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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谢琢前几天跟他妈联系了一次。

    妈妈以家里公司这几年效益不是很好为由,说过好几次让谢琢回平江工作的事。

    她话里话外没有逼迫的意思,但谢琢听得懂她的弦外音。

    作为家里独生子,总归生活在父母跟前,才能令他们安逸一些。

    公司事小,儿子事大。

    苏玉的照片,除了发给一些朋友,谢琢也发给父母看过了。

    他们没问什么,然后在群里放烟花,向敏言还戳了戳谢林说,老谢,你积极点。你儿子的春天来啦!

    妈妈擅长做人,习惯了讲好话,一通溢美之词夸苏玉漂亮,又问她多大年纪,哪里人。

    “平江人的话,等两年以后她毕业了,是不是可以一起回来?”

    谢琢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在电话里安静了七八秒钟,是在思考。

    他记得苏玉没有回老家的打算。

    她给他讲未来的计划时,那么的笃定诚恳,眼里放光。

    那就是她此时此刻拼命奋斗的目标。

    她会轻易动摇吗?当然不会。

    向敏言听出他沉默里的纠结,便点到为止地没有逼问下去,说道:“你有责任心,能给人家很好的生活,两个人安心幸福地过日子,有感情,喜欢是最重要的。”

    谢琢说:“我会的。”

    翌日,苏玉醒得早一些,谢琢洗漱完出卧室,她已经挎了个小包准备出门了。

    她喝醉了的样子要灵动敞亮许多,叽里咕噜能拉着他唠一宿。

    但酒一醒,人就安安静静,有什么心事都往身体深处憋,好坏全收着,时刻都淡淡的。

    “怎么这么早?”

    谢琢出声挺轻的,没想到吓她一跳,苏玉本来在门口悠闲地换鞋,手里拿着手机在看,经他一唤,肩膀都硬了。

    她遥遥地看过来,说:“我今天有工作的。”

    谢琢颔首,没问她是什么工作:“昨天睡得好不好?”

    苏玉:“很好。”

    她指着餐桌方向:“我给你点了早餐,不知道你吃什么,我随便买的。”

    谢琢看了一下,是一份厚蛋烧,她点的是加生菜的,但里面的生菜又被苏玉多此一举地夹了出来,摆在一旁的塑料盒里。

    他了然这样的用意。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生菜?”谢琢淡淡出声,问她。

    他们在北京吃过几次饭,但没吃过有生菜的饭局,谢琢挑食不多,所以这一点他记得,那她是怎么清楚他的饮食习惯呢?

    再久远一些,几年前的事,他就没太多印象了。

    苏玉小幅度地转转眼珠子,眼皮又眨眨:“我猜的。”

    谢琢说:“你很了解我。”

    苏玉一紧张:“啊?”

    他看她穿鞋穿一只,转而说:“等两分钟,我送你。”

    她说:“打了车,在楼下了,报销的,很方便。”

    谢琢想了一想,不勉强:“好。”

    苏玉站那没动。

    谢琢再看过去时,发现她已经脱了刚穿好的那只鞋,慢慢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昨天你说的话我都听清楚了。”她郑重地说,“没有喝多。”

    谢琢莞尔一笑,然后说:“听见就好。”

    她记得最清楚的一句,是他说:这不是我离开你的理由。

    会让她夜深人静的时候轻轻抹眼泪。

    苏玉也牵了牵嘴角,挥手说:“拜拜。”

    谢琢点头:“有需要的话联系我。”

    苏玉一时没动,过会儿,她踮起脚,在他嘴角印下一个吻,很轻声地说:“爱你。”

    谢琢浅浅地笑起来,嘴角如春风拂过一般柔和。

    他的笑与她的吻,在明朗的早晨,一切都动人心弦。

    苏玉亲完他,羞于启齿的话让她掉头就走。

    晕乎乎地在客厅转了一圈,走到阳台又走回来。

    她要干什么来着?

    哦哦哦哦哦。

    出门。

    脚往鞋子里一塞,苏玉飞快地溜了-

    苏玉没有回陈澜的消息,好几天都没有回。

    后来陈澜估摸着她的话是说重了些,又换了个语气跟苏玉说:【你自己考虑好。】

    苏玉回了一句:【我已经考虑好了】

    陈澜没有再说什么。

    苏玉这个假期又赚了点小钱,她住在谢琢这里很安逸,他有在好好地锻炼厨艺,不过练来练去也就不上不下的,果然每个行业都有天赋一说。

    谢琢还是很尊重她,苏玉要是不愿意,他不会进她的房间,亲密的时候也不会动手动脚的。

    但是接吻的时候,谢琢对她说的很多的一句话是:可以摸我。

    “我摸你你会舒服吗?”

    “当然了,”他看她。不知道因为害羞还是什么,苏玉多数的表现还是过于含蓄,谢琢一笑,揶揄她说,“能不能懂点情趣,女朋友?”

    不过苏玉每次有越界的举止,她都觉察出他的身体深处有微妙的激荡。

    她有点怕被他“就地正法”了。

    所以她有所收敛地触碰,但她不知道,这种痒又挠不了的感觉,是最让人难耐的。

    他在黑暗里,更为用力地吻她,却在中途突然暂停,说去趟洗手间。

    她挪步到门外,里面黑灯瞎火,也没有声音。

    过了会,谢琢把门一打开,嗓音低哑说:“你直接进来得了。”

    苏玉默默走掉,又默默回来,她看一看他,说:“我第一次恋爱,所以有一点点慢热。”

    她在笨拙地向他解释。

    谢琢扯一下唇角,说:“知道。”

    她鼓起勇气提出:“那那,要不然下次我帮你?”

    谢琢看着苏玉。

    她举起手,晃一晃,意思是用这个。

    “不用,”他平静地擦了擦洗过的手,“你帮我我更难受。”

    谢琢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眼,说:“我爸。”

    苏玉回到客厅看电影。

    他接了个电话回来后,在她旁边沉默地坐下。

    谢琢看着电视的方向,但视线是失焦的,像有心事。

    “开学搬回去?”

    他过来牵她的手,洗过的手指很凉,但刚刚又抚过燥热。

    苏玉只是试想,便羞赧垂目。

    她不假思索:“对,我上班方便。”

    苏玉大概八月底就要回学校住了,装空调的师傅去过了,学校安排得妥当,等着新的学生入学。她说有空就会过来,毕竟博一刚开学要忙碌的事情很多,住在学校便利一些。

    谢琢表示理解。

    “叔叔跟你说什么了吗?”苏玉看穿他心事重重的样子。

    谢琢没瞒她:“想让我回平江,帮他打点公司。”

    两个人都默了默。

    苏玉认真地思索,款款点头:“也好,你无论在哪里都会发展得很好。”

    他低眸,看到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但黯然很快过去。

    她说的是:也好。

    “你有没有想过回去。”谢琢又问她。

    “没有。”

    谢琢静默片刻,语气沉了些:“这么坚决?”

    苏玉说:“我好不容易才到这里。”

    她说过,要给自己买个小房子自己住,从没有动摇过想法,可想而知,苏玉的计划里,是没有谢琢的落脚处的。

    从前没有,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把他加进去。

    他觉得喉咙口有所阻塞,轻轻一咽:“嗯。”

    苏玉看着他时,目光平淡,后槽牙却紧紧咬在一起。

    她不想伤害任何人,但她更不愿意欺骗他。

    她是不会回去的,她有她的路要走。

    他淡淡地说早点休息,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

    她觉得她的心也被他抓在手里带走了。

    苏玉离开的前一天,夜里下了雨。

    风里已经有秋的萧瑟气味了。

    她整理了一些东西,床头的兔子是一定要带走的,每一天都要陪她入睡。

    除此之外,苏玉没有什么必须要留下、或是必须要送走的物品。

    所有事物,都随着她的不断迁徙,只不过贡献短短相伴。

    到下一个人生站点,会有新的。遗失了什么,也不觉得遗憾。

    她在飘窗前,看高处的风和底下遥远的落叶。

    雨声潺潺,打落在玻璃上,让夜晚的霓虹变得浑浊。

    苏玉用手指划过干燥的一面。

    想起当初,在校园书店,看着他走远,连一个眼神都得不到的那一些年,目送他离开,她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因为爱而不得,所以无能为力。

    我喜欢你,而你不回头。

    ——这一件小事,就让她那么的酸,那么的酸。

    广播里唱的歌是: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

    此刻的她,是另一番心境,又是相同的隐忍。

    隐忍让人痛苦加倍。

    苏玉委实没有撒娇的本领,不然小的时候也该有糖吃了,她只会平静而内敛地接受所有的得到与失去。

    如果留不住,那就自然地放手。

    能长久归属于她的,只有她自己,她总是这样认为。

    而那天,她鼓起勇气,敲开谢琢的房间门,站在门口轻轻地问他:“一定要走吗?”

    苏玉是犹豫到了很晚才去问他的。

    彼时谢琢都快入睡了,屋里灯都没开,窗帘敞着,或许他也在静静地看雨。

    谢琢其实并不打算回去,不过他见她眼波楚楚,心旌摇颤,他试探地说了句:“还在考虑。”

    苏玉点点头,过好久,又道:“那你能不能把我纳入你的考虑。”

    她往前走,倏然抱紧了谢琢。

    她说:“或者,你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我不想和你分开。”

    ——某种程度上,这也算是苏玉的人生第一步。

    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定住脚跟,而后将手掌轻轻地抚在她的后背。

    那一夜的真心话是有用的,若早一阵子这么说,苏玉恐怕消极地想,爱走就走,想留就留吧,我有什么办法呢?

    她现在会紧紧地抱着他,做力所能及的挽留。

    “我不想再无能为力地看着你走远。”她说这一句话时,声音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谢琢不是很明白话里的深意,他只觉得身体里有火苗在蹿升,他回抱住苏玉,反手把门关上了。

    他后悔这出于私心的试探,他不想看到苏玉难过。

    他低头吻她,强势的吻,让她丢弃了思考的理智。

    苏玉陷进他柔软的床榻。

    “骗你的,我不走。”

    谢琢一边吻着她,一边说。

    如果他光是嘴上这么说,她是不信的,但是谢琢笑了,她特别懂他这样的笑,戏弄的意味就加深了。

    “想清楚了,术业有专攻,我爸做生意,我回去也帮不上忙,他应该找合适的人手。”他理性地给她解释了原因,又笑了一笑说,“真好骗,小丫头。”

    苏玉惊讶地望着他,一口咬下去。

    那就是对他最重的惩戒了。

    她听到了包装盒里取东西的声音。

    谢琢把窗帘拉上时,听见她惊讶地问:“什么时候买的?”

    “早就。”

    他哑声说着,动作已然急切不已。

    谢琢低声:“上次教过你,亲哪儿?”

    虽然都是新手,但他好像已经在脑子里排练过无数次,不可谓不熟练。

    他带着她,从喉结,到胸膛。

    开闸的水流浅浅地漫过山谷的沟壑。

    苏玉昏昏沉沉地跌入陷阱中,情到浓时,就没有那么多循序渐进的规则可言。

    只想要得到彼此。

    原来过分的坚硬并不会像石块或钻石金属,造成频频咯痛的损伤,还会诞生奇妙的知觉,是痒的,是一种始终不到位让人不受控的痒,不想制止,反而希望它持续,随着钻研的频率和契合度之深厚而改变强弱。

    苏玉很被动,无论她人在哪个位置,以什么样的弧度平躺、侧躺或者跪坐,能做的除了无尽的感知,并享受这种感知,就是等待着临界点的到来。她蜷紧在床中央,迎接了身体的第一场烟花,不是一升即散,还有缓慢的回旋,它升腾起来,以很慢的流速凋下,是恭祝一种体验的圆满。

    受惊的湖面涟漪激起,而后慢慢荡平。

    她以蜷缩在母体的躬身姿态,在他怀里慢慢醒来。

    她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到的是谢琢的眼睛。他自动地滑落出去,又维持着与她相贴的姿势,在暖热而跳动的触碰里回味着。

    “喜欢。”

    因为一分钟前他好像问了句,喜不喜欢?

    她回答得好慢,谢琢轻轻笑了一声。

    “刚才怎么不回答?”高频的碰撞,促使她的音节在喉间,像是一颗一颗的珠子,连不成具体清晰的字句。那种状态下说话,苏玉怕难以自控。

    虽然到后半段,她的确是脱离了自己。

    “你太快了。”

    他轻笑:“所以你发不出声音?”

    “对的。”她老实巴交地点头。

    谢琢垂下脑袋,吻在她的耳朵上,捋一下她随汗水粘脸的发丝。

    “没关系,刚才也很动听。”

    紧靠在一起的时间太久,苏玉已经摆脱了最开始的羞耻,她微微仰面看他:“亲你一下可以吗?”

    他说:“你可以亲我很多下。”

    夏夜的最后一场雨,水花溅了满地,她躺在潮湿里,身体也在下雨。

    苏玉心满意足地亲够了,才抒一口气,说道:“不许再骗我了。”

    她听到头顶传来淡淡的笑。

    “不过,看你那么努力挽留我的样子——”

    谢琢唇角轻扬,眉宇里尽是得意之情:“真的挺爽的。”

    苏玉对上他的表情,不知道说什么,鼻息呼呼地出了两口气,咬他肩膀:“怎么回事啊!太过分了你。”

    谢琢任由她发泄,等她咬够了,他轻扶着她的脸,喊她:“苏玉。”

    “干嘛。”她还没从羞愤情绪里出来,语气不悦。

    他冷不丁地问她:“你是不是喜欢过我?”

