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洛因语气里的不满， 乔尔瑞克忍不住探过头去查看纸上的内容，洛因也没有避开他的意思，还把密报往乔尔那儿推了推。
密报上清楚地记录了其他城镇， 在今日的《要闻直播》开播前几分钟， 就陆续有卫兵上街宣讲，内容无一不是告知民众， 王都提前监测到了诺曼某些地区会发生地陷天灾， 但他们本城是安全的。
乔尔只扫一眼， 就得出结论：“只在节目开播前几分钟行动，是在防着我们提前有准备。这些郡的民众得到的安抚词全都一样， 根本没提具体是哪里会遭灾，只说了当地是安全的， 最后哪怕整个诺曼根本就没发生地陷， 民众也只以为受灾地区离他们较远。诺曼真有地方地陷？我实在很怀疑，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兰斯在一旁补充道：“《要闻直播》里，主持人当众承认了约克郡是受灾地点之一， 更会让所有人对此深信不疑。他们这是在利用蔷薇电视台， 给地陷的真实性加码！”
《要闻直播》这个节目打出的招牌， 就是真实、时效、准确！表面上， 《要闻直播》只是在播报一些已经发生的事情， 实际上随着电视机在这片大陆的铺展，一个认知逐渐深入人心——只要是《要闻直播》上说的，必然就是百分百确定的真事！
可想而知， 当某天洛因需要为自己发声的喉舌时，《要闻直播》就是他的利刃。
这片大陆上并没有“舆论战”的说法， 上位者也没有“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认知，充其量只有些朦胧的“牧民”思维， 所以传播论点时往往很简单粗暴。
比如王都的“诺曼之声”广播站，会时刻强调王都的美好；又比如“魔法复兴社”想要吸纳新人，就会直接跑村镇里游说、演讲。
但洛因也不敢小看这里人的智慧。自《要闻直播》开播以来，他一直不曾在其中夹带私货，就是想要将好钢用在刀刃上，同时也是在防止明眼人被提前点醒。
本来他还觉得，就算现在有人反应过来了，《要闻直播》也早已立稳了脚跟，就算王都要推个同类型栏目来打擂台都毫无优势。
却没想到这次对方是反其道而行，直接利用了他培养的成果。
当时的情况下，洛因不论是掐断信号，还是选择当场推翻阿基拉的播报，都会让人有种看了场闹剧的感觉，朝令夕改，就跟玩儿似的，《要闻直播》这个栏目在人们心中的权威地位也将不复存在。
这次的行动约克郡事先没收到一点消息，从事后的密报看，隐秘、高效；
以这种方式，来将洛因未来的喉舌扼杀在摇篮里，这可不像是查多三世会使出的手段……难道王都又招了新的谋士？
自己没有按照他们想的行动，而是让阿基拉顺利播完，是否也在对方的预设之中？
诺贝达的声音将洛因的思绪从万里之外拉回：“王都兴师动众，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必然还有什么后手……少爷，将审问阿道里……阿基拉的任务交给我，让我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洛因淡淡看了诺贝达一眼：“不管有没有后手，都得将眼前道坎给迈过去。”
总之，先保住《要闻直播》的逼格再说，其他的只能一步步见招拆招了。
他又转向西莫斯：“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阿基拉为什么会出现在诺贝达身边。我记得他当初消失前，带走了一枚的窃听胸针，但至今我们都没接收到那枚胸针传来的信号。”
西莫斯将头弯得更低：“我今日就加急提审，必审问出结果。”
洛因知道这件事也怪不到西莫斯头上，但还是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给对方施加了不小心理压力后，才再次出声：“先晾他一天，明晚的《要闻直播》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黑色的眸子望向虚空。当刚才，阿基拉在借着《要闻直播》的平台侃侃而谈的时候，洛因耳边就出现了提示音。
仅他一人可见的系统面板上，一条新的通告正昭显着存在感。
【帝国历1356年10月28日，16：00，约克郡西南郊外，小型演出《解忧》。】
【请魔术师做好准备。】
洛因看向身旁的乔尔瑞克。后者先是不明所以地看回去，很快就反应过来洛因是又有“大事”需要他这个助手上场了，脸上立即出现跃跃欲试的神色。
“这次需要设计怎样的新型机械？你先把思路告诉我，一天时间……我应该能完成！”
乔尔如此积极，像是恨不得马上就泡进工作间里，这幅模样让洛因沉重的心情不由放松了几分，眼里也有了一丝笑意：“怎么，之前的‘魔点转换器’这么快就失宠了？”
乔尔无奈地看了洛因一眼，然后正了正神色，以一种极其认真的口吻表态道：“你的事，就是最重要的事。”
洛因：……
他无语地朝乔尔投去一瞥，但微微上扬的嘴角让这目光没一点威慑力。
“这回不用你费心去研究新机械，我有别的事要你做，”说完又收敛笑容，转向跪倒在地的诺贝达，“我知道你对阿基拉有怨，在一切调查清楚后，我准许你与他见上一面，彻底做个了结。起来吧。”
诺贝达讷讷起身。
洛因此时也顾不上去看其他人的反应，就带着乔尔直接离开了兰斯的房间，向书房而去。
“通知劳伊德，让他速来跟我碰个头。”
“是，少爷。”
边吩咐西莫斯，洛因脑中边快速分析起通告里提到的魔术原版。
《解忧》这个魔术与洛因其他魔术有很大不同，它主要依赖的，可不是魔术师的专业手法，而是拍摄跟后期团队。
这，就是在魔术史上曾经占据极其重要地位的“电视魔术”，也叫“视频魔术”。
魔术师现场表演一段，同步直播或者录下来在电视上播放，这可不能被称之为“电视魔术”。
事实上，“电视魔术”的观众群体，特指屏幕前的人。若是在现场观看“电视魔术”，体验感极差，连糊弄都糊弄不过去，根本毫无秘密可言。
也就是说，如果一台魔术是标准的“电视魔术”，现场的观众还能随着魔术师的动作一会儿吃惊、一会儿感叹地，那这些观众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托。
魔术师在表演时，唯一的真实观众就是摄像师手中的镜头，一些“小动作”只需要躲在摄像头的死角就行，现场观众只要做好“托”的工作，控制好自己的表情，就能很好地达到想要的魔术效果。
若是再加上后期特效技术的渲染，那很容易就能做出“神级名场面”，给观众带来更为魔幻新奇的观看体验。
不过观众的口味也并非这么容易满足。
在洛因曾生活过的平行世界中，“视频魔术”已经成了特效大佬们炫技的手段。一些对魔术没那么了解的观众，甚至不知道它也属于魔术范畴，而是单纯把它当成了特效视频来观看。
这也逼得洛因这样的传统魔术师，若是现场表演，那怎么华丽怎么来，但若是真要拍一个“电视魔术”，就得绞尽脑汁地把特效做得朴素真实。
因为总有很大一部分观众看到眼花缭乱的效果后，第一反应是问：“真的吗？”
在很多人心中，判断“真”还是“假”的标准，就是他们在屏幕前看到的，与现场观众看到的是否一样，如果不一样，他们就认为那是“假”。
尽管他们很清楚，“魔术”这两个字就已经代表了一切都是假的。
一旦证实了视频经过后期处理，这些人就会再来一句：“全靠特效啊，这也算是魔术？”
想要摆事实讲道理，证明这也是魔术师的一种？观众们并不在乎。
不仅是观众，在一些传统魔术师眼里，长期使用特效达到魔术效果的魔术师，也会给人留下“基本功不行，只会走左道”的印象。
洛因对电视魔术倒是没什么偏见，只是个人更倾向于舞台演出的风格，他喜欢与观众产生真实的互动，因此在洛因的魔术师生涯中，单纯的电视魔术成品，只有《解忧》这一个。
想到当初《解忧》这魔术极尽朴素的桥段设计，洛因摇了摇头：“不行，得大改。不整出个大场面，都对不起王都这场处心积虑地造谣。”
也对不起他魔法师的身份。
