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情形不适合洛因深想， 他只能暂时放下关于乔尔与诺比斯之镜间的疑问。
边瑟恩本就在说到这个话题时目光闪躲，似是生怕面前两人深究，他积极给乔尔解惑道：“名叫诺比斯的神器的确不止一件， 除了镜子之外， 已知的还有权杖、王冠和项链。”
乔尔瑞克有些讶然：“竟然是一整套么？刚才你们说名叫诺比斯的神器，都有怪异的使用条件， 另外三样也是如此？”
“不仅使用条件怪异， 用出来的效果也十分奇葩。
“诺比斯之杖， 能与它产生共鸣的人必须满足两个条件——身份尊贵，且颜值高， 至少不能是长相平庸之辈。它现在应该在拉布提的一位女伯爵手上。”
“伯爵？”乔尔瑞克眉梢动了动。
“哈，你是好奇凭一个小小的伯爵， 拉布提王室怎么没去抢吧？”
边瑟恩脸上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因为那玩意唯一的作用就只有一个， 发光。是的，就是普通的光， 除了照明， 没有任何神奇之处。
“早些时候这件神器还在女伯爵的茶话会上频繁出场， 一堆贵族小姐轮流持杖， 攀比它发出的光亮程度， 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不过次数多了以后，连她们都已经腻味了这样的游戏。”
“再说诺比斯之冠，条件是佩戴者至少得是一方势力之主， 且必须得到所属势力九成以上的民心，才能与它产生共鸣。啊， 这玩意早在几十年前已经跟塔明绑定了，所以如今要想使用它， 必须要成为塔明城主，且得到塔明本地九成的民心才行。啊，这么说来，洛因阁下，您倒是可以试试。”
洛因很不优雅地瞥了边瑟恩一眼：“可以，但没必要。”
“哈哈哈哈哈哈哈……”
洛因话一出口，边瑟恩就憋不住似地大笑起来，见乔尔瑞克投来不明所以的目光，边瑟恩解释道：“诺比斯之冠，戴上后的唯一作用是无法说谎，而且佩戴之人有问必答，言无不尽，连说半句留半句，从而误导别人，达到‘说出口的是真话，效果等同于说了假话’的擦边球都打不了。”
乔尔瑞克恍然大悟，毫无疑问，这样的功能对于一位领导者而言，何其鸡肋：“那诺比斯项链呢？”
边瑟恩又露出更古怪的表情：“诺比斯项链嘛，作用堪称逆天……一旦将它激活，方圆百里内所有的魔法元素都会聚集到佩戴者身边，只供佩戴者吸收，其他人无论离得多近、魔法亲和力多强、多努力，都无法得到那些魔法元素的一丁点儿垂怜……”
说到这，他故意停下话头，看向乔尔瑞克。
但有之前几样神器打底，乔尔并没有为这乍一听很厉害的效果动容，而是静静等待边瑟恩的下文。
没得到期待中的反应，边瑟恩也不再卖关子：“……好吧，能与诺比斯项链产生共鸣并激活它的，只有绝魔体。”
绝魔体可不是普通的无法施法。像是诺曼的平民、包括现在的洛因自己，都属于“无法施法”的范畴，可仍能利用某些手段使出法术。
绝魔体则不然，魔法元素根本就被屏蔽在他们身体之外，连进入其中逛一圈的门路都没有，那么诺比斯项链抢来再多元素到佩戴者周围，也都无济于事。
或许唯一的作用就是：我用不了，于是抢来所有魔法元素，让周围其他人也不许用。
绝魔体万中无一，比洛因这个双黑魔法师还要稀少。
说起来，洛因还真见过一个绝魔体，就是北面白鲨公爵家的小少爷，那个曾经靠着装小僵尸跳，来博取长辈关注的小豆丁——欧泊思·希尔。
“那条项链在一次海难中，随船一起葬身海底了。应该没人会想不开，费劲去捞它吧？”说起这件神器的遗失，边瑟恩脸上没有一丁点儿的遗憾。
“就没人试过把四件神器一起激活会怎么样？”乔尔瑞克有些困惑，“再怎么说也是神器，说不定必须合体才能发挥出真正的作用？”
这个问题洛因就可以给他解答：“四件合一，那么必须有一个绝魔体，位高权重、相貌出众、深得民心，还得有勇气承担照镜子之后带来的意外后果，这实在太难达成了。嗯……也不是完全意外，如果他得到足够的数据支撑，也许能分析出自己有没有在诺比斯之镜那儿‘断代’。”
“断代？”
“嗯，”洛因组织了一下语言，“边瑟恩刚才已经详细为你解释过，诺比斯之镜会随机将人身上的某个特质变为相反的事物。
“但在此之前，它会先提取出照镜者身上某个特质，以此给他们分门别类，分好之后，再将此人身上所有特质都罗列出来，从中挑选其一，进行反转。
“听起来是不是很多此一举？可我之所以要提‘分类’，是因为诺比斯之镜的‘随机’中，还带着点小小的、可有可无的规律。”
“当某人被镜子定义为某特征的‘一代’，那么下一个与他有着相同特征的人，使用镜子后，无论心里最渴求的是什么、无论愿不愿意，都有八成几率会得到与前一人相同的效果。若是后人恰好与之前的第一人有血缘关系，则会百分百起效。
“但这种固定效果也不是一直延续的，最多只能辐射五人。第六人哪怕有着相同的特征，也将会开启新一代的效果。
“这就是所谓的‘断代’。”
“比如镜子虽然把某人‘三只眼’的特质列为‘一代’，但照射生效时却是把他身上所有特质都列入备选的。照镜人内心的强烈渴求的确能提高最终效果的优先级，但也只是一丁点儿罢了。
“如果不幸选中的是‘左右手相反’，那么在这人之后的五位有着三只眼的人，都有极大概率得到‘左右手相反’这个固定结果。
“直到第六位‘三只眼’，才能成功断代，并有了新的随机选择。”
乔尔瑞克恍然：“那么一些普通的特征，由于出现得实在频繁，岂不是很容易达到‘断代’的成就？这至少也给了后来者一个方向。”
洛因摇了摇头：“恰恰相反，这反而给大部分后来者造成了更大的困扰。
“一些我们以为特殊的特质，比如缺胳膊断腿、毁容，甚至是天生畸形……这些在诺比斯之镜那，与普通人的发色瞳色、头发长短、指甲纹路之类的特质，没有任何优先级上的差异，他们会被摆在同一水平线上被挑选。
“因此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就成了随机与随机的双重叠加。”
“即便有少部分足够特殊的特质，能够确定自成一类，比如‘绝魔体’。在真正与镜子产生共鸣时，它又会将‘绝魔体’与这人身上的其他所有特质摆在同一水平线上抽选，并反转。
“所以第一个‘绝魔体’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在他之后的五个绝魔体，都会用与他相同的姿势，接受镜子‘爱的教育’。”
乔尔瑞克也接上了洛因的思路：“哪怕第一个‘绝魔体’有着极其强烈的意志，让他通过镜子得偿所愿，这愿望也未必是下一个‘绝魔体’所想要的。
“于是，当一个人在身为绝魔体的情况下，做到了一呼百应，且有着不俗的容貌，那他已经是人生赢家了，完全没必要冒那个风险。
“所以……话又说回来，迪赛尔德公主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得到诺比斯之镜？”
问题又回到了最初。
洛因想起边瑟恩之前的躲闪，有心要诈他一诈。
他故意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看向乔尔瑞克：“乔尔，公主索要诺比斯之镜，或许与你有些关系。”
“嗯？”这是乔尔瑞克。
“什么？”这是边瑟恩。
前者是真的诧异，后者则是诧异之下掩藏着慌乱。
洛因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回忆着之前边瑟恩反复强调的“断代”，以及看向乔尔目光的躲闪，再结合乔尔的上一代——他的父亲海姆伯爵人在王都，于是试探着开口：“我曾让公主帮我留意海姆伯爵，他毕竟是我爱人的父亲，还是关系不太好的那种……”
洛因此时内心全无头绪，完全是靠着已知的零星信息，以及自己的直觉在瞎猜。
这完全是毫无根据的，但事关乔尔，洛因不愿意放过试探的机会。
边瑟恩嘴角微微抿着，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洛因放慢语速，继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海姆伯爵也许使用过诺比斯之镜……”
不对。
“……或是与他相关的人曾使用过。”
边瑟恩眉心一跳。
这回对了！
各种讯息飞速在洛因脑海中排列组合。
与海姆伯爵有关……乔尔……断代……代？代！不是父系，那只能是……
母系！
乔尔的母亲使用过诺比斯之镜？！边瑟恩怎么知道？
是了，一直以来边瑟恩都对塔明、魔容的事情格外地关心，其中内情他也知道得格外清楚。
提到海姆伯爵，边瑟恩也不是毫无反应。看上去有些紧张，又不像是被戳中了要害。
莫非……乔尔的母亲使用诺比斯之镜后，竟然得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结果？且这个结果与海姆伯爵还有些关系？
断代……也许乔尔的母亲就在某一代的序列之中！
而这位女士最显著、最特殊的特质只能是——
魔容！
“乔尔，你的魔容体质问题虽然已经解决，但有件事我一直很困惑。按理说，魔容与爱人结合后，他的爱人会获得使用塔明魔法的能力，而魔容本人则会逐渐虚弱至死。但是，我们似乎遇到了例外……”
乔尔瑞克秒懂：“你是在说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明明是魔容，但直到现在，我的父亲都没显现出任何能够使用塔明魔法的迹象。但……这不是因为他天赋使然么？他也并非个例，大名鼎鼎的费楠不也是如此？”
龙傲天费楠阁下曾经骗色过一位年轻的魔容姑娘，但从他的日记以及旁人的记载中都能看出，他并没有得到塔明魔法。
乔尔说前半句话的时候，边瑟恩浑身的肌肉越绷越紧，直到乔尔以费楠作为佐证时，边瑟恩才放松下来。
这也印证了洛因的猜测。
“天赋使然？乔尔，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件事的？”
“这只是合理的推测……不，不对！”
话到一半，乔尔突然反应过来，“我犯了一个错误。由于我接触到的魔容太少，而这其中又有了两个没有得到魔法的例子，看起来比例很高，于是我得出了‘他们本身天赋不足’的结论……”
洛因抢过话头，用更快的语速接了下去：“但不论是塔明珍藏的关于魔容的典籍，还是我们遇到过的几个魔容知情人，比如吉佳尔，又比如边瑟恩……”
说到这，洛因直视边瑟恩的双眼：“……你们，全都没有提过‘与魔容结合后，依然不能使用塔明魔法’这件事。所以，这并不是一种普遍现象，我们遇到的这二位，才是个例！”
边瑟恩突然笑出声，故作轻松的语气，也掩盖不了开口那一刹那，他嗓音的干涩：“哈、哈哈，睿智的洛因阁下，据我所知您推断的没错，这的确是个例。但这与公主讨要神器似乎也没什么关系吧？您曾请求过公主注意海姆伯爵？可看看她那急切索求的语气吧，这分明是为了达成自己的某些目的。”
第162章 边瑟恩身世
迪赛尔德公主当然是为了她自己的目的！洛因内心丝毫不否认这一点。
但那又怎样呢？这只是他为了套路边瑟恩， 而找的借口罢了。
他看向边瑟恩的眼神高深莫测：“一使用诺比斯之镜，就得到了想要的效果，万中无一的机会啊， 那可真是位幸运的魔容， 不是么？”
边瑟恩应激般猛地坐直了身子，又在看见对面乔尔瑞克手中的冥能枪后， 僵住了。
“听着， 边瑟恩， 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但涉及到乔尔， 你最好不要有丝毫的隐瞒！”
无需过高的音调，仅一句话就昭示了洛因态度的坚决。
边瑟恩与洛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他很清楚这位公爵大人的底线在哪里， 于是索性直接躺平摆烂：“冷静冷静两位， 我说，你们怎么总是喜欢用这玩意儿指着我？”
乔尔瑞克抬了抬枪口， 语气不咸不淡：“如果你愿意在一开始就和盘托出的话。”