    喜欢不喜欢的,说过很多次了。

    他爱听,她就经常说。

    可是他眼下的问题,似乎带了一些深意,让她眼波怔住。

    第62章

    苏玉稍作冷静,问他:“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谢琢说:“从前没这么觉得,因为喜欢我的人怎么可能把我删了。”

    她再次强调:“是误会。”

    “知道是误会之后,也不会再去回溯那些事了。”他看着她,目色温淡、也温柔,“因为已经发生的乌龙让我觉得,你不讨厌我,对我来说就是好事。”

    苏玉沉吟许久,她呼吸平静,看似不打算回应这个问题了,稍后却又换了个语气问他:“那你喜欢过我吗。”

    谢琢的眼中有片刻的思考。

    有几个瞬间,喉咙里就要溢出音节,但他思前想后,最后将话咽下去,还是选择默然不语。

    不知道是怕伤了她,还是怕违背自己的心。

    是或否的答案,似乎都不太对。

    苏玉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不过话说回来,江萌也特别,毕竟谢琢和她认识十几年,彼此了如指掌的关系,当然特别。

    乔雨灵的话,在他这里是被模糊掉性别的,纯粹是他志同道合的引路人。师姐和师兄没有差别,她给了谢琢许多技术上的帮助。

    除此之外,他就没怎么接触过别的异性了,在校园里即便有一些相熟的,至多只是点头之交。

    苏玉的特别,是让他后知后觉的。

    譬如在一个平常的午夜,她进入他梦里说一句“我走了”,让他醒来一身惆怅。

    像《边城》那个没有后来的故事。

    令人遗憾,悲伤,却又悲伤的不那么彻底。

    原来,比悲剧更折磨的是开放式结局,总给人留一线希望,让他们觉得还能够等到明天的相逢。

    所幸,故事之外的他等到了,她也等到了。

    见他不答,苏玉没心情聊天了,她跟他接吻。

    女孩的吻含蓄为主,小鸡啄米一样,像要学习偶像剧里的浪漫情调。

    男人要热情生硬许多,他反扣住她的脑袋,长驱直入让她难以招架。

    他吻她嘴唇,又掠过脖颈,最后长久地停留在胸口。

    像水流拂过,又如火焰烧灼,苏玉不由地挺身。

    猩红微弱的火势还在浅浅地烧着,若不是人为扑灭,还会有自燃的可能。

    但是体谅她初次的痛感,谢琢抱她去洗澡。

    淋浴间炽烈的灯光打开,一下都敞亮了,苏玉轻咬唇里的软肉,怯得不肯低眸,谢琢笑:“不想看看。”

    “刚才进来的时候瞥了一眼,”她还是老实,声音特别轻的,“怎么比我想象得还夸张。”

    他笑出温温的气音,很快被水声覆盖过去。

    “还蛮疼的。”她说。

    “刚才吗?”

    “嗯,躺着还好,起来就感觉到了。”

    但是他现在有些难受。

    想了一想,谢琢说:“换个方式,可以?”

    苏玉背对着他站着。

    他一只手可以掌住她的两边,轻巧地盘弄,无暇的珠玉在他的掌心,有规律地彼此擦过,苏玉握拳在玻璃上,难以支撑住理智,她觉得连撑地的脚趾都没力气,但有人将她稳住。

    她双腿并拢,被迫与他轮廓相贴。

    “放心,不会跌倒。”谢琢发现她身子紧绷得很厉害,特别乏力但还要站牢,“你松手。”

    她松开手,支点便不在自己身上,全然交付给了他。

    “不舒服就说。”他的声音又低沉喑哑了几分。

    “……嗯。”

    雨又下了两场,她穿雨而过,体会到与刚才不一样的湿重。

    哪里都黏糊,让她脸红心跳的黏糊接触,在封闭的空间回旋重复,越发厚重,伴随浅浅地击打。他还把水关了,故意的。

    春日柔色的樱花被暴雨浇淋,艳艳发亮,成了玫瑰。

    “一起睡吧。”最后,他说。

    苏玉躺床上,睡不着。

    谢琢闭了会儿眼,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刚才在门口说了什么?”

    苏玉不明用意,回道:“我说,你是真的要回去吗?”

    谢琢:“另一句。”

    她绞尽脑汁想了想,告诉他:“我不会和你分开。”

    这个回答更动听一些,因为她刚才那句,说的是不想。

    此刻这一声,更令人心安。

    谢琢满意一笑,吻她额心。

    苏玉第一次跟他睡在一起,谢琢的睡眠不深,即便很困,他也察觉到苏玉半夜的时候醒过几次,她尽可能不动弹,怕吵到他,但来回几次翻身,他都听见了。

    谢琢忽然想起,之前苏玉说过什么不喜欢跟男人睡觉、嫌吵之类的话。

    他怀疑她可能不是醒了,而是一直没睡。

    苏玉失眠了很久,谢琢抱着她,也清醒到后半夜-

    天气转凉,苏玉的学业忙碌,狗都激不起她的兴趣了,找到谢琢也是为了睡觉,她好像很贪恋他的身子。

    这事令人悲喜交加。

    上回带苏玉去那场游戏发布会,乔雨灵一定和她说了什么。

    谢琢还记得这茬,心里总有个结没解开。

    他一直想找乔雨灵问问,无奈她最近没来他面前晃,他也不是主动联系人的性格,要不是无意间碰见了能聊上几句,他是懒得找她。

    况且她这个人,缺乏一点严肃性,谢琢料想也是问不出什么。

    不过乔雨灵给谢琢发了个“好”消息,说问《绮梦》那款游戏卖得挺不错的,而且官网被私信问爆,听说男主角的建模有模特原型,是不是真的。

    乔雨灵:【实在帅得有点超过了,弟】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谢琢正在工位上接徐一尘的电话,今天没什么事,晚上跟他约了打球。

    他挂掉电话,还没来得及回应乔雨灵的恭维,有个女孩走到了他的面前。

    “谢工。”她小声地喊他,脸上带浅浅的笑。

    “能不能加你的微信?”女生问他。

    谢琢太熟悉不过了,这样小心的靠近,这样的表情,他可以驾轻就熟地拒绝,早就不会让他为难了。

    谢琢没说行不行,把手机亮屏,给她看了一眼他的壁纸。

    是他和苏玉的接吻照片。

    “这是……”女生讨好的笑僵在脸上。

    他直言:“我和我老婆。”

    女生愣了愣,望望身后的军师,啊了声:“你、可是他们说你没结婚呀?”

    谢琢淡定地把照片收回去,说道:“目前没有结,我是一定会娶她的。”

    “那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女生漠然退场后,曾一航过来看他手机。

    这小子最近转正了,有点猖狂,瞧瞧谢琢的吻照,一脸意想不到这人会把亲密照片放桌面的惊讶感,挑挑眉说:“好骚啊你。”

    谢琢睨他,语气冷淡:“有什么问题?”

    他从来不是含蓄的人。

    亲了就亲了,爱就爱了,喜欢的照片就用,从来不会藏着掖着。

    谢琢盯他好一会儿,看得曾一航心虚挠头。

    手机被揣兜里。

    “问题是这样很伤人啊老大。”

    谢琢懒得回他。

    他往后倚坐,看电脑的时候,倏然想起曾经发生过似曾相识的一幕。

    很多年前,徐一尘也这么说他。

    评价他拒绝人的方式太过于冷漠刻板,笑都不笑一下。

    那天应该是个高中的学妹来跟他告白,谢琢拒绝得比较果断。

    他为什么记得这件事呢?

    因为同一天江萌也找了他,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苏玉怎么样?

    大概是这样的问法。

    谢琢回答得很冷淡,因为那段时间学校抓早恋,他不想让话传出去,令苏玉陷入流言中。

    其次,谢琢有自己的城府,关系再好,他也不会给旁人透露深处的心迹。

    如果是苏玉本人来问他,答案或许是不一样的。

    谢琢没有征兆地想起这件事,看到乔雨灵的消息,没回她帅不帅的事情,反而冷不丁地问了句:【你们女生喜欢一个人是什么表现?】

    乔雨灵:【我胆子大,主动追,你知道的。不过你老婆肯定是默默暗恋型啰】

    很意味深长的话。

    谢琢更确信了她知道一些什么。

    的确,见过太多热情追爱的女生了,围绕在他身边的桃花凋不完,光是明恋他的人,谢琢都招架不过来,没有机会挨个给眼神,更别说暗恋他的了。

    他还有心思管谁暗恋他吗?

    傍晚,谢琢找了个体育馆跟徐一尘打篮球,男孩子聚在一起,除了吃饭喝酒就玩球,没有和女朋友之间那么多深入沟通的空间。

    徐一尘身体素质很好,在军队里练出来的。

    其实最开始知道他要考军校,谢琢心里是惊讶的,徐一尘有受到他爷爷的影响,他很崇拜谢琢的爷爷,而无奈爷爷的一生又是很悲剧的。

    但是徐一尘并不害怕,他说:人活一个信念感,我问过老爷子,他一点也不后悔上战场。

    后来他又向谢琢交代,另一个云淡风轻的理由:苏玉也觉得我适合当兵,她第一次见我就说我像路飞,冒险家!

    谢琢那时没当回事,人的一生听过那么多场面话,谁会真的把这个当做任务一样去执行呢?

    此刻,谢琢略有心事看着他昂首阔步的身影。

    体育馆是露天的,夕阳斜落在两个男人的身上。

    走在谢琢的身边,徐一尘对他的惹眼程度最有发言权。

    市运动会在这里排练,拉拉队的一些女生过去,往这里瞥了好几眼,有一些人快步经过了,还要背着身走,相互打闹,无非为了多看几眼帅哥。

    谢琢手插兜里,脚步闲散地走,不为所动地低眸,在想事情。

    多么熟悉的感觉,像是回到少年时代。

    徐一尘笑说:“还是这么招摇。”

    谢琢不确定地看向他,问:“我?招摇?”

    “你长得招摇啊!”

    谢琢淡淡笑了下,骂他:“滚。”

    “苏玉怎么没来。”

    “她上课。”

    在门口超市买了两瓶水,夏天轻悄悄地过去,站在黄昏的风里,两人各有思量地沉默了一会儿。

    徐一尘很喜欢黄昏这个时间段,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晚霞,没有说话。

    谢琢手里握着矿泉水瓶,随便靠在一个座椅侧边,忽然问他:“你以前跟她关系挺好?”

    “怎么定义好不好。”

    他想了想:“比我好一点?”

    徐一尘没有正面回答,告诉他说:“可是我们聊天的时候,提起过你很多次,有的时候不是聊你,她也会把话题拐弯抹角地带到你身上。”

    谢琢微微怔愣,眸色一黯:“比如?”

    “说爷爷的事情,说我们在清溪留宿,总之提到你,她就很多的好奇心。”徐一尘说着,笑了笑,“怎么形容呢,好像眼睛都亮了。”

    沉默很久,谢琢似是揣摩着什么,眉目低敛,过很久才淡淡出声:“是吗。”

    徐一尘说:“总而言之,还是挺替她开心的。”

    谢琢看向他。

    徐一尘没说为什么开心,他只是感叹:“女大十八变,好在现在变漂亮了,大方了。看着也聪明点儿了,以前傻傻的不经逗。”

    谢琢轻声打断:“她没有变。”

    “什么。”

    “我说她没有变。”

    他说完,把水塞书包里,背带挂上肩膀,“走了。”

    那天夜里,徐一尘给谢琢发了个某网站的话题讨论:暗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谢琢:【你还研究这个】

    徐一尘:【无意中刷到的,你也看看】

    他点进去,话题的回答按赞排行,最前面的是一个默认id,没改过的一串数字。

    谢琢看到那段文章的标题是:穿过云和烟,雨季不再来。

    还挺有诗意的。

    他从徐一尘分享的链接点进去,能看到的只有这一小部分内容,在等待app下载的过程,谢琢点进这个id的主页看了看。

    博主的个签是: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他眸色一紧,直到此刻,谢琢才恍然懂得了徐一尘的意图。

    他坐直了身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过页面上的内容。

    文章暂时还看不了,但能看到博主在主页发的一些文字合集,都是一些个人随笔,最新的一个合集名字叫:雨后书简。

    是上半年六月初发布的,ip在加拿大,时间恰好是苏玉去找陈迹舟的那几天。

    谢琢指骨折起,握住掌心细密的热。

    他回到手机主页,看着下载的进度条推进到满格。

    随便注册了一下,终于能点进那篇文章。

    女生柔软的文字与心事姗姗来迟地映入了他的眼中。

    她写道:【他是哥哥最好的朋友,像初遇那天的盛夏风,美好又渺茫,是我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存在。

    今年,是他在美国的第五年,是我们分别的第六年。】

    第63章

    文章的内容很多,笔触很细腻。

    谢琢完完整整地看下来,花了有十几二十分钟。

    他原以为他的记性已经足够好,比如被她问到第一次见面,他都能从容地应答上来。

    那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若真是一个不走心的对视,谁还会记那么久呢?

    苏玉对他来说是特别的,他以为这已经足够可贵。

    而这篇博文里记载的点点滴滴,竟然还有很多被他遗漏的细节。

    比如:“妈妈送走了陪了我初中三年的兔子,我不明白大人为什么那样理直气壮地操控孩子的一切,我为此而跟他们生气,但没有用。因为他们知道我还小,我没有长出坚固的羽翼帮我飞出这个家门。

    哥哥说带我去滑雪,天大的诱惑力让我拼命学习。而在我心急如焚地等待成绩出来前,收到了爸爸的消息,他讲一通冠冕堂皇的话,表示他准备食言了。

    在我最沮丧的那一刻,他就在我身边。

    可是我连话都不敢跟他讲,甚至,抬头看他都需要蓄足勇气。

    他的眼里没有我。

    那是我觉得人跟人最遥远的距离。

    那一天,他给我赢回了一只兔子,他注意到我可能不开心。我盯着那个兔子发呆难过的时候,下一秒,它就被他递到我的手上。

    他找到角落里的我,问我:你是不是喜欢这个?