边走边思考的洛因不自觉地自语出声，乔尔瑞克默默跟在他身后，脚步都轻了几分，生怕打断洛因的思路。
他们只有不到24小时的准备时间。
————
第二天下午。
距离洛因吩咐的“晾阿基拉一天”，还差半个多小时，西莫斯提前来到了牢房。他承认，面对那个人，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
清了清嗓子，西莫斯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已经给了你充足的思考时间，你想好要要交代什么了么，阿基拉？”
“你果然认出我了，西莫斯。”
阴暗的牢房里，阿基拉席地而坐，眼下虽带着点青黑，但那姿态却带着几分有恃无恐，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底气。
阿基拉这样的表现，让西莫斯内心打突。
他连番快速地问出问题，想以此增加对方的心理压力：“你的容貌怎么会变老这么多？为什么要接近诺贝达？昨天那一出，你背后的人有什么目的？”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阿基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
第152章 对峙
“西莫斯， 你心存顾忌！让我来猜猜是为什么，”阿基拉的声调有些上扬，“是不是你的主人——洛因·蒂恩斯阁下， 不允许你伤害我？”
这一问倒是让西莫斯一愣， 他开始思索洛因之前吩咐的“晾他一天”这句话里，有没有“不许伤害阿基拉”的意思。
但他这一迟疑， 看在对方眼里， 却是自己猜中了要点。
于是阿基拉原先还有些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了， 身子也微微后仰，双手撑在身后的地面上， 那模样，不像是席地坐于牢房中， 倒像是坐在了自家的沙发上。
他的眼角因愉悦而挤出几道鱼尾纹：“西莫斯， 你爬得再高又怎样， 即便我现在成为了阶下囚，你也根本不敢动我！”
阿基拉咬字十分用力， 又刻意要表现出几分笑模样， 以至于说这话时， 颇有些“恶狠狠”的感觉。西莫斯回过神来， 看到的就是阿基拉这复杂的表情。
他沉默了半晌， 才再次开口：“我记得上次和你见面时，你下在我身上的监视魔法还属于塔明，怎么才过了短短几个月， 你就开始替王都做事了？”
“当然是因为我的能力了！有能力的人，走到哪里都能得到赏识；有慧眼的上位者， 也不会错过我这样的人才。”
“呵。”西莫斯发出一声短促地嗤笑。
他想起最初的时候，阿基拉其实是想来洛因阁下面前自荐的， 最后却弄巧成拙，落得个在约克郡境内被“封杀”的后果。
瞧对方刚才说的，什么“能力”、“慧眼”的，不会是在对当初洛因阁下没有重用他，而心存怨怼吧？！
他也不看看当初他做的是什么事，不经勘察就稀里糊涂点燃黑油，差点酿成大祸，能活着都该谢天谢地了，究竟哪来的脸对公爵阁下不满？
西莫斯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他如今的眉眼其实与印象中只有些微小的不同，但组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完全不像的感觉。再加上年龄和气质上的差距，站在不熟悉的人面前，阿基拉和阿道里就完全是两个人。
就算有人细细斟酌他的眉眼，也只会猜测二人或许有亲缘关系。
但西莫斯还是认出来了，在看到阿道里的第一时间，仅凭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他们二人生于同村，刚成年时又曾有过一段共同打拼的日子，他又怎么可能认不出阿基拉？
他曾以为，哪怕以后各自发展，凭他们过去的情谊，不说守望相助，也该是遇到困难能够互相帮一把的关系。
可现在……
隔着栏杆与那个提前进入35岁的男人对视，从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中，西莫斯看到了满溢的不甘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愤恨。
这种极端敌对的情绪反倒让西莫斯找回了应有的节奏。
“公爵阁下懒得理会你这样的小人物，我才没第一时间给你上刑。是不是因此才给了你错觉，让你认不清现在的处境？”
说着，西莫斯一挥手，守在他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上前几步，他们手中解着牢门上的铁链，眼睛却虎视眈眈地看着阿基拉的方向。
那一瞬，阿基拉产生了明显的慌乱。西莫斯的表情堪称冷漠，有了对比，阿基拉才恍然意识到，之前他以为的那几句“审问”，充其量只能算是西莫斯念在旧相识，才有的普通问话罢了。
两双孔武有力的手已经钳制住了阿基拉的肩膀，将他往外拖去。
“你、你想干什么？你不能这么做！你就不怕没法向你的主人交代吗？！”阿基拉慌乱了一瞬，又很快找到了底气。但再笃定的语气，也掩盖不了其中的色厉内荏。
西莫斯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头也不回地转身带路，他此时甚至为自己之前的沉不住气而感到些许可笑。
当被绑在沾满血迹的刑架上时，阿基拉才真正相信西莫斯不会对他留手。
到了这地步，他胸中反倒堵了一口郁气，之前还试图掩藏的愤恨也全都爆发出来，恶狠狠地瞪着西莫斯，说起话来也是咬牙切齿。
“我告诉你西莫斯，今天我哪怕破了一丁点儿皮，你也承担不起！就算把我弄得遍体鳞伤，你也别想从我这得到丝毫消息！”
西莫斯对他这种态度其实是有几分莫名的，抛开所效势力的立场，西莫斯自问私人事情上从未得罪过阿基拉。
莫非阿基拉这次效忠的对象对他有什么天大的恩惠？否则他哪来的这么强烈的愤恨？
不过，再大的恩惠，还能抵得过切肤之痛？
以西莫斯的了解，阿基拉曾辗转投身过多位主人，说是说还没找到值得效忠的对象，可一个把跳槽当成习惯的人，西莫斯不认为在重刑之下，他还会秉持着什么气节。
给出指示，两个手下拿着刑具上前，下一刻牢房内就传出了痛苦的惨叫。
……
半个小时后……
西莫斯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人，有几分意外。
他本以为按照阿基拉的性格，应该熬不了十分钟，但事实却出乎他的预料。
如果阿基拉只是嘴硬，西莫斯倒还不会这么诧异，关键是他此刻的神情，明明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眼睛却还恨恨地瞪着西莫斯。
这双眼睛血丝交错，却满含坚定，让所有对视的人都能感受到，眼睛的主人意志坚如壁垒，别说上刑30分钟了，就算是拷问30小时都不一定能有结果。
西莫斯简直都要怀疑，眼前人是不是阿基拉了。
担心犯人撑不住，他一挥手，中断了对阿基拉的折磨。得到喘息的机会后，阿基拉却像是取得了胜利般裂开了苍白的嘴。
他斜斜睨着西莫斯，开口时声音还有些断断续续地：“你、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呵！现在、你对我做的一切……以后、我都会……百、倍、奉、还！”
西莫斯都有些好奇阿基拉现在的主人是何方神圣了，竟然能给阿基拉这样的人注入如此坚定的信念。不过面上他还是不为所动地嗤笑一声：“那你也必须有‘以后’。”
他也只是针对阿基拉的上句话，随意开口威胁了一下，没想到这一下就把阿基拉给点炸了。
“西莫斯！你以为你是谁！你竟然敢看不起我！你凭什么看不起我！！！”阿基拉嘶吼出这一声，随后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极速喘息起来。
