
洪大福嘿嘿笑:“我们运气好呐。要感谢我爹,给我取了个好名儿。”
徐小七:“不知不觉地,陛下就沉稳了许多。”
洪大福:“嗯,也开始让人猜不透了。”
朱顺:“陛下跟着大司马这么许久,肯定学到不少。到底是凤子龙孙,到了关键时刻就不一样。”
徐小七:“其实我有时会怀念以前,陛下和我们一起玩的时候。现在总是忍不住会担心,陛下是真的愿意变成这样吗……”
姬安听到这句,心不禁提起一些。
第28章 移居 能多睡一分钟就多睡一分钟
朱顺:“我也会怀念从前。但是,从前陛下和我们能自得其乐,那是因为宫里没人在意我们。一旦有什么,我们根本无力抵抗……”
他的声音一开始还是平淡中含着笑意,说到后面,就带上了一些感伤。
三人都不由得沉默了。
姬安也听得在心中无声一叹。
朱顺把情绪调整回来:“我原先也想过,若是陛下当初没主动,而是掷珓运气好,没进大司马府。然后现在就像八皇子那样,在新帝继位时能当个富贵闲王,会不会更合适陛下。
“但是你们现在也知道了,那次落水是沧阴王的手笔。若是八皇子上位,哪怕陛下不争不抢,也难保沧阴王不会继续下手翦除后患。我得知的时候就在想,有些事不是光靠躲就能躲过去的。
“我不知道陛下当时看透了没有,但他的确想得比我们长远。过去虽然让人怀念,但也是陛下扛过了这次风浪,我们才能怀念。如今我就只想着把事情做好,能尽量帮得上陛下,让他不为琐事烦忧。”
洪大福接道:“小七你不要多心啦,我觉得陛下开心的时候还是和以前一样,你看收萝卜那天。等宫里再种起东西,陛下会更开心。”
徐小七一叹:“我知道,我就是没事自己瞎琢磨。”
洪大福:“你就是话太少,总爱自己瞎想,时不时钻牛角尖,有什么事就和我们说嘛。”
朱顺笑道:“大福你不用勉强他,他从小就这性子,要能改早改了。你不也一样,现在都改不掉毛毛燥燥的毛病。”
洪大福嘿嘿笑两声,转了个话头:“朱顺,你啥时有假休息,陪我出宫一趟呗,没你帮着我怕吃亏。”
朱顺:“你不是上月头才给家里扯过布,买过纸墨,这回又准备买什么?不是我说,就算现在攒了点钱,也别一下就花完,你自己身上也留点。”
洪大福:“想买两支山参给我娘补补,她们肯定舍不得买。其实上月就想买的,但又担心太招眼。这回等陛下登了基,他赏的那十两金子总算可以花用了。
“你也知道我家里花钱地方多,我娘的药不能断,我姊和姊夫两个人,再加我贴补点,也就刚够一家子吃用。我妹过了年就该说亲了,我想给她攒点嫁妆。
“还有我弟,既然我有了银子,总得供他上几年学堂。不求能做什么学问,至少认认字,以后也少吃点亏。我反正在宫里不愁吃穿,到下月就又能领到月钱,花了也就花了。”
朱顺叹道:“你也是不容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还有家里人能给花钱,我和小七是想花都没人能给花。对了,小七,你家里留下的那些方子,十两金子够用多久,你要不要试试打熬下筋骨。”
徐小七:“都这个年纪了,太晚了点,还是不浪费钱了。”
姬安隔着屏风听完前一段,心也算是落了定——最亲近原主的内侍们都没有对自己起疑。
不过,现在听他们聊家常,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在原主记忆中搜索一下,发现原主的确不知道身边内侍们的身世。
或许是原主刚入京那时候,时不时会提起原本在封地的日子,生父不管,主母又苛待。身边众人怕提到家人会惹他伤心,就刻意避免说这些。
姬安本来不想打断外间三人,只是实在内急,最后还是走回床边拉一下唤人的铃提醒他们,再继续往外走。
*
姬安带进宫的白萝卜还没消耗完,这天吃晚饭的时候,他让小厨房又做了一回萝卜丸。当然,这回是素丸子。
晚饭过后,姬安带上这一小碟萝卜丸去找上官钧。
上官钧披衣斜坐在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