    那时他看着我的眼神,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让兔子陪着我睡觉,已经形成了惯性,就像喜欢他这件事,到后来我都快忘了,是真的喜欢他,还是怀念暗恋的感觉,那是让我难以戒断的疼痛,贯穿了我无力又渺小的青春期。”

    ……

    看到这里,谢琢终于想起来,苏玉床头的那只兔子,是他送给她的地摊玩具。

    后来,兔子被她打扮过了,苏玉还给它做了不同的衣服裙子,谢琢是真的没认出来。

    他翻阅到后半段,代入了苏玉的声音,仿佛不是在阅读,而是听着她在耳畔呢喃,用轻软而又悲伤的语调。

    “我是很典型的南方孩子,我喜欢小雪天气,可是很遗憾,与他有关的雪,总是落在我的伤心处。

    我们分别的那一天下了场雪,在公交车上,我哭得眼花,我趴在车窗上,看着他远去的街道,直到汽车转弯,我隐隐预感,我们可能不会再见了。

    那阵预感是很浓烈的,伴随着清雪飘下,车窗被我哭得起雾。

    我在心里念着他的名字。

    我再也不喜欢冬天了。

    我反复地做假设,那个时候如果选择告白,会不会不再有那么多的泪?

    哪怕被拒绝也好。

    如果不是我不够好,不够自信,如果不是因为我渺小又无力,我一定会告诉他我的心意。

    可是没有如果,因为喜欢是那么的难以言说。

    如果人人都阳光坦荡,青春哪有那么多的遗憾与蹉跎?

    现在我慢慢地释怀了,不说出口也好,为彼此留一点余温与空间。

    何况我总觉得,这世上不会有人真心地爱我。即便告白,大概也是得不到回应的。

    也许是我不值得。

    他是我无法宣之于口的初恋。”-

    苏玉失眠有一阵子了,可以说这个暑假她基本没有怎么睡着过。

    谢琢常以为他的存在是不是影响到她休息,实际上有他在,她还能稍微睡得踏实一些。

    苏玉很喜欢抱着他睡觉,但是功课繁忙,她不可能成天沉溺于恋爱。

    新的学期,苏玉有了新的任务,她得跟着导师去给硕士生上课。

    在图书馆备课的闲暇里,苏玉打开电脑里平时用的作图软件,在一堆飞行器的模拟图中间,点开了自己的小家的装修设计。

    她时不时有什么想法,或是学习太累的时候,就会打开这张图,给自己的小家设计添置点东西。

    她需要一些切实的东西牵引着她留在世上。

    想起那天给谢琢看这图,他没发表高见,只冷冰冰说:“怎么不把我放进去。”

    苏玉懵懵地啊了声:“放进哪里啊。”

    “你家。”他声音更冷了。

    她在设计图上看了一圈,“唉,没办法,家太小了吧。”

    然后故意说:“要不我把你放床上吧?”

    少爷神色化冻,纵有略微不满,但还是一挑眉:“行,那就挤挤吧。”

    他点一下她屏幕:“画上去。”

    苏玉想到他傲娇的小表情就觉得可爱,她真的移动鼠标,在床上添了两个人。

    外边在下雨,秋冬季又要来了。

    苏玉添了衣服。

    虽然控制不了病情,但她在积极地爱着自己。

    备课到临近傍晚,谢琢给她发消息:【今晚有空?】

    苏玉:【有的】

    谢琢:【接你去吃饭,宿舍等我】

    苏玉:【好】

    她看了下时间,五点多了。

    本想等到雨停再走,不料外面雨势渐大,苏玉犯难地在图书馆的檐下站了会儿。

    她在这个时候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苏玉手里拿一堆东西,较为艰难地掏出手机,按下接听便听见苏临的声音:“吃了吗?”

    “还没呢。”

    “别天天光顾着看书,把身子累坏了啊。”

    苏玉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爸爸找到她,只会聊严肃的正事。

    她问:“是有什么事吗?”

    沉默了很久,苏临果真开口提到,很沉重的一个问题:“你妈问你,是不是为了那个男孩子留在北京?”

    苏玉有几秒钟没说话。

    她觉得父亲狭隘。

    自然不是狭隘在这一件事了,是他这一生。

    她平静地回答:“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说不是,你们会更心安理得一些放过我吗?”

    苏临话锋一转:“他爸爸是谢林吧?远扬的高层,做生物医药的?”

    苏玉惊愕:“你怎么知道?”

    “有个学生家长在他家公司做事,正好那天聊到了。”

    远扬集团在平江属于龙头企业了,玻璃盒子一样的公司大楼高耸入云,凭谁路过的时候都要抬头瞧一瞧的——

    苏玉自己也是前阵子才知道,那栋大楼竟然是谢琢家的。

    苏临在平江的人际关系基础打得牢固,但苏玉没料到他能够接触到谢琢的爸爸。

    他淡淡地告诉她:“那天跟他碰了个面。”

    苏玉闻言,脑袋里“嗡”的一声,差点步子都站不稳。

    她耳鸣了一阵,闭着眼,扶着墙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在她震惊的片刻功夫里,苏临也一直没有说话。

    彼此沉默良久,苏玉说:“你们这样很越界!一而再再而三。”

    苏临:“见都见了,你现在指责爸爸有什么意义?而且只是坐下来随便聊聊,人家还是很友好的。”

    苏临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平静,但又好似砸在她头上的石头一般沉重。

    他语重心长地说:“爸妈讨论过这个事,如果你是因为想留在那工作,我们不管你,你有你的发展和安排,但如果是因为男人,这个事情性质就严重了,我们肯定得知道你选的这个人值不值得托付,我们肯定得了解,要是嫁到我们眼皮子底下,人家对你不好,我们还能帮你出出气,你跑那么远去,被男人骗了,你这辈子就完了——”

    雨没有停下的征兆,苏玉把兜帽盖上,走进了滂沱的雨中。

    她听完苏临“为她好”的一番话,问:“所以,你和妈讨论出什么结果?”

    苏临鼻息长叹一声,最后,低低地说:“我们一致觉得,不可靠。”

    苏玉说:“所以你去找他爸爸?”

    苏临听出她快把牙咬碎的这番怒气:“没你想得那么气势汹汹,说了,就是简单聊了两句。”

    “你们聊了什么?”

    “说了你,我说我家孩子很老实很善良,从小就被老师夸乖巧,成绩报告单上班主任都写听话,但是容易被人欺负。”

    苏临说着,又回忆了一番,“既然是容易受欺负的性格,作为家长,我们肯定要多关照,多替你把关。小时候这小子就影响你学习,现在这么多年了,还跑过来招惹你,你也是不争气,人都说了,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

    虽然不是这么回事,他完全曲解他们的感情,但苏玉没心情校正,她让他回到话题的重点,重复问道:“你和谢叔叔说了什么?”

    苏临:“我说你们家该有你们家的发展,我们就是普通人家,没那么多给孩子托底的条件,家里还是个姑娘,谈个恋爱要是不顺,大概得脱一层皮,我女儿好不容易发展到现在,她一直很努力上进,可不能因为……”

    苏玉走在雨中,握着手机,雨水慢慢地摸过她厚实的兜帽,洇到了手指上。

    大人有大人的弦外音,的确只是坐下来聊了聊。

    言外之意却十分的不留情面——

    我们惹不起你们这些公子哥,求你管好你儿子。

    在苏临讲完之前,苏玉把电话挂了。

    她淋雨回到寝室,没有急着去冲澡,快速地到药箱里翻东西。

    苏玉已经很久不吃药了,药物是有副作用和依赖性的,远没有谢琢的安抚有用。

    谢琢。

    谢琢……

    想到他,苏玉差点忘了跟他说好一起吃饭的事,她湿漉漉地坐在桌前,心情低落地给他打电话。

    “谢琢,”她轻轻地喊他的名字,努力平复着声音,问他,“你下班了吗?”

    他说:“刚结束,我现在过去。”

    苏玉:“不用来了,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明天吃饭好不好?对不起,明天我请你。”

    她没有给放鸽子的理由。

    谢琢听出她有一点糯糯的鼻音,问:“感冒了?”

    “一点点。”苏玉简单回答。

    “发热没?”

    “没有,没事的。”

    双方安静片刻,电话那头传来电梯门开合的声音。

    苏玉没有挂电话,谢琢也没有挂。

    竟然就这么互相沉默了半分钟,像都在等着对方先挂,最后谢琢出了声:“你确定你不想见我?”

    她说:“我确定。”

    最后,电话是苏玉挂的。

    她放下手机,潮湿的手心握着药瓶,她总觉得,只要服下一粒药,会走上一条没有尽头的黑暗的路。

    但是她更怕深陷此刻的情绪中,苏玉给自己倒了温水。

    不出三分钟,电话又响了。

    还是谢琢。

    她挂掉。

    他又打来。

    反反复复,四五次。

    执着的电话无一不让人讨厌。

    可是他似乎在那头心有灵犀地懂得,苏玉太需要这份执着了。

    谢琢打来第六次,她终于接通了,告诉他:“我很难受,但是我不想吃药……”

    遥想那年春节,青涩的女孩站在他家的楼下,手里捏一盒仙女棒,心事重重地打出去一通电话。

    苏玉看着他家灯火通明的房子,在铁栏杆外面悄悄地站着,做好心理建设才按下号码,珍重地喊他的名字,生怕被拒绝似的,她无比小心地问:谢琢,我现在可以见到你吗?

    她穿白色臃肿的羽绒服,像个傻不拉几的小企鹅,跑得鼻头红红去见他,给他送去新年祝福,又顶着冷风心满意足地跑回去。

    而此刻,苏玉小心地问出同样的问题:“我现在可以见到你吗?”

    她收起了药瓶,简单地擦了擦身子,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洗澡。

    苏玉看向窗外。

    她以为会越下越大的这场雨,居然惊喜地停了。

    风把乌云吹散。

    很快,谢琢敲开了她的门。

    隔着一道门槛,他穿一身黑色,英俊而贵气,手里捧着鲜红的玫瑰,站在门口时,胸膛还稍稍有些起伏不定。

    苏玉惊讶:“你怎么这么快啊……”

    谢琢:“晚高峰堵车,我跑过来的。”

    他等不及塞车的情况,把车停到路边就赶了过来。

    宿舍的电梯都等不了,他一口气登上八楼,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她面前。

    他跑着来见她。

    然后把满身潮湿的苏玉拉到怀里抱住。

    谢琢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失落,在弄清楚之前,他要做的是立刻抱住她。

    鲜花被放到旁边,他两只手将她揽入怀中,渐渐地,感觉到胸口湿了一块。

    她回抱住他,从轻轻地啜泣,到哭得肩膀发抖。

    苏玉埋脸在他怀中,听见谢琢掷地有声地告诉她:“我也不会和你分开。”

    落雨的黄昏,在初升的霓虹里,他捧着玫瑰,跑进川流不息的车河,穿过露水一样摇摇欲坠的尘缘,将所有庸俗的谶言抛诸脑后,抵达各自的心中、仍为彼此留存的那番明净柔软的地方。

    那是不会为任何人涉足的净地,只有你我知晓。

    一如台风过境,储藏记忆的风眼仍旧阳光普照,无畏风雨飘摇。

    会有人为你奔跑而来,在你憧憬的美梦中。

    他会穿过所有的风暴回到这儿,紧紧地抱住你说,对不起我来晚了,但以后的日子,我会一直在。

    他不停地哄着她说:“没事了,苏玉,没事了。”

    第64章

    他们抱在一起很久,只要谢琢不放开她,苏玉就会一直哭个没完。眼泪一旦开闸,很难轻易往回收。

    苏玉很擅长忍泪,尤其是在谢琢的面前。

    除非她忍不住。

    “我还以为今天会一直下雨。”苏玉抬起头看她,泪眼发红。

    说到这,谢琢才想起来问她:“身上怎么湿成这样?”

    他按着苏玉的肩膀,将她稍稍推开一些,低头看她濡湿的卫衣。

    苏玉也跟着低头,现在都算好了不少了,刚才她从雨里过来,已经淌掉大半在地上。

    “淋雨了。”她轻轻地说。

    “感冒还淋雨?”谢琢不解地微微皱眉,随后将苏玉松开,纵然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此刻,应该先帮她卸下负担。

    “先去冲个澡。”

    “嗯。”鼻音还是很重。

    苏玉已经拿好了干净的衣服,她进浴室,谢琢看着里面的暖灯打开,水声传来。

    过了会儿,水声停了。

    苏玉把门推开一条缝,只探出一颗头往外看,小声唤他:“谢琢……”

    她从氤氲的热汽里抬眼,看到谢琢正在脱衣服,最后一粒扣子解下,衬衫被脱下来,他站在灯里。

    谢琢刚刚抱了她,他的衣服也湿了一点儿。

    听见呼唤,他回头看向苏玉。

    他倚着她的一张书桌站着,脊背呈微躬的松弛姿态,她见到男色一瞬,差点都忘了他们已经深入交流过这件事,暖色的台灯给他镀温柔的光,谢琢淡淡地瞥来,苏玉的后话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出。

    “浴巾没有拿,在我的衣柜里。”她说。

    按照她的指示,谢琢给她递了浴巾。

    苏玉出来时,谢琢正悠闲地用吹风机吹他的衬衫。

    “我好了。”她走过去说,“我帮你吹吧。”

    谢琢回眸看她:“浴室借我用用。”

    苏玉点头,又问:“你要洗澡吗?”