“蔷薇在上， 必须说的内容， 我都在一开始就交代了！”说这半句时， 边瑟恩还挺理直气壮， 但说完之后，他又肉眼可见的气弱下来，“至于一些非必要的事……你们不也已经知道了么？”
洛因可不会将话题的主导权交给边瑟恩：“我只想知道， 当初那位魔容具体从诺比斯之镜那儿得到了什么魔法效果？这种效果既然能够突破共鸣者本身，作用到魔容的伴侣身上， 那是否又会对魔容生下的孩子有影响？”
“不……”边瑟恩刚做出个口型，又被洛因打断。
“你不会想说， 对乔尔没造成任何影响吧？刚才你躲闪的表情，已经将真相出卖得一干二净！”
“您误会了！我想说的是，并不算是什么坏的影响……”
边瑟恩急迫地解释道：“那位幸运的、被诺比斯之镜列为‘一代’的魔容，得到的魔法效果正是关于魔容体质的。
“原本与魔容结合后，他的伴侣将会获得塔明魔法。但经过了诺比斯之镜的‘反射’，与这位魔容结合后，不仅无法得到，还会失去自己的一部分天赋！这份天赋会转移到魔容身上，而魔容也不会再虚弱致死。”
“可我的母亲的确虚弱致死了。”乔尔瑞克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是因为女性魔容可以将这份得来的天赋，再次转移给腹中的胎儿！一旦这样做了，母体还是会虚弱致死的！”
这倒是完全在洛因的意料之外，他本能转头看向乔尔，正好对上乔尔那带着讶然的视线。
他有些干涩地开口：“我、我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我父亲只是个普通人，他能有什么天赋，值得我母亲付出生命的代价，来转移给我？”
虽然面上看不太出来，但以洛因对爱人的了解，他很清楚地感觉到了乔尔此刻，思维正混乱着。
洛因抬手覆在乔尔手背，微微用力，给予支持的力量，说出的话也是在努力帮乔尔理清思路：
“即使是普通人，也有某一方面格外突出的，这也能算作是天赋。乔尔，我记得你父亲是皇家研究院的副院长？”
“没错……”乔尔瑞克心绪还没平稳，此时的回答完全出于本能。
“坐到副院长的位置，他总不会一点科研都不懂。但入职皇家研究院之后，海姆伯爵却并无任何实际的建树，只挂名在各个项目下，以统管者的身份出现在大众视野。”
“你是说……他被我母亲拿走的天赋，正是关于科研方面的？我、我不理解……他的天赋该有多优越，才会让我母亲宁可放弃生命也要转移给我？无法想象，难道我现如今在科研上的天赋，都是从别人那儿掠夺来的吗？”
说到最后，乔尔瑞克已近乎在喃喃自语，神情恍惚，连手中的冥能枪都从指着边瑟恩，变为颓然地垂向地面。
洛因心中暗道不好，他原本是想安慰爱人的，没想到一句话没说好，反而让乔尔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许是气氛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了，边瑟恩倒有心情在这时开口：“嘿，先生，您大可不必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您母亲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掩盖诺比斯之镜的效果罢了！
“至于您得到的那份所谓的天赋……Emm……要从海姆伯爵众多平平无奇的才能中挑选一样，矮子里面拔高个，也许真的选中了所谓的科研天赋吧。
“但请相信我，您现有的科研天赋，绝对属于您自己，被转移过来的东西充其量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哦，看您现在的成就，那点天赋对您来说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也许可以称之为苍蝇腿儿？”
说到这，边瑟恩不知想起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本就天赋出众的人，根本就不稀罕那点杯水车薪的补贴！更何况还是在出生之前，不顾本人意愿，强加过来的补贴。
“至于那个失去天赋的人，只要经过后续学习、训练，也并非不能恢复……好吧，这个训练期的确很长，但在我看来，这可不是掠夺。
“他要是一辈子都没恢复，只能说明他自己就是耽于享乐、自我放弃，被掠夺天赋也只是他的遮羞布罢了。”
边瑟恩这话看似在说乔尔，更像在形容其他什么人。
但这段话一出，乔尔的情绪明显有了好转。
洛因眯了眯眼，其他人的故事他不关心，现在他急需边瑟恩对之前的话再做一番肯定，以此来稳住乔尔瑞克的心。
“你刚才说……乔尔的母亲，是为了掩盖使用过诺比斯之镜的事，从而选择死亡？”
边瑟恩瞬间脱离了原先的情绪，因着洛因的问题，脸上显出一丝窘迫。
他又看了乔尔瑞克两眼，才放弃似地开口：“是的，那是她从巴德林借用那面镜子的唯一条件。为此，她还动用了与巴德林王室间，唯一一次珍贵的人情。”
洛因此刻才终于弄清，边瑟恩为什么之前在乔尔面前如此躲闪了，因为这可以说，巴德林与乔尔母亲之死，有着间接的关系。
大概是怕这对公爵夫夫一言不合再次掏出冥能枪，边瑟恩着急忙慌地继续说道：“这也是那位夫人自己的选择，她是先从别的渠道知道了借用镜子需要付出的代价，然后才来找我们的。可不是我们为了为难人，故意逼迫她答应这样的条件！”
乔尔此时也缓过来了。毕竟他的母亲在他出生后没多久就离他而去，而那位父亲，有了自己的家庭，与乔尔也并不亲近。
接到乔尔给出的“安心”眼神，洛因终于放下心来，也有了更多精力去应付边瑟恩。
这件事从镜子持有方看来，兴许还觉得能出借就已经给了对方天大的面子了，毕竟这样固定的魔法效果，一共也只能激活五次。
但洛因骨子里还是护短：“不惜牺牲人命，只为了隐瞒镜子的使用状况吗？这才是你不愿意将镜子借给迪赛尔德公主的真正原因？”
洛因略去了“巴德林”，直接说的是“你”不愿意借。
边瑟恩磨了磨后槽牙：“除了给某位魔容使用，我想不到那位公主索要诺比斯之镜的其他原因。洛因阁下，请您转告公主殿下，这一魔法效果已经断代了，即便她拿到镜子也无济于事。但诺比斯之镜对我而言有着特殊意义，我实在无法将它交给其他人。”
边瑟恩也略去了“巴德林”，直接用了“我”，显然他也不准备装了，镜子真正的所有者不言而喻。
洛因沉吟片刻：“你要让公主殿下怎么相信已经断代这件事呢？一直以来你做得，不就是伪装成没断代的样子么？
“看样子巴德林王室的命，在你心里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重要。毕竟公主是要用镜子，换取祛除巴德林王室香料后遗症的方法。”
洛因这话只是随口一说，但边瑟恩一瞬间紧缩的瞳孔让洛因确定，自己竟是误打误撞说中了要害。
边瑟恩敛了敛眸后，第一次主动与洛因对视，说出的话中满是诚恳：“不管您是否相信，我以及我的先辈们伪装没有断代的最初目的，只是为了牵制各方势力，以求自保。
“蔷薇在上，我发誓它的确已经断代了。诺曼王室那边应该能查到其中两次，而另外三位中，两位都是你们的熟人。
“她们分别是乔尔瑞克的母亲——奥菲利亚·桑德兰；吉佳尔的女儿、费楠的绯闻对象——百丽小姐……
“最后一位……是我的母亲。”
似乎已经预料到洛因会问什么，边瑟恩接着说道：“我的父亲是上上任巴德林国王曾经最宠爱的第五子。他并不满足于自己不算好的水系魔法天赋，于是将主意打到了塔明魔法上……”
边瑟恩话意未尽，但结合他之前说的内容，故事的结局十分明了。
至于那位曾经最受宠的第五子……反正当年那一代的巴德林王，据说是与第五子最不和的第二子。
难怪洛因一直觉得，边瑟恩与巴德林王室之间很微妙，又与塔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来边瑟恩的母亲，在塔明也并非小门小户之女。
“我会将你的话转达给公主殿下，至于殿下怎么回复，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感谢您，洛……”
咚咚咚！
边瑟恩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门没关，现任管家西莫斯边敲门，边神情焦灼地望向洛因，一接触到洛因望过来的眼神，就急切开口：“少爷，我们约克郡的科研所发来急报——费楠大学者的头，失窃了！”
第163章 再起波澜
几乎是西莫斯话音刚落， 房间内三人就同时嚯然起身。
洛因只来得及向边瑟恩说句“恕不远送”，就匆匆向外走。
自茹丝夫人手中得到费楠的头颅后，这颗半死不活的脑袋就一直保存在约克郡的研究所里。
乔尔瑞克倒也没像皇家研究所那样， 对他进行过什么惨无人道的研究， 但也派了专人定期检查，对于这颗浑浑噩噩的脑袋能否恢复意识这件事， 完全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约克郡科研所的走廊上， 一行人向着事发地点快速行进着。
作为这里的主要负责人， 乔尔瑞克当然也跟随在了洛因身边。
再落后两步的地方，是辛莎与西莫斯。
伴随着几人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西莫斯的快速汇报也逐渐清晰：
“……先是落到查多三世手上，被翻来覆去地研究， 之后又流入茹丝夫人这样的偏执狂手里， 过得生不如死， 按理说费楠的这颗头颅已经没有什么研究价值了。
“再加上我们研究所关卡重重，守卫严密， 研究员们对待这颗价值不高的头颅也逐渐懈怠， 并没有按照规定来定期检查， 这才让人钻了空子……谁也没想到它会被人偷走。”
谈话间， 几人已到达目的地。
乍一眼望去， 不大的研究室内，人还不少，两侧长桌上整齐地摆着各种仪器、记录本和瓶瓶罐罐， 几个身着统一白大褂的研究员正来来回回摆弄着这些。
倒是正中间的桌上有个大铁箱，里面空空如也。洛因记得， 用来存放费楠头颅的那个盒子，原本就放在这铁箱中。
乔尔瑞克第一时间就加入了那群白大褂中， 检查其他设备的受损状况。
一直跟在洛因身后的辛莎，也向洛因示意后，转身向先到这里的守卫们了解情况了。
洛因环视屋内一圈，略微皱眉：“你们已经将这房间整理过了？”
没得到案件第一现场的信息，让洛因有些不愉。
一名守卫从侧边上前，冲洛因行了个礼：“公爵阁下，据调查，贼人的目的非常明确，是直奔中间那个铁箱来的，其他物品，包括门锁，都没有任何破坏。其余相关人员正在接受问询。”
“是谁第一个发现东西不见了的？”
“阁下请稍后，我这就将他提来。”
守卫行礼后离开，片刻便从隔壁押来一位眼生的研究员。
见到洛因，小研究员颤颤巍巍开口：“公、公爵阁下……”
洛因审视地打量了这位研究员几秒，得出“并非可疑人员”的结论后，才继续问道：“你是负责定期检查费楠头颅的人？”
“禀、禀阁下，我、我……这两次的确是我负责，我、我……我不知道，难道这头颅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们没发现的？我不但发现不了它的重要作用，还让它被偷走了，我该死，我有罪……”小研究员像是没经历过什么大事，说着说着直接腿一软，跪倒在地。
洛因揉了揉眉心，这人说了半天，一句重点都没交代。
“比起那颗头隐藏的研究价值，我更想知道防护严密的科研所，是怎么被人悄无声息入侵的。”
西莫斯在一旁适时做出引导：“别紧张，少爷只是想问清楚情况。你上一次来检查是什么时候？今天发现东西不见后，现场的情况又是怎样？”
这些问题，在洛因到来之前，守卫盘查时也问过，小研究员总算找回了说话的节奏：“上一次检查是六天前，当时一切完好。今天早上我再次过来，一打开房门就发现中间的铁箱被暴力破坏了，里面的木盒不翼而飞……我、我就去找了守卫。”
“六天？”
乔尔瑞克已经将屋内检查了一圈回来了，他凑近洛因耳边，低声说道：“我跟其他人确认过了，这里其他仪器、试剂以及记录本，都看不出被动的痕迹，门锁也完好。唯一被破坏的只有铁箱。