在缓气的过程中，他还不忘愤愤瞪着西莫斯，刚能再次开口，就迫不及待低声说道：“从小到大、从始至终，我阿基拉都要比你优秀得多！西莫斯，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我的带领，你连走出村子都不敢！就凭你也敢看不起我？！凭什么？！”
从阿基拉这幅表情里，西莫斯隐约抓到了点什么，他眼眸动了动，故意带着讽刺地开口：“凭什么？就凭我现在是公爵府的预备管家，而你，只是个阶下囚。”
“呸！你这样的才能，怎么配！”为了节省体力，阿基拉的声音很轻，语气中的不甘却是拿捏得死死的。
也亏得牢房中足够安静，才让人将他的话语听个一清二楚。
“至少比你有才能。”
“哈哈哈哈……西莫斯，亏你说得出口！你的才能又怎么及得上我万分之一？你不过就是运气好罢了！当初，要是我比你先来约克郡，黑蔷薇公爵身边又怎么可能还有你的位置？！西莫斯，你一直在嫉妒我的优秀吧，所以你才让我在约克郡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在底层混迹！你想从我这审问出情报，踩着我往上爬？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你敢动我，你已经死到临头了！”
西莫斯眼中划过一抹了然，他之前还以为阿基拉这么硬气，真是因为有了什么全心全意效忠的对象，从而建立了不屈的信念呢。
原来……阿基拉果然还是阿基拉，什么坚定不移，明明就是犯了轴！
诚然如对方所说，在那个小村庄中，阿基拉的确是乍以看最显眼的那个。
因为他从小就非常爱管闲事，东家长西家短，他都要插上一脚，并且摆出一副主事人的口吻来给人家“指点江山”。
年纪小时，村人看他人小鬼大的样子有趣，没阻止。等年纪大了，大家也就习惯了他的插手。
在外人看来的不合时宜，在没见识的村里老人眼中，阿基拉这就是有出息、会来事、能担当，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或许的确有几分小聪明，用到正途上未必不能成事，可在周围人的吹捧下，他逐渐从自信转为自负，也逐渐没法忍受自己不是同龄人中最优秀的一个。
这一刻，西莫斯终于意会到了阿基拉轴着的那个点。
有些人，他能接受陌生人比他混得好，也不吝于以俯视的角度，对不如自己的人伸出援手。但他们绝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原本不如自己的人，一步步超过自己。
如果阿基拉今天第一次认识西莫斯，他绝对不可能那么愤恨，怪就怪他对西莫斯知根知底。他梗在胸口的，只是一口不服的气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服甚至会转化为不死不休的恨意。
西莫斯不蠢，他心里也对阿基拉的为人早有所觉，只因为曾经他下定决心离开村子，的确是因为阿基拉的一句鼓励，他承情、记恩，才多有容忍。
可阿基拉如今这幅愤恨的样子，生生撕开了西莫斯记忆中的滤镜，一些早就被他看在眼里却不愿意承认的事浮出水面——
他实在太想要人推自己一把了，才会把对方习惯性地“发表高见”当做鼓励；也太寂寞太想要个同伴了，才会把被人当成小跟班的日子，美化成了“共同打拼”。
有些人，并不是认识的够久，就值得寄托乡愁的。这一下，西莫斯是彻底将过去的情分抛开了。
“我嫉妒你？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阿基拉，是你在嫉妒我吧？你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这样告诉我的。”
阿基拉闻言猛地抬头，目光中的恨意宛如实质：“如果不是你因为嫉妒从中作梗，我在约克郡又怎么可能会一直在底层打转？！明明、明明黑蔷薇公爵对我十分欣赏，我却一直走不到他面前！”
西莫斯简直莫名其妙：“你哪只眼睛看出洛因阁下欣赏你了？”
阿基拉憔悴的脸上露出得色：“你也知道我曾经不小心点燃了黑油，虽然我初衷是想解决问题，其他地域的黑油被点燃也不会像那天那样发生爆炸……”
他还是习惯性地开托了一句，
“……但事后，公爵阁下并没有对我进行实质的处罚！甚至都没有将我驱逐出约克郡！他一定是在第一次见我时，就被我的才能折服，才会给我一个机会！他很欣赏我，才想让我凭自己的努力重新走到他面前！可就是因为你！”
他猛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就是你，西莫斯！你先我一步在约克郡站稳了脚跟，才能利用职务之便，处处给我使绊子！无论我在约克郡找到什么工作，都没办法被提升、没办法出头！你嫉妒的嘴脸真是难看！”
西莫斯脸都绿了，他憋了好一会儿，缓缓吐出口气，调整好表情后蓦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阿基拉，你竟然是这么想的，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你之所以没受到责罚，是因为当时，还不算是公爵府之人的我，被洛因阁下看中！在我的再三恳求并甘愿赔上终身的承诺下，洛因阁下才对你网开一面！我本已打定主意做这辈子就做公爵府的奴仆了，没想到洛因阁下却将我当做预备管家培养！
“至于你，呵，洛因阁下仅一个照面就将你急功近利的本质看穿了，像你这样的人，永无出头之日就是对你最大的折磨！你以为你没被驱逐出约克郡？洛因阁下早就下令，公爵府名下产业，对你永不录用，在约克郡出不了头，你自然会自己滚蛋，这就是诛心般的变相驱逐！
“面对现实吧，阿基拉，你以为自己让公爵阁下见一面，就大为欣赏？实际上你只让他无比厌恶！你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是靠着我——一个你昔日看不起的人求来的。
“啊，说起来，我能这么快下定决心乘上公爵府的大船，还是你闯了大祸才在背后推了我一把啊！”
“你胡说！你在骗我！！！”阿基拉口中低声吼着，其实对西莫斯的话信了个十成十。
他内心未必不知道自己到今天还能蹦跶，这其中有西莫斯的周旋，但他真的不愿意相信！
那可是西莫斯，处处不如自己的西莫斯！他凭什么就有这么大的面子，让一位公爵阁下为他饶恕别人，这不可能！公爵要对付自己又怎么会轻飘飘地冷处理，一定是本就没想追究！
在反复洗脑之下，阿基拉把所有的郁郁不得志，全都转嫁到了对西莫斯的恨上，可他潜意识里还是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的，不然也不会转投其他主人，寻找新的出路。
想到转投的结果，阿基拉又重新冷静下来，他也不说话，只扯出个有恃无恐的冷笑。
西莫斯心下一动，用刑对方什么都不说，如今看上去倒是心神放松了。
他状似无意地继续套话：“我很好奇，你到底倚仗着什么，怎么就认定公爵府会留你一命？要知道，什么都问不出来，那对我们来说，你就是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废棋。”
“呵，西莫斯啊西莫斯，你连这点都看不清，还敢来审问我？”阿基拉此时简直胜券在握，“《要闻直播》你难道没看吗？话我已经放出去了，公爵阁下没有否认，也不敢否认！让我猜猜你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粉饰太平地澄清？哈，那当然是让我这个‘原版’主持人全须全尾地上台播报，才能让人相信你们没有屈打成招、杀人灭口！
“不过现在……这步棋已经被你给废了！西莫斯，你自作主张给我用刑，最后只会让你自己更惨！哈哈哈哈……”
他只大笑了一会儿，就憋了回去，像是怕来不及说完剩下的“大论”般迫不及待接着说道：“不能澄清，就只能向王都求助，让皇家科研院派专家来‘解决’这次危机。你信不信，没有我的信号，那边死也不会派人来？所以，我得活着，还必须好好地活着！