    她的神色拘束了一些,俨然写着没有陪他纵情的心情。

    谢琢用指腹摸她的脸:“我冲个澡,今天不做。”

    “……嗯。”

    她点了份外卖,几道菜,两人围着小桌吃。

    洗澡和吃饭都是让她觉得很舒服的事,谢琢也是。

    其实苏玉一点胃口也没有,她是怕谢琢饿着,在饭菜香气里吃着吃着,就有点恢复精气神了。

    学校发的这套公寓,有点像她想象中的模拟小家,所以苏玉买了个投影,她经常一个人坐这儿看看电影。

    她说帮他吹衣服也没得闲去吹,忙前忙后等终于歇下来,他已经占着她的单发沙发坐下了。

    半干半湿的衬衫被挂在空调风下。

    苏玉又找了个凳子,料想一个沙发挤不下两个人。

    谢琢不爽,手一伸就把人扯怀里。

    她失重地扑过去。

    “坐着。”他淡淡出声。

    “……嗯。”

    苏玉觉得眼皮耷着很沉,是以刚才哭狠了。

    她用手机屏照照镜子,“完了,我明天还要给学生上课的。”

    谢琢偏眸看她:“给谁上课。”

    “导师不在,我代两节研一的课。”苏玉问他,“你要来听吗?”

    他尚没回答。

    她顶着那没劲的眼皮莞尔一笑:“开玩笑的,可不要为了我翘班。”

    谢琢没因为她的玩笑而笑,倒因为苏玉的展颜而愁容顿消。

    “以后还有机会吗?”他问。

    “有啊,多的是。”她眼神也灵动了些,“苏老师给你开小课。”

    看了她会儿,谢琢也轻轻一笑。

    投影里放的电影是《初恋这件小事》,谢琢挑的,他没给出理由,按着首字母把片子搜出来,而后说道:“就看这部吧。”

    苏玉不明所以,但心虚地动了动心神。

    她有预感,他可能知道了些什么,从上次在床上问她喜不喜欢的问题开始。

    这部片子,苏玉看过太多太多遍,台词她都会背了。

    谢琢稍稍低眸,发觉苏玉没精打采,他轻摸她的后脑勺,问:“好点了?”

    苏玉点头。

    他接着问:“可以说了吗,为什么难过?”

    沉默几秒,苏玉吸紧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来:“爸爸妈妈不是很支持我们在一起。”

    这个消息对谢琢来说很突然,他自然无辜,问为什么:“阿姨不喜欢我?”

    他能想到的和她爸爸妈妈有关的交集,也就前段时间的那顿晚餐了。

    她母亲突然的出现,又快速地离开,还挺让谢琢一头雾水的。

    苏玉没回答,问他:“对了,你家人有没有找你说什么?”

    他摇头。

    她说:“他们总是觉得,我们两个家境差距太大,怕我被你骗。”

    “然后去找了我家里人?”谢琢听出她这几句问话的前因后果。

    苏玉一抿唇:“嗯。”

    沉吟过后,谢琢:“他们什么都没跟我说。”

    苏玉的父母当做天大的事,在谢家人看来,性质是很轻微的。

    或许他们想过要提醒谢琢,但一转眼还是忘了。

    她能想象父亲尽可能体面地说出了机锋难掩的话,而谢叔叔友好地点着头说知道了,我会和他谈一谈问问情况。

    而要转达的内容,最终在层层奔忙中,被压缩得无足挂齿。

    苏玉举重若轻地坦白这一段。

    说出来后,自己也舒服了一些,但是她告诉谢琢:“不过我不在意他们怎么样,我在意我自己的想法。”

    他们的眼睛离得很近,他能够看到她眼里流转的荧幕光影,扣住她的手:“那就安心地做我的女朋友,真有什么事,到时候我会一个一个解决。”

    事情还未解决,但是苏玉莫名地心安。

    他说:“这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也不该你在中间承受压力。如果叔叔阿姨还有什么意见,不论是对我还是对我的家庭,让他们直接联系我就好。”

    苏玉哑然看着谢琢的时候,余光里的那捧玫瑰,正被好好地安放在窗前。

    谢琢捏她:“答应一声?”

    她点头:“知道了。”

    他转而看向投影,电影放了一会儿,又问她:“你为什么觉得这部片子狗尾续貂?”

    “嗯?”苏玉闻言,忽然窒住,“……我和你交流过这个电影吗?”

    谢琢看她,眉目凛然:“因为你觉得结局太浪漫,太梦幻,不切实际,真正的暗恋并不会有美好结局,是不是?”

    苏玉一愕,“你怎么……”

    他坦白说:“我看到了,你发的帖子。点赞很高,碰巧刷到的。”

    话说到这份上,苏玉也猜到了大概,还是不由一惊,而后嘴唇抿得发白,她很小心地问道:“那你怎么看出来是我的。”

    谢琢目光灼灼,一字一顿地说下去:“每一件事,都是我们之间发生过的,我难道还能骗我自己,你写的不是我吗?”

    苏玉挽着他的指骨收紧。

    深埋的心事被揭开,而这一刻,除却羞耻,她竟觉得有种暗潮汹涌的悸动。

    “我问你一个问题。”见她默然,谢琢又说。

    “嗯。”

    “高三的冬天,我们分开的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哭?”

    他看着苏玉低敛的眼睛,轻声说,“也许是因为孩子辛苦,也许是因为牙齿疼,也许是因为那首歌。也许——是因为我。”

    最后,他静静地说出了那一句:“你喜欢的人是我吧,苏玉?”

    那一瞬间,她仿佛听到风声拂过荒原,吹醒身体深处的少女心事,寸草不生的地方终于长出浓浓的绿意。

    毫无征兆地,一滴滚烫而隽永的泪沿着她的颊面急速垂落,最终砸在他的手背。

    苏玉恓惶地低了头,杂乱无章地蹭了两下脸。

    她不知所措,哑着声音道了句歉。

    谢琢帮她擦脸,他掌心很轻地握住她小而湿润的一张脸,听见她梦呓一般呢喃:“对不起,我不喜欢哭的,除非我特别特别难过。或者、我特别感动。”

    “你可以哭,”谢琢一边帮她擦泪,一边平静地安抚她说,“你可以难过,可以委屈,可以敏感有情绪,可以做得不好,可以有缺点。”

    “你可以允许自己不完美,因为即便不完美,你也值得被爱。”

    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为什么会不辞辛苦地赶来见她。

    因为他看到,她在笔记里写道——

    【即便告白,大概也是得不到回应的。

    也许是我不值得。】

    所以他一定要亲口告诉她。

    你值得。

    他说:“苏玉,你值得被爱。”

    坚定而有力的回应,让她深处某一道空缺,倏然被填得紧实而丰盈。

    苏玉心里很乱,她闭上眼睛,稍微平静了一会儿,告诉他:“其实我今天……是想跟你说,我前几天去看了医生,因为我怕,我可能不适合进入健康的恋爱关系。我在考虑要不要吃药缓解。

    “本来我今天很难受的,我经常会觉得,做任何事情的阻力都很大,可是你在我身边,我就好了许多。”

    她说到喉咙口阻塞,再难出声。

    谢琢眼里闪过一瞬的讶然,而后接着她的话,问道:“那你介不介意,有人别无所求地爱你?”

    苏玉:“什么意思?”

    谢琢说:“意思是,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被我爱着就好。如果恋爱不在你的人生计划里,你就把我当做你生活的附庸。

    “我不知道什么叫健康的恋爱关系。我只知道,我不会和你分开。”

    苏玉愣愣,不确定地、轻声重复他的话:“别无所求吗?”

    “因为,我想要的我已经得到了。”他说,“你早就给我了,你的真心——我给不了你同等的东西,弥补不了你七年的遗憾。所以我别无所求。”

    除此之外,他还一并回答了困扰她前半生的问题:原来并不是所有的爱都夹杂着痛苦。

    苏玉看着谢琢,在他迟到的告白声中,缓缓地勾了勾唇角,她流着泪,告诉他:“对,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谢琢抱紧她,至她眼泪像烈火在面颊烧灼滚滚。

    他怜惜而哀伤地浅吻上去。

    苏玉缓了一会儿抽泣过后的劲,接着,坚持问下去:“既然你知道了,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他喉结轻动:“什么?”

    “你以前,有没有喜欢我?”

    谢琢想了想,诚恳答道:“我没有你敏锐,没有你的情感丰富,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他稍停顿,似许多遥远往事,如长出翅膀,翩然飞到彼此心中,谢琢说道:“不过,我预感你在我身后。但是我回头看的时候,我的身后没有你。”

    “我就会有点失落。

    “这算喜欢吗?”

    她怔然问:“哪一次?”

    “很多次。”

    苏玉一眨眼,泪痕淌过的脸还在泛潮,她终于笑了起来:“谢琢,我没有遗憾了。”

    第65章

    电影放到后来,谢琢没有怎么再看。

    他确定苏玉没有再哭,把她抱到了床上,寝室小床,一个人宽敞,两个人就正正好。

    她背对着他,手里拿着冰块给眼睛消肿。

    苏玉让谢琢半个小时不要和她说话,谨防破功,她明天真的要上课。

    他静静地躺着,真安静下来了,苏玉又不自在,老觉得他睡着了。

    她原以为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可以好整以暇地和他交代这个真相,比如上了年纪之后,某个平静的午后,一起摸着小猫小狗,她想起往事,笑笑跟他说,诶你知道吗,我上学的时候还喜欢过你。

    她总以为时过境迁的道理是真的。

    没有想到窗户纸被捅破的时候,她还是会泪流不止。

    冰块也不太有用。

    谢琢没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

    苏玉背对着他躺着,她想起什么,说:“我以前还给你写过情书。”

    谢琢轻声:“什么时候?”

    “最后一个学期之前,”她嘟哝着,回想着,“不过现在都找不到了。”

    “写了什么内容?”

    “哪里还记得。”

    说到这儿,苏玉身子一转过来,问他:“如果我当时告白了,你会答应我吗?”

    谢琢倚在她的床沿,脸颊一侧就是她珍重了许多年的兔子。

    “我想过这个问题,”他静静地思索,说下去,“也许我会考虑,说可以试一试,结果还是骑虎难下。因为我很快会去美国,你也会考去你心仪的学校,我们两个在一个地方读书的可能性不太大。”

    异地是一个很大的阻碍,这也是苏玉没有选择告白的重要因素之一。

    这样一个分水岭,远胜过父母的阻挠。

    “你是真的,不小心刷到的吗,那个帖子。”苏玉问他。

    谢琢看了看她,安静片刻,他交代了情况,“是徐一尘发给我的。”

    苏玉蛮吃惊的:“他怎么会……”

    “可能他真是无意刷到吧,”谢琢想了想,淡淡说道,“他很了解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本科时候他在南方的军校,学校用不了手机,那几年其实没怎么交流过,后来他到北京之后,我们才慢慢地恢复联系的。”

    这样的友情,谈不上变质,但总不如当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班级教室里维系紧密,那样无话不谈,好像一起看过星星,就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聚散离合,几度秋凉。

    苏玉平静地回忆着,眼波扫到谢琢的身子,发现他还没有穿上衣服。

    “坦诚相见”交代心事还是挺羞耻的。

    她问:“你冷不冷啊?”

    其实她想说的是,衬衫应该吹干了,要不要拿过来穿上。

    谢琢说:“你被子分我点我就不冷了。”

    苏玉出于难为情,把自己裹严实了,被窝吸在身上,让她像个鸡蛋灌饼。

    她后知后觉地让出一点给他,整理的手在里面动着,被谢琢一把抓住,苏玉往他赤裸的胸膛撞。

    听见他低声问:“可以留宿?”

    苏玉闷声不响,就是默认了。

    她轻搂住他的后背,手掌碰着男人坚硬的肩胛骨位置,又摸到他的腰部肌理,胡思乱想这里怎么会那么有力气。

    代入男人,她肯定累得不轻。

    不过对谢琢来说,时长、频率似乎都不成问题。

    她人心黄黄地想入非非,直到谢琢平静出声,又将她理智拉回:“我现在回想,怎么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蒙在鼓里?”

    苏玉正想问他,所有人是哪些人。

    谢琢低眸,“我很迟钝吧,苏玉。”

    他说:“我很迟钝,动感情也比你慢一拍。”

    苏玉问他:“你知道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谢琢说:“有这个意识的时候还挺早的,隐隐约约觉得,你在采访里写的那个人有没有可能是我?后来慢慢发现,好像是真的,最开始很开心。没过多久就觉得难受,一直持续到现在,知道你喜欢我这么多年,我很难受。”

    可能,这就是心疼吧。

    他用微凉指腹,轻碰她薄薄的脆弱易损的眼皮。

    这一天晚上,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信,因为谢琢的目光是那么真挚,但苏玉仍有困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全部的样子?”

    他说,即便是不那么完美的她。

    “因为我见过最好的你。”

    他说:“我喜欢的是苏玉的真心,不是苏玉的漂亮和优秀。”

    “真诚温柔善良,就是你的真心,在我心里,你没有变,我已经见过你最好的样子了。”

    苏玉听得眼睛发红,及时喊听。

    她又翻过身去,叹一声:“我明天真的要上课,肯定要被师弟师妹蛐蛐了。”

    谢琢笑起来。

    他问最后一个问题:“那一天,你为什么会哭?”