“如果是内鬼，他的权限至多只能是自由出入研究所，这间房门也许能钻空子打开，但铁箱的钥匙他拿不到，只能采取暴力方式。”
说完，乔尔又转向跪在地上的小研究员，提高声音接上之前的问话：“你上一次检查在六天前？我记得之前给你们下达的要求，是每隔两天检查一次？”
小研究员脸上满是惶恐，脸色胀得通红：“对、对不起海姆少爷！因为一直以来大家得出的结论，都是这头颅没什么研究价值了，于是轮班来检查的人都逐渐懈怠起来……我、我们将精力更多地放在了其他项目上……我真的没想到它还有用……”
说着，他双手攥紧自己的头发，心痛得真情实感：“我竟然弄丢了这么重要的研究材料，我真该死，我真该死啊！！我以后是不是再也申请不到其他重要材料了？我的研究怎么办？我为什么要沉迷自己的项目，为什么要偷懒，只是按时来检查，我为什么不来啊！”
洛因：……
他不得不开口制止这位研究员的喋喋不休：“这房间的钥匙一直在你手上？期间是否遗失过？”
“蔷薇在上，我发誓我一直将钥匙好好保管着！”
一直站在旁边的守卫在此刻上前补充道：“这间房的钥匙有三把。研究所的这一把钥匙一直轮转在定期检查的人手里，但任何研究员若是需要进这房间，只需说一声也能随时拿到钥匙……”
这情况洛因倒是清楚。另两把钥匙，其一在乔尔手上，另一把则由西莫斯保管，唯一出问题的也只能是研究所的这把。
守卫：“我们已经对所有接触过钥匙的人进行过问询，初步排除了他们的嫌疑。但仍将他们关押在隔壁，是否放人，还请阁下指示。”
也就是说，偷窃者并不一定是用钥匙进来的。
“少爷，有眉目了！”洛因回头循声望去，就见辛莎步履匆匆地回来，“偷东西的是亚樊和亚伯两兄弟！”
洛因一脸困惑：“谁？”
辛莎情不自禁地握了下拳：“就是亚樊、亚伯啊！这对贼兄弟曾经还挺有名的。少爷，您忘了吗？在蔷薇电视台，哦不，那时候还是广播站，这两个家伙混进来过。当时可是被我给抓住的！”
这下洛因终于有了点印象：“是歌唱比赛那一次？”
依稀记得当时的事跟蜜柚郡的尤莉·琼斯小姐也有点关系，的确是有两个家伙，一身臭气地被辛莎堵在了通风管道口，最后又被尤莉指认出他们想炸毁蔷薇广播站。
辛莎表情愤愤：“对，当时有很大把握，这两人是接了王都的命令前来的，但为了与王都换取更大的利益，就将他们关押了，没处死。没想到关了这么久，倒是给他们钻了空子。这回他们又是走的通风管道！”
洛因都有些佩服这两人了，要知道研究所的通风管道可不像当初的蔷薇广播站，很多地方根本就无法通人，也不知道这俩是怎么潜进来的。
“仅凭他们两人，再有通天手法也难全身而退，搜索全郡，查找同党踪迹。”
“是，洛因阁下！”
闲杂人等退去，乔尔瑞克才上前揽住洛因肩膀：“最坏情况，东西也是在五六天前就丢了的。现在着急也于事无补。”
见自己的话并没有安慰到爱人，乔尔又试着转移洛因的注意力：“王都怎么又想起费楠的头了？能挖掘的不是都挖光了么？”
对此，洛因也没什么头绪。
出于魔法师的直觉，洛因总觉的最近出现的事物间有着隐隐的关联，但具体怎样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静待事态发展。
————
王都，月明星稀。
美艳的侍女长迈着妖娆的步伐，一个旋身，转入花园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早就等候着一个兜帽身影。
女声带着不勾自魅的尾音：“在非约定时间喊我过来，实在是不明智的选择呢，大人。”
面对眼前的尤物，兜帽人不为所动地上前一步，法师公会会长——甘穆·尼尔松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就这样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我已经等得够久了，但你们似乎完全忘记了要与我联系。芭芭拉侍女长，我很好奇，提米塞大王子平时都是这样对待合作对象的么？”
“您言重了，会长大人，”芭芭拉笑起来风情万种，“您与我们大王子殿下之间，委实称不上什么合作，大家都是在为伟大的诺曼之主做事，王子只是给您提供一些便利，请您在陛下关于立储的事情上，多美言几句罢了～”
尼尔松心下不屑：大王子真是废物一个，讨好自己只为了立储，要是篡位，尼尔松还愿意高看他一眼。
“哦，对了，您要的东西已经得手了。”
尼尔松双目含威：“确定得手了？上次偷渡祭品的事，是你亲自出面处理的吧？最终结果可不太好。”
“哎～谁知道那个叫阿基拉的，自我吹嘘得如此厉害，却是那么不中用。不过这次不同，不出意外的话，东西在明天就能送到您手里。”
闻言，尼尔松内心的激动几乎抑制不住，他从袖中抽出一张古朴的卷轴，迫不及待打开，又猛然反应过来眼前还有个外人，于是唰一下又将卷轴合上。
依稀间可以看见，卷轴上绘制着一幅复杂的魔法阵图。
芭芭拉很识趣地主动开口：“若无他事，我就先告辞了。后续您还有任何需要的‘炼金材料’，都可以找我，大王子殿下一定会尽全力配合您的……唔……立储的事……”
“互惠互利。”尼尔松点头。
“互惠互利。”芭芭拉脸上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
直到芭芭拉转身走远，尼尔松才再次打开卷轴。
那的确是个奇异的魔法阵图，不同于常见的五芒星、六芒星或是圆形，这幅阵图的外轮廓看起来像是个不太标准的“D”型，又有些像人类的心脏。
在“D”型内里，则是密密麻麻、繁乱复杂的线条。其中有好几个点，色泽最是浓黑，正是众线交汇处。
尼尔松将图展开、举高，让月光从卷轴背面透过，又将魔力汇聚到双眼，此时在他眼中，“D”型的外围又多出了一圈圈线条。
尼尔松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这张图在查多三世手中这么久，就是宝物蒙尘。”
事实上，他自己也是研究了这卷轴好久，直到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发现了一本古籍，封面上就绘着“D”型图案，这才勘破卷轴的秘密。
尼尔松又点了点图中心的位置：“异世之魂作为锚点……”
所谓费楠大学者的底细，在一些人眼里，简直是公开的秘密。
他又顺着周围的线条划动指尖，神情逐渐陶醉：“还差一些合适的祭品……法神，离我越来越近了。”
第164章 再见故人
“长官！发现可疑人物！疑似偷窃重要研究材料的势力！”
“一队、三队追击， 二队从克尔巷包抄！”
“是！”
“在那儿！别让他们跑了！”
“追！”
“抓住了几个！还有好几个逃了！”
“继续追捕！我先把这几个押送回去，并上报给西莫斯大人。”
“长官，这人快死了！他好像有话要说！”
摇曳的火光中， 卫兵队长靠近匍匐在地的逃犯。
趴着的姿势让人只能看到逃犯那枯黄的后脑勺， 感觉到有人靠近，那人缓缓抬起了头来。
卫兵队长这才发现， 此人脸颊凹陷、骨瘦如柴， 像是本就身患重病， 命不久矣。
单看这长相，与上头要抓的亚樊、亚伯两兄弟没一点相似。
但卫兵也并不认为自己抓错了人， 实在是这群家伙表现得太过可疑了。
被手下发现的时候，这群人正鬼鬼祟祟地聚在一起集会， 一看到卫兵搜查， 二话不说就慌忙逃窜， 这样的人就算不是那对贼兄弟的接应，也必然不是什么良民。
“咳、咳咳……”地上那人咳嗽了几声， 仰着头， 嘴唇翕动， 不知在喃喃些什么。
卫兵队长不由凑近了两步：“什么？你在说什么？！”
下一秒， 那人猛地仰起上半身， 双眼迸发出灼热的光芒，他深吸口气，用尽力气开口， 可惜受限于身体，他发出的音量也只是寻常。
“洛因阁下！我的神！魔法……必将……重……临……”
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生气， 那人说完这话，就软倒下去， 脸上还挂着满足的微笑。
这状况委实有点诡异，让卫兵们一时面面相觑。
“长官，他死了。”
卫兵队长默了默：“他最后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人回答，几息之后一个围观的平民大着胆子提供信息：“报告长官，我见过这人，他有先天疾病，本就被断言活不过16岁，人也一直很阴郁。几个月前他交了新朋友，之后就变得神神叨叨了。
“对了，那些人好像是叫——魔法复兴社！”
————
“魔法复兴社……”洛因看着手头的汇报，低声念出这个不算陌生的名字。
在他对面，银发蓝眸的老管家气定神闲地端起红茶，抿了一口。
“这个组织，最近在我的约克郡搞了不少小动作啊。兰斯，你有查到什么可靠消息么？”
在公爵府，兰斯本已属于半退休状态了，会负责调查魔法复兴社，也是因为他之前的主动请缨。
“少爷，此前我就怀疑过，这个魔法复兴社虽然处处都有法师公会的影子，但极有可能并不完全属于法师公会。”
洛因眉心一跳，他丝毫不怀疑这位老管家的能力：“你查到了什么，兰斯？”
“的确查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这个魔法复兴社的行事作风，乍一看比法师公会还要痴迷于魔法，会员都是些没有魔力的普通人。对法师公会来说，这种主动贴上来的小势力实在太常见了。
“您可能想象不到，就连法师公会内部，都普遍以为这个魔法复兴社就是属于他们的下级组织。
“于是这个组织就顺理成章地向法师公会上贡、交换资源情报、发展下线、传播教义，在法师公会的庇护下发展壮大。可谓是喝着法师公会的血，养肥自己的肉。”
“交换资源？所谓的资源就是香料吧？”洛因对任何使用香料的人都没有好感，“用着法师公会的资源，帮着法师公会做事，名字又叫魔法复兴社，那他们与法师公会的走狗又有什么区别？”
兰斯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片刻后才重新开口：“法师公会的那帮家伙向来自视甚高，并不会将什么重要的事交给他们看不起的普通人。魔法复兴社却可以趁此机会，获取法师公会的内部消息……”
“兰斯，”洛因觉出眼前人态度有些不对，“眼下的事实就是，魔法复兴社行事偏执、疯狂，看中的‘人才’就逼迫入会，不如他意就打砸威胁，给愚众洗脑，用香料控制……这样的组织就算不隶属法师公会，喂大了也必成毒瘤。你又是如何确定，他与法师公会不是一路的呢？”
“教义！他们的根本教义可以说是与法师公会完全相悖，”兰斯语速虽没有加快，洛因却也从中听出了几分急切的意味，
“这个组织主张的是‘魔法复兴、虔诚者皆可施法’，能运转蔷薇冥想法的，哪怕是普通人，也被他们视作同胞。这与法师公会那种‘施法者高人一等’的态度完全相反。更重要的是，他们内部对少爷您极其崇拜，只要有了正确的引导……”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洛因放在桌面上的右手四指轮转，指尖与实木碰撞，发出规律的敲击声，轻微的声音却重重敲在了兰斯心头，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敲击声蓦地一停。
“兰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少爷……”
“兰斯，我了解你，正如你了解我。你该知道，无论这魔法复兴社有多远大的前途，对我又有多忠诚，只要与香料挂钩，在我这里，它都绝无可能！”
兰斯不停为魔法复兴社开脱的行为十分反常，但在洛因心中，兰斯是相当于亲人般的存在。
小公爵看向老管家的目光满是孺慕，他柔声开口：“兰斯，我们之间无需因顾忌而隐瞒。”
兰斯终是叹了口气：“少爷，魔法复兴社的首脑，是伊诺。”
伊诺！！！
有多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如今回想，洛因还能清晰的记起分别前最后一面，伊诺那饱含情绪的复杂眼神。
