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钧一滞,应当是完全没想过姬安会说这种话。
姬安自然也没想过上官钧会怎么样,看到对方噎这一下的神色,已经足够心情舒畅。
老实说,上官钧要真哄他,姬安还要警惕下。毕竟,两人现在连朋友都还算不上,顶多就是相处还算融洽的合作夥伴。
不过,正当姬安要玩笑一句,把话头带过去时,上官钧却没像平常那样恢复一张冰山脸,而是眼中现出一丝兴味。
上官钧以一种打探的目光看着姬安:“四郎想我怎么哄。”
姬安顿时感觉背上寒毛立了一排,心中忍不住回呛——还有当面问人的?兄弟你可真是凭实力天煞孤星啊!
但他立刻转换了思路——难得上官钧心情不错,倒是个提要求的好时机。
姬安还真有件事想托他办,只是一直没想好,此时顺势说道:“那你帮我核实一下,我身边六名内侍的身份信息吧。”
上官钧扬扬眉:“你觉得他们不对?”
姬安摇下头:“没有。但我以后估计还会顺手让他们办些事,就像今日让朱顺和小七看奏疏。而且他们时时跟着我,总免不了接触到一些机密,和以前不一样了。还是了解清楚一点,心里更有底。”
对郑永姬安就不担心,郑永是能跟在先帝身边的人,肯定已经查清楚了。
姬安前几天一直在犹豫,但今天奏疏这事就让他下了决心。
上官钧应下来,又提点道:“每日奏疏繁多,你若需要人手做分类归总,可以选一些人赐给事中,跟在身旁帮忙。通常会从翰林院里挑人,但也不必局限于翰林院。”
姬安若有所思:“用内侍是不是不行。”
上官钧颇为放松地靠回软枕:“倒也不是,有才之人,用自是无妨。但你身边亲近的人也就那几个,以后事多了,恐怕不够用的。而且也不一定个个堪用,万一还有添乱的。”
姬安:“大司马也有这样一批幕僚吧,能不能先借我几个?”
上官钧又打量一下姬安:“他们跟着我久了,干活有时贪快就会省减,我也能看得明白。换给你用,怕你用不顺手。”
姬安笑笑:“没事,磨合一下就能习惯了。用有经验的,总比没经验的方便。我再从外头挑几个人,让他们帮着带带。”
上官钧思考片刻,说了两个名字:“明日我让他们过去。”
姬安愉快地点头:“好。”
上官钧看着他笑弯的眉眼,突然问:“这算是哄好了?”
姬安心情正好,顺着话回:“我很好哄吧。”
上官钧浅笑一下,没说话。
讲完了事,姬安没再多留,起身告辞。
*
徐小七和洪大福捧着两摞摺本,跟着姬安往回走。
姬安随手拿下一本,边走边翻开看。
徐小七劝道:“路上暗,伤眼睛,陛下回去再看吧。”
姬安:“没事,我就扫两眼。”
的确只是扫两眼,就看到里面夹有半页纸,而且文书上有朱批,只是颜色调得比他用的那种要暗。
很明显,这是上官钧已经处理过的。
姬安将这本放回去,再拿过两本,也打开扫过,和先前一样。
于是姬安没去书房,直接回了卧房,让两人把摺本都放在榻上。看着两摞挺高,但和今天那六摞一比,数量可就少多了。
姬安也懒得想上官钧是特意挑出这些给自己,还是别的都已经发还回去没剩下,总之倚在榻上当看书一样看,顺便吩咐人去把朱顺喊来。
没一会儿,朱顺过来,姬安让三人都坐了。
姬安:“小七、朱顺,若是今后让你们固定做奏疏的分类归总工作,你们可愿意?”
徐小七和朱顺都是一愣,不由得对视一眼。
朱顺小心地问:“今日奴等只是临时顶个缺,不算出格。可若一直接触奏疏,会不会惹外朝对陛下不满。”
姬安安抚道:“没事,刚才我问过大司马了,他说是人才都能用。”
在这一点上,姬安很欣赏上官钧的务实态度。
姬安又补充说:“你们跟着我时间久,什么性情我都知道。大福他们四个肯定做不来这种案牍工作。”
洪大福挠着头露出个傻笑:“陛下真是了解奴。”
姬安看着朱顺和徐小七:“你俩细心也沉稳,我觉得合适。但你们若是不想,我也不会勉强。”
如果去做整理奏疏的工作,那势必要对现在的工作做出舍取。
朱顺是往总管方向发展的,又是姬安心腹,只要不出大错,可以预见今后甚至会超过郑永。
徐小七虽然没有固定的工作,但时时跟在姬安身边,这本身就是重要性的表现。
但能看奏疏,却是相当于一脚踩进了最内核的权力圈子当中。既然都能看了,天子有时就近问起,就能说上几句。久而久之,等同于参知政事,能一定程度上影响天子的决策。
朱顺沉思片刻,先表态道:“陛下,奴感觉奴可能不太合适做这个。”
姬安听得好奇:“哦?怎么说。”
朱顺:“若只是像今日这般,分开类别,奴还能做。但陛下要处理的奏疏那么多,要想加快处理速度,一些长篇奏疏想来需得归纳总纲,方便陛下查看。这个,奴自认做不来。”
姬安笑道:“做不来,却也能说到点子上。”
朱顺跟着笑道:“奴算学还可以,还是帮陛下打理内务吧。”
姬安点下头,又去看徐小七。
徐小七虽然眼中带着犹豫,但还是说:“陛下若是不弃,奴想试试。如若奴愚钝不堪用,奴会自请退出。”
姬安:“好,那你跟我一起看这些摺本。我刚才翻了,里面夹有一些纸,是大司马的幕僚所写,你主要对比着学那部分。”
徐小七应了是。
姬安让洪大福换了热茶和点心,带着徐小七挑灯夜战。
通观这些摺本,都是外地官员所上,大概京中官员的已经发还回去。
看得出来,上官钧执政几年,已经和官员们达成了一定默契,上的本都写得简明扼要,并没有多少废话。
不过,这种直奏本相当于官员们给大老板写的信,多是作为正式奏疏的补充说明,有些单独看就不太好理解。何况姬安现在还是突然接手,看起来更显得没头没尾。
这时就显出秘书的本事了。
姬安看到许多摺本里都至少夹着一张纸,是摘录此本关键内容,且写有编号,注有抄者某某。他猜测,这张纸是用于留底,在奏疏发回去以后,可以随时备查。
有些摺本里还多夹一张,大概是写时图快,写得就没有前一张那么工整。这第二张的内容,是对摺本内容的前情提要,或其中提及要点的背景补充,同样落有笔者姓名。
姬安看得快,熬夜将所有摺本都看完,再一回想。似乎上官钧说要送过来的那两名幕僚,是里面纸张中出现名字最多的两个。
看来的确是得力的老练文秘。
姬安当时提出要人,实际还是向上官钧表示——他做事不会瞒着上官钧,上官钧的人随时可以将重要奏疏内容和他的态度传回去。
上官钧肯定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派的人能不能干活不重要,哪怕敷衍了事,姬安也不会把人赶走。
不过上官钧还是送了很有能力的人过来。
姬安相当满意——管他是谁的人,能给自己干活就行。
○●
转过天,姬安见到来报道的两人,又让上茶水又让上点心,还每人分配一名宦官办杂事,态度亲切得让两人都有点受宠若惊。
姬安把徐小七交给他们带着教,自己也开始正式体验皇帝的最高权力之一——看奏疏。
结果,就这一天的量,让他熬到和昨晚一样晚。
看完最后一份,脑瓜子都感觉糊糊的。关键他做的批示还不多,基本属于信息输入阶段,看得就尤其慢,还时不时要询问幕僚们情况。
此时他不由得非常庆幸,没有一时贪权,就把政事堂那边的奏疏也要过来。
姬安不顾形象地靠在椅背上,挥手对两名幕僚道:“你们把这些都给大司马送去吧。”
两人面面相觑,躬身应道:“臣等来前,大司马交待,陛下批完既可,不必再转到他手中。”
姬安叹气:“不行,他放心我,我还不放心自己呢。快送去。”
并且在心中阴暗地补充一句——就上官钧那事业批,不信他今晚不熬夜看!
两名幕僚无法,只得应了是,带着人抱着奏疏告退。
洪大福上前为姬安捏肩膀,心疼地道:“陛下难不成以后每日都要熬到这么晚?”
姬安想像着上官钧要跟在自己后面熬到更晚,心里莫名有种隐隐的快意,似乎连疲惫感都减轻了一点。
洪大福还在絮叨:“明日就恢复朝议了,陛下快回去歇着吧。”
姬安站起身伸个懒腰,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也还好,朝议的时间比哭灵时间还晚一点。”
徐小七懊恼地跟在他身后:“都是奴不堪用。”
姬安安慰他:“我看后面你写的那几本,已经开始上手了。才第一天就能有这样的成果,很不容易。多看多练,以后也就熟能生巧。”
徐小七建议道:“陛下是否再多找些人?刚才两位郎君说,今日的数量还不是最多的。”
姬安点点头:“嗯,是得再找几个帮手。”
但是怎么找,也是一个问题。
这晚,姬安躺在床上还在想,要怎样才能快速打造一支合适自己用的秘书团。
不过,等到睡醒过来,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作为皇帝召开的第一次大朝会。
第32章 首朝 这就是皇帝
先帝头七过去,九月初八的新帝大朝会,标志着新一任皇帝正式接掌权力,朝堂恢复正常运转秩序。
姬安早早起床,打着呵欠沐浴更衣。这回的天子冕服,比上回的皇子朝服还要繁复。
一群内侍围着姬安打理,姬安只感觉,每过来一个人,自己身上的负重都要加一层。
他不由得心想——穿过来之后一直躺平到现在,是不是该恢复身体锻炼了。皇帝的工作量那么大,想要干得好,那没副好体魄还真架不住长时间操劳。
等到由头到脚都打理好,姬安一迈步……终于知道古人受尊崇的慢姿态怎么来的了,真是快不了一点。
出门下台阶,阶前停着豪华的天子御驾。
车驾队伍的旁边不远处,另有一匹威风凛凛的黑马。
上官钧正被人簇拥着,走向那匹马。
偏殿前方正当中的空间就这点。一个当朝天子,一个实质权臣,大概备车马的人实在拿不好该谁占中,干脆含含糊糊地都挤在一块。
于是两人几乎在阶下走了个对脸。
姬安仰头看看那匹神骏,又看看自己那小房子一样马车,再看看上官钧,邀请道:“大司马要不要与我同乘。”
虽然他不知道上官钧为什么要安排骑马,虽然他也觉得骑马更帅气,但这种时候,不表个邀请的态似乎不太合适。
上官钧原在等着姬安先上车,听到这话,转眼看来。
邀都邀了,姬安大方地笑道:“清早风凉,坐车能挡一挡。”
上官钧看他片刻,垂眼应道:“谢陛下。陛下请。”
姬安微微扬下眉锋——这是心情调整过来了?私下的场合也用上了“陛下”。
姬安先来到车边,踩着踏凳走进车内,看中央摆着小桌与凭几,走过去小心地坐下。
上官钧跟着上车,坐在姬安对面下首。
最后是郑永躬身进来,先到姬安身边帮他整整衣摆,再从柜中取出一支凭几为上官钧摆好,最后退到边上跪坐。
马车开始走动,姬安几乎感觉不到摇晃,除了眼前的冕旒在微摆。
姬安抬眼看看眼前的珠子,动了动头,又看向上官钧,纠结地欲言又止。
上官钧原是倚着凭几闭着眼,却像是有所感应般地睁眼看来:“陛下想问什么。”
姬安没忍住,伸手拨了下挡在眼前的珠帘:“这个,平常的朝议也要戴吗?”
实在是有点太重了,他一想到每次上朝都要负量两小时,脖子就彷佛开始酸疼。
上官钧再一次露出像是意外的微妙之色:“陛下每回关注之事,都颇为奇特。”
姬安伸手按按脖子:“本来日日低头看奏疏,对脖子的负担就很大,非必要的时候,我还是想少一点负重。”
上官钧:“陛下既不喜,常朝时自可换戴别的冠。若觉低头看奏疏太累,可让人念与陛下听。”
姬安一笑:“念倒是不用。我准备让人做一批架子,可将奏疏托到眼前来看,就不用长时间低头了。可能写字有些不方便,要多写时可以再放回桌上。等做好了,也给大司马送几个去。”
上官钧:“陛下的奇思妙想还真是不少。”
姬安:“不知道大司马有没有听御医说过,长时间低头容易引发许多疾病。我刚才还在想,工作量大,身体锻炼也要……跟上……”
说到后面,他掩嘴打了个呵欠。
连眼睛里都冒出点水汽,姬安顺手抹掉,直起身想倒茶。结果,也不知道袖子卡到了哪里,手臂被卡住了。
幸好郑永始终留意着,立刻凑过来提起小桌上的茶壶,倒出小半杯浓茶,递给姬安。
茶烫,姬安慢慢啜着喝,被苦味一冲,脑子感觉清醒了些。
上官钧突然说:“当日呈递的奏疏,非紧急事务,也不必非要当日批完。”
姬安:“但每日都有新的,日日积下去不就会越来越多。”
上官钧:“只看归总之言,能快上许多。”
姬安真诚求教:“我原先也是这么想。可不看原本,我又担心会不会经过一个人转述,意思总会有些偏差。大司马是如何把握该不该看?”
上官钧:“事有轻重缓急,要事自当细看。虽下方诸臣都会自言其份量,但陛下当有自己的度量。”
姬安品了品这话,就是还得先积累经验,看多了就差不多有数了。
他仔细看看上官钧眼下,发现没有熬夜的暗青痕迹,不由得问:“昨晚我让他们送过去的奏疏,你没看吗?”
上官钧淡淡道:“不到一个时辰便看完了。”
姬安心下叹口气——看得比自己快那么多就算了,为什么明明多熬了两小时夜,都还能比自己精神。
不过他很快放下这种没有意义的新手熟手对比,说起招秘书的打算:“我想招一批秘……给事中,采用自主报名、再进行考核的方式,但拿不准报名的范围该放到多宽。大司马有什么建议吗?”
上官钧眼中再次带上兴味:“陛下准备如何考核。”
姬安就把自己昨晚想到的几方面说了下。
上官钧思量片刻,回道:“如此公开招募近臣,报名者必趋之若鹜。毕竟,能亲近天子,很多时候离一步登天便只有一线之隔。何况这还是陛下继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必然会引得下方官员过多思量。”
姬安也考虑过这个,不过觉得无所谓:“但我现在什么人都不熟悉,公开招蓦考核,能最快速地筛选出符合我要求的人选。下面要想就让他们想吧,反正不管我做什么,爱琢磨的人总会琢磨。”
上官钧:“既如此,臣建议,范围定于翰林院与在京无职的低品文散官当中,以免有职在身之人心思动荡。且,给事中一职品级太高,可改为给事郎这样的八品小官,不会太扎眼,尤其陛下还想用内侍。”
姬安点头:“好,那就这样。正好趁着今日大朝会人齐,下午就宣布出去,明日就让人来考。早点招到人训练起来,也好早点帮我提高批阅效率。”
上官钧再看看他,又提醒道:“明年开恩科,陛下此时进行的考核,哪怕只是招小官,也必会被当作明年的一个重要参照。无论压题还是作答方向,参考者都会向陛下的喜好靠拢。”
姬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意思是,恩科怎么考由我定?”