见姬安进来,他没起身,目光在那碟雪白的丸子上瞥过,再回到姬安脸上。
姬安和以前一样,直接往他榻上一坐,示意洪大福将碗碟摆好,温声说:“这回是素丸子,大司马有没有兴趣尝尝。”
一边说,他一边提起筷子,给上官钧的碗中夹了一个。
上官钧先是没动。
姬安观察着他的神色:“我突然想吃,就让厨房做了,又想起上回,就想和你分享下。你若是已经吃饱,也不用勉强。”
说完,他端起自己的碗,夹起萝卜丸咬下一口,就被厨子们调的清甜味道征服得眯起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吃得勾出了食欲,上官钧放下手中的书,坐直起身,也拿起自己的碗。
这回厨房只做了四个丸子,姬安吃了两只。上官钧赏脸吃了一只,就放下碗筷。
姬安看他停筷,就把最后一只也夹过来,顺便问:“你喜欢吃什么菜?我让人在宫里种。”
上官钧却只说:“四郎挑自己喜欢的便好。”
又道:“你特意过来,不会就只是为了送小食吧。”
姬安从进来就留心观察到现在,基本从上官钧的神态、动作、话音里确定了个八。九成——上官钧没有生气的迹象。
他三两口吃完最后一只丸子,放下碗筷,接过徐小七递来的手帕,边擦嘴边说:“的确是有件事,想和大司马商量一二。”
姬安端正坐好:“待先帝头七之后,我想换个地方住。”
上官钧看着他:“长寿殿早已经收拾好。四郎既为新帝,住进去也是应当。”
姬安却摇摇头:“不是,我想搬到立政殿。”
立政殿属于中朝永昌殿的侧殿,和他们现在所住的内朝隔着一段距离。
上官钧像是完全没想到会是那里,眼中浮起诧异。
姬安解释:“和永昌殿临着,日后上朝、议事什么的都方便。我贪睡,离得近些就能起得迟些。”
内朝和中朝之间至少隔着一里地,走过去怎么也得十几二十分钟。姬安自己能坐车,但身旁跟着的人全都只能靠走,坐车也快不了。
虽说这个通勤时间和他以前上班时相比,已经非常幸福,但人总是贪心的。能多睡一分钟就多睡一分钟,这早已成了姬安这个前社畜的思想钢印。
姬安期盼地看着上官钧:“大司马觉得如何?我问过郑永,高祖皇帝也曾有一段时期在中朝住过,应当可以的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贪睡这个的理由过于奇葩,上官钧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四郎可知道几日一朝。”
姬安一愣:“不是每日吗?”
上官钧:“政事堂议事虽是每日进行,但朝议是隔日一朝。且若遇上逢五逢十的休沐日,会顺延一日。”
姬安跟着在心里算了算,就是两三天一次。
上官钧继续说:“朝议从辰时到巳时,下朝之后是政事堂议事。没有朝议的日子,虽说官员也是辰时点卯,但除非有紧急要事,议事时间一般不做改变。”
也就是不上朝的日子里,皇帝可以偷懒到9点再上班。
姬安不由得心想——这盛国皇帝的勤务时间都向后世看齐了啊。
上官钧:“你还未去立政殿看过吧,那里只有长寿殿一半大小。”
姬安没忍住,暗暗吐槽一句——可以了,已经是大平层了。
不过,最后上官钧还是说:“若四郎不介意,搬过去亦可。”
姬安立刻回道:“那我让他们先收拾着东西。”
上官钧顿了下,又问:“你准备留哪间殿宇给我。”
姬安有点意外,没想过他会问这个。刚想说“随你想住哪里都可以,继续住这里也行”,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上官钧毕竟是托了个“辅佐”的藉口住在宫里。
要是两人都在内朝,分住不同殿还说得过去。但皇帝住中朝,臣子却住内朝,是离谱了点。
姬安又犹豫起来:“我忘了考虑你独自住内朝不太妥……那,你要不想搬,我就继续住这里吧。或者,你有没有想住的地方?”