“不过……我心情不好的情况下，会传给那边什么信号，就不好说了。”
话落，阿基拉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刑具和西莫斯身上打转，让人不难联想到之前，他说出的那句“我会让你百倍奉还”。
西莫斯表情很稳：“根本就没有什么地陷，这种一周就能戳穿的谎言，意义何在？”
见西莫斯说得笃定，阿基拉心惊了一瞬，还是认了下来：“的确没有地陷，但那又怎样呢？约克郡在一周内就会乱起来，你不会以为敌人没有后手吧？哈哈哈哈，你们时间有限，越晚，形势就越不利！”
阿基拉老神在在地看着西莫斯，却没在西莫斯脸上看出慌乱，不由有些惊疑不定。
在他想来，这根本就是个死局，无论怎样对方都必须按着他们的计划走。仔细思索后，阿基拉还是没想出约克郡能有其他破局之法。
他想再观察一下西莫斯，看对方是不是虚张声势，就见西莫斯抬眸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与刚才对他行刑的其中一人耳语几句，那人应声离开。
西莫斯眼中的情绪似乎是……鄙夷？怎么可能？
阿基拉直觉有什么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不等他想清楚，那离开的人就扛着一样东西回来了。
第153章 直播（上）
隔着牢房， 阿基拉狐疑的目光在那被搬进来的东西上逡巡着。笨重的机身、光滑的屏幕，那是台约克郡随处可见的电视机。
把电视机搬进牢房做什么？阿基拉不认为西莫斯这样的人，会做些无意义的事， 他心中登时划过一丝不安。
在不见天日的牢中关了这么久， 阿基拉并不能知道现在具体是几点，但依然有个大致的猜测， 眼珠一转， 他决定先发制人。
“这时间……该不会到了每天的《要闻直播》开播的时候了吧？咳咳咳……”
怕西莫斯听不清自己的话， 阿基拉还故意将声音抬高了几分，奈何他现在身体虚弱， 猛一开口倒是让自己先岔了气。
可他没想到的是，不论是他的发言， 还是他的咳嗽， 都没引起西莫斯一点回应。对方只顾着指挥下属， 给电视机连接天线、安装冥能电池，唯一回头的一眼， 也是看向他身旁的另一位壮仆。
没等阿基拉反应过来那一眼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就感觉到束缚着自己的绳索一松， 体力重度流失的情况下， 阿基拉整个人都随着惯性直直向地面迭去。
饶是紧急调整了些许角度， 这一下也牵动伤势，摔得阿基拉惨嚎出声：“嗷！”
随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等缓过神来时， 他已经被拎坐在了一把简陋的木椅上，面前的电视机也已打开， 正播放着《要闻直播》那熟悉的片头。
阿基拉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边心念电转， 果然是这个节目！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垂下眼眸，开始思考那位传奇的小公爵究竟会采用怎样的说辞，来安抚住所有民众。
头皮传来的强烈拉扯感，将阿基拉的思绪打断，有人正拽着他的头发，强行将他的头对准电视的方向。显然，他垂眸的动作让人误会成了消极抵抗。
一抬眼，阿基拉正对上西莫斯似笑非笑的眼眸。
“别用你浅薄的见识，去揣测公爵阁下的想法。既然你的底气都来源于那条可笑的假新闻，那就好好看看，你们的阴谋，是怎么被伟大的洛因阁下轻松粉碎的！”
这句话落在阿基拉耳里，充斥着高高在上的鄙视，愤怒的情绪一瞬间直冲大脑，阿基拉开始口不择言起来：“粉碎？呵，”
他冷笑一声，故作姿态地改变自己说话的腔调，像是咏叹，又像是讽刺：“约克郡的民众啊，有件事你们必须认清，在黑蔷薇统治的土地上，绝对不存在什么地陷！你们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谁敢胡乱走动，就得承担最坏的后果！哈哈哈哈哈……呃！”
笑声被一道重击打断，阿基拉这段阴阳怪气，可以说是直接嘲讽到约克郡的主人——洛因·蒂恩斯头上了。
脑子被打得清醒了几分，伴随着后怕，阿基拉心口涌上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一些平日里憋着不说的话，在这时反倒是不吐不快。
看在西莫斯眼里，就是眼前人昏了头，竟敢出言隐射洛因阁下，并且破罐子破摔般地开始了滔滔不绝。
“呸！“阿基拉有些费力地吐出一口血沫，将头重新抬起：“你的反应告诉我，我说中了！呵，约克郡所有可能的应对，我们都有相应的预案，由公爵本人出面强压，就是其中概率最大的一个！一切都在按照我们的设想发生，你们……”
阿基拉说着说着，渐渐收声，眼睛紧盯着前方的电视屏幕，显出几分困惑。
这一会儿的功夫，《要闻直播》的片头已经结束，与往日直接切入导播间不同，今天出现在电视里的画面，明显是在室外。
有一瞬间，阿基拉脑中甚至闪过“是不是播错节目了”的念头，直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正是昨天坐在自己身旁的女主持。
【各位观众晚上好，欢迎准时收看《要闻直播》，我是你们的老朋友凯蒂。】
【大家应该已经发现了，今天直播的地点与往常不同……】
凯蒂左手拿着话筒，右手抬在耳边，压着被风吹乱的长发，以此来确保自己的脸不会被头发给糊住。
呼呼风声被清晰地收入话筒中，伴随着女主持的解说，镜头向旁边滑动，将周遭的环境同步直播到千家万户。
【今天的这期直播，是专门针对昨日，关于约克郡地陷危机的新闻，做的特别报道。洛因阁下对这件事极其重视！今日，我们约克郡的所有者、当代黑蔷薇公爵、洛因·蒂恩斯阁下也在现场！】
随着镜头的移动，电视机前的人刚勉强看清这是一片空地，画面就定格下来。
只见一大群人围聚在一起，大部分都穿着公爵府统一的深色侍卫服，这使得其间夹杂着几个身着白大褂的人，看上去异常显眼。
这些人全都背对着镜头的方向，忙忙碌碌，特别是那几个白大褂，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工具，时而分散操作，时而聚拢讨论，那专注的模样，完全是忽略了摄像头的存在。
镜头没有将女主持录进去，只用第一视角对着那群人的背影。
这感觉不像是在看严肃的新闻，倒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你走在街上，突然发现前方人群聚集，好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女主持没在这时发话，音频里只能听到风吹阵阵，以及若有似无地杂乱讨论，让人忍不住想凑近一探究竟。
阿基拉看着眼前的画面，与他设想中的严肃澄清完全不同。
这根本不在他们预设的方案之内！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内停留了半秒，就被另一个思维占满：那些人围在一起，到底在捣鼓什么？
镜头像是知道观看者的想法，女主持凯蒂的声音从画外传来：
【让我们走进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
如果有人多留了个心眼，就会发现主持人说这句话时，完全不似平时播报节目那样，用着文绉绉的书面语。
但没人会把注意力放在这句话的语气上，因为镜头动了，速度初时很快，在接近那些守卫时，又逐渐慢了下来，完全契合了一个平民偷偷凑过去看热闹时的心态。
随着距离拉近，那些白大褂的说话声也逐渐清晰，“地陷”、“土质”、“危机系数”、“X常数”……一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词汇落入耳中，结合昨天的新闻以及今天节目的开场白，电视机前的每一个人都对眼前的景象有所猜测。