上官钧:“天子开科取士,自然取的是天子想要的人才。”
就在姬安若有所思之时,马车停了下来。
姬安便对上官钧一笑:“那回头我们再仔细聊聊恩科。”
*
两人下车之处,还是和上回一样,在仁圣殿侧面。
不过这一回,姬安和上官钧就要分走不同的路。上官钧去往殿门,从大门进入。姬安走的则是天子信道。
姬安走出几步,还悄悄回头望一眼上官钧,禁不住想——哪怕权臣如上官钧,在形式上还是不得不低皇帝一头。难怪当初先帝那么想给上官钧争到这个皇位。
郑永将姬安领进大殿旁的房内,再次带着内侍给姬安整理仪容。
待得时间到,姬安当先往连接大殿的门走去。
郑永高喊一声:“圣驾至——”
姬安步入殿中,拾阶而上,行至龙椅前方,转过身。
他微微低头,隔着冕旒望向下方。
大殿内静穆无声,在京文武百官排列齐整,垂首而立。以正中走道为界,左侧文臣,右侧武将,在殿中站得密密麻麻。而殿外,更有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至殿前广场。
姬安的视线从远而近,看到前排都是自己熟悉的政事堂众宰相,以及姬含思。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玉阶之下。
上官钧独立于此。
他没垂首,反而像是感受到姬安的目光,抬头看来。
姬安对上他的双眼。
片刻,上官钧收回目光,微微垂首。
姬安暗自深吸口气——这就是皇帝。
郑永躬身行到宝座边,也垂头等着。
姬安收敛心神,在金碧辉煌的宽敞龙椅上坐下。
郑永跪下身,为他整理好衣袍,再退至一旁。
随后的流程,就和姬安上回参加过的大朝会一样。
鸿胪卿出列,主持百官三拜天子。
接着宣读新帝的第一份圣旨。
这算是一份制式诏书,内容包括两大一部分:一是新帝体恤民艰,大赦天下;二是对群臣的勉励与奖赏。
虽说先帝遗诏已经赏过一次,但新帝继位还会再表现一次自己的仁德,赏些钱物,算是给臣子们的见面礼。
其中只有两个人的待遇与他人不同。
一个是姬含思,封王赐府。
一个是上官钧,加太师衔,赐住宫中以便辅政。
圣旨宣读完,便是群臣一排排上前来领赏谢恩,也让新帝认认自己的脸。
姬安高坐玉阶之上,其实看下方不是很真切。
不过也不用他真看清楚。在京官员那么多,真能让皇帝记得住,那对臣子而言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让姬安吃惊的是,他眼前突然出现了系统弹窗——
【首次召开大朝会,获得300能量,300国运值。】
这几天他忙着各种事情,既然没有触发任务,也就没有多看系统。现在突然收到提示,才反应过来,这该是刷了个小成就。
姬安刚想到任务,马上就有任务被触发——
【触发日常任务:召开朝议
完成期限:无
完成奖励:每开一次朝议,能量+10,国运值+10;每月朝议全勤,额外能量+100,国运值+100
未完成惩罚:无】
姬安不由得笑起来——当了皇帝也躲不过全勤诱惑,就是这奖励是不是太小气了点。
第33章 寡人 怀念两个人吃饭的时候
这次大朝会,比姬安上次参加的先帝最后一次朝会,要耗时久得多。
每个部门上前领赏有个固定流程。先是皇帝慰问,再是部门领导代表回话,接着每名官员自我介绍,最后发放奖赏,拜谢皇恩。
慰问的话姬安早已交给了翰林院写,当时提的唯一要求就是“简洁”,对所有官员的要求也是如此。但即便这样,走完一个流程依旧有不可压缩的耗时,尤其人多的部门。
中间甚至还暂停了两次,进行短暂的休息。
姬安在龙椅上正襟危坐一上午,到了后面只觉腰酸背痛。
下方群臣更甚,直接站了一上午。
等终于退朝,姬安回到大殿旁边的休息室,这才理解了为什么这里会摆有一张榻。他连冕旒和外袍都顾不上脱,直接躺上去。
候在此处的洪大福和徐小七连忙过来,帮着他取帽脱衣。
姬安翻滚着取了外袍,下巴垫在软枕上趴着:“大福,帮我按下腰。”
说完,见郑永还站着,又对他道:“郑永也坐坐吧,站一上午了。”
姬安自己社畜过,到底还是不怎么受得了自己坐着别人站着。公开正式场合也就罢了,这种私下里的场合,他要么不用人一直候在边上,要么都至少赐个座。
郑永谢过恩,在角落寻个位子坐下。
姬安被洪大福按得长吁一口气,再吩咐:“找个人去问问大司马,要不要搭我的车回去。”
他是离开得最快的,大殿里一众臣子要有序退朝,还得耗时间。不过上官钧倒是肯定能第一个走,姬安想着早上是自己把他捎过来,回去时不问一句也不太好。
郑永点出个小宦官跑腿。
姬安想了想,又问他:“明日要上朝吗?”
郑永:“回陛下,下回朝议在十一日。”
姬安再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了些琐事,主要是立政殿那边的布置。刚才他上朝之时,内侍就在搬家,一会儿他能直接住进去。
刚说没几句,上官钧进来了。
见到趴在榻上让人按腰的姬安,上官钧都不由得脚步一顿。
姬安听见动静,转头看到他,招呼一声:“大司马要不要先坐会儿,喝口茶。”
上官钧沉默一瞬,才坐下回道:“陛下既劳累,臣便等上一等。”
姬安听他说得很有余裕的样子,打量几眼,的确也看不出疲惫之色,忍不住佩服了一下。但还是嘴硬道:“大司马知不知道一句话。”
上官钧接过茶,一边喝一边回:“还请陛下明示。”
姬安:“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上官钧轻笑一声。
姬安:“当然,我也不腿疼就是了,咱们君臣各有各的难吧。”
上官钧慢悠悠地道:“虽说永昌殿那边的龙椅能坐得舒服些,但陛下的确需要加强一下锻炼。”
姬安为前半句双眼一亮:“永昌殿那边是什么样?”
上官钧没说话。
郑永见此,解释道:“回陛下,永昌殿的龙椅是张小榻,可放软枕和凭几,后边政事堂内也是如此。”
说完,看看上官钧,又补充一句:“常朝的时候,三品以上大臣亦有座位。”
姬安点点头,心道——所以也不是我一个人受不了这样坐两三个小时嘛,诸位先帝们果然不会亏待自己。
再按过一会儿,姬安感觉腰终于松下来,就叫了停,坐起身喝杯茶,才下了地:“走吧,我都饿了。”
两人被众内侍簇拥着离开仁圣殿,搭上来时那辆马车。
天子的车驾,只有姬安能用。思贤殿稍远一些,若是姬安先下了车,上官钧一个人继续坐就不太合适。
当然,以上官钧的权势,他真要用了,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但到底还是会背上僭越的道理污点。
因此,姬安为了显示自己不是搞钓鱼执法的真诚,让车子先把上官钧送到思贤殿。
上官钧起身前随口谢恩:“谢陛下特意送臣一路。”
姬安开完了大朝会,现在放松下来,才突然察觉出一点差异——虽然上官钧的态度没怎么变,但用词好像谨慎起来了?
他奇怪地说:“大司马怎么这么客气。私下场合还是同以前一样好了,你这样说话我都不习惯。”
上官钧已经站起身,此时垂眼看着姬安:“陛下不在意?”
姬安倚着软枕仰头回视,笑道:“我若要在意,那在意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我要学的东西还多着,日后还需多多仰仗大司马。”
上官钧凝视他片刻,才道:“我知道了。”
姬安眉眼弯弯:“大司马快回去用膳休息吧,下午政事堂见。”
上官钧微一点头,下了车。
马车继续往立政殿去。
待停下来,姬安走下马车,打量一下面前的宫殿。
虽然上官钧说过,立政殿只有长寿殿一半大小,但对于姬安而言,已经是一整套宽敞的宫室群,也比他先前住的偏殿要大。
高祖皇帝居于中朝那段时间,在立政殿与思贤殿都住过,还是先住思贤殿,再搬到立政殿。所以这两殿虽然规模及不上长寿殿,但当时都修得很好,该有的设施一应俱全。
这也是先前上官钧选思贤殿的原因。姬安不知道他说这话时,是不是含有或试探、或示威、或挑衅之意,不过姬安并不在乎这个。好多权力都在人家手里捏着,计较这种名头只会显得自己更虚。
姬安现在在意的倒是另一点。
永昌殿在立政殿西侧,思贤殿在东侧,虽说距离都不远,但也隔有个一百多米。
姬安左边望望,右边望望,心里叹口气——先前出门走几步就能到上官钧房门口,现在还得搭个车。
至于动用皇帝的权利把上官钧那个臣子召过来……姬安自认现在还叫不动人,真想学东西,还得自己勤快点。
姬安再回头看看自己那座小屋子一样的车,对郑永说:“大司马送我的那匹马,能不能养到这里来。”
郑永躬身回:“奴马上让人办。”
姬安满意点头:“寻个好地方给它,好好照顾。日后出行,我若不吩咐用车,就是骑马了,方便。”
郑永应了是。
姬安抬脚往殿里走,继续说:“再安排一下,至少你和小七、大福都要学会骑马。我们这殿里的内侍,还有谁愿学的,都安排去学。”
这回郑永犹豫着没应声,但抬眼看向姬安之时,正对上姬安回视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中一凛,连忙再应声“是”。
姬安一路走进新的宽敞卧房,换下繁复的礼服,穿上轻便的常服。
午膳一样样端上来。姬安坐下,对跟了自己一上午的内侍们挥挥手:“都去吃饭吧。”
众人俱都躬身退出去。
以前还是皇子时,姬安可以不那么讲究,让身旁内侍跟着一起吃,也热闹。可当上皇帝了,就不得不孤家寡人。他干脆把人都遣出去,免得被人盯着吃饭消化不良。
姬安举起筷,环视一下比先前住处更为宽敞的房间,也感觉比先前更加冷清。
他轻轻叹口气,突然就有点想念上官钧还没治好的时候。
至少那时饭桌上能有两个人,哪怕不怎么说话,一起吃饭也会让人觉得食物更美味些。
吃过午饭,再休息片刻,姬安继续出门干活。
郑永办事很麻利,那匹漂亮的白马已经静静立在殿前。
姬安和它也有一段日子没见过,面色不自觉地变温和,走过去轻抚它颈脖。
白马记得姬安,拱进他怀中撒娇。
姬安哈哈笑着,和它闹了片刻,才骑上马背,往永昌殿而去。
走到半途,听见后方有动静,回头一看,是上官钧在策马赶上。
他的坐骑还是早上姬安见过的那匹黑马,此时小跑着过来,马鬓在微风中飘扬,极是帅气。
上官钧在落后姬安半个马身时控住马,对姬安颔首:“陛下。”
姬安一笑,正要说话,身下白马突然往那边靠过去,他赶紧稳住身形。
上官钧的黑马也在向这边靠,两匹马很亲热地相互蹭蹭脖子。
姬安也就被带得挨到上官钧身边,腿都和他贴在一处。
上官钧勒起马缰,控马离开一些。姬安感觉白马还想往那边靠,连忙跟着拉缰绳。
两匹马倒也乖巧,没再勉强,只继续一同往前走。
姬安好奇地问:“它俩关系很好?”
上官钧:“出自同一个马群,自小一块长大,也是一起受训。除了我带其中一匹出去之时,它们基本没怎么分开过。”
姬安一愣,脱口道:“那以后白马在我这边殿里,黑马在你那边殿里,它们岂不是要孤单了。”
上官钧转眼看来:“坐骑罢了,陛下还在意这个。”
姬安想到刚才白马和自己撒娇,心有点软:“坐骑也有坐骑的脾气嘛。要不,还把它俩养在一块?它俩高兴些,驱使起来也会更听话卖力。”
上官钧奇怪地看他一眼:“陛下想养在何处。它们在一块,你我就总要有一人不便。”
姬安想了想,狡黠一笑:“这样吧,五日在我这,五日在你那。对谁都公平。”
上官钧有些无语:“陛下怎不想再挑别的马陪它们。”
姬安:“别的马是别的马,又代替不了它们彼此。”
上官钧垂眼看看两匹马。
就走这一小段路的工夫,两匹马又挨得近了点,只是没到刚才那样让背上主人腿脚相贴的程度。
姬安也跟着看看,续道:“你若不愿,那便都养你那好了。我要用再让人过去牵来,也就是等上一等而已,不妨事。”
上官钧凝视姬安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各五日。”
姬安笑弯了眼。
第34章 选拔 内侍也能考?!
大盛官员的正常工作时间,是自辰时始,到申时散,中午会在衙署用饭。
大朝会这一日,在京的无实职散官,同样会齐聚仁圣殿。散朝时正值中午,文散官通常都会到翰林院吃午饭。
翰林院这个机构,在前朝最初设置之时隶属内廷,是当初的皇帝为了绕过相权制约而创,安置的人员虽然品级低,但和皇帝的联系都非常紧密。
但后来的皇帝在权力之争中被相权压制,翰林院随之被划归于外朝,成为正式的官员串行。到了大盛朝,文散官统一分归翰林院管理,因此会集中在翰林院用饭。
每当到大朝会这一日,几乎可以说是翰林院最热闹的日子。
尤其今日属于破例召开的拜见新帝,还有赏赐发下,众人更是少不了多有议论。区别只在于,品级高的在小房间里聊,品级低的在大堂乃至庭院中聊。
“大司马还加了太师衔……”
“可我听我在章奏房的同年说,大司马下了令,直奏的奏疏送到圣上那里,由圣上批阅。”
“送往政事堂那部分才是最关键的吧,还没有动。”
“但听那边的消息,大司马病好之后,也没有再去过政事堂看奏疏。”
“政事堂除大司马外,其余八位相公,两位是大司马直接提拔,四位是先帝为了照顾大司马而提拔。他是否亲自看奏疏,都没有多少差别。”
院中众人正说得热闹,突然见几名宦官进来,去寻了掌院学士。
议论声更涨。
“刚才打头那个,是新提的内侍少监吧?”
“没错,前几天哭灵都见到他。”
“好像是自圣上当年入宫起就跟着圣上。直接提到少监,可真是一步登天了。”
没多久,朱顺就和掌院学士一同出现,召集所有人听谕令。
朱顺朗声道:“圣上欲选拔几位给事郎御前听用,有意参与选拔者,可于今日酉时前报名,明早在此集中,一并进行考核。”
短短一句话,立刻引得下方嘈杂声四起。掌院学士叫了几声“肃静”,才渐渐安静下来。
朱顺续道:“本次选中者,若原本品级低于给事郎,则予提升。若原本品级高,则予加衔,余者不变。未选中者,不会影响原本品级。诸位若有意愿,便可以到我这里报名登记,我会留到酉时。”
言罢,对掌院学士欠身行礼。掌院学士回以一礼,点个书吏领朱顺等人去寻间房用。
下面有人忍不住大声问:“敢问这位内侍,圣上要如何选拔?”
朱顺回道:“诸位明日便会知晓。”
说完,就领着人随书吏而去。
他一走,院内就像有水入油锅,处处炸开。众人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和相熟的人议论。
“御前听用,这是随时伴驾?!”
“但只封给事郎,也太低了吧,才正八品。”
“能跟在圣上身边,品级还有什么重要。反正我肯定会报。”
“对啊,只要能展现才华让圣上看到,还愁升不了官?我们同去!”
“你们这是忘了大司马吗,他如今可就住在宫中。”
“圣上此举,意图已是再明白不过。大司马真能坐视?”
“富贵险中求。如何站队,大家各自思量吧。”
在所有人议论之时,朱顺已被书吏领至一间屋中。他坐于桌后,待两名小宦官摆开纸笔,研好墨汁,外头已经传来脚步声。
朱顺抬头看去,就见有人跨进了房里。
○●
姬安开了这么多次政事堂会议,总算头一回真正进入政事堂。
当然地点不会改变本质,政事堂内也就是布置得更合适办公。除去姬安和上官钧的桌椅宽敞些,每位宰相也都有一张小案,依旧是大家坐在一起开会。
姬安只是一开始新奇了片刻,很快就进入原本的议事节奏,和宰相们一件接一件处理政事。
并且刷到了第二个成就——【首次召开机要会议,获得100能量,100国运值。】
议事结束后,宰相们各自回衙。连上官钧都去了枢密院。
皇帝的书房和政事堂一样,也在永昌殿后堂的范围内。
姬安转了一圈,发现两名幕僚和徐小七已经在处理章奏房送来的奏疏。
郑永跟在姬安身旁,小声禀:“奴依着前例,给他们分在临着陛下的屋。陛下是否要改动?”
姬安笑道:“不用,做得很好。齐万生来了吗?”
议事之前,他就预估着时间,让人去传齐万生这时候来见。
郑永:“已在等候。”
姬安:“宣吧。你就不用跟着了,忙你的去,我身边有大福就行。”
郑永应是,退了出去。
姬安坐到桌后,一边拿起一份奏疏,一边对洪大福道:“没外人时你便坐着,我就不多说了。”
洪大福在桌边的短墩上坐下,笑嘻嘻地躬身应:“谢陛下体恤。”
姬安继续吩咐:“回头你们几个商量下轮班,每天有两个人跟着我就够了。”
洪大福一惊:“是奴哪里做得不好,讨陛下嫌了?”
姬安笑着安抚道:“是让你们轮着,又不是赶你走。轮班来,你也能有个休息的时候,做做自己的事。”
洪大福连忙说:“伺候好陛下才是奴的大事。”
姬安:“有事我会叫你,放心吧。”
正说着话,门外值守的小宦官在屏风后禀道:“陛下,齐御史求见。”
洪大福连忙站起身。
姬安:“进。”
齐万生绕过屏风进屋,上前向姬安行礼。
姬安温声道:“齐卿免礼,过来坐。”
洪大福在桌前摆上凳子,齐万生谢过座,端正坐下。
上午姬安在玉阶上离得远,这时才好好看几眼齐万生。
半月没见,齐万生先前的消瘦已有所好转,瞧着脸颊不再有明显凹陷,目光依旧是那样清正有神。
姬安先和他叙旧:“师晟可还好?上午我瞧他长了些肉,没上月那么瘦了。”
齐万生愣了下,随即忙回道:“臣代师晟谢陛下关怀。上月他日日都在进补,这月恢复了锻炼,正努力早日恢复原本的气力。他非常喜爱上回陛下让朱内侍送去的萝卜。”
姬安笑道:“慢慢来,身体为上。他手没事吧,那回我瞧不仔细,不知道假伤里有没有混着真伤。”
齐万生眼中现出惊讶:“没事,当时都是仵作弄的假伤……原来陛下那时就看出来了?”
