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安轻叹口气:“所以粮食增产是所有事情的第一步。”
上官钧:“陛下应该还记得,我们每年都和乃洛有大笔粮食交易。但你可知,这是因何而起。”
姬安:“盛隆不是说,为了储备用以灾年救灾。”
上官钧:“陛下还有没有其他的想法。”
姬安看着他:“也是稳定粮价的手段之一吧。”
当时他就猜到了这个原因。粮贱伤农,粮贵伤民,除了丰年灾年之间的均衡,还要打击土地兼并之下豪绅商贾操控粮价。只有朝廷手中囤有一定量的粮食,才能够进行宏观调控。
上官钧又笑了下,继续说:“陛下也知我大盛的丝绸价贵,江南遍地绸缎庄,许多村子都是全村养蚕。大商贾自己开织局,织出丝绸直接装船南下运往海外,走一趟就是一本万利。
“财力没有那么雄厚的,捞不上卖往海外那一笔,也或是开小织局,或是收购绸缎,运往各地贩卖。再有敢冒险者,沿河西走廊卖到西域,同样赚得盆满钵满。”
姬安一时听不出他为什么说这个,只点点头。
上官钧:“想要多出丝绸,就要多养蚕。而要多养蚕,就得多种桑。”
姬安脑中闪过一道光,感觉摸到了思路。
上官钧:“种桑养蚕,都是江南的气候最为合适。为了多出桑叶,当坡地的桑树无法满足之时,高利之下,自然就会有人将良田用于种桑苗。
“丝贵粮贱,哪怕农户家中不织丝绸,只是养蚕卖生丝,所得银钱都比种粮价值高,即使一再提高桑苗税都扼制不住。陛下可能想像,江南鱼米之乡,竟曾一度不产米。”
姬安微微睁大眼:“那没闹粮荒?”
上官钧:“乃洛的粮食就是那时由大商贾大量带入江南,他们的船出去时运走丝绸、茶叶、瓷器,回来时带着乃洛、岭南、海南的粮食。”
姬安恍然大悟:“粮食靠进口才够吃,这就危险了。不会江南现在还是这样吧。”
上官钧:“太宗皇帝花了大力气整治江南的豪绅与商贾,多次调整稻桑政策,才得以均衡江南的稻田与桑田,让江南重归粮仓。与乃洛的粮食交易也收归朝廷。”
说完,他目光再次看向那几匹布:“如今陛下想推广的这些布,只要它的利润在种粮之上,便有可能再次出现类似桑稻抢田的情况。”
姬安蹙起眉头——经济作物利润在粮食之上几乎可以说是必然的。
但随即又想开了:“丝绸是大多都在江南产,就是说产量还是满足不了市场。对这种布,我是希望能推广到替代葛与麻,只要供应量够,百姓会自行调整种什么。现在也没见种葛种麻不种粮的。
“在推广之初,估计是会出现类似桑稻抢田的情况。有前车之鉴在,到时我们提前商量好配套的政策,把控好进度,想来问题不大。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先提高粮食产量。我会再好好想想。”
上官钧颔首:“陛下有考量便好。”
该聊的聊完,姬安也就起身告辞。
上官钧又一次跟着起身,将他送到殿门。
姬安等内侍给自己穿好斗篷,和上官钧挥挥手,慢慢走入夜色。
回到立政殿,姬安泡了下澡,就躺进温暖的被窝里。
虽说现在还是秋日,但姬安已经垫上了薄褥子,盖上了薄被子。都是丝绸絮丝绵,以前他压根不会买的高价品。
想到今天内侍说的,他们以前用的冬衣冬被,姬安不由得蹭蹭柔软润滑的枕头,幸庆自己穿了个好身份。
也就更加想将棉花推广下去,让许许多多老百姓都能享受棉花之利。
在其位,谋其政。他都当上皇帝了,不求什么名留青史,总要实实在在地做上几件利国利民的实事。
姬安打开系统,先进【民生】商城,查找高产的粮种和棉种。
要想提高产量,一是肥地,一是良种。
大批量生产肥料得等到工业化之后,目前还不用想,只能改进一下现有的沤肥方法。
但良种,系统里有。想办法换上良种,就是眼下提高产量的最快方法。
姬安筛选条件,仔细看说明,挑了一些试种卡做好记号。再去看看以100千克记量的正常种子卡,对着价格叹口气。
随后,他转到【科教】商城,选了一本棉花种植教材也标记好,等着和种子一同配套购买。
不过,提到买书,姬安突然想到有个功能没问过,连忙问系统:【系统,大宗货物有没有送货功能?加钱也行啊。】
要是提货时能指定地点,那他以后发达了,还可以搞搞“神迹”什么的忽悠人,就能掩盖掉凭空出现一大堆东西的bug。
系统弹窗:【可指定地点投放,根据投放地与用户间的距离消耗相应能量。】
姬安看得大喜:【哪里都可以?】
弹窗:【仅限用户去过的地方,或是使用标记器做过标记之地。】
姬安:【标记器怎么买!】
弹窗:【非卖品,只可通过抽奖获取。】
姬安:【什么时候能抽那个奖,是消耗品还是可以永久使用。】
弹窗:【非消耗品。抽奖将在能量与国运值都达到5000时触发。】
姬安目光往上扫,看着自己的“余额”,再叹口气。
不过,反正他现在也买不起那些大笔订单,就当是个努力目标吧。
带着淡淡的遗憾,和对未来的期许,姬安闭上眼睛入睡。
○●
第二日,姬安在吃早饭时招来王晦,当着上官钧的面吩咐他:“你寻一个可靠人手,跑一趟岭南……”
说到这,他停顿下来,看向上官钧。
上官钧会意,说了昨日那个卫士的名字和所属番号。
姬安续道:“去找那卫士问问他家在何处,就去那里买那种织吉贝布植物的种子,再请几个指导人手回来。我准备明年开春就把京郊庄子的一半地都种上。”
王晦一惊:“一半?这么多吗!”
随即察觉失言,连忙又道:“陛下恕罪,是老奴失言。老奴马上寻人去办,绝不会耽搁明年春种。”
姬安看他识趣,便只叮嘱:“该花多少钱买就花多少钱,人手雇佣一年,按从九品的俸禄给。而且要人家自愿来,绝不可以势压人去逼迫。事情办得好,我有赏。”
王晦堆着笑应:“陛下放心,老奴必会挑个用心办事,绝不偷奸耍猾的。”
姬安就让他去忙了。
上官钧这才开口:“陛下让内侍办,钱就只能走内库。”
姬安:“让内侍去办方便,下政令还得过几道手续。而且,本来就是我皇庄要种,从内库掏钱也是应当的。”
上官钧挑挑眉:“莫非,这回的后宫改造,也全是走内库。”
姬安奇怪地看向他:“当然啊。你不是说,后宫算是我私宅。难道改造私宅还能用到国库,那估计劝诫奏疏能立刻淹了我。”
上官钧目光闪烁一下,难得问了一句姬安的私事:“陛下还想收我庄子明年的粮,钱还够花吗?”
姬安吃惊:“那是明年的买卖,难道我的内库没有进项?我记得我看年账时,年初都是有收入的,数额还不小。”
上官钧:“既然陛下心中有数,那便行了。”
姬安仔细回想:“我没仔细看收入来源是什么,总不能就只靠皇庄的产出赚钱吧……”
上官钧:“主要是税。”
姬安奇怪:“税?税不是进国库?”
上官钧:“秋税和商税全进国库,其余的税都会有一半进陛下的内库。”
秋税商税之外的税种,姬安脑子里首先冒出一个词——苛捐杂税?
他不由得揉揉额角——头疼。而且只是一半,还不能他说取消就取消。
上官钧看看刻香,提醒:“陛下,该去永昌殿了。”
姬安只得先抛开那些,两三口塞完一张饼,擦擦嘴,站起身。
每日的政事堂会议。
鸿胪寺果然上了奏疏,请求让琳琅王姬含思出面接待图国使团。
琳琅王这个封号,是姬安当时从礼部起的几个名里挑出来的。这种不按地名起的封号,通常是用一些喻意美好的字词,代表皇帝的期许,也会贴近受封者本人。
姬安先表态批准,上官钧一如既往地少开口,众宰相也没有理由反对,都跟着签章。
随后众人再一次确认了目前的谈判方案。
姬安扫一眼众宰相:“图国来了一个皇叔一个皇弟,我们的谈判团是不是该加一位更有份量的人。”
现在带队的是一位翰林学士,身上散官衔是正四品。和图国正使谈还算相当,但对上对方的皇族,气势上估计就有些弱了。
中书令先开口道:“陛下说的是,臣也认为可加。但琳琅王出面接待尚可,参与谈判便不太合适。”
姬含思封王之后搬出皇宫,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样神秘,加上治丧期间日日祭拜时都能见到人,外面官员们自然也对他有了初步了解。
姬安一笑,安抚道:“我也没想让琳琅王去。得找个能拿主意的,众卿看,哪位合适。”
虽说最后肯定是政事堂拍板,但双方在谈判桌上对峙起来,也得有个权限高的人,说话才硬气。
众人相互看看,最后御史大夫唐武自荐:“陛下若放心臣,臣愿去。”
其余七人都没有异议,还有人附和两句。
姬安唤出系统,打开早前那次议事的会议记录看看,确定唐武对增加岁币的态度是能不给就不给,觉得还算合自己心意。
再瞥一眼上官钧,见他不反对,便点了头:“那便偏劳唐卿。”
○●
又过一日。
姬安上回自己搞了次接待,亲身体会之下感觉并不多难。
就觉得姬含思去当个吉祥物应该不会出岔子,何况现在还是国丧,连四方馆的接风宴都是从简,没有酒肉没有歌舞,只是大家简单吃顿饭聊几句,连酒喝多了失态的可能性都免了。
然而,他没想到,竟然还是出了岔子。
或者,也不能说是岔子,但总之是出了点事。
还是师晟进宫来禀的。
姬安听得都怀疑自己耳朵:“奥多塞和皇甫烈打了一架?”
奥多塞是姬安接待过的乃洛王太子,皇甫烈是图国新帝的弟弟。两个外邦皇族,在他们大盛接待外宾的四方馆,当众大打出手。
姬安面色微妙——这算不算外交事故?
他轻咳一声,细问:“没打出事吧。”
师晟:“没有,刚动上手就被拉开了。不过,他们另约了时日比试。”
姬安都忍不住好奇:“比什么。”
师晟:“奥多塞要比剑术,皇甫烈要比骑射。”
姬安:“骑射的结果应该不用问了,但比剑术……奥多塞对自己这么自信的吗。”
他还记得上官钧说过,皇甫烈可是图国一员猛将。
师晟笑道:“臣看他的确很自信。”
姬安:“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打起来。奥多塞不是自己出去租了宅子住,又怎么会在四方馆里。”
师晟这才从头说:“今日鸿胪寺迎图国使团进京,不少百姓都去看热闹,奥多塞也去了。他的身份能自由进出四方馆,馆舍里的人也不敢拦他。
“然后,他看到琳琅王和皇甫烈同骑入馆,突然就生气地跑过去,要拉走下马的琳琅王。皇甫烈被他这么一激,也生气了,两人吵了几句,就动上了手。”
姬安听得有点莫名其妙:“姬含思和皇甫烈同骑?他们为什么同骑,姬含思的马呢!”
师晟再往前说:“琳琅王出城到馆舍接使团,上马之时,他那匹马不知为何受了惊,差点把他颠下来。当时皇甫烈反应最快,直接靠马过去,把他拽到自己的马上。”
姬安感觉匪夷所思:“那该给他换马呀。”
师晟:“皇甫烈催着要走,琳琅王可能是不想多生事,就说不用换了。鸿胪卿也无法,只得就那样进城。”
姬安:“……”
他再问:“他二人共骑就共骑了,又有奥多塞什么事。”
师晟:“听他们吵架,似乎奥多塞觉得皇甫烈轻薄了琳琅王。”
姬安揉揉额头——这难道是万人迷主角定律?一下就能吸引到两个人,奥多塞和皇甫烈该不会都是候补攻吧!
等下,先前上官钧不让姬含思去接待乃洛使团,难道是他上一世里姬含思去了,然后出了什么事……
姬安甩下头,抛开脑中不会有答案的无聊疑问,继续问:“姬含思没劝吗?最后如何处理了。”
师晟:“琳琅王和鸿胪卿都劝了,但他们不听。不过陛下放心,奥多塞和皇甫烈都说,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和咱们大盛没关系。”
姬安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怎么可能没关系,无论哪一个伤了胳膊断了腿的,绝对要赖上咱们。他们什么时候比试,在哪里比。”
师晟:“陛下准备明日下午接见图国使团,皇甫烈就定了明日上午,要鸿胪卿安排场地。鸿胪卿推说要先禀报陛下,所以现下还什么都没定。等那边接风宴吃完,估计鸿胪卿就要进宫求见。”
姬安点点头,最后问:“这事告诉大司马了没。”
师晟:“臣派手下一个儿郎去了。”
他禀完事退下,姬安立刻派人去请上官钧。
枢密院离永昌殿不远,而且上官钧能骑马,来得颇快。
姬安看他神色淡淡,自己就不免心情有点复杂,直接问:“奥多塞和皇甫烈约比试,大司马如何看。”
上官钧慢条斯理地端茶:“既然他们要比,陛下借个场地给他们比便是。禁军校场跑得开马,想来他们不会嫌弃。”
姬安忍不住心想——难道他上一世也有这一出?
但还是说:“万一伤了他们哪个怎么办。”
上官钧:“比剑之时换上未开刃的剑,伤不了。”
姬安想了想:“那图国和乃洛若是交恶……”
上官钧:“他们两边一南一北,中间隔着我们大盛,本来就无邦交,交恶也不会兵刀相向,陛下无须担忧。”
姬安探究地打量上官钧,总觉得他像是有什么阴谋。
上官钧抬眼回视,面上带着不解:“陛下究竟在担心什么?皇甫烈的心思在姬含思身上,谈判桌上就能少一层压力。”
姬安一愣,随即眼睛微微睁大。
上官钧:“还是说,陛下在不满我利用姬含思。”
姬安想了想——可是,上官钧也没做什么,甚至姬含思自己都没做什么。说到底,这事就是奥多塞和皇甫烈的意气之争。
他只得压下心里那点说不清的奇怪感觉,回道:“那我们就等着看热闹?”
上官钧:“陛下作为出借场地一方,这个热闹岂不是看得理直气壮。”
姬安寻思一会儿,的确想不出什么问题,也就渐渐放下心,露出个无奈的笑:“好,那我们就看看这个热闹。”
于是,在鸿胪卿盛隆满脸疲惫地来禀这件事时,姬安便照着和上官钧商量好的,在明日下午接见图国使团之后,借禁军校场给奥多塞和皇甫烈比武。
○●
十五日的大朝会很顺利,也结束得很快。
大朝会虽然比常朝繁琐,但都是过流程的形式,每个部门向天子问一问安,天子也嘉奖两句。主要是让低阶官员有个面见天子直奏的机会,但通常很少真有人奏事。
大朝会结束,姬安甚至还有时间开政事堂的会。
姬安顺便在会上说了下午皇甫烈和奥多塞比武,玩笑着问:“众位爱卿,要不要和我一同去看看这个热闹。”
昨日四方馆的事早已传开,姬安就见众宰相虽然都是从容淡定的模样,但眼里也藏不住好奇的意思,不由得感慨——果然,古往今来,人人都爱八卦。
枢密副使先找了个理由:“此事牵扯到两边友邻,不可轻视。”
庞侍中也道:“虽说是他二人要比武,可毕竟在我大盛国中,我们总要调节一二。”
左仆射接话:“对,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姬安好笑地递个台阶:“都来吧。”
众人便应了是。
姬安和上官钧一同吃过午饭,转去长寿殿。
长寿殿虽后堂是寝殿,但也有接见官员的前堂,属于比永昌殿后堂的书房更正式的殿堂,天子通常会在这里接见重要来使。
图国使团很快被领上来。
姬安看着这行人,心中却有些意外。
图国人穿着他们自己的官服,都是窄袖翻领袍。头上戴的官帽都或多或少地滚着毛边,头发也不是全都束起,有一部分梳成辫子垂在肩上。
发色和眸色虽然基本都是褐色,但也有个别是蓝绿眼睛。总之,外表一看就和大盛人有较为明显的差别。
姬安先前听到图国这个名,还他们的人名形式都和大盛相仿,还以为人种血脉也是相通。现在看来,估计是图国学习了这边的文化。
正使韩道治带着众人向姬安行礼,也是图国的礼仪。随后再一一向姬安介绍每一个人。
姬安主要关注的人,自然就是他们的皇叔皇甫雄、皇弟皇甫烈,和孙家的小官。
皇甫雄长得虎背熊腰、魁梧彪悍,完全符合姬安对草原民族的想像。衣服紧贴在他身上,都能感觉到他似乎用力一撑就能把官服都撑开。
皇甫烈虽然没有皇甫雄那么夸张,但也是高个宽肩,同样能感受到衣服下的肌肉形状。而且他年轻,还长得相当英俊,有一种野性的帅气。
姬安目测他和上官钧身高相仿,在姬含思的几个候补攻当中,是少见的大高个。又联想起奥多塞对身高的在意,难怪两人一言不和就呛起来。
至于孙奇超,就是明显的文官身量,和姬安差不多,在这群图国人中算是个子矮的,还被衬得挺秀气。姬安猜测他会不会是有盛人的血统。
韩道治最后奉上图国新帝的国书。
姬安接过,给众人赐了座,这才展开看。
一边看,一边都能感觉有道目光扫来,像是刀子在自己身上刮。
姬安暗暗抬眼,发现是皇甫雄。
倒也符合先前师晟禀过的情报。要不是皇甫烈的心思在等下的比试上,说不定现在就是两把眼刀子盯着自己刮了。
姬安心中一笑,状似无觉,淡然地继续看。
这份国书显然是中途快马回去换过,里面对先帝过世表达了哀悼,也对姬安继位表达了恭贺。最后提出,愿两国永结睦邻之好,而图国地贫人少,需要大盛友邦多多相帮,因此要求将岁币增至三十万贯。
姬安看完,合上国书,示意人递给上官钧。
跟着就看到皇甫雄的眼刀子往上官钧那边刮。
第42章 谈判 创造突破口
上官钧正展开国书看,姬安就想和韩道治先说几句场面话。
却在这时,皇甫雄开了口:“盛国的陛下年纪是小了点,看份国书还得两人一同看。”
他声音又粗又响,在殿中清晰地传开,尽管带着口音,却也不难听得明白。
姬安便看到韩道治面上现出尴尬之色,使团里有人低下头,也有人扭曲着嘴憋笑。
正如大盛会在图国安插探子一般,图国必然也会往大盛派人。机密的事不一定能探听到,但上官钧权倾朝野这种京城内尽人皆知的事,肯定能知道。
当然,反观大盛这边,鸿胪寺的几位官员都露出了愠色。
上官钧放下国书抬起头。
不过姬安抢先一步,云淡风轻地笑道:“朕年纪是轻些,不过我们大盛人普遍活得长,朕坐江山的日子还长久着。
“倒是朕听说,贵国的许多位陛下都没过半百之数,现今那位陛下该多珍惜些日子了。还有柱国将军你,也快四十了吧。”
几句话一出,大盛的官员就有人忍不住漏出低笑声。
图国人则是都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姬安话里的意思,顿时面色各异。
皇甫雄自然是气得脸色涨红:“大盛陛下什么意思!”
姬安摆出一副无辜表情:“朕是说,贵国如果愿意,可以派遣一些医官来我大盛学习交流。”
皇甫雄嘴巴动动,似是想说话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韩道治赶紧打圆场,从下属手中接过一只匣子,捧着站起身:“这是我国陛下贺大盛陛下继位的礼物。”
殿中值守的一名羽林卫上前接过,打开略略检查,转递给郑永,郑永再捧到姬安面前。
姬安垂头看看,里面摆着两支粗壮多须的人参,还一些金闪闪的饰品。他没拿,只给郑永使个眼色,示意他收起来。
韩道治又说:“一点薄礼,实是惭愧。只是我国贫脊,比不得大盛物产丰富。我国陛下殷切地期待大盛陛下的相助。”
姬安笑笑:“大盛是家大,可也业大,那么多人指着朕养活。贵国突然要提岁币,朕得先和众臣商议商议。”
皇甫雄终于又找着机会,刺一句:“原来大盛陛下自己做不了主。”
姬安看他一眼,淡淡回道:“贵国没有体会过千万里幅员、数万万人口,的确很难理解我大盛君臣的难处。若朕之辖地、子民与贵国陛下一样,自然万事都不用多想。”
大盛官员再次漏出低笑声,皇甫雄也再次被气红脸。
其实图国的版图并不算小,至少超过大盛的三分之一了,只是地广人稀,人口的确比大盛差得远。加上他们要求加岁币的藉口是国贫人少,这时被姬安拿来说道,也不好做反驳。
韩道治只得再打圆场道:“陛下要与群臣商议如何调拨银绢,我等自然不会有异议。只是,眼看就要到寒冬,我国陛下还等着贵国的岁币买粮草过冬,希望贵国能尽早交付。”
巧妙地说得好似姬安已经答应了涨价,听着不激烈,却是比皇甫雄那种没有意义的嘲讽更为有力。
姬安打量下这位不卑不亢的正使,感觉他的确挺合适搞外交。
不过,姬安一个皇帝,没必要亲自和对方使者谈,便只回道:“往年筹备二十万贯已是不易,贵国再想多要,恐怕也筹不出来。这事,朕会吩咐人细细与诸位解释。”
韩道治得到姬安答应谈判的口风,没再相逼,顺势将话题转到皇甫烈身上:“那我等便等候陛下遣人来谈。另有一事,昨日盛鸿胪曾言,陛下愿借出禁军校场,让我国上将军与乃洛王太子比试。”
姬安看一眼已经坐得不耐烦的皇甫烈,这回笑得非常真诚:“上将军已经准备好了?”
皇甫烈声如洪钟:“迫不及待!”