    良久,她轻轻地答道:“因为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琢挑眉,揪一下她的颊面:“现在好了,再也逃不掉了。”

    苏玉破涕为笑。

    第二天,谢琢走得比较早。

    苏玉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跑到镜子前看她眼睛有没有事,回来才发现,他人没了。

    不过给她留了消息,苏玉打开就看见两条。

    谢琢:【把我电话给你父母】

    谢琢:【叔叔阿姨有什么想法,找我谈就好】

    她百感交集,思前想后,回了一个好-

    谢琢对苏玉说,下次再去医院的话,让他陪着一起。

    不过后面的日子,她情绪平稳地度过,直到秋末,柿树与银杏成熟起来,染红了北国的古城,万山红遍的萧瑟秋日,苏玉随同门一起去了寺里上香。

    是几个师弟师妹,最近发刊困难,要来拜拜,顺便踏秋。

    他们争先恐后地领取祈愿卡的时候,苏玉就站旁边看着。

    有个师妹问她,“你不求吗?”

    苏玉摇头。

    她都没好意思说,刚才上香的时候都脑袋空空,最后只祈求了一声,祝愿她爱的人都健康平安。

    苏玉颇有些清高地觉得,比起高高在上的神明,她更信奉自己的双手,能够去创造一些价值。

    而至于缘分这类虚无缥缈的关乎命数的东西,她早已别无所求。

    因为她已经得到了。

    又过一阵子,苏玉见了一次程碧臻。因为她乔迁新居,苏玉去道喜。

    顺便想让她帮忙修一下机器人。

    她打算自己把兔子拆开,研究一番,但因为工具不齐全,差点损毁了一边的机械臂结构,外部零件崩了一小块,虽然只是指甲盖大小,她都快心疼死了。

    苏玉想起谢琢说懒得修,大不了重新给她做一个。

    她就没去找他。

    重新做一个和这个是不一样的,他不能够感同身受地领会其中的价值。

    正好程碧臻学过这方面的内容。

    专业的事还是找专业的来做。

    不过比起修机器人,程碧臻自有更在意的事情。

    被拉着问和情侣名的长长短短,苏玉只一声轻叹:“说来话长,你先给我看一下能不能修。”

    程碧臻低头笑,一通拆卸后,取了说,“语音模块的线路被摔掉下来了呀。”

    苏玉点头说:“是呢,它都唱不了歌了。”

    “什么歌?”

    “生日快乐,”苏玉说,“这是我的生日礼物。”

    程碧臻又检出一块开发板:“两块都坏了啊——这块看起来是焊接口受损,你这机器人得好几十年了吧。”

    苏玉想笑:“十年而已啦。”

    “线路受损,这块修不了了。”程碧臻又捡起旁边那一个,“我试试这个能不能焊回去。”

    “好。”

    苏玉一边应着,一边有所迟疑,一个生日快乐需要两块开发板吗?

    随着程碧臻操作,麦克风部分慢慢地响起一些断断续续的电流声,滋滋啦啦的。

    苏玉百无聊赖地等在旁边,随着嘈杂的电流声断掉,她耳畔响起一个清润的男声。

    “生日快乐,苏玉……”

    她怔然回眸,看向程碧臻手上的东西。

    她没有完全修好,这声生日快乐,也随着线路的嫁接而波动不平。

    “生日快乐,苏玉,我是……滋滋……”

    刚一出声,就断了。

    程碧臻反复地试着,把线路接到合适的位置。

    苏玉定定地看着那个内部麦克风的小方块。

    最终,那个少年缓慢而轻柔的声音,远隔时间与空间,终于传到她这里,背景里,还有一丝一丝遥远的雨声。

    他在19岁的波士顿。

    她在25岁的北京。

    大功告成,程碧臻把开关按下,问她:“是这个吗?”

    苏玉久而呆滞站在那里。

    过好久,她才想起来出声:“哦,是的……”

    原来这不是她摔坏的。

    它早在快递发车前就摔坏了。

    苏玉在回去的路上,抓着那块发开发板的麦克风,泣不成声地听着他的声音。

    “生日快乐,苏玉。

    我是谢琢。

    波士顿今天下了雨,平江也该入冬了,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分别了很久,这一年里,我时不时会想起我们相处的日子。

    来到美国念书的这段时间,生活的变动有时会让我不安,低落,但是一想到你,心情就会回到那个宁静温暖的傍晚。

    不知道你为什么不理我,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再想起我。

    总之,十七岁的小玉兔,谢谢你的出现,祝你每一天开心、快乐,祝你得偿所愿,祝你梦想成真。

    无论会不会再遇见,我会永远记得你。”

    ——那样的我是不值得被爱的。

    她就像一只下落不明的风筝,早就飘远在岁月的尘烟里了。

    可是有人说,你不用把她藏起来。

    你的心情,你的喜欢,即便是你的沮丧,你的心酸,都很珍贵。

    “不是的,你值得被爱。”

    自信耀眼的你值得被爱,自卑内向的你也值得被爱。

    所以,不要告别,不要丢了她,不要把她扔在过去,让她无人问津。

    他们失散了很久,生命的版图欠缺一块彼此的印记。

    但她的风筝线一直被他攥在手中,哪怕大雾四起,哪怕时过境迁。

    他没有放手过,她没有遗失过。

    他会永远记得她最初的样子。

    他早就给出答案了。

    “谢琢,你抓住我好不好。”

    “我会抓住你,一直一直。”

    第66章

    过了一阵子,苏玉有个关于航天专业的宣讲活动,去了几所高中,两所学校在北京当地,有两所在附近省市。

    活动不是研究生部门组织的,是她本科T大的行政老师联系的苏玉,她以优秀校友的身份参与。

    即便印象里大学时期过得很难,苏玉现在回看,她在T大的简历还算辉煌,拿了国奖,优秀毕业生也有她一份,学院里,不论是行政还是教授都很喜欢她。

    北方的冬天一片枯枝败叶,走到哪里都灰蒙蒙的,看起来要变天了。

    随行的商务车上,本科的弟弟妹妹更新换代,她都不太熟悉。不过那几个孩子很活泼,围着苏玉问她读博生活怎么样,她很友好地跟大家聊一聊。

    “姐,你男朋友好帅哦。”有人突然话锋一转。

    苏玉还在说着做课题的事情,一愣:“什么?”

    他们指指她的手机屏幕。

    苏玉看到亮起的屏幕,是她和谢琢的合照,有一次约会,他拿着手机自拍的一张图,被一群人盯着,她赶忙用手掌遮住。

    “不要挡起来嘛,很帅哎。”他们嚷嚷。

    苏玉笑笑:“是不是很不严肃。”

    “严肃严肃,帅得很严肃,美得也很严肃。配一脸!”

    这是谢琢让她换的,某天早上起来,他拿着她的手机解锁人脸,又拉着苏玉,手把手地点开他传过来的照片,设为桌面。

    苏玉呆呆看着他行云流水的一通操作,目光迟疑:啊?

    他理直气壮,语气欠欠:不想每天一醒来就看见我?

    苏玉睡得还很懵,揉揉眼睛看看他们的照片。

    谢琢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不想。

    她讪讪说没有。

    他顺理成章地指一下她的手机:那就留着。

    于是她就这么纵容了大少爷的好意。想到这儿,苏玉一路严肃的表情微微绽开。

    “怎么认识的?”几个人又围过来。

    苏玉眼睛骨碌一转:“相亲。”

    “不可能,绝不可能!相亲怎么会遇到这种极品帅比!?”

    苏玉被逼着问也没说出实话,只笑着说:“好吧,其实是老同学。”

    耳畔还回旋着他们“配一脸”的赞美。

    苏玉看着照片想,他们似乎极少收获到关于般配之类的评价。不是不配,只不过很少有人往这方面提。

    于是,哪怕只是场面话,她也是有所感动的。

    接下来几个人闲聊了几句,又抱怨到这专业是个坑,到底有什么宣讲的必要?

    这一点观念,苏玉倒是有所不同,她会因为成绩不好沮丧低落,但她不会怨天尤人。

    就像高中的时候选了理科,虽然物理很为难她,但她不后悔。选了一个劝退指数五颗星的专业,她也觉得,天道酬勤,她能把这条路走好。

    从这方面来看,苏玉还是很乐观的。

    再困难的专业,总有人做到顶尖,那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等学生下课的时间,苏临给苏玉打了个电话,她站在教室门口的甬道。

    “小玉,爸爸跟你说的话你听进去没?”

    苏玉问:“你想说什么?让我分手吗?”

    苏临还是很委婉的:“你考虑考虑。”

    “我考虑清楚了。”她说。

    苏临有点火大:“你不要总是这个态度。”

    她也莫名其妙,怎么就是态度问题了?

    “我说过,我考虑清楚了,我不会和谢琢分手,这是我的答案,不是我的态度,更不是为了跟你对着干的气话。”

    她说:“我现在很冷静,爸爸。我一直都很冷静。你们就算再来一趟北京,就算来我学校闹事,就是把我的家砸了,我也是这个答案。

    “我要的东西,要的人,我是一定会留住的。你们的想法对我而言,参考价值为0。”

    苏临被她最后一句话噎死,知道说破嘴皮子也没用,过会儿,又搬出别的招:“如果他家里反对,你也能这么坚决?”

    苏玉:“没有发生的事,何必讲那么多如果?如果是真的,我可以违抗任何人,不会违抗我自己的心。”

    苏临叹:“但是你要知道,不光我们会说,别人也会说。普通人找有钱的,话传出去是很难听的。”

    “能有多难听?拜金女没追求?”

    苏玉不以为然地嗤笑:“我要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那我只能成为你这样的人。”

    风声淌过电话两端。

    爸爸怔然无言。

    苏临是个回避冲突的人,遇到什么事,通常嬉皮笑脸地应付过去,或者直接当起缩头乌龟。

    所以苏玉通常不跟他争执,也很少这样直接地挖苦他。

    那一刻,苏玉想到的是高考之前,陈澜找她谈话,她对苏玉说,你爸这辈子就这样了,别跟他一样。

    亲密的人指责起对方弱势,总是那么一针见血的。

    陈澜甚至不抱一丝希望地把他这辈子都看穿了。

    那些掷地有声的劝诫,纵然嗓门大得令人厌烦,终究还是让苏玉听进去了几分。

    这次的通话还算理智,没有谁贸然切断。

    最后,爸爸告诉她:“成为什么样的人不重要,爸妈希望你幸福。”

    苏玉知道他言辞诚恳,有了诚恳,爱的方式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即便他们总是言行颠倒。

    她没再抱怨什么。

    苏玉回到教室,受邀到台上,侃侃而谈专业方面的知识,讲什么是航天精神,讲国家航天工程的发展现状,给大家看了几个研究所和基地,又通俗了聊了聊航天员的故事。

    最后,投影屏幕上显示结语:神舟起落是吾乡。

    台下传来掌声。

    宣讲结束之后,从温暖的教室出来,苏玉裹紧了围巾。

    通往校门口的路有些漫长。

    几个热闹的人在前面边聊边笑,苏玉一个人慢步在最后,走在鹅卵石的小路。

    高一学生放学,一路追逐打闹过来。

    苏玉总觉得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已经告别校园很多年。

    旁边的女生被同伴推着背,而她自己的脚就像踩了刹车一样抱死在地上,呲了一路,愣是不肯往前。

    女生手里拿了个礼物盒,嘴里软弱地念叨着,哎我不要,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然后被嚷嚷:过了这村没这店,快去啊你!

    苏玉看着嘴角轻牵,顺着他们的视线往前,看到了不远处的大概是男主角的一位小帅哥。

    她专注着几个高中生,手机震了一路都没发现。

    是谢琢,她忙接起来,听见他问:“在哪里?”

    “我在xx一中。”

    “我知道,”他说,“具体位置。”

    苏玉心中微微惊讶,他难道过来了吗?

    学校在隔壁市,离三环很远的。

    她说:“我在往回走了。”

    过了片刻,谢琢嗯一声,又道:“抬头看。”

    那几个学生推推搡搡地过去了,苏玉没有关注到礼物有没有送出去,因为等她抬起头,眼里便只剩下了一个人,她看到谢琢站在繁乱的人流之中,正朝着她逆行过来。

    他穿件挺括的黑色大衣,面庞白净,英俊而瘦削,高大修长身形给人强烈的精英感。

    成熟稳重的男性气质,已经全然剥离掉了高中生的青涩一面。

    而他走来时,苏玉却满脑子都是他穿校服的样子。

    谢琢已经挂了电话,而苏玉站在原地,手忘了放下,就沉默地看着他快步走近。

    他过来,第一句话是笑话她:“有个习惯跟以前一样,走路不抬头。”

    他发现苏玉耳廓发红,用温热的手指帮她捏了捏耳垂。

    触电一样,他只是摸一下她耳朵,冷热交替,苏玉浑身酥麻,腿都有些站不住。

    苏玉也笑了笑,抬头看他:“以前是看到你难为情,现在是在想事情。”

    她现在可以很大方地承认那些难以掩藏的羞意。

    谢琢早已猜到,不过还是配合地一笑,调侃她:“早说,还以为你怕我呢。”

    苏玉与他牵着手往回走:“你不懂,暗恋的时候,就是很想看你又怕被你发现,所以只能偷偷摸摸的。搞得很不坦荡,所以才会被你误解吧。”

    谢琢略一思忖,点头说道:“那你现在可以多看看,把以前的份补上。”

    她认真地点了头,此刻还没有意识到此言此举的严重性。

    苏玉问:“大老远的,你怎么过来的?”

    “开车。”

    “两三个小时,你自己开过来?”

    谢琢望了望天上,说:“今天估计会下雪。”

    苏玉没懂他的意思,说:“我们司机很专业的,你还怕他开不好车吗?”

    谢琢低头看看苏玉,凝视了她有一会儿,才浅声问道:“你不是讨厌冬天吗?”