上官钧目光闪烁一下:“立政殿与思贤殿相临,我搬到思贤殿。”
姬安抱歉地看着他:“要是你觉得地方太小住不舒服,我们可以再搬回来。”
上官钧“嗯”了一声。
事情顺利谈妥,姬安正要起身,却见上官钧抬了抬手,就又坐好。
上官钧:“你已见过众宰相,今日有了空闲,怎么没召宿卫众将见一见。”
姬安眨下眼:“宿卫不是你管着嘛。又没什么事,不需要特意召来见面吧。”
上官钧看他片刻,才说:“总要认认人。明日我把人都召齐,四郎抽时间见一见。”
姬安点头:“行,你安排吧。”
一副完全放心的模样。
说完,他看上官钧没再说什么,便起了身,告辞离开。
回到卧房内,姬安伸手去提桌上水壶。
洪大福抢先一步提起,用手摸摸:“凉了,陛下稍等,奴去换热的。”
姬安却是递了杯子过去:“不用,我就想喝凉的。”
洪大福有些犹豫:“会闹肚子……”
姬安一笑:“哪那么娇气,天还没凉到那种程度。”
洪大福这才给他倒了满杯。
姬安仰头几口喝下,又吩咐:“去备热水,我想泡个澡。”
洪大福和徐小七便都退出外间去。
姬安看着他们拐出屏风,这才闭上眼,长吁口气。
先前在上官钧那里,他也还是难以克制地冒了一层汗。
这几天议事时,上官钧一反常态地几乎不说话,这很难不让姬安多想,担心他会不会在搞什么钓鱼执法。
姬安不想日日提防得难受,冒着风险小小试探了一下自己的自由度。
从结果看,上官钧对他的控制欲似乎比他预想的还小,竟然没有即时掌握他殿中情况。
也可能是觉得整座皇宫都在掌中,他反正只是金笼里的鸟雀,顶多扑腾两下,总飞不出去。
但不管怎么说,结果是好的,搬地方住的想法也达成了。
姬安定了定心,走出外间让人去叫郑永。
待郑永过来,便吩咐:“过几日我会搬到立政殿,大司马搬到思贤殿,你先准备着。”
郑永躬身应是。
姬安叮嘱:“立政殿里,用我这边现在这些内侍就够了,不要多加人。”
至少这些人中,没有告密之人。
第29章 折腾 皇帝的工作与生活
关于“沧阴王谋害皇嗣与重臣”一案,在姬安的督促下,人犯一到案,大理寺与刑部加班加点地审理。终于赶在先帝头七的前一天,将结果呈交政事堂。
最终审判结果,正如先前上官钧口头指示过的那样。只是原本要囚于京城的沧阴王死在了路上,虽说王爵被削了,但毕竟是宗室,总还是要给他办一个体面点的葬礼。
但这种事没有过前例。毕竟历任皇帝为了自己的脸面,都会给留京的宗室封个什么勋爵。哪怕活的时候没封过,死时也会封一个来让葬礼办得好看点。
搞得众宰相一时也是犯了难,都看向姬安,就差在脸上直接写字——皇家的人,陛下您看着办?