姬安:“如此,这便去校场吧,一会儿朕也见识一下上将军与乃洛王太子的武勇。”
皇甫烈脸上现出轻蔑之色。
姬安也懒得管他轻蔑的是不是奥多塞,只让鸿胪卿盛隆带人领这些图国人过去。
等他们都退出去,姬安才伸个懒腰,对上官钧道:“大司马,我们也走吧。”
今天姬安准备摆摆架子,让人备了自己那辆小房子一样的马车,再带上仪仗,速度也就和走路过去的图国使团差不多,所以也要跟着出发了。
两人出殿下阶梯,坐上宽敞的豪华马车,慢悠悠向校场而去。
郑永为两人倒上热茶,便退到角落跪坐着。
姬安倚着软枕,捧着杯子缓缓喝,一边说:“图国皇帝怎么想的,把皇甫雄和皇甫烈派来是为了什么,我觉得他们那个正使才是个正经搞外交的人。”
上官钧也端起杯子,抬眼看看他:“以前倒是不知道,陛下口舌如此之利。”
姬安摆下手:“光会说有什么用,会说也说不动他们把云朔之地还回来啊。”
上官钧转回话题:“图国新帝脾气急躁,信奉武勇。可能他觉得,派两个猛将来展示一下他们的武力,能让我们迅速屈服,同意增加岁币。即使没有奥多塞这事,想必他们也会另找藉口要比武。”
姬安一愣:“你是说,皇甫烈和奥多塞起冲突,不是因为姬含思,而是他们早就有这个计画?”
上官钧:“有计画是真,为姬含思应当也是真。顺水推舟的事,一举两得。”
姬安撇下嘴:“真以为比个武我们就能怕啊,打起仗来又不是比个人武勇。再说,要是皇甫烈输给奥多塞,那可就有趣了。”
上官钧眼中闪出兴味:“陛下觉得,奥多塞会赢?”
姬安本想老实说“现实很骨感”,但对上上官钧的目光,又好似看出了什么,犹豫着道:“万事皆有可能,说不定呢。”
若是上官钧上一世也看过这场比试,那从他现在的神色看,或许结果出人意料。
姬安一转念,如果皇甫烈和奥多塞同为候补攻,那两人应该是各有长处,不会一方独压另一方一头。毕竟,每个候补攻各有特色,才符合万人迷主角的利益。
这么一想,姬安都禁不住期待起等下的比试了。
*
姬安和上官钧来到校场,下车登台。
该来的人都已经来了——鸿胪寺、图国人、乃洛人,以及,姬含思。
众人起身迎驾,姬安走到中央位子落座,再叫众人都坐。
他顺便看了眼姬含思,发现他只带着两名内侍,先前三个候补攻都没在身边。
姬安甚至有些可惜——看不到多人修罗场的热闹。
皇甫烈和奥多塞都已经做好准备,此时两人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夹着刀光。
鸿胪寺里的一名司仪出来主持,请两人下到场中开始。
首先比骑射。
校场远处已立好十块靶垛,皇甫烈和奥多塞翻身上马。
奥多塞拿起弓箭试着瞄准,皇甫烈则是一派悠然地控着马,还抬头来看台上的姬含思。
只看皇甫烈现在的神色,姬安就明白了刚才上官钧所说的“为姬含思也是真”。他眼神中尽是毫不掩示的占有欲,彷佛正等着拿取属于他的胜利奖品。
姬安再看看姬含思。不知道姬含思是不是已经习惯这种视线,脸上只透着担心,目光更多地停留在奥多塞身上。
这显然引起了皇甫烈的不满。他策马挡住奥多塞,出言嘲讽:“不敢比就趁早认输,省得丢人。”
奥多塞被他一激,猛瞪他一眼,催着马跑了出去。
奥多塞虽是南人,马术却也不差,在马上张弓搭箭的动作很流畅,显然是下过功夫练习。
不过他的马跑得不算快,十支箭射完,台上众人都能看清,中了六箭。
他原本表情还算放松,但听到图国使团的嘘声后,又冷下脸。直到看见姬含思对他笑,神色才好一些。
姬安和上官钧挨得近,靠过去小声问他:“这样算什么水平?”
上官钧也小声回道:“羽林卫的考核底线。”
也就是说,在大盛的军队中,这样的骑射水准算是不错的。
皇甫烈紧跟着上马跑出。他的马比奥多塞的马快,射箭的速度自然更快。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姬安错觉,总感觉他的动作有些刻意地在展示自己身姿。姬安猜测,可能是受到了刚才姬含思对奥多塞笑的刺激。
皇甫烈十箭中九,图国使团发出欢呼声。但他自己并没有现出得意的神色,反而沉着脸。
姬安感觉,这大概不是他平常的水平。
果然,接着就听见上官钧说:“没有全中,有失他的水准。”
但,哪怕皇甫烈没发挥好,哪怕他在骑射上本就该比奥多塞强,可输赢就是输赢。
奥多塞明显憋了股气。
接着比剑术。
鸿胪寺官员按着两人的要求,捧上两把未开刃的剑。皇甫烈用的是宽大的重剑,奥多塞用的是尖细的轻剑。
两人接战不过几招,姬安就看出来了——难怪奥多塞会提出比剑,他的剑术的确很强。
如果说皇甫烈的打法是走一力降十会的路子,奥多塞就是四两拨千斤。
两人战得难舍难分,台上观众看得不时发出惊呼之声。
最后,奥多塞使了个诈,以一招回身剑挑开皇甫烈的重剑,皇甫烈捂着眼睛连连倒退。
从台上的角度看过去,刚才奥多塞的剑的确像是刺到了皇甫烈的眼睛。
姬含思惊呼一声,跳起身跑下台去,紧张又担心地直扑到皇甫烈身边查看。
姬安看向图国使团,发现他们的气氛果然变得低靡。皇甫雄还一脸嫌弃地嘀咕着什么,大概是在骂皇甫烈没用。
到现在,姬安算是明白了上官钧促成这一场比试的用意。哪怕皇甫烈是败在奥多塞手里,也足以打击图国使团的士气。
姬安看向被许多人围住的皇甫烈,再看看虽然赢了剑,却因为将姬含思推向皇甫烈身边而懊恼的奥多塞,在心里赞了一声“真是场好戏”。
他再次凑近上官钧,几乎贴在他耳边:“有没有可能分裂皇甫雄和皇甫烈,甚至皇甫烈和图国皇帝?”
上官钧回视过来:“图国皇帝的军权很稳。”
姬安:“但是皇甫烈可以搞暗杀。”
上官钧眼中微闪:“那就要看陛下的本事了。”
姬安和他交底:“我原本是想搭一搭孙氏的线。”
上官钧没回话,还挪了下身子,抬手揉一揉耳朵。
姬安奇怪地看看他,以为他不想在这里谈这种事,也就坐正回去。
下方人群很快散开,皇甫烈只是眉头被擦了块红,都没破皮。
如此,两场比试中,奥多塞和皇甫烈都是一胜一负,算是打个平手。
姬安出面说了类似“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以和为贵、切磋不要伤感情”之类的场面话,这场比试也就此降下帷幕,众人各自散去。
当晚,师晟再来向姬安禀报图国使团的动向。
也就是皇甫雄挖苦了皇甫烈几句,使团主要是在准备接下来的谈判。以及,抱怨没有肉吃、没有酒喝,太难受。
姬安原想再去找上官钧聊聊拉拢孙氏,不过晚间下起雨,他也就懒得走动,想着先看看谈得如何再说。反正,真要和孙氏搭上线,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
第二天一早,姬安让人备了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去思贤殿接上上官钧,只带了两名著便装的羽林卫驾车,驶出宫去。
路上,姬安说起昨天的话题:“大司马对孙氏如何看。”
上官钧这回给了句准话:“正在接触当中。”
姬安不禁笑道:“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上官钧睁眼看看他,再重新闭眼假寐。
小马车从一扇角门驶进一间衙署。
院中站着人数过于密集的护卫,虽未披甲,但都是武人打扮,腰间佩着长刀。
姬安和上官钧下了车,众人一同向两人行礼。
姬安抬抬手,示意免礼,便与上官钧走进屋中。
屋内也有几个护卫,向两人行礼之后,挪开墙边的一只柜子。
就能清晰地看到,墙上埋着好几条铜管,还能看见管口透出的微光。
姬安走过去,眼睛凑到管口看看,发现对面一片模糊。
上官钧道:“那边有屏风遮挡。”
姬安这才直起身来,问:“我们在这边说话,那边也能听见?”
上官钧:“自然,所以陛下最好别说话。”
姬安笑着点头:“好。”
护卫们将桌椅抬到墙边,上官钧坐下,挥手将人遣了出去。
姬安在他对面落座。
两人相对无言。幸好,隔壁很快传来了动静。
有两波人走进屋中,坐下,相互介绍。
姬安努力依靠声音记人。
开场寒暄过后,很快便进入了谈判正题。
大盛方:“我们知道贵国今夏遭逢大旱,死了许多牛羊,多地粮食还绝收,我们也非常理解贵国的难处。
“因此,明年贵国的赁资,我们愿意晚上半年,到夏秋之季再收取。至于贵国提出增加十万贯岁币,恕我国实在无能为力。”
图国方:“贵国刚过秋收,税入了账。如此泱泱大国,怎会连十万贯都拿不出来。这样讲话就实在没有诚意了。”
双方你来我往,打了两圈太极。
终于,皇甫雄憋不住了,粗声道:“啰嗦这么多干什么,你们要不肯给,我们就自己过来拿!到时就不是十万贯的事,你们等着看看我们能凭本事拿到多少吧。”
御史大夫唐武晓之以理:“盛图两国已交好四十几余年,一直遵守当初签下的和约。图国单方面要加岁币,本就无理。上将军还如此蛮横,是准备彻底毁去两国多年的情谊吗。”
皇甫雄:“我们都要饿死了,哪里还管得了你们这么多!”
唐武:“据我所知,图国刚从卜察那里收回七座城,总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
皇甫雄:“你也知道我们刚打下七座城。卜察败给我们,我看他们转头就得抢一把你们,把那七座城的损失补回去。你们是准备同时跟我们和卜察两边开战?西边打骨鲁可还盯着你们呢。”
姬安听到这,转眼去看上官钧,做口型问——卜察会来打?
上官钧微点下头,也无声回他——有可能。
姬安拧起眉头。
隔壁唐武开始祸水东引:“既然柱国将军觉得卜察会来打我们,那不如与我们联手。大盛牵制卜察,你们绕他们背后。”
这时皇甫烈冷笑一声:“万一你们阵前反悔,我们岂不是送上门去给人家吃。”
唐武叹口气:“我大盛不是言而无信之辈。何况,去年图国陛下登基之时,我国使臣前去庆贺,图国陛下就有相约共击卜察之意。”
皇甫烈却没被牵着走:“兵不厌诈就是你们这出来的,别想拿这套搞我们。共击归共击,可怎么打只能我们说了算。”
此路不通,唐武便按着先前的策略,开始用粮食进行试探。
但双方几次来回,皇甫雄始终不松口:“你们不用讲其他的,我们就要三十万贯,一文都不能少。不给,我们就自己来拿。”
话说到这里,等于第一回合就僵住了。
唐武道:“你们的意思,我会禀报给陛下。”
皇甫雄:“尽快准备,别想一直拖下去。我们的陛下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刚亲征打完卜察,如今大军还在边境上压着。”
盛隆出声安抚道:“柱国将军稍安勿躁。诸位请先回四方馆休息吧,京城热闹,也可四处走走看看。”
说完,那边就响起两边人起身离去的声音。
确认隔壁没了动静后,姬安和上官钧才起身,走出院子,登上小马车。
姬安沉吟着道:“看来,图国这回是皇甫雄拿主意。”
他又去看上官钧:“你觉得,图国皇帝能忍耐到几时。”
上官钧:“最多一个月。十月中,若是钱粮还不送进图国,大军就会南下。”
姬安:“我现在是担心,会不会即使我们这边谈好了,东西送过去之后,他们的皇帝又翻脸不认,继续要加价。”
上官钧看看他:“陛下担心得不无道理。不过,图国现在还没有能力南下占据我大盛,即便他们打过来,最后也还是要谈。无非就是如果他们打赢再谈,能开价更高而已。
“可打仗也不是全无损失,加上还有卜察在侧虎视眈眈,万一我们与卜察联手,他们也很麻烦。那边皇帝既然派了两个信重的皇亲过来,只要真能谈好,回去之后再撕破和约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样的话,我们要不先把那个皇甫雄废一废,和别的人谈谈。不然有个态度这么强硬的在,完全推进不下去。如果能把其他人先劝动,他们再自己人劝自己人,或许有希望。”
上官钧眼中现出讶意:“陛下想如何废他?”
姬安露出个坏笑:“就让他‘水土不服’一下嘛。咱们大盛医术博大精深,应该不难做到吧。”
上官钧打量着他:“陛下想如何下药。皇甫雄突然出事,图国必然会知道是我们动的手脚。”
姬安眨眨眼:“不是我们下药,让他们自己去找。他们不是抱怨没肉没酒,自己找回来吃的东西,出了问题怎么赖我们。而且,别人都没事,就他皇甫雄有事,那不就是他皇甫雄的问题。”
上官钧露出兴味之色:“陛下要如何做到‘别人都没事,就皇甫雄有事’。”
姬安还真是有腹案才提的议:“我听说,他们喜欢随身带一把小刀割肉吃。能不能碰到那把刀,就得看大司马手下有没有能人了。
“只要皇甫雄中一次招,他们就得请大夫。再往后,他的‘病’要多久才能治好,可不就是我们说了算。如何?”
第43章 酒肉 外乡人顶不住
姬安和上官钧回到宫里
开完政事堂会议后,姬安留下了上官钧,召来尚药局奉御询问用药事宜。
奉御却难面满色地直摇头:“陛下恕罪,臣是医者,真不可行此事。”
姬安劝道:“不是要你真害他,就是让他在床上躺个几天。这也是为了大盛嘛。”
没想到奉御直接起身跪到地上:“陛下,臣实在做不到。是臣无能,无法为陛下分忧,臣愿告老还乡,退位让贤。”
姬安一愣,连忙躬身伸手,亲自去扶:“爱卿说这什么话,哪里就到要告老的地步了。快起来,坐着说话。”
他扶了,奉御不敢不起,却也不敢再坐,急得眼里都还含上了泪:“陛下……”
这位奉御听说已近花甲之年,须发都是白多黑少。看他这么一哭,姬安实在有点头疼,只得好言安慰几句,劝得他终于收了泪放宽心,才让他退下去。
姬安费了一顿口水,看着奉御走出去的背影都好似弯得沧桑,禁不住长叹口气,伸手去拿茶杯。
转过头之时,正好看到上官钧好整以暇地倚着凭几,眼中像是含着点笑意,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姬安扁扁嘴:“大司马早想到了吧,先前也不提醒我。”
刚才他在劝人途中才反应过来。奉御是给自己看病的大夫,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对人下过药,就难保将来自己有点什么事之时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老奉御也是久伴圣驾的人,经过见过的事多。此时主动求去,顶多是被申斥。若是埋下会让帝王猜疑的种子,那才真是后患无穷,说不定以后哪时就会带来杀身之祸。
上官钧眼中那点笑延伸到了嘴角:“陛下经历的事少。此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亲自经历一下,比听我说要印象更深刻。”
姬安不和他争这口舌官司,直接问:“现在怎么办?御医应该都不用指望了,肯定没人敢。就是民间的大夫,这种事万一不小心漏出去一星半点,招牌也得砸。医术好的犯不上冒险,医术差的我信不过。”
上官钧气定神闲:“自然得寻不是大夫的。陛下先用午膳吧,再过会儿,人应该就能到了。”
姬安看他有办法,便放下心,让人摆上午饭。
饭后不久,师晟带着一名老者来求见。
老者干干瘦瘦,穿着寻常百姓穿的粗布衣袍,用沙哑的声音向姬安问安:“臣祁复拜见陛下。”
师晟介绍道:“陛下,祁老是飞廉军的仵作。”
姬安心下好奇飞廉军连仵作都有,不过没有细问,依旧赐了座,细细说了自己的要求。
祁复一言不发地听完,哑声答道:“臣今日便可将药配好。”
师晟接话问:“陛下想何时对皇甫雄下手。”
姬安:“自然是越快越好。”
师晟自信地道:“臣会安排妥当。”
姬安满意地点点头,让他们赶紧去各自行事。
待两人离开,姬安下意识想夸一句,但转眼看见上官钧,又怕自己夸了飞廉军他会多心。
话到嘴边打个转,变成了:“大司马果然国之柱石,我有什么想法,都能帮我周全好,落实下去。”
上官钧淡淡回视一眼,宠辱不惊地回一句:“谢陛下夸奖。”
姬安说完,自己也感觉夸得有点太表面。想起昨天图国送给自己的礼,让人取了过来。
他大方地打开那只匣子,推给上官钧:“此次多赖大司马出力,我就借花献佛了。”
昨天接见图国使团时,上官钧坐得和姬安有点距离,没看到那匣子里是什么,这时才看清了东西。
上官钧先扫一眼两支参,再拿起一串金灿灿的饰品:“陛下送我这个,是否不太合适。”
姬安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支凤钗步摇。
大面积的双翅和尾羽都嵌着许多小碎金,凤首高昂,凤嘴里衔着一串金块,随着上官钧拿起的动作,相互撞击着发出动听的叮当声。
但,送上官钧的确不合适。
姬安又一次在上官钧眼中看到抹笑意。
本来姬安还想解释下,自己昨天的确没仔细看,可此时被他那神色一激,就嘴硬道:“也没什么不合适的。大司马年轻有为、才貌双全,日后娶得佳人红袖添香,这支钗就当我先送的贺礼好了。”
上官钧目光微闪,将凤钗放回匣中,一边道:“陛下在我府中住过,想来也发现了,我府里没有一个婢女。”
姬安的八卦之魂立刻开始燃烧,又怕自己表现得太明显,连忙端起茶杯装作喝茶,一边回:“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是有什么讲究吗?”
上官钧抬眼看看他,再垂眼拿起另一样饰品,同时说道:“先帝登基那年,有位高人给我批过命。”
姬安实在忍不住,双眼发亮地看过去:“怎么说的。”
上官钧:“他说,若我娶妻生子,会与紫微相冲,不利帝星,甚至可能折损帝王寿数。”
这回他拿起来的,是一支发簪,同样嵌满大小不一的碎金,看式样男女皆可戴。
上官钧拿到眼前,像是仔细看了看,再举起如同展示给姬安,目光也转到姬安脸上:“陛下可会担心?”
姬安一愣,没想到上官钧这命批的,竟然还能与自己有关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心里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把那些当成迷信。但又想到自己都穿书了,上官钧都疑似重生了,说不定还真有什么玄学在其中。
但要说为此阻止上官钧娶妻生子,先不说做不做得到,目前就还过不了他心中那条道德门槛。
最后,姬安还是诚实地说:“这个……男大当婚,大司马若要成婚,我不会拦着……老天安排的事,我觉得担心也没什么用。咱们就顺其自然,各安天命吧。”
上官钧目光在他脸上转转,又慢悠悠地摆着手中金簪的位置,彷佛在隔空给姬安戴上:“这金簪倒是与陛下挺相衬。”
突然转了话题,姬安就被他带得不自觉地看向金簪。
上官钧欣赏片刻,又将金簪放回去,继续拿下一件饰品看。
那只匣子里,饰品种类倒是不少,而且好几样明显是给女性的。姬安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图国新帝从哪个随军妃子那里随手薅来送给自己。
上官钧一直没再说话,姬安感觉气氛有些古怪,随便找个了话题:“你说,是那两支参值钱些,还是这些首饰更值钱。”
他看着感觉那堆金子份量不少。
没想到,上官钧却说:“当然是参。这些不是金子,图国匠人的工艺也还比不上我大盛。”
姬安吃了一惊:“不是金子?”
他连忙凑上去,随便拿起一样仔细看,却看不出哪里不对。
上官钧提醒:“重量不对。”
姬安掂了掂。但他接触饰品少,不知道纯金打造该是多重,只得问:“是镀金的吗?图国这也太小气了。”
上官钧:“甚至不是镀金。这些碎块是愚人金,只是外表看着与黄金类似。民间的江湖人士时常会拿来行骗,经验不足的人容易上当。”
姬安感觉自己膝盖有点疼。
他把手上的东西放回去,此时再看那匣子,就感觉送不出手了,便说:“那这一盒我还是收回来吧,回头再让郑永从内库里寻些好东西送你。”
上官钧却是合上匣子,手压在盖上:“两支老参倒是极好,其他的就当个添头。谢陛下相赠。”
姬安看不透他神色。不过,既然上官钧愿意收,也就随他了。
○●
图国使团众人回到在四方馆中所住的院子。
这里是官方馆驿,他们自然知道在此不方便说话,并没有讨论什么,只各自散去休息。
中午之时,馆驿小吏将午饭送到院中堂屋。
使团来访,朝廷会划拨接待经费,使团的吃住用度皆有标准,标准之内无需来使掏钱。
只不过,现在还是国丧,饭菜自然都是寡淡的素菜。
图国众人刚进大盛就碰到国丧,一路吃着这样的饭菜过来,也就前日那顿接风宴强一些。
此时就有两三个人忍不住用图国话抱怨了几句。
连皇甫雄都跟着说:“又是这些,嘴都吃得淡出鸟来了。”
小吏躬身笑道:“各位贵客若是想吃些好的,京中有几家酒楼的素菜都做得极好,可以去试试。”
皇甫烈转头看他:“你能听懂我们的话?”
小吏:“小人被分派过来,是会一些,才方便伺候各位。”
韩道治接话道:“大盛就是这样。不仅咱们这儿,其他院子里伺候别国的,都要会一点那国的话。”
又问小吏:“你还会哪国语。”
小吏笑道:“使者看得真,小人的确还会些其他的。”
随后报了两三种,听得图国众人都禁不住惊讶。
小吏连忙道:“不是精通,也就是能听懂日常的话。”
就有人用图国话问他:“你刚才说酒楼,有肉有酒吗?”
小吏摇摇头:“国丧期间,哪儿敢卖酒肉。不过素菜也有素菜的做法,还有素肉,酱汁各有各的绝,咱们馆驿的厨子可比不上。贵客们可以去试试。”
众人听到没酒肉,也就让他下去了。
皇甫烈端起茶:“果然这馆驿里不能随便说话,连个小吏都听得懂。”
皇甫雄横韩道治一眼:“你知道他能听懂,也不早说。”
韩道治不为所动,自顾自动筷子:“下官以为,这事不难想到。便是我国的馆驿当中,也会安排能听懂盛国话的下人伺候。”
皇甫雄哼一声。
不过,吃着没滋没味的饭,他有点受不住,又问韩道治:“这里哪家酒楼好吃。”
韩道治:“下官只去过最出名的两家。柱国将军何时想去?最好不要单独行动。”
皇甫雄阔气挥手:“今晚,一起去,我请大家一顿。”
众人顿时发出欢呼。
于是,到得傍晚,众人便一同出了院子。
负责伺候他们的那个小吏看见,连忙跑过来:“各位贵客要出门?”
