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哐当……
约克郡行往王都的火车飞速疾驰着。
洛因腿上放着本摊开的书， 一手支着下颌看着外面倒退的风景，有些昏昏欲睡。
这是他们离开约克郡的第三天，此处距离王都火车站还有一百五十多公里， 按照这列车的速度， 差不多还需行驶两个半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许是在平行世界见识过各色风景，即便长到18岁都没怎么远行过， 从上车起洛因就对外面的荒野兴致缺缺。
倒是从没出过远门的辛莎对此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兴趣， 这几天只要一睡醒， 就从这个窗口挪到那个窗口，没个消停。
中间有三节车厢早就被公爵府包下， 洛因也就由她去了。
“少爷少爷，”辛莎蹦蹦跳跳凑到洛因身旁， 看到洛因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忙双手捂嘴， 过了几秒才用气声问道，“少爷， 什么时候才能经过亚纳德林悬谷啊？”
洛因勾了勾嘴角， 轻声答道：“少爷我不知道， 你问乔尔， 他可是在外游历了好几年了。”
辛莎垮下肩膀， 没再说什么，而是逛到别的车厢去看风景了。
倒不是辛莎对乔尔瑞克有什么意见，而是此时， 乔尔正靠坐在洛因对面，已经睡得迷迷糊糊。一条略厚的羊绒毯子盖到了他的下巴， 金棕色的短发在冬日的暖阳下色泽变得更为浅淡。
‘这个颜色像什么来着……啊对，金克拉！’洛因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伊诺端着下午茶走近， 无需洛因提醒，就很有管家素养地放轻了声音。
与辛莎一比，伊诺真是稳重可靠，洛因对此十分满意。
他正准备吃些茶点醒醒神，耳边却在这时传来了死亡通告：
【叮！触发“紧急通告”。】
【请魔术师——活着！】
上一秒的轻松心情全然消失，洛因“唰”地一下站起身，动作太快，他的衣摆又过于宽大，眼看着茶杯就要带翻，好在伊诺一直将注意力放在洛因身上，才在第一时间护住了他的袖子。
但洛因已经无暇在意衣服是否被弄脏了，上一回紧急通告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丝毫不敢大意。
可警惕地环视过四周，洛因却对危险到来的方式完全毫无头绪。
“唔……发生了什么事？”乔尔瑞克本就睡得不算很沉，听到动静不太对，他半眯着惺忪的睡眼向洛因看去。注意到洛因脸上严肃的神情，乔尔脸上睡意全消，不禁紧张地坐直了身子。
洛因没有回答他，而是在脑内快速思考着一切可能。
如果危险来源于车内，跳车无疑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如果危险来自外部，说不定躲在车内才是唯一的逃生之路。
车速大约60码，轨道两旁有着略微向下的坡度，就算跳车也十分危险。唯有到达最后一节车厢，并进行一段助跑，以蛙跳的姿势跃出，才有可能只受些轻伤。但万一危险就在最后一节车厢发生，他们冒然移动就是在自投罗网！
洛因烦躁地锤了下手心。
这破通告，又来这一出，都通知了就不能到位点！非要让他陷入进退两难！
自怨自艾不是洛因的性格，他很快冷静下来开口吩咐：“伊诺，将衣物分发给每个人！所有人坐到位置上原地待命，听我指令，看情况随时做好两手准备：要么将衣物撕碎后，把自己与座位绑缚固定；要么将衣物缠绕在要害和关节处，准备……跳车！”
至于火车上其他非公爵府的人，洛因不是没想过去通知，但那些人必然做不到自己人这般令行禁止，且他们也未必会听陌生人的一面之词，若是引起恐慌、追问，说不定还耽误他施救，不如先顾好自己人。
许是上次的紧急通告中，洛因救下了所有人，在这一次他本能就想将全车人的安全都背负在自己身上。
听到洛因的吩咐，伊诺脸上现出严肃之色，虽然并不明白自家少爷的用意，但他百分百信任一位天才魔法师的直觉：“是，少爷！”
他的声音里有着丝不明显的颤抖，但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某种可能而兴奋着——某种他即将近距离沐浴到魔法光辉的可能。
公爵府包下的三节车厢开始快速行动起来。
乔尔瑞克不安地上前两步：“洛因，这……是不是要发生天灾？近年来天灾的确是越来越频繁了！”
“天灾，亦或是人祸……乔尔，我有不好的预感，很不好！”洛因内心其实很是没底，但面上只是一派严肃，他语气沉缓，说着不好的预感，却莫名给人一种定海神针的底气。
乔尔瑞克突然拉住了他的手：“洛因，我该怎么做？我是你的助手，我不想再无能为力地看着你冒险，我想帮你。”
从语气到眼神，无一不表现出了乔尔的坚定，这让洛因到了嘴边的拒绝被生生止住。
但洛因很清醒，他并不是真的无所不能的魔法师，他必须得为乔尔的生命负责：“乔尔，你……”
叮叮、叮当当、当……
洛因的话被清脆而连续的碰撞声打断，二人就这样维持着双手交握的姿势，目光缓缓移动到了桌面上的下午茶餐具上。
所有的餐具都在自发地运动，并随着时间越动越激烈，到最后，甚至连架子上的东西都在零零落落往下掉。
是地动！
洛因与乔尔瑞克对视一眼，整辆列车都产生了骚动。震感越来越强，短短几息，洛因已经必须靠着拉紧椅背，才能安然站立。
滋啦——
刺耳的巨大摩擦声响起，火车的驾驶室第一时间采取了紧急制动，但在下一刻，前方发出一声巨响，刹车声在几秒后竟是完全消失了！
洛因：！！！
‘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刹车一定是失灵了，得想办法跳车！”洛因冷静对乔尔瑞克说完，就想转身招呼所有人往车尾去，却被乔尔瑞克一把拽住了手腕。
“不行，洛因，我们已经进入了亚纳德林山！”
洛因的瞳孔骤然缩紧！
亚纳德林山是座细长的平顶山，位于诺曼中部偏上，地形十分特殊。
山体总长10多公里，前9公里山高20多米，但在最后1公里处，山的左右两旁隔着20多米的位置，各突兀地矗立着两座60多米高的峭壁，行走其间，就像是走在悬浮的山谷中，故得名“亚纳德林悬谷”。
铁轨就建于亚纳德林山的山脊。整座山的细长在山脊处尤能凸显：这段路最宽处也才80米，而窄处更是只有20多米，仅比轨道宽不了多少。
往常这段路可以算是个景点，但此刻这却成了绝路！若是有人往外跳，九成九都会从山坡两侧滚落下去。更麻烦的是，地动引起部分山体坍塌，洛因从车窗往前方看，竟然发现有好几处铁轨出现了悬空的现象！
“呜呜呜……救命！”
“要死了吗？我要死了吗？我不想死！”
“啊啊啊——啊啊啊——”
其他车厢中的嘈杂已经传到了这里。
咣当！咚咚！
各种碎裂声、重物落地声传来，洛因还看到前方车厢陆续有东西从窗口飞出，也不知是因为震动而意外掉落的，还是车内乘客为了解压直接扔出去的。
砰砰砰！砰砰砰！
“开门！开门！”
有人在车内慌不择路地乱跑，跑到了洛因这节车厢前，狂乱地去拍锁着的门。此时一部分人已经顾不得车厢内可能存在的贵族乘客了，他们会本能地瞎跑以缓解自己的焦虑。
乔尔瑞克上前两步，用高大的身躯将洛因与那扇门隔绝开，似乎觉得这样对方就进不来了似的。
“少爷！”洛因回头，与后方车厢连接的门打开，来人竟是伊诺。
“你怎么在这？！其他人怎么样？”
伊诺跌跌撞撞靠近洛因身旁：“其他人已经按您的吩咐，提前将自己绑缚在座椅上了……少爷，我必须陪在您身边！”
他的脸上毫无畏惧，看向洛因的目光里反而带着种不易察觉的狂热，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事发生。但洛因与乔尔瑞克，一个正在低头往自己脚上缠绕飞行装置，另一个注意力全在洛因身上，根本就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洛因站起身，动了动脚腕。
为了应付这次的突发状况，早就被洛因压了箱底的【悬浮小夜灯】不得不重出江湖。
当初得到这小夜灯，靠得完全是随机升级，之后再在已有小夜灯的基础上定向升级负重，才达到了如今的效果。
别看它小，却是代表了平行世界30世纪后期的科技水平，若是让洛因以现有物品定向升级出个飞行器来，由于科技壁垒还没突破，需要花费的魔点竟是海量的！
生死时刻他也顾不得别的了，只还是记得至少定向升级一次，务必要把小夜灯的音乐取消掉，他真是受够这个BGM了！
“洛因！”
“少爷小心！”
咚！天旋地转，洛因冷不防被乔尔扑倒，对方的手还十分小心地垫在了他脑后。刚才他分心点了下定向升级，没想到后方的置物架恰在此时松动脱落，要不是乔尔护住了他，后果不堪设想。
洛因慌忙查看乔尔，发现受伤的另有其人。
“伊诺！”洛因惊呼出声。
伊诺撑在架子前，那双蓝色的眸子依然看着洛因的方向，见到洛因安然无恙，他才深深松了口气：“少爷，您是魔法界的希望，您没事就好……”
“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洛因与乔尔瑞克双双爬起，见到伊诺额角渗出的血迹，洛因微微蹙眉。
前方传来了更大的喧哗声，随着叫喊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洛因终于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塌了！塌了！”
“前面的路塌了！！！要死了，我们都得死！”
“呜呜呜……救命！谁来救救我，呜呜呜！”
洛因抬头看了看外面，转头冲乔尔瑞克交代：“乔尔，伊诺交给你了。”
话落，他直接一个转身，扑向窗口。
“洛因！”乔尔瑞克似是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只吐出两个字，“保重！”
洛因双手扒在窗框两边，单脚已踩上窗沿，他站在背光处，午后的暖阳给那道纤细却不孱弱的身影描上了一层金边。
蓦地，他微微回了下头，乔尔瑞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从语调里听出了一股自信：“如果这世上还有谁能挽救这场灾难，那只能是我——洛因·蒂恩斯！”
下一刻，他单腿一蹬，从窗口飞身而出。
临近的车厢有人看到了洛因飞出去的身影，以为是谁跳车了，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啊——啊啊！有人自杀了！啊啊！”
恐慌在车内蔓延，洛因已经看到有其他人扒在了车窗边，像是想直接跳下去了结自己的生命。的确有很多人，因为害怕面对末日，会选择先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洛因赶紧拿出乔尔给他制作的微型扬声器别到胸前，下一刻，他年轻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传遍了方圆1公里。
“诺曼帝国的子民们，我——洛因·蒂恩斯，以黑蔷薇公爵之名命令你们，冷静！坐回自己的座位！立刻，马上！”
一时间，周围只能听见火车前进声和落石声，整辆列车都陷入了一瞬的安静。随即就是更大的爆发：
“洛因·蒂恩斯？是我知道的那个蒂恩斯吗？”
“是他！是那个天才魔法师！”
“呜呜呜……是洛因阁下！是我们约克郡的洛因阁下！”
“蔷薇在上！公爵大人居然与我在同一辆车上，有救了！呜呜呜……”
洛因不得不再次发声：“安静！”
这下倒是安静了，但人们或是为了一睹魔法师的风采，或是看到了生的希望所以关心起了前路，都开始往车窗两侧聚集。
只要车内不乱起来，洛因也不在意那些人是否观看，甚至有人观看的情况下，他身为魔术大师的那点舞台敏锐度就不自觉会提升，反而能更好地进入状态。
此刻他脚踩悬浮小夜灯，快速顺着火车前进的方向飞行。他还记得刚才听人说前方坍塌了，那里就是他的目的地。中途一旦发现铁轨有悬空的部分，洛因就祭出【隐形线】，将下方松动的石块粗略地绑缚加固。
人们只看到一身黑袍的小公爵，凌空而行，时不时放慢速度对着铁轨挥手施法，虽然看不清做了什么，但他的每一次抬手都让人多增添了一份安全感。在他脚下，似乎还拖着道尾光，在阳光下并不显眼，却有着十足的神秘感，让人更是对他的魔力深信不疑。
洛因刚才只来得及关掉背景音乐，这七彩炫光跑马灯……算了，无所谓了。
他此刻终于飞到了火车前段，找到了那一截山体坍塌处。
这一段大约有20多米，正好与后方的路段形成了个小小的弯度，才会被人们在极远的地方就观测到。
洛因本想如法炮制地将一些石块挪过来垫在铁轨下方，但坍塌面积不算小，就算隐形线理论上的极限承重是80吨，洛因本人也拖不动这么大的石块。若是直接将更小的石块一一挪过来填充，火车又等不到那个时候。
“唉，我真是思维被局限住了！”
洛因脑筋一个转弯，突然想到了解决办法。就见他飞到许多巨石松动的地方，一个挥手，那些巨石就凭空消失不见，再回到远处一扬手，空缺的山体就被一一填满。没错，洛因直接将那些石块塞进了他的魔术道具箱内。
但经此一来，洛因也发现了一件事：过去他从没往道具箱内放过这么大的东西，所以竟然不知道，收入物体的时间是与物体体积呈正比的。像他人这么高的石头，每收、放一块就要耗费1秒，好在洛因可以多线操作，才堪堪赶在火车压过这段路之前，将它铺平。
做完这一切，洛因丝毫没有停顿地继续向前飞去，查看前方路段是否还有这样的塌陷。而火车内的人却都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没事了，是不是没事了？”
“应该是没是了吧？呜呜呜……”
“肯定没是了，你们有没有感觉地动已经消失了？”
的确，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地动已经停止，而再过几公里，他们就将离开亚纳德林山的区域。
但乔尔瑞克显然没抱如此乐观的态度：“洛因还没回来，而且别忘了，这辆列车的刹车还是坏的！”
“少爷回来了！”伊诺连头上的伤都不愿意包扎，一直趴在窗口看着洛因的一举一动，哪怕洛因已经飞远他也死死凝望着那个方向，所以第一时间发现了那道黑色的身影正在靠近。
但洛因却并没有往自己的车厢飞来，而是直接去了车头。
‘果然是一坑接着一坑来！’
“刹车！还能不能刹车？！”洛因冲着驾驶室里的列车员，说出话时几乎是用吼的。
几个列车员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原本用来迎接洛因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刹车完全失灵了，没办法……”
洛因看了看前方，又再次看了看列车员：“你们，全都去后面的车厢，车头不能要了！快点！”
“是！”这几位面对一位公爵阁下的命令，倒是毫无犹豫，但他们往后面车厢涌入的行为，还是给其他人造成了一定的骚乱。
“怎么回事？为什么列车员都跑过来了？”
“刚才洛因阁下去了车头……”
“难道还有危险？”
有人探出头向着前方张望。再过几百米，列车就将进入亚纳德林山的最后一段，也就是被称为“悬谷”的那段路。由于山体两旁矗立了比整座山还要高的两块岩壁，导致前方的视线不算太好，但即使是这样，位置靠前的人们还是惊恐的睁大了眼。
在他们的正前方，本该如同“一线天”般的铁轨路线上，横亘着一块巨大的阴影，不难想象，这是两旁的崖璧在方才的地动中，被震下来的巨石。
也就是说，即使他们躲过了地动，也很可能躲不过撞上巨石、车翻人亡的下场！
“不——！救命！”
“洛因阁下！求您救救我们！”
“洛因阁下在哪儿？！他在哪儿？！”
“啊啊啊——！洛因·蒂恩斯不见了？！”
“闭嘴，你竟敢直呼洛因阁下的名字，就算我真的死在这，洛因阁下也尽力了！不许你对我们的黑蔷薇公爵不敬！”
乔尔瑞克眉心微皱。眼看着能得救却又失去希望，一些外郡中途上车的人对蒂恩斯的名头没那么根深蒂固的敬畏，在死之前竟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但被别人制止后，也的确不敢再说一句公爵大人的不是。
可乔尔瑞克还是很不高兴：“洛因本就没有义务救这些人，他们连抱怨都不该有！”
他本以为自己的话会得到身旁伊诺的赞同，但他说完后伊诺却毫无反应。乔尔瑞克抬头看去，只见伊诺仍然趴在窗边，双拳紧握地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他蓝色的眼中似乎含着水光，眉头皱着，但嘴角却大大地咧起，茶棕色的额发混合着汗水与血水，打着柳黏在脸侧，给他此刻的表情平添了一分诡异。有那么一瞬，乔尔瑞克甚至感觉到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但下一刻，伊诺的眼神变了，他的眼里有了光，整个面容柔和下来，看向远方时充满了希望。
乔尔瑞克抬头，果然见洛因从车头与
第一节车厢交界处飞起，但他依然没有回来，而是向着悬谷方向飞掠而去。他脚下的七彩光晕，在两旁崖璧的暗色掩映下，显得无比生动，一时间乔尔眼中只能看见那道飞掠而去的身影，也将刚才伊诺给他带来的诡异感抛在了脑后。
飞在空中的洛因此时内心并不淡定。
在发现巨石拦路的第一时间，他就试着想将其收入魔术道具箱，但最坏的事情发生了：石头太大，整个收入需要2分多钟！2分钟，火车都开完这2公里早撞上了！
极致的冷静让洛因瞬间更换计划：既然没有刹车，不如直接将车头与车身分离，然后想办法将车头收入道具箱！一个火车头总不会比那山一样的巨石还重吧？！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火车两节车厢之间，竟然不是“詹式车勾”！
也不知道是技术限制还是费楠当初抄作业的时候就抄了一半，这车钩居然是一把巨大的插销，起码需要两个成年男子站在平地上，一同用力才能向上抬起。
洛因自己试着抬了抬，不说他本就力气不够，哪怕现在在这的是辛莎，由于并非站在平地，也完全没有使力的支点，空有力气也用不上。
这耽误了十几秒，车就又前行了百来米，此时早已进入了最后的悬谷路段。就算车头即刻消失，按照火车的惯性，车身依然会撞上巨石。
这段路的两侧虽然有崖璧，但崖璧也与山体之间隔着几十米，也就是说一旦侧翻，列车必然整个会滑向深渊！
伊诺、辛莎、车上仆从们一张张熟悉的脸从洛因脑海里划过，最后定格在乔尔的那一声“保重”上，洛因口中弥漫起一股苦意。
“乔尔……”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神情逐渐转为坚定，“我洛因·蒂恩斯要救的人，必须活着！”
他向着悬谷方向飞去，一路上，所有拦在铁轨上的小树枝、小石块统统收入道具箱，几秒后，洛因停在了那块巨石前，他深吸口气，看了眼列车奔驰而来的方向，车上的喧哗声已清晰可闻。
此时洛因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一瞬间已经定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刚才在设法拔出插销时，洛因不是没听见一部分人的抱怨。
升米恩、斗米仇，说得果然没错。洛因愿意对别人伸出援手、愿意不求回报，但绝不会让自己成为这些人发泄的借口，也不会给他们留下道德绑架自己的机会。
乔尔和其他公爵府的自己人，他要救。但外人么，救了你们，你们可以不报答，但情，你们承定了！
洛因飞到了铁轨一侧，一个车内人都能看到的位置，再次打开了胸前别着的微型扬声器，他用极其郑重、严肃的语气沉声开口：
“我，洛因·蒂恩斯，以魔法世家天才传人，第19代黑蔷薇公爵继承人的身份，向天地间的魔法元素虔诚祈求。我愿承受元素灌体之苦，经脉爆裂之痛，请您听从我的召唤，借我元素之力。”紧接着，是一段玄奥难懂的晦涩咒语。
洛因的声音将车内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他身上，随着那极富韵律的咒语念出，所有人只看见年轻的小公爵周身光芒连闪。
下一刻，悬浮在半空中的他身周，突然出现了一道道半透明的虚影，似烟雾，似绸缎，他们在小公爵身旁环绕、试探，然后以小公爵为圆心突然暴起到了数十米高，两边的崖璧都被这彩色的光晕照亮。
本该是梦幻般的场景，但所有见到的人不知为何，都从心底里油然而生一种恐惧。很多人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始了牙齿打颤，身上冒冷汗，他们想闭上眼不看，但眼珠像是完全不听自己的指挥般，只能直愣愣地瞪着那道单薄的身影。
这、这难道就是天地元素的威仪？！
太、太可怕了！
洛因捻了捻指尖变得黯淡了一些的道具卡，非常怀疑这玩意有使用次数的限制，但描述中并没有写：
【魔术投影（恐怖版）：设置一些画面，强制播放给范围内所有生物观看。仅有画面，无声音，且无论你生成了什么投影，观看者只能感到“恐怖”一种情绪。】
这个描述跟过去得到的其他成就奖励比，显得过于鸡肋。但看到它有“可爱版”、“恐怖版”，洛因猜测它定然还有其他什么玄机，所以原本是不打算使用这张卡的，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看着火车越来越近，洛因念“咒”的声音一停，他变换手势，双手交叠虚虚掩于人中附近，这么做实际上只是为了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以防真有眼神好的看到他嘴唇在动。
他压了压发声位置改变声线，瞬时一道似人非人的声音传遍全场：“元素……不容……冒犯！不敬元素者……死！洛因·蒂恩斯……承担元素之力……不敬洛因·蒂恩斯者……形同……不敬元素！”
最后几字一出，众人只见小公爵身周的彩光再次暴涨，并在他的头顶向内弯曲，就像一个个狰狞高大的怪兽包围他、垂头观察着他。