姬安没他们那么多顾虑,直接说:“告诉宗正寺,就按着先前八位皇子减半的份例来操办。”
众人不由得现出片刻的复杂面色。
先帝当年和群臣、宗室争立储没争过,对过继的皇子不闻不问,更别说进爵封王。因此那八位皇子的葬礼,在宗室当中已经相当薄葬。
现在沧阴王再减半……不能不说,姬安虽不是先帝亲子,但在脸面工夫上却是一脉相承地混不在意。
不过众人又一想,姬安都差点死在沧阴王的设计下,如今一朝翻身,没把沧阴王直接扔去乱葬岗喂野兽,倒也算得上仁慈。
总之,这一震惊朝野的大案,总算就此完全落下帷幕。
议事结束后,上官钧召集了宿守皇宫的禁军众将,一一拜见姬安。
姬安早已决定,在任何涉及兵力、布防的方面,都装聋作哑。反正上官钧自己就住皇宫里,两人的安全是绑在一起的。
于是只乐呵呵地认了认人,夸奖几句场面话,赏了些见面礼,就让众将散了。
等人都退出去,上官钧突然问:“四郎不喜武将?”
姬安一愣:“啊?没有啊,大司马为何这么问。”
上官钧:“我看你对他们的司职一句未问。”
目前为止,姬安向上官钧问的最多的,就是“什么什么事归哪里哪里管”“什么什么官是做什么什么的”这类问题。
姬安有些无语,不由得心想——我这是问会引你怀疑,不问也引你怀疑,两头都给我堵死了啊。
脸上却摆出一副“有什么不对吗”的样子,说:“武官的事不像文官那么纷杂,他们最重要的不都是练好武艺、守好皇宫,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细问,讲多了我也记不住。”
上官钧:“我倒觉得,四郎相当聪慧,凡事问过一次就能记得清楚。”
姬安笑道:“那是因为我问的都和解决当下问题相关联,而且每次问的也不多。反正你就在宫里,以后要是有什么和羽林卫相关的事要了解,我再问也不迟。”
上官钧若有所思地看看他。
姬安不想再搞这种浪费时间的打机锋式对话,决定溜之大吉:“方才郑永说今日会送奏疏过来,我回去看看,若有不懂的,再来请教大司马。”
上官钧收回目光:“四郎慢走。”
*
姬安去到暂充作书房的房间,就见书桌上堆着六摞摺本,目测每一摞的高度能与他坐下来时齐高。
郑永躬身:“今日呈递给陛下的奏疏都在这里了。”
姬安有点望而却步,禁不住问他:“以前……先帝理政之时,也是天天都这么多?”
郑永:“奴跟随先帝时日不长,就奴所见,有多有少,但大体上和这个数量相差不大。”
姬安目光一一扫过那六摞——怪不得好多皇帝都懒政,天天大会小会地开完,还要看这么多奏疏。
郑永观察着他的神色,问:“陛下可要先用午膳,再慢慢瞧这些。”
姬安扭头看看角落的刻香。今天议事时间不长,现在离平常吃饭还有一小时左右,便说:“不用了,还是和以往一样。我先看看吧。”
尽管数量让人生畏,但批奏疏到底是皇帝权力的一大体现,姬安其实还是有点小激动。
他坐到书桌后,随手拿起最近一摞的最上一本打开。
来自御史台一位御史,很漂亮的正楷字。
姬安先仔细看完前两页,后面就开始加快速度扫过去。
一共八页看完,收获了一篇花团锦簇的彩虹屁,且夸的主角可以随意替换成任意一名皇帝。
姬安合起摺本放到一边,拿起第二份。同样来自御史台的御史,内容与上一份大差不大,只是文笔文风有点差异。
一连四五份,皆是如此,让姬安连拿笔打个圈的欲望都没有。
姬安端起茶杯,靠到椅背上,目光在那一摞剩下的摺本上扫过,问侍立在旁的郑永:“这些全是御史台的?”
郑永伸手指了指两摞,躬身答:“这两摞是御史台送来。”
姬安想了想,又问:“朝中有多少官员能给我上奏疏。”
他回忆起大朝会时的人数,感觉应该不是每个人都有上本资格。否则再加上外地官员的,一天的量就是点灯熬油也看不完。
郑永:“陛下恕罪,奴不知。”
姬安再问:“那这奏疏是怎么收的,有人来递就收?”