皇甫雄:“你不是说有酒楼素菜做得好。哪家好,我们去尝尝。”
小吏连忙报上三四家,再详细说了地址:“这些都不错。”
皇甫雄点个头:“要真的好,回来给你打赏。”
小吏犹豫了一下,又提醒道:“贵客们,酒楼里的饭菜做得干净,各位去吃是无妨。街边的东西就最好谨慎一些,许多外乡人初来京城不习惯,吃小摊小贩上的吃食可能会生病。馆驿里出过不少这种事。”
有人奇道:“不都是吃食,怎么还会生病,生什么病。”
小吏:“可能是摊上用的水不干净,有些不是当场煮的,会省柴用生水。咱们京城人吃惯了还没什么,外乡人就顶不住。使者常来,应当见到过。”
皇甫雄去看韩道治:“有这种事?”
韩道治点下头:“的确见过。也不是人人都会有事,只个别不适应的会病几日。”
皇甫烈催着人走:“反正吃酒楼没事,走吧走吧。”
众人遂放下心,继续往外走。
这回的使团里有一半人都是头一回来到大盛京城,早就心痒痒想出来逛。但韩道治管束得严,两个皇亲又不提,只好憋着。此时终于有机会,简直一路逛得眼都花。
哪怕现在是国丧,勾栏瓦舍、妓馆青楼尽皆歇业,但光是满街的店铺摊贩,就能看到许多稀奇东西。即使没有肉,小摊上卖的吃食、飘出的香味,依旧能勾得人直咽口水。
众人且逛且走,终于在前方看到目标酒楼。
经过一条巷子时,突然有人抽抽鼻子,用图国话说:“我闻到肉味了!烤肉!”
另一个人紧接着说:“我还闻到了酒味!”
他们这么一说,众人都停步留意,果然都能闻到,肚里的馋虫顿时挠得难受。
皇甫雄以前就是顿顿无酒肉不欢,这时抽着鼻子往巷子里走:“里面传出来的。”
韩道治赶紧拉住他:“现在国丧。”
皇甫雄撇嘴:“干我们屁事,死的又不是我图国皇帝。”
韩道治:“下官是说,肯定不是正经买卖。你忘了刚才那个小吏说的,路边的摊子不要吃。”
皇甫烈眼睛转转:“我听他说的那些话,熟的就没事。要是担心,不如我们买了肉回去自己烤。”
韩道治无奈:“在馆驿里烤肉,盛国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皇甫雄已经耐不住了:“给那些小吏塞点银子,他们会当不知道的。”
说完甩开韩道治的手,当先往巷子里走去。
皇甫烈和几个人立刻跟上,其余人则眼巴巴地看着韩道治。
韩道治无法,只得也带着人都跟上去。
巷子里的酒肉味刚才浓过一阵,此时又淡了,丝丝缕缕,若隐若现。众人一番好找,终于确定了一个院子,上前去敲门。
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打开门,探头出来,见他们是异族打扮,小心地问道:“各位是……”
一个图国人问:“你这卖酒肉不。”
小厮大惊,连忙摇头:“不卖不卖!国丧期间,谁敢犯禁!”
图国人耐着性子说:“我们不会告发你,就是想跟你买点自己吃。”
小厮还是坚持:“没有没有!你们赶紧走吧!”
说完就要关门。
皇甫雄上前一步,大掌砰的一声拍在门上,吓得小厮都震了震。
皇甫烈拔出腰刀,在小厮面前示威性地晃晃:“你是卖给我们,还是我们现在就去官府告你犯禁?”
小厮垂着眼看着在鼻尖前晃动的刀,吓得声音发颤:“好、好汉……有话好说……刀先收起来,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皇甫烈重重一哼:“那又如何!杀了你或许是有点麻烦,但打断你一条腿,你们的官府还不会把我们怎么样。何况你还犯禁在先。”
小厮只得白着脸讨饶:“好汉们想要酒肉,我们这里的确有。但肉刚才已经吃完,只酒还剩着一些……”
皇甫雄啧一声,不死心地问:“你们哪里搞到的肉,还能不能再搞来。”
小厮:“可以是可以,但得明日。要出城,现下来不及了。”
皇甫雄脸色变好了点:“那就明日,有多少我们要多少。现在先拿酒来。”
小厮忙说:“也没有多少。多了太明显,送不进来。”
皇甫雄:“说了有多少要多少,钱少不了你的。赶紧去拿酒。”
小厮连忙应声,掩了掩门,转身跑进屋。
不多会儿,他回来重新拉开门,门内院中摆着六只大水壶。
小厮陪笑道:“三十两银子一壶,剩的都在这里了,各位要多少。”
就有图国人一瞪眼:“三十两一壶!你打劫啊!”
小厮:“各位,这种时候,我们做生意可是冒大风险……”
只是,话没说完,就见好几个人抽出半截刀。
他只得改口道:“各位远道是客,来我们大盛一趟也不容易。打个折,二十两吧。”
皇甫烈上前抱起一壶,开盖闻闻,再仰头喝一口,颇为满意。
他把水壶递给旁边人,擦擦嘴,对小厮道:“十两,我们都要了。想想你的腿。”
小厮苦着一张脸:“那一共是六十两。”
皇甫烈掏银子付账,另有五人过去抱水壶。
皇甫雄提醒道:“明日的肉什么时候能到。”
小厮:“中午才能进来,各位下午过来就好。千万千万别声张。”
皇甫雄满意点头,带着人离开院子。
小厮送众人出门,叮嘱一句:“这酒挺烈的,各位悠着点喝,可别喝醉了,容易惹事端。”
几个图国人却像是听到了笑话,哈哈笑道:“就你们大盛的酒,还想喝得醉我们?”
一边笑,一边往巷口走去。
小厮哀声叹气地回了院子,关门上闩。
他进到另一间小屋里,看见架在屋中已经熄了火的烤肉,忍不住咽口口水。
师晟笑道:“干得漂亮。”
又见几个下属馋肉的样子,手一挥:“把这分了吧。”
几人立刻低声欢呼,齐齐凑上前来。
肉其实没多少,每人也就分到拳头大小的一块。
要换了平常,他们说不定都不会要。但现在半个月没沾荤,实在是馋,人人都埋头就吃。
只有师晟掏出张油纸,小心地将肉包好。
刚才卖酒的下属奇道:“头儿,你怎么不吃,拿出去不太好吧。”
就有另一个下属冲他挤眉弄眼:“头儿家里有人,当然得拿回去分着吃。哪像我们这些单身汉子。”
几人顿时一阵哄笑。
师晟也没气,只拈起桌上几颗花生米,一人砸去一颗:“吃还堵不住你们嘴。”
等下属们吃得差不多,师晟收敛神色,严肃道:“酒绝对不能偷喝。都警醒着,晚上才是重头戏。”
几人连忙跟着肃容,齐声应是。
再说图国使团,直接捧着那六只装着酒的水壶去了酒楼,豪气地要了一间雅院。
虽然酒楼里没有肉,但素菜的确做得非常美味。再加上有酒解馋,一众人都吃得相当满意。
而且,图国冬日苦寒,几乎人人都会喝酒御寒。图国人自恃酒量好,又多日没喝过,喝得肆无忌惮,六大水壶全都喝了个精光。
尤其皇甫雄,仗着没人敢和他抢,一个人就包揽了一整壶。
最后人人喝得红光满面,韩道治只得坚持要众人吃点味道重的东西压一压酒味。
等图国人走出酒楼,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不过,夜晚的京城甚至比白日里更加热闹。尤其酒楼所在的这条街,走在街上一不留神就容易撞到人。
有人问韩道治:“盛国怎么晚上还这么热闹。”
韩道治:“现在国丧,瓦舍那些地方不开门,已经不算什么了。若是往年,晚上出来逛都是人挤人。”
他看看脸上带着酒意的众人,叮嘱道:“都走稳当些。”
众人笑着应下,往四方馆而去。
经过一座小桥之时,突然听见有人喊:“大家赶紧,苏记胡饼今晚最后一锅,晚了就没了啊。”
随后呼啦一下许多人都挤过来,众人甚至被冲得分散成几处。
一个图国人抓着路人问:“什么‘苏记胡饼’、‘最后一锅’?”
路人:“你刚来的吧,那是京里最好吃的胡饼,关键还便宜,但每日只卖一个半时辰。不说了,我还要去看看能不能赶上。”
说完,挣开图国人的手跑走了。
这波人来得快也去得快,不一会儿,小桥上就剩下被挤得衣服都乱了的图国使团。
有人问:“这么好吃啊,我们要不要也去买点。”
韩道治回他:“苏记胡饼非常出名,刚才的架式你也见了,现在过去肯定赶不上。”
众人只得做罢,继续慢悠悠往四方馆走。
皇甫雄打个酒嗝,发现腰间小刀歪得快要掉出来,伸手给插回去。
第44章 松口 利益纠葛的谈判
图国使团喝了酒,当晚睡得尤其香。
第二日起床都起晚了,太阳高挂才招呼小吏上早饭。
只有正使韩道治惦记着差事早起,却被皇甫雄笑他:“盛国人肯定会拖几日,他们一向喜欢在这种没用的地方计较。”
韩道治小声道:“他们的确惯会拖延。往年就算了,今年国内都在等粮草。即便拿够银子,寻人买粮也要耗时间,不能让他们拖太久。”
皇甫雄:“明日要还没消息,我们就一起去鸿胪寺。反正这回的钱,他们想给最好,不想给也得给。”
韩道治看看他,却是说:“不过,昨日他们提到可以直接给粮食。要是这个条件,下官觉得……”
皇甫雄强硬打断道:“钱才是紧要的,有了钱还愁买不到粮吗!”
韩道治凝视他片刻,见他没有丝毫松口的迹象,只得不再多提。
图国人早饭吃得晚,又惦记着下午能吃上肉,众人一商量,干脆出去逛逛。中午就不吃饭了,到了时辰直接过去买酒肉拿回来。
皇甫雄和皇甫烈要带他们的人出门,韩道治阻止不了,只得仔细叮嘱几句尽量别生事,买酒肉时低调些。皇甫雄应得随意,韩道治也知他们估计听不进去,只尽到自己的责任便罢。
那一群人出了门,剩下的人也都看着韩道治。这些人多数不是第一次来,但来到繁华之地谁又不想多逛逛,给家里人买点好东西,或是自己捎些好东西回图国赚一笔。
往年这种采购活动,都是在两国交涉完,等待大盛筹装岁币的时候进行。但现在,韩道治看人心都散了,不好硬拦着,也就放众人出了门。
众人一阵欢呼,立刻商量起去哪些地方逛,路线怎么走合适。
孙奇超头一回来大盛,只在旁静静听同僚们商量,又见韩道治像是要回屋,便问:“韩侍郎,你不去吗?”
韩道治摇下头:“总得有人留下,万一盛国有人来寻呢。外面人多,你头一回来,要跟紧大家,别走散了。若是看见想买的,记得问问咱们的人什么价,别被坑了银子。”
孙奇超老实点头:“好,多谢侍郎提醒,下官会小心。”
韩道治独自在屋里安静地看书,中午要了一碗饭和两碟小菜。
下午,院里突然响起喧哗声。
韩道治出屋一看,先前分两拨出去的人,却是合在一块回来了。依旧是有六人捧着大水壶,还有好些人背着大竹筐,能看到筐里面上装着炭条等用具。
众人将竹筐放下往外拿东西,有四只竹筐里掏出了大大的油纸包。又有人把每间屋里的矮案几都抬到院中,也有人开始架烤肉的架子。
买回来的是宰杀好的两只乳猪和两头羊羔,图国人吃烤肉习惯整只烤,也没先切,直接串起来架到炭火上,开始刷油抹盐。
韩道治寻地坐了,问皇甫雄:“柱国将军明日还要去买酒肉吗?”
皇甫雄啧下舌:“买不到了。那小子说外头送酒肉的地方收到风声,已经被官府留意到,今日是最后一回。”
皇甫烈接道:“我看他就是骗我们,盛国人惯会使诈。反正想吃就再去找,说不定还能买着。”
却有人叹气:“那人家要铁了心不卖,我们也没办法,总不能真闯进去抢。”
又有人说:“赶紧拿到银子回家,才能吃喝得痛快。”
众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点起火烤上肉,一边还拿碗分酒喝。
没一会儿,烤肉的香味就把小吏引来了。
小吏大惊:“各位贵客!你们这……”
皇甫雄直接冲他扔了块银锭:“够买你闭嘴了吧。”
小吏接下银子仔细看看,确定是能用的,脸色好了许多,但还是说:“各位贵客,小人能当没见着,但馆驿里也不是只有小人一个。若是日日都这样……”
皇甫烈道:“行了,就今日而已。去帮我们拿些碟子来,上午光记得留碗喝酒了,忘了碟子。”
小吏听话地跑去抱来一叠碟子,退出去时还帮众人仔细关好院门。
图国众人继续烤肉喝酒。
皇甫雄早盯好了想吃的部位,一见烤好,就让人切下一大块装碟子里,自己抽出腰间小刀,片着肉吃。
韩道治也跟着吃喝了一点,一边听下属们聊刚才在京里逛得如何。
听到他们说想买的东西不一样,出门就分成了几队走。孙奇超选了一队跟,结果中途曾一度因为顾着四下看而掉队。
韩道治不由得看看孙奇超:“出门前我还提醒你了。”
孙奇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下官太大意。”
旁边就有人笑道:“侍郎也太操心了。他又不是小孩子,便是真走散,自己也能问着路回来。”
韩道治淡淡应一声,抬碗喝酒。
一顿酒肉,图国人终于感觉肚子里有了货,嘻嘻哈哈地回屋休息。
韩道治看没惹出什么事,总算放下心,如常休息。
只是,睡到半夜,突然被拍门声惊醒。
他坐起身,一边扯过外袍披上,一边下地开门。
门外是孙奇超,急声道:“韩侍郎,柱国将军突然腹痛发热。”
韩道治这才发现,院子里已经灯火通明,不少人都出了屋,聚在皇甫雄那屋门口。他作为正使,和两名皇亲各自住单间,睡得熟才没察觉。
此时韩道治心里就噔咯一下,急步走到皇甫雄门前,拨开人群走进去问:“怎么回事?”
皇甫雄缩着身子躺在床上,面色青得憔悴,眉头紧皱着。旁边伺候的人捧着一只盆站在床头,盆里隐隐传出酸臭味。
皇甫烈和使团中的医官也站在屋中。
见他进来,医官就说:“韩侍郎,柱国将军半个时辰前肚子痛,拉了几回肚子。当时下官给他吃了止泻的药丸,可一柱香前他又起了热,还开始吐。”
皇甫烈恨恨道:“不会是那盛国人记恨我们强买酒肉,下了什么药吧!”
韩道治看他一眼:“若是下了药,怎会只有柱国将军中招,旁人都没事。”
皇甫烈哼一声,没再多说。
几句话间,皇甫雄又爬起身吐了一回,屋内众人都忍不住捂鼻。
韩道治问官医:“开方子,我让人去抓药。坊内都有药铺,夜间也能敲开。”
官医叹口气:“下官看不出究竟,不太敢开方。就想着,这情况是不是侍郎先前说过的,个别外乡人不适应。那还是得盛国的大夫看更好,他们有经验。”
图国虽然建国也有百余年,但医术发展一直缓慢,国内甚至还是以巫术治病为主流。在这一点上,他们不得不承认,只能依靠大盛。
皇甫烈皱眉道:“可我们都照着那小吏说的,吃的熟食,没乱吃东西。”
官医解释:“下官刚才仔细想过,或许是酒不干净。柱国将军喝得最多,也年纪最长,所以……”
皇甫雄腹痛得一抽一抽的,艰难开口:“去找盛国大夫……快……”
韩道治也无法,只得让人出去找小吏。
众人煎熬着等了半个时辰,小吏才领回一名干瘦的老大夫。
老大夫进了气味难闻的屋,却是面不改色,放下医箱拿出脉枕,拉着皇甫雄的手腕搭上去,镇定自若地坐在床边切脉。
韩道治低声问小吏:“哪里请的大夫。”
小吏也低声答:“回春堂的祁大夫,他医术很好。若是贵客们不放心,也可以明日去鸿胪寺,托鸿胪卿请御医。”
请御医就有可能抖出他们犯禁的事来,韩道治并不想多事,便说:“先看看祁大夫手段。”
小吏继续说:“不过,祁大夫的诊金不低,尤其这是夜间出诊……”
韩道治:“放心,不会让你难做。只是,柱国将军这病……”
小吏瞭然地接话:“使者也放心,小人会对上面说,就是寻常的水土不服。”
韩道治点点头。
祁复给皇甫雄探完一边手的脉,又让人扶着他翻身,再探另一边手腕。随后让人给皇甫雄除上衣,并对皇甫烈和韩道治慢慢道:“将军远来,本就身体疲累,又邪物入腹,引起体内阴阳失衡……”
皇甫烈不耐烦听这些听不懂的,直接问:“你就说能不能治。”
祁复不紧不慢地开医箱取出针包:“老夫现在为将军行针,暂时止住腹痛。然后开一剂方,先吃上两日。若热度还退不尽,再换一剂方吃三日,当能好全。”
皇甫雄不满地开口:“前后就要五日……这么慢……”
祁复看他一眼:“将军若是不满老夫,可另请高明。”
韩道治连忙打圆场:“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五日已经很快了,请祁大夫行针吧。”
祁复等了等,看皇甫雄虽脸上不满,却也没再说话,才取针为他治疗。
针灸之术图国人虽然听过,但真正见过的人不多,不少人都挤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
祁复下好针,小吏已经备好纸笔。祁复开了方子,细细交待一番如何煎药。
韩道治看自己手下人听得半懂不懂,只得给了小吏些碎银:“这几日麻烦你抓药煎药。”
小吏笑着应下:“小人一定仔细办好。”
祁复的针很有效,只半个时辰,皇甫雄的腹痛就减轻许多,自然也就不再吐了,看得图国众人啧啧称奇。
皇甫雄肚子好了,就开始感觉烧得头昏眼花,催着小吏赶紧去抓药。
祁复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叮嘱:“这几日服药有禁忌,须得遵从。多休息,饮食也要清淡些,不可再吃生物。”
说完,他提起药箱:“随我回医馆抓药吧,回来就先煎一碗服用。”
小吏看看韩道治,等韩道治付清了诊金,才领着祁复离开。
韩道治见没什么事了,就让众人散了回去休息。
皇甫雄让人伺候着洗漱更衣,嘀嘀咕咕地道:“都是一样吃肉喝酒,怎么就老子这么倒霉!”
伺候的人不好说他年纪大,只捧道:“柱国将军最辛劳,这几日就好好休息,其他事让上将军和韩侍郎去操心吧。”
○●
姬安和上官钧在翌日上午见到来回禀的师晟。
师晟:“皇甫雄昨晚上吐下泻,还起了热。祁老去给他行了针、开了方,现在腹痛是好了,但热还没退下去,喝了药还会昏昏沉沉地想睡觉。”
姬安用力一拍掌:“干得漂亮!”
师晟还细细解释了一下:“药主要还是下在酒水里,只是单喝那种通常没什么事。祁老再让臣等给皇甫雄的刀涂了另一种药引,才引得他急性腹痛腹泻。
“但这种腹痛其实持续时间不会多长,泻过几次、吐过几轮,也就自然好了。如今皇甫雄的症状,是后来喝下去的药造成的。有祁老控制着,三五日内他们不会起疑。”
姬安有过一回奉御哭求告老的经验,这回一下就听出了师晟的意思——没有那么可怕的药,往餐具抹抹就能如何,让自己放宽心。
姬安笑着安抚他一句:“这回参与行动的人,都论功行赏。”
说着便看向上官钧:“飞廉军在大司马麾下,赏的事便交给你了。”
上官钧微一点头,又问师晟:“别的人有没有动静。”
师晟:“孙奇超昨日随同僚逛了街,中途和人走散之时,独自进了几间店。只是,臣等没发现什么异常。”
上官钧便让他退下去继续盯人。
姬安则让人去给御史大夫传话,通知图国那边进行第二回谈判。
吩咐完,他也和上官钧动身前往上回的衙署。
路上马车里,姬安问:“大司马和孙氏那边,目前接触到什么程度了?”
上官钧:“孙氏野心不小,但也非常谨慎。现在那边回覆说,孙氏会派人来京城联系我。”
姬安:“就是孙奇超吧。”
上官钧:“或许。”
姬安:“可你上回说,图国皇帝军权很稳,孙氏真的有胜算吗?”
上官钧:“纵观历史,很多时候,政变之时,外围的大军是来不及反应的。孙氏经营朝堂与内廷,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姬安点了点头:“也是。即使他们不成功,能把图国搅乱,对我们也有利。”
两人来到上回的小院,依旧坐在埋有铜管的墙前方。
大盛和图国的双方谈判队伍很快进了隔壁。
今天没有皇甫雄在,果然谈判的气氛和缓了一点。还有一点出乎姬安的意料,就是皇甫烈并没有接替皇甫雄出声。
双方很快开始围绕粮食问题展开谈判。
三两轮试探后,唐武给了准话:“这两日圣上思量过,怜惜贵国百姓受灾,同意今年的二十万贯岁币中,有一半用粮食交付,另一半看贵国想要银子还是绢。另外,民间的粮食交易可以酌情放宽限量。”
韩道治并没有马上松口:“十万贯的粮食,对我图国还不够解难。有银子,我们可以买粮。”
唐武给他施压:“可贵国要去哪里买粮呢?卜察与你们是世仇,肯定不会卖。打骨鲁自己都要靠从外面买粮才够吃,给你们转卖不少多少,价格还得翻上好几倍。说到底,你们也只能向我们大盛买。
“那朝廷不比那些卖高价粮的走私商人可靠吗?跟他们买粮,你们得多花多少冤枉钱。而且,只要我们加大打击走私的力度,更是能直接卡死你们的买粮途径。到时候,你们照样得抱着银子饿死。”
韩道治沉默片刻,还是说:“十万贯的粮食真的不够。如果你们愿意出二十万贯的粮食,那岁币我们可以减少五万,只加五万贯就好。还有,民间的粮食交易今后也要保持放宽。”
姬安听见,禁不住看向上官钧——图国松动了!虽然还没有达到目的,但对方松了口,就代表有谈的余地。
唐武:“民间的交易先不提,二十万贯的粮食,我们压力可太大了。我猜贵国应当知道,大盛每年都向乃洛买粮食,就是我们自己的粮食都还不太够吃呢。
“而……贵国上将军,前几日和乃洛王太子有些不愉快。如果我们将那么多粮食给你们,万一乃洛王太子不高兴了,卡了今后我和乃洛的粮食交易,我们可就自身难保。”
韩道治当然不会轻易让步:“大盛北边好几座粮仓,直接将那些粮食往我国运,又怎会让乃洛人知晓。刚才的条件,已是我国底线。”
唐武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二十万贯的粮食,只能今年一年。”
韩道治:“今年,但民间的粮食交易量,要保持放宽为原本的三倍。”
唐武探了一下底:“这个条件,和多五万贯岁币,又或是明年不收贵国的马牛羊。这三者,我们只可能答应一样,还得看圣上的意思。”
韩道治:“我觉得,大盛还是再好好想一想吧。一文不加,我无法向我国陛下交待,陛下真的耐性不太好。”
唐武转了个目标试探:“上将军怎么一直未出声。”
皇甫烈哼笑一声:“我一向懒得磨嘴皮子。不过,如果你们愿意答应一个条件,我倒是可以给你们省了多要的五万贯。”
姬安就听见好几道抽气声,像是图国使团也被这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显然皇甫烈还是有份量,韩道治没有反驳他的话。
唐武:“上将军有什么条件。”
皇甫烈:“让你们琳琅王过来我图国和亲。只要他跟我回去,我能劝得了皇兄不加价。”
隔壁再次响起一片抽气声。
姬安面色变得微妙,又去看上官钧——难道他上一世里也有这出?