姬安:“猜出来的。当时他不是握了你的手嘛,如果真伤得那么重,脸上应该不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齐万生感叹:“陛下真是观察入微。”
姬安再笑笑,话锋转到他的工作上:“图国使团不日就要到京城,你们可想好了怎么谈。”
齐万生肃容答道:“图国今夏大旱,田地开裂,草场干枯,牛羊饿死。为了熬过冬日,此次必然要从我大盛处拿到资源。臣等目前商议的是,今年的岁币改为以粮草支付,以此条件拒绝增加。”
姬安:“他们自己买不到粮吗?”
齐万生:“大盛榷场严格管控出口粮食数量,图国和卜察又是世仇,只能找打骨鲁买。打骨鲁的旱情好些,但他们本来产粮就少,平常都要向外买粮,碰上灾年更顾不上图国。
“因此臣等商议,与其让图国从我们这儿拿走更多银钱,去和边境那些走私商人交易,让那些不纳税的商贾得着便宜,不如以此作为交换条件,想来能有可谈的余地。”
姬安点下头,又问:“如果我说,希望你们能谈到我们两国每年给对方的钱都一样多,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齐万生蹙起眉:“臣以为,很难。尤其今年他们遭了大灾,很可能连原本约定的数量都达不到。其实……”
他看看姬安的脸色,续道:“臣等商议的第二个条件,便是免去图国明年的赁资。这一条再加上粮草,能谈成的可能性应当很大。”
这样虽然没答应提价,但不收对面的,也就是变相提了。等于用一年的提价,来拒绝往后的长久加价。
姬安:“他们那边就没再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给我们的?”
齐万生摇摇头:“臣曾在边境游学,也曾出使图国。除了牛马羊,他们余下的也就是一些药材还算有用,但药材很难大批量供给。”
姬安没动声色,只说:“行,我知道了。”
齐万生垂下眼,轻轻叹口气。
姬安再次话锋一转,这才说到叫他来的正事:“是这样,其实今日叫你来,是想托你主持一次选拔考试。”
话题转得太快,齐万生禁不住又愣了下,才跟上思路:“选拔考试?”
姬安:“我想从翰林院和文散官中挑几个给事郎,给我打打下手。中午已经让人去通知人报名了,明日考试,需要一个人主持下。”
齐万生连忙道:“蒙陛下不弃,臣定当尽力。只不知,陛下想如何考。”
姬安莞尔:“今晚我会让人准备好卷子,明日辰时,会有内侍去御史台领你到考场。届时你只需监考便好,再给每人写几句考场表现的短评,随卷一同交来。”
齐万生躬身拱手:“臣遵旨。”
○●
翌日一早,翰林院一反平常的清静,热闹得和昨日不相上下。
昨日最后报名人数达到了近三十人之多。这些人自然是早早就来到院中点卯,等着参加选拔。
没报名的人就等着看热闹,还有别处衙署听到消息的,也悄悄跑来看究竟。
不过,朱顺出现后,却是把报名者直接领走了。
众人一路忐忑地被领到一处偏殿,进门见到众多整齐的桌椅,才暗暗松口气。
只是,边上已经坐满了一列宦官。
就有人不解地问朱顺:“朱内侍,他们是……”
朱顺:“和你们一同参考的,若考中,便一同为给事郎。”
众人顿时大惊:“什么?内侍也能考?!”
第35章 小考 只有可用不可用之别
朱顺扫一眼众人,淡定地道:“陛下有言,御前听用,没有内外臣之分,只有可用不可用之别。诸位,若是无法忍受与内臣共事,现在可以退出选拔。”
刚刚出现的喧哗立刻静止,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朱顺续道:“决定选拔者,现在可寻位坐下。决定退出者,可退到殿外,会有人领你们返回翰林院。”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大步走向殿中,去到第一排最挨近宦官的第二列坐下。
这人是第一个行动,除了在殿内坐好的宦官,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不过他泰然自若,坐上椅子后就抱臂闭目,迳自养起神来。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人,接下来便陆续有人走出,各自寻座。
但也真有人转头出殿的,最后有七八人选择退出。
等所有人择座坐定,朱顺指了个小宦官领退出的人离开,自己则走进连通殿内的耳室。
室内长桌上摆着一份份分装好的考题,桌下是一排排小篮,都是内侍省昨晚连夜准备出来的东西。几名宦官安静地站在墙边,等候命令。
还有一张桌子边,一名宦官正在誊抄。
齐万生站在他身后看,听见动静,抬头和朱顺对视一眼,相互颔首,又继续低头看。
这宦官落笔很快,等朱顺走到桌前,他已经停下笔来。
桌上铺着两张纸,都画着整理的座位排列。一张在座位上潦草地记着数字,是刚才他在门口一边观察参选者落座顺序,一边快速记录下来。另一张虽是誊抄,写下的却是齐万生看不懂的符号。
齐万生悄悄看一眼这宦官,心中暗暗赞一声“好眼力、好记性”。刚才他也跟在门口看,但走动的人一多,就眼花缭乱地记不住。
记录的宦官快速核对完两张纸,对朱顺道:“朱内侍,幸不辱命。”
朱顺笑道:“你签下名,我会呈递于陛下。”
这宦官便在左下角签下名字——郝满。
朱顺又对齐万生道:“齐御史,接下来便交给您了。”
齐万生点头,对侍立在旁的几个宦官说:“带上东西。”
宦官们便按分工去拿考题或小篮。
齐万生还是好奇,指着纸上符号问:“可以问问这是什么吗?”
朱顺:“这是陛下使用的一套新记数法。齐御史若有兴趣,考核结束我可以和你细说。”
齐万生:“那便说定了。”
说完,带着拿上东西的众宦官去往殿中。
朱顺又叮嘱一次郝满仔细收好图,就也跟了出去。
齐万生走进殿中,立刻受到几乎所有人的注视。
并且,他一眼望去,看到好几人明显露出松口气的表情,可能是在庆幸至少不是宦官当主考。
齐万生走到最前方,神色严肃地朗声道:“陛下对此次选拔非常重视,已表明会亲自阅卷。因此,请诸位务必认真作答。以及,牢记一点——禁止外泄考题。现在先发考篮,大家开始准备。”
随着他的话音,宦官们开始挨座发小篮子。
翰林院来参选的人,个个都经历过科举,对考篮实在是再熟悉不过,接下之时都禁不住想起了当年殿试情形。
篮中放有笔、墨、砚,两张白纸,两支蜡烛,和火摺子,以及一把小算盘。众人虽为算盘感到意外,但也立刻动作熟练地把其他东西往桌上摆放,等着捧水壶的宦官过来给砚倒水,就开始研墨。
齐万生继续说:“此次考试共分两轮,每轮半个时辰。需要点烛的现在就可点上,注意安全,烛与纸不够都可再要。”
虽是白天,但殿中的光线也不是处处皆好,不少人都点起蜡烛。
齐万生看众人做好准备,示意发第一卷:“现在发第一卷。取出卷后,可以写上姓名、座号,先不能作答。大家都考过许多次,应当不用我多言。若是所有人都提前交卷,那会提前进入第二轮。”
再次确认所有人都拿到卷子,齐万生亲自点上计时用的香,这才道:“开始答题。”
众人立刻执笔作答。
齐万生也拿过一份多出的卷子,抽出试题细看。他今早才被领到这里,还没有见过题卷。
第一卷全是问答题,涵盖的范围颇广。有算学,有农学,有地理,有律法,有民生,而且角度颇为奇特,有些题若是没有多接触百姓的经验,有可能都看不懂。
齐万生看完题,抬眼四下扫过,果然已经见到好些人面露难色。当然也有下笔飞快的人,先前第一个挑座位那人便是。而宦官那一列倒是看着人人都很沉稳,虽然写得不快,但也没见犯难之色。
预想中的所有人提前交卷并没有出现,甚至半个时辰后收卷时,还能看到有人的卷子空着不少。
紧接着就发下第二卷,齐万生也跟着看了看。
第二卷的卷面是一份奏疏,要求对其进行归纳总结,并对认为需要注解之处写下注解。
这是翰林院众人的长处,果然许多人都开始奋笔疾书。
齐万生一边在殿中慢慢走动观察,一边开始在心里打起对每个人的短评腹稿。
便只是这样随意地看,他就已经看见几人落进了“奏疏”里埋的陷阱中,不由得暗自摇头。
同时,也对出这两份卷的人生出几分好奇——不知道是不是圣上亲自出的?
○●
昨天送上来的奏疏不多,不过姬安还是熬到和前两晚一样的时间。
他总结了一下前天的经验,给两名幕僚和徐小七开了个会,做了一点小改进。
一是要求他们将认为最内核的部分,和带有数据的部分,都标记出来。二是教给他们使用阿拉伯数字,在写提要时将数据做一下转化。
阿拉伯数字的有利之处,在于方便快捷且一目瞭然,缺点是易于涂改。正式文书上的汉字肯定要保留,不过随附一份数字可以方便姬安。
至于这种记数法的来历,姬安就随口扯了个“从闲书里看来的西域之国用法”当藉口。
临时做改进,做归纳总结的三人处理速度就降了下来,总耗时随之加长。但对于姬安来说,效率却是上了一个台阶。
他只要先看总结,再和原文内核对照一次,就能把握住总结有没有跑偏,进而决定需不需要细看这一份奏疏。
因此,虽然又熬了一晚,但姬安心情很好。等人手多了,都照着这样来,哪怕再加上发往政事堂的那些奏疏,自己也很有希望正点下班。
而且今天不开朝议,姬安起得略晚,吃过早饭换好衣服,就准备去政事堂了。
姬安坐在镜前让人梳头,一边问:“大司马的黑马牵走了吗?”
每殿各待五日,先留在立政殿这边。
郑永回道:“奴方才让人备马之时问了问,说是刚来人牵走。”
姬安应一声,心里估计着等会儿路上大概会碰到上官钧。
昨晚他就让人把今天选拔考试的试题给上官钧送去了一份。
果然不出所料,他刚走出殿外,就看见上官钧骑着黑马过来的身影。
姬安骑上白马,和上官钧并驾而行。
上官钧先开了口:“那套题颇有意思,是陛下亲自出的?”
姬安笑道:“我提出的思路,具体题面是两位幕僚和几名内侍集思广议,商定出来的。大司马手下的人才果然好用。”
除了要参考的徐小七回避,郑永、朱顺以及他们的助手都出了大力。不过姬安还是重点夸赞了上官钧的人手。
上官钧听出他的意思,回道:“他二人旁的本事一般,在文书上却极为老练。既然陛下用着顺手,就留在陛下那里吧。”
姬安毫不客气:“那我就收下了,给他俩提提品级,日后就管着奏疏这个事。”
上官钧瞥来一眼,看姬安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又收回目光,继续说:“昨晚的奏疏里,也见到了陛下的小巧思。”
姬安顺着说:“我想顺便通知下去,官员们看发回的奏疏时,若是发现画的重点不对,可以再次上奏纠正。或者,干脆让人自己画重点。大司马觉得怎么样?”
上官钧:“若是下面自己画,很多人能把一半以上的内容都画进去。前者倒是可行。”
姬安:“那就只传达第一条。”
上官钧不紧不慢地问:“陛下既招了人手,改进了方法,准备何时将送往政事堂的奏疏收回。”
姬安也看过去一眼,不过,既然上官钧主动提了,他也就仔细想了想,回说:“顺利的话,下个月吧。”
上官钧继续问:“那陛下准备让我覆核奏疏到何时。”
姬安大大方方地冲他一笑:“我当然很高兴能有个人在后头查缺补漏,就怕大司马嫌辛劳。只要你愿意,能一直覆核下去最好。”
这句还真是姬安的真心话。或许是因为上官钧身上“这都不反”的烙印太强烈,加上这段日子姬安试探出的他给自己的自由度,就感觉有他在后面兜个底还是挺放心。
姬安也不知道自己和上官钧以后会不会改变,但至少现在两人可以算得上“蜜月期”。并且,姬安由衷地希望,这个“蜜月期”可以长久一点。
不过,姬安知道上官钧未必会信自己说的是真话。
彼此间的了解与信任需要时间的积累,他对上官钧属于开了一点点上帝视角。但上官钧对他可没有,毕竟在上官钧的“重生金手指”中,他属于毫无信息的“死人”。
于是姬安点到既止,放下这个敏感话题,转个话锋说:“对了,有件事要托给大司马。”
上官钧:“陛下请说。”
姬安:“留意一下京里,如果有人卖今天的小考试题,先把人盯起来,最好是能秘密查一下。”
上官钧刚才配合了姬安的话题转变,听到这一句,却不由得再次转头,玩味地看他一眼——原本皇帝亲掌的密探在自己手上,这消息是有人告诉姬安的,还是姬安自己想到的?
姬安没听见上官钧回答,以为他不理解,继续解释道:“你先前不是说过,这次小考会被当作明年恩科的参考嘛。
“有这种往外漏题的道道,说不定明年就会漏科举题,先防一手。如果是今日的考生漏出去,那我也能知道人品。”
上官钧收回目光,应道:“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永昌殿,一同下马入殿。
*
今天的事情也不算多,姬安幸运地实现了正点下班。
然后带着幕僚们,和郑永、朱顺一起,加班改卷子。
姬安定出个10分制的标准,将“奏疏卷”交给幕僚们,“问答卷”交给郑永和朱顺。总份数不多,最后他还是自己全都看一遍。
未免先入为主,看卷子前,他没有先去看齐万生的评语。
参考的翰林院考生和内侍考生共二十七人,总成绩上,当然是翰林院那边遥遥领先。内侍这边只有徐小七因为有点经验而拿到高分,其余人哪怕“问答卷”成绩不错,大多也被“奏疏卷”拉开差距。
这次招人姬安没有限定人数,此时就重点审查两卷都在7分以上的人。结合齐万生给出的考场评语,和朱顺的观察,以及那张落座顺序图,综合挑出六人。
姬安想了想,又从两卷都达到6分的人当中细筛了筛,再挑出来两个人,一个是翰林院的,一个是内侍。前后一共八人,就是他本次选拔出来的新秘书。
最后,姬安点点那张落座顺序图上的署名,问朱顺:“这个郝满……”
朱顺会意,回道:“如今跟着奴做事。”
姬安:“让他好好干。”
朱顺躬身应是。
第36章 气运 欧皇何在
齐万生习惯散衙后在京城中逛逛。只要没有旁的事,就每日挑不同的地方,不拘多久,只随便走走看看,体察民情。
今日也是如此。而且因为在书店里淘书花去不少时间,到了黄昏时分,齐万生才寻家食肆打包上三个菜带回家。
他走进院子,回身刚要关门,就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略等片刻,果然师晟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前。
齐万生抽抽鼻子:“好香。”
师晟抬手拍拍胸口:“刚出锅的胡饼。我捂着回来的,还热乎,快进屋吃。”
齐万生失笑:“还捂回来,没烫着吧?”
师晟:“没事,衣服隔着。”
两人关好院门,一同进到正屋。点上蜡烛,拿出碗筷,将买回来的胡饼和菜肴都摆好。
师晟遗憾地咂咂嘴:“可惜不能吃肉喝酒,总感觉不够滋味。”
齐万生给他夹一筷子菜:“四十九日不能宰杀禽畜。这才第九日,还有一个多月,且得忍着呢。”
师晟吃过几口,起个话头:“你今日监考的那个,就圣上挑人那事,传遍了你知道吗。”
齐万生并不奇怪:“这种事肯定瞒不住,我估计已经被当成了帝党。”
师晟挑下眉头:“你们台院里有什么反应。”
齐万生:“侧目一二而已。我一个从六品小官,什么党不党的也不多重要。”
师晟:“侍御史品级是不高,但职权可不小。不过,朝中那么自然地把圣上和大司马对立起来,难道就没人想过,大司马和圣上是一边的?”
齐万生好奇:“嗯?你那里是有什么消息。”
师晟:“我看到你今天监考那套题了,挺有意思。”
齐万生蹙起眉:“是你们查的?”
师晟一笑:“圣上给大司马,大司马再给我们。吩咐我们最近盯着点京里,看有没有人卖题。”
齐万生若有所思:“哦,所以你刚才说……”
随即他又想起:“昨日圣上问过我,和图国使团的谈判准备。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并不想继续让图国年年赚那十万贯的差值。若圣上和大司马真是一边,这次说不定会起干戈。”
师晟突然抬手,揉开齐万生拧起的眉头:“好了,怎么谈、打不打那些事,你又做不了主,想那么多干嘛,先想想明日休沐去哪玩吧。赶上国丧,重阳的假都没了。”
齐万生扯开他的手:“刚不还说最近要盯着京里,你还能去玩?”
师晟嘿嘿笑道:“那些活当然是丢给下面儿郎,不然老子上回那么拼是为了什么。”
于是两人就转了话题,商量明日去何处登高。
○●
九月初十休沐日,姬安为了今天不加班,昨晚熬夜做完了所有事。
他饱饱地睡了一觉,自继位之后,终于又享受到一回自然醒,也终于能腾出空进行对后宫的改造设想。
只不过,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姬安根本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
姬安叹口气,抱着软枕翻个身,决定再放纵到中午。
社畜的休息日,当然是从中午才开始!