    “我说过吗?”苏玉纳闷地回忆,“不过、确实不太喜欢。”

    她觉得冬天太冷,冷得让人倍感孤独。

    谢琢淡淡说下去:“你说过,因为你小的时候,学校放假,没有人来接你。”

    “你也写过,因为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天下了雪,你觉得你再也见不到我。

    “是不是?”

    他盯着她。

    苏玉愣了好一会儿。

    她说过的话,谢琢居然记得比她本人还清楚。

    是。

    雪灾那一年,她生了冻疮。

    分别那一年,她坐在公交车上看他的背影,痛苦到她不敢轻易回忆。

    经历过这些,她怎么可能喜欢上这个季节呢?

    “嗯。”苏玉轻轻点了头。

    谢琢在她的应声里,平静地说:“所以,以后每次下雪,我都会来接你。”

    苏玉再次惊讶,忙道:“不用的,其实也没必要每天都……”

    “有必要。”

    谢琢坚定的语气接住她软绵绵的声音,打断她自己都说不下去的后话,就像弹出的公告一样强制通知她:“就算你嫌烦我也会来的。”

    他把她的手握进大衣口袋,而后挑一下眉梢,语气傲娇:“烦你也给我忍着吧。”

    “……”

    苏玉心窝泛酸,扣紧了他的手。

    谢琢是真的很知道她需要什么,他能看出她的口是心非。

    她又低了头,冬天的第一片雪花擦过她的鼻尖,碎落在地。

    紧接着,视线里纷纷扬扬的一场无声洒落,填满温柔宁静的夜。

    苏玉说:“可是你很辛苦。”

    谢琢:“什么叫辛苦?”

    “工作本来就很奔波了。”

    他眼里有轻微不解:“家庭不属于生活吗?什么都要给工作让步?”

    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是叩问,却字字重音落在她的心口。

    车厢里很暖,苏玉坐了会儿就舒服了。

    人与人依偎在一起是可以取暖的,外边的风霜雨雪又有什么可惧呢?

    她看着他方向盘上松弛搭着的手指,骨节分明,因为冷风里吹过,关节轻微泛粉。

    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苏玉颇有些心术不正地觊觎他的手。

    谢琢的手长得好看,她每次看到都要定睛欣赏。

    但最近,心底莫名开始按生波动。

    他很少用手指,除了第一次需要循序渐进地疏导。

    陷进风月里,谢琢不属于温柔的。

    苏玉也共通地偏爱他霸道而深重的方式,虽然每次表现得欲拒还迎,但不得不承认,那是很舒适的。

    不是任何发展都适合慢慢来。

    回到家里接吻,苏玉今天很主动。

    谢琢觉得她可能是太冷了,起初她还牙关发颤,他很快便亲到她脸颊耳朵生热、身上也慢慢暖起来,苏玉终于可以脱掉毛衣。

    他的指关节发力,不是在表面安抚,而是颇有技巧性地勾缠在内部,苏玉也不是躺在沙发上,是躺在他的怀里,她搂着谢琢的脖子,微微地弓起身,在他颈间定住几秒,迎接骤然开闸的洪流,她紧紧咬住他的肩骨。

    吻就像滚烫的火星,很快蔓延到了她同样灼烧不已的腹地。

    “你……能不能让我缓一缓。”

    “不能。”他声音含糊,但很坚决。舌尖反复地刮过她绯红的唇心,两根指头一直浸没在温水中,曲起又钩紧那一处软窝。

    在他挑眼一瞬,苏玉忽然捂住脸。

    谢琢抿一下嘴唇,轻笑说:“不是说多看看我吗?”

    他锁住她的手腕,强势地说:“不许捂着,睁眼。”

    第67章

    苏玉觉得他唇周的胡茬很刺,毛毛躁躁,弄得她很痒,她分外难受,甚至想把他踢开。不过最开始没拒绝,等难耐持续得久一些,那感觉变质,她又下不去脚了。

    她的脚丫松松地搭在他的肩膀上,最难捱的时候挺高了腰身,很快失重跌落,持续了两次。

    最后那阵子舒服的感觉,就像躺在夕阳的滩涂上,等着温暖的海水没过身体,一浪又一浪。

    笃笃、笃笃——

    敲门声持续了好半天,谢琢才起身。

    他本来不想中途断掉,让她体验不好,打算让门外的人坚持到以为没人就自己离开。

    然而敲门声一直没断。

    他有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拿了个毯子盖上苏玉,声音微哑:“去房间等我。”

    谢琢说完,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又抿唇,将所有潮湿吞并入腹。

    然后他抽了一张纸巾,一边擦着唇周,一边懒散地迈着步子往外面去。

    开门之前,他收紧了刚刚解开的腰带。

    苏玉藏进卧室里,偷偷探头看外面,觉得他眼下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色。

    谢琢没让外面的人进来,说了两句话,拿了个什么东西就把门关上了。

    谢琢发现苏玉伸着脑袋在看情况,告诉她:“快递。”

    她上回被她妈整怕了,看谢琢手里拿一个快递盒子,才安下心来。

    苏玉没来得及穿衣服,只浅浅地把毯子遮在身前。

    谢琢心里和身上都有些着急,浪费这么一分钟的工夫都让他有点儿烦。

    还好衣裤宽大,没让他袒露什么危险信号。

    苏玉背靠门框,被他一把托起两边膝盖。她虚弱地攀着他的肩膀,感受到火热的冲击。

    堆叠在腿上的毛毯一滑落,那冲击就在她眼下,分明毕现。

    “一定要在这里吗?”她语声稍快,不然一句话很容易就断掉。

    谢琢低眸,眼底一片深潭似的漆黑暗涌:“你猜为什么在这儿?”

    她猜到了,因为抬头看是他的眼睛,低头看,还不如抬头呢。

    谢琢脸上带着微弱的笑意,他扬起唇角,嘴边的括弧明显,沾一丝与他本人不尽相同的坏男人气质,不动声色地勾引着她。

    他卡住她大腿的两根拇指又往后重重一压,看敞露的柔软被不断地挤压磨损。

    停下来就是惩罚。

    他又说:“睁眼。”

    快到山顶又跌下来一阵,苏玉很难受:“非要我看着吗?”

    他语气沉沉:“非要。”

    苏玉祸从口出,她再也不会说不好意思看他了。

    结束是在床中央,垫在她腿下的毛巾已经没有干处了。

    谢琢低头,闭着眼睛吻了她很久。

    苏玉偷偷抬起眼皮,看他动情的样子,剥离了欲望,情感便从心底流露了。

    倦怠的时间在他这儿似乎不会持续很久,身体的问题得到解决之后,他每次还会吻她很久。

    谢琢刚才拿的快递是一枚戒指。

    被套上苏玉的无名指时,她方才被那颗钻闪得清醒过来,“是……给我的?”

    谢琢捏着她的指关节,用指腹轻揉那颗钻,颇为满意说:“赚了点儿小钱,给老婆买件礼物。”

    看苏玉一脸说不上话的表情,谢琢眉梢轻扬:“不会要我退了吧?”

    她没说退,也没摘下:“不会的,你的心意。”

    虽然不想让他破费,苏玉还不至于这点情商都没有。

    她只是知道谢琢在公司有股份,但一直没问过具体的,得知他年底分红的精确数字,还是吃了一大惊。

    苏玉总觉得,他对金钱的欲望会比普通人稍微匮乏一点,因为一直以来顺风顺水,没缺过什么吃的用的,说白了,他的人生不会朝着拼命赚钱去努力。

    她着实为此低估了他赚钱的能力。

    谢琢并不像她爸爸一样贪图安逸,所以习惯摆烂,他只是明哲保身,稳中求胜。

    他说的赚钱养家,培养责任感和担当,一直都是真心话。

    苏玉盯着戒指出神很久。

    “在想什么?”他问。

    “我在想,我可能要努力个七八年才能赚到你一年的工资。天啊!”苏玉不忿,一屁股坐起来,叹道,“工资和工资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啊。”

    本来科研人员的待遇就不那么好,跟风口上创业的人更是比不了。

    谢琢还没开口,她又自己非常圆融地自我回应道:“不过没关系,我不会自卑,也不后悔,本来人的价值就不是靠工资衡量的啊,对不?”

    “对。”他轻笑,配合地说道,“所以你不用愁家用,争取早日达到你的技术成就。”

    苏玉满意点头。

    她声音柔柔的,温吞喊他:“谢琢,我觉得我很棒,你可以夸夸我吗?”

    他赚了点儿钱,反而轮到她挨夸。

    谢琢笑说,好。

    “你很棒,我每时每刻都想夸你。”

    “你很漂亮,你很温柔,你很勇敢。”

    苏玉捏着两只耳朵,假装要把耳朵揪高一点聆听:“好听好听,再来再来!”

    谢琢就这么夸了她很久,夸到词穷,沉鱼落雁都出来了,苏玉赶紧喊停,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够了够了,再说就虚情假意了。”

    她靠回他的胸口,温和地一笑:“我可能比你想象得要强大一些,我有疗愈能力,但是如果你愿意夸我的话,我会更幸福的。”

    能有件投苏玉所好的事情还挺不容易的。谢琢轻扯她脸颊,淡淡一笑:“知道了。”

    谢琢说着,手往下探,问她:“还麻不麻?”

    “嗯……嗯?好些了。”

    “那继续?”

    苏玉尚没有回答,他把浴巾丢地上,又拿了条干净的来-

    苏玉今年过年前抢到了回程的高铁票,没让爸妈去机场接。

    她没有提前知会就回到家里,站在门后的陈澜惊讶地见到包裹严实的苏玉。

    苏玉只露出一双清丽的眼睛,而见到妈妈的瞬间,那眼中亦有浅浅的惊诧。

    陈澜这一年长了很多白头发。

    人上了年纪,总无法抵挡衰老的痕迹。

    好在她身体健康。

    因为苏临是独子,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所以每逢过年,有时去陈家,有时只有他们三个人一起吃饭。

    陈澜在那嗑着瓜子看春晚的时候,苏玉突发奇想:“听说白头发不能拔,我给你剪一剪吧?”

    苏临赶紧制止:“那不行,舅舅要找上门来了。”

    “正月剪头死舅舅,你好好看看今天是正月吗?”

    苏玉已经取来了剪刀,好笑说,“看来以前的教师岗还是很好上岗的,现在光是普通话都筛掉不少人了。”

    苏临看了眼手机,还在喃喃:“噢,是腊月——”

    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讽刺没文化了,他较真说:“又笑我普通话,我那小学语文老师农村的哇,拼音都不会,那怎么教得好呀。”

    苏玉跟陈澜一起笑了。

    陈澜毫不嘴软地上升道:“什么都赖别人,你就这点出息。”

    如今过年禁烟,哪儿都安静,不过仍有人偷偷放,像从很遥远的山谷,传来一声一声春节的讯号。

    “小时候特别喜欢过年。”苏玉帮妈妈挑出白头发,一根一根剪掉,若有所思地说了这么一句。

    陈澜:“有红包拿是吧。”

    “不是。”

    苏玉静了静,才道:“因为过年就可以见到你们了。”

    长久的安静蔓延在只有三个人的家里。

    “他今年会过来。”苏玉又说。

    陈澜登时反应过来她在说谁,忙问:“哪一天?”

    “可能初二初三吧。”

    陈澜哦了声,想了一下,又很懊恼似的:“早说啊,今年都没买新衣服。”

    苏玉放下剪刀,帮妈妈捋着长发,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从小到大,苏玉一直很喜欢写日记,这几年仍有记录生活的习惯,只不过上大学之后,学习工作都用电脑,很少提笔,所以她的记录分布在各个平台,经常性地在微博、豆瓣写一写。

    回到卧室里,隔一堵门,客厅的电视里敲响钟声,主持人说着祝福的话语,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苏玉打开电脑,那个被命名为【雨后书简】的随笔合集,在键盘上轻轻地敲字。

    「来平江许多年,他乡已成故乡。

    有几年,我在北京独自过节。中间空白的那几个新春,在见到父母老去的瞬间,都成为我抹不去的惆怅。

    但这并非我能阻挡,因为时间不停流动。

    所以仅是惆怅,不是遗憾。

    今天爸爸问我,和他怎么认识的,不止是爸爸,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我统一回答是老同学,也是这样向爸爸交代的。

    他想听到更多的细节,可是我言尽于此。

    因为我深深明白,我和父母永远是不能够彼此理解的,这是我们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

    当我认识到这一点,我不会再有被温柔对待的诉求。

    现代人总是喜欢谈和解,很长的时间里我在疑惑,和解是不是表示,从此以后,局面会稳固地呈现出一种相安无事的状态?

    结局坏人变好,好人相爱。

    就像古代的话本小说。

    可在我看来,和解并不意味着,日后的饭桌再没有争执,相互理解,其乐融融。

    而是我愿意放下一切执念对你说:谢谢你们让我出生,我很爱这个世界,我也很爱我自己。

    我仍然爱你,但爱与身份再也无法左右我的灵魂。

    我终于可以自由地飞向高处。

    爸爸妈妈,我长大了。」

    第68章

    过年这两天,陈澜和苏临忙前忙后地很费劲,俩人连牌都不打了。

    苏临难得勤快,把家里大扫除了一遍,还找了个不知道多少年前买的发胶在那装模作样地抹头发。

    中国有句俗话:大过年的。

    不管他们当父母的对女婿有没有意见,拜年的这几天也不能露出敌意,总归要礼貌地见上一面。

    苏临:“我要不也找个店拉一下我这头发,做个什么离子烫之类的,怎么长得参差不齐的还塌着。”

    苏玉严肃打断:“不行,今天真不能剪头,舅舅真要上门算账了。”

    陈澜冷冷:“这么多年没看你嫌自己丑,现在倒是装起来了。”

    苏临不忿:“你不是说那小伙子长特别帅吗,我可不能给你们丢面子。”

    陈澜:“得了吧,人家是青春貌美一表人才,你别拉头发了,你就是拉个皮也是癞□□,什么面子,早就给我丢光了。”

    苏临气得啧一声,指着陈澜冲着苏玉说:“你看看你们女人多善变!结婚之前还说我是金城武。”

    苏玉想笑,又怕伤她爸爸的自尊,憋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说:“夸你金城武应该是假的。”

    苏临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俩人都走了,他在后边嚷嚷:“什么意思啊?癞□□是真的是吧?!”