不过,一无既往地从上官钧脸上看不出什么来。
上官钧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只嘴角微微提了点似笑非笑的幅度。
隔壁唐武的声音沉了下来,回击道:“我大盛开国至今,别说王,连公主、郡主都未曾外嫁和亲过。上将军若想和亲,不如留在我大盛。”
韩道治咳一声,只得圆场:“今日既两边都有让步,不如都再回去好好商量一下。唐相公要向大盛陛下回禀,我也要征询柱国将军的意思。就改日再谈吧。”
他递了台阶,唐武便顺势下了:“好,那便改日。”
还是等隔壁两边谈判团先离开,姬安和上官钧才坐车回宫。
姬安:“你说,皇甫烈真能劝得动图国皇帝不加岁币?”
上官钧:“陛下莫非真愿意和亲。”
姬安一笑:“怎么可能。别说姬含思,就是图国要公主,我也不会给。”
上官钧:“皇甫烈并不是愚笨之人。他既如此说,可见图国皇帝的底线是要粮,而且不止今年要粮,往后也要方便地买粮。”
姬安:“放宽民间交易量,你觉得可不可行。”
上官钧:“陛下以为呢。”
姬安仔细想了想:“有走私商人在,不放宽能卡住他们买粮吗?”
上官钧:“他们和走私商人买,总不能买得那么舒服。”
那也就是还能买到,甚至变相帮走私商人提高了粮价。
姬安看看他:“那些打不掉的走私商人,背后都是什么利益。”
上官钧回视过来,忽尔笑了:“陛下学得果然快。”
姬安:“唐武刚才那么说,他应该没有牵扯其中。”
放松民间交易量这个条件,先前没在政事堂内商量过,是唐武临时提出来的。
上官钧:“陛下想对走私商人动手吗。”
姬安沉思片刻,还是摇摇头:“这个时候动手,会激怒图国。所以,还是放宽交易量吧。有方便的买粮处,图国自然不会过于依赖走私商人,这本身就是对走私的打击,我们也能多收点税钱。”
上官钧:“陛下心中有成算便好。只是,怕这一条会引得人怀恨在心。”
姬安不在意地笑道:“不只是这次,今后也一样,不管什么选择,总会有利益受损的人恨我。要怕人恨,那我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上官钧打量下他,嘴角再次微微提起一些。
另一边,图国使团回程途中,不少人都忍不住悄悄去看皇甫烈。
皇甫烈刚才都说了那种话,此时干脆直接说:“你们回去吧,我去琳琅王府。”
韩道治试图阻止:“上将军……”
但,没有皇甫雄在,皇甫烈自然不可能听他的,直接拨转马头。
韩道治忍不住叹口气,继续带队回返。
他的亲信忍不住挨过来问:“侍郎,上回柱国将军一点不松口,这回你直接就让出了五万贯,回去柱国将军能同意吗。”
韩道治看看他:“陛下要的是粮食。”
亲信莫名其妙。
韩道治:“柱国将军不松口,是因为拿钱和走私商人买粮的活都是他去做。如果大盛直接给了粮,他当然不会愿意。”
亲信瞪大眼睛。
韩道治:“柱国将军病着,自然就由上将军代理。”
亲信看看四周——难怪这回来谈判的人里,没有柱国将军的亲信。
第45章 孙氏 补回收益的私下谈判
当日的政事堂会议上,唐武就提了先前谈判时自己临时加的条件,并总结道:“增加五万贯岁币、开放民间粮食交易量、明年不交马牛羊,当时臣说三择其一。但臣估计,最终得给二,图国才会满意。”
少明年一年的马牛羊,这条本来就在大盛谈判团预估的条件内,众人都已经有了接受的心理准备。那么,选择其实就集中在前两条当中。
姬安先表态:“岁币多一文都不行。”
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明确且强硬地表达态度,众宰相都有些惊讶。
唐武补充道:“图国要求放宽粮食交易量到三倍。”
姬安留意着众人的反应,不过表面上没见有谁抵触特别大的。
众人讨论一番,最后觉得这个条件还算可以接受。倒是顺便叹息了一下,明年少了图国那一批牛羊,京城的牛羊肉必然都要涨不少价。
姬安问:“图国给的马牛羊,都是怎么分配。”
中书令回道:“马由朝廷统一调配,看何处有需要。图国给的牛都是肉牛,不是耕牛,因此和羊一样,四成留在京城,六成按着交税比,分给交税前十的州府。”
枢密副使接话:“也就是少吃点肉,苦一年就过去了,比往外掏银子强。”
于是对图国的谈判底线就此定好,众人接着往下议事。
待议事结束,姬安起身去往吃午饭的休息间。
出门走了几步,他发现往日会离开的上官钧还跟在身旁,不解地看去。
上官钧面色从容:“叨搅陛下一顿饭。”
姬安:“倒是无妨。但你没先说,膳房只备了我的份,加菜大概得等上一会儿。”
上官钧:“我的厨房会送过来。”
姬安也就随他了,反正他们同桌吃饭不是什么稀奇事。
两人进屋落座,两边的内侍和小厮摆上饭菜,再退出屋去。
姬安一边动筷一边问:“大司马有什么要谈。”
上官钧也举起筷子,边夹菜边说:“先前车上没细谈,陛下具体打算什么时候对付走私粮商,也好及早准备起来。”
姬安嚼着菜思索:“不好动吧。能做粮食买卖的,肯定个个财力雄厚。而且,不仅背后在朝中有靠山,和边境军队也有勾连。否则,那么多粮食,哪那么容易出关。”
上官钧看他一眼:“陛下就放纵不管了吗。”
姬安:“他们走私,是因为卖到图国能得高价。但以后图国能从榷场买到更多粮食,他们能卖的就会减少,运过去的量自然会跟着减。就让他们多往国内卖卖,还能再平一下国内的粮价,不是挺好。”
上官钧:“那你可曾想过,他们会联手垄断榷场,哄抬榷场粮价,挑起两国争端。因榷场买卖起争端,进而暴发小规模武力摩擦,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只是以前还未涉及到太大的利益,但这一回不同。”
姬安睁大眼:“疯了吗那群人!”
上官钧:“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对他们而言,这样的和平,倒不如边境动荡。”
姬安面色渐渐严肃:“刚才会议上怎么没人说这个……唐武想不到?”
上官钧:“他应该能想到。只是,大概想着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去解决后头起来的问题。”
姬安很是头疼:“总不能把常平仓的粮往榷场调。”
常平仓制度的创建,针对的是调节国内粮价。
如果往榷场调太多,要是同时碰上国内灾年,可用的粮就少了。哪怕不是灾年,一旦被那些大粮商察觉仓内存粮大量减少,就有可能被他们抬高粮仓覆盖局域的粮价。总之,牵一发而动全身。
姬安抬眼直视上官钧:“我若要你强硬将那批人压服,大司马可能做到。”
他想起上官钧现在应该是二刷这个副本,既然提了这事,应该就是有把握能处理好。
果然,上官钧面色未变,却是说:“短时间内可以,长时间维持很难。得投入人力物力,时间一长,要么财政吃不消,要么别处会出现空档。但有这笔大利吊在那,一旦放松,就会不断地有人铤而走险。”
姬安:“我们可以出政策,鼓励小粮商往榷场运粮。”
上官钧:“要打破大粮商的封锁线,可不是容易的事。”
姬安:“归根结底还是粮少,才会被他们把持。我会想办法增产,只要增产,很多事都能随之解决。但这需要时间,所以,希望大司马能维持至少三年。”
上官钧扬下眉:“陛下很有自信啊。”
姬安一笑:“你等着看吧。”
○●
十九日常朝。
下朝之后,姬安在屋中休息片刻,也让人先把上官钧叫过来,想和他商量一下今天要不要继续和图国使团谈判。
不过,上官钧前脚刚到,后脚就有宦官来禀师晟求见。
图国使团那边的消息,每日晚间宫门下匙之前,飞廉军都会有简单的书面报告递上来。师晟会来,就说明有需要面陈的大消息。
姬安一边让人传,一边和上官钧说:“昨日皇甫烈去了姬含思那里,直到飞廉军上报消息时还未离开。你知道了吗。”
上官钧:“他若真想留下和亲,陛下可以考虑一二。”
姬安失笑,很想问他上一世里皇甫烈是不是真留下了。
起初姬安完全没想过候补攻当中还有外国人,毕竟姬含思在书中是皇帝。但现在看来,说不定姬含思的魅力真的大到能将人留在国内。
姬安好奇地试探:“皇甫烈要真留下来,他在图国经营的权势可就全没了。我看他那个性,不像能忍受得了这样。”
上官钧露出个嘲讽的笑:“所以他当然不可能一直留下。”
姬安若有所思——换句话说,就是有留一段时间的可能。
这时,师晟被领进来,向两人躬身问安。
姬安便放下那边,问他:“什么紧要事。”
师晟:“孙奇超瞒着其他人给大司马传了消息。”
姬安看向上官钧。
孙家那边认上官钧不奇怪,一是图国也知上官钧权势大,二是本来孙家也是说派人联系上官钧。
但师晟会直接将消息报给姬安,而不是先报给上官钧,必然是上官钧的吩咐。姬安对此颇为意外。
上官钧淡淡道:“说。”
师晟:“他希望能尽快在宫外面见大司马详谈,最好是今晚。”
上官钧看向姬安:“陛下以为如何。”
姬安:“那就见见吧,我也去。”
上官钧点下头,对师晟道:“做好安排。”
师晟领命。
他正要退下,姬安想起先前那个话题,八卦心起,问道:“昨晚皇甫烈几时回去的。”
师晟面色就有点异样:“皇甫烈在琳琅王府留宿了,不知是不是没注意宵禁时辰。不过,直到臣进宫,他都还未回四方馆。”
姬安眨眨眼,面色也跟著有点微妙:“好,你去忙吧。”
师晟退出去,姬安看看上官钧,突然莫名就有点点尴尬。可能因为从属性上而言,自己和姬含思他们一样。
姬安咳了一声,起身道:“过去政事堂吧。”
上官钧跟着起身,落后他半步而行。
姬安就总觉得好像有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哪怕他知道那很可能只是错觉。
他到底耐不住这种古怪的气氛,没话找话地说:“孙奇超一个小辈,能不能拿主意。如果他只是来传话,那一来一回岂不是又要耽误好多时间。”
上官钧的低声从后上方传来:“孙家既然决定冒险来我大盛,必然会派个能做主的。”
姬安就感觉耳朵好像麻麻痒痒的,不由得抬手揉一揉。
幸好,很快走到政事堂。
看着屋内起身相迎的众宰相,姬安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
既然孙家递了消息,姬安便决定先和他们谈过再说。
傍晚时分,姬安和上官钧提早了吃饭时间。饭后依旧搭上那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出宫,这回车旁有一队家丁打扮的羽林卫相护。
京城里达官显贵多,这种家丁护持的马车并不少见,一行人顺利来到一家热闹酒楼的侧门。
姬安先下车,往大街方向望望。看见那边一片热闹祥和的夜景,心里难免升起那么一点满足感。
说起来,他继位之后一直忙着,都没能出京好好转转。等和图国的谈判敲定了,是该寻个时间出来逛一逛。都说京城是天子脚下,他这个天子总不能连脚下这点地方都不熟。
正当姬安心里琢磨着微服出宫的事,身旁一阵风掠过,是上官钧下马车的动静。
姬安自然地转过头去,却是一愣——上官钧竟然戴了帷帽。
上官钧透过帽纱看见他的表情,低声道:“京中识得我的人不少。”
姬安下意识点头:“哦……”
上官钧等过一会儿,见他没动,开口催促:“四郎还在等什么。”
姬安被这声最近都没再听过的“四郎”唤回神,连忙转身往酒楼里走。
只是,又觉得耳朵莫名在发痒,忍不住抬手揉揉。
师晟安排好了一切,出来迎接的小二刚才不声不响地等着,此时见姬安动了,才换上待客的热情笑容领路。
姬安和上官钧穿过热闹的酒店大堂,被领进楼后一间雅院,顺着九曲桥来到一座水榭。
候在水榭里的师晟站起,躬身相迎。
姬安在上首坐下,上官钧摘下帷帽,坐在他身侧。
姬安问:“孙奇超还没到?”
师晟:“应当快了,臣约他在戌时。”
大盛市集热闹,宵禁时间很晚,亥正才关坊门。一个半时辰,谈事情绰绰有余。
姬安刚吃过饭,肚子饱着,就挑点桌上的水果吃。
没过一会儿,有卫士来禀孙奇超带人来了。
姬安听得挑眉:“带人?”
卫士:“他带了两人,一男一女。”
姬安看一眼上官钧——他记起来上官钧说的“能主事的人”,看来孙家潜进来的人果然不简单。
师晟见姬安点了头,吩咐道:“搜身仔细些,尤其女人。”
卫士应声退下。
姬安问:“搜女子身方便吗。”
师晟回道:“陛下放心,飞廉军中亦有女子。”
没一会儿,孙家三人就被领了进来。
除了姬安认识的孙奇超,还有个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看长相和孙奇超有几分相似。那名女子则是姬妾打扮,明眸善睐,长身玉立,手中拿着摘下的帷帽。
不过,她妆虽画得仔细,但姬安以前学过认人技巧,看得出来她的年纪应当不算很年轻,估摸着在三十以上了。
姬安暗暗看一眼上官钧。
上官钧的目光落在中年男子身上。
姬安猜测,估计上官钧上一世就是和这人谈的。
孙奇超脸上倒是带着惊讶,大概没想到姬安也在,上前躬身行礼:“大盛陛下,大司马。”
那一男一女听见,眼中也现出诧异。
中年男子跟着躬身:“大盛陛下、大司马,鄙人孙东起。”
姬安转眼看身旁师晟。
师晟附耳道:“孙奇超之父,除了孙太尉,他是孙家第二话事人。”
不过,那名女子却未行礼,而是迳自走到桌边。
孙奇超为她拉开椅子,她便坐了下去。
姬安禁不住吃惊——这么看来,三人中竟是以这女人为首。
他再看向上官钧。
这回上官钧的面色有了些许变化。
上官钧上下打量一下那女子,出声问:“孙太妃?”
孙太妃轻点螓首,含笑道:“大盛陛下,大司马。”
姬安升起点兴趣——这是和上官钧上一世不一样了?
上官钧此时已经敛起神色,又恢复了平淡从容的模样:“没想到孙太妃会亲自来。”
孙太妃目光在姬安和上官钧之间来回扫过:“如此大事,自然得拿出我们最大的诚意,也希望能换来大盛陛下和大司马的诚意。”
姬安饶有兴趣地看看她,开口道:“孙太妃冒这么大险过来,是想和我们谈些什么。”
孙太妃直视回来,没绕弯子,开门见山:“自然是谈对盛图两国都有益的事。只要二位助我儿上位,我也会拿出让二位满意的回馈。”
姬安一笑:“比如说呢?”
孙太妃:“那要看陛下想要什么了。”
姬安:“这好像不需要问吧,太妃应当知道的——云朔。”
孙太妃没有意外,只是也笑了,摇摇头:“那陛下应当也知道,不是我不想给,给了我儿就坐不稳皇位。陛下换个我能办得到的,我必不会拒绝。”
姬安当然知道,就是试探一下而已。当年换地图国都没同意,就代表那是图国上下的统一意志。想靠一个刚政变上台的新统治者,可能性的确很小。
他看向上官钧——这种博弈谈判,他选择交给有经验的人。
上官钧感受到他的目光,回视一眼,再转向孙太妃:“提云朔之地的赁资到二十万贯,且,我国要在河关开田。”
孙太妃收起笑,思考片刻,回道:“二十万贯可以,但开田……”
上官钧闭上眼睛:“那便没甚好谈。”
孙太妃沉默片刻,再道:“我听奇超说,这回的谈判,大盛可能会放宽民间粮食交易量。若是陛下与大司马能承诺这一点,且待我儿登基后也会保持,那二十万贯与开田,我都可以答应。”
上官钧这才再次睁开眼睛:“太妃如何给我们保证。”
孙太妃伸手进袖袋中,掏出一方印:“我带来了太后印玺,今晚便在此处写下国书,留给二位。只要我当上太后,这份国书就能生效。”
姬安颇有些惊讶——这举动,可真够胆大的。
他问:“太妃就不担心我们将你交给贵国皇帝?两国正在谈判,若是我们能见好与贵国皇帝,谈判就有可能顺利。”
孙太妃笑道:“他能给大盛的,我能给;他不能给大盛的,我也能给。二位都是聪明人,我相信二位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说完停顿一下,续道:“何况,我死在此处,和死在深宫,又有何区别。”
姬安看着她脸上自信的笑,心里却有点犹豫起来——不知道现在的图国皇帝,和这个女人,哪个敌人更可怕。
姬安敛眸思索片刻,再抬眼问:“那么,太妃想要我们做什么。我们不会出兵图国。”
孙太妃说得毫不犹豫:“杀了皇甫雄和皇甫烈。”
姬安听得无奈一笑:“太妃,朕不可能让他们死在大盛境内。”
孙太妃眼珠转动:“陛下说得不错,只要不在大盛境内就行。大盛能人甚多,应该可以办到吧。”
姬安:“他们两个人过来,回去就两个人都死了。贵国皇帝哪怕是个傻子,也知道这里面是我们在动手脚。”
孙太妃:“我只有这一个要求。正是因为不好办,才值得上每年多出的十万贯。我图国虽擅养马牛羊,但十万贯之数,掏出来也是割去一大块肉。”
姬安刚想去看上官钧,便听上官钧说:“杀一个可以,太妃挑一个吧。”
孙太妃目光转过去,想了想,说:“那么,赁资加十万贯和开田,也请大司马挑一个。”
姬安目光在上官钧脸上转过,接话道:“这样好了,我们帮你杀掉皇甫雄,再把皇甫烈留在我国至少一年,如何。”
孙太妃略微愣了下:“留下他?”
姬安:“他不在图国,也就和死了差别不多大吧。你们抓紧时间行事,等令郎登上大位,朕就命人将皇甫烈绑回去。到时是杀是留,随你们的意。”
孙太妃垂首思索一会儿,又狐疑地看看姬安:“陛下莫不是想,让琳琅王出面留皇甫烈?皇甫烈不会答应的,他再儿女情长,也不会连这点轻重都不分。”
姬安:“那你不用管,朕自然有朕的办法。反正,这交易是我们先做到了,你才会行事,怎么样你都不亏。”
孙太妃这回思考的时间更长,还回头看向孙家父子二人。
孙东起弯身凑到她身旁,和她低声用图国话商议。
姬安先前见到图国有三个人时,就已经打开了系统的翻译功能。此时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也能大致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不过,姬安和上官钧就不方便交谈,又想着趁热打铁把事情敲定下来。
姬安转眼看看上官钧,见他又开始闭目养神。姬安再垂眼,看看桌下两人相互挨着的椅子边缘。
随即,姬安微微扬手,宽大的袖子就盖到了上官钧那边。
上官钧半睁开眼,目光在那袖子上一扫,再转到姬安脸上。
姬安对他一笑,却是藉着袖子的掩盖,手指在上官钧腿上写字。
上官钧再次垂眼,仔细感受腿上载来的笔划。
姬安写得很慢,不过字简单,很容易猜到——可?
上官钧抬眼看过来。
姬安写完了字,也看向他。
就见上官钧微微一笑,前倾身拿桌上的茶。
第一杯拿的是姬安的,递到姬安面前。
姬安微愣,伸手接过。
上官钧收回手之时,手指在姬安手背上轻敲两下。
随后若无其事地端起自己的杯,低头喝茶。
姬安跟着喝茶,心中奇怪——点两下是什么意思?
这时,对面图国两人终于商议结束。
就姬安听见的,孙太妃原本就倾向同意,只是让孙东起帮着想想有没有漏掉的地方。两人一同盘了盘,都觉得可行。
果然,孙太妃换回盛国话说:“好,那便这么说定。陛下与大司马杀掉皇甫雄,留下皇甫烈一年。待我儿继位,我当上太后,就提升云朔之地的赁资为二十万贯,准许贵国在河关开田。”
姬安放下茶杯,笑道:“太妃爽快。那么,就照太妃刚才说的,请写下‘国书’。”
师晟准备齐全,刚才就让人备下纸笔,此时立刻送了上来。
孙太妃很干脆地写完,盖下那枚太后印玺。这份“国书”当中,甚至有盛国文本和图国文本两个版。
姬安接过细看。现在他能看得懂图国文本,但他不想曝露这一点,便让师晟找会看的人进来看过,再交给上官钧。
等上官钧也看完,让人收起,孙太妃又说:“也请陛下给我留个凭证。”
姬安笑道:“朕何需留凭,只要做到了事便行。”
孙太妃:“不用写刚才那些,就留一份两国通好的手书即可。”
说完,她又看向上官钧:“或者,大司马留也行。”
姬安这才明白,刚才上官钧点的两下是什么意思——二选一,择二。
他转向上官钧:“那便大司马留吧。”
上官钧颔首,提笔写下,盖过大司马印,交给孙太妃。
姬安想了想,强调:“虽然信在你手里,但我们不会承认这封信是大司马写给你的。”
上官钧的手书没有抬头,的确可以不认这个账。
孙太妃一笑:“陛下放心,这封信只会是大司马写给我儿的。”
姬安没想出来一封没头没尾的信会有什么害处,而且是上官钧自己同意的,也就放下心。
两边都谈得满意,一同举茶相庆。
第46章 谈成 一重又一重的算计
孙太妃饮完茶水,最后问一句:“大司马可否给我句准话,什么时候能杀掉皇甫雄。”
上官钧:“这个冬天内。要让他死得不令人起疑,布置需要时间。”
姬安接上话:“皇甫烈估计也要过了年才会再来大盛长留。”
上官钧看一眼姬安,补充:“最好是待皇甫烈来了,再对皇甫雄动手。免得皇甫雄死在前面,贵国皇帝不愿放皇甫烈过来。”
孙太妃点了点头:“好,那我便心中有数。”
说完,她拿着帷帽站起身:“我们不会多留,明日就起程返回图国。”
上官钧:“太妃干系到两国情谊,我会派人暗中护送。”
姬安微笑着送别:“若还有再见之日,希望那时朕要对太妃换个称呼。”
孙太妃微微欠身:“借大盛陛下吉言。”
随后,带着孙家父子离开水榭。
为了谈判内容的保密性,羽林卫都守在岸边,水榭里只有师晟随侍在侧。此时姬安看着图国三人的背影顺着九曲桥远去,就很是放松地靠到椅背上,吁了口气。
姬安将刚才系统记录下的孙氏写的“国书”调出,又看过一遍,想起来问一个刚才不方便问的问题:“开田是什么?”