他久违地唤出系统查看,发现几日攒起来的能量数字挺美丽,干脆就把剩下俩模块一起开了。
姬安先开启【军备】。
商城里从冷兵器到他所知道的热兵器,应有尽有,当然依旧都是买不起的状态。冷兵器估计是量太大,热兵器就是造价高。
姬安随意地翻看着,忍不住想像了一下自己能买下一颗洲际导弹,是不是后世就会传说自己“手搓核弹”。
如果能往图国打一发吓吓对方……
姬安带着这样的畅想,仔细看了看导弹使用说明。结果发现自己想多了,这玩意儿买了他也不会用。
他忍不住和系统吐槽:【统啊,你看你卖的货,我这是买、买不起,用、用不了。要是在一千年后,我肯定把你上交了。】
系统毫无反应。
姬安这时突然发现——撇开买不起、不会用不说,系统里出现的东西他竟然都知道。或者说,看完说明都能理解。换言之,技术并没有超过他原本所在的时代。
姬安若有所思——自己是不是想偏了这个系统的用法,至少初期肯定没法买买买。还是应该把它当作技术支持?历史发展得依靠人民群众嘛。
想到这里,姬安立刻返回主面板,下指令:【开启“科教”模块!】
确认过后,系统弹窗跳出一条提示。
姬安扫了一眼,发现是抽奖信息。他心急去看商品,没细看就直接指示【稍后再抽】。
进入【科教】模块,他终于看到了计量为1、且价格不是高不可攀的商品。
姬安差点泪流满面!
但因为商品过多,他看得眼花缭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买什么合适。脑子里闪过不少“穿越必备神物”,但仔细一想,都得先攻下一长串前置技术。
姬安越看越想越头脑发涨,最后还是抛开了过多的想法,先配合自己的规划,买下《小规模饲养家禽家畜实用手册》,和《家禽家畜常见疾病的预防与治疗(中药篇)》。
看着背包空间里物品卡上画的书,姬安一阵欣慰——终于正经买了一次东西!
虽然两本书就消耗掉200能量和100国运值,花得还是有点肉痛。但有上官钧这个永动能源在,能量攒几天就能再涨回来。
姬安刚要取书,突然又想到系统那些少有提示的隐藏功能,尝试着问:【系统,这书能不能给弄成符合当下时代的模样,包括里面的文本。】
上回他接待乃洛使团,系统曾提示过翻译功能,这种要求应该不算是他痴心妄想吧。
系统弹窗:【每改造一本,需消耗50能量。】
姬安心下一喜——真的可以!再一痛——好贵!
但贵也得花,他的时间更宝贵,不能浪费在抄书上。
姬安咬牙切齿:【改造两本,都取出来!】
很快,他眼前亮起一小片柔和的光,两本书出现在空中。
姬安赶紧拿到手里,翻开看了看,满意地翘高唇角——贵是贵,但系统出品也必是精品。
两本书看模样都天衣无缝,连内容中的插图都换成了现在的风格。等试验过,只要效果好,就可以找书局照着雕版印刷来进行推广。
姬安心里高兴,刚要关系统起床,又顿住,想起来问一句:【系统,这些书能不能弄个记录卡版。】
买一本不便宜,要是抄录好之前不小心丢了坏了,他得心疼死。而且在系统里弄一版,也方便他随时观看。
弹窗:【每生成一本,需消耗20能量。因刚进行过改造,存储内容尚未被覆盖,现在消耗能量值减半,即每本消耗需10能量。】
姬安毫不犹豫:【生成。】
完成这一步,他再想起刚才有个抽奖信息,就让系统调出来细看——
【恭喜开启战略基建的所有基础模块,赠送一次抽奖机会(有效期30日)。是否现在抽取?(注:可预览奖池奖品,如需指定奖品,将消耗相应能量。)】
姬安盯着“基础模块”看了几秒钟,问:【系统,除了现在开的四个,是还有别的能开吗?】
弹窗:【创意模块属进阶功能,需用户自行探索开发。】
姬安不由得感叹一句——自己余生看来是一点也不会无聊了,这系统够玩一辈子的。
他继续发指令:【预览奖池。】
弹窗画面一转,出现四张用品卡——【医疗包(1000能量)】、【武器包(1000能量)】、【食品包(1000能量)】、【装备包(1000能量)】、【大礼包(5000能量)】。
姬安:【包里分别是什么内容,能看吗?】
系统一一展示。
姬安总结了一下:前面的“医疗包”“武器包”“食品包”里大多属于消耗品,是单人约可使用十天的基础物资;“装备包”里属于户外用品,也都是单人份量。
“大礼包”则是把以上四种都囊括在内,所以指定抽它要消耗的能量特别多。
在姬安看来,花5000能量买这个大礼包虽然非常贵,但还是值得的。毕竟难得有机会购买单人份物资,而且方方面面都包含进去了,存放在系统里还不用担心过期的问题。
但是姬安现在穷,性价比再高,买不起也没辙。
他大概算了算现在攒能量的速度,除非能多次触发大额奖励的任务,否则一个月根本不可能攒得下5000。那要么赌运气抽,要么买个最合适的单包。
姬安目光在几张卡上来回滑动,感觉自己现阶段没有什么迫切需求,而且要花1000也是真的肉痛。不如就省省能量,直接抽吧,反正抽到哪个都挺不错的。
刚要下指令,他脑中突然又闪过以前的回忆。
姬安自己偶尔玩游戏都从不氪金,对抽奖就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反正不氪都抽不到好东西。
他室友则不同,每月氪进几百块,次次抽奖前都要洗三次手兼求神拜佛。甚至还会找欧皇朋友帮抽,据说有几次还真抽到了好东西。
姬安仔细琢磨了下。
这里的欧皇不好找,不过自己身边也有个特殊的家夥——系统捕捉不到的上官钧,怎么看怎么像个bug。
上官钧还是能源,系统会不会看在“金主爸爸”的份上,给他开个小后门什么的?
试一下反正也没有损失。
做好决定,姬安这才关闭系统,拉了拉床头的调用铃,翻身下床。
*
吃过早午饭,姬安叫来郑永和朱顺,开始翻看前两天郑永就交上来的名册,和内库的本年、本月流水账本。
宫里使用的人数果然一如姬安预想中的多。只说非技术工种的杂役岗,哪怕除去现在服侍先帝嫔妃的人手不动,再除去姬安和上官钧的两殿,以及诸如藏书阁等固定岗位,剩下的宫女宦官加起来,竟然都还有两千六百人。
姬安问郑永:“虽然宫里地方大,但也不需要两千六百人做杂役吧。而且很多宫殿没用到,可以封起来,不用日日打理。”
郑永小心地回道:“细算起来,或许不用这么多人手。但人既在宫中,也不能让人闲着。”
他看看姬安脸色,还是大著胆子问一句:“陛下……可是想放一部分人出宫?”
姬安:“那也不是。既然人多,就多找点活给他们做。”
他打开让人新画的皇宫地图,提起笔一一在上面做标记:“我的计画是这样,这些花园……树木留下,山石花草都去了,用来种菜。
“还有这些空的殿……门封上,在院里搭窝喂养鸡鸭鹅兔羊。具体的分配是这样……”
姬安拿过纸笔,一边细说,一边快速列出每一块地的安排,以及人员配置的相应月俸。
这些都是他这些天利用休息的零碎时间构思的,记在系统里,现在只要抄出来。
等写完几张纸,他抬头看向郑永和朱顺。
两人都很惊讶,但又有不同。朱顺是诧异姬安竟然会想到这些,郑永则是讶然中透着惶恐。
姬安等两人消化完,对郑永细说:“招人的事交给你负责,就让那些杂役自主报名,但每一处的管事都要求识字会算、能看书、能记录。”
郑永看着姬安写下的月俸,犹豫着说:“陛下,这月银……”
姬安:“我看内库的开支情况,应该能付得起。”
郑永:“奴是说,这月银开得如此高,报名人数会超出许多。”
姬安一笑:“报得多还不好,择优用人。先选管事,再由管事选手底下的人。”
郑永面色有些微妙,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应了一声“是”。
姬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选人依旧要考试。首先笔试,报名竞争管事的,都要写一份工作计画,具体怎么做事,有什么目标。以后达到目标有赏,达不到要罚。其次,笔试合格者还要由我面试。”
郑永不解:“面试?”
姬安:“就是当面回答我的问题。综合笔试和面试的成绩,最终选出各总管。笔试就给四日时间吧,下回休沐时面试。”
郑永提醒道:“陛下,十五日有大朝会,十六日才休沐。”
姬安:“哦,那就笔试五日。至于管事怎么选底下的人手,就由他们,我只要他们达到目标就行。不过……”
说到这里,姬安看向朱顺:“这部分的所有开支,包括月银,今后都由朱顺这里进出,不过管事的手。”
朱顺和郑永都是一愣。
姬安:“朱顺你这边还要负责纪律监察,到时我会给你一份手册,照着做就是。”
朱顺连忙应是。
姬安重新看回郑永:“你事情多,我手头能干事的人手少,这一大摊子又需要一个有能力、能服众的人管着。你帮我问问王晦,他若是愿意接手,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他若不愿,就再给我推荐个人吧。”
郑永惶恐躬身:“奴一会儿便去寻义父。”
姬安最后拿出刚买来的两本书交给他:“这两本书,找人各抄出两份来。防治病这本,给兽医署送一本去,让那边看看有无问题。”
郑永接到手中,再次应是。
姬安温声勉励:“有没有哪里不明白,有问题随时来问我。”
郑永听出他意思:“奴这就下去安排。”
说完起身行礼,带着两本书退了出去。
姬安又问朱顺:“赖大壮那份东西,送进来了吗?”
朱顺显然早有准备,取出一只信封递上:“昨日送过来的。”
姬安抽出里面的纸展开,一看之下就有些汗颜——人家妹子的字写得比他都好。
他细细看完,想了想,取张纸给设计了一个格式,再写下一些准备种的瓜菜,交给朱顺:“告诉他们,以后就按着这个格式填空。然后照先前定的润笔费,给他妹妹结下钱,账你要记好。”
朱顺笑道:“陛下放心奴,奴必尽力将事办仔细。”
姬安也笑道:“也要注意休息,别累坏了。”
说到休息,朱顺就露出心疼之色:“奴知陛下事忙,也望陛下多保重身子。”
姬安:“等新的给事郎过来上了手就好了。”
朱顺这才心下安定些,起身行礼,退下去忙。
*
白天的时间就全耗在看名册、看账本、以及布置安排上。
哪怕姬安对账本不多了解,但单看流水,也能看出其中藏着不少问题。
不过姬安现在没打算动。本来后宫改造就是大动作,再动原本的体系容易出乱子。等他的改造计画有了产出,到时就可以放手做进一步的大变动。
吃过晚饭,姬安带上特意吩咐膳房榨的果汁,散步去往思贤殿。
去到之时,上官钧正在院中练剑。
姬安穿越过来这么久,虽然现在宫中到处都有执戟佩刀的卫士,但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有人动兵器。
他示意周围人都不要出声,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
上官钧穿着便服,双手执长剑,动作虽不算快,却非常流畅。剑身反射着月光与火光,每挥一下都像是划出一道光亮。
姬安不懂剑招,不过看着倒是挺赏心悦目。
直到上官钧收剑,姬安才扬声夸道:“大司马好身手。”
上官钧回身看来,也不多吃惊,只说:“陛下既来了,怎么不出声。”
姬安走近过来,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人练剑,看入迷了。”
上官钧将剑放在剑架上,接过布巾擦汗,面上依旧淡淡的:“强身健体而已,花架子罢了,不当用。”
姬安:“那也比我强多了。我估计啊,我都挥不动你这把剑。”
一边说,他一边伸手去拿那把长剑。
果然重。单手还是吃力,姬安用上双手,才能将剑举起来。
上官钧看他动作,便说:“陛下还是不要挥了,用力不当容易胳膊脱臼。夜里院中风大,不如进屋说话。”
姬安很听劝,把剑放了回去,跟上官钧一同进殿。
他还打量下站岗的羽林卫,好奇地问:“他们的枪和刀,也和那把剑一样重吗?”
上官钧:“枪差不多,刀要更轻便。陛下若想学,我可为你安排人教。”
姬安笑着摇下头:“想是想,但现在实在没有时间。等有空的时候再找吧。”
上官钧:“既然如此忙,此时来寻我,是有何事。”
姬安看看他,无奈地回:“你也不用马上就拆我的台吧。下午忙完了,今晚总算能休息一会儿。”
又向他示意身后洪大福手中的食盒:“我让人榨了果汁,就想过来和你一起喝。好久没向大司马交过束修,有了空就来交一回。”
上官钧目光在食盒上扫过,没说什么,只和姬安一同在榻上隔桌而坐。
洪大福打开食盒,将两杯果汁摆在小桌上,便退了出去。
姬安端起自己那杯,边喝边说:“他们按我的口味调的,放的糖少,不知合不合大司马的口。”
上官钧刚练完剑,本就口渴,此时端起来尝过一口,杯子就没再离唇。直到不紧不慢地饮尽,才将空杯放在桌上,掏出巾帕擦嘴。
姬安捧着杯子乐:“看来挺合的。”
上官钧看向他:“陛下当真无事?”
姬安眨眨眼:“其实,还真有一件小事,想要拜托大司马。”
上官钧微一扬眉,眼神中透着一种不出所料的意味。
姬安只当没看见,放下杯,从袖袋里摸出一张巴掌大小的对摺纸片,倾身递给上官钧:“真的只是很小很小的事,就是麻烦你念一下这句话。”
上官钧接过打开,见上面写着——【赠予四郎大礼包】。
他重新看向姬安:“我可没有东西能赠予陛下。”
姬安:“没要你送,我就是想听你念念。”
上官钧:“为何。”
姬安将手肘撑在桌上,向前倾着点身,眼中含着笑意:“就当哄我呗,这两天你都不叫我‘四郎’了。”
上官钧微眯起眼。
姬安再眨眨眼:“我不会用这种话术套你,不用这么警惕。”
上官钧:“……”
这一句是以前上官钧对姬安说过的话。
上官钧垂眼再看一次。
姬安轻叹口气:“你要真不愿,就算了。”
上官钧抬眼,凝视姬安片刻,终于开口道:“‘赠予四郎大礼包’。”
姬安一下笑弯起眼。
他早就已经唤出系统,此时向前伸手,做势要拿回上官钧手上那张纸。
手指捏上纸片之时,姬安的掌心也像是无意般贴在上官钧手背上。
就在这一刻,姬安果断下指令:【抽奖!确认!】
下一瞬,系统弹窗跳出——
【恭喜抽中大礼包。】
第37章 夜聊 一件斗篷的温暖
姬安眼前,上官钧看不见的半透明柔光面板上,背包空间中,显示着好几排物品卡。
一个大礼包,让姬安体会了一次大丰收的快乐心情。
关键还一点能量也没花。
姬安都要拚命克制,才能不高兴得叫出声来。
只是眼中的喜悦根本藏不住。
上官钧看看他抽回去的那张纸片,再看看他晶亮的双眼,很不理解:“真这么开心?”
姬安点头:“是啊。哦,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挺喜欢你的声音,听着很舒服。”
上官钧的脸色变得颇为复杂,姬安感觉都能在从中看出四个大字——“你在逗我”,心里更乐了。
上官钧仔细观察下姬安,发现他是真的高兴,也真不像是另有目的,猜测着问:“陛下喜欢人唤你‘四郎’?”