“少爷，我并非是想给伊诺求情……事实上他们一直伪装的很好，我调查魔法复兴社这么久，也只隐约查到些内幕。
“这次能知道得这么详尽，是因为来见您之前，伊诺选择了自投罗网。
“您……愿意见他一面么，少爷？”
沉默在室内蔓延，良久，才传来洛因不辨喜怒的声音：“见！”
————
棕发蓝眼的青年挺直脊背，在两名守卫的看护下，缓步走过熟悉的长廊。
一草一木都恍如昨日，迎面走来几个眼熟的女仆，那是公爵府的老人。
见到青年，她们条件反射地屈膝行礼：“伊诺大人下午好……”直到话语出口，才惊诧抬头，讶然的目光在青年和他身后的两个守卫身上流连。
青年却完全没有理会她们的意思，此时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直到看见那个人。
他长开了，眉目中添了一丝成熟，不笑时黑眸中威严更盛。
伊诺曾幻想过无数次再见到洛因时的场景。
彼时，他应该率领着信众，虔诚地匍匐在洛因脚下。他可以骄傲地向身后众人介绍，这就是他的信仰，也是他们的信仰。
当那人再次唤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也许，能够允许他再像过去那样回答一声：
“少爷，我在。”
但此刻伊诺的目光只敢克制地垂向地面，僵硬地喊出生疏的称呼：“洛因阁下。”
敛了敛情绪，伊诺跪地后将一物托举呈上：“我是来将功赎罪的，洛因阁下。”
洛因依然坐在上首，没给出任何回应。
伊诺清楚这是洛因给他解释的机会，当即继续说道：“洛因阁下，我有罪。
“曾经的我用错了方法，以为只有将科技赶出约克郡，才能维持魔法的神圣纯粹，为此我还差点伤害到海姆少爷……
“这样的我没有资格留在您的身边，因此我选择了远远注视着您，并暗中组建势力，也许在关键时刻能够对王都出其不意……”
“伊诺，”洛因沉声打断了他，“当初我让你回去找兰斯，固然有你伤害了乔尔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你本身太过偏执。但你选择了不告而别，且在偏执的路上越走越远！
“魔法复兴社？呵！”
伊诺高举的双手微微颤抖，多年的管家礼仪让他出口的语调依然平稳，话中的含义却满是心酸：“我想更快的推广蔷薇冥想法，也想从王都那儿获得更多情报，在法师公会名下，又游离于核心之外的魔法复兴社，是最合适的。”
“那你也不该以香料来控制下属！”
伊诺蓦然抬头，眼中的无辜不似作假：“蔷薇在上，请您相信，我从未利用香料做过任何控制人的事！法师公会私自发放的香料，我还会尽数收缴。
“有部分信徒在入社前就对香料依赖至深，我们不知道该怎么解救，只能将收缴的香料都供给了他们。”
“哦？”
仔细想想，的确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伊诺犯了大忌，洛因的脸色有了明显的好转。
“没碰香料，那你将功赎什么罪？”
伊诺一脸理所当然：“魔法复兴社本就是为了您而存在，既然您对它厌恶到派兵来剿的程度，建立他的我当然是有罪的。”
洛因：？？？
洛因：……
好么，他派人抓贼，路遇小破社集会，社员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开始鸟兽散，把“我有猫腻”几个字都刻脸上了，守卫不抓他们都对不起那身制服。
于是伊诺这家伙就以为他是特意来剿灭他的小破社，立马屁颠屁颠自投罗网来了？
洛因深吸口气，揉了揉眉心。
“你们社集会，看到卫兵为什么要逃？”
“因为我们的宗旨，是成为您暗处出其不意的一把剑，直到您脚下再无坎坷。明面上，我们还算是法师公会的下级……”
洛因头疼。
他的目光终于移向伊诺一直高举的手，那里托着份卷轴：“这又是什么？”
第165章 故人归
话问出口的同时， 洛因已经抬手将伊诺托举着的卷轴拿了起来。
展开，出乎意料的，上面居然印着枚掌印， 看尺寸， 大约是属于某个成年男子。
手掌被印得十分清晰，连掌纹细节处都纤毫毕现， 这也使得多出来的那一小片图案格外显眼。
图中手掌靠近拇指根部的金星丘区域， 一些线条繁而不乱地交错着， 组成了某种神秘的纹样。
观其边缘走势，这纹样并不完整。盯得久了， 洛因甚至隐隐感觉到某种不祥。
这是属于法师的直觉。
耳边传来伊诺的解释：“据传，法师公会会长——甘穆·尼尔松阁下， 从王室那儿得到了一件无价之宝。经过多方打探， 我们最终确定了那宝物是一张魔法阵图。
“我们原是准备少量、多次地将阵图一点点拓印下来， 拼凑完整后再进献给您。但只成功了一次，我们的人就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伊诺脸上满是惭愧。
在伊诺看来， 呈上掌印最大的作用， 就是证明自己在外的日子里依然忠心不改， 实质用途是没有的。毕竟这几根线条连1％的阵图都够不上， 根本无法给洛因带来任何帮助。
但洛因却觉得很是难得了。
黑蔷薇公爵可是还有尤莉·琼斯这个朋友。有她在， 洛因得到完整的阵图也只是时间问题。
洛因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他一直好奇查多三世是怎么拉拢甘穆·尼尔松的，连迪赛尔德公主都没有打听出的答案， 却在不经意间，被早就流落在外的伊诺送到了他面前。
低头看向仍跪在地的人。
一群不会魔法的普通人， 要从法师公会的会长手上弄到关键信息，哪怕拓印的过程只需要接触那张图0．1秒， 也足够艰难了。
这其中还不知要打通多少关节，牺牲多少人手。更何况这拓印用的纸和墨也非凡品，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某种炼金产物。
想到这儿，洛因看向伊诺的眼神也不禁有些动容，而伊诺也敏锐地抓住了这丝动容。
“洛因阁下，我……我可以再次称呼您为……少爷么？”
蓝眸与黑眸对视，洛因仿佛在此刻看到了过去相伴的十年岁月。
洛因仔细打量着眼前人，比起曾经，他的眉间多出了道深深的刻痕。左边眉骨上多了到小疤，来之前应是用脂粉遮盖过，一眼扫来几乎淡得看不出。那双曾托着精致茶点的手垂在身侧，露出的指尖是肉眼可见的粗糙。
不可否认，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若此时是伊诺刚跟洛因决裂的时候，洛因定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很多情绪都已淡化，如今看到伊诺这精心打理也掩盖不住的狼狈……
这种感觉，就像是幼时捡到的脏脏小狗，精心养大。有一天惹了主人生气，它却自己跑掉了。再见时它满身是伤，还要假装自己很精神，眼巴巴地叼着新捡的骨头凑过来，只想重新回家……
洛因挥退一闪而过的微妙感，说出口的话依旧冷然：“公爵府岂是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的地方？”
换成其他人听到这一句，必然会认为洛因是拒绝了投诚，但面前之人是伊诺——洛因抬抬手就知道要扯披风、一伸腿就会主动拉椅子、有吩咐时无需开口交代，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做到完美的伊诺。
他当然看出了洛因话里虽有气，更多的，却是出于对贵族尊严的习惯性维护。
而贵族尊严……伊诺猜测，少爷或许自己都没发现，在熟人面前，他的“贵族尊严”向来就是例行公事般走个流程罢了。
“我从没离开过，少爷。当初您并未赶我出府，而是让我去找兰斯，不也是希望兰斯给我安排其他的事做么？我只是换了个地方，发展您的事业罢了。”
他这完全是在偷换概念了。
伊诺清楚，他应该是回不到洛因身边最亲近的位置的，能像离开前那样，按洛因的要求“去见兰斯”，就是他最好的结果。
洛因仍没松口：“自作主张！你觉得兰斯会给你安排什么工作？继续在外统管你的魔法复兴社么？”
他说得毫不留情甚至语带讽刺，却没有对伊诺屡次称呼“少爷”进行驳斥。
“魔法复兴社既然惹得少爷不喜，他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但社员们都是真心追随您的，其中有好些还有着不错的才能。请少爷允许我将他们收编，给他们一个光明正大为您效劳的机会。”
洛因都气笑了：“你这是要把魔法复兴社开到我公爵府里来啊！我不需要行事偏激，出手无所顾忌的手下。”
伊诺脸上划过一抹无措，又很快镇定下来解释道：“少爷，我们的确有时会出手重些，但仅针对王都的走狗！”
“伊诺，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狡辩？仅针对王都？劳伦叔侄俩都把状告到我这儿了！”
伊诺愣了片刻，像是想通了什么般以头抢地：“少爷，都是我的错。离开公爵府后，我的信息来源大受限制，我不知道劳伦一家已经向您投诚……
“我甚至发现如今与我们接触的劳伦，都是他人假扮的。我错误地判断这批人来自王都，因此更对他们王室走狗的身份深信不疑。现在想来，那些应该都是少爷您的人……
“请少爷相信，对待敌人我们或许有些行事过火，但对待普通民众，我们一直秉承着自愿的原则！”
“自愿？你管聚众洗脑，让民众失去自己的思维能力，只知道盲目跟从你的行为，叫做自愿？”
这回伊诺脸上出现了茫然的神情：“少爷您做为约克郡之主，给领民带来安稳的生活，还开创了蔷薇冥想法……您本就值得所有人追随！这才有了自发聚集到我身边的第一批骨干，之后发展的核心成员，也全部都是因为您直接或间接的帮助，才有了生的希望，大家的的确确是出于自愿而崇拜您的啊！”
洛因一顿，反复确认后终于相信，伊诺没说假话，他也完全不觉得他们这群人的狂热有什么问题。
总结一下，就是伊诺这个粉头，与一堆或是生活不如意，或是本就活不下去、把洛因当做最后稻草的人凑到一起，一拍即合，弄出了一个洛因的脑残粉组织。
这算什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
洛因扶额。
如此，这帮人更不能随便放出去了。
“你，带着魔法复兴社的人，一起去找兰斯。”说出这话的洛因只觉得心好累。
伊诺却是全然的欣喜：“是，少爷！”
他的尾音还带着丝哽咽，但离去的脚步却十分轻快。
当初伊诺的事，多少与乔尔也有点关系。如今伊诺重新归于公爵府，洛因觉得也该亲自知会乔尔一声。
洛因边抬步离开房间，边发散着自己的思维：
谁能想到贼没抓到，反而抓出个沧海遗狗……
所以那俩贼偷费楠的头到底有什么用？
既然是偷去王都，不知道远在王都的公主殿下能不能给点有用信息？
……
————
远在王都的公主殿下现在正双手捧着手机，拇指翻飞地编辑着信息。
当然，内容并不是洛因急知的那些。
只见公主秀眉微蹙，双手按按停停、写写删删……
最终，她略带烦躁地将手机倒扣在桌面。
几秒后，她又将手机重新拿起，翻回上一条收到的内容，那赫然是洛因发出的。
洛因并没有提诺比斯之镜实际属于边瑟恩个人，只着重说了魔容效果已经断代的事。也没提这镜子对于边瑟恩的特殊意义，只把不舍得交出镜子的锅扣在了巴德林王室头上。
之后他又顺道提了提费楠头颅的失窃，请公主帮忙留意。
迪赛尔德拇指机械地按着翻页键，速度不快，却始终没停。当页面走到最后，她又会按回最开始，重新向下翻页。
这个动作重复了七八次，她才终于再次点开“回复”按键，开始新一轮的删删改改……
【尊敬的洛因阁下：
原谅我一开始没有将事情说清楚，
[因为……］（删除）
[这是因为……］（删除）
[因为……］（删除）
毕竟这涉及到了一些不太方便言明的原因。没想到我的隐瞒造成了如此啼笑皆非的误会。
关于诺比斯之镜，
[我拿来是另有作用……］（删除）
[我本人完全没听说过，这面镜子曾被魔容使用……］（删除）
[并非是我想要镜……］（删除）