郑永:“是的。若陛下有批覆,紧急者立刻派人发回,非紧急者明日一同发回给众官员。”
姬安喝过茶,换了不是御史台的一摞,继续翻开看。
又看过三四本,朱顺来禀午膳已备好,姬安就站起身,转去卧房先吃午饭。
吃过午饭,姬安派人去问黄义赖大壮到了没,听闻已经在候着,就让人去宣。
接着他看了看郑朱徐洪四人,思考片刻,说:“朱顺和小七,你们去把书房那些摺本看完。”
这事,郑永先排除。朱顺以前在宫中学得多,可以胜任。徐小七和洪大福只入宫时短期培训过认字,但徐小七用功,这些年还一直跟着朱顺多学。
只是,姬安这一句话引得一屋子人全愣住了。
朱顺和徐小七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应是。
还是郑永先躬身道:“陛下,让内侍看奏疏不妥。陛下如需人相帮,可到翰林院寻人。”
姬安笑笑:“郑永,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事。”
郑永身子微微一僵。
姬安淡淡续道:“还是说,你要去请大司马来教我?”
郑永连忙双膝一屈,直接跪到地上:“奴不敢!”
姬安给朱顺递个眼色,示意他扶郑永起来:“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我先前问过他们,他们入宫后都学过认字,朱顺还学过算学与记账。你应该也是一样吧?既然让你们学这些,不就是为了辅佐主人。”
郑永被扶起身,不敢再多话。
姬安继续说:“朱顺、小七,你们也不用仔细看,只要大致翻一下内容,把贺表与奏事的区分开就行。过后我会再亲自看。”
听他这么说,朱顺和徐小七都松了口气,躬身应是。
姬安:“行了,你们去吧。若是感觉天光暗,就点上烛,眼睛重要,不用省着。”
朱顺、徐小七应过声,一同退走。
看他们走到门口,姬安突然又想起来,叫停两人:“对了,要是看到齐万生的也挑出来。”
两人再次应声,赶去忙了。
姬安自己也是心中一叹——难怪皇帝们有点什么事就爱用身边内侍,毕竟熟悉,用起来太方便了。
不过,这大盛皇帝居然连个处理文档分类的秘书团都没有?
姬安有点疑惑,决定晚上再去找找上官钧,仔细聊聊这事。
*
奏疏的事先放一边,没等多久,赖大壮就被领了进来。
赖大壮刚站定就往地上跪:“小的赖大壮,见过陛下。”
姬安连忙出声:“不用跪不用跪。”
可惜没拦住,他只得示意旁边宦官去扶人,又赐了座。
赖大壮垂头躬背地挨边坐下。
姬安笑道:“别这么拘谨嘛,就和先前你给我种萝卜那时候一样。”
赖大壮小声应了“是”。
姬安无奈摇摇头,看向旁边洪大福:“给他倒杯水。”
赖大壮接了杯子握在手中,似乎终于缓解了一点紧张。
姬安温声问:“你在大司马的庄子上还有哪些家人亲友,我问大司马讨了你来继续给我种东西,你可愿意?”
赖大壮诧异抬头,又赶紧低下。
姬安安慰道:“就抬着头说话好了。”
赖大壮犹犹豫豫地又半抬起头,小声回道:“小人……还有个妹妹……能为陛下效劳,是小人的……荣幸……”
姬安点下头:“那便带着你妹妹一同过来吧。你多大年纪了,在庄子上待了多久,种了多少年地,都种过什么东西。”
赖大壮一一回答:“小人今年二十三。四年前家里出事,没了爹娘,小人只得带着妹妹来京里投亲。没想到按着信寻到地址才知,舅舅一家已经搬去了江南。
“当时大司马的庄子在招人,小人有幸被庄头挑中,先是做短工。后来庄头见小人活做得不错,就收留小人待在庄子上。小人从小就跟着爹娘下地帮忙,也说不清种了多少年地。”
随后一样一样数了自己种过的东西。
姬安听着他从主粮数到各种菜蔬,看得出来的确是一把好手,庄头才会让他种这么多。
等赖大壮说完,姬安便对郑永吩咐:“备车,我带他到各处花园转转,看看合适种些什么。然后你给他安排个住的地方,让他带妹妹住进来。”
郑永听完,嘴巴动了动,却没发出声。
却是赖大壮急急地又跪到了地上:“陛下,小人妹妹已经有了婚约!”