姬安随口找个理由回道:“都可以,但‘陛下’人人都叫,‘四郎’就只有你叫啊。”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举例子对比:“你看,王晦、黄义和你亲近,都会叫你‘二郎’。我这边除了你,也就只有李太嫔了,我又没什么机会见到她。”
上官钧注视着姬安:“陛下与你那几个内侍也颇为亲近。”
姬安摆下手:“不一样的。他们以前就没叫过,我要是让他们改口,双方都会觉得别扭。”
上官钧想起姬安的身世,感觉理解了一些:“陛下以前在封地,也是行四。是否令堂——你生母,是这样唤你。”
姬安一愣,完全没想到上官钧会联想到那里去,连忙搜索原主回忆,随后摇摇头:“不是,我……我娘她,是叫我‘安安’。”
说到这里,姬安不自觉地露出怀念之色,整个人都柔和下来:“我的名字,就是我娘起的。她什么都不多求,只希望我能一世平平安安。起先这只是乳名,后来留高王懒得重新起名字,‘安’就成了大名。”
姬安嘴里说的是原主,心里想的其实是自己。
他和原主一样,可以说都是身边只有妈妈一个亲人。他爸爸牺牲得早,妈妈给他起名“安”,也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一辈子。
可惜的是,原主的娘也好,他爸爸妈妈也好,都好人不长命。他妈妈前两年患病过世,姬安曾消沉过好一段日子。
上官钧见姬安脸上渐渐流露出伤感,心头彷佛没来由地颤了下,不自觉地升起些许歉意。想安慰两句,又不知从何安慰起。
最终,他说:“虽说刚才那话是陛下让我念的,但既出我口,自当为陛下备一份大礼。陛下可有什么想要。”
姬安再次一愣,连忙摇头:“真不用、真不用,我真不是来和你讨东西的啊。”
上官钧:“我知道。陛下真想讨什么,也不必拐这个弯。”
姬安一笑:“大司马知我。”
上官钧:“是我想赠。陛下既无要求,我便看着准备了。”
姬安的笑中透出无奈:“那我是不是也该准备一份回礼。”
上官钧唇角微微扬起:“陛下不必勉强。”
姬安就玩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要不回礼,你可不能偷偷介意。”
上官钧靠上软枕:“这是自然。”
随即转个话锋:“虽然不是礼,不过,倒是有一样东西要给陛下。本想明日拿给你,既然你来了,便先给了你吧。”
说完,上官钧拿起榻上的铃摇一摇,吩咐进来的海晏去取来一份摺本交给姬安。
姬安打开一看,是上回他托上官钧覆核身边六名内侍的结果。初六说的,今天初十就有了结果,可算是相当快了。
上官钧:“六人都未见可疑之处。朱顺和徐小七已无亲人,洪大福和何万利家中离得近,已去村子里核实过。关忠和汤开泰家离得远,且与家中几无往来,就没让人去,和朱徐二人一样只查了宫里的事。”
姬安一边应着,一边快速浏览调查报告。
大盛皇宫中的宦官,都是从小被收进宫中培养。除了极个别特殊情况,来源就只有两种:一种是家里卖进来,或自卖自身进来;另一种是罪犯亲属。
比如这次沧阴王的案子。大理寺判的时候也提过一句,几家主犯从犯家中六至十二岁的男孩,依律都可送进宫中为宦官。只是现在宫中无需补人,才免去这条。
而姬安身边的这六名内侍中,朱顺和徐小七都属于罪犯亲属。
朱顺是四五岁没了爹娘,跟着叔叔过。但叔叔家里待他并不好,简直就是当成下人使唤。后来叔叔犯事,被砍了头,家人充为奴婢。那年宫里要人,十岁的朱顺符合条件,就被收进宫中。
徐小七娘早死,爹是军中一个小校尉,在一次对打鲁骨的作战中牺牲。那一仗大盛败得尤其惨烈,后来查出是军中有细作,徐小七的爹就是一个。六岁的徐小七就成了罪犯亲属,被收进宫。
洪大福、关忠、汤开泰、何万利四个,就都属于家里穷,过不下去了,卖身进来的。像他们这样的,在宦官里占大部分。
姬安若有所思:“其实我先前就有一点不太明白……”
上官钧:“何处。”
姬安:“为什么会收罪犯之后呢?就不怕他们心怀怨怼,寻机搞事报复?”
上官钧:“那些罪犯之后,当时都年纪尚小,罚为奴隶做苦役,十有八九活不过几年。宫里的条件总比外面做苦役强,若是运气好,日后还能富贵一生。
“他们进宫时就知道这些,就算怨怼,也该怨那些犯事的亲属,不犯事自然不会牵连他们受苦。要说寻机生事也是有,但都是因为宫中利益争斗,倒是和出身关系不大。”
姬安听得心中一叹——连坐这种刑,大概在自己有生之年还发展不到能废除的阶段,只能尽力给以后留下一点火种。
他合上摺本:“总之,你这边查清楚,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看一眼角落的刻香,见还不多晚,又继续说:“大司马要不要听听我对后宫的改造计画?”
上官钧:“后宫属陛下私宅,如何改造都随陛下的意。”
姬安瞪大眼睛盯着他:“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上官钧被这样看着,难得露出些无奈,只得说:“陛下请说。”
姬安就高高兴兴地把下午做的布置细说了一遍。
上官钧听得扬眉:“陛下是打算今后不在外采买了?”
姬安:“不愧是大司马,一下就能猜到我的想法。至少消耗量最大的部分达到自给自足吧,特产类的采买也要减少数量。宫中采买是贪污和盘剥最严重的一块,我希望至少我在位的时候能够杜绝。”
上官钧提醒一句:“陛下如今顿顿吃的米,就要靠地方供给。”
姬安:“哟?京郊皇庄不能种?”
上官钧:“试过,种出来味道不一样。”
姬安想了想:“我好像也没吃过多少种不同的米,回头让人多试几种尝尝。”
说完再把话题拐回来:“但即使是这样改造,两千六的杂役还是人员非常冗余。如果我往外放人,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上官钧:“宫女都属于陛下,放归宫女嫁人是仁政,不会有什么坏影响。至于宦官,若是陛下仁慈,给他们一笔安家银子,就不会再有人能说什么。出这笔钱看似很多,但细算起来,比长年养着要省。”
姬安却是越听越蹙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看上官钧的样子他就能知道,上官钧长年接受的教育都是上位者思维,想不到宫女和宦官出了宫会不会更糟糕的问题。
上官钧果然不解:“那是顾虑什么。”
姬安思索片刻,觉得一时半会儿很难解释清楚,放弃道:“算了,一下动太多不好,等改造实施之后再说吧。顺利的话,说不定我还想再弄其他东西,还要人手。”
上官钧不着痕迹地打量下姬安:“我倒是想问一事。”
姬安:“什么?”
上官钧:“陛下如今这样的安排,似乎没有考虑过采选纳妃。”
姬安眼中不自觉地透出点心虚:“这个不急,我还年轻……”
上官钧:“等国丧一过,群臣就该上奏请陛下广开后宫,早日开枝散叶。”
姬安感觉牙有点幻痛,揉了揉腮帮子:“没事,上奏归上奏,只要我不收人,他们总不能直接把人给塞进后宫里。”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基层社畜,他有着丰富的应对各路领导和热心群众劝婚的经验。
上官钧:“陛下若是如此打算,到时便可体会一下与群臣相抗是怎样的压力。”
姬安勉强一笑:“只要大司马别给我压力就行。臣子们嘛,多找点活让他们忙起来,他们就顾不上老盯着我的后宫了。”
上官钧唇角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又很快平复:“我自是不会过问陛下的后院。”
但姬安到底有点心虚,怕深聊下去会暴露自己的属性,随意再扯了几句,就托言天晚,起身告辞。
上官钧跟着起身,送姬安出殿门。
这还是他第一次送人,姬安都有点诧异。
两人走到殿门处,海晏捧着一件斗篷过来。
上官钧:“秋日天凉,陛下日后晚间出门,记得让内侍带着斗篷。”
姬安已经感受到了门外的夜风,心中更是惊讶。
旁边洪大福在躬身谢罪,姬安抬手示意他起身,又让海晏给自己披上斗篷。
斗篷布料润滑,似乎内有填充物,一上身就带来一阵温暖。就是长了些,都快垂到脚踝了,必定是上官钧的。
上官钧又问:“可要备车。”
姬安笑道:“不用了,又不赶时间、不摆仪仗,走一会儿就到。”
两人这才分别。
姬安带着人走出思贤殿,空旷之处夜风更大,衣摆都飘飞而起。要不是有件斗篷,真就要受冻了。
姬安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内侍和卫士。卫士们都披着甲,面色还好,洪大福就有些瑟缩。
洪大福见姬安回头,再次懊恼地请罪:“都是奴考虑不周,请陛下责罚。”
姬安温柔一笑:“以后记着就好。再说,也是今晚降温了,昨晚都没这么凉。一会儿你去烧点姜茶喝,可别冻病。”
洪大福满脸感动:“多谢陛下想着奴!”
姬安继续往立政殿走,半路碰上抱着衣服跑过来的徐小七。
徐小七微喘着气:“奴刚发现外头转风……”
姬安欣慰地拍拍他肩膀:“大司马借了我一件。”
说完,发现徐小七自己都没添衣就跑了出来,又说:“你和大福一同披着这件吧,挡挡风。”
洪大福和徐小七连忙道:“不可不可!奴受不起!”
姬安便改口:“那你们一同抱着,能暖和些。”
洪大福这才和徐小七分着抱那件外袍。
姬安摸摸身上斗篷,想到先前上官钧说要给自己送礼,就一边继续走,一边思考着可以准备什么回礼。
有点难办啊,上官钧什么都不缺……
*
思贤殿中,上官钧正在擦拭自己的剑。
这把剑是上官家的祖传之剑。
上一世里,他还曾带着这把剑亲征过。也是那一仗的大胜,让他心情松懈,没能察觉到当时友人的不对劲,被对方寻机换了毒酒。
复生回来,今晚是上官钧第一次再次握上这把剑。
练剑之时,不可避免地想起上一世的情形,哪怕不再气愤,心情也不太好。
对于那位友人,上官钧心情有些复杂。
毒杀自己的仇,上一世他当然是立刻就报了,还布置下一系列后手给姬含思找麻烦。
然而,若是理性地看待那人,他可说是当今天下少有的将帅之才。即使这一世上官钧不可能再和他有深厚交情,但人才难得,上官钧心中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惜才之心。
上官钧目前的想法是,尽量避免或拖延那人与姬含思见面。
他原想将姬含思封到偏僻之地,不过姬安提出让姬含思留京之时,他转念想想,的确在京中更好掌控,在外头消息传递总有迟误。
虽说现在姬含思无权无势,只空有一个王的头名,可他们双方一旦见面,上官钧担心那人会因性情改变而影响判断力。姬含思留京,上官钧还能把控一下那人回京的时机。
上官钧一边慢慢擦着剑,一边思索有哪些人可以提拔培养。将来那人真要再沦陷为姬含思的入幕之宾,也能立刻有人手接替于他。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姬含思,思绪几转之下,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姬安身上。
上官钧眼中便不自觉地流露出兴味。
起初他会推姬安上位,是他绝不会再让姬含思登基。而搬进宫中住,一半是因为姬安提的要求,一半也是想看看姬安会怎么当这个皇帝。同是姬家血脉,同样从没学过治国,姬安会和姬含思有多少不同。
这几日看下来,还真是……相当有趣。
姬安总能做出让人完全想不到的事情,甚至让上官钧都对下一日生出一点点期待。
毕竟,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虽然平顺,却也多少有点无聊。
上官钧擦好剑,收入鞘中,起身返回卧房。
踏进外间,就见海晏正抖开一件斗篷,要往衣撑上挂。
正是刚才给姬安的那件。
上官钧:“立政殿那边还回来了?”
海晏躬身答道:“刚刚送还。”
上官钧目光在斗篷上扫过两遍,吩咐:“你们四个一同商量下,可以给圣上送些什么礼。”
海晏一愣:“给圣上?”
上官钧:“嗯,这两日你们提份单子来。”
说完,转身进了内屋。
海晏挠挠头,喃喃道:“这种事不是一向都黄总管办,怎么交给我们了……”
○●
在姬安找上官钧聊天的时候,郑永也来到义父王晦的屋里。
他下午接了姬安给差事,先忙了一通,总算把那个招人计画传达到宫里所有地方,也安排好报名登记事宜。
胡乱吃过晚饭,郑永便赶紧来寻王晦。
王晦听他仔仔细细地讲完,先问:“下头时时都在想尽办法从内库里捞钱,以前我在的时候,好歹能管束着他们不捞太多。如今你主事,是不是就管不住了,还是你也参与进去了。”
郑永忙道:“儿万万不敢,时刻都记着义父的教诲,只收能收的,不该动的钱绝不敢动。”
王晦打量他片刻,才点点头,随即又一叹:“若是当初八皇子上位,以我给你铺的路,和你之才干,日后当能安安稳稳当个‘内相’。
“没想到二郎会推四皇子,更没想到四皇子原本不声不响的,一上了位却有这么多手段。”
郑永看看门窗,确认都关好了,才压低声音说:“大司马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晦摇下头:“如今我也看不透二郎……不过,不管二郎什么想法,对圣上的后宫都不会插手。”
郑永点点头:“这点儿也知道。”
如果上官钧想一直掌权,那必然会乐于姬安一直沉迷于规划后宫那些事。如果上官钧打算放权,那更不会管姬安想要如何。
王晦沉吟道:“不过,圣上这般在后宫又种瓜菜又养禽畜,还真有点以前高祖皇帝的意思。可能血脉里就流传着吧,毕竟是高祖皇帝的子孙。”
郑永听得一愣:“高祖皇帝?”
王晦:“事情隔得远,你没听过也不奇怪,二郎应该知道。当年高祖皇帝就曾亲自在宫里种稻麦桑苗,还养过蚕,前前后后好几年。后来总结了一些经验,让司农寺在全国推广,还提高了产量。”
郑永:“劝课农桑的确是大事,可圣上现在种的养的……”
王晦点他:“如今不像开国之初,稻麦跟上了,不就是要丰富其他。”
郑永恍然:“是儿想得太少。”
王晦:“不过那也只是我的猜测。先不说远的了,就说眼下。圣上这么搞,日后是必然要抓牢内库,而且财权极可能会交给朱顺。”
郑永神色有些黯然,但也还算平静:“儿已经有了准备。毕竟,他们几个都跟了圣上十一年。”
王晦:“也不用灰心。圣上让你主持招人,又找我回去管人,也是给你机会。只要你表现得好,日后便是没了财权,但管人这一块,目前看圣上是在考虑你。”
郑永点头:“儿一定尽力做好。”
王晦叮嘱:“下头贪钱的事,不管你对我承不承认,都绝对不能沾上一点。如果沾上,现在立刻抽身,还来得及。”
郑永严肃道:“当真没有。只是儿事多,实在分身乏术,又接手日浅,还没有义父您的积威,下头勾结在一起阳奉阴违,儿一时也没有太多办法。”
王晦思索片刻,教他:“查,仔仔细细地查。外头若是查不出,就寻个机灵的,打进他们内部去查。
“还有账。前头的不提,圣上继位之后的账,你自己悄悄理一本实账收着。只要手里捏住这些东西,什么时候圣上想清算,你就是第一功臣。”
郑永应道:“儿明白了,回去就想办法。”
王晦:“圣上如今能信任的人手还不多,你一定要抓住现在的时机,让圣上信任你。还有,留意手下有哪些堪用又老实的,有机会便向圣上推荐,不要怕荐的人多了会挤占自己位子。
“我看呐,现在这位圣上是有心要做事的人,这样的人对人手都是多多益善。你越能不断发现有用的人举荐,圣上越会看重你。当然,荐之前也要查仔细了。”
郑永恭敬应是,又问:“那,义父可愿接圣上这回的差事?”
王晦笑道:“圣上都点了我的名,哪里还有我再拿乔的份。明日你便回给圣上,说我把这边的事交待清楚,就到他跟前听用。”
郑永暗暗松口气——幸好,算是完成了一件圣上交待的事。
○●
一天的休息日过得飞快,姬安有点怀念双休,哪怕他以前也很少能享受到双休。
吃早饭时,端东西进来的小宦官顺便禀道:“陛下,思贤殿那边的人来牵了黑马。”
姬安点个头表示知道了。
郑永问:“陛下是要备马还是备车?”
姬安想了想,回他:“备马吧,方便。”
洪大福小声提醒:“陛下,早晨风大。”
姬安:“没事,裹厚点就好了。吹吹风,正好醒醒头脑。”
坐马车里晃,他都怕自己再睡着了。
郑永便让人取来一件绵斗篷,等着姬安吃完起身,帮姬安披在身上。
姬安站着让内侍们打理,摸摸斗篷,感觉和昨晚上官钧那件差不多材质,问道:“里面絮的是什么?”
郑永:“回陛下,是丝绵。”
姬安不由得暗想——不愧是宫里的东西,丝绸絮丝绵,够奢侈。
等内侍们收拾好自己,他就带着人出了门。
第38章 正轨 皇帝工作日常
今日是常朝。
姬安裹着温暖的绵斗篷,出殿骑上马。
刚策马走出不远,便见到上官钧那匹显眼的黑马正走过来。姬安驻马等了片刻,待上官钧来到身旁,再并骑而行。
姬安见他披着昨晚曾借给自己的斗篷,寒暄一句:“大司马这斗篷当真非常暖和。”
上官钧目光扫过姬安身上那件,回道:“陛下这件看着是旧些。若觉不够暖,可让尚衣局赶制几件新的。”
姬安一愣,随即失笑:“算不得多旧,我记得是去年才新做的,还是很暖。”
他自觉和上官钧的新旧概念说不拢,直接转话题问:“对了,常朝通常都议些什么,每次都要一个时辰吗?”
上官钧:“主要是各司衙汇报工作进度,以及对政事堂下文寻问的回覆。碰上事少的时候,自然就结束得早。偶尔事多,或是争论不休,便会拖长时间。”
但换句话说,开了朝议,把一部分先前在政事堂处理的事先处理了,后面政事堂议事的时间就会有所缩短。
姬安想了想,再问:“能上朝的官员,应该也都有资格写奏疏吧。那,什么样的事会先在奏疏里写,什么样的事会直接在朝上说?”