会让上官钧在这种谈判里专门提出来的要求,应该是件大事。
上官钧:“在河关地区开垦水田,那里合适种稻谷。”
姬安惊诧:“我记得先前的和约只是禁止修防御工事,怎么连水田都不能开吗?”
上官钧嘲讽一笑:“在图国人眼里,水田就是我们的防御工事。水田纵横,就能拦下他们的马冲锋。只要开了田,他们日后若想进攻河关,便会非常棘手。”
姬安眨眨眼:“所以,孙氏同意开田,就表示……”
上官钧:“她完全放弃了将河关收回去的打算。也可看出,哪怕她上位,对军权的掌控也不是那么有把握。”
姬安若有所思:“难怪她答应涨租金那么痛快,对开田就犹豫。”
也难怪上官钧一开始就把开田这个条件咬死了。
钱是在别人钱袋子里,孙氏现在答应得痛快,以后未必不会赖账。但开田的主动权却在大盛手上,只要手握那份“国书”,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做。
这样看来,孙氏对这次谈判还真算得上是诚意满满。
姬安看看上官钧,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把租金涨上来,我原先还想着要费个几年工夫去给图国捣乱。也是托了大司马的福,早早就和孙氏有接触。”
上官钧回视一眼:“陛下不用高兴得这么早,还要看孙氏能不能扶得起来。他们虽在文官系统内经营有道,但太缺乏对军权的掌控。”
姬安被他这话说得冷静了些,问:“她刚才要你的手书是想干什么?要是被图国皇帝发现,不会对你有影响吧。”
上官钧:“有这个凭证,她回去好拉拢人一起干。不是陛下的手书,被发现也无甚影响,图国皇帝只会以为我和孙氏一样。便是他想拿来借题发挥,一封没头没尾的信,也很容易搪塞。”
姬安把这话在脑子里转了转,才反应过来——图国皇帝会以为是上官钧在找帮手想篡位,而不是怀疑大盛官方和孙氏有勾结。
孙氏估计猜得到,姬安不会留下信那么明显的东西,所以退而要求上官钧留。以上官钧在大盛的权势地位,倒是也足以做背书拉拢帮手。
而上官钧先想到了这一层,在先前姬安写字询问之时,顺势暗中给出提示。当然,姬安估计,如果自己没参透,上官钧会主动出声接话。
姬安不由得感叹——这种复杂的人心揣测和博弈谈判,果然还是得上官钧这样浸淫国事日久的人来。何况他现在还是二刷。
想到这里,姬安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准备怎么杀皇甫雄。”
上官钧却是先反问他:“陛下又准备如何让皇甫烈留在大盛。”
姬安对他自然是不瞒着:“我有个想法。和图国、乃洛这种来往频繁的邻邦,互派使臣到对方国都长驻。往后有事可以先和使臣沟通,由使臣和各自国内联系。就不用有点什么小事都得派人出使一趟。”
上官钧沉吟片刻:“倒是方便些,但……”
姬安猜到他想说什么,补充道:“间谍渗透这种事总是免不了,使馆至少是个明面上的目标。”
上官钧点下头,又说:“所以,陛下是觉得,皇甫烈会作为第一任图国使臣留在我国。”
姬安试探:“他现在对姬含思正是兴趣最浓的时候,我们提出这种正式外交合作,他应该会积极促成。而且官方往来不会引起下面人心动荡,只是驻大盛一年,我觉得,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想了想,又补充道:“等皇甫烈再知道了奥多塞是来留学的,至少会待个一两年,会不会心里更不服气。更别说姬含思身边还不止奥多塞一个。”
说到这里,姬安转头问师晟:“琳琅王府里住着几个人,你知道不?”
师晟像是没想到姬安竟会知道,面色微妙地回道:“琳琅王原本的伴读华知允自是跟着他住,卢雍和夏侯焱如今是琳琅王的门客,也住在王府当中。”
姬安扬扬眉,重新看向上官钧:“你看,皇甫烈会来当这个图国使臣的可能性是不是很高。”
上官钧却玩味地回视:“没想到陛下对姬含思了解得挺深,我还以为你们不是很熟悉。”
姬安心里一咯噔,连忙找藉口描补:“呃……毕竟以前都住一个宫里嘛……皇子宫也没多大,总有不小心碰着的时候……”
并且装作口渴,直起身想拿茶。却发现茶杯还空着,就手一拐,抓了只橘子。收回手时略微一顿,侧身抛给上官钧,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上官钧的确没想到姬安会有这一抛,下意识伸手接住。
姬安再拿只橘子,靠回椅子里,边剥皮边扯开话题:“你要也觉得可行,就让唐武把互派使臣这事一并谈了。”
上官钧目光落在姬安手下片刻,才收回来,也剥起自己手中的橘子,淡淡应道:“嗯。”
姬安便转头吩咐师晟:“你让人去通知参加谈判的人,明日继续。等我吃完这个果,回宫时顺便去一下御史大夫家里,我亲自和他说。”
师晟躬身应是,转身出去办事。
姬安掰了一片橘子放进口中,继续和上官钧说话:“你还没说,准备怎么杀皇甫雄。”
上官钧慢条斯理地剥着橘络:“卜察吃了一场大败仗,他们的皇帝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姬安:“你是说,他们冬天还会继续打?”
上官钧:“冬日休战,是因为太冷。但卜察人彪悍,如果他们能看到胜算,会很愿意出来动一动。”
姬安好奇:“你能让他们看到胜算吗?”
上官钧的话却突然拐了个弯:“图国缺粮食,卜察自然也缺。等卜察使团进京吊唁先帝时,估计会给陛下送上一份购买粮食的国书。”
姬安一愣。
上官钧:“当然,我们的粮食都已经给了图国,接济不起他们。只好卖一些他们同样很想要的东西,表达一下我们的诚意。”
姬安:“什么?”
上官钧:“火炮、震天雷。”
姬安差点想吹口哨,按捺下来,再问:“那他们没粮也撑不住啊。”
上官钧:“走私粮商手里有。卜察都进京求粮了,陛下不用担心没人给他们牵线。”
姬安忍不住笑道:“大司马真是哪里都算到了啊。”
上官钧:“卜察和图国要打起来,皇甫烈又不在,皇甫雄必要上阵。到时,也就有机会向他下手了。”
姬安高兴地点着头,连甜得不太合口的橘子,此刻都突然感觉变得好吃许多。
他顺着上官钧的话思考——看来大盛的火器发展已经让邻国羡慕忌妒恨了。
只是,他又想到一事,奇怪地问:“既然震天雷和火炮对图国有用,那怎么图国皇帝还能用他们大军威胁我们。”
上官钧面色就沉了些:“数量太少。他们不惧伤亡地大军压下来,就能很快消耗完。”
姬安:“制作很困难吗?”
上官钧:“主要是缺乏原料,陛下可知做震天雷最重要的是什么。”
姬安立答:“黑火。药——硝石、硫磺、木炭。”
上官钧眼中现出诧异,续道:“硫磺矿很少。”
姬安想了想:“你是说天然硫磺?但硫磺可以提取的呀。”
上官钧动作一顿:“用什么提取。”
姬安继续想:“我记得……通常是用硫铁矿……”
说到这,他突然瞪大眼:“就是愚人金啊!”
他就说,当时听到上官钧说愚人金,总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只是被错认金子的尴尬盖过去了。
上官钧狐疑地回视:“陛下从何处得知的。”
姬安打哈哈:“当然是书上嘛,你知道我看书杂。回去我就给你找出来。”
上官钧打量着他:“若真能从愚人金中提取,倒是好办许多。这个东西不少。”
姬安被提醒了:“图国是不是也有。”
上官钧:“应当有。”
姬安狡黠一笑:“问他们要吧!拿来抵明年的马牛羊。反正是别人家的,不要白不要。”
上官钧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渐渐从刚才那个大好消息里平复下情绪,唇角不由得也翘了翘,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
*
师晟来回禀已经安排人传话。
姬安吃完橘子,掏出手帕擦擦手。看上官钧也收拾好了,便招呼他一同起身离开。
师晟随行在侧,掏出一只信封:“这是图国使团今日的消息。”
姬安接下,却没看,直接问:“有什么特别吗?”
师晟作为总负责人,自然清楚,躬身回:“未见异常。皇甫雄的发热在反覆,皇甫烈在晚间回去,只到他屋里待了一会儿。”
姬安点下头,勉励他两句,便和上官钧离开酒楼。
小马车行到御史大夫唐武家门前,卫士上前敲门。
姬安撩到车窗帘子,探头出去看,一边对上官钧说:“你说,等下唐武见到我们,会不会吓到。”
上官钧:“他若没做亏心事,吃惊便罢了,如何会被吓。”
前方卫士给门房看了腰牌,再指指马车。门房就已经吓到了,一边开门一边叫人快去通禀。
等门房将大门的门槛拆下,马车驶进前院,姬安和上官钧才下来。
姬安四下望望。可惜天黑了看不清,只能看见一些黑黝黝的轮廓。
门房战战兢兢地过来问安:“草民拜见陛下,拜见大司马。”
姬安看他提在手中的灯笼都发颤,不由得笑道:“别紧张,我们只是来和唐卿说些事。你前面领路吧。”
门房连忙应着是,挑着灯笼从回廊往里走。
姬安和上官钧平行,卫士们护持在身侧。
走不多远,就见前方也有灯笼在急速靠近。
很快,唐武就迎上来,躬身问安:“陛下与大司马驾临,寒舍蓬荜生辉,臣荣幸之至。”
姬安温声道:“免礼。”
唐武一边将两人往正厅引,一边试探着问:“不久前有卫士来通传,陛下决定明日继续和图国使团谈判。现下亲临,可是也为此事?”
姬安点头:“对,有些条件需要补充的,就和你说说。最好明日就能谈下来,签好和约。”
三人进到正厅落座,仆从端上茶水糕点,再退出去。
姬安也让卫士们出屋关门,只守在外面。
随后,就详细和唐武说了补充的两条——两国分别派驻常驻使臣,以及,问图国要硫铁矿代替明年的马牛羊。
唐武吃惊:“陛下怎么想到要愚人金?那东西我大盛也不少,又没什么用,要回来也是占地方。”
姬安没透露,只说:“让你要便要。数量你和他们谈,能要多少要多少,宫里有地方收。”
唐武虽不解,却也点点头:“好,这个应当没问题,他们也就是费点力气运过来。使臣那一条,可能他们会推脱要先回禀他们皇帝。”
姬安:“你和他们说,我们也会和乃洛互派使臣。”
唐武还是一头雾水,只得先应下来,又问:“若是他们问,我们准备派谁去图国,臣该如何答。”
姬安:“就说我们会公推和选拔,还没有定。不过使臣不是一直不变,我们一至三年会换一回人。他们的话,让他们随意,谁当使臣我们都欢迎。”
唐武:“臣明白了。”
姬安:“如果他们还犹豫,就给间房让他们自己讨论。总之,争取明日就能签下来。”
唐武:“图国主要目的还是粮食,只要我们答应积极备粮,想来明日签约不是问题。”
姬安赞声好,看他没有什么再问的,便起身道:“明日本该休沐,却要劳烦爱卿了。”
唐武忙道:“不敢,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份。”
事情说完,姬安也不在臣子家里久留。毕竟下班时间招待领导,至少在姬安看来不是什么舒心的事。
唐武将姬安和上官钧送到前院,再将马车送出门,目送车子远去,才回了家中。
跟在旁边的门房抹抹汗,又担心地问:“郎主,圣上和大司马突然过来是……”
唐武看他一眼:“闭紧你的嘴。”
门房连声应是。
唐武一边思索着那个互派使臣,一边慢慢走向书房。
马车上,刚才一直没说话的上官钧也在问:“派去图国的使臣,陛下可有属意的人选。”
姬安倚着软枕,思考着说:“我觉得官不用太高,从五品这样就差不多了。回来就升个一两级,这样能让人有动力去拼。不过人品很重要,这个得大家一同把把关。”
说着他就抬眼回视:“尤其得大司马把把关。”
姬安不知道疑似重生的上官钧具体是从多少岁回来,但估计少少也得有几个年头。再加上上官钧从小学的就是帝王之术,姬安对他看人的眼光还是挺相信的。
上官钧和姬安对视片刻,目光落在刚才姬安顺手放在车里的信封上:“陛下若是舍得师晟,倒是可以让齐万生做第一任驻图国使臣。”
姬安一愣:“他……官职好像有点低?”
上官钧:“可以升。这次他也在谈判团内,正好论功行赏升上去。”
姬安顺着想了想,觉得也无不可,刚要再回话,又突然觉得不太对:“你刚才怎么还提到师晟,齐万生当使臣,和师晟有什么关系。”
上官钧目光重新抬起。
车中没有点灯,只有车插件的灯笼光照进来一点,看得不甚分明。
姬安似乎看到上官钧笑了笑,又似乎没有,奇怪地追问:“到底什么意思?”
上官钧:“师晟胆大心细。我们与孙氏合作,派过去的使臣得知道内情,充当联系,也要有能力随机应变。师晟武人身份,不好做使臣,可以作为护卫一同过去。他和齐万生有默契,方便行事。”
姬安恍悟:“有道理……”
想了想,又说:“但我有点担心,会不会我们派过去的人官位太低,皇甫烈不好过来。”
上官钧:“难道陛下还想派个郡王过去。官职不高,能让图国皇帝放心。姬含思不可能去,也才能吸引皇甫烈过来。”
姬安点头:“好,那就后日在政事堂提一提。”
小马车从小门进了皇宫,先停在立政殿前。
卫士为姬安拉开车门,姬安就看见洪大福和徐小七抱着斗篷等在车外。
他刚要起身,却听上官钧问:“陛下明日可还要去听谈判。”
姬安笑道:“不去了,反正都已经定好,听不听不重要。难得休沐,我睡个懒觉,大司马也好生休息下吧。当然,你若想去听,这车今晚就留你那边。”
上官钧没说去不去,却再问:“陛下明日可有事。”
姬安:“我后宫的事你也知道,明日我面试管事。本来说十六日面试的,结果被谈判打断。已经拖了好几日,不能再拖下去了。”
上官钧便没再说什么,只点下头。
姬安起身下马车,两名内侍立刻过来给他披上斗篷。姬安回过身,见卫士已上前关了一扇车门。
另半边开着门里黑黝黝的,只有一点光从窗帘缝中透入,照出上官钧朦胧的半边身。
也不知道是不是灯笼的光太冷,姬安没来由地感觉到一种淡淡的落寞氛围。
他没多想,开口就顺着刚才的话题说:“大司马明日可要过来看看我这边面试的热闹。”
车里的上官钧向前倾了倾身:“那是陛下的家事。”
姬安笑道:“看人这事,我自认没有你的眼光利。不过,你没兴趣就算了。”
说完,挥下手,转身带着内侍们和一队卫士离开。
车门边的卫士将另半边车门关好,小马车继续向旁边的思贤殿驶去。
○●
韩道治和皇甫烈再次带着使团坐上谈判桌。
经过前两回的讨价还价,如今两国对彼此的底线都有了较为明确的推断。韩道治也猜到,今日大概就能有结果。
唐武今早提前招集谈判团众人,把昨晚姬安加的两条说了说,一同商定今日的谈判策略。
此时,他一开始便单刀直入:“除今年的二十万贯都用粮食交付以外,圣上已经同意放宽民间粮食交易量的条件。但明年的马牛羊,我们不能一点不要。”
韩道治:“你们想要多少。”
唐武:“圣上也知你们的确拿不出,所以,允许用愚人金来代替。”
韩道治这下是真吃惊了:“愚人金?”
唐武:“据我所知,图国是有的。”
图国众人相互看看,都搞不清大盛人这是玩的什么把戏。有倒是有,可那东西又没有用。
唐武没给他们多想的时间,继续说了相互派驻使臣的提案。
韩道治思索片刻,犹豫着回:“这个我们得回国禀过陛下。”
唐武按着姬安说的,继续道:“不仅是和图国如此,我们和乃洛也会互派使臣。”
一直没出声的皇甫烈突然开了口:“你们会派谁来我国。”
唐武:“还未决定,会公推选拔,而且一至三年便会换一次人。”
他观察着皇甫烈的表情,想了想,又补充:“但肯定不是琳琅王。琳琅王不通政事,并不合适当使臣。至于贵国,无论何人过来,我们都非常欢迎。”
皇甫烈皱着眉没说话。
唐武看图国众人交头接耳,离得远的还互使眼色,便说:“我们另备了间房,各位可以过去商议一下。若是没问题,希望今日便能签约,我们也可以尽早送粮。”
韩道治点点头,起身道:“那我们过去商量下。”
唐武便唤人领他们过去。
图国众人关起门,立刻低声议论开来。
“他们要愚人金干什么啊,会不会有诈。”
“可能为了脸面吧,觉得只出不进太丢脸。盛国人就是好面子。”
“那个无所谓,他们要就给呗,地上都好多,不用开采也费不了多少力气。等下谈数量时压一压就好了。”
韩道治也说:“对,主要是使臣。”
皇甫烈开口:“答应他们。”
韩道治一惊:“这个……不用先回禀陛下?一旦写上和约,就不好再反悔。”
皇甫烈:“盛国给的粮食数量已经达到陛下的要求,运粮回去才是第一要事。使臣的事,如果回去了陛下不高兴,那随便派个人过来应付就行。盛国过去的人,也有的是办法圈住。总之,有什么事我来担着。”
韩道治看看他,提醒说:“还没有征得柱国将军同意。全是粮食,一两银子都没拿到,恐怕他知道了会生气。”
皇甫烈哼笑道:“今后买粮不用再被走私粮商算计,这笔账细算下来,比多拿十万贯还划算。他要有意见,就和他一起到陛下面前好好算一算。”
韩道治见他心里清楚,才放下心:“好,有上将军这话,就可以签和约了。”
第47章 面试 陛下的日子过得很精彩
上官钧的生活一直很规律。
除了上一世带兵亲征打骨鲁,以及前后两世的遇刺养伤期间,其他日子都是亥正上床,卯时醒来,前后误差不会超过一刻钟。
哪怕许多时候在旁人看来他都是政事繁重,但上官钧没有别的娱乐爱好,时间都用在处理政事上,倒也不觉得多么吃不消。
复生回来之后,就更是悠闲。
今日,上官钧同样早早便醒来。
他翻个身,伸手要去拉床头的绸绳,唤小厮进来伺候。
抬手之际,一阵凉气灌进被中,激得露在衣外的皮肤泛起一阵颤栗。
九月下旬,秋日的天气早晚已是浸染上寒意,却又未到需要烧起暖墙之时。
上官钧下意识收回手,拢上被子捂捂热气。
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姬安说过的“休沐日睡个懒觉”“赖赖床”。
被子里很暖和,上官钧感觉自己彷佛被那话传染了,一时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只有已经清晰的思绪在延伸。
刚才他想到姬安,现在便跟着想到最近这几日,姬安面对图国使团的对策。
这事上官钧已经历过一回,原本以为,这回也不会有太大改变。顶多就是自己对边防的布置提早了一点,那一仗打起会更为主动。
却没想到,现在竟然会变了那么许多。
在上一世里,姬含思不问政事,政事堂的底线是可以增加岁币,只有上官钧的态度是坚决不同意。最后商量出来的谈判策略,和这回一样,也是试图通过粮食来争取让图国打消加钱的念头。
但,图国的皇甫雄态度和上官钧一样坚定。在皇甫雄的强硬压制下,大盛和图国使团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期间皇甫烈看上姬含思,频繁进宫求见。姬含思没有拒绝,甚至时常留他宿在宫中。
上官钧曾试图劝姬含思影响皇甫烈,以期达成和谈。
姬含思不能说没有努力过,但他身边几人争风吃醋,激得皇甫烈也变得态度强硬,想通过背后的图国来威逼姬含思放弃其他人。
上官钧眼看谈成希望不大,一边让谈判团拖延时间,一边开始暗中调派兵力。
同时,还和孙家来京的人接触,但那回上官钧只见到了孙东起。
孙东起自然没有孙太妃那样大的决策权,不敢答应上官钧提出的开田条件。或许还有孙家对大盛信心不足的原因,两边相互试探一番,并没有达成具体合作,孙太妃更是没有现身。
十月中,图国皇帝一直没等到使团消息,领大军南下。
上官钧一接报,立刻派人去控制皇甫雄和皇甫烈。消息却走漏到姬含思那,姬含思以为上官钧要动手杀人,赶紧悄悄通知皇甫烈,并协助皇甫烈和皇甫雄逃脱。
前线首先面临图国大军的,是平朔关。
原本在上官钧的计画里,平朔关可以把图国大军拖上十日半月,顶不住了再撤进后方城池中。
但没料到,图国竟然有三百人早就零散地混进关内,逗留在近处。皇甫雄、皇甫烈两人一路抢马,星夜兼程,快马赶去与那三百人会合,再与关外图国大军里应外合。
不过五日,平朔关大门被打开,三万守军被图国大军杀得十不存一。
幸好关内几座重要城池已做好准备,坚壁清野,顽强抵抗。
图国大军本身粮草就吃紧,哪怕扫荡了一轮城外村庄,收获也没有多少。
战事便僵持住。图国攻不下城,大盛也无力赶走敌寇。
如此两相对恃了一个月,最终两国还是回到谈判桌上。
上官钧把扣下的图国使团放了回去,带去大盛方的意思。
最终,大盛以最初准备好的“今年支付二十万贯粮食,明年图国不付马牛羊”这两条,加上图国要求的“放宽民间粮食购买量”一条,让图国皇帝退了兵。
虽说在朝廷看来,最后并没有吃多大的亏,但对于卷入战火的地区,死人都已是无法复生。
这一回,上官钧早早就让人盯死了潜入关内的那三百人,也决不会再让皇甫烈和皇甫雄逃走。
上官钧原本以为,这回最好的结果就是,大盛在这一仗里占据一点上风,能更早的逼迫图国达成和谈。
却完全没想到,经过姬安的一番操作,仅仅是“让皇甫雄躺上几天”这个小小不同,就能看到直接和谈成功的希望,能够免去那一场大仗。
想到这,上官钧禁不住眯起眼——为何上一世没有人想到先绕过皇甫雄呢?