姬安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快起来,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是看你们就两兄妹,你住外头不方便,让她自己住外头你估计也不放心。”
赖大壮也是一愣,跟着长长吁口气,连忙说:“是小人想太多……”
郑永这时也小声劝道:“陛下,花园多在后宫内。虽说陛下如今后宫无人,可他一个外男,还是不方便。”
第30章 考验 大司马是不是该哄一哄我
姬安试图诡辩:“你也说了,现在无人。等有了人,可以再改安排嘛。”
反正他作为一个非常彻底的同,后宫有人的日子遥遥无期。
但,郑永提醒:“虽无陛下的妃嫔,可还有众多宫女……”
听到这话,姬安就知道不得不放弃了,不然对宫女们和赖大壮都有害。
姬安把赖大壮叫起身,一边唤出系统打开皇宫地图,一边又说:“我再想想。”
眼前的地图中,广阔的皇宫以后宫宫墙为界,前后两块地方几乎对半分。现在后宫里只有西南方一块集中住着先帝的妃嫔,剩余各殿都是空的,一大片内苑原本都是姬安的改造目标。
郑永看姬安沉思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再提醒:“陛下,不如还是种在皇庄?可要奴取皇庄图册一观。”
姬安却还是沉吟。
按他原本的想法,皇庄准备用来做主粮或重要经济作物的试验田,而宫内就搞搞蔬菜瓜果。
这时,洪大福也凑上来:“陛下,可以让宫里人种嘛。那么多人呢,肯定有会种的。不会的也可以教,先前种萝卜收萝卜,奴几个不就都是跟着赖大壮学。何况,赖大壮一个人,本来也顾不完这么多地。”
郑永听见,暗暗看他一眼,垂眼没说话。
姬安倒是被这话提醒了——的确,可以把宫里的人手都动员组织起来。而且,除了宦官,还有众多宫女,能搞的也不止是种植,养殖也可以试试。
不过这就不是一拍脑袋便能做的了,得好好规划规划,还需要先了解现在的人员情况。
姬安在心里迅速地打了一份大框架腹稿,重新问赖大壮:“你识字吗?”
赖大壮回道:“只识得一些,会认数字和常见的庄稼果蔬。”
他见姬安轻叹口气,又犹豫着说:“小人妹妹识得多……庄子上不少人要写信,都是托她帮写……”
姬安顿时眼一亮:“那这样,一会儿我带你到能去的地方都看看。你回去了,就对你妹妹说,让她写下来,能种哪些果蔬,该怎么种怎么伺候。先从冬季能种的写起,从选种开始,尽量详细地写到收获。”
经过上次种白萝卜,姬安发现先前看的农书写的还是简单了,可能是一方水土有一方水土的不同细节。这回他可以来一个京城附近地区的详细实操版,只要气候接近的都能拿来就用,别的地方也能参考。
赖大壮却是听得张大了嘴:“陛下……小人怕……做不好……”
姬安笑着安慰:“别怕,你当初怎么教我的内侍,就让你妹妹怎么写。用词越直白越好,要念出去给不识字的人都能听懂。这样,就先写秋冬萝卜怎么种吧,写好送进来,我批改一下,后面你就有底了。”
赖大壮这才忐忑地点点头:“小人和妹妹会认真做。”
姬安:“你先回大司马的庄子住着,我想好怎么安顿你们兄妹,再接你们进京。有什么事,你就到宫里来找朱顺。”
又对郑永说:“一会儿你给他一块牌子,让他能在宫门递牌子找人。再给他结了这个月的月钱,先按着小管事的份例给。”
赖大壮连忙摆手:“陛下上回赏赐的还没用,小人都没做活,不敢拿钱。”
姬安笑道:“怎么没做,编写东西不是活吗。月钱是给你的,等东西送进来了,若是写得好,会再单独给你妹妹结润笔费,按着字数来算。”
赖大壮听得瞪大眼,连忙起身要再跪谢。
姬安赶紧叫住他:“别跪!跪下去你妹妹的钱就没了!”