上官钧转眼看看姬安,又一次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模样:“胆子大的就会直接在朝上说。例如,被陛下和政事堂压下的事,或是想直接揭开闹大的事。”
姬安听明白了——在朝议上把控节奏,同样是君臣之间的拉扯。
不过,上官钧话锋一转,又说:“今日是陛下首次朝议,会顺利的。”
姬安点点头——头一回直接面对自己这个新帝嘛,官员们也要先试探试探,看看自己是个什么风格,通常不会一上来就开大招。
除非……
姬安暗暗瞥一眼上官钧——除非是上官钧这种级别的权臣。
上官钧好似没察觉,继续补充:“若是有人提了事,陛下又一时拿不定主意,可以交给政事堂议,也就压下去了。”
姬安再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两人依旧是在大殿边上下马分开,上官钧走殿门,姬安是直通玉阶皇座的皇帝信道。
永昌殿正殿,姬安是第一次来。
当他走上玉阶,目光首先被龙椅吸引过去。的确如先前上官钧和郑永说过的那样,是张宽敞的小榻,比仁圣殿那张舒适得多,前方案台上还摆着茶。
姬安在铺着垫子的龙椅上坐下,腰后有软枕承托,手肘还可以舒适地倚在两边凭几上,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一下这种开会的顶配。
永昌殿虽然整体规模和仁圣殿一样,但因为分为前后堂,正殿的进深就要比仁圣殿小得多。
众臣与天子的距离也要近得多。
姬安一垂眼,就能看清坐在玉阶之下的上官钧。
自上官钧再往外隔开一步,是几排同样有座的正三品以上大员。再往后,是列队站立的文武官员。在京从五品以上实职文官、从四品以上实职武官,方有资格参与日常朝议。
以姬安的眼力,此时都能把众人的神情与动作看个大差不差。
姬安坐定后,鸿胪寺的司仪出列主持。
常朝的礼仪也简单些,众臣拜过天子,便正式开始。
一如上官钧先前所料,首次朝议非常平和。
不知道是不是官员们报喜不报忧,总之出列汇的都算得上是好消息。主旨就是一个意思——圣上与政事堂领导有方,大家工作顺顺利利,总之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姬安甚至听得有点犯困,忍不住示意侍立在旁的郑永给自己倒杯浓茶,靠着苦味提提神。
就在姬安以为,本次朝议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之时,竟然出了点意料之外的事。
是在朝议的最后,司仪连续两次提示“有事者上奏”,而满朝官员同样轻松地等待着下朝的时候。
有名官员出列,躬身禀道:“陛下,臣有事奏。”
姬安就看见不少人面上露出诧异,甚至还有人带上点紧张之色。
前一回大朝会见的人太多,姬安还记不清人,只能从官服看出是正四品文官。
于是他抬眼看看郑永。郑永会意,弯身附耳,小声道:“是御史中丞,御史大夫的副手。”
姬安瞭然——御史台的官,八成是要弹劾人了,难怪会有人紧张。
姬安也挺好奇,催促道:“何事。”
御史中丞朗声说:“臣要弹劾殿前司指挥使夏侯通,国丧期间举乐宴饮,还招营妓至家中玩乐。”
全殿官员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一人身上,姬安因此很顺利地找到坐在武官前列的从二品殿前司指挥使。
而且,“夏侯”这个姓唤醒了姬安的记忆——这人是姬含思的候补攻之一夏侯炎的爹吧。他记得黄义曾说过,夏侯炎的爹管着禁军。
但,上回上官钧给他介绍禁军众将时,又没有这个夏侯通在内。
想到这里,姬安禁不住向上官钧看去。
全大盛的军队都归上官钧管,现在御史台不先上奏疏,直接在朝议中弹劾他手下的人。难道是想挑衅上官钧?
不过,上官钧脸色很平静,只淡淡地看向夏侯通,似乎并不当成什么大事。
姬安再扫一眼众宰相。御史大夫唐武面色平静,显然该是提前知晓。上官钧的心腹刘叔圭没一会儿就垂下眼,其余人则多少带有讶意,包括枢密副使。
御史中丞还在细禀,夏侯通是什么时候举乐宴饮,如何使家丁秘招营妓,令营妓乔装改扮,分批进入家门,甚至连宴中看了什么戏、什么曲、什么舞,都能说得清清楚楚。
夏侯通原本还算镇定,可随着那些细节一一被抖出来,他脸上开始现出惊慌之色,额角都冒出冷汗,再顾不上其他,只频频去看上官钧。
然而,上官钧收回了目光,垂眼安坐,有如入定。
姬安坐在高处,就将夏侯通脸色由黑转白,神情由慌乱到绝望,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收回目光低下头的官员越来越多,众人的神色也都变得微妙起来。
御史中丞说到一半,夏侯通已然起身。
待御史中丞说完,他连忙躬身走到阶下殿中,跪倒在地,涕泣道:“陛下,是臣糊涂犯了禁,但请陛下容臣辩解一二。”
姬安很是佩服他说哭就哭的本事,看八卦似地回:“说吧。”
夏侯通:“臣招营妓举乐,并非为臣自己取乐,而是为七十整寿的老母贺寿,当晚就放营妓们回去了。臣自幼丧父,都是老母一人将臣兄弟几个拉拔大,如今她也是活一年少一年。臣就是想尽尽孝心。”
姬安示意郑永凑近过来,低声问:“营妓是什么性质?”
郑永没有完全听懂,不过猜到了姬安的意思,附耳小声回:“是教坊所管的官妓,平常为官府办的活动举乐歌舞。按律,官员不得私招营妓相陪。”
姬安按自己的想法理解了一下,就是给宴会助兴的。
上回他接待乃洛使团,在四方馆吃接风宴的时候,席间就有乐师奏乐、歌者唱歌、舞者跳舞,还有给客人布菜倒酒的。他自己身边就有一个,当时他以为是四方馆雇的丫鬟,现在一想,应该都是营妓。
姬安转而看向御史中丞:“夏侯通说的是真的?”
御史中丞:“虽是实情,但臣月前曾于京中见过其母,看着颇为精神,不像是等不得过了国丧再庆贺的样子。”
夏侯通没敢再说话,只哭哭啼啼地请罪。
姬安再问:“他办寿宴还请了谁去。”
御史中丞:“只他在京中的两个兄弟及子侄。”
随后点了名字。姬安还记不清那些纷乱的官名,只听得出都是武官。不过看殿中没再有人出来请罪,那要么不是实职,要么都在从四品以下。
姬安看向上官钧:“大司马,那是你手底下的人,你说该如何处置。”
上官钧起身:“他既犯了禁令,自当由陛下裁度。”
姬安去看大理卿方怀静:“大理寺,夏侯通这种情况,该如何判。”
方怀静起身回道:“国丧期间举乐宴饮,当革职。招营妓为私事所用,当依人数罚钱。营妓前往者……”
姬安打断了他:“禁军殿帅叫人,教坊那边敢不让人去吗。”
方怀静便停下话:“陛下说的是。”
姬安最后看一眼彷佛事不关己的上官钧,这才下旨:“依律吧,参加宴饮的人都革职,该罚多少就罚。”
上官钧淡然应道:“臣遵旨。”
随后向殿中值守的卫士道:“将夏侯通带下去。”
立刻有两名卫士过来,一左一右提起夏侯通,将全身发软的他拖下殿去。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上官钧续道:“殿前司指挥使空缺,还请陛下尽快思量人选。”
姬安微微一愣,不由得注视上官钧。
上官钧却是重新入座。
弹劾一事结束,司仪再问了两回有无人上奏,便宣布退朝。
姬安带着郑永回到正殿旁的休息室,看屋中都是自己的人,就小声问郑永:“依你看,弹劾夏侯通这事,是不是大司马之意?”
郑永面色微妙地犹豫一会儿,最终模棱两可地回道:“奴以为,能将夏侯通家中举乐之事查得如此细致,只有飞廉军做得到。”
飞廉军,这是一个姬安没有听过的名字。
姬安回忆着自己以前看过的神话传说:“飞廉……是风伯吗?”
郑永低头垂眼:“是。”
风伯,掌八方来风的消息。
姬安心中笑笑——他就知道,没有哪朝天子手里没有密探的。
不过,上官钧这样公开处置夏侯通,让姬安有点看不透他的意思。难道上一世里毒杀上官钧的人是夏侯炎?所以这回他早早就掐了夏侯炎最大的靠山老爹。
姬安想了片刻,没想出个头绪,干脆不再管——算了,看不透就看不透吧,反正对自己没有影响。
朝中官员不知道其中有姬含思的“前尘往事”,估计更加想得头疼——大司马这到底是在对圣上示威还是示好?
姬安一想到会有那么多人比自己更迷糊,心情奇异地有些愉悦。
○●
这次翰林院中参加给事郎选拔的,都在从五品以下。主要是给的品级太低,一些品级高的文散官就算心动,最终还是感觉拉不下脸面。
因此,十一日点过卯,参加选拔的人全在翘首以盼,等待结果。
“是今日出结果吗?”
“好像……前日开考之前没说!”
“我只记得齐御史说过,圣上会亲自阅卷。”
“不是吧,我昨日心焦了一整日啊。”
“谁又不是呢。要是今日没结果,都还不知道要受多久煎熬。”
“唉,感觉回到了当年等放榜的日子,真忐忑。”
“你还能忐忑,我是直接死心了。第一卷那些题可真是,谁能想到还会问……”
“嘘——不能外泄!”
众人正议论著,突然有人听见外头动静,跑到门边看一眼,又立刻回来压着声音喊:“来了!还是朱内侍!肯定有结果了!”
不少人脸上都禁不住流露出激动和紧张。
很快,朱顺走了进来,众人不约而同地保持着安静。
朱顺视线扫过众人,先是温和一笑:“选拔结果已经出来,诸位是就在此一同听,还是参与选拔的人随我到别处去听。”
考过试的许多人都是一愣,又立刻有没考试的人起哄。
“朱内侍,直接宣布吧。”
“就算去别处说,回头选中的人一走,我们还不是会知道。”
“是啊是啊,大家都等着呢。”
朱顺见没有人反对,便抬抬手示意安静,继续说:“按圣上的旨意,秉持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我先说说选拔标准。
“本次选拔小考为两卷,每卷满分10分。在两卷都达到6分以上的人里,综合考虑分数与考场表现,在诸位当中共选出了六人。”
朱顺一一念出名字,再补充:“请以上六人现在便随我走。其余人若有对结果有疑议的,或是想查看考卷的,也可一同前去。”
结果出来,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而且许多人都吃惊地看向一人,那人自己也是眉头紧皱,像是很不理解为何自己会落选。
等选上的人都走出来后,那人也跟着出来站进队伍中。在他的带动下,又有几个落选的也跟去看卷。
那人还忍不住问:“朱内侍,卷子真是圣上亲自判的?”
朱顺看过去,严谨地更正:“分数标准是圣上亲自定的,且所有考卷圣上都已过目。”
他还记得,这个人是当时第一个来报名的,叫贾进。
贾进没再说话,皱着眉头跟在队伍中。
朱顺也没多在意。
这里面唯一能让他稍微留意一下的,只有以总分19拿到第一的高勉。也就是当时第一个踏进殿中坐下的那人。
高勉的“问答卷”拿到了满分,让郑永和朱顺都相当吃惊,“奏疏卷”也仅被扣1分而已。
此时朱顺发现,高勉既沉默且淡然。
从朱顺进来起,不知多少人议论过,但高勉始终一言不发,像是与旁人都不相熟。而在朱顺最后念出他名字的前后,他始终都是面色平淡,既没有期待和紧张,也没有失望或惊喜。
朱顺领着这一队人离开翰林院,来到永昌殿后堂的一间房。
房内已摆好十套桌椅,有四人在等候。其中两人穿着正七品的文官官袍,另两人穿的是正八品。
前日刚考的试,众人都记得清楚,穿正八品衣袍的两人都是内侍。
朱顺向众人道:“今后各位选上的给事郎便在此处当值,一切事宜听从这两位朝请郎的安排。”
随后又让人取出卷子,续道:“想看卷子的,可来领取。”
那几名落选的立刻围上来,其余人看来都来了,也一同上来领取。
一时间,屋内都是哗哗的翻卷子声。
众人看完自己的,又忍不住去看旁人的,低声议论著卷上分数。
这时,贾进忽道:“朱内侍,可否给我解释一下,我这份‘奏疏卷’中被扣了3分的‘议政’是何缘故?”
众人都看过去,就见他手中两份卷里,“问答卷”是8分,“奏疏卷”是5分。
贾进满脸严肃:“总扣5分,另2分的扣分处都有圈出,的确是我的疏漏,我没有异议。可这3分是为何?”
朱顺丝毫未被他影响,上前看了看,平静地回道:“扣分原因也写了,就是‘议政’。你在后方添上了自己对此奏疏的看法,题目中没有这个要求。”
贾进执拗地追问:“既然题目没有要求,我多答,不加分便是,为何会扣分。”
朱顺直视着他:“因为圣上不需要自作主张的人。”
话音落下,原本还有些嘈杂声的屋中立刻变得一片安静。
朱顺扫一眼众人:“圣上需要的时候,自然会让群臣上疏议论。但圣上不需要的时候,不要试图以此影响圣上。”
一句话,说得在场众人都不自觉地低下头去——会来争这个给事郎的,谁又不是想着近水楼台呢?
朱顺说完告诫,缓下语气,又道:“诸位好好做好本份,圣上会看到你们的能力。”
随后,示意人收回卷子,带那几个落选的人回翰林院。
朱顺留意了一下贾进,见他仍然严肃地皱着眉,但看上去并没有愤恨的情绪,也就放下了心。
再去看看高勉。但高勉依旧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平淡模样。
不管怎么说,这回的选拔到此就完全落幕了。
朱顺将人全都交给两位新上任的朝请郎,就继续去忙其他事。
○●
政事堂议事一如既往。
姬安刻意没提空缺的殿前司指挥使一职,然而上官钧也没有提。
他们两人不提,其他宰相更不会妄议禁军首领。最后就像是所有人都忘了刚才朝议上的事一般,看得姬安都忍不住心中好笑。
议完事,姬安节约路上时间,没回立政殿,让郑永在这边布置了一间房午休用。
午饭端上来。除了姬安定下的三菜一汤标准,今天摆了三只碗,每只碗里是小半碗米饭。
昨天姬安才听上官钧说,他吃的米饭都是地方上贡的,于是让膳房把皇庄种的米也煮来试试。
郑永解释:“左边这碗是陛下原本吃的,中间和右边是皇庄今年刚新收的两种。”
姬安顺口问:“还有什么时常吃的东西是要靠地方进贡的,面是不是。”
郑永:“面是皇庄出的,若是不够吃,也会在京中采买。”
随后报了几种进贡的瓜果。
姬安听完,便让郑永也去吃饭了。自己则一碗一口地吃,细细对比口感。
可能是他以前活得糙,虽说进贡的这种米的确是最好吃的一种,但另外两种他吃着也不差,没有非贡米就咽不下的讲究。
等这一餐吃完,姬安再叫来郑永吩咐:“告诉膳房,晚上也煮三种米,菜做丰富一些……六菜一汤吧。我请大司马用膳。”
郑永躬身应是。
姬安休息一会儿,就去了书房。
路过旁边“秘书团”时,他不作声地在门口看了看。
新上任的给事郎们已经吃完午饭,继续有条不紊地工作着。每人桌上都摆着奏疏,有人和邻座低声讨论,也有人去请教两名朝请郎。
姬安很满意,感觉天天正点下班的未来正在向自己招手。
他走进书房坐下,让人叫来两名朝请郎,问:“如何,今日还顺利吗?”
两人便细细禀了上午朱顺带人过来时的事。
姬安回想了一下。
那个议政扣3分的人他还有点印象,的确能力是不错的,议论的那段说得也挺好,要不是多此一举,应该会入选。
姬安心中感慨——年轻人,还是太着急了。不过有能力的人总能出头,这也就是他的一次磨练。
两名朝请郎又回禀一下上午的培训情况。翰林院这些给事郎都是从科举中拚杀出来的,学东西很快。和徐小七一同入选的那个宦官学得慢一些,不过有徐小七专门给他补课,也不妨事。
接下来要提高处理速度,就要靠熟练度了,这个急不来。
姬安满意地让两人回去忙,自己也开始批奏疏。
人手一多,哪怕每个人的速度不算快,但整体速度还是一下提升了一截。
至此,姬安作为皇帝,处理政事的所有流程都经历了一回。
不管是大盛还是姬安,算是在皇位交替之后安安稳稳地回到了正轨上。
正点下班的姬安心情不错地回到立政殿,洗过手洗过脸,没等一会儿,上官钧就来了。
上一次两人一同吃饭,其实也就是几天之前,但看着上官钧坐在桌边,姬安还是颇感怀念。
饭菜一道一道摆上来。
上官钧看看面前三只一模一样的碗,和碗中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米饭,再抬眼看向姬安。
姬安故意卖个关子,笑着说:“大司马试试,最喜欢哪一种。”
第39章 总管 忙并快乐着
上官钧看着姬安这种故弄玄虚的模样,没再多问,每只碗都端起来,试吃一口。
他细嚼慢咽的样子,看得姬安都不由得心急。
耐心等他都吃过一口,姬安紧接着问:“如何,最喜欢哪种。”
上官钧重新抬眼看来,突然轻笑一声。
先指着右边那碗:“这是贡米。”
又指指另两碗:“皇庄的米。”
姬安一愣,仔细看那三碗饭,真没看出一点区别。
他干脆伸手过去,一碗一碗端起来,也举筷吃一口。
这一下,轮到上官钧愣了。
姬安吃完,再把右边那碗多吃一口,心中忍不住叹一句——上官钧这舌头,简直“豌豆王子”。
面上则是笑道:“大司马好生厉害,一口就能尝出来。先前我让他们这样装给我尝,第一次都没说对。”
上官钧神色微妙地看着姬安手中的碗。
那碗里本就装得不多,两人三口,便见了底。
姬安放下碗:“我让他们给你上贡米。”
上官钧回过神,却是指着一碗说:“其实,我更喜欢皇庄的这一种。我的庄子里种的也是这种,贡米是先帝喜欢的。”
姬安看过去,又将那只碗拿过来,再吃一口,笑道:“我也觉得这种好,嚼起来香。贡米的口感有点软了。”
随后吩咐候在旁边的内侍:“米饭上这一种。”
内侍应声,很快为两人送上米饭,又被姬安遣出去。
两人这才开始正经吃饭。
上官钧目光不经意地瞥过边上三只碗:“陛下准备停了贡米。”
肯定句。
姬安笑道:“我原本是想,若你喜欢,就专门为你采买。不过,你更喜欢这种,怎么不说呢,早说就早让膳房换了。”
上官钧慢条斯理地夹着菜:“我的厨房里一直煮的是这种,和宫中膳房本就不同,只是陛下没察觉而已。”
姬安听得惊讶,仔细去回想,但实在是想不出区别。毕竟差别不是多大,他估计就以为是放水多放水少的问题了。
不过,既然上官钧那里也种这种米,姬安又冒出一个想法。
他眼珠一转,问:“大司马的庄子上,这种米种有多少,其他还种些什么,是只供府里吃用,还是有多的对外卖了换银子。”
上官钧听得他这一连串的问题,自然也就摸到了他的脉:“陛下这是盯上了我庄里的产出,想直接包下?”