然后，那位年轻的小公爵交叠于面前的手蓦然打开，置于身体两侧，头也随之抬起望向空中。那些弯折的彩色线条一头向他身体涌去。
“唔！”小公爵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几乎所有人都开始瑟瑟发抖，但洛因还是隐约从中听到了乔尔瑞克语带心痛地呼唤：“洛因！不要！”
洛因：……
‘有点内疚怎么回事……’
戏还是得演完的，没有退场就不是一场完整的魔术。
当彩光尽数敛于小公爵体内，人们才从那种恐惧中脱离而出，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现在再看慢慢接近的巨石，所有人也不觉得可怕了，更何况还有人守护在他们前面！
那是个贵族！是地位超然的公爵阁下！是魔法世家的传人！
在王室都懒得管他们的情况下，这位公爵明明可以自己离开，却选择救下他们所有人！
为此，他甚至愿意向如此恐怖的存在借力！
一些人为自己刚才的口不择言感到羞愧，也有一部分人毫无悔意却再也不敢胡言乱语，没听到那恐怖的存在说了吗，不敬那位小公爵，就等于不敬元素！
嗡——
一声清脆的嗡鸣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聚焦在半空中的洛因身上。
只见他的双手泛起微光，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而火车头也离巨石越来越近……
100米、50米、20米……
但洛因依然维持着双手平举的姿势，没有下一步动作。
之前忍不住挤到前面车厢来观看的人近距离接触到这一幕，本能开始惊叫出声。
“啊啊——”
眼看着就要撞上，只见洛因双手一个蓄力，向上托举过头顶，然后，那辆火车从车头开始，竟然腾空而起！
在车头即将经过的地方，石头、树枝、土块，甚至包括了一些车上扔出去的垃圾，在这一刻竟然一点点地凭空以一定的顺序排列起来，形成了一条新的轨道！
这条轨道一头与铁轨连接，另一头直接往高处而去，在空中呈拱形绕过了那块巨石，又在巨石之后，重新回归了地面。
所有坐在窗边的人，在腾空的一刻都能短暂地经过小公爵身边。
他英俊的脸庞在宽大的黑袍映衬下，显得更加苍白；那双泛着微光的手高举过头顶，劲瘦有力的手臂在微微颤抖着，显然是承受着不小的压力；他那双神秘的黑色眼眸里满是坚毅，面上的表情看得出整个人都在发力，却并不狰狞，反而透着种别样的美。
虽然腾空而起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秒，但这一秒在所有人心中却像被无限拉长。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动，在这一刻充斥着所有人心间。
每个人都无比清晰又直观地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救了自己！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在为了我们承受着本不需要他承受的压力！
一些感性的人已经湿了眼眶。乔尔瑞克与伊诺更是疯了一样顺着车尾往后跑。
其实洛因本人此刻并没有多累。那些石块树枝，都是用隐形线粘连的，而支点也完全在下面的大石头上，洛因本人丁点儿劲也没出，全部力气都用在表演“好累好费劲”上了。
至于怎么演得又累又好看、表情不能狰狞扭曲，那他这个魔术大师可是专业的。
经过这一遭，火车似乎也终于耗尽了最后的动能，驶出亚纳德林的范围后，又前行了几十米，终于缓缓停下。此处已经不再是亚纳德林山的山脊，所以两旁也有着足够的空地供人站立，所有人忙不迭下了车，站在道旁看向身后的方向。
不多时，洛因就出现在了他们视野里。
年轻的小公爵没再飞行，而是顺着铁轨一步步缓缓行来。看他脸上的神情，分明十分疲惫了，却还是维持着极好的仪态。人们开始自发鼓掌，赞美，渐渐地汇聚成了一首熟悉的曲调。
“约克郡之主，黑蔷薇之灵～”
洛因：……
他脸上的表情差点就维持不住。怎么关了小夜灯的BGM，这里还有人给我人工配BGM！而且都结束了！结束了！干嘛还要唱！这里有这么多约克郡人吗？怎么一个个都会唱？！啊对了，他差点忘了蔷薇广播站是全国直播来着。
“洛因！”
“少爷！”
乔尔瑞克和伊诺也在这时冲到了他身边。
洛因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赶紧再次拧开领口的小扬声器：“咳咳……”
他故作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像是有话要说，果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候他的发言。
“我很高兴大家都安然无恙……咳咳……”他的尾音中带着几分沙哑，“我耗费了太多的魔力，需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接下来的一切后续……”
他的声音断在了乔尔瑞克的惊呼中：“洛因！”
乔尔接住洛因软倒的身子，将他一把打横抱起：“洛因，你怎么样了，那元素灌体是不是有副作用，是不是？！洛因，你别吓我，洛因，我不能没有你洛因……呃……”
他的慌乱在感受到腰后皮肉一紧时，戛然而止，仔细观察，又发现了洛因冲他眨了下眼睛。
乔尔瑞克：“……”
“蔷薇在上，洛因阁下他没事吧？”
“洛因阁下一定付出了很多，他可是承受了元素灌体啊！”
“是啊，那得多疼啊！天啊，光想想就疼！”
“千万不要有什么事啊，不然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
“听说承受了元素灌体，要九九八十一天才能恢复元气！”
“你胡说，应该是要三年才行！”
“怎么可能三年！洛因阁下这么厉害，我觉得他至多三个月就能恢复！”
很好，虽然元素灌体是洛因临时编的，但在场众人已经会活学活用地帮他补完设定了。反正只要不唱《蔷薇蔷薇》随便你们怎么编都行。
洛因一边装死，一边再次掐了掐乔尔瑞克，示意他赶紧带自己回车厢。
乔尔瑞克只好痛并快乐着地抱着洛因招摇过市，伊诺则眸光闪动地跟在他们身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路上乔尔还得应付路人们关心的询问，并解释洛因没什么大碍，只是脱力了，需要好好休息之类的话。
这一场生死时速下来，洛因当时不觉得，此时在乔尔怀里晃晃悠悠，还真有些困意上涌。但逐渐，他感觉到一股暖流开始往身体里汇聚，隐约间似乎听到周围有人在小声念诵着《蔷薇冥想法》给洛因祈福，有这种习惯的应该都是约克郡本地的民众。
【叮！获得成就“力挽狂澜”，奖励“魔点转换卡”×1】
【条件满足，“魔点转换卡”已自动使用，请魔术师做好准备……】
【叮！触发助手天赋——机遇！】
【“魔点转换卡”停止使用，已收入道具箱。】
洛因手指微微动了动，沉入了梦乡。
第062章 查多三世的谋算
残垣断壁、满目疮痍， 这是王都西南面的普俄区，前几天地动的源头正是此处。
近些年天灾发生得太多了，尤其是王都附近， 春天有泥石流、夏天是飓风、秋天不知何处而来的山洪、冬天的暴雪冰雹……地动这样的灾难更是春夏秋冬全年都有可能发生。
相比之下， 三大公爵的领地大约是靠近诺曼的边缘，虽然也时常有天灾降临， 但远没有中心地区那么频繁。
王都的人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灾难， 面对家园的毁灭与亲人的逝去， 他们变得越来越麻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高频率的天灾， 让人们练就了极其敏锐的逃生直觉，无论老少， 稍有异动就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这大大降低了灾难带来的伤亡。如今大部分家庭都能做到虽然屋毁， 但人却没事的逃生程度。
普俄区主要生活着王都的中下层平民。关于灾后的重建，王都上层有着一套固定的流程， 但效率着实不敢恭维。他们一般会先紧着中心区和富人区的事优先进行解决， 平民区要想重建， 可能等上个一两年， 工程还没开始。
出现过几次“还没重建完， 新灾又发生”的情况后，普俄区的民众已经学会了自给自足。他们直接挑完好的地面重新搭房，原本的废墟成了他们的材料库， 一些还算完整的建材经过挑挑拣拣，又成了新屋的一部分。
至于是否美观？无所谓， 只要遮风挡雨，且在灾难到来时能为他们顶上几秒， 就是好屋！
人群聚集处，青壮年们忙得热火朝天，也在忙碌的间隙说着新鲜事解闷。
“吉姆，你再给我们说说黑蔷薇公爵拯救火车的故事呗！”有好事者看向刚从耶伏郡回来的同伴。
名叫吉姆的青年赤着上身，在这2月的寒风中却是汗流浃背。
听到有人提出要求，他立马放下手中扛着的石头，丝毫不在意自己已经说过了很多次：“我跟你们说，当时那是地动山摇，我身边全是尖叫声，这时候就看见洛因阁下脚踏七色彩光，一脸严肃，嗖一下就飞到了空中……”
周围人也围拢过来，没人介意吉姆每次描述都比前一次夸张一倍，也没人在乎他当时是怎么看到黑蔷薇公爵脸上的表情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末了，有人感慨：“要是黑蔷薇公爵也能救救我们这，就好了……”
“想得美！”吉姆脸上现出鄙夷之色，“人家黑蔷薇公爵能出手一次，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他可是借用了元素之灵30年的精华，并承受了强烈的反噬，没个百年都恢复不过来！想让人家特意跑来救人，这也太不识好歹了。你这种话可别出去说，丢我们普俄区的脸！”
那人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嘿～吉姆，我就这么随口一提罢了。”
几个小孩嘻嘻哈哈从大人身边溜过，稚气的童声唱着新学的歌谣：“约克郡之主～黑蔷薇之灵～”
他们甩着小斗篷，根据大人们的描述和自己的脑补，开始互相角色扮演地打闹起来：
“看我洛因·蒂恩斯的厉害，元素之力，呀嘿！”
“愚昧的凡人，就由我——魔法天才洛因来拯救你们吧！”
“你才不像洛因公爵，你这么丑！”
“胡说，我个子最高，我最像！”
一片落叶被孩子奔跑后带动的风卷起，随着小斗篷们转了几个圈，最终还是没跟上他们的脚步，降落到路旁停着的一辆马车车顶。
车内，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出：“呵，洛因·蒂恩斯，还没进王都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说话的人居然是查多三世，与他同车而坐的，是首相布里克公爵。
原本查多三世早就在心里打好了算盘，等洛因一到王都，就好好“招待”他一番，可对方却直接用“魔法消耗过度”的理由拒绝了！
更让查多三世一口气上不来的是，洛因竟然宁可去住蒂恩斯家留在王都的、年久失修的旧址，也不愿意入住他“精心”准备好的府邸，而查多三世早就忘了蒂恩斯家居然在王都还有旧址的事！
对方理由找得太好，溜得太快，查多三世一时也想不到强制留人的借口。离开了那间精心布置的府邸，查多三世的很多计划都没办法实行，很多事情也没办法提前验证，这让他十分懊恼。
关于洛因入住那座府邸后，查多三世将要做什么，他只交代给了心腹，连对布里克都没透露半分，所以达不到目的后，他连公开发怒的表现都不敢有。
有些气就是不能憋在心里，否则会越想越气。查多三世觉得这几天自己头都要气秃了，索性以“巡视灾后重建进度”为由，带着布里克出来散散心。却没想到，真是哪儿哪儿都能听见蒂恩斯的大名！
“这个洛因·蒂恩斯，定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这些愚民就只知道以讹传讹！他要真有这么强的能力，之前18年怎么从来没表现出来过？！”查多三世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布里克挑了挑眉，他勉强可以算是看着查多三世长大，在他眼里，查多三世年岁再怎么涨，偶尔也会做出些幼稚事。此刻他就觉得对方这段话，是有点类似于酸葡萄心理的抱怨，所以也并不接茬。
查多三世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布里克，我们是不是有一颗暗棋还放在法师公会？”
“陛下，您有什么打算？”布里克捻了捻白色的长须，语气中有着明显的不赞同，“现在还不到他暴露的时候……”
查多三世却并不在意布里克的反对，他一意孤行地说道：“联系那个人，他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
“阿嚏！阿嚏！”洛因连打了两个喷嚏，吹起桌上一片灰尘。
乔尔瑞克有些担忧地看向他：“洛因，你真的不需要再去休息休息么？你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
“不用，乔尔，”洛因无奈地看了对方一眼，“我说过了，我没事。说不定是谁在惦记我，才会让我打喷嚏。”
此时他们正位于王都内、蒂恩斯家族留下的老宅里。
值得一提的是，三大公爵中，只有蒂恩斯家在王都有老宅，所以别说是查多三世了，要不是伊诺提醒，洛因自己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地方。
在他们入住的第一天，伊诺就十分有管家素养地组织人手，将常用房间都给收拾了出来。但也不知是百密一疏，还是有心押后，这些收拾出来的房间中，竟然不包括乔尔的工作室。
要不是洛因正好来找乔尔，他都不知道对方的卧室已经被堆得无处下脚了。
对此，洛因也没去找伊诺对峙。十多年的陪伴，他或多或少感受到了点伊诺的小情绪，虽然十分不明显，但洛因猜测，伊诺可能还是对科技不怎么感冒，所以他干脆直接拉着乔尔一起收拾了个空房间出来。
“被人惦记就会打喷嚏？这是约克郡的习俗？还是魔法方面的？”乔尔边小心摆放着手中的仪器，边发出疑问。
洛因倒是一下子被问住了，因为这个说法来自于平行世界。他只随口答了句“不记得了”，就开始转移话题：“我昨晚跟你说的那个设想，能实现么？”
说到这，乔尔瞬间来了精神，他边从其中一个箱子中拿着东西，边说道：“我正要跟你说呢，洛因。你真是有着天才的创意！这是我昨晚听了你的描述后，连夜做的。”
“这么快？！”
洛因接过递到眼前的东西，仔细端详着：这是根大约20厘米长的细棍状物体，其中一头直径有半个手掌粗，另一头略细，拿起来十分压手。从细的那头往里看，会发现它是空心的，就像个小型的炮筒。
耳边是乔尔瑞克语速飞快地解说：“按照你的设想，伪魔杖不需要像真正魔杖那样镶嵌宝石，也不需要太长。昨晚太仓促了，我只能将它做成这样，但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洛因拿着粗的一头，对准空地运转冥想法，“轰”一下，一簇火焰从细口冒出，但仅维持了一秒，就听“噗”一声，火焰熄灭，并且细口还传出了一股难闻的焦味。
这一下倒弄得洛因有些无措。
“哦！过载了！”乔尔瑞克一脸淡定地从洛因手中拿回那根伪魔杖，“我应该想到的，是我的错，一开始我就应该自己运转冥想法给你看。”
洛因有些自责：“呃……不，是我的错，我应该控制一下冥想的速度……”
“没什么的洛因，这本来就是个半成品。”乔尔瑞克一边用工具将伪魔杖撬开，一边嘀嘀咕咕说着自己制作时的心路历程。
“一开始，我听到你的描述，就第一时间想到了打火机。我们本来就做出了将冥想转化为动能的装置，只需要直接用这个动能按下打火机，就等于直接完成了你的设想。
“但在动手前，我觉得那样做就违背了你的初衷。虽然都是魔法与科技相结合，但既然都有打火机了，何不直接按它？何必要先冥想一次，再转化为动能，最后用这个动能去按打火机？打火机又不存在像游戏机那样需要保密的技术。
“然后，我昨天就做出了这个！”
他将其中被拆卸下来的一个小玩意放在了洛因手中，但洛因也看不明白这是什么。
“这是我昨天偶然做出来的，有了这个成品，只要给我点时间，我就能将它复刻出来。洛因，这多亏了你！”
洛因：……
“Emm……乔尔，我只是提出了一个最初的设想，整个过程都是你自己在研究，你真的没必要把什么功劳都归给我。”
“不，洛因，就是因为你。没有你，我根本得不到这么多的灵感，也得不到这么有启示作用的小零件！机遇，我昨晚触发了机遇！要是把这个研究透彻，我们的游戏机、冥动车、冥能灯都将成为名副其实的冥想驱动！甚至连现有的生活、科学研究方向，都会发生巨大的改变！”
乔尔瑞克灰色的眼眸盈盈发亮，这是一个科学家面对新方向时的激动。
但洛因却因为他话中的“机遇”二字，现出了一瞬间的诧异。
没记错的话，前几天他做完那个紧急通告，也触发了一次机遇，但显然，那次机遇触发在他身上后，乔尔并没有得到任何通知。而昨晚……洛因不动声色地翻看了下自己的面板，也没有任何关于机遇的反馈。
所以，这个机遇，是谁触发谁知道？
我一次，他一次，这是必然，还是偶然？
所有能用“盯”字诀榨出来的小字，洛因都看过了，但某些东西的说明，它就是只给了一堆名词解释，毫无意义。
曾经的洛因在平行世界看小说时，最烦整天叭叭叭、叭个不停、戏还多的系统。如今看看他自己这个，不得不说过于哑巴的系统，也的确有点坑。
想不清楚就先丢在一边，洛因才不会用这种事情来折磨自己。
他看向乔尔，面露欣赏：“就算是机遇的作用，也需要你本身就达到一定的基础。水到渠成出现并被抓在手中的，才是有用的机遇，否则就算它出现过，也只是凭白溜走罢了。乔尔，你很优秀，真的无需妄自菲薄。”
洛因的话一出口，乔尔瑞克却像是对上了什么标准答案般神色一正。洛因感觉他就差在脑门边亮个小灯泡了，他猜想乔尔也许有了什么科研方面的灵感，没想到对方却是逼近了两步，声音也压低几分地开口：
“洛因，我……在你眼里真的这么优秀？这是不是传说中的……情人眼中，都是拉布提美人？”
说完，乔尔牢牢盯着洛因，像是不想放过他脸上任何的表情。
洛因：……
‘等等，这家伙不会又在尬撩吧？’
‘我们在说正事啊喂！’
‘他到底从哪儿学来的啊好崩溃！’
‘早知道不说什么心跳不心跳了，顺其自然不好嘛，我真是会给自己找事！’
面上，他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微笑，但在乔尔瑞克眼里，这就是洛因在与他深情对望。
眼看着乔尔嘴唇微动，不知道又要说出什么话时，门却突然被敲响。
“咚咚咚！”
洛因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发现进来的是伊诺。
伊诺看了眼被收拾出来的房间：“少爷，您应该吩咐我来做这些的。”
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和能够拉进距离又不引人反感的小责备。
“知道了知道了伊诺，你真是越来越像兰斯了。”洛因不知道多少次这么吐槽伊诺，但此刻他心里其实还真巴不得跟伊诺多说几句，于是没话找话地将刚得到的好消息也说了出来。
“对了，伊诺，我跟乔尔又有了新的发明。这次是……”
想了想，觉得伪魔杖不好听，洛因临时给它改了个名字，“这次是自动魔杖，通过它，只需要冥想就能发出类似魔法的效果！虽然现在还没完全做出来，但我们已经有了雏形。到时候，即使是普通人，也能一挥科技做出的魔杖，进行冥想施法了！”
在洛因印象中，伊诺对魔法十分热爱。最近发现他已经爱到了近乎狂热的程度，那么，当知道自己以后也有可能能够施法，伊诺一定会十分激动吧？
但事实有些出乎洛因的预料。
伊诺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的确在激动，却与洛因以为的那种激动有着不小的偏差。
许是他思维波动太过强烈，竟是在一瞬间泄露了真实的情绪。虽然不到短短半秒，伊诺就将头低了下去，但洛因有着魔术大师的眼力，还是清晰捕捉到了他当时的表情。
狰狞、愤恨、屈辱、不甘、委屈……
太过复杂，复杂得洛因愣在了原地。
“少爷，您总是有很多奇思妙想。就怕有些人会认为，让普通人窃取魔法的权柄，是对魔法的亵渎。”
伊诺再次抬起头，已经恢复了一贯内敛。他太了解洛因，知道洛因熟悉怎样的他，所以这一刻，他从嘴角的弧度到站立的姿势，全都是放松自然的，刚才那个复杂的表情，就像是洛因的错觉般从没出现过。
洛因沉默了两秒，也露出个伊诺熟悉的笑容：“唉，再说吧，这自动魔杖还有好几个技术难题没有攻破，失败的几率还是十分大的……”
一旁的乔尔瑞克讶然地看了洛因一眼，没有出声反驳。
就听洛因接着说道：“伊诺你先去帮我们准备下午茶，我跟乔尔再整理整理器械。对了，今天突然想尝尝夫人红茶的味道。”
“是，少爷。不过夫人红茶并不在您的旅行清单中，今天的下午茶可能需要推迟20分钟。”
“嗯。”洛因像往常那样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直到伊诺将门合上，才望向门口的方向，眸色沉沉。
乔尔瑞克在这时才开口：“你不是一直说夫人红茶太甜了？”
洛因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来了个答非所问：“乔尔，你有没有觉得，伊诺对于魔法的态度，有些过于偏执了，偏执到了……病态的地步？”
一个陪伴在自己身边十年的人，正常人都不会去反复揣摩这个人的一举一动。
其实不只是今天，早在很久之前，洛因就对伊诺的一些行为感到了违和，但十年这个时间段蒙蔽了他，让他对一些事本能地忽略了。