这种猜测太过朦胧，反倒让人产生了更强烈的探究欲，牢房中的阿基拉也是如此。
他蹙眉看向面前的屏幕，片刻后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看来，公爵阁下是准备声称，已经得到王都科研院的援助了？这也……呃！”
他的话再次被一记重锤打断，身旁看守他的壮仆厉声警告：“闭嘴！睁大眼睛看着！”
阿基拉用舌头顶了顶被击痛的脸颊，抬眸去看西莫斯，但西莫斯从始至终都盯着电视，根本连回头的兴趣都欠奉。
阿基拉磨了磨牙根，目光转向屏幕，心里不仅没了初看到节目时的迷茫，还多了几分势在必得。
按照阿基拉自己的揣测，做为上位者，处理这件事当然是选择强压，至于有没有地陷，不重要，压就是了。
但……约克郡却选择了“愚民政策”，让民众以为王都已经派人来解决了这一切，为此还特意演了这一出直播，以加深民众的信服度。
果然……真的如那女、那位大人所说——洛因·蒂恩斯，骨子里有种很不贵族的天真仁慈。
之前阿基拉对西莫斯叫嚣说，他们预计约克郡大概率会采取强压政策，其实只是他自己的猜想罢了。
虽然不敢承认，但他那样叫嚣出来并不全是为了隐瞒己方的布局，其中还有着他自己推断没被上级高度赏识、反被做为备案的不服气。
可如今看着洛因公爵直直往他们设定好的圈套里跳，阿基拉又将之前的不服气忘得一干二净，就好像人家交代下来的计划，都是出于他本人之手般，莫名骄傲起来。
赶紧将“获得皇家科研院援助”的事公之于众吧！真正的皇家科研院早已蓄势待发，时刻准备揭穿你们的谎言！
阿基拉的笑容显得有些扭曲，嘴唇无声翕动，只有他自己知道正在默念着什么：“快啊，快公布这件事啊！我倒要看看你们准备找谁来冒充皇家科研院的人。该死，这镜头晃了半天怎么还在外围，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万幸，主持人凯蒂像是终于开了窍。
一只白皙的、属于女性的手，从镜头左下角伸出，中指和拇指间还竖着张卡片，让上面的内容正对着守卫的方向。显然这只手属于凯蒂。
【抱歉，能否让一让，我是《要闻直播》的记者，我得到过洛因阁下的准许……这是我的身份证明！】
离得最近的守卫闻言转身，严厉的目光直直望向镜头。
镜头的位置似乎只与守卫的下巴齐平，这个角度让人本能觉得面前的人十分高大，那隔着屏幕望过来的一眼，也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在引得电视机前之人心头一跳之后，守卫又将目光移到那张卡片上，随后他的眼神在卡片与镜头之间来回了两次，像是在比对身份。
如是几秒，他才点了点头，向旁侧让开了一步。
随着这名守卫的动作，阿基拉缓缓吐出口气，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也被电视中的画面所牵动，刚才甚至屏住了呼吸。
【让一让，请、请让一让……】
女主持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卑微和歉意，从画面里根本看不到她人，只能看到密密堵在前方的背影。
身旁那位验明过身份的守卫发出一声独特的呼喝，前方堵着的背影默契地向两侧让开一条路，镜头这时略微向下，直拍着前方守卫的腰带偏上位置，并向前移动，一瞬间电视机前的所有人都产生一种“附身女主持凯蒂”的错觉。
高大的守卫依次让开，明明没亲眼看见，但所有人脑中就是有了这样一个概念：女人微垂着头缓慢穿过他们留出的缝隙，绕过一人后还有一人，像是度秒如年。
但这道人墙的确不厚，在前方某一双黑靴挪开后，视野豁然开朗，她终于来到了包围圈中心。
随着镜头的环视，阿基拉也终于看清了圈内的情形。
面前是一个直径足有十多米的大坑，最深处大约也就两三米的样子。身着统一服饰的守卫们矗立在坑外围，一些身着白大褂的人则稀疏地缀满整片场地。
风扬起尘沙，整个视野都有些灰蒙蒙的，在呼啸的风声干扰下，一道悦耳又威严的声音清晰传入阿基拉的耳中。
【你已经到了，凯蒂小姐。】
镜头往侧面飞转，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紫到发黑的精致布料，繁复的花纹围绕着精心雕刻的纽扣，只需一眼就能让人肯定，眼前这位非富即贵。
目光向上，划过层叠的领口、白皙的下巴，一张极具冲击力的美丽面孔出现在眼前，仅一秒，镜头又向下重新对准了眼前人曳地的袍摆。
镜头离地面越来越近，直到那袍角近得触手可得，不难想象，凯蒂小姐激动之下直接行了跪礼。
哪怕时间很短，约克郡也没人认不出这张标志性的脸。
【蔷薇在上，洛因阁下日安！】
“蔷薇在上，洛因阁下日安！”
同样的声音在电视机内外一同响起，太过新奇的第一视角拍摄手法，让很多人在一瞬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阿基拉假装自己刚才没有随着电视画面一起将头深深垂下。他有些嘲讽地瞥了眼自己身旁躬身行礼的壮仆，又重新迫不及待地抬头看向电视。
不得不说，这种“与一郡最高领导人如此接近”的体验，真的十分新奇。
电视画面中有人靠近，随后视角缓慢升高，一位红发圆脸的小女仆将人扶起。
“是辛莎小姐！我的人生目标就是……”牢房中的壮仆脸带红晕，语气满是憧憬。
阿基拉：呵，男人。凭你也配肖想公爵的贴身女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壮仆这时吐出后半句：“……成为辛莎小姐那样勇猛的人！”
阿基拉：……
似是察觉到阿基拉的目光，壮仆又冲他凶恶地扬了扬手：“认真看！不然揍死你！”
阿基拉：…………
电视中的画面没有因牢房中的插曲而停滞：
【少爷面前，不用动不动就行跪礼。我是少爷的贴身女仆，辛莎。】
说完，辛莎转向洛因的方向，不难猜出刚才凯蒂低头之后，辛莎也是得到公爵阁下的指示，才过来扶人的。
【多谢公爵阁下，多谢辛莎小姐。】
年轻的小公爵矜持地点了下头：
【无需拘谨，凯蒂，你是得到允许来做这期特别报道的，现在，你就是约克郡百万民众的眼睛、耳朵，你见即他们所见，你要如实把真相传递到所有人耳中。】
【是，洛因阁下！请问眼前的这个大坑，就是昨日报道中所说的地陷危机吗？地陷真的已经发生了吗？】
凯蒂那带着明显亢奋地语气，让阿基拉的情绪也忍不住被煽动。
直到那女声问出后半句时，他才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立场：瞧瞧这，连地陷后的巨坑都已经准备好了，果然是要当场承认灾难的存在了吧？那些白大褂，一定就是用来冒充皇家科研院的人！呵，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在阿基拉期待的目光下，屏幕中的洛因终于开口，说出的却不是他预料中的话：
【这个大坑，与我们昨天提到的地陷危机有很大的关系，但这里的环境并不是地陷造成的，而是我们从昨天到现在，花了整整十几个小时，人工挖掘出的！】
阿基拉：？？？
什么？公爵居然直接自爆这坑是造假弄出来的了？这一波操作属实让人看不懂。
不等他深思，又听见屏幕中的洛因继续说道：【关于这一点，我们得听听专家怎么说。】
话毕，洛因朝辛莎使了个眼色，后者躬身应诺后直接冲向几个白大褂的方向，不一会儿就带回了一位风尘仆仆的男子。
男子有着一头金棕色的短发，一边走近一边将钢笔插入白大褂的上衣口袋，只露出个金色的笔帽。这个动作像是有什么魔力般，让他那被风吹得狂飞乱舞的衣角，都显出几分专业严谨来。
到得近前，男子先向公爵行过礼，才直直望向镜头的方向，那双灰色的眼睛望过来时，让人本能觉得毫无感情、冰冷、理智。
阿基拉认得这个人，他是那位公爵的情人。
眼中抑制不住地划过一抹嫉妒，别误会，阿基拉绝不敢对公爵有什么非分之想，他只是不忿有人能通过捷径得到他求而不得的东西罢了。