我只能透露，想要它的另有其人，且要来的作用也与魔容毫不相关。这人才是解决香料后遗症的关键。
巴德林王室既然不愿付出，
[那也不配……］（删除）
那么我会尽力找找其他方法。
迪赛尔德留】
点击发送，公主深深吐出口气，然后突兀地冲着空荡的寝殿开口：“那个魔容，没用了。处理掉！”
“是！”寝殿内传出一道低沉的女声，却不见人影。
“慢着！”公主突然改变主意，“确认她不知情的话……就赶她走吧，终身不得踏入诺曼境内一步。”
“我该像洛因阁下那样，拥有实力的同时，还得有颗仁慈宽容的心，这样……才算是——
“合格的王！”
“是！”
她站起身，在原地来回踱了几圈：“如果是洛因阁下处在我的位置上，会怎么做呢？”
几息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眼眸中满是坚定的信念。
她拿出手机，再次编辑起短信，收件人那一栏赫然是——乔尔瑞克。
第166章 信与通告
雕工精美的顶灯洒下柔和的光芒， 将长桌上的晚餐映衬得更可口了几分。
然而桌边坐着的两人，都无心品味这份佳肴。
洛因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心不在焉的乔尔瑞克身上。
只见他第四次举起盐罐，没拧开盖子， 就机械地往浓汤里抖了抖瓶身， 放下后尝了口汤，本能觉得有些寡淡， 又第五次将手伸向盐罐。
整个过程中， 他都目光放空， 不知在想些什么。
洛因叹了口气，拿过手边另一瓶盐罐给乔尔汤里加了点， 对方居然也没发现。许是觉得这回口感对了，他没在重复加盐的动作， 浑浑噩噩就喝了下去。
好不容易等到用餐完毕， 仆从们很有眼色地撤去餐盘， 端上甜点，乔尔则继续维持着放空的姿态， 拿起小勺， 没放进红茶， 反倒是对着蛋糕就开始规律地搅拌起来。
洛因终于忍不住开口：“乔尔……乔尔！”
“啊……嗯， 出什么事了， 洛因？”连叫他两声，乔尔才回过神。
“该问这句话的是我。乔尔，你有心事？”
“没……”对上洛因洞察一切的眼神， 乔尔还是选择了松口，“的确有件事， 是迪赛尔德公主给我发了条信息……”
赶在洛因提问之前，乔尔又接着说道：“你得先答应我， 不论看到什么内容，都要以自身安危为重！”
在听到乔尔提起短信两个字时，洛因就冲对方平摊开左手，就等着他自觉地将手机放到自己掌心。如今听见乔尔打的预防针，眉梢不禁微微一挑。
乔尔嘴上不情愿，但真面对时，还是很诚实地将东西缓慢地放到了洛因掌心。
带着乔尔体温的手机入手的一刹那，洛因的表情却是蓦然一肃。
在他耳边，传来了许久不曾听过的提示声。
【叮！激活一条新的通告！】
洛因抬着的手顿了顿，思考片刻，还是决定先将通告放在一边，看完信息再说。
公主殿下对洛因的事一直都十分配合，这回是有什么事，不能直接与他这位公爵阁下说，而是越过他，偷偷告诉了乔尔，还引得乔尔如此神思不属？
洛因是真有点好奇了。
【亲爱的海姆少爷，
自上次一别，已多日未曾与您联络。
在上回的见面中，你们告知了我关于世界岌岌可危的真相，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而无动于衷。
所以虽远隔万里，我们的目的始终是一致的。
昨日洛因阁下的信息中提到费楠头颅失窃的事，结合此前收到的情报，我产生了个不太乐观的推断：我的父王——查多三世陛下将启用禁术，助甘穆·尼尔松提升实力，事成之后，尼尔松会以三大公爵的性命做为报酬。
我一直清楚父王视魔法世家为心腹大患，但没想到他已急切到了这个程度。
尼尔松实在太过谨慎了！
如今禁术虽还未准备完全，但法阵已完成的部分已经初具成效。尼尔松时刻躲于法阵之中，并将自己融入，成为了法阵的一部分，衣食住行都未曾离开一步，只待祭品和法阵外围搭建完成，就要进行最终的激活。
因此，他也获得了法阵的庇护，方圆百丈都萦绕着高等级的防御屏障。
最好的方式自然是打破屏障，在尼尔松实力升级并出手伤害三大公爵前，先将他击杀。
但这却让我有了更大的忧虑。
禁术虽是半成，威力也不容小觑，恐怕只有三大公爵联手才能与之抗衡。击溃防御后，三位阁下应也是余力不多，法阵周围又是重兵把守，还有尼尔松在旁虎视眈眈。
届时对方以逸待劳，这对洛因阁下来说实在太过冒险……
倒是有另一更为安全的方法：禁术即便成功，尼尔松也需要时间适应突然提升的实力。且如此逆天的提升方法，对他本身的损耗也十分巨大。
在刚完成禁术时，就是他最虚弱的时候，那时攻击必将事半功倍。
但那数万作为祭品之人的性命，将无可挽回。
我更倾向于使用稳妥的方式，以确保万无一失。可又深知，以洛因阁下的心性，必不会放任无辜之人受死。
现如今我万分矛盾，不知该怎样向洛因阁下说明此事。
您是我所熟悉的人中，最了解洛因阁下的，望您能劝一劝阁下。
若他与另两位阁下不在了，诺曼必将爆发内部战争，到时候牵连的又岂是数万民众？
与黑蔷薇公爵的性命相比，一些必要的牺牲，我们不得不接受。
迪赛尔德留】
信息内容到此为止。
洛因按灭手机，心下恍然：他就说么，昨天公主发来的回信怎么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洛因明明问了费楠头颅的事，按照社交礼仪，对方就算不清楚内情，也该回一句“会去帮忙打探”。
但公主那条信息里，通篇都在强调诺比斯之镜的事，其他则提都没提。
想来，她应该是感觉到为难，所以直接把皮球踢给了乔尔。
总不能是着急解释“不知道魔容断代”，所以心绪不宁到忘了说吧？
见洛因看完信息，乔尔瑞克就急急忙忙开口：“别冲动，洛因。就算你执意要使用第一个方法，希尔公爵和琼斯公爵也未必愿意冒险。”
洛因将手机递还给乔尔：“看来你与公主殿下都认定了我会选择前一种。”
“难道不是吗？”乔尔回答得理所当然，“你一定会那样选择，并有能力劝服另两位公爵也站在你身后。
“但洛因，说我自私也好，没有大局观也罢，在我心中，你才是最重要的。”
洛因垂下眼眸。
按照正常的推断，的确是如此。
魔法世家存续千年，藏着数不清的底牌，堪比禁咒的法术也不是没有。集三位家主之力，再辅以一些道具阵法，清除半成品禁术后，哪怕油尽灯枯，面对没升级过的尼尔松和外围持有热武器的普通士兵，也并非没有一拼之力。
更何况天平的另一端还有万名祭品，按洛因一直以来展现出的作风，会怎么选择不言而喻。
但洛因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是魔术师，不是魔法师！若是其他情况下与两位公爵合作，洛因或许还能慢慢调试，可这次不仅时间紧迫，也容不得一丁点儿闪失。
再者，方案二中，说是说禁术刚完成时，尼尔松最为虚弱，可谁能肯定这个虚弱到底弱到什么程度？那时他已经是尼尔松Plus了！
对付半成品禁术，他们三人会九死一生，到了成品禁术，却会特意给他们留个bug，好让他们全身而退？谁规定的？
对洛因来说，两种方案同样是赌，前一种乍看凶险，后一种也有着很大的不确定性，再加上后者还搭着上万人命……
两种方案……洛因都不想选！
“亲爱的，别紧张。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伟大了？我虽不愿民众白白牺牲，却也不会自寻死路。我们为什么不想想两全其美的方法？”
洛因边安慰着乔尔，边将目光投向虚空。他是第一次那么期待地点开通告，也许那里将有一线希望。
乔尔见洛因目光放空，猜测他正在想办法解决眼下困境，遂不敢出言打扰。
他这会儿不再藏着心事，才发现那块被自己搅烂了顶部的小蛋糕，想了想还是决定在洛因注意到之前，张嘴“毁尸灭迹”。
洛因的思绪已经沉浸到对通告的解读中了。
【帝国历1357年6月1日，塔明，大型演出《真理之冠》。】
【请魔术师做好准备。】
嗯？怎么是这个名字？！
洛因感觉到诧异，因为在此之前，所有通告都是以他曾经的魔术命名的。
但《真理之冠》并非是他某一台表演的名字，而是含金量极高的一项魔术奖名称。
该名出自人们对上世纪某个魔术大师的赞誉：舞台上的他，就连说出的谎言都会变成真理。
在另一个世界，提起奥斯卡人们就会想起电影，提起格莱美就会想起音乐，而“真理之冠”则是对魔术师的最高赞美。
毫无疑问，洛因得到过，还不止一次。
这就麻烦了，因为他根本无从判断这个通告，具体指向了哪一场获奖表演。
等等。
也许指向的并不是表演本身，而是最终的结果——荣获“真理之冠”！
塔明？冠？
……
诺比斯之冠！！！
洛因微眯着眼眸，顺手就近捞了个东西，开始在指尖轮转，这是他飞速思考时的习惯。
被突然抢了勺子、还含着口蛋糕、嘴唇微张的乔尔：……
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默默低头，很不贵族地啃着盘子里剩下的蛋糕底。
洛因这会儿是真没注意乔尔。
他没有继续琢磨这则通告，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诺比斯神器，最近出现在他周围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点？
之前出于法师的直觉，他就对这套神器有些在意。
如今就连通告中都出现——好吧，是没明说——但在塔明，能与真理之冠对标的，洛因也只能想到诺比斯之冠了。
按照这通告的尿性，之后不会要叫他集齐神器四件套吧？！
其他几样倒也罢了，诺比斯项链可是早就葬身大海，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能为力啊！
洛因转动勺子的手蓦地一停。
冷静，不要为还没发生的事自乱阵脚，事情总得一件件解决。
诺比斯之冠……正如边瑟恩所言，洛因有极大的可能拿到手，但也得从长计议。
毕竟上次离开前，洛因用拉金·迪尔这个身份留下了好大一个坑：
“十年期限、东海之东、水结晶”什么的……
一个处理不好，造成反噬就麻烦了。
第167章 再出发
想要获得诺比斯之冠， 两个条件缺一不可：得到塔明本地九成的民心，以及成为塔明城主。
洛因之前杜撰的拉金·迪尔这个身份，看似一举收获了足够民心， 实际上却与当时的环境氛围有很大的关系。
在面临“塔明即将无水可用”的情况下， 拉金·迪尔定下的十年之约，就是塔明人最后的救命稻草。
再加上他们亲身感受了圣泉之灵发威， 又亲眼目睹了拉金·迪尔的施法过程， 难免心神动摇， 于群体意识裹挟下，发出万众同心的呼唤也并不稀奇。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久远的神异将变为人们吹牛的谈资，只有逐渐缺水引发的后果， 才是他们日复一日的痛苦来源。
塔明的环境问题根本不可能在朝夕之间解决， 十年， 其实是洛因给自己定下的一个期限。
本想着先解决完自己这边的烂摊子，有余力了再去拯救别人， 可这则突如其来的通告， 让洛因不得不将塔明之行提前搬上日程。
“乔尔， 我想我们必须得再去一趟塔明。我需要得到诺比斯之冠。”
乔尔瑞克一愣， 他完全不知道洛因是怎么从公主那条短信， 直接跳跃到前往塔明的，但他依然选择跟上洛因的思维：“这跟你说的‘两全其美的办法’有关？”
乔尔并不是真的对洛因的决定有什么质疑，只是随口一问， 所以不等洛因回答，他已经开始思考起得到诺比斯之冠的可行性。
“洛因， 你是准备以黑蔷薇公爵的身份接管塔明吗？毕竟拉金·迪尔再次出现时，如果不带来解决水源问题的方法， 恐怕会难以收场。即便是以黑蔷薇公爵的身份入主塔明，想在短期内收获民心，最好的办法也仍是解决水源。”
洛因指节敲击着座椅扶手，也在思考着对策。
怎样让塔明立竿见影地解决缺水问题？
魔法？那可是靠着圣泉才维持住“沙漠绿洲”的塔明，有这样的魔法，洛因早就不用头疼了。
从距离塔明最近的蜜柚郡运水？虽然如今的塔明已经成为鸡肋般的存在，可他一个黑蔷薇公爵，越过从香栾公爵的蜜柚郡运水，目的是做塔明城主，这让蜜柚郡的主人——琼斯家怎么想？