他开始复盘近些时候伊诺的行为、举止、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也许，有些事情，真的超出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
第063章 伊诺阳奉阴违
王都傍晚的天空， 看起来比约克郡要灰暗一些。
蒂恩斯府王都旧宅的主卧内，拱形的落地窗前，洛因垂手而立。
从他的位置向外望去， 是一片小型的人工湖。由于还没来得及打理， 湖水有些浑浊，一些薄冰顺着寒风在水面上缓慢地飘来荡去， 看起来竟有几分萧索的意味。
洛因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外面的景色上， 他脑内正回想起下午乔尔听到他对伊诺的疑问时， 所说的话。
「洛因，我想也许是伊诺太依赖你了。在火车上时， 有一瞬间我感觉到他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对劲。呃……也可能是我的错觉，他当时的表情， 就好像随时都可能从车里跳出去。不过之后你的身影一出现， 他就恢复了正常……」
依赖……么？
洛因对此持保留意见。
他打开半透明面板， 十分有目的性地点开了“魔点获取明细”，密密麻麻望不到头的清单瞬间出现在眼前， 仔细筛选、核查， 改变着数据的排序方式进行分析……突然， 他唇线轻抿， 瞳孔有着些微的颤动。
如今的洛因早就不是刚得到面板时的抓瞎状态， 对于小额的魔点进账，他心里也有了一定的推断：除了冥想法每人每分钟给的1点外，日常他施展魔术手段时， 也能从人们身上得到少量1～10不等的魔点数，至于能得到多少， 洛因觉得应该与对方被震惊的程度有关。
当一个人越从心底里觉得“这不可能”，洛因能得到的魔点就越多。这也是为何面对同一个人施展多次“魔法”后， 这个数值会越来越低，直至消失。
刚才他就是在验证这一猜想，果然……
普通人第一次见到他施展魔法时，会提供给他2或者3魔点，几秒后就变成了＋1，再过几十秒，就连＋1也没有了，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不太接触魔法，或是对科技过于自信的人，比如加特林子爵、海姆伯爵，在第一次被他的“魔法”震到，就给他提供了＋5；
对他施展魔法见怪不怪的人，比如公爵府里的一部分仆从，初始点就只有＋1；
其中兰斯更是夸张，从头到尾，他的这项明细就根本不存在，只有每日使用蔷薇冥想法时才会给洛因提供魔点。因为在他心里，洛因使用着老公爵安博·蒂恩斯死后留下的魔力元精，能施展魔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然而有一个人……
洛因再次改变明细的排序方式，选择“从高到低”，略过最上面数值成千上万的通告奖励，以及曾经一个“合格”评定给的可怜巴巴的10点，目光定在了接下来的几排字上：
【＋10，伊诺·希尔顿，17：35：28 － 1355年7月11日】
【＋10，伊诺·希尔顿，17：36：02 － 1355年7月11日】
……
洛因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发现面板的日子，他习惯性地用那张王都发来的慰问函施展了一通魔术手法，从而得到了第一笔魔点进账。
就连海姆伯爵面对他的“魔法”，震惊程度都只有5，伊诺这个从小一直陪伴他长大的人，为什么会有10？
到了此刻，洛因不得不承认某种可能，当时的伊诺，知道他没有使用父亲的魔力元精，也知道，他根本无法施法！
单独调出伊诺一个人给他提供的魔点，按时间先后排序，可以看到在前半段，他的这项数值从10到1，却又在某一刻突然重新飙升到了10，之后是很长一段从10到3的反复，直到晚上才真正消失。
洛因恍然想起了他的第一个通告，当时他计算了所有宾客的站位，唯独对一直立在自己身后的伊诺毫无戒备心。
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穿帮，在其他人眼里，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当回事，甚至根本不会往穿帮的方向去想。唯独对他还没完全打消怀疑的伊诺，才会因此对他会魔法这件事产生动摇，当他紧接着再次施展出看不穿的魔术手法时，才会依旧被震惊到。
而那天晚上，他当着伊诺的面将一枚月光石收入了魔术道具箱，在伊诺眼里就是做实了他使用空间道具的事实，自此才对他可以使用魔法深信不疑。
洛因深吸了口气，如果这样推算，伊诺是不是连他服用了神拥魔药都知道？
不不不，伊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对自己做什么的，他是那么得亲近自己，崇拜自己。
但，伊诺的崇拜似乎是在他表现出能够施法后才开始的。在过去的18年中，他只感觉到伊诺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内敛……
兰斯交给伊诺的魔力元精，他放在了衣柜中存首饰的地方，那位置洛因几乎从不光顾。但那只盒子并不只能装元精，为什么他没有默认里面的东西该放到书房，而是直接放到了衣柜？他真的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吗？
不不不，前几天在火车上伊诺还奋不顾身地救了他，他额头上的伤现在都还没痊愈呢！
但，他当时似乎还说了一句话：「少爷，您是魔法界的希望……」
“魔法……”
洛因喃喃出声。他想到了伊诺对魔法的狂热，想到了刚才短暂看到的那个有些扭曲的表情。
想到了伊诺对尤莉·琼斯的评价：「她只会亵渎魔法！」
洛因眼前闪回18岁那会儿，刚失去父亲时的片段：当初在自己路过时，自顾自聊天说着“神拥魔药”的女仆们，她们穿着最下等的洒扫服，昭示着即便在艾琳管辖之下，这些也只是边缘人物。而府中所有仆从，除了听从主人的命令之外，就是听从管家的命令，预备管家也一样！
洛因甩了甩头：“希望……不是我想得那样……”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洛因的思绪，外面传来乔尔的声音。
“洛因，准备好了吗？我们该出发了。”
洛因收敛心神打开了门，望向乔尔露出个笑，丝毫看不出他刚才神情凝重的样子。
今天晚上，他们将要去参加首相布里克公爵举办的小型品酒会，主题是讨论关于“国诞日”的流程。其实这种大型宴会的流程早有规定，每年也都是同样的一套，所以品酒会还真就是为了品酒，根本没人会在那种场合聊正事。
洛因觉得自己去不去都无所谓，但作为这次国诞日名义上的负责人，他还是得去走个流程。
显然洛因对这次品酒会毫无期待，他连衣服都没特意更换，穿着改良过的黑色公爵服就下了楼，相比之下，乔尔瑞克则要穿得正式一些。
行到马车边，洛因看了眼候在一旁的伊诺，状似无意地开口：“辛莎呢？让她跟上。”说完直接就钻入了车内。
“是，少爷。”
按某种心照不宣的规矩，来了王都，伊诺与辛莎，一个跟在自己身边，另一个就得看家。但到达目的地后，洛因才发现伊诺原来也会阳奉阴违。
看着一左一右候在车旁的伊诺、辛莎二人，洛因眉心动了动。不知是这微小的表情也被伊诺注意到了，还是他本就猜到了洛因的想法，不等洛因开口，伊诺就极其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少爷，我必须待在您身边。”
洛因不是第一次听到伊诺这么说了，他深深看了伊诺一眼，转身走入了会场。
现在实在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或许他应该找个机会跟伊诺好好谈一谈……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洛因一行人到的时候，品酒会已经开始了十多分钟，按照诺曼帝国的礼仪，他这位远道而来的公爵正是差不多该这个时候入场。
他一出现在门口，厅内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聚集过来。
作为主人的布里克公爵快步迎上，对洛因行了个平辈礼：“好久不见，蒂恩斯公爵。啊，您可能不记得了，上次见到您时，您才只有……这么高。”
他抬手在腰间的位置比划了一下，语气透着虚伪的亲近。可以说是在表达友好，也可以说是在暗讽洛因年龄小、资历浅。
洛因的笑容无懈可击，他点头回礼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的确是好久不见了，布里克公爵。与上次相比，您的变化也很大。”
他像是话里有话，又像是单纯地寒暄，只在眼神中透出几分“你自行体会”的意思。布里克白色的胡子微微一抖。
“啊，这位……是海姆家的二公子吧？”布里克又转向一旁的乔尔瑞克，“正巧，今天您哥哥也来了。”
乔尔瑞克冲他露出个假笑，倒是一点都没客气：“我猜舍文·海姆先生应该并不想跟我打招呼。”
自从海姆伯爵回到王都后，乔尔瑞克的真实身世也彻底曝光了，现在谁都知道他与哥哥并非同母。布里克公爵在这里特意点名“哥哥”两个字，显然是因为与洛因的一场交锋没占到便宜，就想从他身边人身上找补，却没想到直接被乔尔给撅了回来。
布里克公爵白色长须再次一抖，他保持着微笑，语气还是客客气气，但话里的意思却让人不适：“我原本以为您母亲对您的评价里，带有了太大的偏见。但某些方面，她还是挺中肯。”
至于评价了什么，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洛因抢在乔尔之前开口：“布里克公爵，您的消息滞后了，乔尔的母亲在他出生后没多久就已过世。海姆伯爵的正式声明竟然绕过了您吗？这真是太不应该了，”又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假装自言自语，“奇怪，不是说那份声明连陛下的承认了吗？”
“呃……抱歉，洛因阁下、海姆先生，”为了不撕破脸，布里克公爵果断选择道了个不痛不痒的歉，“我只是说顺口了，请原谅我的口误。啊～今天的品酒会上有很多约克郡尝不到的美酒，请您尽情享用，我先失陪了。”
这样的品酒会，有些人的确会商谈些正事，但大部分年轻人都是来增加社交机会的，所以布里克公爵一离开洛因身边，周围的男女就蠢蠢欲动起来。
“那是黑蔷薇公爵？果然如传闻中一样！”
“天啊，那张脸是真实存在的吗？不会是用了什么魔法伪装的吧？！”
“怎么可能伪装？如果有这样的魔法，给我也来一打！”
“听说他才18岁，那岂不是还没结婚？”
洛因一路走入会场，一路就有人不停凑上来行礼，但洛因只是一点头，再淡淡看过去一眼，就没人敢在行完礼后继续纠缠，都是老老实实直接退到一旁。
在洛因左侧，乔尔瑞克退后他小半个身位，抬头挺胸。步伐、点头都带着某种特定的角度，只要有人过来跟洛因打招呼，他就面带微笑看过去，靠近洛因那一侧的手则微微弯曲放在腹前，远处乍一看还以为他挽着洛因手臂似的。
看到他的人，只觉得他虽然十分有礼，但这套礼仪却……总有种怪异感，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只能看他一眼，再看一眼。就这一会儿，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将注意力从洛因身上移到了乔尔那。
洛因随手拿起两杯酒，将其中一杯塞到乔尔手中。看着他接过酒杯后也不喝，只将杯子用三指托起，洛因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乔尔，放轻松点。还有，你……礼仪学得不错。”
洛因从眼神到语气都带着点调侃，乔尔整个人一僵，灰色的眼珠微微偏移了一下，之后状似无意地抬起酒杯抿了一口，也不再摆出刚才那套怪异的礼数。
当然会怪了，因为乔尔那整套动作，都是公爵夫人陪伴着丈夫一起，接待外宾时用的。这里的宾客普遍达不到被公爵夫妇一起接待的级别，没真见某位公爵夫人做过，所以才没第一时间将乔尔的动作给联系上。
‘乔尔这家伙，现在明显我们自己才是外宾吧？’
‘不对，我不是应该先吐槽他以夫人自居吗？’
‘竟然被这家伙带歪了。’
洛因没好气地瞪了乔尔一眼，对方面上一脸镇定，但以洛因对他的了解，现在他内心肯定慌得一批，因为他的耳朵已经红了起来。洛因真是好气又好笑，他有心想替乔尔缓解尴尬，恰在这时，周围人的聊天声传入耳中，洛因隐约听到了个熟悉的名字。
“乔尔，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提到了……玛莉莲娜·菲尔克斯？那不是你很喜欢的哲学家吗？”
乔尔瑞克：！！！！
看到乔尔激动到有些失态，洛因善解人意地拽着他的手，向着一个方向走去。刚才他好像听到有几个年轻女孩念叨着玛莉莲娜的名字，向着那个方向跑去。
“等等洛因……我……”
乔尔瑞克还没说完，洛因已经拉着他走到了一群男女的附近。
“请问……哪位是……菲尔克斯夫人？”洛因看着面前的一群人，实在分辨不出哪一位是他要找的作者，因为这群人，哪一个都不太像。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一个方向聚集过去。
“洛因阁下，请问……您是在找我？”一位极有风韵的女子越众而出，她的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尾音却是习惯性地上扬，给人一种无形在撩人的错觉。
那是位30上下的女性，她一头红发慵懒地披散着，眼睛蓝中带紫。平心而论，她的五官绝对没有艾琳漂亮，但她明显比艾琳更懂得自己的每一个优缺点，以至于第一眼看她只觉得不错，但越看越觉得她美得很高级。
玛莉莲娜·菲尔克斯——王都有名的交际花，明明男女不忌、老少通吃，且是“私生女”出身，却在王都上层神奇地有着还算不错的社交圈子。
在这个国家，私生子女的地位与婚生子女是完全不能比的，但玛莉莲娜却做到了堂堂正正站在高处。或许是因为她爱出书？也或许是因为她血缘的其中一方，来自于某个她也不知道是谁的王室？唔……谁知道呢？
洛因看着眼前的玛莉莲娜，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仅凭她的红发，且眸色中带着一抹紫，洛因就不会对她太过唐突，毕竟红发、紫眸是诺曼皇室的象征。而她姓菲尔克斯这个从没听说过的姓氏……洛因猜测她也许是皇室的某房远亲？
看着对方被一堆少爷小姐众星捧月，洛因压根就没往王室私生女、交际花方面去想过。
但，这位，真的是他们要找的菲尔克斯？哲学家？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Emm……或许有些冒昧，但请问，您是写《透过现象看人性》的那位菲尔克斯吗？”
问出这句话后，洛因感觉到他原本握着的、乔尔的手，突然从他手中抽离，又反手仅仅握上他的。
洛因只来得及回头疑惑地看了乔尔一眼，就被周围人的惊呼拉回了思绪。
“天！洛因阁下，您也看玛莉莲娜女士的书吗？”
“洛因阁下，您也喜欢菲尔克斯老师写的书？”
“哦，天，我太激动了。我和洛因阁下的喜好是一样的！看我父亲以后还怎么说我！”
洛因：？？？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有人将目光移到了洛因与乔尔交握的手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但玛莉莲娜本人却还是惊喜中带着更多的不可置信，她制止了周围其他人的喧闹：“你们别这样失礼，洛因阁下只是找作者，并不一定看过我的书。若是你们自作多情，可就太尴尬了。”
她声音和缓，语带笑意，完全不会让人产生反感情绪，也很好地给洛因解了围。
“洛因阁下，那本书的确是我写得。请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洛因想了会儿，如果这些人都是她的书迷，这样激动似乎也说得通……
“是这样的，我的朋友——”
“玛莉莲娜女士！”洛因的话还没说完，乔尔瑞克就上前几步将他挡在身后……
第064章 机智的乔尔
乔尔瑞克身形要比洛因高一些， 所以往他前面一挡，瞬间就阻碍了洛因的视线，他只能听见乔尔比平时略高昂的音调。
“玛莉莲娜女士！终于能见到您本人了， 我是您的忠实读者。”
面对突然挤到跟前的高大男子， 玛莉莲娜也显出了一瞬间的诧异。她用并不引人反感的目光，正大光明地打量了乔尔瑞克一番， 随后露出个十分优雅的微笑：“这位先生， 您……怎么称呼？”
“乔尔瑞克·海姆， 您可以称呼我为乔尔瑞克。”
“哦，乔尔瑞克， 很高兴您喜欢我的书。我是说，在我的读者群体中， 您这样的类型实在是不多。不知我的书有没有帮您追到……”
“玛莉莲娜女士， ”乔尔瑞克截断了玛莉莲娜的后半句话， “您真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看了您的书，我茅塞顿开！每当我的发明遇到瓶颈时， 您的书就能让我平静下来， 从而能更好地理清思绪。某种程度上来说， 您的书也给我提供了不少灵感。”
玛莉莲娜：“……”
周围其他少男少女：“……？？？”
玛莉莲娜：“Emm……抱歉， 乔尔瑞克，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透过现象看人性》、《宇宙，还是心灵》、《存在与存续》……这些书我全都拜读过！”
乔尔瑞克当即背诵了某本书中的片段：“当人的心理意识与社会的存在对立时……，……这就是情绪的存续！”
玛莉莲娜微微点头， 虽然最后一句稍有出入，她的原文是“这就是爱情存续的理由”， 但的确是自己写的没错。
乔尔瑞克接着说道：“这是多么深刻的思考、多么透彻的感悟！也许只有您这样愿意沉下心来彻夜思考、反复感悟的人，才能这么年轻就成为哲学家吧！”
他的语气诚恳而严肃， 就好像他讨论的真的是哲学巨著，而不是什么恋爱指导书。
看着面前的玛莉莲娜连同一旁围着的少男少女都听得一愣一愣地，乔尔瑞克这才侧开身，将一直被他挡住的洛因露了出来。
“玛莉莲娜女士，您哲学家的名声连远在约克郡的洛因公爵都有耳闻，想必在王都，您也一定是位哲学方面的大牛。”
刚才被乔尔拦住，洛因只以为对方是见到了喜欢的作家太过激动。现在被乔尔直接点名，他也从善如流地微笑颔首。只是……对面这些人怎么看起来都有点呆呆地？
站在玛莉莲娜身旁的一位少女弱弱开口：“可、可是……我父亲说我看的书都是精神毒药……哦，玛莉莲娜女士，我本人绝对没这么想过，我发誓！”
玛莉莲娜给了少女一个安抚的微笑：“没关系丽贝卡，我并不介意。”
乔尔瑞克背在身后的手蓦地攥紧，但面上还是一派镇定地开口：“这位……丽贝卡小姐。恕我直言，每个人对事物的理解都会有所不同，思想境界在什么高度，看到的世界就是什么模样。我们不能因为自己能看到大海，就强迫蚂蚁接受蚁穴只有床那么大……”
洛因看着乔尔在那儿侃侃而谈，不禁有些好笑，乔怼怼果然人设不崩，连不在场的“别人父亲”都能怼起来。
但笑着笑着，洛因的笑意渐渐从眼底消失。刚才，他余光似乎看见了一道熟悉的声影，虽然换了服装，但……他的目光不自觉随着那道身影而动，注意力也完全从此处抽离。
耳边乔尔的话音还在继续：“就算跟蚂蚁说了，蚂蚁也听不懂。有些人就是这样，只会抓着书中举的例子不放，盯着一部分内容进行歪曲的理解。哦，丽贝卡小姐，我没有对您父亲不敬的意思……”
“抱歉，我们先失陪一下。”洛因打断了乔尔的话，又转向玛莉莲娜一行人，微一颔首，他边拽着乔尔似慢实快地离开，边顺手将二人拿着的酒杯直接收入了道具箱。没有汤汤水水的碍事，两人的步伐又加快了几分。
在他们身后，一堆少男少女眼神逐渐亮了起来。
“那位乔尔瑞克说得没错，蚂蚁怎么能理解人类的想法。”
“是啊，他们会那么说，是因为他们层次不够！”
“对，玛莉莲娜小姐的书明明有着很高的立意和很深的思想内涵！”
“没错，以后谁再说我，我就那么回他！”
就连玛莉莲娜本人，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远去的乔尔瑞克并不知道他给这帮人留下了什么样的“启发”，他还在一个劲跟洛因状似闲聊地找补，以防今后对方要是再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他也算是提前做过了说明：
“哦，洛因，你知道的，从某些方面来说，哲学跟艺术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一些人眼里的低俗下流，在另一些人眼里可能就是高雅时尚……”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洛因竖起右手，示意他噤声。此时他才发现，他们已离开了会场的范围，来到了后方一条僻静的走廊。
【叮！】
乔尔眼前弹出助手通告，他看了看通告的内容，又看了看前方。走廊有些深，光线又暗，让人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情况。
他看着洛因脸上凝重的神色，正要开口，又意识到要保持安静，只得拉了拉洛因的袖子，做了几个手势，才不太放心地转身离开。
洛因给乔尔的任务内容，是让他去门口把伊诺跟辛莎带过来。他也看懂了乔尔的手势，是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等他们回来了再上前。