赖大壮僵在半当中,一时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姬安示意他起来,缓和神色续道:“我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跪我,你以后记住。”
赖大壮躬身应是。
姬安看向郑永:“走吧,先把后宫以外的花园都看看。”
郑永:“奴这便让人备车。”
*
姬安领着人走完一圈附近的小花园回来,郑永照着他先前吩咐的,找人安排赖大壮,并送出宫去。
姬安又对郑永吩咐道:“把现在宫内所有的宦官和宫女整理一份名册给我,信息包括姓名、年龄、负责什么、月银多少。三日够了吗?”
郑永:“奴尊旨,三日内必呈于陛下。”
姬安点个头:“去忙吧。”
郑永退出去,姬安领着洪大福重新回到书房。
朱顺和徐小七立刻起身迎上前。
姬安扫一眼两人摆在侧边的两张台面:“如何了?”
朱顺:“还差一些,请陛下稍坐,马上就能全分完。”
姬安:“你们继续,把奏事的本给大福拿过来。”
一边说,他一边走到书桌后落座。洪大福很快捧着一小摞奏疏过来放下。
姬安数了数,不到十本,诧异道:“这么少?”
朱顺应道:“绝大多数都是贺陛下继位的贺表,而且都是京中官员,没有地方发来的奏疏。”
姬安蹙下眉头——感觉更不对劲了。
他拿起一本翻开,发现恰好就是齐万生的。只有对开两页,简短地写了一下京中百姓为先帝服丧的情形。
大盛的御史主要有两方面的工作,一是监察百官,二是巡视百姓,有事皆可直奏天子。一句话说,就是皇帝用来盯着官员和百姓的耳目。
所以齐万生这份奏疏虽然写的是寻常事,但正是在履行工作职责。
姬安看完,提笔点上朱砂,在末尾签个“阅”,放在一旁,接着看下一份。
余下的几份不全是出自御史台,但奏事内容都和齐万生那份类似,只是汇报工作,不需要等待批覆。
姬安放下笔,抬头就见朱顺和徐小七立在桌前。
朱顺:“方才余下那些都没再有奏事的。”
姬安:“辛苦你们了。”
接着又把交待给赖大壮的事说了下:“朱顺,赖大壮和你熟,暂时先由你和他对接。他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尽量给他解决,解决不了的就告诉我。”
朱顺应了是。
姬安再让人寻个箱子,把那些贺表全装进去,抬角落里放着,这才带着三名内侍回房吃晚饭。
吃完饭,自然就到了姬安去找上官钧上课的时间。
上官钧不喜欢仆人在身边,姬安让徐洪两人留在外头,自己走进内屋。
如今上官钧素衣孝服,日常坐卧之间,看着气势倒是比原先着深色衣衫时要平和些。
见姬安空手而来,上官钧放下书卷:“今日四郎没带着束修?”