他思索片刻,想不出所以然,只能归结为姬安又一次不同于常人的奇异想法。
而这一回,孙太妃会现身,大概是他们感觉皇甫雄病得蹊跷。孙奇超亲眼见到大盛的神奇手段,让孙太妃对大盛报有更大的期待,才亲自过来谈判。
要说这一世的最大收获,得算和孙氏达成的合作。只要能把孙氏扶上台,河关之地就几乎等同于完全落入大盛之手。
还附赠一个每年多收回十万贯的小惊喜。
上官钧从战略角度考虑,上一世只提了开田一个条件,原本这一世也不会变。但姬安先前说过想涨租金,上官钧虽对那十万贯不多看重,可想到姬安此次带来的变化,也就跟着一起提了。
孙太妃的要求是颇有些棘手。不过恰好上官钧知道,在接下来冬日里图国对卜察的一战中,皇甫烈和皇甫雄都会受伤。只要安排得当,杀掉其中一个不算难事。那时若二择其一,上官钧当然会选择开田。
然而姬安再一次冒出来个有意思的念头,以上官钧上一世的经验看,皇甫烈极有可能入套。
以及,最妙的是——姬安竟然说愚人金中能提取出硫磺!
上官钧思及此,不由得露出笑。
先前姬安还没有皇帝之名时,哪怕参与政事堂议事,也一直是闷声不响。以上官钧的观察,姬安奉行的处事原则是“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
他这一世将姬安推上皇位,不说这决定正不正确,至少目前来看,的确非常有意思。
一时间,上官钧都忍不住想早点见到那本写了如何提取硫磺的书,也对姬安改造后宫的想法生出一些兴趣。
上官钧拉响唤人的铃。
没一会儿,今日当值的河清和海晏先搬进来两个炭盆。
待屋中温暖起来,上官钧揭被起身,让人伺候洗漱穿衣。
海晏看上官钧像是心情不错,一边帮他系腰带一边说:“郎主今日起得略迟些,是早晨做了什么好梦吗?”
上官钧:“今日休沐。”
河清笑着接话说:“郎主时常是休沐还起得比平日更早哩。”
上官钧:“是吗?”
海晏也点头:“五回里有三回是。”
上官钧想了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也不多在意,只说:“遣个人去立政殿问问,圣上今日准备何时面试。”
河清没听懂:“面试?”
上官钧:“去问就是。”
两小厮对视一眼,连忙应下来。
海晏又问:“那准备给圣上的礼……”
上官钧:“先不急。传膳吧。”
说完,向外间走去。
*
姬安饱饱地睡到自然醒。
从窗前帘子透过的光亮度看,外头天色已经不早。
但,放假不赖床,等于没放假。姬安卷着舒适的被子打个滚,眯着眼睛醒盹。
同时唤出系统,搜索昨晚答应找给上官钧的提取硫磺之法。
姬安看着面板上五花八门的书,感觉眼睛都要卷成蚊香。
他干脆直接问系统:【系统,你能不能根据书的内容给我推荐?光看书名和提要不太够啊。】
系统弹窗:【每推荐一次需消费10能量。】
10算不上多少,姬安用得大方:“推荐一下在工业化之前,用硫铁矿提取硫磺的方法。”
没一会儿,面板上就只剩下了三本。
姬安从中挑了一本,像上回那样花能量让系统做过处理,再把书取出来。
然后先裹着被子大致看了看记录卡版本。感觉难度不算大,就是提取出来的硫磺肯定还会含杂质,现在没有有机溶剂,想继续提纯的难度就大了。
但有总比没有强。
姬安仔细回想一下,感觉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如果大盛的火器能达到明朝那个程度,只要军队不是太过拉垮,在这个时代基本就可以横着走了。
他心情很好地拿起书亲了亲,再翻滚回床边,伸手去拉唤人的铃。
没一会儿,一串脚步声响,内侍们鱼贯而入。
两名杂役内侍搬来两个炭盆,徐小七端进水盆,洪大福而抱着汤壶给姬安暖外袍。
姬安看得都忍不住暗暗叹一声——好奢侈的阵仗。
但现在没空调,想过上最舒服的日子,只能靠人力来弥补。
姬安等到在被窝里觉得热了,才揭被起床。
洪大福立刻为他披上暖烘烘的外袍,仔细地抽出长发先扎一扎。
姬安洗漱好,坐下让徐小七梳头,一边问:“什么时辰了。”
洪大福笑道:“巳时过了。王内侍和郑内侍都在候着陛下。”
姬安梳好了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传膳。也叫他们来吧,我边吃边听。”
说完,又把拿在手中的书递给徐小七:“小七跑一趟思贤殿,把这本书给大司马送去。”
徐小七小心接过,却是回禀:“先前大司马派人来问,陛下准备什么时候面试。这事许多人都知道,昨晚陛下还邀过大司马,奴想着没必要瞒,就说了。”
姬安一笑:“小七现在判断力渐涨。去送书吧,仔细些。”
徐小七应过,捧著书退出去。
早午饭摆上桌,姬安刚吃两口,王晦和郑永进来问安,手中拿着一叠工作计画。
姬安给两人赐了座,听他们细禀这几日后宫里的事。
原本先前说是十六日面试,但十六日早晨姬安去听了和图国的谈判,回宫又召集众宰相就第一轮谈判做商议。这就用去一上午。
那日姬安吃过午饭,先看了看交上来的工作计画。
就发现实在是乱糟糟,哪怕王晦已经组织人学习过饲养手册,计画还是写得不成章法。
一是因为,这些应征的宦官宫女的确没接触过这个。宦官们只是进宫以后学会认字和简单算数,目的是能处理宫中的杂务。宫女们入宫年岁更大,宫里没有组织学习,即使家里教过,学的也都是“正经书”。
二则是,不管是下面人,还是王晦这个当头的,都还没有转变过思想。尽管写出的计画不算离谱,可都是以揣测姬安的心思为基础,觉得怎么写姬安会喜欢就怎么写。
姬安当时看得直摇头,感觉就这样的工作计画,面试也面不出什么东西。只得亲自写了一份样板,再给设计一个表格,让人参照着样板填表格,同时也要写出各人的优势。
不过,选管事的事往后拖了,其他事可拖不得。
姬安就让王晦安排找来的指导员先给报名种地养殖的人做培训,还有要做的架子笼子之类的东西,也让少府监先做起来。
现在王晦就是先来汇报这些事。
下种赶时间,加上新手动作慢,现在各块地都逐步在下种。
姬安本来想买系统里的良种,但上回招来指导员们细细一问,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别给浪费了好种子。
冬日这一茬的菜,还得靠着皇庄种。后宫里的头一茬,姬安甚至做好了完全没收成的准备。
现在姬安听着各处进度,感觉还算满意。至少能看出来,不是有意在磨蹭。
吃完饭,姬安换到榻上。
刚接过郑永递上来的一叠计画书,就有内侍进来禀:“陛下,大司马来了。”
先前姬安听说思贤殿那头有人来问,就猜上官钧是不是放假无聊,又改主意来看热闹。
此时见上官钧走进来,也不奇怪,只玩笑道:“看来大司马的休沐日挺无聊啊。”
上官钧没客气地走到榻边,侧身坐上去:“的确是比不上陛下的日子过得精彩。”
姬安笑笑,一边垂眼看计画书,一边随口问:“方才让人送去的书,大司马看了吗?”
上官钧:“已命人誊抄,稍后会交待人实验。”
姬安顺便提了句:“我重新翻过一遍,提取出来的比不上直接采到的矿纯。”
上官钧:“先试,能用就行。哪怕效果差一点,也可以用数量补。”
不过,他声音里又带上疑惑:“只是,这种书怎么会流落在外头。”
姬安已经想过藉口,接话说:“这只是原材料提取嘛,可能又是哪里的道人发现了,写下来的。”
上官钧没多纠结,此时见姬安将手中的纸分两边放在小桌上,垂眼看看,问:“这是……”
姬安:“面试的前一步,笔试。你随便看,不过别把两边弄混了。”
上官钧便拿起来随意看看。看过几份之后,颇有兴趣地抬眼看向姬安:“这是陛下设计的?”
每一份所写的内容虽然不同,但格式都一样,显然是有统一规定。
姬安应了一声。
上官钧再对比姬安分开的两边,能够明显看得出,有一边里面的计画,要不写得不切实际,要不写得零乱没有条理。显然,这一边的人在笔试这关里就被刷下去了。
姬安将所有计画书都快速浏览一遍,挑出了入选者,再让人备上纸笔。当然也少不了给他和上官钧的茶水、糕点、水果,接着示意王晦叫人一个个进来面试。
头一个进来的是个宦官,照着王晦教的,先报上自己名字和应征哪类管事。
姬安问:“你为什么想竞争养兔的管事?”
宦官一愣,目光向王晦和郑永瞟去,却只看到两人都低头垂眼,连忙也跟着低头垂眼,回道:“奴觉得兔子可爱,所以想养兔子。”
轮到姬安愣了一下。而且,他甚至彷佛听到上官钧发出几不可闻的笑声,但看过去时,又只见上官钧夹着一块糕点在吃。
姬安打量下面前低头的宦官,再问:“我看你计画书里写的繁殖计画挺详细,那宰杀兔子的时候你是不是会心疼。”
宦官有些吃惊:“咦?陛下养兔子是要杀的吗?”
姬安顿时感到无语,端起茶杯喝茶。
王晦上前一步:“前几日学的饲养手册,第一章讲的就是经济效益,你是完全没听?”
宦官忙说:“听了听了!兔子是陛下的兔子,陛下要宰兔子,奴当然不会心疼。”
姬安刚还在为王晦说出“经济效益”这个词感到新鲜,马上又听到这样的回话,无奈地苦笑一下:“行了,你下去吧。”
那宦官大概能感觉出自己答得不好,可怜巴巴地悄悄抬眼看看,却也不敢说什么,退了出去。
王晦赶紧向姬安请罪:“都是老奴没教好下面,请陛下责罚。”
姬安摆下手:“这种事你们也都是头一回做,吸取教训,下回改进吧。”
第二个进来的是名宫女。
姬安也是先问:“你是为什么想竞争养鸭的管事?”
宫女乖顺地低着头,老实回道:“管事月银多,奴婢觉得奴婢能做好,就想赚这份月银。”
姬安对这种朴实的答案还挺有好感,又问了几个养鸭子的简单问题,再就她的计画书问了细节,宫女都一一回答。
最后,姬安问:“管事并不是把事情都扔给下面人做,自己就不用动。每日同样要待在鸭舍指导督促,有问题才能及早发现、及早解决。鸭舍里的环境,你能接受得了吗?”
宫女:“陛下放心,奴婢不嫌臭。便是清理粪便的活,奴婢同样会仔细盯着人做。”
姬安垂眼看看她的计画书:“我看你专门写了如何收集粪便,你是怎么想到写这个。”
宫女:“王内侍带奴婢等学习养殖方法,里面专门提到要保持栏舍清洁,禽畜才不易生病。奴婢觉得清理粪便也是重要一项,就写上去了。而且,粪便能肥田,清理出来正好可以送去地里用。”
姬安眼中现出欣赏之色:“好。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若是没有,就可以先下去等消息了。”
宫女便行个万福礼,退了出去。
姬安再次端起茶,看向上官钧:“也还是有可靠的人,大司马觉得她如何。”
上官钧抬眼看来:“后宫这么多人里,要是连几个小管事都挑不出来,那真是得查一查宫中招人的人都是什么眼光。”
姬安失笑:“你这话就有点牵强了吧,当初招人也不是为了这个。”
上官钧:“很多事都是相通的。条理清晰的人,做事才能又快又好;反之,脑子糊涂的就容易惹祸事。”
姬安喝口茶,再叫了下一个。
先前报管事之时,姬安定出的硬性条件是识字会算,这个就刷了一大半人。再到写计画书,又刷下去七八成。哪怕定的月钱再高,计画书这种东西,写不出来就是写不出来。
最后再看计画书写得好不好,姬安挑出来面试的,总共也就五十六个。
一轮面试下来,能让姬安打到及格分的,就只有三十一个。
姬安摇着自己手上的打分纸,问一直安静看热闹的上官钧:“大司马就不点评点评?”
上官钧难得一笑:“陛下的家事。我来看个热闹便罢,再点评就插手太多了。”
姬安:“至少告诉我,有没有感觉不能用的。”
这回上官钧没推脱,直言道:“都可。王晦的眼光不差。”
旁边王晦笑着接一句:“二郎谬赞了。陛下所托,老奴不敢不仔细。”
姬安想了想:“那就按分数从高往低,每一类总管取前三个吧,有竞争才有动力。”
第48章 防身 给陛下的防身武器大礼包
姬安展开先前画的规划图,按着打分往上填人名。
目前姬安开了两间较大的宫殿群,一间养殖鸡鸭鹅,一间养殖兔和羊。每一类都安排三名管事,一人分给一间栏舍。
种植要比养殖复杂一些。
花园的地块有大有小,但还是综合考虑大小与种植种类,给每一名管事划分合适的范围。同样是每个种类安排两至三名管事,形成竞争。
分配完,姬安将众管事招到跟前说话。
“不是现在选出来就能高枕无忧,管事也有管事的考核。对于每一种同类型的管事,我都会给予相同的初始条件。例如,养殖的都会给同样数量的禽畜,种植的都会每亩给同样数量的种子。
“我不限制你们招人手的数量,但你们手下人领的月银会算在成本之内。以后定期进行考核,以各组产生的利润为指标。盈利第一者有赏,末位者看情况,有可能会换人。
“养殖类的,暂定考核期为三月一次。种植类的,每次收获时进行考核。所有的成本都会由专员进行核算,养殖的像是饲料、药物等,种植的比如肥料、杀虫药这些,凡是对外花银子的都算在内。
“另外,你们每人还有每三个月十贯钱的贷款额度。这个不在核算成本内,随便你们如何花用,买东西也行,给下面人当奖励激励他们干活也行。只要三个月后还上就好,还不上的以后从月银中扣。
“具体成本与盈利如何计算,如何报批用钱,如何货款还款,这些细节我会让朱顺再和你们一一细说。而你们得出的盈利,也会有一部分返还给你们自己支配。”
姬安等着众人慢慢消化完这些信息,再问他们还有没有问题要问,可举手提问。
众人先是安静片刻,但还是有胆子大的人举了手:“陛下,是不是每次考核时有亏损,奴等就会被换下来……会罚钱吗?”
姬安温声道:“这个看情况。如果是人力无法挽回的天灾或意外,那不会影响你们的考核,甚至想出好办法挽救损失的,还会有赏。如果是犯了不该犯的错,小损失我可以再给机会,大损失就会换人。”
有人脑子转得快的,问:“陛下,奴可不可以用种出来的一部分藤叶,去和他们养殖的换粪肥,这样就不另算成本了?”
姬安笑道:“自是可以。只要不向我伸手要钱,就不会计在成本当中。”
还有更大胆的:“陛下,若奴婢养好了这一批,可以申请更大的地方,养更多吗?”
姬安:“你们若想增产,那么自留的部分不算盈利。扩大地方要审批,同样算成本。暂时先不用想太远,把眼下这第一批顾好再说吧。”
他这话给正兴奋着的众人降了降温,之后再有人提问,就都是务实的问题。
姬安回答过几次,众人就都安静了下来。姬安便叫过朱顺,让他把人都带下去细说财务问题。王晦作为这一摊事的总负责人,自然跟着一块去了。
房里一下就恢复了空旷和安静。
姬安看看依旧隔桌而坐的上官钧,问:“大司马和我一同吃点东西?”
他早饭吃得晚,又想着赶紧把选人的事弄完,中午就没再叫摆饭,一直忙到现在。
不过,上官钧听了,目光却是扫过小桌上的糕点。糕点已经换过几轮,前头都空了几次盘。
姬安自然发现了,笑道:“糕点是糕点,没正经吃饭总觉得肚子寡。让膳房煮两碗面吧,份量少点就好。”
上官钧:“那我便叨搅陛下一碗。”
姬安就让人去给膳房传话,自己跳下榻,伸个懒腰。
懒腰伸到一半,又猛地顿住。
他眼前突然出现系统弹窗——
【与图国签订条约,获得5000能量,5000国运值。】
姬安甚至顾不上旁边有人,眼睛直接就瞪大了。
5000!
这个条约竟然值得这么多?!
先前抽奖的时候,他还想着一个月内肯定攒不到5000。今天买书的时候,他还暗自嘀咕过怎么最近都碰不上任务。
结果一家夥就给他送了5000!还是双5000!
巨大的惊喜砸得姬安愣得有点久,还一副惊讶的模样。
跟着下榻的上官钧奇怪地看看他:“陛下是不是扭到了哪里。”
姬安回过神,连忙收回手,顺势锤几下腰:“坐得久了一点,一起来腰就有点酸……”
上官钧:“不过三个时辰,中间陛下也起身活动过。如此便受不住,陛下还是早日抽些时间开始锻炼吧。”
姬安打哈哈:“好好好。”
又转移话题:“什么时辰了,和图国的谈判该有结果了吧。”
上官钧:“有了结果唐武自会来报。陛下若是等不及,吃过面可以去听一听。”
姬安已经知道结果,自然一点也不急,一边在屋里踱步活动一边说:“不用了,就等着唐武来报。这时候过去,说不定还会两边走岔。”
上官钧将候在旁边的河清海晏招到近前,低声吩咐几句,两人应声退出去。
姬安虽看在眼里,却也没好奇,一边继续活动着身子,一边还高兴地反覆看面板上显示的“余额”。
他现在还在为喜获双5000而激动。而且,按这个5000推算,等以后真把孙氏推上了位,“国书”上新的和约条款生效,他肯定还能又有一大笔能量和国运值进账。
这时,膳房端上两碗素面。
上官钧已经坐到桌边,姬安跟着坐过去,两人一同吃面。
姬安吃着吃着,突然想起来,在脑子里问:【系统,不是说达到双5000就有抽奖?】
系统弹窗:【检测到用户处于非独处状态,非紧急信息自动延后通知。】
姬安心中嘀咕一句——这点倒是挺智能。
他暗暗瞥一眼旁边上官钧。
上官钧吃饭的动作一向优雅。而且,尽管并不讲究“食不言”,可吃面条这种容易四处溅汤汁的食物,是不太方面说话。
姬安放心地让系统显示抽奖通知。
弹窗:【恭喜用户在战略基建方向初入门径,赠送一次抽奖机会。是否现在抽取?(注:可预览奖池奖品,如需指定奖品,将消耗相应能量。)】
姬安看完,心中一叹——原来双5000才是“初入门径”啊。
他让系统打开奖池预览了下,发现和上回抽的能量无线发送设备一样,都是独属于系统的黑科技,作为系统功能的补充辅助工具。
姬安浏览一遍,还是保持初衷,决定要那个可以给送货地点做标记的“标记器”。
标记器卡上标注着“500能量”。
对于现在的姬安来说,500自然已经不像当初那么难。
但……
姬安再暗暗看一眼上官钧,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再用一回“能源金主爸爸”?500虽然不算多,可勤俭持家是美德。
上官钧吞下一口面,转眼看过来:“陛下若是觉得我碗里的面更美味,可将剩下的半碗拿去。”
姬安一滞,连忙假笑道:“没……我就是觉得,大司马吃面的动作瞧着甚是优雅。”
说完赶紧低头,自己吃自己的。
也放弃了再用一回上官钧的打算。
说不定以后还会有好东西抽,“能源金主爸爸”这种大作弊器,还是留着最关键的时候用吧。
于是姬安下指令:【抽奖,要“标记器”。】
确认过之后,他便在背包空间看到了物品卡。
姬安甚为满意。
就等着发达以后买大宗货物了!
*
两人吃完面,河清和海晏也捧着四只大小不一的锦盒回来。
上官钧让他们摆到桌面,对姬安道:“上回说为陛下备礼,陛下看看可还满意。”
姬安吃了一惊。
他都已经忘了这事,没想到上官钧真准备了,而且还真是“大礼包”。
上官钧先打开最小的锦盒。
里面是一把匕首。刀鞘上虽镶嵌着几颗宝石,但皮革制的鞘整体还是偏素雅。
姬安诧异地看看上官钧,伸手拿起匕首,拔出刀身。
刃长约摸五六寸,两面开刃,中间一道放血口,整把刀身呈哑光,刀柄的形状也握持舒适。
姬安起身退开两步,试着挥几下。不管是重量还是长度,都感觉相当趁手。
上官钧在旁看着,却是微微眯起眼——姬安这几下动作,乍看像是从未学过的人在乱挥,却又奇异地不似不得章法。就刚才姬安挥动之时,他竟依稀能感受到一丝森然气息。
姬安很快将匕首收回鞘中,笑着向上官钧道谢,又说:“不过,大司马怎么会想到送我匕首。”
上官钧收敛心神,回道:“不止。”
他打开第二只锦盒。
里面是一把和羽林卫佩刀相仿的长刀,只是刀鞘更为华丽。
姬安放下匕首,过去拿起长刀拔出。
银白的刀身细而长,转动之间,彷佛有流光在其上滑动。
上官钧:“这种刀单双手皆能使,以陛下的力量,应当也能挥动。”
姬安的确感觉比上回上官钧那把剑轻许多。
他再次退开,看清楚周围无人,才抬手下劈,再反手回拖。
两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姬安将左手的鞘扔开,双手握住刀柄,再次劈斩。
这回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有风拂过脸庞。
上官钧打量着姬安:“看来陛下用得挺趁手。”
姬安拿回刀鞘收刀,好奇地问:“为什么选刀,不选剑。”
上官钧:“剑不如刀好用。”
姬安更奇怪了:“那为什么你用的是剑?”