当然，他眼里也只看得到捷径，完全无视了乔尔本身的才华，以及他本就属于“海姆”这个贵族姓氏。
辛莎的介绍声适时响起，颇有些滔滔不绝的架势：
【这是我们约克郡科研院的负责人，乔尔瑞克·海姆先生。
【海姆少爷毕业于帝都的莱顿公学，又有着多年在外独自游历的经验。最终，被洛因阁下慧眼识珠，归于约克郡！
【自约克郡的科研院成立以来，在海姆少爷的带领下，我们研制出了收音机、冥能风扇、冥能灯、冥能车、冥能枪等成果。刺玫游戏应该很多人都去游玩过，那里的每一项发明都有海姆少爷的影子。就连现在，各位所观看的电视机，也是由洛因阁下与海姆少爷最先研究出雏形的！
【在未来，我们还将在海姆少爷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继续创造出更多的产品，目前正在研发的产品是新一代手机，总有一天我们每个人都能实现远距离实时通话！】
在辛莎介绍期间，乔尔瑞克一直保持着双手插在白大褂中的姿势，明明是有些傲慢的举止，配合着那一项项的成果，反倒建立起一种权威感。
凯蒂的回话声中也带上了一丝崇拜：
【海姆少爷，想不到这些改变生活的发明，背后都有您的指导，您真是太伟大了。啊，不知道我这么问合不合适……您的姓氏——海姆，似乎与帝国皇家科研院的副院长，埃勒里·海姆先生相同，不知……】
【埃勒里·海姆正是家父。】
【太好了！这次地陷危机，我们就不愁皇家科研院的帮助了！】
听到凯蒂的欢呼，屏幕前的阿基拉忍不住愤愤锤了下地面：该死！原来是利用父子关系来做文章！
不过……那边能与一位公爵做对，应该也是有能耐把海姆伯爵叫出来辟谣的吧？
阿基拉想得倒是很深远，事情的发展却是再次出乎他的预料。
【很遗憾凯蒂小姐，】屏幕中，乔尔瑞克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不幸的事实，【虽然我的父亲掌管着皇家科研院，但那里并不是他的一言堂，很多事情他并没有办法做主。这次危机，皇家科研院并不会给我们任何帮助，我们，只能靠自己度过！】
阿基拉：？？？
什么意思？？？他怎么能这么说？！
原本他们已经准备好要声称“约克郡不肯付出小小的代价，还假称请到皇家科研院帮忙”了，结果，对方这是直接把桌子给掀翻了啊？！
瞧瞧画面里这几个人，洛因公爵、海姆家的少爷、名叫辛莎的小女仆，他们的表情一个比一个沉痛，简直就把“王都不做人”写在脸上了！
难道他们以为在直播里随便找几个白大褂，放几句话，说是约克郡自己能解决地陷问题，就能高枕无忧了？！皇家科研院的人可还在约克郡疆域外守着呢！
你说能解决，他们也能说没解决，还不是互相扯皮？只要扯皮，民心就不稳，而我们的后续计划，也只需要约克郡一周不稳就够了！
阿基拉心中升起某种变态的满足感：洛因·蒂恩斯啊～洛因·蒂恩斯，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黑蔷薇公爵？万年一遇的天才？呵，那也只是在魔法一道上。
在为人处事方面，想不到你这么稚嫩，上策因为妇人之仁而不选，下策因为自负而不用，如今却是走了个下下策！
嗯，到了这个时候，在阿基拉心里，还是认为自己那个强压政策才是上策。
【王都、王都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我们约克郡人就不是诺曼的子民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不管阿基拉是怎么想的，电视前的其他民众直接被凯蒂思维引导，将“王都见死不救”这几个字刻在了潜意识里。
乔尔瑞克在这时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
【请别惊慌，凯蒂小姐，这次危机并非无法平安度过！
【刚才辛莎小姐的介绍，你也听到了。我们约克郡有收音机、冥能灯、冥能车……有先进的武器和电视，而这些，王都并没有！很多人可能没意识到，在科研方面，我们约克郡并不比皇家科研院差！
【对了，有件事大家应该都不知道，我们约克郡的科研团队中，不少新鲜血液、优秀人才，都曾就职于皇家科研院！他们都折服于洛因阁下的个人魅力，心甘情愿从王都远赴南方，成为约克郡的一员！】
牢房中的壮仆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海姆少爷还真是给王都留面子，什么‘不比皇家科研院差’，我们约克郡明明就比皇家科研院厉害很多！冥能灯、冥能车、电视机，他们有吗？他们根本不会，都得和我们买！他们的人才也巴巴地往我们这跑！不帮我们？呸，稀罕！”
阿基拉闻言蹙起眉头，这仆从到底在骄傲什么？约克郡科技不论多先进，都越不过皇家去。整个诺曼都属于皇室，约克郡的东西，迟早也得上贡给皇室的。
民众多愚昧，电视上一通忽悠，他们会信；回头皇家科研院的代表再站出来发表演说，他们也会信。
别看电视一拍，直播一弄，好像做出面对面的效果了，但民众的信任根本不是取决于面对面，而是取决于“谁是最后和他说话的人”！
说来说去，大家都是靠一张嘴，同样的洗脑灌输大道理，先说的人说一大堆，这些愚民能记住？后说的人反而更占优势！阿基拉真不明白这次直播的意义在哪儿？
电视里，凯蒂的声音上扬，镜头偶然间的几下颤抖，似乎也在传递着那种充满希望又不敢置信的情绪：
【海姆少爷，您的意思是，我们完全可以靠自己度过这次危机？对了，之前洛因阁下提到……人工挖掘……是怎么回事？】
乔尔瑞克的语速低沉缓慢，透着股专业性的平稳：【跟我来。】
边走，他边缓慢说道：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但对于已知的问题，我们需要做的，只是想办法解决它！
【试想一下，若是我们没有事先得到会发生地陷的消息，我们高高兴兴地像往日一样生活、欢笑、或是无知无觉地熟睡，却突然遭遇意外，那才是最可怕的！
【可如今，我们已经提前知道了地陷将会发生！那么，我们已经从根本上取得了先手！】
镜头跟随乔尔瑞克行了一段距离，停在一台半人高的机械前，轻轻拍了拍机器的表面：
【这是集约克郡最优秀的科研人员之力，耗费无数心血，专门针对这次地陷做出的最新研究成果——阿尔法地质监测仪。】
镜头凑近，将机器的细节清晰展现。它的顶端是一块电子屏幕，乍一看还以为是刺玫游戏中的某种新型游戏机。屏幕下方排列着密密麻麻的按钮，一列列不明就里的字符实时从屏幕中滚动过去。
显然，这台机器正在运行中。
乔尔瑞克上前两步，对着屏幕下方的按钮，以一种独特的规律一通狂按，屏幕上的画面逐渐变化起来。
这个过程有些长，镜头也不甘寂寞地四处张望，能看到来回走动的其他白大褂手中，似乎还拿着个小臂长的仪器，时不时蹲在地上捣弄着什么，又拿出笔唰唰记录。
【好了，请看！】
镜头重新聚焦回来，就见乔尔瑞克按下最后一个按钮，屏幕上出现了一副“圆环套圆环”的图形，每个圆环还都不是规则的正圆。
眼前的画面只让人想到一个词——不明觉厉！
这一番操作只给人一个印象——专业！
【海姆少爷，这图形代表的是……？】凯蒂问出了所有人想问的话。
第154章 直播（中）
一份电子图形占据了整个屏幕， 让人情不自禁猜测起那些线条的含义。
乔尔瑞克修长的手指在图形上方划过，时而吹过的风声让他的解说显得有些模糊，却不影响电视机前的观众辨认：
【土地中蕴含着丰富的土系魔法元素， 这是所有人都公认的常识。但极少有人知道， 这些土元素并非随意铺陈在地里。地下矿产的含量、地下水的走向、地面人口的密集程度……种种因素，都会使得地下的土元素呈现出不同的排列方式。
【这台最新的阿尔法地质检测仪， 就是利用了“普林基德”原理， 通过一系列复杂的魔法反应， 还原出地下土元素的排列规律，将其以图形的方式， 直观展现在我们面前。
【如此，我们也可以根据最终得到的图形， 来反推这片土地周围的情况。】
说到这， 乔尔瑞克停顿了几秒， 几乎所有坐在电视机前的人，都开始艰难消化着这段讯息。