姬安笑着点头:“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加我肯定没问题。若是可以,最好能把宫里的用量都包了。咱们明算帐,你庄子平常往外卖多少,宫里加一成收。”
买上官钧的东西,采购必然不敢盘剥。钱又是他和上官钧谈定,哪怕下面再想法子私捞,也挤不出太多水份。姬安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路子。
上官钧饶有兴趣地看过来:“皇庄今年的收成供宫里明年一年嚼用,即便不够也差不了多少。陛下不必急着现在就谈后一年的买卖。”
姬安:“开春就下种,现在谈好了,才好规划明年怎么种嘛。如何,你回去和黄义盘盘账,看划不划算。”
上官钧:“那陛下的皇庄又准备种什么,还是想把收成都囤起来。”
姬安:“我想多试点的新奇东西,得做好保证不了收成的准备,就要靠在外头收。”
上官钧:“陛下从我这加一成价收,不觉得亏了吗?”
姬安一笑:“大司马国之柱石,钱让你赚到有什么亏的。”
上官钧看着他思索片刻:“我看陛下这想法该是临时起意,不如你先把账盘好,再来与我说要收多少。”
姬安想想也是,点头道:“好,那等我先理清楚,咱们再细说。”
说完了饭桌上的,姬安再说起另一件事:“对了,殿前司指挥使一职,还是大司马来指派吧。我对将军们不熟悉,不清楚谁更合适。”
上官钧:“陛下点子多,可以再来一次考校选拔。”
姬安失笑:“这个要怎么考,没法考吧。是选将军,又不是选侍卫,比个武,谁厉害谁上。”
上官钧看看他:“陛下以为,作为禁军首领,最重要的是什么。”
姬安脱口而出:“忠诚。”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但脑子也同样重要,愚忠时常会带来反效果。”
最后,姬安还是坚持:“总之,这么重要的位置,还是你来安排人吧。”
上官钧折衷道:“既如此,我先让刘叔圭代管。稍后我向陛下推荐几人,都是我认为堪用的,陛下可从中择一。”
姬安一笑:“也行,那就这样,你多费心。”
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反正上来的肯定是你的人,何必多此一举呢。
说完人选问题,不免想到夏侯通,姬安试探一句:“今日御史中丞弹劾之时,把夏侯通家里的事说得那么详细,我看不少官员像是都被吓到了。”
上官钧承认得很痛快:“飞廉军人手有限,也不是每个官员都会盯着。是夏侯通做得太明显,他们想当瞎子都不行。”
说到这,上官钧冷哼一声:“虽说国丧,但也不是真不近人情。只要大面上过得去,不大张旗鼓地举乐、婚嫁,便是在家中悄悄吃肉喝酒,甚至与家妓玩乐,被捅出来也就是申斥和罚俸。
“夏侯通倒好,贺寿还要叫营妓。他哪怕自己花钱去瓦舍找戏班,飞廉军都能当没看见。他身居要职,今日能为了贺寿叫营妓,明日就能为了自己把禁军当私军。这样的人,不能留他。”
姬安听得有点意外。他原先以为上官钧在意的点是犯禁令,没想到竟会是公器私用。
难道是他想岔了,真和夏侯焱没有关系,犯禁不是处置夏侯通的藉口?那为什么上回上官钧给自己介绍人时没带上夏侯通,真不是那时候就想着要把夏侯通换掉了吗?
当然,这些疑问姬安也就在心里想想。上官钧在政事方面已经让渡了权力,姬安现在的原则还是不去过问军队。
两人聊着天吃完一顿饭,上官钧便告辞回了思贤殿。
*
姬安开着系统面板,一边浏览【科教】模块里种类繁多的教材,一边在院里慢慢散步。
走了快半个时辰,正要转回殿里休息,郑永领着王晦过来了。
王晦上前躬身问安:“陛下万福金安。听郑永说陛下得着了空,老奴便过来听用。”
姬安看着王晦如今弯着腰的模样,想起初见他之时的情形,心中不由得感慨——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不过,姬安也不是一朝得势就反踩别人的性格。当初王晦虽然姿态有点高,但所言所行都是奉先帝命令,对姬安并没有苛待。现在姬安再面对王晦,也就还是平常心。
姬安叫了免礼,带着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内侍进到殿中,给他赐了座。
王晦主动开口表忠心:“老奴听郑永说了陛下的想法。陛下既还觉着老奴堪用,老奴不敢再辞,愿为陛下效死。”
姬安也小小恭维他一句:“王内侍是宫中老人了,这宫中人多且杂,这种事还得交给你我才放心。”
王晦状似感动地再次躬身:“老奴必兢兢业业,不会让陛下为此烦心。”
姬安就进了正题:“郑永既和你说了,你现在可有什么想法。”
王晦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细说道:“消息传达下去,这两日已有许多人报名登记。老奴想着,下种时间紧,今日就安排了报名的人手开始清理花园。
“他们干活的表现,也可以作为往后管事选人的依据之一。陛下这几日若有空闲,可到各处巡视成果。另外,宦官们进宫时年纪都小,没有正经做过农活。老奴听说陛下打算让人教,只是顾虑不方便。
“其实后宫兴土木、翻修宫殿的事也时而有之,工匠亦是外男,每日点卯入宫做活是常事。那位指导种田的赖大壮,可以比照于此。只需将花园外围拦一拦,老奴让人每日领着他出入指导,便不耽误。”
姬安没想到王晦已经安排好了赖大壮,心下顿时很满意。赖大壮,或者说指导人员,是他这个计画里不可缺少的。只是姬安先前一直没时间琢磨,果然找个有经验的管理人员能让自己省不少心。
王晦看出姬安的满意,心中也更安稳,继续说:“若是赖大壮一人忙不过来,老奴再回禀陛下,从皇庄多抽调几个人手。老奴在京中有间小宅,可让他们住在里头。”
姬安含笑点头:“你考虑得很周全。是得多调几个人手,不仅是种菜,养家禽家畜也得要人教。你自己度量人手,先去庄上寻人吧。也不用占着你的宅子,内库出钱,在京里租一间。”
王晦也笑:“老奴那宅子不多大,将将能住得开七八人罢了。空着还要每年花钱找人打理,让他们住进去倒是正好。”
既然他非要献这个殷勤,姬安也就不再拒绝:“那便按着市价补给你房费,我会让朱顺记着账。”
王晦没再推,道谢之后继续说:“老奴看了陛下给的那两册书,实是细致周到。便想着,是否让报名养禽畜管事的人都看看,有个章程,也更好去写工作计画。”
姬安点头:“我本也有这个打算,只是当时想着郑永事情多,全推给他他忙不过来,想着等找到总管再安排。”
王晦:“那老奴明日便安排他们学习。”
姬安思索一下还有没有什么漏掉的,又补充一句:“秋冬日养幼崽不好养,屋外冷,怕是熬不过。既然那么多宫殿都空着,你看看把里头的东西怎么归整归整,先养在屋里过这一冬。”
这话就是王晦完全没想过的了,听得心中都不由得愣一下,禁不住感慨“这位陛下可真是不讲究”。
当然,他面上丝毫没漏一点,只认真应是。
说完这些,王晦便起身告辞。
姬安吩咐郑永:“你送王晦出去,然后叫上朱顺一同过来。”
郑永应了是,和王晦一同躬身退出去。
姬安拿起桌上的铃摇一摇,在旁边耳房候着的徐小七和关忠立刻进屋听吩咐。
姬安让他们重新换了热茶,再让两人坐了,对徐小七笑道:“不是说了,小七既有给事郎的活要忙,便不用再跟着伺候我。”
徐小七跟着笑说:“奴晚上也没别的事,就让大福排了奴的班。奴是陛下的内侍,伺候陛下是奴的本份。”
姬安:“你把给事郎的活干好,就是尽到本份了。没事可以多多看书嘛,藏书阁里那么多书,我是想看都没那时间看。”
却是关忠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小七可用功呢,刚在旁边房里就一直在看书。”
徐小七连忙说:“奴白日已经没班了,也就是晚上轮一轮,还不用守夜,陛下就别赶奴了。”
姬安失笑:“我哪是赶你,我怕你太累。”
徐小七用力摇头:“奴不累。许多事都有杂役做了,奴也就是给陛下端个茶、倒个水。”
姬安也就随他了,只叮嘱:“晚上看书多点些蜡烛,这个不要省,眼睛重要。也别一下看太久,累了便休息。”
三人聊着一些闲话,没过多久,郑永和朱顺一同进来,徐小七和关忠便退回耳房里。
姬安让朱顺去取了昨日放在屋里的本年流水账,一边随手翻,一边问郑永:“按着往年的例,扣掉往后半年的固定支出,内库还能剩下多少现钱。”
郑永在心里算了算,报了个数:“大概还有五十万贯。”
对于皇帝来说,这点零花钱实在是没多少。
不过姬安现在还没有查账的打算,直接就认下了这个数:“那这五十万贯就划到朱顺这边,明日你们便点出钱交接好。”
两人都认真应下。
姬安便让郑永下去,再取出一本摺本递给朱顺:“我大概写了下下面报批用钱和监管的流程,你看看,有没有哪里不明白,或是觉得可以改进的。”
朱顺接过,翻开细细看。
两人就着姬安的想法又讨论了半个时辰,才把章程完善下来。
朱顺放下笔,一边等着墨迹晾干,一边感慨:“跟着陛下做事,让奴总觉得自己会的太少。”
姬安安慰道:“谁也不是天生就会,也是从前人那里学来的。我还想着,等哪天得着空,到藏书阁里淘淘书。若是见着合适你用的,一并给你带来。”
朱顺连忙躬身道谢,见姬安掩着嘴打呵欠,连忙又劝他早点休息:“陛下身体重要,事情总是忙不完的。”
姬安点点头:“嗯,我泡个澡便睡了。”
○●
姬安觉得自己大概就是社畜命,当了皇帝也这么忙。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样忙碌反而让他心中有种踏实的感觉。不像先前那段躺平的日子,脑子一闲下来就总爱瞎想,忍不住对未来有种种担忧。
而且说实话,对姬安而言,现在的工作强度还比不上以前,因为事情都能交待给别人办。以前他一个基层,虽说手底下也有几个人,但许多事都要亲力亲为。
这么一想,姬安又觉得对现况颇为满意。尤其可以照着自己的想法来改造后宫,刚在起步阶段都已经让他有了点成就感。
毕竟,自从卖了房给妈妈治病之后,他就只能跟人合租,连按自己想法改造房间都做不到。
因此,捡回这一条当皇帝的命,姬安哪怕一直忙着,也还是会感谢上苍给自己多活一次的机会。
再说,还有那么多位能干的宰相,以及万能的大司马上官钧,大盛目前也算太平,姬安对这个安稳的现状还是相当满足。
第二日,在十名秘书的相助下,姬安和秘书们都高高兴兴地正点下了班。
姬安想起昨晚王晦说后宫已经动了起来,既然现在有空,就让人备了马,往后宫而去。
从永昌殿过去,最快的路线是向北直走,绕过长寿殿,就是后宫的宫墙。
接到消息的王晦已经候在那里。
姬安为了方便说话,让人也给王晦备了一匹马。
王晦已经规化好路线,带着姬安缓缓绕行。
每到一处花园,都能看见原本的假山大石已经拖到路边,宦官们正在清除花丛。
王晦:“最大的是御花园,估摸着不出十日便能清好。只是,陛下真不留一两处赏花?”
姬安看着各处干得热火朝天,心情很好地回:“我喜欢赏菜,绿油油一片漂亮。再说了,有些菜也会开花嘛。”
王晦自然识趣地不再多言。
路过宫殿,也能看见众多宦官进进出出地搬出东西,腾出屋内。
王晦请示:“陛下看,这些东西是就近在殿中寻一间屋当库房,还是全搬到一处收?”
姬安:“大件的就近,小件或值钱的,就……收到元德殿里好了。”
元德殿是中轴在线的皇后寝殿,姬安当然不会动到那里。
走到湖边,姬安望向宽阔的湖面,却是说:“花园四处分散,离得远的花园,挑水或打井水灌溉都是个累活。看看能不能规划一下,建些水渠,将湖水引过去。”
王晦马上应道:“老奴会去工部和司农寺找人来瞧瞧。”
等绕完目前规划的局域,姬安看日头还没落,就继续往后走,时不时问一下王晦附近都是什么地方。
姬安甚至还看到了一座庵堂,奇怪地问:“怎么还会有庵堂?”
王晦低声答道:“是给犯了事的妃嫔在此修行赎罪。”
姬安也压低声音:“就是冷宫?”
王晦:“差不离。”
姬安有点好奇:“那现在有人吗?”
王晦摇摇头:“现在只有两名女尼日尔常上香与清扫。上一位进去的妃子是太宗朝的,已经过世了。”
姬安更加奇怪:“那两名女尼就不能出宫了?”
王晦:“是宫外慈心庵的弟子,她们每年都会安排人来宫里轮换。高祖皇帝的皇后信佛,宫里这座最初是特意建来给她礼佛。
“她仙逝之后,原也是为她供奉香火。后来有妃嫔犯错,高祖皇帝就让人来这里给皇后祈祷,渐渐地就变成了惯例。”
姬安点点头,没再多问。反正和他肯定不会有关系。
上回姬安主要是看花园,这回才终于算是把宽广的后宫走马观花地绕过一圈。
回程不知走到何处,突然听到咚咚咚的声音传来,像在敲击什么东西。
姬安听着声音越来越响,却不见周围人有警惕之色,不由得问:“这是什么声音。”
王晦:“回陛下,是捣衣之声。天渐凉了,趁着天气好,先捣好冬衣,随时可穿。”
姬安还是听不明白:“捣冬衣?”
王晦继续解释:“虽说宫中会发四季衣裳,但也供给不起柔软的绫罗绸缎。平日里便是细麻布裁衣,夏季加两身易吸汗的葛布裁衣,冬季加一件粗麻布裌衣。粗麻布硬,得先捣软了才好穿,而且捣过的衣也更结实,不易坏。”
姬安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他看看周围众人,再一细想,的确除了自己和上官钧一直穿丝绸,仆从们的衣裳布料并不一样。只是他先前没想过布料的事,就没有仔细留意过到底是什么料子。
但,如此大量地使用麻布、葛布,也就是棉布还没有普及?
姬安试探着问王晦:“宫中有没有棉布。”
王晦听得不解:“绵布……陛下是指丝绸?”
姬安换了个问法:“有一种白白软软的,像云朵一样蓬松的花。那种花能纺成线,用来织的布。”
王晦仔细想了想,摇头道:“老奴未曾见过……”
却是有个卫士小声插话说:“陛下可是指白叠布?”
王晦这才有反应:“哦!白叠布啊,这个是有一些。”
姬安欣慰:“晚上拿给我看看。”
第40章 好布 我俩谁跟谁,要笑就笑
姬安继续道:“说说那个白叠布,哪儿产的,产量如何,价格多少。”
王晦面露愧色:“老奴只知道是西域过来的,那边似乎好些小国家会种白叠子,织白叠布。使团来访之时,会上贡一些到宫中。至于商人运过来卖的,价格也不低,和咱们江南的丝绸价不相上下。”
姬安又去问刚才接话的那名卫士:“你叫什么名字。”
卫士抬头挺胸,壮着胆子看向马上的姬安:“回陛下,臣叫卢仪。”
姬安:“卢仪,有没有什么王内侍没说到的,你可以补充一下。”
卢仪连忙回道:“臣曾随军去过西域几个国家,在当地见到了他们种的白叠子。”
姬安立刻有了兴趣:“是什么模样。”
卢仪仔细回想着说:“长得不高,花的确是像陛下说的那样白白软软,但臣感觉第一眼更像蚕茧。不过摘下来撕一下,就和云朵也挺像。”
姬安:“那里种得多吗,是不是民间都用那种布。”
卢仪:“算是常见。但那些国家本身都很小,所以要说种植量,臣感觉也算不上多大。”
这时,王晦又接话说:“其实大盛也产类似白叠布这样的布,在岭南地区,称为吉贝布,还有染色的,宫里也收有一些。有商人从那边运到中原卖,京城也能见,都是紧俏货,只比上好的丝绸价低些。”
姬安:“植株……织布的东西在地里长什么样?”