何况沙漠路途艰险，哪怕毫不间歇地一车车运水，光是路上的损耗就将是个庞大的数字。真要是费心费力地与琼斯公爵交涉成功，对于塔明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
所以这对洛因来说是走投无路之后的最下策。
“还好洛因你只是要得到诺比斯之冠，如果是诺比斯项链就麻烦了，总不能漫无目的地去海里一寸寸搜索吧？”
说起海，乔尔叹了口气，“唉，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东面这么大一片海，到了西面却是寸草不生的荒漠，要是能把东面的水直接传送到西面就好了。”
洛因在思考时也没完全忘记乔尔，听到对方开口，本能回了前半句话：“是否需要诺比斯项链，我也不确定，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诺比斯神器也许……
“……等等……乔尔你刚才说什么？”
“呃，我只是随意猜想……要是能把东面的水……”
乔尔虽是在回答洛因的问题，心中却本能将洛因那半句关于诺比斯神器的话咀嚼了几遍。
“就是这个！”
洛因翻找着自己的魔术道具箱，目光定格在一份之前得到的奖励上。
【任意交通工具图纸】：使用后根据魔术师本人要求，定制任意交通工具。
传送，洛因的确做不到，但可以做到运输。
原本洛因对这份图纸的定位是“略高于如今的科技水准”的汽车、铁轨，但现在看来也许有了比地面运输更适合的东西。
最好再带点魔法元素，可以更适应这片大陆。
【叮！是否确认奖励为“大型浮空运输艇”？】
【是！】
图纸一生成，洛因就迫不及待地将其打开，并拽过乔尔。后者也暂且放过关于诺比斯神器的疑问，探头过来一同观看。
几分钟后，乔尔发出了由衷的感叹：“不可思议！这是什么原理？比费楠曾提到的‘飞机’还神奇。哦……我明白了，但这一块儿……又是什么原理？”
与乔尔的侧重点不同，洛因着重看的是下方罗列的、建造浮空艇所需的材料，看完他却是眉头一皱：
明明生成图纸时，他着重在内心强调了只是“略高”于如今的水平，就是担心最后会因为太过先进而造不出来。可如今最下方，有将近三分之一都是没听说过的材料。
“竟然造不出来么……”
洛因的喃喃自语落入乔尔耳中，他忍不住反驳：“不，洛因，这张图纸十分实用，正好能解决长途运水进沙漠的问题！
“你看，按照图上说的，以约克郡现在的科技水平，最多只需要半个月就能造出浮空艇的主体部分，至于动力……这里描述的矿石，我们完全可以用蔷薇冥想法来代替……唔，看这体量，可能需要至少1000人同时冥想……好在飞艇足够大，容纳十五万人不成问题。
“至于下面那些没见过的材料，针对的功能并非是我们必须的。能飞行并一次性长途运输这么多东西，且在运输途中能够做到一定程度的保鲜，这对我们来说已经是跨时代的进步了！”
洛因这才仔细观察，的确，如果不使用那些看不懂的材料，飞艇除了最高时速从600km／h，降低到200km／h，以及防护罩从“能抗住陨石撞击”降低到“能抗住3发导弹连续轰击”外，失去的就仅是定向瞬移、隐身这些不痛不痒的功能了。
等等，也不全是不痛不痒。
“这个隐身功能……”
乔尔一听就知道洛因对隐身很心动，但此时只能露出无奈的表情：“抱歉，洛因，以我现在的水平，不仅材料找不到替换的，这隐身的原理——将浮空艇隐藏到另一层维度——我都无法理解，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实现。”
洛因略微沉吟：“乔尔，我不需要这种绝对的隐身，我说的隐身，是利用光线的折射，达到欺骗视觉的效果，但事实上飞艇仍在那里。”
乔尔若有所悟：“这似乎可以尝试！”
灵感来了挡都挡不住，乔尔已经迫不及待想钻进实验室了。
其实洛因也不是非要让浮空艇隐身，他只是担心造成民众恐慌，毕竟能容纳十五万人外加无数货物，这已经相当于天上飘着个足球场了。
他在脑内飞速安排着接下来的行程：“隐身功能属于锦上添花，显形也有显形的好处。总之，我会让西莫斯配合你，召集人手先尽快将浮空艇制造出来。
“至于我……我准备明天就出发。”
“明天？去塔明么？我和你一起去。只是督造浮空艇的主体部分并不困难，我可以将这件事安排给其他研究员。”
洛因思考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拒绝：“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另外，我也并非直接前往塔明。”
他拿出那张印着掌印的卷轴：“在此之前，我得先去一趟蜜柚郡，见见我们的老朋友，尤莉·琼斯小姐。”
————
蜜柚郡，琼斯公爵府。
尤莉趴伏在一张巨大的羊皮纸上，额头上的冷汗让她看起来略显狼狈，羽毛笔飞速晃动，执笔的那只手指尖泛白，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尤莉的眼神完全没有焦距，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极其玄妙的特殊状态里。
被她用于书写的羊皮纸和笔，都用特殊魔法药剂浸泡过，这是为了防止她画出的、不知功效的法阵被意外激活。
随着时间的流逝，尤莉书写的动作越来越快，笔尖终于在绕过几个圈后蓦然停止，她的双眼也在这一刻突然紧闭。
这个姿态又维持了好几秒，尤莉才站起身，候在一旁的侍女连忙上前搀扶。
这两周时间，尤莉完全不眠不休，仅靠侍女偶尔喂到嘴边的几口魔法药剂，维持基本的生命运转，但此刻她的精神却出奇地好。
修复如此复杂、精妙的魔法阵，让尤莉隐隐有种明悟：她的天赋技能又有了提升，整个人似乎都有了种“经过魔法元素洗礼”的错觉。
怀着极浓厚的好感，尤莉低头看向这幅被自己修复完整的法阵，看着看着，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期间还夹杂着几分困惑。
“去请洛因阁下过来！”
“小姐，您已经两周都……”
“去请！
“对了，顺便把我父亲书房左侧，第三排书架上的书都给我搬过来。”
“……是。”
侍女垂下头，刚退后两步，又听到尤莉提高声音吩咐：“如果我父亲回来了，就请他也过来看看！”
两周前洛因到来时，琼斯公爵就因故外出，算算时间今天也该回来了。
侍女只得应声。
洛因走进会客室的时候，侍女正在一本本搬书。
一见到他，尤莉一边翻书一边神情凝重地开口：“洛因阁下，您从王都得到的这张图，给我的感觉十分不好。具体有什么作用我还不能确定……”
洛因则定睛向修复完成的图看去，那是幅很怪异的魔法阵，并不是规则的中心对称图形，看上去像是个字母“D”，又有些像人类的心脏剖面图。
只一眼，洛因就产生了一种浓烈地不祥感。
“你们从哪儿弄到这张阵图的？！”刚进门的琼斯公爵眼中甚至带着点惊恐，“这是禁术！”
第168章 琼斯的推断
“琼斯阁下， 您见过这个阵图？”能这么快找到这张魔法阵图的出处，对洛因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
卓克·琼斯却是摇了摇头，他捋着自己的络腮胡， 缓慢开口：“虽没见过， 但我认识其中几个线条组合。看这一块……”
边说，他边抬手在“D”型那一竖的最外围， 一些交错的线条处比划了两下：“一般有这样线条的， 都代表着这个魔法阵属于禁术范畴。”
洛因闻言也在那一处仔细观察了会儿， 许是他在魔法阵上的造诣不够高，并不能看出那些线条有什么特殊之处。倒是一旁的尤莉， 满脸若有所悟。
“再看这里……这些条纹代表着牺牲、献祭；这些则代表着压缩、聚集；还有这里……吸收……逆转……引流……”他的音量越来越低，眉头也越皱越紧， “这些组合十分大胆， 照理来说这样的魔法阵， 在现实中一旦运转就会崩坏……”
琼斯公爵属实想不通，但又隐隐有些头绪。
他突然转身， 在侍女搬来的那堆书中翻找了片刻， 无果后抬头吩咐：“去我书房右手边第一个书架， 把最顶层靠近角落的第一本书给我拿来！”
侍女一离开， 琼斯公爵就有些焦躁地原地踱起步来， 直到将书拿到手中，才终于停下。
与别的书不同，这本书的封皮更显陈旧， 看得出主人已经将它遗忘在角落不知多少年。翻动时，纸页有着明显的粘连现象， 纸张也发出薄脆的“咔啦”声，让人担心它下一秒就会因为动作过大， 而整页碎掉。
琼斯公爵显然也是这样担心的，他从女仆手中夺过书时还是那么地迫不及待，等真正翻动时却又小心翼翼，哪怕知道这一页上没有自己想要的内容，也依然耐着性子将书一页页摊平。
洛因和尤莉早就因这样的行为，而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琼斯公爵那里。
终于，琼斯公爵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就是这个！”
洛因与尤莉第一时间凑头过去看。
泛黄的纸页上，是一幅与禁术完全不搭边的、很规则的圆形魔法阵，但与众不同的是，这幅魔法阵的正中心，有一小片区域极其眼熟。
琼斯公爵上前几步，将手中的书平铺到尤莉补全的法阵边上，这一比对就发现，圆形魔法阵中心部分，与禁术的“D”型正中心的线条走向几乎完全相同！
琼斯公爵将书又小心地往后翻了几页，找到圆形魔法阵的说明部分。
“是了，想要让这些功能不再各自为政或者发生排斥，必须以足够特殊的材料作为锚点。最好的材料当然是一些特殊的灵魂。”
“灵魂？”洛因若有所思。
“没错，极致的阳光、纯白、坚韧，或者是极致的恶毒、黑暗，都能算是特殊的灵魂。但对于这个禁术来说……”琼斯公爵指尖点了点“D”字中心，“单纯是这些灵魂应该还不够，以数量弥补的话，似乎又会减弱这个法阵的稳定性……”
洛因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如果是来自其他时空的灵魂，足够特殊吗？”
“异世之魂？你说的是……”
一老一少两位公爵对视，一同说出了那个名字：“费楠！”
被冷落在一旁的尤莉左看看，右看看，在此时提出了疑问：“所以，说了半天，这个禁术到底有什么效果？”
“这需要做一些排列组合的推测。”琼斯公爵边说，边从一旁的书堆中挑拣出几本书，又往尤莉跟洛因手中塞上纸笔。
“先把所有线条对应的效果罗列出来，再进行总结！”
房间内的三人各自分好区域，纷纷低头忙碌起来。
日头从高悬走到了落幕，洛因三人又重新凑在了一起。
尤莉全程参与了阵法内容的解读和结果的汇总，这么多天连轴转下来，脑子还有些浑噩，分析出禁术的最终效果后，她更是脑袋嗡嗡做响。
但接触到屋内另两人凝重的神情，她也不敢在这时开口。
还是琼斯公爵出言打破了一室静默：“愚昧！尼尔松跟查多三世到底怎么想的，他们竟然妄图将全世界所有魔法元素都抽空，并灌注到一个人身上！
“短视！愚蠢！魔法元素抽空后，这个世界都不存在了！查多三世还当个什么王！尼尔松就算世界无敌也没法独善其身！
“洛因阁下，我们必须阻止它完成。尼尔松那边，已经将这个法阵布置到什么程度了？”
“前段时间存于约克郡的‘费楠头颅’遭窃，我估计禁术只差一些祭品了。”
琼斯公爵眉头先是皱得更深，又很快放松了些许：“还有时间。按这图上的线条提示，禁术的祭品数量需求庞大，且自身素质要求也不低，应该并不是那么好找。
“得将这事也通知北面。禁术威力巨大，没有白鲨公爵的帮助，仅凭我们二人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听到这，尤莉有些着急了：“这么凶险？干嘛一定要在禁术施展之前出手？从图上不是能看出来么，禁术刚完成的一段时间内，尼尔松会有个‘不适应期’，那时候出手不是更稳妥？
“反正魔法元素刚抽干，世界还能坚持个几年，只要在这期间将尼尔松杀了，让他身上的元素再回归天地，不就好了？”
与尤莉这样天生的贵族小姐去掰扯祭品生命之可贵，肯定是行不通的，洛因正想着该用什么理由说服琼斯公爵，就听到对方先一步提出了反对。