姬安一愣,没想到上官钧还会说这种像是玩笑的话,不过也顺口接道:“等出了孝,我给大司马炖上一锅萝卜羊肉汤,正好入冬补补。”
上官钧略略坐直,端起茶杯:“今日想问什么。”
姬安坐在上官钧对面:“我今日收到不少奏疏,但绝大部分都是贺表,奏事的只有不到十份。”
上官钧:“看到贺表,四郎似乎不怎么开心。”
姬安:“也不是不开心,就是看完没什么收获。”
如果是他做成了一件什么事,官员们写贺表夸他,他肯定会高兴,那种贺表至少能提供点情绪价值。但现在他还什么都没做,看那些空洞的彩虹屁当然就没有丝毫感觉,完全是浪费时间。
姬安一边观察着上官钧的神色,一边补充说明:“我一连看了几份都是贺表,后来就让朱顺和小七帮着分了下类。”
上官钧面上没有异样,似乎对“内侍接触奏疏”并不觉得不妥。
姬安就转入正题:“今日所有奏疏,都是在京官员所上,没有地方进奏。便是那几本奏事的,也只是汇报,无需批覆。而且郑永说,奏疏是直接送到宫中,我觉得这很不对劲。
“我大盛幅员如此辽阔,天子了解天下之事的途径就是通过各地奏疏,总不会没有设置专门收发转递的机构吧。大司马,我想听你仔细讲讲奏疏的事。”
上官钧看着姬安,慢慢开口:“四郎想得不错。各地发往京中的奏疏与公文,会先送抵进奏院,由进奏院检查登记,并及时转递章奏房。京中回覆地方的公文亦是如此,经过进奏院往下传。
“章奏房为转承所有奏疏、公文之所,可查看非保密奏疏,会先行滤去无用空文,再转呈御前。天子批阅奏疏,或与宰相、群臣商议,发回章奏房,章奏房转发各处,并督促执行,按时索要汇报。”
姬安立刻抓到其中重点:“所以,在流程上,应该是我先看到奏疏中都写了什么事,再在朝议上或政事堂中讨论?”
先前他就觉得奇怪,每次都是等到开会,他才知道要议什么事。但从集权的逻辑来讲,应当由皇帝来决定哪些事要开会,以及开多大规模的会,这才是皇帝的权力体现。
上官钧继续说:“当年我进政事堂之时,先帝便下令除了直奏于他的奏疏,其余全都直接送到政事堂。后来先帝因病无力理政,直奏文书便是直接送到我手上。”
姬安脑子里转了转,明白过来——先帝当年给上官钧争储位没争过,一生气,就让上官钧进政事堂去明正言顺地看奏疏,等于拐个弯子让上官钧当实质的储君。
他定定看着上官钧:“那又何必让人写今日这些奏疏送过来。”
为了送来今天的这些奏疏,说不定那些官员都抓破脑袋才写出来东西。
姬安:“你是在……考验我吗。”
上官钧扬唇浅浅一笑:“四郎的聪慧令我惊叹。”
他拿起桌上的铃摇一摇。
片刻之后,时和送进一本册子,双手递于姬安,再退出去。
姬安翻开看看,是一份名册,写着人名与详细履历。
上官钧:“这些是有直奏之权的官员。他们的奏疏,以及保密公文,会以实名封口送上来。这两日我收到的,一会儿你都可以拿回去,以后会直接呈递御前。”
姬安:“今后我批完奏疏,会让人送来给大司马过目。”
他也没想着一步到位,这是当初答应过上官钧的“你我批示同样起效”。
上官钧不置可否,只问:“送往政事堂的那部分,可要一并收回?”
姬安反问:“大司马觉得呢?”
这回上官钧倒是表态得很干脆:“看你的意思。”
姬安刚从他手里拿到一点切实的权力,又感受到他此时的支持态度,心情总算好了点。仔细想想,说:“还是先不了,我从目前这些学起。一下数量太多,我怕我看不过来,等适应了再加吧。”
上官钧细看看他,突然道:“说起来,自相识起,我都未曾见四郎有过不高兴的时候。今晚总算头一回见着了。”
姬安扁下嘴,带着点报复心地回他:“那大司马是不是该哄一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