王晦只得又摇头:“陛下恕罪,老奴实是不知。”
姬安一笑:“没事。你让人把白叠布、吉贝布和宫里给下面做衣的布,都拿一些给我看看。”
王晦赶忙应声。
就这样,姬安愉快地逛完正在改造的后宫,放王晦继续去忙,自己回了立政殿。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姬安自己心情好,他感觉一路看着轮值站岗的宦官们,好像都是脸上带着喜意。
姬安进到殿中,洗过手一转身,看见洪大福提着热茶进来,不由得笑道:“今日你不是不当值。”
洪大福一边倒茶,一边乐呵呵地回说:“奴几个都跟着陛下住这里,不当值就是睡个懒觉。闲着没事也难受,便想来看看有没有能搭把手的。”
如今姬安带过来的六名内侍中,朱顺是最忙的一个,徐小七有给事郎这个固定差事,剩下的四人轮班跟着姬安,每日两人在跟前听用。现在洒扫洗衣的事都有别人做,因此没轮班的人闲时也爱过来候着。
不过,姬安倒也理解他们。一是争取多表现,让自己能时时记着他们;二也是对外表示他们受宠,毕竟天子可不是人人能靠近。宫中生存之道如此,只要他们不作威作福欺压下面人,姬安也就随他们了。
此时,姬安坐下接过茶,边喝边问洪大福:“我怎么感觉今日宫里的人好像都挺高兴。”
洪大福:“见着陛下当然高兴。”
姬安瞥他一眼。
洪大福笑着解释:“今日发冬衣呢。奴也高兴,以前都没穿过絮丝绵的冬衣,先前试了试,又轻又暖和。”
姬安示意跟前的三名内侍都坐:“你们以前的冬衣是怎么样的,过冬冷不冷。”
三人就比划着,你一句我一句地给他说。
“粗麻布制的裌衣,里面就塞柳絮、芦花、稻草、鸡鸭毛这些。”
“被子也差不多是这样。若是有银子买狗皮、羊皮的裘衣或毡子,就是极暖和的东西了。”
“不过宫里的屋子墙厚,防得住风,在屋里待着就不太冷。”
“比奴小时候在家里强得多。”
“奴那村子,每年冬天都有人熬不过去的。”
“陛下以往每年都有炭例,房里暖起来,奴几个也能沾沾光,算不得多难过。”
“今年就更好了,冬衣也是绵的,冬被也是绵的。”
“跟着陛下真是奴几个的造化。”
几人正说着,负责通禀的宦官在外头禀:“陛下,王内侍让人送布来了。”
来人捧着好几匹布,一一在桌上摆开。
姬安一边摸着布,一边听他解说。布是哪里产的,哪年收入库中,都有哪些特性,一般用来裁哪些衣物。
白叠布、吉贝布的确接近姬安所认识的棉布,布制柔软亲肤,和葛布、麻布这种会磨皮肤的粗布相比,任谁都能识得好货。哪怕是加工精良的细麻布,也要逊色不少,难怪它们的价格能和丝绸相当。
而且,白叠布虽然都是白的,几匹吉贝布却是染成鲜亮的颜色,可见在棉布上染色的技术也相对成熟稳定。
拿布的宦官殷勤地说:“库里尚有白叠布九匹,各色吉贝布十余匹。陛下可要做几身衣裳?奴瞧着,这些颜色都极衬陛下。”
姬安不置可否:“好了,你去忙吧。”
那宦官只得告退下去。
等他走了,姬安对跟前的内侍们说:“你们也来摸摸,感觉如何。”
几人上来一一摸过,都是赞不绝口。
“好软。原来咱们大盛还有这种布,奴第一次知道,先前一直以为细麻布就是丝绸之外最好的布了。”
“奴倒是听过,但听说价钱比丝绸也不差多少。”
“那也不奇怪吧,这么好的料子。”
姬安起身透过窗看看天色,正要派个人过去隔壁和上官钧约晚上的时间,却又听到外头有动静。
通禀宦官再次来禀:“陛下,有一位叫师晟的卫士求见。”
姬安一愣,重新坐下:“让他进来。”
内侍们见着姬安示意,便纷纷抱起桌上的布,退到耳房中关上门。
*
师晟很快被领进屋,躬身问安。
姬安给他赐了座,再上下打量两眼。
师晟先前在狱中当了许久卧底,虽说狱吏会暗中照顾,但也消瘦得厉害。不过现在养回来不少,加上应该也升了职、得了赏,瞧着荣光焕发,双眼炯炯有神。
不过,他只穿着一件普通的、武职爱穿的窄袖圆领袍,手腕处绑着皮革护腕,看不出如今在哪里任职。
既是师晟主动求见,姬安这回就不叙旧了,直接温声问:“师卿有何事。”
师晟也开门见山:“大司马让臣禀报陛下,图国使团距京还有一日路程,明日便能住进城外二十里的馆舍。”
姬安听到图国,心中不由得叹一声——终于还是来了。
他想起上回鸿胪卿盛隆给自己科普过的城外馆舍,问道:“你可知道,图国使团是一向都住在二十里吗?”
师晟:“自从签订和约以来,图国只要来使,进京前都是住在二十里。”
姬安点下头,又问:“可知他们这次的使团里,做主的是谁。”
师晟细答:“正使还是每年都来的那一位——他们的礼部侍郎韩道治。不过,这回来的几名副使里,有图国新帝的叔叔——柱国将军皇甫雄,和一个兄弟——上将军皇甫烈,都是去年力保新帝上位的人。”
姬安听得眉头一挑:“那是叔叔说话算数呢,还是兄弟说话算数呢。”
师晟露出点笑意:“两人都很得图国新帝的信重,在前不久和卜察的那一场大胜中,也都各自带兵立下大功。”
姬安:“他们对我大盛是何种态度。”
师晟:“并不忌惮。”
姬安琢磨了下这个用词,估计就是委婉地表示“不太看得起”。
图国使团里有这么样两个人,看来在他们新帝的心目中,对增加岁币的要求是势在必得,认为大盛不敢不给。
姬安继续问:“使团正使的态度又如何。”
师晟:“他毕竟和咱们打交道多,负责每年来收岁币的活,不管心里如何想,面上对咱们还是比较客气。在图国的朝廷里,说不定会被划到亲盛派当中。”
姬安听他说得这么细,就往深了问:“他们的亲盛派人多不。”
师晟意味深长地道:“明面上亲近的肯定不多,但还是有一小部分人倾向与大盛修好,不要起干戈。尤其是当年促成议和的孙氏一支,他们在图国算得上是世家大族。”
姬安:“孙氏的人,在他们朝中任的最大官是什么,最好有实权的那种。”
师晟:“孙氏族中在他们先帝朝出了个得宠的妃子,那时权柄颇盛。可惜孙妃入宫晚,生儿子也晚,如今儿子才十岁。新帝继位后,对孙氏打压过一轮,先前身居要职的那些,都被边缘化了。
“现在官职最大的是孙妃的爹,任太尉,但只是个虚衔。不过这个太尉有一个孙子,也就是孙妃的亲侄子,叫孙奇超,也在这回的使团当中。但品级不高,只有六品。”
姬安:“来刷资历的?”
师晟愣了下,随即颇感兴趣地说:“陛下这个说法有趣……那人是今年调任到正使手下当副手,会跟着来出使倒是正常。”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下头,又问:“他们新帝是什么年纪。”
师晟:“新帝去年是三十整,咱们的使团去贺他登基之时,还顺便带了寿礼。那位叔叔不大多少,好似是三十七八。弟弟年纪尚轻,二十出头。”
姬安就突然想起:“那他们是不是也该给我准备贺礼啊!我登基,又是二十整。”
师晟忍不住一笑,又立刻收起,回话说:“他们出发之时是为岁币而来,半道上得知陛下登基,怕是来不及准备什么。”
姬安扬下眉,没再说这个,只再问使团里的其他成员,师晟都一一详细答了。
最后,姬安想起来问一句:“你知不知道,我们每年是什么时候收图国的马牛羊。”
师晟:“春天。每年出使图国的使团都是一开春就出发,图国春天要比京城晚些,等使团走到边境,通常就是那边河水化冻的时候。”
姬安忍不住心下吐槽一句——过了一冬,不正是马牛羊最瘦的时候。本来在纸面上图国就少给大盛十万贯,还要玩这种招术。
师晟看姬安没再有什么要问的,便起身行礼告辞。
姬安再问一句:“我看你应该不在殿前司了吧,现在在何处任职。”
师晟躬身答:“臣如今在飞廉军巡乙司。”
倒是没出姬安所料。
虽然姬安不清楚巡乙司具体负责什么,但能进飞廉军这支密探部队,必然是极得上官钧信任的精兵。而且师晟掌握的情报可不少,从刚才那些奏对就能听出来,许多信息必定是来自安插在图国的探子。
这么一想,师晟能从殿前司的底层卫士,一跃到现在这个职位,先前那几个月的罪也算是没白受。
姬安赞赏道:“好好干。”
师晟这回痛痛快快地露了个笑:“谢陛下勉励。”
*
既然上官钧特意让师晟过来报这个消息,姬安也就不用再派人走一趟。
他知道,上官钧肯定会等着他过去。
于是姬安安安稳稳先吃了晚饭,再让人带上白叠布和吉贝布,散步前往思贤殿。
还是和上回差不多的时间,也就再一次见到上官钧在院中练剑。
姬安依旧站着看,一边在心中盘算,自己也该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可有个颇为麻烦的问题,该怎么和内侍们解释他那些和这里大不一样的锻炼方式?一直避着人练又不太现实……
就在姬安的这种小纠结中,上官钧收了剑。
他一边擦汗一边转过身来,目光在姬安身后的内侍手上扫过:“陛下这回的束修,改成用布来支付?”
姬安被他唤回神,笑道:“大司马若是喜欢,内库里的都尽可拿去。”
上官钧唇角勾了勾,放下剑,和姬安一同走进殿中。
室内避风,姬安除了斗篷,和上官钧各自坐定,示意人将几匹布放在旁边,就可以退下去。
时和端上一壶热茶,还有两杯果汁,再退出去。
姬安诧异地端起果汁尝了一口,和自己上回让膳房榨的差不多。
上官钧也端起果汁,一边慢慢喝一边问:“可是师晟还有什么地方答不上来的。”
姬安笑道:“他答得很好。只是,我来找大司马说的,自然和他没有干系。”
上官钧抬眼看过来。
姬安舒适地靠着软枕,手中捧着暖暖的杯子,闲聊似地开口:“图国来了一个皇叔一个皇弟,我估摸着,明日盛隆就得给我写奏疏,请姬含思出面接待图国使团。”
这也没办法,京里现在就姬含思一个王,其他王都还在进京的路上。
姬安看着上官钧:“大司马觉得,该不该让姬含思出这个面。”
上官钧重新垂眼,继续喝果汁:“陛下定夺便是。”
姬安观察着他的神色,不过看不出什么来,心下总有点奇怪。
上回乃洛使团进京,姬安还需要待在上官钧身边为他疗伤,因此隆盛本来是想让姬含思出面,但上官钧却驳了,指定姬安去。
可是这一回,他好像又对姬含思出面无所谓了。是因为姬含思继位已经被改变,就不需要担心了吗?
既然上官钧不反对,姬安就更不在意了:“那明日要真见到奏疏,我就直接批准了。”
上官钧问:“陛下准备何时接见图国使团。”
姬安在心中算了算——今天十二,使团明天到,后天进京。如果后天不见,再过一天就是大朝会,然后接到难得的一天假期。
于是他说:“我不太想让他们上大朝会,十五日下午见他们吧,到时还请大司马也留一留。”
上官钧微点下头,算是答应下来,又说:“按着惯例,陛下接见之后,图国使臣会催送岁币。今年便是会开始谈判。”
姬安坐起身半压在小桌上,盯着上官钧:“大司马,你能不能给我句准话——如果我强硬拒绝多给,图国打下来,我们能不能扛得住。”
其实姬安很想直接问,上官钧上一世里是给钱了还是拒绝了,打没打起来。可惜问不了,只能试探。
上官钧也直视他:“若陛下坚持不给,一定要扣下图国使团,图国便少了两员大将。”
姬安微微眯起眼——这么看来,说不定还真的打过。
他点下头:“这个就交给大司马了,盯牢使团。”
说完,轻叹口气,有些郁闷地继续喝剩下的果汁:“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一打仗就又要花钱。花钱还算了,死我大盛子民我心痛。”
上官钧淡淡地道:“十万贯,倒也不是掏不得。”
姬安挥挥手:“别给我压这种道德困境。这时候软了,以后说不定会死更多人。钱只会喂得财狼越来越贪,从来都买不来和平,和平得是自己打出来的。”
上官钧颇有兴趣地看他一眼,才收回目光。
姬安换了个话题:“对了,刚才我听师晟说,去年我们贺图国新帝登基,还送过他三十岁的寿礼。今年轮到我登基,我二十,也是个整数。你说,能从图国那里刮多少礼物。”
上官钧眼中先是闪过一抹惊讶,接着升起一点笑意:“他们今年死了许多马牛羊,但还有珠宝和药材,陛下可向这两样下手。只是,最多也就和我们去年送的礼价值相当,不可能补上十万贯的落差。”
姬安扁扁嘴:“收回一点算一点,反正不能吃亏。回头我就交待下去,谈判的时候可不能少了这个。”
说完,他放下喝空的杯子,把旁边的几匹布搬到桌上:“先不说那些烦心的了,大司马知道这两种布吧。”
上官钧看了看:“西域上贡的白叠布,和岭南献来的吉贝布。”
姬安:“你知道这些布是什么织成的吗?”
上官钧奇怪地看他:“陛下既见到了,应该也问过了。”
姬安扯出一小块布头,一边摸着一边说:“这布虽比不上丝绸,但比葛布、麻布强多了。既然和葛、麻一样,都是直接用植物来织,不像丝绸那样要过养蚕那一道,那为什么没有推广呢?”
上官钧:“陛下可知这些布价值几何。”
姬安:“我知道现在贵,那是因为数量太少。如果全大盛都种上那种植物,家家户户都织这种布,就像现在织葛布和麻布一样。数量一多,价格自然就下来了。”
上官钧变得若有所思。
姬安试探着问:“是以前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
上官钧目光转向桌上的几匹布,也伸手过去,扯过布头摩挲。
姬安继续说:“白叠布是用西域那边的白叠子织,吉贝布我还没有问到。但既然西域和岭南能种能织,我觉得,中原也可以找些地方试一下。
“种东西的不同之处,无非就是光照和水土,或许产量会比那些地方差一点。但试过之后,如果成本和葛、麻差不多,那能用上好布可就舒服多了。”
姬安过来之时还仔细回忆了下,依稀记得他以前的国家,大部分地区都能种棉花。而且,历史上也的确普及了棉布,代替葛与麻。
如果只是技术上的问题,他现在手握众多教科书,不管是种植技术还是纺织技术,想来都能够解决。
上官钧沉吟片刻,抬手拿起铃铛摇了摇。
时和很快进殿,上官钧吩咐他去找人,时和应声退出去。
姬安不解地问:“是谁?”
上官钧:“一个卫士,我记得他是岭南出身。”
姬安点点头,继续说棉花的好处:“我听说,那种植物的果实像蚕茧。蚕茧制的丝绵能填充冬衣冬被御寒,如果那种植物也能有丝绵这样的御寒效果,推广种植起来,一年能少冻死多少人。”
上官钧突然说:“陛下不是在后宫开了许多地,明年还想腾出皇庄不种谷。既然你对这东西这么喜欢,不如就先从你这里开始试种。”
姬安本来也是这个打算,当即笑道:“好啊,我就是这么想的。趁着冬天,先从岭南调些熟手和种子过来。”
上官钧:“陛下既已想清楚了,为何还特地过来与我说,直接让人去做便是。”
姬安眨眨眼:“嗯?我和你说的又不是我要种什么,是想推广。”
上官钧:“政事上,陛下可直接在政事堂议。”
姬安:“但我一个人想的肯定不够全面,先和你商量下,想周全了再提嘛。不然让宰相们笑话我。”
上官钧面色微妙起来:“那陛下就不怕我笑话?”
姬安一笑:“我俩谁跟谁,你要笑就笑呗。”
上官钧一时间沉默下来,目光颇为复杂地看着姬安。
不过,时和恰在这时领着人进殿,姬安的注意力便转到来人身上。
那个卫士的确出身岭南,而且还刚好家里种过棉花。
姬安细细问了他一轮,得知不少细节。
就是在岭南,棉花产量也不高——不过这算是这时代的通病。主要是占好地,和病虫害。尤其占好地这一条,想推广就比较棘手。
卫士退下去之后,姬安对上官钧摊手:“来,笑话我吧。”
上官钧翘起嘴角:“陛下可先想想,如何提高粮食产量,就能把地空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