洛因当然不是不自量力的人，他跟到这里停步，就是因为再往前，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让对方不发现自己。乔尔离开后，他就退回几步，假意靠在墙边休息，实则注意力全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
拐角处最后一间房内，布里克公爵看着面前的黑衣人，神情戒备：“你怎么保证你说的是真的？毕竟你可是有过毁约的先例。”
“毁约？”黑衣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怪异，应该是做了一定程度的伪装，“我可不记得自己曾经与你们有过什么约定。我提供消息，你们接受，仅此而已。”
“你之前提供的最关键信息就是假的。”
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信不信由你。过去都是我单方面向你们提供帮助，可从来没要求你们做过什么。哪怕是作为回报，这次你们也该有所表示吧？呵呵，我有写日记的习惯，喜欢把自己给别人提供的‘帮助’都记录下来，说不定，哪天这本日记就会出现在某位公爵阁下的桌上。”
布里克当然知道，对方口中的这个公爵不是在指自己。他稍作思考，就点了点头：“成交！”
“很好。”黑衣人从斗篷下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布里克将纸拿起，粗略看了一眼后，就小心叠好，将其揣到了上衣口袋里。
黑衣人见此，转身就要开门出去，却在下一刻往旁侧一个错步滑开，变为了背向门、面向身后人的姿势。
一把刀横在了布里克公爵脖颈上，后者则状似无意地收回那伸向黑衣人斗篷的手：“别紧张，我只是看到你斗篷上有些灰尘。”
嘴上是这么说，布里克公爵却在分析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灵敏的反应速度、标准的防御姿势，这人一定不是野路子出身，而是受过极其正规的格斗训练。但对方过于警惕，再多的内容就看不出来了。
“别做多余的事！”冰凉的刀刃稍稍远离了布里克的脖颈，又在下一秒寒光一闪。布里克感觉到眼前有白色的东西飞扬起来，还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黑衣人就收刀入鞘，开门离去。
洛因听到门的开关声，赶紧又往里躲了躲，之后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人正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他眸光微闪，手腕一翻就将之前藏进魔术道具箱的酒拿出来一杯，又将领口拽松，做出一副微醺的样子靠在墙边。
哒、哒、哒……
脚步声逐渐靠近，洛因的余光已经注意到，那个身影离自己只有不到20米。为了不引起对方的警惕，他甚至都没有抬头朝那边看。
但就在下一秒，脚步声停止了。洛因能感觉到那人还在，只是对方好像之前并没料到这走廊会有别人，在发现他后惊得本能一个驻足。又过了一秒，脚步声重新响起，却是以更快的频率渐行渐远。
洛因心下一沉，连忙抬头望去，却发现那人已消失在拐角，他的目光只来得及捕捉到一片黑色的斗篷。
若是不明情况时，洛因还会选择观望，但对方看见他就跑，洛因几乎想都没想就抬步追了过去。可在转过拐角后，洛因发现那头的走廊也是开放式的，而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他回忆着刚才那个背影，脸上的神情有些莫测。正要转身离开，身旁那扇门里传出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哦！我的胡子！！！该死的，那家伙竟然割了我的胡子！！！”
是布里克公爵！原来那人是来这与布里克会面！
洛因一下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眼看着那扇门就要被再次打开，他要躲避必然是来不及的。洛因赶紧将酒杯重新端起，并改变了一下自己的站姿。
“真是天杀的，别让我在抓到你！居然敢……谁？！呃……洛因阁下？您怎么在这？！”
布里克惊疑不定地看着洛因，还转头望了望左右，像是在找什么人。随着他脑袋的摇晃，那下巴上被削成“一刀齐”的胡子也轻轻摆动起来。
洛因：……
‘老别致，造型还挺东西。’
忍着想笑的冲动，洛因让双眼保持无法聚焦的状态，盯着布里克好几秒，才口齿不清地开口：“啊～是布里克公爵啊，您看到乔尔了么？我正在找……嗝儿……他，呃……失礼了。”
布里克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他仔细确认了洛因的神态，的确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洛因阁下，您应该是走错了，会场在那个方向。”
洛因余光瞄了眼布里克身上好几处口袋，故意踉跄几步：“唔……是……是哪个方向……？”
他身形一歪就要往布里克身旁的墙上撞，布里克本能地抬手扶了一把：“请小心，洛因阁下！您似乎有些醉了。”
“嗯？醉？不，我还没醉……我只是稍微、稍微有那么一点儿……”
“洛因！洛因你没事吧？”
“少爷！”
乔尔瑞克带着辛莎，几步就冲到近前：“怎么回事，不是……”
他要说出的话微微一顿，眼珠盯着虚空的方向定了半秒，才接着往下说道：“不是让你喝多了就别乱走吗？我跟辛莎可是找了你好久。”
他将洛因扶到怀中，又转头看向布里克：“抱歉布里克公爵，我们可能得提前离场了。”
布里克摆出的状态依然是一开始时他们见到的样子，礼数上全然不出差错，说的话却处处透着机锋：“请自便，海姆先生。洛因阁下毕竟……还没习惯这样的社交，唔……仅出于我个人来说，还是十分能理解的。既然他有你们照顾，我这个主人也就不留客了。”
“好的，那么晚安，布里克阁下，”乔尔瑞克也学着对方的样子彬彬有礼地回话，“对了，我也是仅出于个人的看法，您的新造型十分不错。”
说着，他露出个标准的嘲讽式微笑，扶着洛因直接离开。
布里克公爵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新形象”，有些气恼地抬手捂住了剩下的半截胡子，但那三人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都变得空空如也。
远去的乔尔瑞克还在装醉的洛因耳边轻声汇报情况：“伊诺应该是去‘更衣室’了，但我又怕你等不及，就带辛莎先来找你。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布里克公爵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洛因眸光闪了闪，没有回答乔尔瑞克的话，而是看了不知何时已经候在马车旁的伊诺一眼，什么也没说就钻入了车厢。
————
“少爷，您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需不需要我给您泡杯蜂蜜红茶？”
王都的蒂恩斯旧宅里，伊诺将洛因扶到房间内，语带关切地问道。
洛因仰躺在雕花大床上，目光却一直在观察着伊诺。
伊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曾经洛因觉得自己很了解他，他沉稳、内敛、心思缜密，是个管家的好手，就像是兰斯一样……
“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么？”伊诺微笑着，连嘴角的弧度都与兰斯如出一辙。
过去他只认为伊诺是兰斯的堂侄孙，所以有些相似也很自然，却从没想过，他或许是在……模仿。
是了，伊诺在服侍他时，语气、表情，都让洛因觉得放松和舒适，但仔细想想，那都是在模仿兰斯罢了。
伊诺自己本人是什么样的呢？
闭上眼回想，他似乎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安静的。他从没说起过自己的私事，也从不展现自己的喜好，除了……魔法。
“伊诺……和我说说你的过去吧。”
“……少爷？”伊诺似是有些困惑，“我从小就在您身边伴您长大，我的一切您都是知道的。”
洛因坐起身：“8岁时的我，最喜欢你茶棕色的短发和蓝色的眼睛，所以在一群即将陪伴我的少年中，选了你做我的贴身侍从。那时候，你12岁。”
伊诺脸上的神情变得柔和，这一刻他真实的一面似乎露出了个小角：“少爷，您还记得。”
“是，我记得。伊诺，我们已经相伴快11年了。”
“是的，少爷，”伊诺凑到洛因床边，单膝着地半蹲下，这个姿势让他可以用仰视的角度去凝望洛因的脸，“那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一刻，少爷您可能不知道，当时的我听到自己被您选中时，是多么地感激！我陪伴了少爷11年，以后还会继续陪伴少爷很多年，直到我死去。”
他眼中的崇拜和感恩完全找不到作假的痕迹。
是了，他的这些感情都是真实的，只不过初衷与洛因所以为的不同罢了。面对真实的情绪，洛因又怎么可能看得穿呢？
“那么，伊诺，你12岁之前呢？”
伊诺的表情微微一僵：“少爷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
“我想知道你12岁之前的事，来到我身边之前，你过着怎样的生活？”洛因的表情无比认真。
他知道，伊诺虽然是兰斯的亲戚，但兰斯一直陪伴在老公爵安博·蒂恩斯身边，对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太亲近，更别说是个堂侄孙了。如果伊诺不是走投无路，也不可能在12岁时投入到兰斯这个远房亲戚门下。
关于伊诺的一切，估计兰斯也只知道个大概，所以洛因想听具体的故事，还是得问伊诺本人。
看到伊诺的神情有些犹豫，洛因又开始为自己的冒失感到后悔。
“如果……这个问题让你不舒服，可以不做回答。”
“不，少爷，对您我没有任何需要隐瞒的。只是，我一下子不知道从何开口……您应该饿了吧？请容许我去给您拿些茶点来，再跟您细说。”
洛因微一点头，他知道伊诺只是需要一个缓冲的时间，去整理思绪、组织语言。
看着伊诺离去的背影，洛因手掌一摊，那份被布里克公爵藏在上衣口袋里的纸，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手心。
洛因将纸展开，上面画着的，赫然是如今他所居住的蒂恩斯旧宅的详细布局图。
第065章 洛因警告
帝国历1333年， 诺曼帝国，王都西郊，穷困的隆迪村内。
深夜， 婴儿的啼哭惊醒了这个冬日的第一片落雪， 希尔顿家迎来了他们的新成员。
尽管王都已经推行了多年的“科技论”，但在隆迪这样闭塞的小村子中， 人们只能看到魔法师大人依然高高在上， 且只要一个家庭中出了一名魔法师， 立马就能一跃成为贵族。
即使是最底层的贵族，那也是贵族啊！
所以能否成为一名魔法师， 依然被人们当做全家乃至是全村改换阶级的契机。
而像隆迪这样的村子，在王都附近数不胜数。
隆迪村中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在初雪之日的凌晨降生的男婴， 将有极大的可能性成为魔法师， 希尔顿家的孩子恰巧符合条件。他们给他取名伊诺， 盼着他能给整个村子带来新的希望。
伊诺尚在懵懂之时，就被要求时刻进行冥想。由于魔法元素已经日渐稀薄， 哪怕是正式的魔法师冥想好几个月都不一定能放出个火球， 且伊诺年纪尚幼， 所以在他能清楚表达自己的思想之前， 所有人都对他抱有极大的期待。
许是这份期待太过殷切， 面对着话都说不清的男孩，人们总在脑补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于是他们越看他越像个魔法师， 无论他做了什么事，都能归结到魔法的神异上。
“就这样， 我长到了5岁，虽然一个魔法都没施放出来过， 但在所有人眼里，我俨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魔法师了。”
王都的蒂恩斯旧宅里，23岁的青年伊诺对洛因娓娓道来，他的脸上还带着抹苦笑。
“那后来……他们是怎么发现的？”洛因直觉之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伊诺默了默，思绪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一年，年仅5岁的他还不明白利害，只知道被逼着冥想不能玩耍，实在是痛苦。
“我不想当魔法师！”被全村捧在手心的伊诺，有了任性的资格，但这次却没有人站在他这边。
“伊诺，你可千万别这么说。魔法，不容亵渎！”他们说这话时的神情难得的严肃，像是一旦亵渎魔法，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
5岁的伊诺被吓得不敢多说，却不知道这样告诫他的人，其实都沉浸在有朝一日飞黄腾达的美梦里，这个梦全村人做了5年，他们不相信也不允许梦就这样醒来！
“妈妈，我也许根本就不会魔法……”
“啪！”
“闭嘴！听着伊诺，你只是年纪太小了，魔力积累不够，等你10岁时就能放出第一个魔法了，听到了吗？！”
“呜呜……听、听道了……妈妈。”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时间眨眼就又过去了6年。
这6年中，伊诺无不在祈求魔法的垂怜；6年来，希尔顿夫妇也终于承认了伊诺只是个普通人的事实。但面对多年的特殊待遇，他们选择了隐瞒。
大人们总是在嘴上时刻表达着对魔法的虔诚，内心却只有算计。恐怕真正将魔法放在首位的人，只有伊诺自己。
每天每夜，伊诺都会虔诚地祈求魔法的眷顾，希望自己能真的学会魔法。
但假的，始终就是假的。
“希尔顿，你们家的伊诺都快11岁了，为什么还不去法师公会认证？”
“就是啊，不去认证的话，谁会承认他魔法师的身份？还怎么成为贵族照拂我们？”
“我们这些年可是把什么好东西都送到你们家来了！你们可不能拖着不去啊！”
快要11岁的伊诺躲在门后，被母亲一把推了出来。他踉跄两步，颤颤巍巍将右手抬起，不一会儿，他的指缝间就渗出了水迹。
“看，那是不是传说中的水系魔法？”
“应该就是！伊诺果然没让我们失望。”
村民还想靠近几步，伊诺已经白着脸跪倒在地。
他的母亲跑上前，将其余人隔开：“哎，这孩子虽然是魔法师，但天赋委实不太好，又没有学过正规的术法口诀，只能靠着自己摸索。刚才那一下，把这么些年积攒的魔力用掉了大半，看来只能再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去认证了。”
送走了村民，希尔顿夫妇凑在了一起小声商议：
“这样应该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不如我们趁着这段时间搬家吧！不是说你有个远房亲戚在南面约克郡生活么？听说是叫……兰斯？不如去投奔他？”
“这么久不联系了，我都不知道那亲戚人还在不在……如果还在，倒的确是个好去处，听说他在给蒂恩斯公爵府做事。”
“真的？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我们应该几年前就去投奔他的。”
“哎，几年前不以为我们自己家也能出个魔法师么。而且就算他在公爵府做事，也不知道做的是什么职位，如果一去投奔，把我们都变成奴隶了该怎么办？”
“那可是公爵！做公爵的奴隶也比做平民好！”
两人一来一往地交谈着，期间根本没去看过地上的儿子一眼。伊诺独自缓了会儿，才站起身，软着腿刚迈开两步，又停了下来，将袖子里藏着的水囊扯出。
细长的水囊从少年指尖滑落在地，他蓝色的眼眸却只盯着自己的手指。
记忆中纤细的手与现在的大手重合，伊诺抬起头看向洛因，出于某种心理，他并没有向洛因透露自己这段“伪装魔法师”的过往，而是避重就轻地答道：
“后来，他们还没来得及发现，就发生了灾难，整个村子都没了。我独自从王都出发，沿着魔法的指引，来到了约克郡，并幸运地找到了兰斯。之后……就都是少爷您知道的了。”
洛因蹙了蹙眉，他本能觉得这里面藏着重要的原因：“发生了什么样的灾难？是……天灾？还有，你来约克郡，为什么是沿着魔法的指引？”
“当然是因为魔法的指引！”伊诺抬头看向洛因，“少爷，那时的我只有不到11岁，却只用1年多的时间，单凭自己就从王都走到了约克郡，靠得都是魔法的眷顾。
“每当我快要冻死、饿死时，我就会冥想并祈祷，眼前就会出现斑斓绚丽的另一个世界。魔法在我最绝望的时刻给了我救赎，即便我不是魔法师，它也看在我从小就虔诚的份上，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洛因：……
‘你确定你不是饿得头晕了？冻出幻觉了？’
“至于遭遇了什么灾难……少爷应该听说过‘科普计划’，隆迪村也是属于那个计划中的一个村落。”
洛因倒吸一口凉气。
“科普计划”，表面上说的是向普通人普及科学知识，让他们面对自己不是魔法师的事实，踏踏实实通过学习来实现更高的人生价值。
那个时候洛因还小，他只是后来从文献中依稀得知，当时法师工会在王都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这彻底触怒了正值壮年的查多三世。于是“科普计划”推着推着，就变了味。
远的地方还是正经的“科普”，但在王都附近，却变成了“灭魔计划”，凡是有新生代魔法师的村落，都被进行了清理。几枚火炮下去，统统夷为平地。
在这之后，王室与法师公会似乎终于达成了“和解”，但那些逝去的生命却再也回不来了。
“这就是……你这么讨厌科技的原因？”洛因看向伊诺的眼神里带上了点心疼，“你觉得是因为科技，才让你失去了亲人？”
如果是这样，那的确说得通。虽然科技本身并没有错，伊诺的亲人严格来说是王权斗争的牺牲品，但王都伤害伊诺的手段就是科技，伊诺会产生迁怒的情绪也能理解。
“不，少爷，我讨厌科技，是因为科技的存在亵渎了魔法！”
洛因：？？？？？
‘不是，我这中间是跳过了一季的剧情么？怎么就扯到亵渎魔法去了？！’
伊诺的话还在继续：“至于隆迪村的村民，他们虽然死于炮火，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们对魔法的亵渎。要是他们不把魔法当做翻身的跳板，不到处吹嘘村子迟早因为一个新生代的魔法师而飞黄腾达，也不会引来王室的忌惮……”
而他的父母尤为罪孽深重，竟然明知道他不会魔法，还想伪造出一个魔法师来。
伪造魔法师，这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过！
曾经他以为他的少爷也是那种人……幸好，幸好不是！至于前面18年他为什么会让自己误以为不会施法，伊诺觉得肯定是自己小时候伪装魔法师的经历带来的后遗症，让他产生了疑神疑鬼的情绪，才会这样误会自己的少爷！
他甚至差点为此做了错事。
当初，第一次见到少爷，伊诺就被他所震撼。他是那么精致、那么华贵、那么神秘，深邃的黑眸如同忘不到底的旋涡，让人看一眼就头晕目眩（洛因：所以说，再次问一句，真的真的不是饿晕了吗？）。
这个人，一定就是魔法的化身！
被少爷选中时的心情，伊诺到现在都还能原原本本回想起来。
他本就是曾经亵渎过魔法的人，魔法却指引他找到了兰斯。而更幸运的是，如同魔法化身的洛因·蒂恩斯阁下，居然点了他作为贴身仆从！他居然，再次被魔法给选中了！
伊诺从没想过自己会被选中，执意跟着兰斯来公爵府应征仆从，也只是为了离魔法更近一些罢了，可如今他却有机会如此近距离沐浴到魔法的光辉！
从那一刻起，年幼的伊诺就发誓，要更虔诚地对待魔法，当然，对那时的他来说，也就是要虔诚地对待洛因。
但渐渐地，他发现洛因从不向他播撒光辉。怀疑和忠诚在他心中拉扯，他对洛因的感情也变得极其复杂，时而觉得他还是自己心中的那个“魔法本身”，但想到他可能不会施法，伊诺又感到控制不住的愤怒。
就像是给了他希望又重新夺走。如果把一个不会魔法的人当做“魔法”来崇拜，伊诺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等于是再次亵渎了魔法。
但好在……少爷果然从不让人失望！
想到这，伊诺情不自禁地在洛因面前跪下，行了个至高礼：“少爷，我伊诺·希尔顿，一定会守护好您的荣光。不会让任何东西来玷污您的高贵！”
他说得无比真挚，但洛因却突然脊背发麻。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洛因摩挲了会儿袖中的那份地形布防图，看着下首跪着的伊诺，眼眸微眯。
在平行世界中，洛因曾有过很多的粉丝，其中就有原本粉他，突然某天因为某些事怒而脱粉回踩，但后来又重新粉回来的。
由于曾经因为自己的“误会”而对他“粉转黑”，当这类粉丝意识到那些黑料不存在时，会产生一种强烈的补偿心理。
那个时候他们往往会将一切事情都做过头，表现得比之前粉他时更狂热，想以此来抚平对他不存在的伤害，亦或是想借此来让自己有个心理安慰。
而伊诺现在的状态，跟这种粉丝实在太像了！
如果他之前的推断没错，那以伊诺如今表现出来的偏执，很有可能会做出十分不理智的事。他可能会以一种自以为“为你好”的态度，去伤害到洛因周围的一切人，而如今洛因身边的确有个人很可能会被伊诺视为假想敌——乔尔瑞克。
洛因思路很清晰，不论自己的推论有几分真假，伊诺显然已经不适合再时刻陪伴在他身边。
他站起身上前两步，微晃的袍角停在伊诺面前。
“伊诺。”
“少爷，我在！”伊诺的语气像是随时可以赴汤蹈火。
“我需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人替我守护荣光。我的荣光，自有我自己维护！你明白么？”