上官钧:“因为我学剑不是为了杀敌。”
姬安听得糊涂:“我也没有要杀敌的机会吧。”
上官钧:“给陛下防身用。刀剑虽都一样,但刀更容易上手。”
姬安点点头,又看向剩下的两只锦盒:“那两个是什么。”
上官钧打开第三只大锦盒:“一并送了,就不知道陛下有没有时间与心思学。”
那里面是一把长弓,弓身黝黑。和先前两把刀鞘镶宝石的刀相比,非常朴实无华。
姬安放下刀拿起弓,尝试拉开。
只开得一半。
上官钧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此弓算不上强,陛下尚需锻炼臂力。”
姬安放弃得很干脆:“射箭不是光有臂力就行。这个不仅得学,还得勤练,我暂时是不用考虑了。你要不要拿回去自己用。”
上官钧:“我自然有我的弓。这张陛下便收着吧,让人好生保养着。哪时想起来学了,随时可以用上。”
姬安点点头,将弓放回锦盒中,目光落在最后一只锦盒上。
那只锦盒比其他盒子宽,却比长刀长弓的短上许多。
上官钧没卖关子,伸手打开。
姬安微微瞪大眼睛——这个形状是……
上官钧:“单兵小连弩,一次能装十支箭。虽然射程不算远,杀伤力也不算大,但十几步内防身还是可以的。”
姬安小心拿起来:“装箭了吗?”
上官钧:“未曾。”
姬安这才来回转着仔细看。
上官钧见他这般爱不释手,轻轻一笑:“陛下可要试试。”
姬安便让人在院子里将就立个靶子。
上官钧指导着他放入十支弩箭,两人一同走出院子。
仓促之间,内侍们只拿几件旧衣服层层包裹在院中树杆上。
姬安让人都退开,自己站在十五步外,对着那“旧衣服靶”,不断地快速拉下连弩柄。
手中小连弩发出震动,接连吐出一支又一支弩箭。
一连串噗噗噗的声音响起。
十支弩箭,一支不少地全扎在衣服上。
姬安欣喜道:“确实厉害!”
旁边内侍们纷纷出声恭维。
姬安哈哈笑道:“这个是机械之力,谁来用都一样。”
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去细看弩箭扎进衣服多深。
上官钧没有说话,看着姬安的神色却是更为玩味。
虽是机械之力,但也不是什么人来用,都能第一次就十箭全中靶的。何况那还不是平面靶。
更别说,有些人头一回用时,都能被连弩的震动惊得完全失去准头。
而在刚才,姬安每拉一次手柄,身体都会有小幅度地偏移,后来更是还挪动了脚步,才能保证每一箭都射中。
姬安正沉浸在头一回使用“古代机关枪”的兴奋中,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上官钧的目光。
他将弩箭一支支拔出,发现十支里只有三支完全穿过衣服,打中里面的树杆表皮。
姬安再看看小巧的连弩,走回来对上官钧说:“是特意做这么小的吗?杀伤力很有限。军中用的是怎么样。”
上官钧:“连弩造价高昂,军中配得也不多。单兵使用的比这个大一倍有余,架在城墙上的就非常巨大了。”
姬安点下头,又笑道:“你说是给我防身,但哪怕做得这么小了,我也不可能随身带啊。”
上官钧奇怪地看他:“自然不是让陛下随身带。挂在马上,放在车里,以及房中容易拿到的地方。”
姬安再想了想,问:“单发的弩应该比连弩威力大吧,怎么没送我一把。单发虽然没有连发用着方便,但射程可以更远,按需使用嘛。”
上官钧:“想要射程远、威力大,上弦就得费力。”
他扫视姬安的双臂。姬安都能看出那眼神在说——连刚才那张弓都拉不开呢。
的确是自己不争气,姬安也说不了什么。
上官钧看他神色有些失落,便道:“我再让人寻把合适的,过几日给陛下送来。”
姬安抬眼回视,玩笑道:“大司马这是在哄我吗?”
上官钧定定看他:“陛下觉得是,那便是。”
姬安好笑:“这回答太狡猾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重新回到屋中。
姬安将那把匕首拿起来插到腰间,便让人将其他的都收拾起来。
上官钧:“陛下若觉挂长刀不便,出门可专门让人抱着。”
姬安奇怪:“在宫里没这必要吧,我看你也没有随身佩剑啊。”
上官钧嘴角扬起:“只是陛下没发现而已。”
姬安吃了一惊,目光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扫。
最后,落在腰间那条精致的腰带上。
姬安:“软剑?”
上官钧探手到腰后。
也不知他如何动作,片刻间就抽出一把一臂多长、薄似纸片、柔软如鞭的雪亮软剑。
上官钧:“陛下怕吗。”
姬安笑着伸手去接:“我要是怕你,也不会现在才来怕这软剑,外面那么多你麾下羽林卫呢。”
上官钧垂眼,将剑柄交到他手中:“两侧边缘锋利,陛下勿碰。”
姬安起身试着抖抖剑。
只是,这剑虽轻,抖起来却有如蛇形,完全立不直。
姬安再去看上官钧:“大司马使给我看看?”
上官钧却道:“刚才在院中便罢,在此处,容易伤到你。”
姬安实在好奇:“那就再出院子嘛,刚才你又不早讲。”
说完,不由分说地伸手去拉上官钧。
上官钧看着他手中软剑晃来晃去,担心他不小心伤到自己,只得任他隔着衣袖拽住手腕,起身再次去了院中。
姬安将剑塞到上官钧手里,催促:“快快。”
上官钧:“陛下先退到廊下。”
姬安立刻回身,三两步跑到门前。
上官钧这才脱了外袍,开始舞剑。
软剑又和姬安前两回见过的长剑完全不同,上官钧舞长剑的招式重力量,舞软剑却是力与巧劲的结合。
姬安就见那雪亮的剑光以各种让人意想不到角度滑过,时而像贴着上官钧身周缠绕,时而像鞭子弹射出去,甚至真有几刻像正常的剑一般笔直。
一片眼花缭乱的剑舞下来,姬安简直看得目眩神迷。
直到上官钧停下,他才回过神,不由自主地鼓掌叫道:“漂亮!”
上官钧回身,目光落在姬安不断拍响的手掌上片刻,一边将软剑收回腰间,一边走回来。
姬安就见上官钧额头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脸颊也浮现出运动之后更明显的血色,可见刚才那一套剑招的确费劲。
河清和海晏给上官钧递上手帕,又给他披上外袍。
两人往殿内走。
姬安颇为羡慕地看看上官钧的腰带:“这很难学吧,你练了多少年。”
上官钧:“五岁时练起。”
姬安回想着刚才那套剑法:“看着更注重防御,伤人似乎不如你用长剑的招式。”
上官钧接过茶水:“就是为了防身。”
姬安一想也是,以上官钧的身份地位,护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他又想起一事:“那先前你遇刺之时,没带着这软剑?”
上官钧抬眼看来:“若是没这软剑,我就不是坠楼受伤,当场便会被那两名刺客刺死。”
姬安轻轻抽口气:“那他们还能逼到你坠楼,也是够厉害的。”
上官钧:“所以,陛下还是该学一些防身之术,不可轻忽。”
姬安想说其实自己近身格斗术还行,可惜不能说,只能继续打哈哈:“等我有了时间,先把力气练出来,再来学刀法。不然我都怕挥两下便扭着腰。”
上官钧目光就落在他腰上:“陛下近来批奏疏已经熟练,该能腾出时间了。”
姬安:“还有好多奏疏在政事堂呢。”
上官钧:“那便早日收回来,早日适应。”
姬安想了想,觉得也行。反正和图国谈判的大事已经有了结果,后宫的改造也上了轨道,的确该重新规划一下时间。
于是便说:“那行,后日就让人往我这送吧。那几名给事郎上了手,可以给他们加量了。”
正说着,有内侍来禀:“陛下,御史大夫在殿外求见。”
姬安一喜:“快宣。”
不一会儿,唐武捧着一份帛书,满面春风地走进来。
见到上官钧在这里,他也不多吃惊,只躬身对两人行礼:“拜见陛下、大司马,臣幸不辱命,刚和图国使团签了约。”
姬安给他赐了座,让人给他上茶,再接过帛书摊在自己和上官钧中间,一同细看。
长长的帛书上写着盛国文本和图国文本两个版,将所有条件写得清楚明了,最后签下双方代表的名字,盖上外交用印。
姬安倒不担心文本会有什么问题,毕竟谈判团的人个个都是科举之才。
他先看了看粮食的具体分配,算是在先前的计画中。再看下硫铁矿的数量,这个挺意外:“愚人金不少啊。”
唐武笑道:“陛下说能要多少要多少,臣就没客气。愚人金很多都是露在地面上,不需要开采。除了拿来做饰品,并没有其他用处。
“图国急着要粮食,没有太过讨价还价,给得挺痛快。主要是我们的粮食具体怎么交付,又商讨了不少时候。”
姬安高兴地挥手:“赏!”
第49章 发现 雷达嘀嘀响
唐武继续禀:“关于互往国都派驻使臣一事,目前我们与图国商定,头一任使臣在冬至之后便可出发。”
姬安:“冬至是什么时候。”
唐武:“今年的冬至偏早,在十一月初五。”
姬安:“那比我预想的早不少,我还想着要等到过完年。”
唐武试探着问:“陛下心中是否已有人选。”
姬安念着他这回的功劳,给他透了透底:“嗯,明日就在政事堂议一议。”
唐武便不动声色地应了好。
姬安又好奇地问:“依你看,皇甫烈会不会当这个使臣。”
唐武笑道:“臣看他神色,像是有这个意思。冬至这个时间,也是他提出来的。原先陛下没说时间,臣就没先提。他提之后,臣等觉得能准备妥当,便应了下来。”
姬安和上官钧对视一眼,非常满意地点头:“好。”
皇甫烈如此积极,看来是迫不及待想在姬含思身旁久留。
唐武随后还给了姬安一个惊喜:“还有陛下的二十‘整寿’生辰礼,臣等也向图国讨了。图国已经答应,待冬至之后使臣再来,会给陛下献上一批草药,与我国去年送去的寿礼相当。”
姬安听得开怀大笑,高兴地慰劳过唐武一番,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唐武离开后,姬安看着外头天色尚且明亮,对上官钧说:“我想去找找齐万生,问问他愿不愿意。驻外使臣毕竟有风险,若是他心中不乐意,勉强着去也不太好。这回的使臣牵扯到孙氏那边,很重要。”
要是心中有抵触,哪怕不消极殆工,也会缺乏主观能动性。
上官钧奇道:“陛下想见,宣他入宫便是。”
姬安:“那不是得派人去了,再等着他来,多一程路上时间。万一他不在家里,再去别处寻一寻,耽搁一会儿,宫门下了匙,也不好为这点事开门。换作我就不一样,我回宫肯定得开门。”
上官钧:“陛下想出宫散心?”
姬安哈哈一笑:“看破不说破嘛。反正今日没其他事了,既然还有点时间,正好出去走走。京城我都还未全逛完过。”
上官钧倒是没有阻止,只说:“现下还是国丧。待四十九日丧期过了,陛下可见到更加热闹的京城。”
姬安应着声,叫进当值那队随护羽林卫的什长,让他通知众人卸甲换便装,准备出宫。再让洪大福去传令备马。
洪大福劝道:“再晚些日头落了,天会凉许多,陛下是不是坐马车好些。”
姬安:“无事,你们带件毛斗篷。我就是想顺路看看,坐马车看不痛快。”
洪大福应了是,又偷眼去看上官钧:“是否要一同备上大司马的?”
上官钧:“陛下这里若有多的,便借我一回,也省得让人跑回去取。”
洪大福便拉上徐小七一同退了出去。
姬安却有些诧异:“你也去?”
上官钧回视他:“陛下不想让我跟去?”
姬安一笑:“那倒没有。我以为你没兴趣,就不用勉强跟着我,耽误你时间。”
上官钧:“休沐,本也无甚紧要事。”
姬安想起上回去酒楼,玩笑道:“要不要为你备一顶帷帽。”
上官钧淡淡回道:“陛下若担心有我跟着会暴露身份,亦无不可。”
姬安连忙摆手:“我说笑的。这回又不像上回,暴露就暴露了。日后我也有活动要出宫,总不可能永远对百姓瞒着自己的模样。”
上官钧又道:“陛下不遣人通知齐万生?若他真不在家,还得等人去寻。”
姬安:“直接去,给他一个小惊喜。先通知了,他估计得提心吊胆的。”
说话间,洪大福和徐小七各背着一只包袱出来。众羽林卫动作也快,什长来回禀已做好准备。
于是姬安和上官钧一同起身,出得殿外,各自上马,并骑而行。
姬安目光扫过随行人员——洪大福、徐小七、河清、海晏,和十名羽林卫,突然反应过来:“咦?没个领路的啊,我都不知道齐万生住哪里。”
羽林卫的什长便回道:“陛下,臣知道师晟住何处。”
姬安愣了下,回想起来:“哦,对,他俩租在一块。行,知道地方就好。”
前行一段,他又和上官钧搭话:“不知道师晟在不在,最好是和他俩一并说了。”
上官钧:“师晟虽负责图国使团,但也不用自己去守四方馆。他属下都知道他家在何处,休沐日在家也不奇怪。若是不见人,便遣人去飞廉军巡司唤回来。”
姬安点点头,晒着秋日下午暖洋洋的阳光,骑着马慢悠悠地走,享受这休闲的一刻。
*
图国使团签好约,谈好粮食交付细节,众人心中的大石也都落了地——总算应付过这个冬天。
韩道治和皇甫烈带着人回四方馆,图国众人仗着大多数大盛人听不懂图国话,路上就嘀嘀咕咕地议论开。
“总算不负圣上所托,要够了粮食!终于能睡上安稳觉了。”
“办成这么件大事,咱们得庆祝下吧。去间酒楼?”
“酒楼味道再好也是素菜,没酒没肉肚里寡得很。”
“要不……咱们再去巷子里那家问问?”
自从皇甫雄病倒,图国众人也有些被吓着。加上那边也说了那日是最后一回,就没再找过去买。不过这两日见皇甫雄日渐好转,耐不住口腹之欲的人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皇甫烈转头扫视:“想去便去,但不要惹事,免得再给盛国找藉口拖延运粮。”
下面人连忙应了。
韩道治听着不太对,问:“上将军不同去?”
皇甫烈:“我去琳琅王府。”
韩道治:“……”
不少人都瞭然地发出别有深意的笑声。
还有人特意说:“上将军放心去,真要买回来了,咱们给您留着一份。”
皇甫烈点下头,到了路口便调转马头。
韩道治无声一叹,看那群要去买酒肉的人也要转向,叮嘱一句:“要是人家不卖,不可闹事。等这两日和盛国天子辞了行,我们就能离开。出了京外头不会管得这么严,总比京里容易吃上。”
那群人应着声,结伴一同走了。
他们按着上回的路,寻到那条小巷,再次叫门。
没一会儿,还是上回那个小厮来开门。
小厮探头看见图国众人,先讨饶道:“各位贵客,真没卖的了!要不,各位等国丧过去再来,保管想买多少我们就给多少。”
众人不死心,磨着他道:“不用多少,给我们解解馋就成。过两日我们就走了,这是最后一回。”
小厮叹气:“真的没有啊。”
他干脆拉开门,让到一边:“各位要不信,尽管进去搜。要能搜出来,我不要钱,你们只管拿走。”
众人见他这般坦荡,只得信了是真没有,失望地离开。
小厮关门上闩,回到屋中。
屋里还坐着两个和他打扮相仿的人,问他:“又是那群图国人?”
小厮点头:“嗯。幸好头儿先想到了,让我们一直蹲这儿,不然都怕出破绽。他们说过两日就要走,看来今日是谈成了。”
“总算要走了,不知道谈得怎么样。”
“肯定谈成了啊,不谈成怎么会放他们走,至少也要把两个皇亲给扣下来。”
“我是说,不知道有没有真加钱。虽然不打仗是好事,但真要再多给钱,想想就不痛快。”
“应该不会加吧,我听头儿说过,感觉圣上的意思挺坚定的。”
“那都不是咱们考虑的事。我现在就想着,这事儿算结束了,那咱们的赏钱就该下来了。”
“你就光想着赏钱,我还指望能升一级呢。”
“你还是太年轻,进来的时日短。升级哪那么容易,看看头儿先前那几个月熬成什么样,听说当初接应人的时候还差点被捅伤,才换来现在这个正六品。”
小厮便说:“说起来,今日头儿不过来吗?往日都会来看一眼。”
老兵一笑:“你没数日子吧,今日休沐。没甚要事,头儿肯定就待家里了。”
小厮一叹:“唉,我也想成家。”
被属下们羡慕的师晟,现在的确在家里。
趁着下午日头好,师晟烧了热水,和谈判完回家的齐万生一同,舒舒服服地洗了头洗了澡。再把里衣晾上,一些书也拿出来晒一晒。
忙活完,两人一同坐在院子里晾头发。
师晟拉起齐万生的手,拿搽手的脂膏给他细细地涂,一边说:“脂膏买给你就得用啊,秋日干燥,勤涂些,不然开裂了握笔都难受。”
齐万生连声应:“好好,我记着了。”
师晟:“你就知道拿话应付我。我要不盯着你,你一个冬天都用不完一盒。”
齐万生笑道:“那不是有你盯着嘛。这么多年,也就裂过那一回。”
师晟絮絮叨叨:“我现在忙了,不像以前能时时提醒你,你自己上心些。还有,洗衣服别怕麻烦,烧些热水兑温了洗,我们又不是花不起那点柴。你的手重要,天越来越凉,冷水碰多了容易起冻疮。”
齐万生也不嫌烦,一声一声应着。
两人的外袍都是使银子交给人洗,但里衣不好给人,也不想雇个小厮在家里,便是自己来。最近师晟忙,日日起早贪黑,齐万生心疼他,想让他多睡会儿,就把他的衣服一块儿洗了。
两人正说着话,院门突然被敲响。
师晟扬声应道“来了”,随手拿条发带随意扎扎头发,一边起身去开门,一边问:“是你刚叫去买吃食的闲汉?”
齐万生一愣:“我没叫啊,时候还早。不是你叫的?”
师晟:“我也没叫。”
齐万生奇道:“那会是谁。”
说话间,师晟已经打开了门。
随即,他就瞪大眼睛:“陛……”
姬安笑眯眯地看着他,抬手压到嘴前示意他别在外头说,见他半湿的头发垂在身后,又笑道:“刚沐浴啊。”
师晟反应快,把后半句咽回去,躬身抱拳,低声道:“臣御前失仪。”
姬安:“无碍,本来也是我突然过来。齐万生在吗?”
话音刚落,就听师晟背后传出齐万生的声音:“师晟,是谁?”
师晟半侧身,面色微妙地看他一眼,将门完全打开。
齐万生跟着瞪大眼,赶忙起身:“臣拜见陛下、大司马!”
却因为动作太急,头发又没扎,从身子两侧滑下来,惊得他赶紧又抬手拢头发,尴尬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姬安打头走进院中,笑道:“别紧张,就是来和你们说点事,顺便出宫散散心。”
一行人都跟着姬安进了院,师晟将院门关上,还插上闩。
齐万生一手拢着头发,一手比向堂屋:“陛下、大司马,快请屋里坐。”
姬安没急着往里走,先环顾四下。
师晟和齐万生住的这处院子只有一进,一间正屋两间侧屋。还有连一块的厨房、柴房,以及角落的厕所。院子里有口井,砌起的井沿大约齐腰。不过只是两个人住,倒也算是能住得开。
姬安望望正屋,见里面光线有些暗,就说:“日头好,就坐院中说话吧。”
师晟和齐万生连忙进屋搬椅子,不过羽林卫什长点了几个人跟进去,只让他们收拾一下桌面,就将桌椅都搬到院中。
洪大福和徐小七从包袱里拿出狐裘斗篷,铺在椅子上,让姬安和上官钧坐得舒服些。
师晟去厨房提了壶热水。没拿杯,既然这回姬安和上官钧带了内侍和小厮,他知道伺候的人肯定会带着杯。
出来果然见姬安和上官钧面前摆着杯子,便将热水提过去,给两人都倒了一杯。
姬安笑道:“你俩也坐吧,别站着了。”
齐万生先应过是,侧身坐下。
师晟刚要入座,又见他还抬手拢着头发,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便走到他身后,扯了自己的发带帮他把头发扎了。
齐万生这才松口气,放下手来。师晟对自己的头发倒是无所谓,就这么披散着坐在姬安面前。
姬安原先正捧着杯子轻吹,突然看见这么一幕,不由得愣了愣——这举动……是不是有点过于亲昵了……这个时代的好朋友会这样的吗?
不过,杯子遮着他半张脸,齐万生正紧张着,师晟注意力又在齐万生身上,就只有上官钧察觉到姬安略微诧异的神色。
齐万生确认头发不会碍事,心神定了定,先开口问:“不知陛下与大司马特意前来寒舍,有何重要之事。”
姬安回过神,放下杯子:“是这样。你在谈判团内,对情况也都清楚,就是派驻图国的使臣,我想让你去。你可愿意?”
齐万生一惊,不由得和师晟对视一眼。
姬安留意着齐万生的神色,发现他吃惊归吃惊,但并没有下意识流露出抵触的情绪。倒是旁边的师晟,姬安余光似乎看到他皱起眉头,不过转眼去看时,又已经恢复了原本模样。
齐万生连忙拱手道:“陛下信得过臣,臣自当尽心竭力!”
姬安伸手虚扶一下,笑道:“你愿意便好,明日政事堂会正式下发调令。除了你这个使臣,还另有一些办事的使团成员,你想一想需要多少人,写份奏疏我看看。都是头一回,咱们商量着来。”
齐万生恭敬应道:“是,臣一定抓紧。”
姬安:“还有,虽说是过了冬至再动身,不过图国的冬日比京城更冷,早些准备,把御寒的东西都带全,别去了图国不方便。这方面,朝廷会另给补贴,不用担心。”
齐万生再次应是。
师晟看姬安没再接着说,便插话问:“陛下,臣可不可以问问,陛下想让万生去多久?”
姬安:“短则一年,长则三年吧。你也知道我们……需要有可靠的人在图国都城。”
师晟听了,不由得看一眼上官钧,再对姬安说:“使臣在图国国都太显眼,并不方便做那些联系事宜。臣以为,还是用现在的暗桩更合适。”
姬安也知道现在肯定有暗桩,但并没有过问详情,便看看上官钧。
上官钧气定神闲:“明暗两条线,自然是彼此打掩护才最安全。”
师晟起身,抱拳请命:“此事臣原就清楚原委。事关重大,臣请前往图国国都,接替现在的暗桩,与万生配合。”
齐万生却是面色微变,轻轻叫一声“师晟”,神色语气都满是阻止之意。
但师晟不为所动,语带恳求地再唤了一声:“陛下!”