“不可，”琼斯公爵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不适应期’的尼尔松有这么好杀？禁术启动后沟通天地，他躲在法阵里，与整个魔力场相辅相成，就算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我们也相当于在跟整个世界的力量抗衡！只有法阵未完成之前，才是最佳击杀时机。”
尤莉有些急了：“那个时候至少能有机会找到魔法阵的薄弱点，以此作为突破口，只需要几年你就能恢复如初。
“但是……按照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的线条所示，在尼尔松已经得到锚点的情况下，这个半启动的禁术法阵才是真正的与世界融为一体、无懈可击！你在这个时候冲上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尤莉……”琼斯公爵眼神柔和下来，“你说的‘薄弱点’只存在于理论，它实在太过缥缈，一旦让尼尔松适应了猛增的力量，我们将毫无胜算，之后的日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世界毁灭。尤莉，我们赌不起……”
连日的劳累加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尤莉情绪有些暴躁，她很不优雅地狠挠了几下发顶：“或者我们可以直接跟他们说明这件事的后果，如果查多三世跟尼尔松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说不定自己就停止这个计划了呢？”
琼斯公爵摇头：“尤莉，不要寄希望于野心家的良知。为了达成目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个屁啊！世界都没了他们到底在争个什么啊！！！”尤莉抓狂。
琼斯公爵耐心安抚：“他们不会相信所谓的‘世界毁灭说’，因为这个消息从我们这流出，更因为，只差一步就唾手可得的成功，不允许他们退后。”
尤莉眼眶泛红，她将求助的目光转到洛因身上。
洛因立场早就明了：既不想在禁术发动之后出手，也不能与另两大公爵一起行动。
接收到尤莉的目光，洛因从善如流地劝道：“对方信不信是他们的事，说不说则是我们的事。我会通过迪赛尔德公主，将这件事的严重性告知那两位，他们听不听，并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们能做的，只有不要放松警惕，随时准备出手！
“至于准备的方案，也未必只有一个。琼斯阁下，您先按您的计划联系希尔阁下，我则有另一个想法，恕我现在无法提前告知，可若是成功，也许我们会得到更乐观的结果。”
琼斯公爵显然对洛因的能力极其信任，听他说完后脸上的神情也稍稍有了松动。
尤莉更是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对，我们还有公主！她一定会帮我们减缓祭品的收集，给我们争取充足的时间！”
感受到屋内的氛围，洛因默默选择了退出，将空间留给心绪不平的父女二人。
走在回客房的路上，洛因拿出手机，准备给迪赛尔德公主发个信息，告知他们刚才讨论出来的结果。
但走着走着，洛因的脚步逐渐放缓，直到停止。
有什么地方，似乎有些违和？
他将整件事情重新在脑内复盘。
公主给乔尔发了信息，极力劝说乔尔，希望在乔尔的影响下，洛因能够选择第二种方案，也就是在禁术完成之后再出手。
但经过今天琼斯公爵的分析，若是抓不住那万分之一的机会，整个世界都会完蛋！
不对，公主从头到尾似乎都没提过，这个禁术会抽取全世界的魔法元素，集于施法者一人。
所以，公主并不知道这个禁术的副作用？那她出于对洛因安全的考虑，这么劝说乔尔似乎也合理？
不，还是不对，以公主对他们的了解，这样劝说，明显会起到反效果，洛因很大概率会因为乔尔的表现，而加重选择第一方案的倾向。
而第一方案造成的最大后果，就是三大公爵与尼尔松、连带着那个禁术法阵，全都做了“消消乐”。
洛因瞳孔骤缩：公主对这个禁术的了解，真的如她表现出来得那样浅薄么？
第169章 项链
一瞬间的脑内风暴， 让洛因的思路有了轻微的混乱。
他从那条短信的内容开始回想，迪赛尔德公主将两个方案摆在了洛因面前。
按正常逻辑推算，方案一应该更容易成功， 代价是几位顶尖魔法师、包括新晋的顶级战力尼尔松， 都将全军覆没。但世界大概率能保住。
方案二则不然，保住世界的希望完全寄托在“法阵在某一瞬间出现弱点”这个小概率事件上。三大公爵倒是能苟延残喘， 但世界呢？
按照短信表面的意思， 公主希望洛因以自身为重， 选择方案二。可她真的能因为担心洛因的安危，而置世界毁灭于不顾吗？
除非在方案二实行时， 公主有办法能百分百找到禁术的弱点。
思路越理越明。
洛因相信，公主想通过乔尔， 反向引导他选方案一的可能性更大。
如今跳出圈子从上帝视角看， 那条短信中， 还有一个不算破绽的破绽：
迪赛尔德公主身在王都，能近距离接收第一手消息， 连禁术的锚点、祭品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可以说这禁术法阵的关键信息， 她几乎都掌握了。
在这种情况下， 她却对尼尔松想吸收全世界魔法元素的事， 提都没提一句。
但她并不是为了隐瞒真相而含糊重点。恰恰相反，她刻意不提这一点，却是为了给“方案一被选择”这件事， 多上了一重保险。
三大公爵只要凑在一起，稍微花费点时间， 总能很快得出“法阵会吸收魔法元素”这一结论。
从他人口中轻飘飘得到的消息，在经过初时的震撼过后， 人们往往会更理性地面对。更有甚者，在发现事情没那么好解决时，甚至还会埋怨告知他们消息的人“通知得太晚了”。
而自己重重推演下得到的结论，则容易给人带来更大的情绪冲击。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除了阻止魔法元素被抽空，其他的一切都变成了细枝末节。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琼斯公爵刚才的反应，就完全顺应了这一结果。
若洛因真是外人以为的“双黑天才魔法师”，他几乎能肯定，自己也会与琼斯公爵做出相同的反应。
等到事后复盘，在重要决定上，迪赛尔德公主将完全隐形。
要九死一生与禁术硬刚，是三大公爵的主动选择；舍弃方案二，义无反顾执行方案一，也是出于洛因自己的意愿。
毕竟，不论是公主还是乔尔瑞克，都劝洛因选第二个方案了啊。
几次与公主接触下来，洛因可以肯定，自己并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什么恶意，甚至从对方的态度里，洛因还能觉察到她对自己还有着极高的欣赏，以及隐藏得很好的崇拜情绪。
可在遇到关键问题时，公主依然不肯和盘托出，而是选择以引导、迂回的方式达成目的。
是因为魔法的威力太过霸道，导致有着王室公主身份的迪赛尔德，无法交付给他们更多的信任？
洛因不会把这位贤名远播的公主当做单纯的小白兔，但也没必要过于阴谋论地把人想得太坏。
与其说公主是在给他们设套，洛因更倾向于她那是典型的“上位者思考方式”在作祟：即便不带恶意，也习惯性地将所有条件，变为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棋子。
“真是让人不快的交流方式。”
洛因轻喃出声。
他倒没有非要别人毫无保留地真诚以待，只是公主之前在洛因面前定下的调子太高，以至于此时突然发现，她也是位“诺曼”而产生了一点点的落差感。
这并不影响洛因之后与公主间的合作。但他想要通过完成通告，来找到破局方法的事，就不适合提前让对方知道了。
想到这，洛因有些遗憾地啧了一声：“原本还想借助迪赛尔德的势力，去大范围搜寻打捞海底沉船呢。现在看来只能另想它法了。”
诺比斯之冠得之不易，其他诺比斯神器与之相比更是困难重重，特别是落到不知道哪片海里的诺比斯项链。
“通告还没说的事，就别贷款定论了，”洛因乐观地想，“说不定哪天突然冒出个人，就提供关键线索了呢。”
洛因没想到的是，线索还真的出现了。
————
“据说你曾见过诺比斯项链？”
说这话的，是远在约克郡的乔尔瑞克。
他满眼期待地看向面前的两人，其中一位是他的老熟人——伊诺。但乔尔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另一位生面孔身上。
事情要从洛因离开那天说起。上午洛因刚出了约克郡，下午伊诺就前来求见乔尔。
在伊诺的再三请示下，乔尔收下了对方带来的大堆从民间搜来的稀有材料，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听伊诺态度诚恳、洋洋洒洒地说了一下午。
前半段的主题，是伊诺针对他当初离开前，差点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让乔尔受伤的这件事，做出了深刻的检讨。
后半段，伊诺则用了差不多是之前那段话三倍的篇幅，详细阐明了自己对洛因的忠诚之心、他们魔法复兴社成员对洛因的敬仰之意，以及大家都急需为洛因效点犬马之劳，来印证这份忠心。
当然，洛因不在，为乔尔这位“准公爵夫人”效力也是可以的。
整段听下来，乔尔都有些头昏眼花。
他很怀疑伊诺的真实意图，到底是想来跟他道歉，还是想通过这样的行为，从侧面向洛因表明他“改过自新”的态度了。
对于伊诺的心情，乔尔也能大约理解。所以当场隐晦地承诺了会在洛因面前为他求情，就想结束这次会面。
但不知是在外这段时间的影响，还是伊诺回到公爵府后的这两天又经历了什么，总之，乔尔今天不派个任务下来，伊诺大有赖着不走的趋势。
乔尔无奈。他手头的事除了督造浮空艇，就是研究隐形涂层。
前者西莫斯已经安排得井井有条了，他冒然插人进去，反而会打乱节奏；后者……伊诺明显是综合统筹方面的人才，而并非是科研方面的，安排他去实验室打杂，才是用非其人。
正当乔尔绞尽脑汁想不出婉拒伊诺的借口时，他眼前突然闪过洛因犹豫的表情。
洛因这次出行是为了诺比斯之镜，但乔尔似乎想起那天，他们提起诺比斯的其他神器，洛因也是欲言又止。
想到此，乔尔索性在伊诺面前提起了最难寻找的诺比斯项链，没想到伊诺听后回忆了半晌，还真给了个令人惊喜的回答：“我手下有一人，似乎曾见过这条项链……”
以上，就是乔尔今日专门抽出宝贵的研究时间，接见这二人的原因。
站在伊诺身旁的男人名叫摩尔，年龄大约四十上下。
一眼看去，给人感觉身材瘦削、眼窝略凹，但他的眼神却十分明亮，面对乔尔时也不见畏缩之态，显然不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市民。
伊诺在介绍摩尔的身份来历时，也印证了这点：“在认识我之前，摩尔曾是位游吟诗人。”
这个身份给摩尔的见多识广，增加了不小的可信度。
乔尔问话时也难免多了几分期待：“摩尔先生，您最后一次见到那条项链，是在何时何地？您又是怎么确认，那是诺比斯项链，而不是别的其他什么仿品呢？”
摩尔微微躬了躬身：“尊敬的海姆少爷，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地点是在拉布提……事实上我并不能百分百确定那条项链是诺比斯神器中的一件，这只是它当时的主人——一位黑皮肤的贵族夫人，自己这样对所有人吹嘘的。”
乔尔眼中划过一丝失望：“黑皮肤？莫非是波尔岛国上的人？”
项链既然落海，的确最有可能被近海国家的人打捞到上来。
“那位夫人除了肤色之外，还有什么特征吗？”