“是，少爷。”
一看伊诺应得如此痛快，洛因就猜他是没意会到自己的真正意思：“我需要的，是你的忠诚，听我吩咐，不要做让我不高兴的事，也不要碰我在意的人，比如……乔尔。”
伊诺身形一僵，随即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装作听不懂地答道：“您的吩咐我定然放在第一位，但如果乔尔瑞克少爷要伤害到您的利益，请恕我以您的一切为先。”
洛因伸出右手的食指，托起伊诺的下巴，强迫跪着的伊诺与自己对视，语气不重，却暗含警告：“伊诺，听话的第一条，就是别自作主张。明白了么？”
伊诺蓝色的眼眸微微颤动，洛因看不出这是在挣扎还是在思考，良久，他才垂下眼帘，恭谨开口：
“……是，少爷。”
洛因退后两步：“你出去吧。”
“是。”
随着房门合上的声音，洛因闭了闭目。
他不习惯对身边的人进行试探，但眼下他身在王都这样的乱局中，不得不注重每一个细节。
洛因，输不起。蒂恩斯家族，输不起。约克郡，输不起。
所以，试探，就这一次。
机会，也只给伊诺一次。
与此同时，正躺在床上满脑子想着洛因的乔尔瑞克，突然一个激灵从被中蹦了起来。
大晚上的，洛因居然又给他发了一连串密密麻麻的通告！
他仔仔细细将这些通告全都读完，发现没有一条是现在就能实行的，最近的一条也在明天早上，不由有些小小的失望。
但想到明天一早就能第一时间“奉旨”去见洛因，心情又明媚起来。他丝毫不知道，这堆通告将会给他与洛因之间，带来怎样的改变。
第066章 王都科技水平
“来人！快来人！”一大清早， 布里克公爵的房间就传来了一阵咆哮。
“布里克阁下。”仆从赶忙推门而入，就见布里克穿着睡衣，赤脚站在床前。
他的胡子如今只剩下了一小截， 虽然已经仔细修剪过， 但他本就发际线高、下巴偏短，这长须一去， 看起来瞬间就多了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十分的怪异。仆从也是愣了半秒， 才向他行礼。
“我昨晚那套衣服呢？去哪儿了？！”
“阁下，您昨日参加酒会时穿的衣服， 都已经送洗了。”
布里克眉头一凝：“谁准许你随意动我的东西？！还不快把衣服给我找回来！”
仆从虽是惶恐应诺，心中却有些不解：往常， 公爵阁下参加酒会后的衣服， 只要口袋里是空的， 不都是默认了当晚就直接送洗的么？大概……是公爵阁下今天心情不好？
想是这么想，仆从却不敢多说一句， 快步奔向了洗衣房。
房间内的布里克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昨天晚上， 他忙着处理胡子的问题， 都没顾得上将口袋里的那份布防图给取出来。也怪他自己本就对那人给出的信息不太当真， 才觉得放一晚上不是什么大事。
相比之下， 他的胡子才是一等一的重要，毕竟在诺曼，要是面见陛下时仪容有瑕， 会被认为是对王权的不敬。就算陛下不追究他的过失，被政敌看到也难保不会给他扣什么帽子。
没想到只不过迟了一个晚上将其取出， 就遇上了这种事。
“这些仆从做起事来就是不严谨，都不看看衣服里有没有东西就送洗。”布里克小声嘀咕着。
没一会儿， 仆从就拿着湿漉漉的衣服回到布里克的房间。
“已经过水了？”布里克有些诧异。原本他见洗衣房一晚上都没有将衣服送回来，猜测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洗，没想到却是已经过水了。
他赶紧掏了掏左侧上衣的口袋，里面的图纸果然已经又皱又湿。他小心将其打开，线条全都被水晕染，只能大致看出个轮廓。不过像那种旧宅，有了这么个轮廓，再加上昨晚自己看到的那一眼，差不多也能将布防确认个大差不差。
仆从一见到布里克从湿衣服里取出了纸张，瞬间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赶忙跪下求情：“公爵阁下，我昨晚确认过口袋里没有东西，才送洗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在里面……”
“你说……你确认过口袋里是空的？每个口袋都是？”
“是、是的，公、公爵阁下……”
布里克神情变得凝重，如果仆从送洗前，自己的口袋确实是空的……他只剩下一小截的胡子快速颤动了两下，转身就将手伸入其他口袋，但下一秒，他绷紧的肌肉又微微放松下来。
他将摸到的东西拿了出来，那是他昨天随手放进去的一盒卷烟，盒子看起来确实是被泡了很久的样子，就连里面的卷烟数目都与自己送洗前一致。
又掏了掏另一侧的口袋，泡了水的打火机也在其中。
这下布里克是完全放松下来了，他瞥了跪在地上的仆从一眼：“你，和负责洗这件衣服的女仆，你们这个月的薪水没了。下去吧。”
仆从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应声离开。
“看样子我真的该找个管家了，这些仆从做错了事竟然还敢狡辩，真是缺管教！”
被罚了俸禄的仆从苦着脸，去将这个坏消息告诉洗衣房的女仆。出乎意料地，一向贪婪吝啬的洗衣房女仆听完他的通知并没有满脸苦色，反倒是给了他一袋铜币。
“是我连累你了，这些钱就作为你的补偿吧。”
仆从拿到钱哪儿还能不高兴，他转头就去房间藏钱了，丝毫没注意到女仆看向他那袋铜币时眼中的依依不舍。更没发现女仆随后就将一件红色的衣服，晾在了院子的最高处。
布里克公爵府外百米远的高楼上，洛因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来消息了。”
乔尔瑞克走到洛因身旁问道：“是红是白？”
“不出所料，是红。”
这件事，洛因本就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布里克昨夜就发现口袋里的东西丢失，今早他就会找到线索，证明了一切都是那个黑斗篷的阴谋。而如果布里克发现这一切的时间是今早，那么就会是现在的情况。
不过洛因本就猜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布里克显然是没注意过，他们这种府内没设管家一职的“新贵族”，为了家中的事情能够更有效率地进行，仆从们往往都有着一套固定的行为流程。而参加过宴会后，沾染上复杂气味的衣服，是必然会在第一时间送洗的。
想到布里克那可笑的胡子，他迟后发现东西丢失的概率十分大。
只要掌握了那些流程，再找到公爵府中某个爱贪小便宜的仆人，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十分容易。
当然，若是布里克第一时间就发现不妥，并真的将目标锁定了洛因，洛因也定好了计划三。但那显然会让他更被动，如今这样，倒是正中下怀。
“乔尔，辛苦你了。”
为了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这些布置洛因都是通过“助手通告”的方式，让乔尔帮着完成的。
原本他是安排了乔尔去联系自己带来的其他守卫，没想到他本人也挺有一套，没动用洛因的人手，就利用自己在帝都的人脉将事情做得很漂亮。
“这是我应该做的，毕竟我可是你的助手，”乔尔有些俏皮地冲洛因眨了下眼，“接下来我们是……回府么？”
洛因摇了摇头，早上他让乔尔先出门，自己则去了乔尔的工作室，并在里面进行了一系列的布置。而安排要生效，总还需要点时间。
“难得这么早出来，身边也没跟着别人，不如我们在王都好好逛逛，顺便……让我拍摄一些素材。”洛因说着，就从道具箱里拿出了一台摄像机。
能与洛因一起，乔尔自然没什么不乐意的，他甚至在想，四舍五入这也算是一次约会了。
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洛因手中的摄像机：“哦，这真是太沉了，看样子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啊！”
这台摄像机正是洛因“造星计划”中的重要工具。与平行世界中仅用手表大小的光脑就能录像的情况不同，他们做的摄像机足有小臂那么长，使用的还是胶卷呈像，扛在肩膀上录制时，并不能实时观看录出的结果，最后拍出什么成品只能听天由命。
不过这也是洛因出门在外的缘故，要是有固定的拍摄场地，他还是会给摄像机外接同步播放器的。
所以，说是“拍摄素材”，实际上洛因只是手痒，想拿出来拍着玩。但显然乔尔在这方面跟他“英雄所见略同”，还没完全走出这栋楼，乔尔就已经扛起机器，对着洛因拍了起来。
洛因忙快走两步：“乔尔，你离得太近了！”
“不近啊，从这个视窗看，你只有那么一点。”
“太近了！”洛因坚持，“你都快把摄像头怼到我脸上了，这样会把我的脸拍得很大！”
“一点儿都不大，你的脸比我的巴掌还小！”乔尔大半个身子都被挡在了机器后面，以至于传出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闷闷的。
在这样一来一往的对话间，洛因心情难得地放松下来。在这段时间的紧绷情绪中，这样的轻松无疑让他有种喘了口气的感觉。
上午的暖阳，微凉的晨风——至少对洛因这位魔法师来说，只是微凉而已——再加上身旁的乔尔，明明是很寻常的一幕，却让洛因有种岁月静好的满足。
“要是时间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乔尔瑞克闷闷地笑声再次从摄像机后传来：“那可不行，我们还有许多‘以后’呢，停在这里，何尝不是另一种遗憾？”
洛因回头向乔尔的方向看去，这一刻似乎是透过摄像头与那人进行了对视。却在这时，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二人之间的氛围。
“洛因……阁下？乔尔瑞克先生？是你们吗？”
乔尔瑞克将摄像机从肩膀上取下，随着洛因的目光一起看了过去，是个意料之外的身影：“加特林子爵？”
见到乔尔应声，加特林子爵挥退陪在左右的两个守卫，挪动着肥胖的身体向二人走来，在他手中还抱着个巨大的画框。
“真是您二位！洛因阁下，日安！您怎么出门都没带守卫，我一时都没敢认。”在约克郡之外见到洛因，加特林看上去倒是比之前显得更亲近一些。
说实话，洛因很怀疑这里面有“刺玫游戏”的缘故在，听说加特林子爵沉迷游戏不可自拔。换做平行世界，就相当于游戏玩家遇到了游戏CEO，总会带上几分天然的好感。
“日安，加特林子爵，”洛因收起了之前面对乔尔时的轻松表情，已经换上了得体的社交笑容，他没有回答为什么不带守卫的事，而是直接询问道，“想不到能在这见到您，您是什么时候回王都的？”
说起这个，加特林子爵似乎有着满肚子的抱怨，他一下子就忘记了自己之前提的问题：“哦，我本来早就可以带着布兰妮小姐回王都的。都是达金斯守卫长，居然非要通关什么……第、第9级剑道高峰？哦，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当初明明是他天天催我走，如今却又赖在刺玫游戏死活不愿意离开。我实在是等不及了，就带着布兰妮小姐先行回王都了。”
“布兰妮小姐？”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对，布兰妮小姐，啊对了～洛因阁下您可能是认识她的！”加特林边说，边举了举手中的画框，“当初我在刺玫游戏，整整9个美女中，一眼就看中了布兰妮小姐。虽然游戏经过了更新换代，但我依然完成了与她最初的约定，将她完完全全地带回了家！感谢刺玫游戏，感谢洛因阁下让我们相遇！”
看着加特林小眯眼中闪耀的真诚，洛因终于想起来了，这布兰妮不就是那台美女脱衣老虎机里面的NPC嘛！
关于这机器里的美女，不论是第一代还是第二代，都是西莫斯全权设计的，而当初在给机器换代的时候，西莫斯还特意来提醒他，要增加一个设定：一旦有人通关某个NPC，就将该NPC删档。
当时洛因就基本能意会到，西莫斯是想制造一种“专属感”，但他以为这种消费观念太过超前，这里不一定会有人买账，没想到还真有加特林子爵这样的人！
‘看样子我还是小看这里的游戏玩家了。’
比起洛因，乔尔瑞克这个土生土长的诺曼人，显然是没理解布兰妮的“卖点”，他见加特林子爵辛辛苦苦抱着个大画框，还开口建议：“加特林子爵，您为何不直接将这位布兰妮小姐本人带到王都呢，这样……”
乔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加特林打断：“不不不，乔尔瑞克先生，西莫斯说了，布兰妮是专门为我而设计的，她的一切都因我而生。现实中又怎么能找得到布兰妮这样完美的女人呢？我已经决定以后都要跟布兰妮生活在一起。”
说着，他深情款款地看向了手中的画框，当着二人的面，“吧唧”亲了一口。
洛因：……
乔尔瑞克：……
乔尔瑞克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话，他也是少有的被别人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关键是还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去回怼。他只能尴尬地将摄像机从左手换到右手，以求给自己找点事做。
加特林子爵终于注意到了乔尔手中的摄像机，他观察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开口：“啊，这、这是那个……照相机吧？我听我叔叔提过！洛因阁下您可能不知道，我叔叔跟内政大臣温斯顿·马修先生，有一些亲戚名分在。”
照相机？原来王都已经发明出了照相机！
洛因想到了自己父亲离世时，王都发来的慰问函，里面说了“可在一定程度上还原逝者的音容笑貌”。洛因往电视、摄像的方向猜测过，如今看来还是高估了他们。
而且就算是照相，安博·蒂恩斯本人都不在了，他要真想“还原”，也只能找个与他相似的人来拍照。
呵，查多三世竟然想用不知道什么人的照片，就把他一个刚失怙的18岁少年骗来王都？
不等洛因细想，面前的加特林再次开口：“那个……洛因阁下，我，我能否冒昧地请您，帮我跟布兰妮小姐，拍一张照片？”
乔尔瑞克正要跟加特林解释摄像机与照相机的区别，就听到洛因说道：“可以。不过成品要过段时间才能给您。”
“当然当然，我知道规矩的。听说图像都要用特殊的药剂浸泡过才能出现！”加特林左看右看，最终跑到一棵造型别致的树下，抱着画框端端正正站好。
“乔尔，赶紧去给加特林，跟他的二次元老婆拍一段。”
“二、什么，什么婆？”乔尔瑞克一脸迷茫，虽然没懂，但也就是随口一问。他大致还是能抓到洛因的意思，于是对着加特林就开始录制起来。
几秒之后，加特林僵着笑脸问道：“请问，拍好了么？”得到洛因的点头，他才放松下来。向洛因与乔尔瑞克致谢后，就带着两个守卫，抱着他的布兰妮，开开心心继续去逛街了。
看加特林的表现，照相机这个东西明显在王都也并没有流行起来，说不定还停留在“内部消息”的阶段，而加特林也只是道听途说，并不清楚拍照的具体流程。洛因根据这些，在心中估算着王都如今的科技水准。
他正思考着，身旁的摄像头再次怼了过来，洛因也无心再想下去。
“乔尔，你去那树下，我给你拍一段。”说着，不给对方拒绝的时间，洛因就将摄像机从对方手中接了过来。
乔尔瑞克无奈地走到了树下，第一次暴露在镜头前，他看起来还有些拘谨。
从观察窗看过去，乔尔整个人都像是缩在了屏幕的中间，非常小，洛因不得不上前几步。
他将焦点对准了乔尔的脸。
乔尔的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皮肤的纹理在摄像头下被柔光遮掩，看起来比实际要稚嫩一些。金棕色额发随风轻动，划过他灰色的眼眸。那双眼睛直直望过来，过浅的眸色让他面无表情直视别人时，总带着种犀利、冰冷和审视。
突然，他弯了弯嘴角，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而眼中的寒冷像是瞬间融化。
洛因微微一愣，他只感觉到一阵酥麻感从自己的眉心升起，然后迅速蔓延了整张脸、整个上半身。那股麻意不强烈，却一下子走遍了每一个细胞，就像是……触电？
等等，难道，自己是被乔尔的笑容给电到了？！
而且似乎在很久之前，他也在乔尔身上有过这种感觉！
具体在哪一刻洛因不记得了，但此时却能清晰回忆起那种氛围，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身边的乔尔眼中映着夜晚的灯光，如蕴着繁星，然后冲他一笑……
洛因：！！！
所以，自己其实早在那个时候就被这人电到过，但他当时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洛因放下摄像机，扶着额头无奈笑着。乔尔有些不明所以地凑上前来：“洛因，你没事吧？是不舒服吗？要不我们去旁边的店铺里休息会儿，喝杯热水。”
‘来了来了，经典的多喝热水！’
“你还真是……嗯？”洛因挂在脸上的笑容蓦然一收，他从空间里取出一物看了看，再次抬头时神情中多了几分凝重。
“乔尔，我们是时候该回去了。”
第067章 决裂
“咚！”
王都的蒂恩斯旧宅内传来一声不大的闷响， 守卫们早就得到了吩咐，接到信号第一时间就快速行动起来。
乔尔瑞克的专属工作间内，一个身影正徒劳地挣扎着， 他的手被弹出的手铐牢牢扣在了桌面上， 铁环与手腕之间几乎毫无缝隙，要想逃离， 除非将手砍断！
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被困住的人目光闪烁， 终是拔出腰间的短刃，举起、落下， 再举起、在落下。
他的身影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映到了墙上，伴随着飞溅而起的残渣， 光看影子， 显得无比诡异可怖。
“怎么了怎么了？”门外传来了辛莎的说话声。
接着就是守卫的回答：“辛莎小姐， 洛因阁下吩咐我们听到响动就将这里围起来。”
“砰砰砰砰”屋内突然传来连续几声，就像是有人在拿刀砍着什么。
辛莎有着一身蛮力， 所以做什么事都颇有几分胆大和冲动， 听到响声就要推门一探究竟， 却被守卫拦了下来：“辛莎小姐， 洛因阁下说屋内布置了不少机关， 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叮滂！哗啦！”屋内传来了玻璃的破碎声，里面的人显然是想从后窗逃走，但门口守卫依然稳如泰山， 只因2队的人早在事发第一时间，就向着后方包围而去。
“发生了什么事？”快要接近包围点时， 2队的守卫们迎面遇上了伊诺。
他此时左手上搭着件不起眼的黑袍，右手则在外侧做出小心护持的姿势， 让人本能就觉得那件袍子定是十分贵重，他的头发看上去也不像平日那样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都显出了几分少见的狼狈。
守卫猜测，伊诺先生应该是正在为洛因阁下整理衣服时，听到响动才匆忙跑出来查看动静的。
对待下一任的管家，守卫自然是停下来恭敬回话：“伊诺先生，您无需担心，洛因阁下早已做了妥善的安排。我们现在就是要去封闭后路。”
伊诺蹙了蹙眉：“完成少爷的嘱托要紧，你们别耽误时间赶紧去吧。”
“是，伊诺先生。”一群人加快步伐从伊诺身侧跑过，到达目的地后发现窗被砸开了也丝毫不慌。毕竟外围还有3队的人在严阵以待。
这些守卫都是从约克郡跟随洛因来到王都的，经历了火车上的生死时速，原本就对蒂恩斯忠心耿耿的守卫们，在目睹了自家公爵大发神威后，更是对洛因多了种盲目的信任和崇拜。他们完全不认为在被洛因阁下的陷阱攻击后，还有谁能逃得出这里。
洛因与乔尔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全面戒严的蒂恩斯府。
“洛因阁下，3队没有发现可疑人士出逃。”
“洛因阁下，1队已第一时间封锁工作室前门，无人进出。”
“洛因阁下，后窗虽然破损，但附近没看到任何人躲藏逃窜的痕迹。4队还在府内搜查。”
洛因没有给任何人回应，只径直向着工作室方向走去。在他身旁，乔尔小声分析道：“既然到处都找不到人，很可能他还被困在屋内。”
不一会儿，一行人就来到了那间工作室的门前。洛因目光在迎上来的辛莎和伊诺身上停留了会儿，着重观察了伊诺的表情。
他垂手立在那儿，看起来与平时并无太大的不同，但洛因敏锐注意到，伊诺身上的衣服并不是早上他出门前，对方穿的那一套。
洛因冲着门的方向对守卫比了个手势，一行人立即将他护在身后。“砰！”门被暴力踢开。
“哦！蔷薇在上，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辛莎捂着嘴惊讶出声。
此时屋内已是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实验器材也东倒西歪，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的桌子，竟然像是被生生挖掉了一块般，出现了个不小的凹洞。
看得出刨洞的人手上并没有太适合的工具，因为洞的边缘坑坑洼洼，就像是被人用尖锐的东西快速戳出来的，因此木屑也飞的到处都是。
整个后窗都被人敲碎了，窗台上还散落了一些玻璃残渣。
除此之外，屋内空无一人。
房间里的情形一目了然，并没有任何能藏人的地方，而府内又没有发现可疑人士。
“难道……那人还能凭空消失？”乔尔瑞克惊讶开口，“不会也是个魔法师吧？！”
洛因没有回话，而是反常地沉默着。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开口：“所有人都出去吧……伊诺，你留下。”
“是。”
所有人都陆陆续续离开后，洛因才转过身，他刚要开口，又是一噎：“乔尔，你也出去。”