    苏玉默默在想,她妈居然背地里夸谢琢长得帅吗?

    虽然是人尽皆知的事,但是从陈澜嘴里讲出来还是挺难想象的。

    寒假回来这段时间,苏玉没怎么提起谢琢,不过听到过一回,爸妈似乎为这事还在起争执。

    就在他们的卧室里,隔音不好,声音一大就让苏玉听见了,起调的是陈澜——

    “我看着是挺有礼貌的,我哪知道人相处起来什么样。反正有钱人就那德性,你们男人最懂男人,一有钱就开始花天酒地了,能有什么老实的。”

    苏临赶紧撇清:“我可没有啊,我老实得很。”

    “那是因为你没钱!”

    苏临一阵无语,又想起什么:“对了,上回那谢总又喊我吃个饭,说那次赶时间没好好聊。”

    “你怎么没跟我说呢,”陈澜惊讶,“去了吗?”

    “没呢啊,我说过完年再说吧,我最近也挺忙的——主要那阵子不知道小玉心里怎么想的,他俩分不开,我们家长在这谈来谈去有什么用啊,这不是棒打鸳鸯吗,跟那电视里恶婆婆似的。”

    陈澜:“呸,你恶婆婆。”

    两人都静了静。

    苏临没话说了,最后道:“孩子喜欢就随她去吧,管不动。要真吃亏也就当是她的福气了。”-

    初二那天,家里还挺热闹的。

    比谢琢先到的是舅舅舅妈,陈迹舟也来了。

    陈澜一直就喜欢陈迹舟,可能别人家男孩看着都比自家的女儿顺眼些吧,何况他还长得风流倜傥,人群里多亮眼,当上陈总之后就更帅了。

    陈澜把他拽过来就夸:多少年不回来了,还是又高又帅的,不得了,现在成海归了啊,姑给你介绍女朋友。

    陈迹舟也不脸红,听到这儿才笑着说:“都铺垫这么多了,转头就说给我介绍,您真是看不出来我不缺女朋友啊。”

    陈澜:“也是,从小就那么多小姑娘围着你转,那怎么不找一个呢?”

    陈迹舟总能编个理由推搪:“找一女朋友,还哪来那么多女孩儿围着我转?”

    苏临在旁边听见了,跟陈澜说:“瞧着没,这才是妥妥地渣男。就享受那叫什么,流连花丛的感觉,我们老实人可不这样。”

    陈迹舟没脾气地笑,转而道:“听说今天有个女婿上门,我来给你们把把关。”

    苏玉坐餐桌前悠闲地剥着小橘子,蛮吃惊的:“怎么你也知道了。”

    陈迹舟把她剥好的橘子抢过去就往嘴里塞:“是啊,姑娘带个男朋友回来,给你老爸激动成这样,大喇叭放村口喊呢:嫁闺女咯。”

    苏临赶紧向苏玉澄清:“我可没有啊。”

    苏玉面露难色想,这阵仗不会吓到他吧。

    谢琢平时鲜少紧张,他允许事件有失控的情况发生。

    但这件事的性质有所不同。

    于是这会儿车子开到杏梁巷,他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才下车,提了些上门礼,沿着巷子走进去,找到门牌号。

    楼层不高,他是踩着楼梯上去的,还在确定是不是这个单元,头一仰就看见个熟人站门口。

    陈迹舟手插裤兜里,堵门口,吊儿郎当的样子看谢琢走近,又扫一眼他手里东西。

    “来人自报家门,姓甚名谁,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结了婚家里钱归谁管?家务谁做?孩子跟谁姓?”

    他对上谢琢无语的眼神,抬抬眉毛,故作温柔一笑:“不想回答也行,喊声大哥放你过去。”

    “……”

    谢琢懒得搭理,计划从门缝里过去。

    结果陈迹舟一挪,靠右边。

    谢琢往左边走,他就靠左边。

    谢琢给他一个眼刀,低低说:“让我进去。”

    “我这关都过不了,怎么见你丈母娘啊?”陈迹舟也不怵他,倚在门边,勾着嘴角轻笑。

    如果不是大过年的,还在苏玉家,谢琢觉得这事一拳就能解决了。

    但是现在可不能动粗。

    他认真地想了想,身上有没有多余的东西,比如烟之类的,可以贿赂一下这位大舅子。

    而下一秒身后有人出声解围——

    “这不是谢琢吗?”

    陈炼走过来,上下扫一眼,惊喜了呵一声,“小玉男朋友原来是你啊。”

    谢琢微微颔首:“陈叔叔。”

    陈炼又看看自家儿子:“你不会是媒人吧。”

    陈迹舟一摊手,无辜地笑起来:“我媒不了,我蒙鼓里呢。”

    苏玉听见谢琢的声音了,从房间跑出来就看见他被人拦在门口,磅一下就把陈迹舟推旁边门上了:“你为难他干什么呀。”

    陈迹舟迟钝地缓过来,大为震撼地看着他们拉在一起的手:“苏、玉!”

    他正决定跟“吃里扒外”的人冷战三分钟时,苏玉已经拉着谢琢进去了。

    谢琢松了她的手,环过苏玉的腰将她轻轻一搂,声音很轻地刮过她的耳朵:“谢谢老婆。”

    苏玉悄悄地笑,威胁状:“在这个家里可只有我疼你啊,小心行事。”

    谢琢点头:“谨记。”

    两个男孩子往屋里走,舅舅也过来了,一下子家里好像就挤满了人,苏玉头一回觉得他们家屋顶这么低。

    苏临看他一眼:“金城武来了。”

    谢琢看了眼苏玉,低问:“什么意思?”

    苏玉小声:“夸你长得帅。”

    谢琢注意到苏临今天穿了身崭新的行政夹克,头发也抹了点蜡,肯定是对外表方面有什么讲究。

    他微微一笑,很有眼色地说:“叔叔文化人,有涵养,内在的气质远远更重要。”

    苏临一下让他夸得有点喜不自胜了,笑说:“进来坐吧。”

    又吆五喝六的:“陈澜,给人倒茶。”

    她爸不害臊,苏玉都替他害臊。

    不过漂亮话还是有用的,让父母的戒备心都掉了点儿。

    长辈看起来没那么难哄。

    吃饭的时候,苏玉能看出陈澜在有意无意地注意谢琢的行头。

    但是谢琢没什么行头,他清清爽爽地来,从来不会穿金戴银,外套的品牌标都塞进领子里。

    不过人家气质好,根本不需要那些暴发户派头。

    苏玉琢磨着,陈澜可能会给他贴一个“低调”的标签。

    家里人一多,气氛就不会冷下来。

    吃完了中饭,下午又来了几个亲戚拜年。

    苏玉跟爸妈过去打招呼。

    两个男孩子坐在沙发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电视。

    屏幕上在放一个很低级的动画片,俩人谁都没调开。

    谢琢懒懒地在沙发上靠了会儿。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陈迹舟,旁边人晒太阳都舒服得快睡着了。

    陈迹舟忍不住出声:“有话就说,看得我要冒冷汗了。”

    “也没什么,”谢琢回忆着什么,声音淡淡的,“就想了解一下,你知道以前有哪些人暗恋我吗?”

    陈迹舟不理解:“暗恋我的我能看出来,暗恋你的我上哪儿知道。”

    谢琢:“你能看出来?”

    陈迹舟盯了盯他,一本正经地关心道:“你不会是有什么情感障碍吧?人眼睛长你身上你都没数,还问我怎么看出来。”

    谢琢没反驳他的揶揄,默了默,声音低下一节,“那你知道,苏玉一直喜欢我吗?”

    陈迹舟都没等到他声音落地:“我当然知道。”

    谢琢又一次觉得自己很钝。

    原来他这讽刺是给妹妹出气呢。

    陈迹舟早就看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毕业之后,这两个人都没在他面前说起过对方,陈迹舟一直以为他们俩是谈过又分了,那避而不谈的气氛很像情侣决裂。

    他就没多问。

    谢琢的眉心紧了紧:“怎么不早说?”

    “那是她的选择,我凭什么替她声张。”

    陈迹舟还是一副悠游的姿态,他从不觉得有任何值得天崩地裂的事,每一个故事的走向都逃不开天意,既然如此,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他说:“其实暗恋也挺美好的,你不用想得那么苦大仇深。”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宽慰他,总之陈迹舟这话真的抹掉了一点谢琢的愧疚感。

    看谢琢一脸严肃,陈迹舟就忍不住想笑:“别看我现在跟你坐一块儿,我可是我妹娘家人,帮亲不帮理,她受欺负我饶不了你。”

    谢琢回神,肯定地说:“她受不了欺负。”

    他懒得听男人说这些话:“发个毒誓吧你。”

    等苏临闲下来,谢琢找机会去跟他说事情。

    苏玉坐在谢琢刚才的位置上,早上,她在手机上给高中的班主任林飞拜年了。

    应付完亲戚,才看手机,收到了林飞迟来的回复:【回平江了吗?苏博士】

    苏玉:【您别取笑我】

    苏玉在微信上跟林飞聊了会儿。

    林飞现在还在带高三,提到当年他们那一届的学生,林飞说他最喜欢的学生是苏玉。

    他不是喜欢说场面话的人,苏玉也没有让他巴结的必要。

    说喜欢的就是真的喜欢,苏玉对此还挺意外的。

    林飞:【有时间的话给老师个面子,来学校开个座谈会?】

    苏玉笑:【我已经本事大到能开座谈会了吗?】

    林飞:【随便聊两天,讲讲你的学习经验】

    苏玉:【好,我看一看安排】

    看谢琢和苏临在一起说话,苏玉打心底里很忐忑,即便回复着消息,余光心不在焉地往那边瞥。

    谢琢刚站起来,苏玉也快速跟着站了起来。

    刚桌上一杯茶水被推倒了,他手心沾了茶叶,给她摊开看,示意去洗一下。

    苏玉忙走过去,揪着苏临悄悄地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苏临抿一口茶,意味深长地叹,好像把这辈子的浊气都叹出来了,给茶杯哐当盖上帽:“一上来就跟我说,他是一定会娶你的。”

    第69章

    深冬的家里很冷,苏玉让谢琢到自己的卧室暖身子,小房间的热度会集中一些。

    前两年家里重新装修过一次,苏玉的卧室也焕然一新,不过自从她外出读书后,她就跟这个“家”不太亲了。

    她不再会躺在床上看着梅雨天洇水的天花板想心事,也不会再趴在那张单人课桌上出神地听着《他不爱我》,不会流着眼泪计算要到达11507公里的彼岸有多么困难。

    即便在窗口看着一如往昔的北湖风光时,心境已然换了天地。

    她早已经走出了湿漉漉的青春期。

    不过,谢琢往她桌子前坐下的时候,苏玉心里还是会咯噔一下。

    他看起来有点疲乏,殚精竭虑过后,回到舒适地区松弛地倚坐,微抿的薄唇松开,锁住的眉心也稍稍抚平。

    他穿件宽松的黑色毛衣,从冬天的冷空气里过来,衣裳的颜色衬得人更加白皙俊美。

    他看起来和这里的一切都不匹配。

    然而很快,苏玉平复了心跳。

    谢琢摆摆手让她过去。

    苏玉说要跟他聊两句,谢琢倒是没急着跟她聊。

    他先亲了她。

    因为穿着外衣就没坐她的床,谢琢抱着苏玉放腿上,不紧不慢地跟她接吻。

    苏玉要说的话都被他火热的吻堵回去了,虽然有一阵子没见了,不过上一秒还在跟爸爸严肃谈亲事呢,她喘了口气,说:“怎么在我家还不知检点。”

    谢琢低声,笑了:“我要是不知检点,刚才在外面就不忍了。”

    他两根长指端着她的下颌骨,令苏玉微微启唇,谢琢的舌尖滑进去一点,反复蹭一蹭她的兔牙。

    他哑声说:“周旋得很累,安慰我一下。”

    他看起来确实累,要安慰要的理直气壮。

    苏玉打开唇齿,与他灵活地交缠。

    冬风刮过,窗门紧闭的屋内,两人鼻尖相擦,吻得彼此滚烫。

    苏玉问:“你很喜欢我的牙吗?”

    谢琢不由地笑,用指腹抵着她的嘴唇,低眸观察,用力地夸:“可爱死了。”

    苏玉突然很想笑,稍稍往后退开。

    “我以前就在这儿写日记,好不可思议哦,你现在坐在这里亲我。”

    “日记?”谢琢神思浅浅的,随口一问:“写我了吗?”

    苏玉点头。

    他扬扬眉梢,还挺意外的样子:“写了什么。”

    她转转眼睛,认真回忆:“我写了……谢琢的嘴巴长得好好看,跟他接吻肯定很舒服。”

    他唇角轻牵,淡道:“你早该来我面前夸我,早点让你舒服。”

    舒服这个词就挺色的。

    虽然是她先提的,但苏玉听了耳尖一热,觉得他好不正经:“那可不行,林飞把我逐出一中了。”

    谢琢:“怎么不是把我逐出?”