摩尔像是在仔细回忆：“当时……在拉布提街头，那位夫人正与几位拉布提本地的贵族小姐发生了争执……那位夫人‘一人难敌四口’，于是开始炫耀起身上的饰品……那条项链也是她炫耀的物品之一……我记得她当时财大气粗地说，她要把脖子上的这条诺比斯项链，送给下一个男友，作为定情信物。
“另外，她还炫耀了食指上，大如鸽蛋的金珍珠戒指……”
“如果那位夫人来自波尔，珍珠饰品并不能作为独有的标志。”伊诺边说，边用眼神示意摩尔再多提供些有效信息。
这回摩尔回忆得更久了，说出口的话也略显犹豫：“还有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特点——那位夫人一侧的耳朵上，戴着枚耳饰，看上去做工繁复、形状也有些夸张，将整只耳朵都包裹的严严实实。
“但那位夫人炫耀了身上所有饰品，却独独漏了这枚耳饰。其他贵族小姐数次将话题引向耳饰，那位夫人都刻意没接茬。”
伊诺恍然大悟：“不出意外的话，这是特蕾莎夫人！”
见乔尔对此一无所知，伊诺发挥了他曾经作为管家预备役的素养：
“特蕾莎夫人是波尔国一位伯爵的遗孀。她有个习惯——每更换新情人，就要与其互换定情信物。
“由于她生性风流，对男人几乎来者不拒，她的情人素质也良莠不齐。于是她收到的信物也不全‘来路正当’，有些甚至属于她现任情人的上一任女伴。
“狗血冲突发生得多了，周边国家也都看足了她的笑话，可特蕾莎夫人丝毫不以为意，甚至以‘夺走她人爱侣’为荣。
“唯一让她在意的一件事，是关于她的右耳。
“在一次争执中，她右耳上的那枚耳坠，被它的原主人硬生生撕扯下来。这导致了特蕾莎夫人的右耳耳垂永久性缺失……自此，她一直佩戴着夸张的耳饰。
“面上的缺陷是遮掩住了，但特蕾莎夫人内心的缺口却并没有填平，因此她十分忌讳提起耳饰的事。”
乔尔对伊诺的判断深信不疑：“那她若是真的将项链作为定情信物，是不是只要知道她之后在跟谁在谈恋爱，就能找到项链的下落了？”
伊诺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下日子，脸上的表情却变得越来越古怪。
“海姆少爷，这个人，您应该认识。”
“嗯？”
“沃夫·肯林迪。”
乔尔一脸迷茫：“谁？”
但下一瞬，他又从迷茫变为了惊讶：“你是说，是那位……沃夫·肯林迪？”
伊诺已经收回了眼中的一言难尽，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少爷的亲身母亲——艾琳夫人的现任男友，沃夫·肯林迪。”
第170章 准备出场
午后的阳光透过半掩的窗户， 照入宽敞的实验室内。各种仪器、瓶罐有堆有散，乱中有序，可今天， 它们注定得不到主人的丝毫注意。
乔尔瑞克重复着将手机“拿起”、“放下”、“再拿起”的过程， 终于还是站起身来回踱步，屋内只能听见他低声的自言自语。
“突然发信息去向洛因打听他母亲的情人， 这也太奇怪了……”
“直接对洛因说， 是为了诺比斯项链？”
“不妥不妥， 洛因此时在忙补全魔法阵图的事，我不该在这时候让他因为外物分心。”
“但诺比斯项链的事也不算全然的‘外物’……”
正在他纠结之际， 两道短促的电子提示音突然想起，乔尔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那是有短信进来了。
他迫不及待地重新拿起手机， 一看发信人， 脸上就不自觉露出微笑。
“我刚要给洛因发短信，他就比我先发来了， 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乔尔这话说得， 好像刚才自己磨磨蹭蹭抱着手机半小时， 完全不存在似得。
【亲爱的， 浮空艇造得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乔尔不用去问， 就心中有数，他手指翻飞地快速回复：【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主要是还需再通通风。后天， 也就是5月28日，我准备举行试飞仪式！】
想到马上就能坐着浮空艇飞去见洛因， 乔尔隐隐有些兴奋，又紧接着发了条短信：【我会第一时间乘坐浮空艇， 去蜜柚郡找你！】
洛因的回信也来得很快：【很好，你们的效率比我预料中还要快。不过……不用急着将它开过来，6月1日下午能赶到塔明就行。在此之前，乔尔，帮我在浮空艇上准备点东西……】
看着洛因罗列的物品清单，乔尔有了正事要做，那迫切想见到爱人的心情也有了缓解。
但就这样结束对话，乔尔又有些不舍，此时还哪管什么合不合适，任何内容都是他用来延续话题的工具罢了。
【对了，洛因，你听说过波尔国一位名叫特蕾莎的夫人么？】
对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Emm……没什么印象，这位特蕾莎夫人，全名是什么？】
“全名？这……伊诺也没说过啊？！”乔尔有些懵，本能就往外走想去找伊诺问问。
等行了好一段路了他才反应过来，洛因这么问，估计只是为了帮他自己回忆特蕾莎夫人的身份，但那位女士是什么身份重要吗？重要的是项链啊！
乔尔忙不迭拿起手机，避重就轻地回道：【除了诺比斯之冠，你需要收集其他诺比斯神器么？我好像有了诺比斯项链的线索。】
这次洛因几乎是秒回：【跟这位特蕾莎夫人有关？】
【是的，她有很大概率，将诺比斯项链送给了她当时的情人。你一定想不到那位情人是谁。】
既然已经离开实验室了，乔尔索性边回洛因的信息，边往休息室走去。
洛因：【是谁？我猜那人我认识？】
乔尔脸上忍不住露出个坏笑：【是沃夫·肯林迪。】
洛因：【……】
“哈哈哈哈……”看到洛因的回复，想象到此时对方脸上可能出现的尴尬表情，乔尔不仅笑出了声，还越笑越停不下来，忍不住靠在走廊一侧的墙上。
“呃……海姆少爷？”一道熟悉的声音将乔尔的笑给打断。
他回过头，西莫斯正站在走廊的另一端，略带迟疑地看着他。
乔尔站直身子，面不改色地回望。内心给自己增加着信念感：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下午好西莫斯，有什么事么？”
西莫斯本就是来找乔尔的：“我来跟您确认后天的试飞情况。”
“啊，我正要跟你说这事。试飞延后几天，一会儿我给你个清单，先按这上面的要求将东西备齐。”
“好的，海姆少爷。”
西莫斯正要转身离开，乔尔突然又叫住了他：“等一下，西莫斯……你知道波尔国，一位名叫特蕾莎的夫人么？”
边问，乔尔边在心里多抱了份希望：西莫斯职称虽名为“秘书”，但做得事跟管家也差不多了。都是管家，伊诺知道的事，西莫斯应该也会知道吧？
西莫斯显然是在上岗前做了不少功课的：“您说的是那位……右耳常年戴着华丽耳饰的夫人么？我对她的事迹只知道个大概。”
乔尔对特蕾莎的风流韵事并不感兴趣：“那你知道她的全名么？”
这回西莫斯思考得久了些，嘴唇张张合合，像是再以自己的方式，将某个谱系从头开始背了一遍，然后才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这位夫人嫁给了宾兰伯爵，她全名是特蕾莎·莫瑞什·宾兰。”
“好的，谢谢。”乔尔点头辞别西莫斯，然后立马借花献佛给洛因发短信。
【特蕾莎·莫瑞什·宾兰，那位夫人的全名。】
可惜洛因也不是时刻都捧着手机，等他再次拿起手机看到这条信息时，已经是晚上了。
宾兰？
略过这个依稀有点印象的姓氏，洛因的目光更久地停留在了“莫瑞什”这个词上。
会被特蕾莎夫人作为中间名保留下来，这应该就是她原本的姓。
按照词缀习惯，“莫瑞什”这个姓氏，属于波尔国某个平民家族，照理说洛因应该毫无接触他们的机会。但他偏偏对这个属于遥远国度平民的、不算太常见的姓氏略有印象。
“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呢？”洛因开始仔细回忆，“莫瑞什……波尔……”
突然，一个黑色皮肤、个子比普通人略矮的身影出现在洛因脑中。
他记得，塔明城那个半死不活的城主索尔，身边有个管家，似乎就叫莫瑞什！
洛因眯了眯眼，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这可……来得真是时候！
————
1357年的5月转瞬而过。
6月的塔明昼长夜短，从早上6点到晚上9点，整整15个小时，这片土地都会沐浴在阳光之下。
时间临近下午6点，气温并没有高到炙烤的地步，但人们的体感依然十分不好受。
因为这里实在太干燥了，就连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水分被气流刮走。
塔明本就因着特殊的地形，一两个月才会下一场雨。
自从去年9月圣泉之灵沉睡之后，塔明百分之九十的水系陷入干涸，雨水更是不见踪影。缺水，是这里生活的人们需要面对的最大的困难。
曾经的沙漠绿洲，如今所有支流全都露出河床，只有主干河道还有着一层浅水，深度至多二十厘米，动作稍大就会搅起底部的泥浆，水也就浑浊得无法入口了。
但这却是塔明数十万平民唯一的生活用水。
沿着几乎见底的主河道，平民们拿着大大小小的水罐，一趟趟往返于家与河道之间。在靠近水源时，每个人都自发地放缓步伐、轻手轻脚，以防动作太大，将河底的泥沙搅动起来。
“滚开！没眼色的东西！”
“啊——”
扑通！
“哦！圣灵啊！你把我这边的水都搅浑了，你这个……”
责怪的话语说了一半就被咽回了肚子里。
河岸边的道路上，几辆驼车并行而过，前头开路的守卫挥舞着鞭子开道，蛮横地将路旁的平民推开。
有几个人躲闪不及被推倒，又一路滚下河床，搅浑了一片浅水。
塔明的确缺水了，但这只是对平民而言。而权贵，总是有着自己的特权。
自大半年前，在洛因的插手下，以桑德兰为首的三位家主于圣泉边当场毙命后，塔明的权贵们的确沉寂了一段日子。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三家人在最短的时间内选出了新的家主。
半死不活的索尔城主吊着最后一口气，死活不肯咽下。在三大家族群龙无首的日子里，见其他势力都懒得向塔明出手，才终于抓住机会，将这座被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城池，完全握入了手中。
三大家族新上位的家主们，比起死去的那三位，能力差得不是一丁半点，但至少脑子清楚，知道索尔惹不起，面上至少会避其锋芒。
可能力不够强的人就是这样：做得事有多怂，在自己人面前就有多狂，逮着机会就贬低索尔。
他们的话骗不过自己，却唬住了家里那帮不掌权力、只能享受的二世祖们，没多久，权贵们的特权习气又故态复萌。
路上这几列驼车，就是供三大家族中的女子们，前去圣泉沐浴的。
没错，虽然外面的平民喝水都紧紧巴巴，但圣泉中心的水潭足够深，即便水位已经下降了一大半，底下还有不少。
驼车停下，贵族女子们撑着伞，踩在珍贵的雨来布铺就的临时小路上，缓缓向圣泉中心行去。
“呸！”不知是谁冲着驼车唾弃出声。
零星地，又有几人忍不住开口：
“他们到底在神气什么？！”
“要不是他们惹怒了圣泉之灵，最后却要我们来承担后果！”
“这帮人，迟早都会被赶出塔明！”
“对！我们所有人一起发难，他们不也吓得不敢吱声？”
这样的发言此起彼伏，但大家也只是在说，没有人真正行动起来，似乎都在等着谁来起头。在远处的守卫们望过来时，人们又沉默地转身去做之前没做完的事。
“哎，要是拉金·迪尔先生还在就好了……”不知是谁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拉金·迪尔！是拉金·迪尔！”一道气喘嘘嘘的声音由远及近。
“是啊，我知道，我就是在说，要是他在，这些罪人一定不敢这么嚣张，可惜他不在。”
“不，我是说拉金先生来了！他回塔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