乔尔有些担忧地看了洛因一眼，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所以才不愿意离开。但见洛因坚持，只好低声在洛因耳旁说道：“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发通告。”
见洛因点头，才转身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洛因和伊诺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气氛一时陷入了迟滞。
洛因并不急着说话，而是开始仔仔细细翻看起桌上的物品，不放过一丝细节。过了会儿又走到后方的架子上，似在搜寻什么东西。
良久，洛因的声音才在屋内响起：“你……就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依然没停，就像是随口一问，但伊诺却听得出洛因话中的风雨欲来。
“少爷，我不知道您的意思……”
“呵，”洛因冷笑了一声，“不要试图欺骗我。”
房间内再次静得只剩下了洛因摆弄瓶瓶罐罐的声音，伊诺显然是准备装死到底。
“少爷，让人混进蒂恩斯府，是我的失职。我会尽快……”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洛因打断：“伊诺，你一直都不离身的那把匕首呢？”
“……我将它放在房间了少爷。在府内没什么危险，于是我没有带在身边，需要去为您取来么？”
洛因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步向伊诺走去，直到一个很近的距离，他才停下，微微仰头，凑近观察着伊诺的表情。
伊诺摆着一贯的仆从站姿，脸上一派平静，就连呼吸和眨眼的频率，似乎都在说着他的问心无愧。但从始至终，他都垂着眼帘，没与洛因对视过一秒。
“匕首在房间？那把匕首，它还完好吗？尖端恐怕都被磨平了吧。毕竟，这张桌子可是用上好的白坚木做的。”
边说，洛因边牵起伊诺的左手，伊诺先是紧绷了一瞬，之后像是放弃挣扎般，任由洛因以温柔却不失坚定的态度，将袖子推了上去。在伊诺的左手腕上，赫然是被洛因设下的机关所勒出的红痕。
“少爷，我只是想来收拾一下房间，没想到却触发了机关……”
“那你为什么要逃？”
伊诺再次词穷，只得一言不发地跪下。
洛因退后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伊诺，一句话就给对方的行为定了性：“你不是进来收拾房间的，你是进来收拾掉所有与自动魔杖相关的研究成果的。你要觉得我说的不对，不如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个？”
他手中拿着个圆盘状的东西，伊诺并不明白那是什么，但也知道洛因不会无的放矢。
“你应该知道我与乔尔研究出了摄像机吧？离开前，我就在这屋里放了一个，就藏在了后方的书架上。刚才我检查了一下，里面把你进来后做的一切，录得清清楚楚。”
洛因其实是在说谎，目前他们的摄像机还没办法远程操控，更没办法仅看胶卷就知道里面的内容。但伊诺对此也是一知半解，所以当场就被洛因给唬住了。
他脸色发白地看着洛因，试图为自己辩解：“少爷，我只是无法眼睁睁看着您犯错，那样的魔杖根本不该存在！少爷您身为魔法世家的传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普通人窃取魔法的权柄！普通人本就不受魔法眷顾，又怎么配用这种手段去强行使用魔法？”
“够了！”洛因眼中有着不可遏制的怒气，“伊诺，我能理解你的偏执，但你再偏执，也不该伙同外人来伤害我身边的人！”
一张纸被洛因扔出，飘飘荡荡落在伊诺面前，上面画的正是这间宅邸的布防图。
这当然不是布莱克公爵的那一张，只是洛因重新复刻的，但此时他将这份东西扔到伊诺面前，足以让伊诺去猜测洛因是否已经知道了一切。
“少爷，请您相信我的忠诚！”伊诺的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我给他的布防图中有一处特意做了错误的标记，我一定不会让王都的人伤害到您分毫的，我怎么可能会让少爷置于危险之中？”
“呵，你不会让我受到伤害，但其他人，最好都是被王都的探子给处理掉，比如……乔尔？”
“……”
看着对方这明显是默认的态度，洛因心中的火越烧越旺，尤其是他才刚意识到自己原来早就对乔尔有了心动的感觉，却差点因为内贼……
而这内贼竟然还是伊诺，是陪在他身边十年之久，已经被他当成了半个亲人的伊诺！洛因内心宛如受到了双重打击，但面上还是在死死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伊诺，我记得我警告过你，不要做让我不高兴的事，也不要碰我在意的人。乔尔所做的一切发明，都是我授意的，你有什么不满可以冲我来，为什么要去牵扯无辜的人……”
“无辜？呵呵呵呵……”伊诺单手抚额，低低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洛因的错觉，他在这笑声中听出了几分神经质，这让洛因不自觉停下了对伊诺的质问。
而眼前的伊诺却在下一刻突然爆发了出来，他猛地站起身，声音也拔高了一个度：“他一点都不无辜！就是他的出现，才让您将目光停留在了科技上！您是魔法界的未来，却被他影响得整天泡在了科技里！如今他还要引导您去亵渎魔法，他简直，简直……罪不可恕！”
最后四个字说完，伊诺像是将压抑许久的情绪一朝倾泻，大口地喘起气来。洛因觉得直到今天，自己才见到了伊诺真正的样子，没有刻意维持的沉浸内敛，没有模仿兰斯的微笑语气，这才是真正的伊诺，偏执、火热。
大概是在洛因面前暴露了原本的性情，伊诺站起身后就没再做出往常的低调模样。他用崇拜到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着洛因，并一步步向洛因靠近。
“少爷，我最崇敬的少爷。您是那么的伟大，那么的有天赋。我忠于您、爱戴您，求求您，不要再跟着乔尔瑞克少爷在歧途上越行越远了。魔法界需要您的带领！”
此时他已经离洛因十分近了，这样真挚的情绪，一般人不是被感动，就是被吓怕，但洛因却毫无退却的意思。
“伊诺，你很崇拜我？”
“是，我崇拜少爷，永远忠诚于少爷！”
“呵，如果我不会魔法，恐怕最不能容忍我存在的人，就是你！”
“可少爷，世界上并不存在这种‘如果’，您就是万年一出的魔法天才，您就是魔法本身！”
一蓝一黑两双眼眸互相对视着，似乎都在坚持己见，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伊诺，你真的忠于我吗？你真的，从来没做过对我不利的事吗？”洛因问这话的语气幽幽地，看向伊诺的目光里也充满了洞悉一切的失望。
“我……”伊诺刚要表态，却突然噤声，他嘴唇张合几次，都没有发出声音来，眼神中也开始有了动摇。
“所以，伊诺，你就是‘囚狼’吧。”
洛因的语气无比笃定，此话一出，伊诺忍不住踉跄退后了两步。
“伊诺，你曾想杀死我，还是借着王都的手来杀我。王都，可是与我势不两立的一方，也是害得你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而你为了除掉我，竟然不惜借用王都的力量。王都是怎么安排的？先引导我喝神拥魔药，要是不成，再采取别的计划？”
“不！不是那样的……当时我以为少爷您……我只是想帮您！一个不能施法的魔法世家继承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在死前拼搏一把，如果成功了，就能维持住至少十年的魔法荣光！而就算失败了，外人也只会以为您是因父去世伤心过度，才……那样不会施法的秘密就永远不会暴露，也是变相地维护了魔法的荣光！
“少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差点害了魔法界未来的希望！”
伊诺虽然满脸忏悔，但洛因心下只剩下叹息，这个人，已经彻底偏执到拉不回来了。
“伊诺，你并不忠诚于我，你只是在忠诚于魔法罢了。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你离开公爵府吧。”
洛因说完这话，心里也很不好受。在这之前，伊诺还是他的左膀右臂，为了他甚至能豁得出自己的命。这么多年的陪伴，他对伊诺的感情又怎么会不深？
但他真的没办法容忍这个曾经想杀死自己，今后也有可能杀死自己身边人的伊诺，继续留在公爵府。
杀了他？洛因做不到，所以只能……
洛因话一出口，伊诺如遭雷击：“……少爷？您……您不要我了么？少爷，请别赶我走，我以后绝对不做让您不快的事，绝对听您的话，我发誓我绝不再抵触乔尔瑞克少爷了！求您别赶我走……”
洛因没有回答，只硬起心肠：“你今天就出发回约克郡，跟兰斯去告个别。”
他的尾音带着点颤抖，虽然语调平稳，但听起来却像在哭泣。
伊诺了解洛因，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事情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他呆立在那，喃喃开口：“我，我11岁就长途跋涉来到了您身边，12岁起就进了公爵府，离开您，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洛因心头一酸，有一瞬间真想改口把伊诺留下，之后再慢慢想法子掰正他的思想，但下一刻，对方的自言自语让洛因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心肠也瞬间硬了下来。
“……魔法是不是完全地抛弃我了？”
他看着伊诺一步步走到门口的位置，终究还是对他的失魂落魄没办法视而不见：“伊诺！”
“少爷，我在！”伊诺蓦然转身，蓝眸一下子亮了亮。
“我是洛因·蒂恩斯，我并不等同于魔法，你明白么？所以，你离开我的身边，并不代表魔法抛弃了你。你只是……不再适合待在我身边了而已。你以后还得有自己的生活。”
伊诺深深凝视了洛因一会儿，像是想通了什么，也可能是洛因的话起了一定的作用，他看起来像是被重新注入了活力。深吸口气，伊诺冲洛因最后一次行了个管家礼：“少爷，不论我在哪里，您永远都是我的少爷。”
伊诺转身拉开门大步离去，路过乔尔瑞克时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已经不需要打招呼了，从此以后，他再不是蒂恩斯公爵府的预备管家——伊诺·希尔顿，而是少爷一个人的追随者——伊诺！
少爷觉得他不适合待在身边，那他就远远看着少爷。
只不过这次，他会好好珍惜少爷给的机会，不会再打着为他好的名义，自作主张了。分寸，接受过精英管家培养的伊诺不是不懂，只是过去的他被欲望冲昏了头脑。
他曾经太过渴求魔法的眷顾了，这是不对的，明明，他已经找到了魔法本身。
“少爷，即使您不承认，但您在我、在约克郡领民心中、在所有被您救过的诺曼人眼里，您早就是魔法的化身了。等到您正式接掌魔法称号的那一天，也许我还会有继续站到您身后的机会……那一天，迟早会来的。”
————
“洛因，你还好吧……”乔尔瑞克推开门，洛因正站在那扇破窗前发呆，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一直守在门外，对屋内的争吵，乔尔也依稀听到一些，再结合他所知道的，大致也能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有的事既已发生，也无可挽回，乔尔瑞克现在只希望洛因的心情不要太糟糕。
但话又说回来，玛莉莲娜女士在前几天新出的《真理》中提到，当对方心情低落时，适当又及时的安慰能够非常好地促进两人之间的感情，让对方不自觉心动不已。
所以理论上，他应该盼着洛因再难过一点，最好大哭一场，这样他就能……
可是，洛因已经很难过了，他却满脑子想着这些，会不会有点趁人之危？
“你站在那儿干嘛呢，乔尔？”
洛因的突然出声让乔尔下了一跳，当场就回了句：“我不会趁人之危的！”
洛因：……
乔尔瑞克：……
洛因正想再说什么，乔尔瑞克就大踏步走上前，一把拽过洛因的胳膊，洛因一个不稳就向着乔尔瑞克的方向打了个趔趄。
他刚要问怎么了，乔尔却是伸出手，直接将洛因的脑袋摁在了自己的胸口。
“乔尔……”
“别说话，哭！”
洛因：……
“乖，哭出来就好了，你没必要所有事情都强撑着的。”乔尔瑞克还在柔声安慰。
感受到怀中人的肩膀轻微颤动起来，乔尔瑞克稍稍松了口气，但是下一刻却突然发现了不对。只见洛因从他胸前将脑袋抬起，嘴角居然还挂着没收住的笑容？！
洛因原本是有些难受的，但他一向不是个喜欢自我折磨、内耗的人。对待伊诺的这件事，留，肯定不行，杀，他也做不到，所以如今的处理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理智的选择了。
难过，还是有一些，但是想道伊诺的偏执，洛因心中也只剩下了惆怅和遗憾。
本来这种情绪可能还要持续很久，但乔尔这傻憨憨的模样，反倒让他的情绪稍稍中断了一下。也许过几天想起来，洛因仍然会为失去一个近乎是亲人的人而伤心，但此刻，乔尔的确是将他从悲伤中拽了出来。
乔尔见到洛因的笑容，也有些无奈：“洛因，你可真是不会看气氛。我觉得我没办法让你心动，也不全是我的错，这里面肯定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总能破坏我精心布置的氛围。”
洛因：……
‘就你，还氛围？！’
他看着乔尔一张一合地嘴唇，掌心下是对方有力的心跳，内心突然产生了一股冲动。
已知：乔尔喜欢他，而他也喜欢乔尔。
至于心跳，早在他还没开窍之前，就已经被这人电到过了。那么……
他出其不意地垫了下脚尖，乔尔没说完的话就被一触及分的柔软给截断。
“洛因……不、不是说要心跳……”
洛因勾了勾嘴角，这回他不愿意踮脚了，而是十分强势地将乔尔瑞克的领口往下一拽：“闭嘴，笨蛋！算你过关了！”
“我怎么……唔……”
不得不说，乔尔瑞克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无师自通的天赋，他只在开始时愣了半秒，之后就化被动为主动。
他一手轻触着洛因的后背，另一手则放在洛因脑后。双手的力道都十分轻，让洛因怀疑对方是不是与自己的身体还隔着一段距离，并没有触碰到自己。但每当他稍稍想后撤时，那两只手就稳稳挡在那儿，让洛因退无可退。
认识乔尔这么久，洛因从没发现这人居然有这么强的攻击性。
这一刻，什么烦恼、伤心、难过，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叮！激活一则新的通告】
【帝国历1356年……】
洛因眨了眨眼，直接将面板关闭，此时此刻，他的世界里不需要通告！
第068章 新的通告
午后的阳光让人感觉到慵懒， 洛因横着窝在躺椅里，两只脚很不“贵族”地架在一侧扶手上，一摇一晃， 目光则停留于虚空中， 像是在发呆。
乔尔瑞克坐在洛因对面的椅子上，面前放着叠纸， 乍一看的确是煞有介事地在写写划划， 但眼睛却时不时就要瞥一眼洛因晃动的小腿。
自从昨天与乔尔确立了情侣关系， 这人就像是被打开了什么束缚般，以前至少还知道不动声色， 现在却是生怕洛因发现不了自己在看他似的。
但他也只是看，眼神很好地控制在了欣赏和暧昧之间， 并不会引人反感。可以说这人简直是把“我正大光明看看我男朋友怎么了”这句话给发挥到了极致。
洛因不是不知道乔尔在注视他， 若是心情好时， 他甚至不介意起身去给对方一个吻。但此时他的心思全在眼前的半透明面板中，上面显示的， 正是昨天被他抛在脑后的那条通告。
【帝国历1356年3月18日， 8：15， 王都宴客厅， 大型演出《大国风范》。】
【请魔术师做好准备。】
短短两句话， 给出的信息量却并不少。
3月18日，正是诺曼的国诞日当天！而《大国风范》这个节目名，又涉及到了另一个潜在的先决条件。
在平行世界中， 洛因所在的那个国家举行一年一度的魔术狂欢节时，出现了一场直播事故：他国的魔术师以文化交流为名， 行踢馆之实。
别说，对方那几个魔术含金量的确挺高， 而魔术狂欢节本就是在鼓励新兴魔术师的崛起，以至于场上的新手们无一能压过来人。
洛因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以狂欢节裁判之身临危受命，在短短20分钟内联系团队布置场地，完成了一场精彩的演出，既打了别国的脸，又彰显了大国风范，这场表演也被列为了他的代表作之一。
换到现在的魔法世界，洛因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国诞日当天，他国来使中会有魔法师挑衅。
但这反而是让他感到最困惑的。
在当今这片大陆上，诺曼帝国已经称得上是最强大的国家了，查多·诺曼如今年岁越大，野心也越发暴露出来，他巴不得能于自己在位的时候，将版图继续扩大。其他国家敢在诺曼的国诞日上找事，不就是在给查多·诺曼现成的开战借口？
想不通，洛因就不再细想。
通告发生的初衷不是最令洛因头疼的，真正令他觉得棘手的，是这场通告的位置——王都宴客厅。这无疑给洛因布置机关增加了百倍的难度。
这次魔术，将会是洛因这段时间以来遇到的最尴尬的通告。
他不是没腹稿，也不是要面临九死一生的局面，却生生因为场地问题，被弄得毫无入手的余地。
难道，真得去履行一下他这个国诞日负责人的职责了？
但谁都知道他只是挂了个名，且有心人都清楚约克郡与王室之间的微妙关系，他突然对王都委派的职位上心起来，这不等于在明晃晃告诉所有人，他这有猫腻？
完全舍弃场地的布置……也不是不行，但洛因看了眼第一次出现在通告上的“大型演出”几个字，总觉得中间至少得有某一环节利用上场地，才撑得起“大型”这两个字。
正当洛因琢磨着怎样能临时将皇家的会客厅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布置时，一双手抚上了他紧促的眉头。
乔尔瑞克不知是终于受不了洛因的忽视，还是真心想帮着解决问题。他起身站到洛因身后，有着些微薄茧的指腹轻揉着洛因的太阳穴：“还在为伊诺的事挂心？我觉得兰斯先生应该会给他安排合适的去处。”
这点洛因倒是赞同的，也正是因此，他才让伊诺回约克郡去跟兰斯道别。
“刚才我看到桌上有份信件……Emm，你说让我帮你处理，但打开后我发现，这应该是伊诺走之前留给你的。”
乔尔将一张纸递到洛因手中，洛因只看了一眼，就坐直了身子。
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些年来，王都对约克郡的种种布局，虽然对方发来的请求，伊诺只挑拣着与他自己利益一致的顺手做了。但单从这些请求中，就能依稀判断出王都的计划走向。
在纸张的最后，还记录了伊诺与布里克公爵的最后一次交易内容：3天后的晚上，王都的探子将潜入这座蒂恩斯旧宅。但这里的布防实在太过严密，所以需要囚狼给其创造一个防御缺口，在离开时也同样需要囚狼的接应。
显然伊诺是并不准备接应对方的，他在纸上坦言，他给出了有错漏的布防图，对方乍一看并不能发现不妥，等上门并帮着处理掉乔尔瑞克后，守卫正好能巡逻过去将他抓获。
‘等于是想白嫖王都的杀手。’
洛因觉得伊诺想得倒是挺美的，查多三世又不傻，在王都的地界，跑进蒂恩斯宅邸杀人，就算杀的不是洛因而是客居的乔尔瑞克，这件事王都也必然脱不了干系。
海姆伯爵还正是受重用的时候，哪怕与乔尔关系再不慕，二子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他面上也不会太好看，王室不在意乔尔，但总该在意一下海姆伯爵吧？
且若是洛因非要追究到底，那势必会打破现在平衡的局势。
洛因更倾向于他们会派人进来动些手脚、打探消息、偷窃机密，甚至给蒂恩斯埋下些隐患。但绝对不会是刺杀这种立马就能引起轩然大波的行动，就算是下毒，也得是洛因离开王都后才能发作的慢性毒。
只能说，这些年用囚狼的身份隐藏在暗处，与王都进行了这么多次的交易都没被抓住尾巴，让伊诺逐渐对王都产生了轻视之心，而轻视将会带来最大的失败。
想到这，洛因又有些庆幸自己将伊诺赶走的决定了，按照他这样的心态，迟早要出事！
他抬头看向乔尔：“别担心，我不会让人伤害到你的。”
“呃……洛因，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弱不禁风，我给自己做了一些防身武器，虽然没有小型枪械那么好用，但杀伤力也不算低，”乔尔的表情十分认真，但似乎也并不强求洛因立马相信，而是直接转换了话题，
“既然已经知道了王室的安排，我们是不是要提前设伏，抓他个人赃并获？”
洛因没有马上回答，他的眼睛快速在那张纸上逡巡着，脑内做出精准的分析，忽而他展颜一笑：“抓他？不，我觉得正相反。乔尔，看样子我们得好好欢迎客人的到来了。”
————
冬日的深夜，无星无月。
王都的蒂恩斯旧宅内，一列列守卫依次行过，蓄能灯的光照亮前路，也给暗处的人指明了守卫们的位置。
隐蔽的墙根下，几个身影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灯光行进的路线，并在心中与自己所知的布防图进行对比，一切都对得上。
几人悄无声息埋伏着，果然在某一刻，守卫们巡逻的路线有了变化，出现了一段明显的空隙。领头的探子一挥手，所有人快速行动，抓住机会就向着蒂恩斯府潜入。