    “你可是他的得意门生。”

    说到这儿,苏玉想到刚才林飞跟她说的事情。

    不过、先不急着聊这个。

    她能感受到谢琢今天的确紧张,他这个人走到哪里都淡定得不得了,难得有这样的一面。

    捏捏他的手心,确定他被她安抚好了。

    苏玉问:“怎么样,我父母的考验。”

    谢琢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

    他们这儿的规矩,女婿上门,家长都得封一个,他就借着占来的这点好处,脸不红心不跳地改了口:“爸妈看起来还挺随和的。”

    苏玉说:“他们在人前都很随和。”

    谢琢又说:“除了你那个表哥有点难搞。”

    苏玉忍笑:“这我可帮不了你,他武力值太高了。”

    谢琢失笑,捏她的脸:“你还是帮帮我吧。”

    苏玉晃开他的手,问:“你今天是来提亲的吗?”

    “这怎么能算提亲?”谢琢只是说,“给叔叔做一下思想工作。”

    “怎么做的。”

    他先表明来意,这个老婆他一定要娶的,不管他们同不同意。

    其次,苏临问谢琢,他们是怎么发展的关系。

    谢琢一五一十给他说了。

    他一边给苏玉交代这些前前后后,一边握着她的手腕,摸出她今天一直戴在大衣的袖子里若隐若现的镯子。

    苏玉也低头看。

    他清冷的指骨托着她的腕,那一环白冰翡翠在他的掌中,谢琢摩挲着她的腕骨,也摸了摸这块莹润而与她相衬的玉。

    苏玉的父母并不知道这个镯子值多少钱,只知道它昂贵,就像她当初见到它一样,并不敢真的去估量它的价值。

    于是,在他们有限的想象力里,苏玉斗胆戴了一回。

    这对谢琢而言有几分重要,因为她的态度昭然若揭。

    谢琢妈妈后来的确联系过他一次。

    也就前阵子的事。

    不知道谢林是怎么把这事转达给她的,向敏言在电话里惊讶又担忧地问,把人家姑娘怎么了呀。

    谢琢说没怎么。

    你要是没干什么,人家会上门找茬来?

    妈妈当然觉得,小情侣谈恋爱有矛盾,肯定是她儿子没做好,在管教的话说出口之前,谢琢声明,这件事他会处理好的,让他们不用担心。

    所以他这回来一趟,可以说全家的面子都在他这儿了。

    谢琢摸了会儿那块玉镯,抬眼看向苏玉:“你考虑好了?”

    她佯装不懂:“考虑什么。”

    谢琢淡淡:“你说呢。”

    苏玉把大衣往下拉一拉,故意盖住说:“这是阿姨的心意。”

    谢琢充耳不闻,只道:“想清楚了给我个暗示。”

    苏玉:“怎么暗示。”

    他微微思索:“三秒内不要眨眼。”

    这句话刚说出,苏玉还在怔愣里没反应过来,谢琢已经盯着她,一二三数完了。

    “你耍无赖!”

    谢琢轻轻笑着,在她嘴上亲了一下,极轻地说一句,我知道了。

    视线扫过外面冰封的湖面,又看向近处的桌面。

    谢琢忽然问:“情书也是在这儿写的?”

    “……嗯?”苏玉想了想,答:“写了好久的草稿,在这儿写过,在教室也写过。”

    还打草稿?好郑重。

    她越这么说,他就越想看。

    谢琢:“真找不到了,还是不想给我看?”

    苏玉:“你说你不喜欢我,我就扔了。”

    他微愣:“扔了?”

    转而又皱眉道:“我一定没有说过,我不喜欢你。”

    苏玉:“你就是那个意思,你自己说的,朋友的妹妹只能做妹妹,我还记得呢。”

    她脸上已经没有赌气的意思了,不过目色澄明,言辞确凿,想表达,你可别耍赖。

    谢琢想到这件事,又气又好笑,给她解释了半天,最后问她:“写了什么内容,还记得吗?”

    苏玉手里拿了几个小橘子在剥。

    她沉默了好久,才轻轻出声,口述给他听:

    “谢琢,见字如面:

    你那天问我,在我眼里,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想到了我们相处的很多个场景,夏天的夕阳,冬夜的雪,嘈杂的公交车,或是午后的课桌,你安静地坐在那里,翻阅着无聊的杂志,对你来说,毫无波澜的一个瞬间,你一定不知道,有的人眼睛往你那边瞟了又瞟,想要记住这样很美好的时光……”

    苏玉一边想着,一边静静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时间过去,她诚然记不清那封情书里具体的内容了,不过提起谢琢,表达欲就像泉眼的水不停地往外涌,是不会干涸的。

    她的声音轻而缓,动人得一如往昔,像一捧清水往他的心间流去。

    水是凉的,淌过他周身,逼得他酸楚难抑。

    “喜欢你的人很多,我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为什么说我是最不起眼的呢?因为她们喜欢你,就想办法靠近你,可是我连靠近,都要鼓足了勇气,我得一遍遍地训练和你说话的台词,就像即将要上台表演一样——

    “你一定会觉得很傻吧?怎么会有人说句话都困难呢?而你会给出的答案,于我总是未知,如果你心情不错,对我笑了,我会幸福一整天,如果你想跟我保持距离,对我冷淡,我也会沮丧一整天,甚至更久。

    “可是到头来,在你看来,我大概只是一个没有姓名的同学……”

    苏玉说到这儿,闭了闭眼睛。

    她眉心舒展着,没有丝毫的神伤,只是静静地在回忆。

    好像见到了那一年夏天的夕阳,冬夜的雪,嘈杂的公交车,或是午后的课桌。

    闭上眼睛昏昏欲睡的时候,人就像飘摇在梦里。

    比如他倾身往前,用力地吮吻她的嘴唇,那阵不切实际的潮湿蔓延了很久,吻到她回到眼下。

    她出不了声了。

    苏玉睁眼,看到他浓密的长睫,微阖的眼睛,与近到失焦的瞳仁。

    很快,她明媚地笑了一笑,对自己、也对他说:“我不计较的,都过去啦。”

    最终,橘子被她剥得干干净净,递到他的手中。

    纸巾上裹着被她撕下的苦丝,苏玉不忍心让他尝到一丝的涩。

    她熟练地做好这些事,就像挑出他不喜欢的生菜,不去想前因后果,也不在意指尖的繁琐,只不过惯性地保护起他的舒适。

    苏玉对谢琢,也有很多的舍不得。

    这是要靠他慢慢发现的。

    她极少会热情地钻进他怀里,说“好喜欢你哦!”这样直白热烈的话。

    让他误以为她的情感一向是浅淡的。

    谢琢时至今日才逐渐明朗,这样温淡,含蓄而隐忍的表达,是她的习性,从少女时代开始生长。

    遥远而不起眼的情愫,静默地跨过了漫长年岁,才形成最深厚平稳、波澜不惊的力量。

    就像一片静水流深的海。

    海浪宽广地没过滩涂的砂砾,早已抚平那些棱角分明的新鲜感。

    爱他这件事,她早就习以为常-

    苏玉跟谢琢说了她给林飞拜年的事情,又提到林飞请她去学校参与誓师大会,并且不无得意地点着他说:“谢琢同学,请你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林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是我。”

    她笑得狡黠,像要得到他示弱的幼稚鬼。

    谢琢漫不经心地回:“因为他说,喜欢我的人已经够多了。”

    苏玉被噎了下:“他真说了呀?”

    道理是对的,但是突然间,这个“最喜欢”就大到折扣了。

    见她这么单纯,谢琢都不忍心逗她了:“傻子。”

    苏玉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年初公司有两个新项目,谢琢还挺忙的,陪不了她去动员会,他得早点回去工作。

    但他感受到了苏玉言辞之间的可惜。

    于是,谢琢回北京之前,答应跟苏玉回一趟一中看看。

    谢琢从他家过来,远一些,苏玉特地计算好了时间到门口,结果等了几分钟他还没来,接起电话听见他清淡的声音:“你先进去吧,我马上到。”

    谢琢约会从来不迟到的,估计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苏玉也没怪他。

    不过她不太想进去,就在门口冷风里站了会儿,直到保卫处的大叔过来说:“哪个班的?”

    苏玉笑了:“您看我像学生吗?”

    她今天打扮得正好有点偏离学生风格,穿了件轻熟感的大衣,站在大叔面前,对方上下扫扫她:“我看你十年前像学生。”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大叔拿了一串钥匙,摆摆手,要她跟上的意思。

    他说:“学校寒假,学生东西都在,我得看着你进去。”

    苏玉点头说理解。

    “您在学校也干了十多年了吧?”苏玉想了想,说,“我记得我上学的时候,您就在这工作。”

    没想到大叔说:“我也记得你,每天一个大清老早就来了。”

    苏玉实在愣住,然后浅浅地笑:“嗯,那个时候学习很刻苦的,转学过来压力很大。”

    说着说着,俩人就走到教室门口了。

    苏玉恍惚了一下,她好像没让大叔领她来教室?

    “14班的?”他问。

    苏玉:“您连这个都记得吗?”

    大叔笑:“我记性还没好到这个地步,不过……”

    他拿钥匙转锁——

    那个老旧得需要提一把才能推开的教室门,还是谢琢教她开的。

    苏玉在进门前,抬头看了眼,教室现在还是高二14班的教室。

    门被保安大叔推开,他说:“有人给你留东西了。”

    推门的动作分明无声,她却恍惚听见轰然的动静。

    苏玉的脚步缓了缓。

    记忆的大门由此敞开。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坐满了她熟悉的同学,外面的樟叶在盛夏的风里流动。

    宋子悬放下黑板擦,手臂上搭着一本书,他站在讲台上,拿着粉笔往黑板上抄题目。

    江萌兴高采烈地买到了偶像的写真集,连蹦带跳地跑到赵苑婷面前分享。

    文若敏一本正经地扶了下眼镜,指点她:上厕所去这么久?抓紧时间啊苏玉,你的对手可不等你!

    苏玉被批评得脸红,匆匆小跑到座位上,落座之前下意识地看一眼最后排的位置。

    徐一尘最近有点爱美,抢了旁边女生的小方镜在照自己的刘海。

    谢琢撑着半边脸,神情淡漠地看着卷子上的题目。

    也不知道他这样的表情是表示太简单,还是太难了看不懂?

    阳光热烈的下午三点钟,他坐在柔化的光里,整个人明亮耀眼,不需要任何修饰。

    直到徐一尘的镜面折了一点阳光刺到他的眼睛,谢琢放下撑着的手,淡淡偏头看他。

    徐一尘嘿嘿笑着,说抱歉抱歉。

    谢琢没有计较,但随着这一点偏眸的幅度发现了不远处的注视,他抬起眼,就看到了苏玉。

    苏玉懊悔于长时间的盯梢,眼睛被狠狠一烫,十足担心地低下了脑袋。

    她紧张得啃指甲,瞬间整个人都在冒烟。

    ……

    苏玉坐在这张特别的书桌前,脸上带笑,缓缓地回神。

    与周边的新课桌格格不入,这张桌子空空如也。

    她想起今天来之前,谢琢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还记得你的桌子是哪张吗?

    她说:桌子都一样,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我那个好像缺了个角,那木头很硌人,老是蹭得我胳膊疼,我记得。

    一问一答就这样匆匆掠过。

    她当时没有多想。

    不过来的路上,苏玉在仔细回忆。

    除了右角有一个之前就被摔坏的缺口,下面还比别的同学少一层置物板,桌面上刻着五花八门的字。有的骂学校,有的写:我爱xxx,xxx爱我。

    保安大叔在旁边解释:“有一年学校大检查,这种有损坏的课桌全都换掉了,堆仓库里做备用,你男朋友昨天找了一下午……”

    苏玉飞快地眨了眨眼,让眼周的湿润稍稍散开。

    大叔还在说着话,但苏玉已经听不清了,因为她看到了书桌里的一份信,信封上的三个字是:苏玉收。

    信笺上是谢琢的字迹。

    但要更潦草一些,特别像他少年时龙飞凤舞的字:

    【苏玉:

    见字如面,希望这封情书来得不会太晚。

    既然你弄丢了你的那一份,那这一次的喜欢,就由我先说。

    有一天放学,我们上了同一辆公交车,车上很多人,你瘦瘦小小地站在那些高个子男生中间,显得局促。

    你扎了一个短短的马尾,好像往我这里看了一眼,不过又匆匆收回,也许你不是在看我。

    可是我想走到你的身边。

    我第一次萌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我希望这辆车开得慢一点,我想要晚点到站,这样就能多保护你一会儿。

    我希望一直站在你的身后,送你到终点。

    那一刻才懵懂地意识到,你对我而言有所不同。

    我有的时候也在想,我在你的记忆里会留下多少痕迹,走过一段路的缘分吗?

    可是我也会贪心地希望,能更多一些就好了。

    这一次,又有幸和你同乘一趟列车,可是我不想送你到终点了,我希望这辆车可以开到地老天荒,我们谁都不要下车。

    对不起,那天说了不该说的话,让你产生误会。

    现在我重新回答一次,苏玉的存在对我而言无比重要。

    你是妹妹,是朋友,是喜欢的人,也是要娶的人。

    我喜欢你,苏玉。

    提前祝你成年快乐,如果你觉得我还不错,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可以的话,我在操场等你。】

    写了签名的信封飘落在桌面,就像是一盏指示灯,自然而然地带动她的视线划过一串陈旧的文字。

    在那些学长学姐们刻下的乱七八糟的文字里,只有一句话,是属于苏玉的。

    【谢琢,我好想你】

    落笔的时候临近高考了,他早就从她的世界下落不明。

    在无比失落的心境里,她用水笔写下这句话,没有想到时隔多年,笔迹仍然清晰留存。

    而在她起雾的眼里,下面多了一行新的字迹:【苏玉,嫁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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