姬安看着他坚定的双眼,再看看齐万生眼中的担忧和焦急,心里再次生起点异样感——这气氛……怎么让他雷达直响啊……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种小事的时候。
姬安抬手示意师晟坐下:“当时你亲眼看着,最为清楚,自然是你去最合适。不过暗线便不必了,图国使团的人都认得你,你不方便做暗线。我和大司马本来就想着,安排你当使臣护卫队长。”
这一下,师晟和齐万生的眼中都迸出了惊喜。
师晟保持着抱拳姿势,深深躬身:“谢陛下!”
随后才放松地坐下来。
姬安再看看齐万生,正好见到他一直看着师晟,那种眼神像是含着灿烂的火花。
待师晟坐下,两人还对视了一眼,唇角都不由自主地向上弯了弯。
姬安端起杯子,一边慢慢喝温下来的水,一边暗自嘀咕——这果然是有点什么情况吧……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啊……
他再看看四周,转个话题说:“你们一直租住在这里?”
齐万生安心了,说话都跟着放松,脸上也带着笑:“回陛下,是的。”
师晟自然地接道:“京中房子太贵了,不过租价就还成。买不起房子,租上这么一间,住得也还算舒坦。”
姬安点点头,又说:“我记得齐卿曾说,以前出使过图国。”
齐万生:“是,两年前的春日,去催图国那年的马牛羊。不过臣只是使团内的书吏。”
姬安:“从明年起,这就是你的活了。有使臣在那边,就不再另外派人过去。”
齐万生:“是,臣必定办好。”
姬安想了想,感觉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转向上官钧:“大司马可还有什么要补充。”
上官钧便接话道:“图国安排的使馆,必定是易于盯防之处,你们注意安全。万一图国真有什么不对的动向,必要之时,可动用所有暗桩,带人一同撤回来。你们出发前,我会给师晟调动暗桩的信物。”
这话听得师晟和齐万生都是一愣,随即肃容向上官钧行礼:“下官明白。”
姬安也有些诧异,没想到上官钧竟然会给师晟这么高的权限。
不过,从上回卧底,到这回让师晟负责图国使团,都能看得出上官钧颇为信重师晟。而这回派驻使臣,也是上官钧先提出用齐万生。
姬安不禁感到好奇——在上官钧的上一世,师晟和齐万生是不是做出过什么大事。
可惜不能直接问。但只要这两人有能力,也迟早会知道。
姬安看事情说完,也就起身告辞,不在臣子家里久待。
本来齐万生今天就加了班,现在还要见大领导。自己早点走,齐师两人也能多点自在时间。
秋日天光暗得快,姬安一行不过才待了半个时辰,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凉意也渐渐浸进衣中。
内侍、小厮们收拾起东西,两条狐裘斗篷就直接披到了姬安和上官钧身上,羽林卫也将桌椅搬回屋内。
师晟、齐万生一同送姬安和上官钧出门,留在门外的卫士牵过马来。
姬安翻身上马,看见师晟、齐万生两人的头发还未干透,便说:“不用往外送了,你们赶紧进屋加件衣,头发再擦擦,也冲点姜茶喝,可别着了凉。”
这时代没有抗生素,着个凉感个冒都有可能要命。
齐万生有点受宠若惊,连忙应道:“谢陛下关怀。”
师晟则大方地一笑:“陛下放心,等下我就帮万生烤干头发。”
姬安点点头,知道他们肯定要等自己走了才会回屋,便调转马头,打马前行。
直到走到路口,姬安藉着拐弯望过去,发现齐师两人正转身进屋。
上官钧在旁问:“四郎可要在外用晚膳。”
姬安回过神,摇摇头:“回家吧,家里厨子又不差。”
上官钧微微一笑:“那四郎走反方向了。”
姬安一愣:“啊?”
上官钧拉停马,转向:“这边。”
姬安连忙跟着转过去:“哦……”
一行人便朝皇宫而去。
姬安的疑问憋了一路,进了宫门就再忍不住,策马靠到上官钧身旁,小声问:“师晟和齐万生是一对儿?”
上官钧转眼看来:“陛下看出来了。”
姬安不由得暗道——上一回居然没看出来,真是被这时代那种黏黏糊糊的兄弟情谊蒙住了眼。
他想到刚才两人行为都算不得收敛,上官钧还说过师晟属下知道他家,又问:“他俩……呃,外人都知道?”
上官钧:“没声张,也没隐瞒。”
姬安感慨:“不容易。”
第50章 好评 人物探查功能升级
姬安原先下意识认为打探这种私事要悄悄说,刚才为了不让周围人听见,不仅马和上官钧的马挨着,身子还努力歪过去小声耳语。
上官钧都担心他会失衡滑下马,不由得伸手推推姬安肩头。
姬安顺势坐正,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有种隐隐的小满足。
以前他虽然也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的属性,偶尔还曾幻想交个男朋友过甜蜜小日子,可因为学习工作太忙碌,累得根本没有主动找人谈恋爱的心思。
现在突然发现身边有一对努力工作、认真生活的恩爱小情侣,就好像看到有人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一样。
姬安想起以前室友常说的一个词,这或许就是“嗑到了”的感觉。
上官钧不知姬安这种复杂的心路历程,见他并无厌恶的模样,便问:“陛下可想听听他们的事。”
姬安的八卦之心跳动了下:“你知道?”
上官钧:“师晟进飞廉军,必然要审查家世。”
姬安听到是正经途径的调查,遂放下心:“那就……”
话没说完,又停下,目光往四周众人一扫——他和上官钧八卦一下也就算了,让那么多人听去似乎不太好。
于是话拐了个弯:“吃饭时你再给我说说。”
反正上官钧在吃饭上也没有非要摆满一桌子的讲究,两人通常就是五六个菜。上官钧极少留人布菜,姬安就更不习惯别人伺候这个,就他们两人,自在也方便。
上官钧转过目光:“陛下想在哪里吃。”
姬安笑道:“好久没尝到大司马那儿的厨子手艺,有些想念了。”
两人便直接去了思贤殿。
厨房该是早有准备,动作相当快。姬安和上官钧净面洗手,刚坐下没一会儿,饭菜就一样样端上来。
姬安便对洪大福、徐小七说:“你们跟着河清、海晏一同去吃吧。”
尽管现在姬安和上官钧分住两殿,但两人时不时便会一同用饭。贴身伺候的人也都习惯了,一同退出去。
姬安举筷,趁着筷子干净,先给上官钧夹了一筷子菜,看着人的眼里写满了“快说快说”。
上官钧边吃边慢慢讲:“无甚特殊之事。师晟父亲是铁匠,也会木工活,母亲是寻常农户之女,女红做得不错,家里还有一弟一妹。他父母都是老实肯干之人,家里能攒下些钱,舍得让他念书习武。
“齐万生家中是耕读之家,但父兄只考到秀才,如今在乡间开一间教孩童的小私塾。师晟和齐万生长至十五六,都到同一间书院里念书,由此相识。两人一同念书,一同科考,一个考文一个考武。
“再之后便一同留京。他们的家乡都文风不盛,两人也没有使银子攀关系,就一个从文书做起,一个从卫士做起,慢慢往上熬。他们在京已经六年,现在的品级虽不多高,但对他们这样的也算不易了。”
上官钧讲得平淡,姬安却是听得感觉挺温馨。比起姬含思那边的“跌宕起伏”,还是这种两个人的扶持相守才能打动姬安。
姬安好奇地问:“他们两人家中知道吗?”
上官钧:“曾给他二人办过结契的礼。”
姬安:“契兄弟?”
上官钧点下头。
姬安搜刮了一下回忆:“我好像记得,契兄弟还可以分别成亲的?”
上官钧:“在官府里没有登记婚书,自是可以再成婚。”
姬安:“那他们家里……”
上官钧:“据探来的消息,他们两家似乎不多在意。早年还催一催,但他们不愿,渐渐也就不管了。而且他们如今在京城,家里离得那么远,便是想催也无法。”
姬安却是由衷地为师齐两人高兴:“那家人还挺开明。”
上官钧淡然道:“他二人在京中官职不高,但六品官在乡间已是极少得见,说出去都是很给家里长脸的事。就不说钱财,只这官身就能给家中带来许多方便,家人犯不上为他们娶不娶妻闹得不愉快。”
姬安看上官钧说起这事彷佛很正常,又想到上官钧对姬含思的事也没有纠结过什么,突然就记起来——对了,这里可是耽美小说世界!
他忍不住试探地问:“这种结契兄弟的事,还有,像姬含思那样的……很常见吗?”
上官钧果然应得很自然:“龙阳断袖,古已有之,达官贵人养娈宠之风也颇为盛行。不过,多数人还是会娶妻纳妾、生几个子嗣。像师齐二人,以及姬含思等人,倒也算是不多见。”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眼,目光停留在姬安脸上。
姬安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怎么?”
上官钧:“陛下现今如此折腾后宫,彷佛也是没有娶妻的打算……”
姬安顿时心虚:“我当然不会像姬含思那样。”
话说出口,才发现好像有点不打自招的嫌疑,连忙找补:“元德殿我可没动,给皇后留了住处。”
至于以后他找的“皇后”是男是女……
姬安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光——原文里面姬含思虽无正攻,却实则开了后宫,都能被臣子们接受。那自己是不是真可以找一个?
上官钧看着姬安双眼开始渐渐虚焦,再问:“陛下在想如何选皇后?”
姬安吓一跳,差点以为自己把刚才的心里话说出来了,连忙否认:“没有啊!”
他看上官钧似乎不信,熟练地使出回击法:“大司马比我还年长两岁,你都不急,我更不急了。”
一边说,一边佯装淡定地低头吃饭。
上官钧看他片刻,才收回目光。
姬安不敢再谈这种危险问题,干脆转个话题,和上官钧讨论一下在哪里设置他国的大使馆,以及驻乃洛的使臣有没有合适人选。
一顿饭吃完,姬安再意思意思地坐了会儿,吃了点水果,就起身告辞。
今日两匹马轮到养在思贤殿,姬安便没让人备马,准备散步回去。
上官钧起身送姬安出殿,洪大福、徐小七再次为姬安披上狐裘斗篷。姬安看内侍们也都加了衣,便和上官钧挥手告别,带着人慢慢往立政殿走。
走出一段路,洪大福突然凑到姬安身旁,低声笑道:“陛下,方才奴等跟大司马的小厮们一同吃饭,听他们不当心说漏嘴了一事。”
姬安:“哦?什么事。”
洪大福:“下午大司马不是送了陛下一些防身武器。听他们说,先前大司马是让他们去想该给陛下送什么,他们列了衣裳、首饰、用品好些东西,最后大司马都没采纳。结果送武器还是大司马自己想的。”
姬安一过脑子也就明白了:“大司马知道,那些我都不缺,随时可以要到。武器虽也是,但武器我不熟悉,他帮着挑倒是更好。”
洪大福点头笑说:“可见大司马心里还是很念着陛下。”
徐小七也附和:“大司马为陛下考虑得极周到。”
姬安好笑地看看两人:“怎么,你们还担心我和他生分了吗?”
徐小七连忙摇头,洪大福也赶紧解释:“奴等就听着了这个事,才给陛下说说。”
姬安:“你们既然提到了,不如帮我想想该送什么回礼才好。”
先前他想过,只是没想出来,后来就给忘了。
徐小七斟酌着说:“大司马更是什么都不缺……”
姬安一叹:“所以才难送啊。”
徐小七颇为沮丧:“奴等见识少,恐怕难以为陛下分忧。”
洪大福提议:“回去问问郑内侍?”
姬安想想,却摇头道:“算了,他是自己想的,我还是自己想才有诚意。”
*
众人说着话回到立政殿,郑永和朱顺都在候着。
姬安进殿脱了斗篷,问两人:“下午后来可还顺利。”
朱顺禀道:“奴都给那些管事讲解清楚了。”
郑永也禀道:“他们听闻从明日便开始算时日,今日就都招好了手底下人。义父今晚会给所有人上纪律课,让他们都清楚工作纪律。”
“纪律课”“工作纪律”这些词,自然都是姬安教的。
姬安前几日抽着空自己打了份纪律稿,再和王晦讨论著商定下来。主要是担心下面管事为了业绩,就对手下人太过压榨;又或是管事没经验,管理上走太多弯路。
听着招人顺利,姬安又多问一句:“先前做了活,却没被选上的,都结了工钱没有。”
朱顺禀道:“陛下放心,都已按日结了钱。”
郑永观察着姬安神色,感觉他心情不错,便补充一句:“许多没被选上的人都非常难过,想问陛下还有没有别的活计要人。”
姬安一笑:“莫急,日后还会有的。”
郑永忙道:“那奴让他们都等着。”
殿中温暖,姬安换上了轻便的衣袍,见郑永和朱顺禀完事还没有告退的意思,奇道:“还有事?不早点回去休息。”
朱顺笑道:“奴就知道陛下没在意,特意提醒陛下,该做冬衣了。”
郑永接道:“奴已让人将料子拿了来,陛下可挑一挑。”
姬安更奇怪了:“去年才做了新的,今年便不用了吧,衣裳都还好好的。”
以前原主是皇子,哪怕先帝不在意,内侍省也照着常例,每年都做春夏的新衣,冬衣则是两三年一回。因此现在姬安该有的绵衣、裘袍、各式斗篷都有。
郑永和姬安没那么亲近,不太敢接话,只得去看朱顺。
朱顺说:“今年可不一样。陛下继了位,明年便会改元,自当都用新的。现在做上,过年正好穿新衣。”
姬安想想,确实也是个讲究,又问:“那旧衣裳呢,都还挺好的,就不能穿了?”
郑永忙道:“陛下愿意,私下里自是可以继续穿。还可以赏些出去,赐旧衣代表陛下亲近,臣子们也会欢喜。”
姬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那就把料子都拿上来吧。”
待郑永让人将料子都摆上,姬安一一看过,挑出些喜欢的让人裁新衣,再让人量了身。
新衣的事定下,郑永松了口气,和朱顺一同告退。
姬安又让洪大福、徐小七把没怎么穿过的冬衣拿出来。
刚才郑永说可以送人,姬安便想到给齐万生和师晟送两套。
难得有一对儿让他嗑到,而且两人不久就要去寒冷的图国,也不知道腾不腾得出钱买那些昂贵的御寒衣物,自己送一些正合用。
洪大福、徐小七再带上关忠、汤开泰、何万利一同,五人都对姬安的东西熟,抱出那些只穿过一两回的衣裳、斗篷来。
姬安发现还有两条貉裘斗篷,上手摸了摸,毛还挺软。
关忠道:“这是早些年做的了,不过一直仔细保养着,虽比不上后来做的那两条狐裘,可也还是挺暖和。”
众人已经看出姬安是想拿来赏人,何万利便建议:“陛下若觉得不够好,可以让人在里面再絮一层绵里。外层挡风,里层保暖,不比狐裘、貂裘的差多少。”
姬安听得满意,点头道:“好,就这么办。我记得,以前这种改动缝补的活都是你做,这是事便交给你了。再让郑永寻些针线好的人一起,尽快改好。”
何万利笑道:“陛下放心,奴三五日便可带人做完。”
姬安又叮嘱:“你这几日不用轮班,都白日里在日头下做,尽量别晚上熬着伤眼。”
何万利连忙应下。
姬安再挑了两件绵袍和两件羊羔裘衣,让人这几日晒一晒打理好。
挑好衣,姬安泡了个澡,带着暖烘烘的热气钻进被窝。
哪怕还没睡觉,但多年学习工作的习惯,让姬安喜欢没事便躺到床上,总觉得这样才能放松身心。
姬安躺着看了会儿书,只是,心里惦记着给上官钧的回礼,总是分神。
后来干脆把书放下了,唤出系统,搜索出古代制作火器的教材。
姬安一边挑,一边在犹豫。
他觉得送这个上官钧会喜欢。但上回提纯硫磺的书,还能找个有道士偶然发现的藉口,这种制作火器的书,他实在想不到能怎么编,毕竟火器从来都是由朝廷严格控制的。
即使托言“前朝匠人流落民间后记下”,可只要识字的人,都知道这书的价值。怎么这么多年都没人献书,却偏偏莫名其妙地流到姬安手中。
姬安想了一圈,还是想不出藉口,只得叹口气,先放到一边。
这东西就算要拿出来,也不能由他直接拿出来,得另外想个法子。
姬安继续寻思还有什么上官钧没用过的东西——要不,做个手工皂、护肤霜?
现在虽然也有肥皂团、澡豆这些用品,但到底没有那么精致。
于是姬安再搜索些日用方面的书,结果看得眼花缭乱,只结合系统推荐做下一些标记,决定先了解一下现在的工艺再说。
刚要关闭系统,姬安突然想起好久没去看【人物探查】那个模块,就切了过去。
现在人物卡比先前多了好几页。
姬安随意翻翻,想起先前想查看齐万生和师晟,当时嫌贵没舍得,此时再搜索两人出来。
让姬安吃惊的是,两人卡上的“标价”竟然降了,现在都是20能量。
姬安再看看他记得的其他人,发现基本没有变,只身边几个内侍的也降了价。
他仔细回想一下,猜测可能是因为自己了解过他们的身世背景,对他们更加熟悉了?
不管怎么说,降价是好事。姬安这回没犹豫,先让系统探查齐万生。
齐万生的个人信息页面出现。
姬安顺着看下来,在他的基础信息里看到年龄是二十八岁。上官钧说他在京里待了六年,那就是二十二岁考上进士,也算是青年才俊了。
再不断往下,最后的【当前状况】一栏中,有两个数值吸引了姬安的目光——【对国忠诚度:100;对君忠诚度:90。(百分制)】
姬安狠狠吃了一惊——系统竟然能够量化忠诚度!
有这样的插件,他以后用人可就有把握多了。
姬安快速看完,再下指令探查师晟。
面板换成师晟的人物页面。
基础信息里,年龄一项让姬安有些意外。师晟是二十六岁,比齐万生小两岁,不过从两人的外表倒是看不太出来。
姬安暗暗嘀咕一句——那这一对儿该是年下吧。
不过那种小事无所谓,他先去看【当前状况】栏里的数值——【对国忠诚度:100;对君忠诚度:90。】
和齐万生一模一样,让姬安不由得感慨——不愧是睡一个被窝的。
姬安偶然发现这个新功能,一时间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探查一遍。但纵容自己浪费可不是好习惯,他一边浏览着人物卡“标价”,一边寻思该看哪些人。
作为对比,姬安先去找身边内侍。现在他们都只需要消耗10能量就能看,姬安挑了朱顺、徐小七、洪大福三人。
朱顺——【对国忠诚度:85;对君忠诚度:95。】
徐小七——【对国忠诚度:70;对君忠诚度:95。】
洪大福——【对国忠诚度:65;对君忠诚度:90。】
姬安扬扬眉,基本和自己感受到的差不多。洪大福这个人,目前只能留在自己身边,不能把他放出去单独做事。
姬安再看了郑永和王晦。
郑永——【对国忠诚度:80;对君忠诚度:80。】
王晦——【对国忠诚度:85;对君忠诚度:75。】
也没出乎姬安的意料。70以上,算是可以放心使用的人了,没有什么高压条件的逼迫,他们就不会产生叛变之心。
姬安想了想,再探查了奥多塞、皇甫雄、皇甫烈、孙太妃,看看外国人是什么情况。
奥多塞——【对国忠诚度:100;对君忠诚度:100;对盛国友好度:80。】
皇甫雄——【对国忠诚度:80;对君忠诚度:70;对盛国友好度:0。】
皇甫烈——【对国忠诚度:90;对君忠诚度:60;对盛国友好度:40。】
孙太妃——【对国忠诚度:100;对君忠诚度:0;对盛国友好度:60。】
皇甫烈和皇甫雄的“对君忠诚度”都让姬安颇为吃惊,皇甫烈竟然刚及格,皇甫雄也就好上一点。不是说图国皇帝挺信任他俩?
孙太妃对盛国的友好及格分,应该是这回谈判换回来的。姬安估计等答应她的两件事都办好,应该还能再提高一些。
这几个人都各消耗35能量,姬安花得多了有点心痛,就没再继续探查。
关闭系统前,姬安夸了它一句:【统啊,你这“人物探查”功能居然这么强大,太棒了!】
平常系统对这种没什么意义的话都不会回应,不过今天竟然不同。
系统弹窗:【感谢用户的好评。】
姬安一愣,想了想,问:【打了好评,没有回馈吗?】
这回系统没再回应。
姬安等了一下,确定没有变化,才关闭系统。
并且寻思着——以后多夸夸系统,说不定好评打多了,又能给个抽奖啥的。
○●
翌日,九月二十一,先帝的三七。
今日没有朝议,不过姬安一早要带着众臣子去神御殿祭拜先帝。
祭拜完后,姬安宣了鸿胪卿盛隆伴驾。
盛隆上姬安的车之时,还有些战战兢兢。
就上车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姬安便瞧见他往一个方向看了好几次,不由得问:“盛卿在看什么?”
盛隆以为姬安在催促,连忙低头垂眼地进到车中跪好,等内侍关上车门,就躬身请罪道:“臣动作太慢,让陛下吃着了风,请陛下责罚。”
姬安好笑地道:“起来吧,风也没吹进来多少。你刚才一直看右边,是在看什么。”
盛隆跪坐直:“臣看大司马上了马,似乎是跟在陛下车后。”
姬安自然地回他:“哦,我们都要去政事堂嘛。”
盛隆讷讷应一声,没敢说刚才看上官钧都要上马了,见自己上车,就停下动作一直望着这边。他还是头一回单独见姬安,以前上官钧都会在一旁,现在这样,他想不多想都难。
天色早,车窗还下着帘,光线不是太好,盛隆又低着头,姬安没察觉他复杂的心思,直接说了和友好邻国互派使臣长驻的事。
虽然这事还没过政事堂,但都已经和图国签了约,是必然要实施的了。
姬安说完,续道:“你找奥多塞说一下,让他给乃洛国王传个话。就说我们和图国已经谈好,他们会答应的。”
盛隆心下吃惊——这事不算小了,竟然没在朝议上议过。
但天子都发了话,他也只能先躬身应是,又试探着问:“那派去的使臣……”
姬安:“乃洛这边的使臣会公开推举选拔,我准备让五品官前往。你若有人选,可以上奏疏。具体的,今日政事堂议好了,会通知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