镜头上移， 对准乔尔瑞克的脸， 那双灰色的眸子正巧瞥了过来， 神情淡淡， 像是理所当然地认为， 所有人都应该听懂了之前的话。
虽然只是短短一秒的镜头，乔尔瑞克却是私下里反复练习了不下几十次。用洛因的话来说，这一眼必须带着“教导主任般的威压”。
【啊、这、嗯……是的……】
女主持凯蒂的回应代表了所有人的反应：大致意思是懂了。至于“普林基德”原理是什么原理？咱也不敢说， 咱也不敢问。
在海姆少爷的眼神下，她总觉得深挖这个问题， 就会莫名有种“没好好听讲”的负罪感。
她机智地选择了抓住重点：
【那么，海姆少爷， 这台仪器除了现在这个“多圆环嵌套”的图形，也会形成其他的图案吗？它们分别代表什么情况呢？现在这个图形，是否就代表了地陷？】
乔尔瑞克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确切地说，它不是代表着地陷，而是反映出了这片土地上的异常因素。】
说着，他抬手在机器上连按了几个按键，圆环画面消失，变为近似于矩形的图案。
【如果出现这样的图案，代表附近有丰富的铁矿。】
再按，画面变为不规则的锯齿状。
【这样的图形，代表这里有煤矿。】
又按，【这，代表此处地下水枯竭。】
按，【这样的图形，说明附近人口密集。】
【这代表……】
【这则代表……】
他连续又快速地在机器上按了很多次，眼前的图形也多次切换，没给人太多的思考时间，但一次次的摆事实，反倒让人对这台仪器的功能深信不疑。
牢房中的阿基拉也是这样，他的思维已经完全被乔尔瑞克牵着走，都忘记了自己本想找茬的初心，直到眼前的画面重新回到了那副“圆环套圆环”的图形上。
乔尔瑞克的语速有意放慢，话中的含义，让听到的人都忍不住心头一惊：
【而这种图形，十分少见，也十分特殊。这代表了这片区域形成了某种能量场，只要条件达成，这片区域的土元素都会向着中心汇聚，形成一颗体积不大、密度超高的土元素球。
【这也直接导致了一件事——这片能量场内，除了正中心，其余位置都会因为缺少必要的土元素，而形成一种“元素失衡”的状态，表现在宏观上，就是这片区域发生了地陷。
【而这种能量场，十分违反自然规律，也就是说，它绝对无法天然形成！】
女主持凯蒂到抽一口凉气：
【嗬——海姆少爷，您的意思是，这次地陷危机，完全是人为的？这是有心人专门针对我们约克郡的阴谋？！可、可据昨天王都传来的消息，不是说这是天灾吗？】
【请相信你亲眼看见的，凯蒂小姐，】乔尔瑞克点了点那副圆环图，【这是使用精密仪器多番测量得出的结果，与几句轻飘飘的“据说”相比，你一定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牢房中，阿基拉看到此处再也忍不住，冲着西莫斯的方向激动出声：“不可能！这是假的！你刚才不也说了，根本没有什么地陷！我们的安排里也根本不包括制造地陷……”
他的声音逐渐减小。
西莫斯施施然坐在那儿，连动都懒得动一下，只略微侧转过头，冲阿基拉嘲讽一笑：“你确定？你效命于现在的组织多久了？你觉得自己算是什么关键人物么？”
“我当然关键！我身先士卒，没有我，这次行动连开端都无法继续，我就是最关键的钥匙！”阿基拉的吼声很大，西莫斯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确定。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一漏洞，势必要给阿基拉心上再插一刀：“身先士卒？呵呵呵，钥匙？还是死士？”说完，西莫斯像是对这件事完全失去了兴趣般，将头转了回去。
如果西莫斯非要争执到底，阿基拉或许还会多几分信心，可对方偏偏点到为止，阿基拉反而胡思乱想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我明明听到他们说，约克郡境内制造地陷难度太大，所以只在郊外几处做了地陷布置，约克郡境内有我在节目里播报，已经足够有说服力了。’
‘但我现在身陷囹圄，的确更像是被用完就丢的死士……不不不，他们说了我很重要，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
‘可是现在想想……在行动前反复对我强调我的重要性，这会不会是为了让我没有后顾之忧，从而欣然赴死？’
电视机内，镜头此时又给了那台机器一个特写，精密的机身、清晰的图形、实时跳动的参数，以及那位海姆少爷信誓旦旦的解说……
这一切本就看上去很有说服力，再加上乔尔瑞克本人那一串金光灿灿的科研履历……阿基拉越看，心越是往下沉。
说白了，像他这样在多个势力间反复横跳的人，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上层会把所有计划都对他合盘拖出。
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自负，与外出几年产生的自卑，交叉影响着阿基拉，这使得他先是无限拔高了自己的重要性，又在发现一丁点裂痕后，第一时间产生怀疑，认为自己从一开始就被放弃了。
‘该死！那帮蠢货！他们为什么要在约克郡境内设置地陷！要是不设在这，就不会被那个海姆给查出来！女人就是没脑子！该死该死该死！’
【天啊海姆少爷，究竟是谁这样处心积虑要害我们约克郡？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约克郡境内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能量场？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啊？】
凯蒂小姐极力忍耐惊慌的话语，倒是让阿基拉打开了思路，他瞬间就想到了自救的办法：“听着西莫斯！若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没有收到我的信号，你就等着整个约克郡境内埋下的数十个能量场，一起爆发吧！”
【没有其他能量场。】
电视里，乔尔瑞克对凯蒂的回话生生掐住了阿基拉的脖子，打脸来得太快，阿基拉甚至都忘了表情管理，只鼓着眼珠死死瞪向电视屏幕。
【这片能量场被激活后，当前区域会极度缺乏土元素，于是其他区域的土元素就会自发地过来填补。但这种填补，强制等级并不高，移动过来的土元素也具有很强的随机性。
【具体的表现就是，有些地方安然无恙，有些地方可能会因为本身的土元素跑来进行填补了，从而出现新的地陷。而新发生地陷的地方，又无形中产生了一个更微弱的能量场，吸引更远的土元素前来填补。
【所以，要想引发多处地陷，只需要这一个能量场就足够了。事实上，我们也确实没有在约克郡境内发现其他能量场的存在。】
‘该死该死该死！他们压根就没想留着我！’阿基拉将牙根咬得咯吱作响，‘啊啊啊，这帮人难道不看电视吗？！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自己的计划都暴露了，难道还不赶紧把这该死的能量场给引爆？现在！立刻！马上！引爆啊！！！’
他在这恨恨咒骂，却没想到约克郡境外某处，有一帮人也在说着差不多的对话：
“到底是谁布置的能量场？赶紧引爆了，别让他们拆除！”
“大人，我、我们的人没能找到机会，去约克郡境内布置啊……”
“那这该死的能量场到底怎么来的？！”
“我、我不知道，我、我们只在毗邻约克郡的阿卡布诺镇做了点布置，而、而且，我们只是埋了点炸药……能量场这么高级的技术，大人，我、我们不会啊……”
“那电视里的这个是怎么回事？！你别告诉我，约克郡弄这么一台精密的机器出来，就为了造假？！就算造假也该否认地陷的存在，他们却是承认了！”
“大人，会不会是……那位……她安排的其他人手做的？”
“…………还不快去核实？！”
“呃，是！”
电视里，凯蒂的声音再次传来：