就在探子们觉得这一切是否太过容易时，远处本已经往另一个方向巡逻的守卫队伍，竟然又绕了回来！要不是这些守卫仍旧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伐，那从他们身前一晃而过的蓄能灯简直让人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暴露了。
探子们揣着狂乱的心跳，加快脚步，终于堪堪在巡逻人员走到可视距离前，全员溜进了蒂恩斯府。按照事先模拟过的相似地形，快速躲避在了视觉死角。
直到这时，他们才稍稍松了口气。心中也有些感慨：即便有内应帮着制造了漏洞，也才只能拖上几十秒而已，果然是公爵府才有的防御水平。
黑暗的掩护下，按照布防图演练过多次的人正在为顺利潜入而庆幸，丝毫没注意到那些对他们视而不见的守卫们，互相之间正在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洛因原本将那张布防图送回去，只是想留个钩子，也的确有设伏抓人的心思在里面，但如今他正愁下个魔术怎么布置场地呢，又怎么能不让这些客人“满载而归”？
为首的探子挥了下手，示意所有人分散行动，他自己则向着计划中的方向小心前进。
凭着高超身法和多次的演练，探子首领终于有惊无险地来到厨房的后墙边。往厨房内望去，靠近门口位置，一位厨娘打扮的女仆正背对着他的方向，靠着门框打着瞌睡。
灶上正热着某种糕点，探子首领悄声从窗口翻入，甜腻的味道顺着锅盖缝隙溢满了他整个鼻腔。他只看了一眼，并没有去揭锅盖，而是取出一瓶粉末，撒入了一旁温着的茶壶中。
做完这一切后他快速翻窗而出，又看了眼二楼亮起的灯光，便毫不犹豫就借助墙上凸起的花纹，敏捷地攀爬上了二楼的露台。小心躲开窗口位置，他藏身在了窗沿下方。
透过开着的窗户，能清晰听到屋内传来了两人的对话声。
“洛因，你是不是睡不着？”
“乔尔，我……咳咳咳，难受得无法入睡。”
“这么严重？！这段时间你可不能再继续施法了，你必须为你自己的身体考虑考虑！”
“咳咳咳，没想到元素灌体带来的后遗症这么严重，我以为……”
“你以为？你施法本来就全靠着秘药维持……如今又用了你父亲留下的魔法道具强行引元素灌体，这完全是在雪上加霜啊！”
“但遇到突发状况时，我不可能不施法……咳咳咳……”
屋内一时只剩下了压抑的咳嗽声，好一会儿，咳声渐止，那个劝慰的声音才再次无奈地开口：
“哎，真是拿你没办法。洛因，这个你拿着。”
“这是……？”
“这是我新发明的一种机械，我给它取名热能枪。只要按下这个开关，就能瞬间发射出高温的射线，对面前3米范围内的敌人造成极大的伤害。但你要记住，这种技术还不成熟，你必须在空旷地地方使用它，特别要避开头顶有镜子的地方，因为哪怕不是直射，镜面也会将热量反射回来，很有可能引发它的爆炸……”
“热能枪？这真是伟大的发明！就连皇家科研院都没有这样的武器！太好了，如果在国诞日当天，有人敢挑衅，我就冲着他们开枪。说不定那些没见识的家伙还会以为我是在施法呢！”这道声音带着明显的喜意。
探子还想再多听一些秘辛，却发现不远处又有守卫巡逻过来了，他只得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躲避。等到守卫离开后，屋内已经陷入了安静。
探子首领正想凑到窗前去看看里面的情况，又听到了屋门被敲响的声音。
“少爷，茶点来了。”
随后是碗碟与桌面碰撞的声音，以及女仆退出去的关门声。
“洛因，既然睡不着，就吃些甜食吧，这能有助于你的睡眠。”
“我吃不下乔尔，还是给我来杯夫人红茶吧，那喝上去也挺甜的。唔……今天的红茶味道也太甜了吧，总觉得喝起来怪怪的……”
“或者你可以再尝试一下这个……”
“喵喵～～”一道野猫的叫声传来，探子首领神色一凌，目光四下扫视，却发现四周隐蔽处藏了好几个自己人。
[怎么都跑这来了？你们的任务都完成了？］他比划着手势进行询问。
[巡逻太严密，任务无法完成。是否撤退？］
探子首领心下有些不满：完成不了任务为什么不原地待命，时间到了自己见机先离开不就行了？非要跑到他这儿来，这不是增加他暴露的危险么！
他估算了一下蒂恩斯府的换防时间，果断选择了离去。
在爬到一楼后，他还特意探头往厨房里看了眼，果然他刚才混入药粉的那只茶壶已经不见了。他这才松了口气，虽然其他几人的任务并不顺利，但他这边倒是办成了最要紧的一件事。
而且，他似乎还知道了不少重要的消息，得赶紧回去汇报给陛下！
[撤退。］所有探子顺着来时的路线，小心谨慎地离开了蒂恩斯府。
他们却是不知道，所有探子之所以会全都聚集到这里，并不是他们诚心要找首领，这一切都是洛因的刻意安排。
洛因不知道这次对方会来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必须要让这些探子中至少有一人能“正好撞见”自己与乔尔的谈话。
为此，他精心安排了守卫的巡逻路线，只要探子进了公爵府，不管来多少人，为了躲避守卫的巡视，最终他们都会被逼到这栋房子前。
“咚咚咚。”
辛莎推门而入。
“少爷，那些人已经全都撤走了。”
听见辛莎的汇报，乔尔立马站起身，走到桌后拖出自己的工具箱。
他将那壶被动过手脚的茶倒出一小杯，又往里面滴入了几滴特制的试剂，观察了一会儿，茶水果然凝结成了絮状。
乔尔瑞克神情凝重地开口：“初步判断，的确是用于阻断魔法师魔力运行的毒药。洛因，你是怎么猜到他们会下这种药的？”
洛因冷笑着勾了勾嘴角。
怎么猜出来的，当然是根据伊诺那张纸上的内容分析出来的！
别人或许看不出什么，但洛因本人作为毒药的受害者，却是能一目了然地看出查多三世的目的，一系列看似毫无关联的安排背后，充满了对洛因是否能施法的试探。
想必查多三世现在最困惑的，就是当初他的毒药到底有没有下成功。而不管上次有没有成功，只要这次成功，也一样能确保洛因无法再施法。
特别洛因现在还是在所谓的“元素反噬虚弱期”，就算察觉到异样，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的原因。
“洛因，我之前说的那段话……就是那个热能反射什么的，会不会编的太离谱了？对方能相信吗？”乔尔瑞克此时的表情很是尴尬。
洛因脸上是自信的笑：“会信的，越是自以为了解某事物的人，才越容易因此上当受骗。而且，我们给了他不得不信的理由，不是么？”
他边说，边晃了晃手中空有其表的热能枪。
有了通告的提示，洛因知道国诞日当天是肯定会有事发生的，既然如此，他也不差再多面对一方势利。
而诺曼这位高高在上的陛下，也绝对不会放过这当众将洛因拉下神坛的机会。
第069章 国诞日
白霜铺地、银蝶飞舞。
帝国历1356年3月18日， 在飞扬的大雪中，诺曼的又一个国诞日拉开了序章。
早在几天之前，各国的使臣就聚集到了王都， 并会在今天统一觐见查多·诺曼， 共贺这场盛会。
金碧辉煌的皇家宴客厅内，查多·诺曼穿着一身鎏金冕服、头戴华丽的王冠， 端坐于上首的王座之中。早年亲自带兵四处征战， 让他的手臂和肩膀都还留有肌肉的轮廓， 虽然人到中年，肚子鼓了出来， 但这身冕服很好地遮盖了他身体中段的曲线，坐在那儿倒显得肩背挺直， 很是不怒自威。
但他的眼神却并没有放在依次上前来行礼的别国使臣身上， 而是一直向着门口张望， 似是在期盼着什么人登场。
在他左手边坐着诺曼的王后——维沃·泰勒。虽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这位王后依然身形纤细， 容貌典雅， 是个十足的美人。值得一提的是， 这位漂亮的王后来自美人之国拉布提。
查多·诺曼的右手边， 坐着首相布里克公爵。再往下才是他的三个儿女——33岁的大王子提米塞·诺曼、29岁的二王子法约尔·诺曼， 以及17岁的三公主迪赛尔德·诺曼。
“哦，瞧，拉布提的来使真是美丽！”二王子法约尔轻声说道， “真遗憾我们的母后也出自那里，不然我兴许有机会娶到一位拉布提的公主。”
大王子提米塞隐蔽地翻了个白眼， 面上却还是维持住了虚伪的关切：“我亲爱的弟弟，你也可以选择娶拉布提的某位大臣之女。”
二王子一脸傻白甜地笑了笑：“哦， 提米塞，我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想这么快结婚。要是结婚了，我就必须对自己的妻子负责，那就再也不能正大光明地去欣赏各色美人了。”
大王子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不怀好意地将话题引向三公主：“说起美人，在场恐怕谁都比不上黑蔷薇公爵。迪赛尔德，听闻洛因阁下与你年纪相仿，身份又尊贵，倒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
比起胸无大志的弟弟，大王子提米塞更忌惮这位年仅17岁的妹妹。
要知道他与法约尔两人都没能继承到“查多”之名，但妹妹10岁那年，父王就亲口夸赞过她最像自己，提米塞极度怀疑，要不是“查多”这个名字实在不适合女孩，如今诺曼恐怕已经有了“查多四世”！
迪赛尔德公主虽还未成年，却已经显露出了不俗的政治天赋。大王子的言下之意她很清楚，估计是觉得只要她嫁给了洛因·蒂恩斯，就能彻底退出王位之争。
呵，愚蠢。
虽然诺曼并没有传位给女子的先例，但自己的两个哥哥，一个空有野心却只会耍小聪明，另一个本就无心王位，以父王对她的重视程度，她迪赛尔德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至于洛因·蒂恩斯……迪赛尔德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坐在上首的母后，又不动声色地垂下眼。
对待大王子小打小闹的挑衅，这位17岁的公主殿下只是意味不明地颔首一笑。那传承自母亲的端庄长相，配上标准的礼仪，让人完全没办法挑出错来。
提米塞瞬间一噎，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每次面对这个妹妹，他都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而身旁的蠢弟弟还在这时一脸期待地接话：“黑蔷薇公爵也快来了吧？按照我们诺曼的礼仪，他该在开宴后15分钟左右入场。”
话刚说完，洛因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大厅门口。
今天的洛因穿着一身白色法师袍，银线毫不起眼地穿插在布料中，随着他的走动，细细勾勒出的蔷薇图案时隐时现，让他显得低调又奢华。
衣服的领口用白色的绒毛点缀，他双手藏于宽大的袖摆中，略有些苍白的脸庞看起来更显稚嫩。但神色却透着股沉稳、淡定，那是经历过不少大场面才能锻炼出的底气。
有着精致容貌的青年从门口走来，伴着今日的风雪。
人们先是被他的容貌所迷，下一刻又被他的气质所慑，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意识到，洛因既然来参加诺曼的国诞日庆典，首先的身份应该是诺曼的公爵，其次才是魔法师。照理来说，他应该穿着公爵服才合乎规矩。
此刻人们脑中只有一个事实：眼前这位刚成年的黑蔷薇公爵，早已独自挑起一郡。而且，似乎这位小公爵在民间的声望还挺高？他们来到王都的这段时间，听得最多的就是关于洛因公爵如何拯救一火车人的事迹。
一些邻近国家的使臣看向洛因的目光逐渐闪烁起来，又不动声色地去观察王座上那位的表情，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洛因在进入大厅前就扫视了全场，并十分满意自己所看到的。
他以极缓慢的速度向着查多三世的方向走去，实则是在记下所有能看到的反光之处，以便一会儿可以通过发通告的形式，指导自己的助手——乔尔，进行天衣无缝的场外配合。
‘角落的金属巨型盆栽、墙上镶嵌的装饰、桌椅侧面的平滑花纹……哦嚯，还有整个天花板！’
‘不错，果然没让我失望！’
查多三世早就盼着这一刻的到来！
从洛因·蒂恩斯这个人出生之前，查多三世就开始了算计。
原本他并不需要针对约克郡，因为老公爵安博·蒂恩斯根本就没准备延续下一代！但艾琳这个唯利是图的女人出现了，并成功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嫁入了蒂恩斯公爵府，这让查多三世如鲠在喉。
他知道法师工会的那帮疯子，一直就想要个天才魔法师作为他们的精神领袖，既然他们能利用艾琳·古纳的野心，那么，他也能！
为此，年轻时的查多·诺曼背着所有人，做了件冲动的事，他要让下一任黑蔷薇公爵完全无法使用魔法！
呵，你们这些疯子不是想要魔法天才么，结果魔法世家的传人却不能施法，这难道不是“魔法必亡”的最真实写照？
只可惜这件事不能找首相布里克帮忙，否则有了他的谋算，定然能万无一失，而不是会像现在这样，总在怀疑自己当初是否成功了。
在查多·诺曼看来，布里克在某些方面太过保守了，总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让他知道了这个计划，定然会极力反对。但某些事不去拼一把，又怎么知道是否是错过了最佳的机会？
这么多年来，查多三世一直都在洛因到底会不会施法这个问题上纠结。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他还是不敢跟蒂恩斯撕破脸，而前几天探子带回来的消息，终于给他解了惑。
当初他的毒应该是下成功了，但效果并不算太理想，洛因·蒂恩斯应该还是有一定的施法能力，却十分微弱，只能靠着一些秘药维持。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如今他已经彻底成了废人一个！
今天，法师公会就会发现，他们期盼了这么多年的魔法天才，将在这个国诞日、在万国面前，坐实骗子的名头！而且，还是个不会施法，妄图用科技手段伪装成魔法，却遭到反噬的骗子！
想到这，查多三世假意抬头正了正头上的王冠，实际却是看向了铺满天花板的镜子。
为了防止被洛因察觉，事先引起警惕不愿在厅中使用那个机械，他还特意将这些镜面都镀成了暗色，但又担心暗色镜面达不到效果，于是在四周墙面都镶嵌了能够反光的装饰物。
“陛下，王后，洛因·蒂恩斯向您致礼。国诞日安，诺曼永存。”以洛因的地位，无需向查多三世下跪，所以他只是站在那儿微微躬身。
“诺曼永存，”查多三世微笑点头，“很高兴您的到来，洛因阁下。”
泰勒王后似乎对洛因的印象十分好，她看向后者的目光里带着十足的友善：“洛因阁下，今天似乎没见到那位与您形影不离的小海姆先生？”
洛因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乔尔瑞克觉得自己还不够资格站到这里，所以自觉在家庆祝国诞了。他要是知道能引得王后亲自过问，定会感到十分荣幸。”
查多三世无心听王后与洛因寒暄，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洛因落座。右手手指却在椅背上连敲三下，在他右边坐着的布里克公爵立马冲着某个方向递出个眼神。
洛因再次点头行礼，才一转身，向那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位置走去。他宽大的袍角因这一动作而散开，在空中旋出一道扇形的弧度，白色的袍角像是开出了黑色的花，却又在短短一刹消失不见，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
一部分善于观察的人发现了其中的奥秘：这件法师袍的衣摆处竟然有着一道道折痕，当主人旋身或者被风吹开时，就会露出隐藏在里面的另一种颜色。
洛因本就引人注意，此刻更是成了全场的焦点。
就在这时，一道略带责问的声音突然响起：“洛因阁下，您竟然穿着法师袍就来出席国诞日了，身为国诞庆典的负责人，您不会连这最基本的着装礼仪都不记得了吧？”
这句话一出，宾客中就传来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接着就有人开始了小声地窃窃私语。
作为在诺曼有着特殊地位的三大公爵之一，还是位声名在外的天才魔法师，洛因·蒂恩斯就算穿着睡衣来参加国诞日，别人也最多私下里嘀咕几句，是绝对不敢当面质问的。
如今这人竟然如此不客气，所有人看向出声之人的目光都带上了点意味不明。
洛因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出声的人，那是个他不认识的官员。这人虽是对着洛因发难，但每隔几秒眼睛就忍不住要去瞥一下上首布里克公爵的方向，受谁指使简直一目了然。
“哦？你觉得我的着装不妥？”洛因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听着像是隐有怒意，“你认为，一位魔法师，不应该穿魔法袍？”
小官员被洛因一瞪，就开始心虚：“这、这……但您是以诺曼公爵的身份来参加的，就应该优先选择公爵服！在国诞日上可没有什么魔法师！”越说到后面，他越发理直气壮起来。
“呵。”洛因冷笑一声，向着那个小官员的方向迈了两步，王座上的查多三世却在这时当起了和事佬。
“洛因阁下，息怒。您过去不曾以公爵身份参加过国诞日，所以对这方面的规矩可能有所疏忽。啊，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过去安博·蒂恩斯阁下前来庆祝国诞时，穿得都是公爵服。您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如去更衣室稍作更换？”
查多三世这话的语气看似是在征求洛因的意见，但话都说道这个份上，等于是要求洛因必须换一套衣服。若是洛因灰溜溜地答应下去换装，显然是丢了个大脸。若是不愿意去，也会在他国使臣面前留下傲慢、不把王室放在眼里的印象。
查多三世已经受够最近王都里对洛因·蒂恩斯的吹捧了，今天他早就计划好一开场就要给对方来个下马威。为此，他特意给这次国诞宴会的流程里，留下了个不痛不痒的小错误，就等着洛因·蒂恩斯到来后，安排人指出，并问责他这个名义上的负责人。
没想到洛因·蒂恩斯自己犯浑，来参加庆典居然不穿公爵服，这简直是现成的把柄！比流程出问题要严重多了，毕竟谁都猜得到他这个负责人只是挂个名罢了。
想到这，查多三世赞许地看了眼发难的小官员：不错，反应够快，会随机应变，是个可以重用的人才。
又将目光移向洛因，他期待在洛因脸上看到不知所措或者恼羞成怒的神色，他也的确看到了。
洛因看向查多三世的目光里有着压抑的怒气：“陛下，您觉得，我不该穿法师袍？”
不等查多三世回应，他又将双手在两侧摊开，转向大厅内其他宾客的方向，“你们呢？也觉得我洛因·蒂恩斯，一位魔法世家的传人，在正式场合不可以穿法师袍？！”
所有人看看面前面色不虞的小公爵，又看了看王座上不怒自威的诺曼陛下，一时竟没人敢出声。
这些人都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位公爵阁下看似怒火中烧，心中其实乐开了花。
‘不枉我刚才转身时故意将幅度弄得这么大，总算是有人注意到服装的不妥了。要是没人找茬，我还得自己找机会挑自己服装的毛病，多尴尬。’
他站在那儿，向着各个方向微微转动身子，状似较真地向所有人展示着身上的法师袍，像是非要让人说出不妥在哪儿似的，实际上却是在聚拢观众们的注意力。
查多三世没想到洛因性格这么轴，一怒之下竟然把所有宾客都牵扯进来了，这样下去恐怕很难收场，他正想开口再次强硬要求洛因下去换衣服，一旁还真有人接了洛因的话：“为什么不能穿法师袍？洛因阁下本就是魔法师，穿法师袍并无不妥！洛因阁下，这件衣服十分衬您的气质。”
查多三世怒目看去，发现自己的二子法约尔正一脸欣赏地看着场中的洛因，查多三世一瞬间气得差点没缓过气来。
他一直知道法约尔天真，年纪不小了却整日游手好闲。往常有40多岁还整天只耽于情爱的肯林迪家长子——沃夫·肯林迪在一旁做对照组，还不觉得，如今却发现这儿子简直是太没眼力见了。
场中的洛因倒像是被二王子这句话安抚了情绪，他脸色稍缓，冲着对方微微颔首：“法约尔殿下，感谢您的仗义执言。不过，作为诺曼的一员，我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公爵服，的确也有些不妥……”
所有人看向洛因的目光里透着抹了然：哦，看样子还是要服软，原来刚才那么大阵仗，只是为了找个台阶下。
查多三世也是这样想的，此刻他脸上已经挂上了三分得意、五分包容、两分俾睨的笑容，准备再次开口，却见洛因完全没有转身向他行礼退场的意思。
“……既然不妥，那我自然该改正。”青年这样说道。
下一秒，只见他摊在身侧的双手似是手腕一翻，然后维持着双手在两侧打开，手心向上的姿势缓缓抬起。
“啊！这、这是……”
“发、发光了！他的衣服在发光！！！”
有人捂住嘴，有人惊呼出声，在他们目光的焦点处，黑发的青年下巴微昂，眼眸半眯。平展的双臂将他那身白色的魔法袍完完全全展露在所有人面前，上面用银丝勾勒的蔷薇在此刻看起来是如此显眼。
“不，不是衣服，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小公爵本就苍白的皮肤，在此刻看起来竟像是带着种柔和的光晕，给他平添了种易碎和圣洁。一些人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却都不敢向前迈出一步，只愣愣钉在原地看着这一幕。
下一刻，洛因蓦然睁大了双眼，他嘴唇翕动，似在吟唱着繁复的咒语，平伸的双手也在此刻变换成了食指、中指并拢，其他三指蜷曲的手势，指尖光芒尤胜。
他的手臂从身体两侧缓缓抬高，终于在头顶交汇。那双骨骼匀称的手仍旧保持着刚才的手势，手背向着众人的方向、腕部作为交叉的支点。这个姿势维持了好几秒，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本能感觉到他在酝酿着什么。
下一刻，洛因交叠在头顶的双手，以极快的速度落下，到了小腹位置时才再次打开，并自然地斜指向地面。随着这个动作，众人似乎听见了布料清脆地“唰”一声。
“啊！这！！我根本就没眨眼，这是怎么做到的？！”
“天、天啊！这难道就是魔法？！”
“太神奇了，魔法竟然还能这样！”
“这就是顶级魔法师，与只会放火球点烟的低端魔法师之间的差距吗？！”
只见场中的洛因此时身上哪还是那件白色的法师袍，这分明是一件白色的公爵服！
虽然款式经过了一定的改良，上半身的袖袍显得有些宽大，但那精致的排扣、那收腰的设计、那利落的下半身着装，无一不显示了，这就是一件合乎规制的公爵服！
但洛因带给人们的惊讶还没结束。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似是有些不满意，于是他抬起了左手，手型依然是刚才那个魔法手势，但这次他只是用左手从右肩往下轻描淡写地一划，又是“唰”地一声，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那身白色的公爵服竟然变为了纯金色！
“哦！！”宾客们的惊呼出奇地一致，洛因注意到其中好几个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崇拜。
在他身后，查多三世彻底坐不住了。
“不可能！”查多·诺曼轻声自语，“不是已经成功下药了么？他怎么还能施法？”
离他最近的王后维沃·泰勒惊诧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在对方发现前又赶紧收回了目光，只低头故作平静地继续看着场中的洛因，但笑容已带上了几分勉强，手也悄悄攥紧了裙摆。
洛因回过身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查多三世虽然还坐在王座上，可双手却死死抓着两侧的扶手，身体也前倾着，像是随时都可能站起来，他瞪着洛因，眸中满是不可思议。
但洛因却像是对他刺激得尤嫌不够似的，故意看看查多三世身上的鎏金冕服，又看看自己身上的金色公爵服，然后再看冕服，再看公爵服。反复几次，宾客们再迟钝也注意到了。
本来两件衣服款式不同，只占了个相似的颜色，并没有什么好比较的，但架不住小公爵这样来回看，人们就也在这种暗示的带动下比较了起来。
正应了那句话，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这么一对比，人们对诺曼王室积威下的那种敬畏，瞬间就去了两分。
“洛因·蒂恩斯，你……”查多三世正要说些什么，就被洛因打断。
“抱歉陛下，是我的疏忽。”他认错这么快，让查多·诺曼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口。但下一刻，也没人在意他是否开口了。
只见洛因说完那句话后，又是十分随意地将右手从下往上在身前一挥，那金色的袍袖在空中划出道流畅的弧线，再定睛看去，哪还有什么金色！
他身上的公爵服，从头到脚都变成了黑色！只在袖口、领口位置，点缀着几朵红色的蔷薇。
“哦！！！”再来一次，所有宾客的反应还是一模一样。
这次他们甚至齐齐鼓起了掌！
挑衅！这完全是挑衅！明明是自己想给他来个下马威，可洛因·蒂恩斯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反过来用魔法打他的脸！
查多三世心中气得要发疯，面上还不得不维持着一派淡定。洛因越是展现出自己的魔法才能，他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看着洛因施施然向他行了个礼，缓步踱向自己的位置，查多三世恶狠狠地瞪向一开始挑衅的那个官员。眼中的戾气让官员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要不是这人自作主张非要提什么服装问题，洛因·蒂恩斯又怎么会有机会出这个风头？看看吧，如今全场谁还在乎这是他的国诞日？
这会儿查多三世是完全不记得刚才自己对那个官员的欣赏了。
他再次将目光转向洛因，却不经意间发现对方正抬手掩嘴，肩膀轻轻抖动，像是在……咳嗽？
是了！洛因·蒂恩斯本就中过那种毒，却能靠他们蒂恩斯府的某种秘药一直吊着。今天他肯定也吃了秘药，这才堪堪中和了一部分毒药的药性。但他刚才的施法也必然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消耗！
不过，经过刚才蓦然见到洛因施法的那种刺激，查多三世这回可不敢武断下定论。他又谨慎地观察了好一会儿，果然发现洛因每隔几秒，就会趁人不注意时微微蹙眉、轻抚胸口，像是在缓解疼痛。
呵，小崽子还是太年轻，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就过度消耗魔力。
这样更好，一会儿的戏才会更加精彩！
想到这，查多三世才真正放松下来，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泰勒王后的坐立不安。
“陛下，请容我失陪一会儿。”王后在查多三世耳边小声说道。
查多三世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对于王后，他曾经的确挺喜欢的，但再美的美人看了这么多年，也早就麻木了。
王后的尊荣他会给对方，但情人他也没少找。
维沃·泰勒也的确是个十分称职的王后，宫闱、外交，该她做的都能得体做好。子女、情人，这些查多三世不需要她过多关注的，她也能把握好分寸。在查多·诺曼心里，泰勒王后已经成了这个国家的符号之一，他自然不需要去关心符号有什么想法。
他此刻只关心接下来的计划。三大公爵，只要能撬开一个口，必然会好对付许多。
而洛因·蒂恩斯，不仅关系着三大公爵的地位，还关系到了法师公会那帮疯子。
想到法师公会，他再次看向了右手边的首相布里克，见对方肯定地点了点头，才终于放下心来。
洛因·蒂恩斯，就让你再得意一会儿！
等铲除了你，接下来就是蜜柚郡、哈尔郡。届时整个诺曼，乃至于周边其他国家，都会逐渐归入我查多三世的手中！
我查多三世，必将成为史上最伟大的诺曼王！
第070章 他国挑衅
洛因落座之后， 被打断的国诞日流程即将继续。
“卡斯国使臣前来见礼……”
“巴达姆国使臣前来见礼……”
随着侍卫的唱名，一些偏远国家的使臣开始依次从位置上站起，走到大厅中间向查多三世鞠躬， 并献上本国的特产作为贺礼。
洛因面上还在继续装虚弱， 实则精神紧绷，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波尔国使臣觐见……”
又是一个距离诺曼极其遥远的国度， 但这个国家的使臣向王座上的陛下行礼之后， 却没有按照指引坐回该坐的位置， 而是依然杵在大厅正中间，就连礼物也没有递给一旁的侍从。
“尊敬的诺曼陛下， 今日我们波尔国奉上的礼物，必须要用特定的步骤打开， 才能展现它无与伦比的魅力。”
波尔的使臣带来的礼物十分巨大， 是个足有半人高的大箱子， 箱子底部安排着滚轮，由一位高大的随从推到大厅中间。
波尔， 诺曼东面将近700海里处的一个岛国， 盛产珍珠和各类海味。岛上的人们普遍身材矮小， 皮肤都偏暗偏黑， 也不知是天生如此， 还是被海风吹得。
有意思的是，整个波尔国竟是“以白为尊”，可据说他们全国最白的波尔王室， 真实肤色也是偏近于麦色，所以这个国家的美白妆粉产业可以称得上是“世界驰名”。
洛因过去只听过波尔妆粉的名头， 并不知道波尔人是怎么上妆的，今天倒是有幸长见识了。
眼前这位名为罗伯特·纳赞的波尔来使， 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敷上了层厚厚的妆粉，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原本的肤色。不仅是他，所有波尔国人都是如此，可以说全场最白的就是他们了。
‘我死了三天都不可能这么白。’洛因实在对这个国家的审美理解不能。
王座上的查多三世却是对罗伯特的话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兴趣：“那就请纳赞先生在此为我们将它打开吧。”
罗伯特·纳赞微笑颔首，出乎在场人意料地，他直接向侧面让开了两步，让原先那位推着箱子的高大随从独自站在了场中。
这位随从也同罗伯特一样，用厚厚的妆粉遮掩了露出来的皮肤。说他“高大”其实也只是跟身材矮小的波尔国人相比，真要放在诺曼，他也就属于普通身高。
那位随从不发一言，而是先围着大箱子绕了一圈，再微微躬身行礼：“曼纽向您见礼。”
没有说姓氏，他只说了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名字。
洛因敏锐地察觉到这位曼纽停下后，所站的位置似乎比原来略偏了几度，以至于他躬身行礼时不像是冲着查多三世的，反而更像是冲着洛因本人。
他用余光看了看查多三世，发现对方因为曼纽的这一动作面色一僵，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下一秒这位国王陛下依然做出了一副十分期待的样子，而曼纽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袖中掏出了一根魔法杖！
洛因眼眸眯了眯，不对劲。
在父亲安博·蒂恩斯的书房里，关于各国的习俗、背景都有记录，洛因早在幼时就都记得滚瓜烂熟。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但洛因知道，波尔国弹丸之地，人口基数少，其中的魔法师就更是稀有。哪怕在如今魔法没落的年代，波尔国也绝不会轻易让本国珍贵的魔法师长途跋涉来到诺曼。
退一万步说，就算波尔的魔法师真的不得不出海，也必然是前呼后拥，绝对不会被安排为一个小小的随从！
再看眼前这位，身高明显就比罗伯特要高出两个头，洛因有理由相信，这位曼纽根本就不是波尔人！甚至……查多三世有很大概率早就知道曼纽的身份，且对他的不敬早有预料，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忍气吞声！
洛因表面上一派淡然，内心已经严阵以待。如果这位魔法师真的是查多三世安排的，那为了逼迫自己使出所谓的“热能枪”，他有很大可能会冲着自己发出攻击性魔法。
空气中魔法元素的波动明显剧烈起来，曼纽已举起了魔杖，小声吟唱起咒语。洛因紧了紧藏在袖中的手，只要稍有不对，他就会将手中握着的东西给激活，这是他为了应对今天的突发状况，特意让乔尔赶制出来的。
曼纽法杖顶端的光芒越来越盛，随着他一抬手，“轰”一声巨响，那半人高的箱子四面直接倒伏下来，露出了中间的东西。
那是一颗直径足有一米五左右的巨型黑珍珠！明明是纯黑的珠子，却给人一种正在发光的感觉，但实际上，这只是珠子的边缘过于光滑莹润所带来的错觉罢了。
“起！”曼纽双手颤抖，涨红的脸色连那厚厚的妆粉都无法完全掩盖。他指令一出，就见那颗黑珍珠整个都晃晃悠悠地漂浮了起来。
“哦！飘起来了！”
“这就是常见的漂浮术罢了，不过能让这么重的珠子飘起来也的确不容易。”
显然，有了刚才洛因那出其不意且从没在这片大陆上出现过的“变装魔法”打底，这些往常都没怎么接触过法师的宾客，都被抬高了眼界，竟然也能大言不惭地说漂浮术常见了。
对于这种没办法震撼全场的局面，曼纽也不知是本就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另有后招，他依然全神贯注地利用魔法将黑珍珠继续往上托举，当举到两人高的高度时，他蓦然将目光定在了洛因身上。
洛因心头一跳，当机立断就将早已藏在袖中的那只机械往魔术道具箱里一收。
原本他以为对方会使出的招数无非也就是“金木水火土”，而洛因只要挡住第一下，就能重新占据主导权，并保证对方放不出下一个法术。
所以他特意让乔尔赶制了一把折叠伞，伞骨用无法导电的材料制作，伞面则刷满了惰性涂料，不论对方放过来的是什么元素，都能迅速又不失优雅地挡下至少1击。
但目前这个情况，对方明摆着是要“物理攻击”啊！这么大个实心球砸下来，别说一把折叠伞了，他撑个合金杆在这都得被砸扁！
洛因果断站起身，面向那位名为曼纽的魔法师，双手在面前交叠、打开，然后双臂以一定的韵律舞动起来。
他的动作时刚时柔，时快时慢，像是自成一套体系，那宽大柔软的袖袍因为他动作的惯性，在一顿一抬之间，像是暗含杀机。
‘事实再一次证明，人啊，就是什么东西都该学上那么一点儿，指不定哪天就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用上了。比如——《第九套全国小学生广播体操》。’
=。=
两人这明显对峙的态度，让宾客间产生了不小的骚乱：
“哦，天，这是要做什么？”
“天啊，那个魔法师是在挑衅洛因阁下吗？”
“波尔国疯了吧？竟然敢在国诞日挑衅诺曼！”
“嘘，别说这些了，情况可能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一些明眼人已经发现了波尔使臣的老神在在，以及王座上那位，也毫无制止和责怪的意思。他们当即就不再开口，只是有些担心地望向洛因。
毕竟眼前这两方，一个是把脸涂得死白死白，看不清五官的挑衅者，另一个是容貌精致、姿容优雅、刚才还十分亲民地施展过变装魔法的洛因阁下。几乎所有人内心都已经不自觉地有了偏向。
对面的曼纽却没心情去在意宾客们的想法，他凝神注意着洛因的动作，眼中爆发出了某种狂热的光芒，心中也是思绪连闪：
他感应到了！自洛因·蒂恩斯站起身后，他感应到空气中的魔法元素波动比原先要强烈了千倍不止！蒂恩斯公爵，不愧是他们看好的天才魔法师！
这魔法元素波动的剧烈程度，这无需魔杖、仅靠手势就能施法的天赋，洛因阁下现在酝酿的魔法必然杀伤力十足！而他自己，作为主动挑衅的一方，很有可能要为此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但他不后悔！作为法师公会的一员，他们一直走在不被人理解的道路上。为了完成会长的嘱托，他甚至不惜扮成波尔国的人。这是对他的试炼，也是对洛因·蒂恩斯的考验！
事实上，经过之前旁观洛因阁下神乎其技地变装魔法，这位来自法师公会的魔法师已经在内心认可了洛因的能力，那是怎样的天赋啊，竟然能将魔法运用到那种程度！
但曼纽也知道，这还不足以让法师公会的某些元老信服。如果洛因阁下能通过这次考验，那他们法师公会将会迎来期盼已久的精神领袖！哪怕他自己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
出于对洛因的尊重，曼纽并没有直接一股脑儿将黑珍珠“投递”过来，而是想等着洛因将法术施展完毕，再进行一场法师之间的对决。
再、再多给洛因阁下一点时间吧……这样他应该会有更大的把握完美接下这一击。这样，也算是我——曼纽，为了法师公会的未来做出一点点贡献了。
在曼纽对面，舞动着双臂的洛因早就感觉到这个魔法师表情不大对劲，那眼神中透着的疯劲，比之伊诺跟他摊牌那会儿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只能第一时间站起身来，快速运转《蔷薇冥想法》，先将周围的魔法元素尽量纳入自己的循环体系，只要对方用的冥想法跟他不同，这样做就势必会削弱对方的施法速度。
只有拖慢了对方的脚步，他才有更充足的时间进行布置！
但王座上的查多三世见两人比划了半天都没动手，特别是洛因，直到此刻都没拿出那把热能枪，他终于坐不住了：“洛因阁下，请您将这枚珍珠击碎！”
波尔国的来使也像是终于得到了提示般，急急忙忙夸张地大喊道：“啊，我们魔法师的魔力水平不够，法术已经失控了！用高温，高温能将珍珠轰碎！”
他们想要暗示洛因用热能枪的心思简直是明晃晃写在了脸上，但周围其他宾客并不清楚这是计划好的，还以为波尔国的魔法师真的法术失控了，不由边往门口退，边抱怨起来。
“控制不住魔力就不要胡乱施法啊！”
“真是太荒谬了，竟然有人控制不好魔力还要强行施法。”
“波尔国就是小国，没见识。跑到洛因阁下面前挑衅，结果自己的人连魔法都施展不好。”
在这些起哄声中，曼纽也有些慌了起来。
他在法师公会本就属于底层，天赋也不算太好，所以才被派来做这个炮灰，此时因为紧张，且周围的魔法元素几乎都跟着洛因的冥想回路在走，他一惊之下魔力运行居然真的出现了一个空隙。
登时，他脸色大变，那枚巨型珍珠还在他的头顶，一旦中断魔力，它不是直直掉下来那么简单，而是有可能飞向四周任何一个方向！
“完了！散开，快散开！”曼纽大声惊呼，甚至已经放弃般本能地蹲下身抱住了头，而那枚巨型黑珍珠也在他收手的一瞬间向侧面滑了一小段距离。
“唰！”“当啷！”“蹭！”一串连响。
“啊！”
人群中传来短暂的惊呼，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曼纽察觉到不对，缓缓抬起头。
半空中，那枚黑珍珠静静悬浮着，没有旋转，没有移动。在珍珠的四周，不知何时浮起了星星点点，就像是众多的星星在拱卫着中间的那颗珍珠。
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就见洛因公爵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那套繁复的魔法手势，正对着空中的巨型珍珠做出托举的姿势。
他的手臂微微颤抖，额头沁出了冷汗，但表情看起来却是十分轻松。
随着他手臂的下移，那颗珍珠正一点点被他放回地面！
曼纽这才发现，那些漂浮的“星星”成分还挺复杂，大部分来源于下方宾客桌面上比较圆的碗，也有一些厅内的圆形装饰，甚至还见到了好几颗珍贵的月光石！
“这、这不可能！”外行看热闹，内行喊卧槽！
普通宾客可能只觉得洛因是将珍珠托住了，但曼纽却清楚，要想做到这样悄无声息举重若轻的程度，就必须先找到前一个魔法师施加的魔力轨迹，再用自己的魔力进行模拟，然后抵消、替换，才能让珍珠在毫发无伤的情况下被下一个魔法师接手！
洛因阁下对魔法的控制竟然已经妙入毫颠！
曼纽看向洛因的目光已经不足以用崇拜来形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半空中会浮起这么多小零碎……
也许……是洛因阁下的这个魔法，运行之后比较容易吸引圆形的东西升空？
被曼纽打心底里神话了的洛因，其实远没有他看上去那么好受。
往常通告中他都是表演“我好累”，今天却反过来了，他在表演“我好轻松”，因为……
‘这个球，是真的太特么重了！！！’
‘每到这种时候，就特别想念辛莎。’
之前洛因的广播体操，也不是白做的。在挥手的瞬间，洛因就往巨型珍珠上绑缚了数不清的隐形线，又将线的另一端往各种墙角、桌角挂，为了拖得动这么重的珠子，他还得安装无数个“动滑轮”。
由于现场比较圆的东西不够，情急之下他还掏出了自己道具箱中压箱底的月光石。
其实在洛因“布线”的过程中，这些小零碎就已经在陆续升空了，只不过曼纽的注意力并不在此，没有事先发现，乍一看到才觉得十分震撼。
有了这么多的动滑轮，珍珠的重量仍然不是洛因轻轻松松就能拉扯住的，所幸曼纽本就没把珍珠托得太高，几息过后，随着“Duang”地一声，珍珠成功落地。
他再次挥手，那些漂浮在空中的“小星星”也依次落回了原本的桌面。
洛因收回自己的月光石后，才抬头看向查多三世：“陛下，这么大的黑珍珠真是十分难得，直接击碎太过可惜了。”说完，他不等对方回应，就转身落座。
‘实在是腿软，站不住。’
但查多三世显然把这一切都看做了洛因的傲慢。
他眼中泛起了红血丝，法师公会的人到底是怎么安排的，竟然一点作用都没起到！
但他很快又再次冷静下来，因为，他原本也没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法师公会身上。
“波尔国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看样子你们的法师并不能很好地将这件礼物的玄妙之处完全展示出来，好在我们这还有位天才魔法师——洛因·蒂恩斯阁下，”查多三世意味深长地看着洛因，“纳赞使臣，不如您将最后需要达到的效果直接说出来，然后再请洛因阁下根据结果来施法，将盛景重现，二位觉得怎么样？”
“当然可以！”罗伯特·纳赞完全像是查多三世的应声虫，他只愣了半秒，就无条件赞同了查多·诺曼的话。
所有人的目光在此刻重新聚焦到了洛因身上，查多诺曼更是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
若是洛因·蒂恩斯不同意，那他天才魔法师的名头必然会蒙上一层阴影；但若是他同意了，更大的危机就在后面等着他。
这次，就不信你还能不用那把热能枪！
洛因施施然坐在那儿，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他黑色的桃花眼缓缓移向波尔的使臣，在对视的一瞬间，罗伯特·纳赞甚至有种被吸入深渊的错觉，他不知不觉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板正地站在那儿，遥遥望着洛因一动都不敢动。
下一刻，洛因嘴角勾起个玩味的笑：“那么，纳赞使臣，请问波尔国的魔法，最终想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