【海姆少爷，您说“约克郡境内只有这一处能量场”，那如果有心人在邻郡布置一个相似的能量场，约克郡是不是依然会受到波及？】
乔尔瑞克视线转向某个方向，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
【换做其他任何城市，可能都会因此变得焦头烂额，但我们约克郡却无需担忧，因为，我们拥有大路上独一无二的领主、万年一遇的魔法天才，洛因·蒂恩斯阁下！】
镜头代表了凯蒂的眼睛，自然而然地顺着乔尔瑞克的目光，转了过去。
第155章 还是直播
巨坑外围， 身着统一深色服饰的守卫整齐林立，再往内的巨坑中，披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来来回回忙碌着。
他们时而驻足弯腰， 将手中的仪器插入脚下， 随后掏出笔记本记录着什么，时而又三三两两凑做一堆， 互相讨论。
在守卫与研究员之间， 洛因立于巨坑边沿， 遥望着坑内。他所在的位置，距离乔尔展示的机器只有几步远， 作为贴身女仆的辛莎刻意落后他两三步站定，镜头一转过来， 洛因整个人恰好就被置于画面中心。
恍惚间， 人们似乎能听到， 在呼呼风声掩盖下，他华丽衣袍吟出的咧咧声响。黑发随着狂风起舞， 神秘的黑眸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越是看不清就越吸引人探究。
下一刻， 线条流畅的下颌向镜头方向偏了偏， 一道清越的声音传入所有人耳中：
【乔尔， 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差最后一点数据收集，洛因阁下。】
面对镜头，乔尔瑞克的回答十足地公事公办。
女主持人凯蒂虽未出镜， 声音却刷足了存在感，她像是在自言自语：【还要收集？不是已经得到精确的图形了么？】
她的疑问理所当然地得到了乔尔瑞克的回应：【是的， 先期的测量是为了确认能量场的范围，现在我们的研究员则是要想办法利用数据， 准确定位出敌方的……呃、我是说，我们要准确定位出能量场的源头……】
他话语中状似无意的磕绊，再次提醒了所有人，这次地陷是有心人刻意制造的。
【哦——】凯蒂的应和声拉得很长，透着“懂的都懂”的意味，【那么，之前洛因阁下曾说过，这个巨坑是人工挖掘的，是否就是为了准确定位源头？另外，那些研究员们手中拿着的长棍，是做什么用的呢？】
乔尔瑞克完全没有深究刚才那句“口误”的意思，接着凯蒂的话头答道：
【他们是在布置支点。
【刚才你也提到，如果有人在其他地域布置能量场怎么办，我们的解决办法是——以洛因阁下的魔法能量为引导，借助一定的元素转换，强行将整个能量场翻转！
【挖掘巨坑倒不是为了定位，它与研究员们插入土里的仪器一样，作用都是在能量场翻转的一瞬间，让元素更容易聚集、转化。
【中间的理论太过复杂，我就不再赘述了，你只需要知道，如果一切顺利，约克郡全境都会得到一层看不见的保护罩，它会在短期内牢牢固定住约克郡的水土，哪怕周边有其他能量场，也无法影响到我们。】
【哦，这真是太好了！从此以后约克郡都将被保护起来了吗？】
【Emm……这保护罩是由别人布置的能量场逆转而来，所以它会有比较强的针对性。能量场引发的地陷实在防不胜防，这是唯一能一劳永逸的方式。也多亏洛因阁下的存在，才让我们这不可思议的设想，有了实现的可能。】
电视中，乔尔瑞克说到这，向着洛因的方向微微躬身行了个礼，镜头几乎在下一秒也转向洛因的方向，斜斜向下停顿两秒再次抬起。
【蔷薇在上，感激您的存在洛因阁下。】凯蒂的声音同步传出，画面此时正与洛因打了个照面。
小公爵似乎轻笑了一声，往前靠近两步。那被整个帝国盛赞的容貌，就这样不期然地近距离闯入电视机前每一个人的视野。
牢房中。
饶是阿基拉在心里反复强调与约克郡的对立，见此也不由为之一愣，不知不觉间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注意力高度集中地倾听着小公爵接下来要说的话。
镜头给了洛因脸部一个特写，他眨眼的频率、嘴唇缓慢张开的过程，都清晰可见：
【逆转能量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洛因说完这一句后，话语里有了个小小的停顿，阿基拉莫名从中品出了一种略带沉重的情绪。
【……自科研部监测出能量场的存在后，我就一直在翻阅各种科学文献、魔法典籍。得出的结论是——单纯使用魔法，或者使用科技手段，都没办法让约克郡在这次阴谋中，全身而退。
【于是我想到了以我的魔法为基础，再结合乔尔的科技知识，终于从理论上推演出一条可行的方案。这期间，蜜柚郡的琼斯公爵与哈尔郡的希尔公爵，也给了我不少启发。
【这很难，真的很难，哪怕我是当世最被看好的魔法师，今天的施法对我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凯蒂忍不住插言：【洛因阁下！这次施法是否会对您造成什么伤害？】
“嗷！！”牢房内，阿基拉因飞来一脚而惊叫出声，这会儿他注意力全在电视上，却是突然被踹，这一叫与其说他是疼得，不如说是被吓得。
抬头，他身旁那名壮仆收回脚的同时，还不忘冲他放狠话：“都是你们干的好事！要是洛因阁下因此掉了一根头发，看我不打断你的肋骨！”
这气愤程度，也是十分真情实感了。
阿基拉攥紧了拳头，嘴上一句话都不敢说，内心却在恨恨抱怨：‘有本事就阻止你们公爵施法啊！揍我干什么！是我让他保约克郡的吗，啊？！
’洛因·蒂恩斯，你怎么就不能按我们计划好的走！’
怨完敌人，他又开始怨友军：‘该死，自己布置的能量场被人轻轻松松找出来，还布置了那么多仪器……难怪到现在都不引爆，这根本就是脱离控制了吧？！呵，女人主事，就是顾头不顾腚！’
到了这时，他已经是坚信这能量场的存在了。抱怨完友军，他又开始为洛因可能会元气大伤，而幸灾乐祸。
电视直播还在继续。
洛因没有正面回答凯蒂的疑问，他语速不变，眼神明显多出了几分坚定：
【那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仅靠我一人，想达成施法条件，十分勉强。】
他说前半句的时候，凯蒂还发出了短促的惊呼，不用说出口也能猜到，她是想反驳公爵阁下认为自己安危不重要的观点。
但洛因后半句一出，凯蒂与电视机前的所有人一样，注意力瞬间就被拉走。
现场环境明明是风声不止，洛因的声音却丝毫没受影响地被清晰捕捉，他的语调带上了某种韵律，整个氛围莫名比刚才多了几分庄重：
【约克郡的领民们，我需要你。】
缓缓吐出的几个字，在电视机前的人看来，这就是“面对面”的交流。
凯蒂作为代表，在这一刻用近乎虔诚的语气，吼出所有人的心声：
【洛因阁下，我一定竭尽所能！您对我们是如此怜悯，我们何其幸运，能有您作为领主！请说出您的要求，每一个约克郡人，都必将贯彻您的意志！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别紧张，我的子民。这件事并不需要收割你们的生命……但也的确离不开你们的帮助。
【约克郡并非是我一个人的约克郡，这里也是你们每个人的家！你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每一口呼吸、每一根毛发都早就与这里的元素交融、共鸣！】
【洛因阁下，我该怎么做？】
【冥想，我需要你们在恰当的时机一同冥想。你们每一次冥想，都能引动微小的魔法元素。】洛因郑重地透过屏幕，与约克郡人对视。
【领民们，无论是天灾还是阴谋，我都会与你们一同面对。
【让我们一起，守卫最好的约克郡！】
【守卫最好的约克郡！】
“守卫最好的约克郡！”
牢房里，除了趴在地上的阿基拉，所有人都高举着拳头，就连一直坐在前方的西莫斯，都在情绪的裹挟下站直了身。
西莫斯是知道没有能量场的，但地陷这件事是有心人的阴谋，这毋庸置疑！
粉碎敌人的计划，就等于守护住自己的家园，没毛病。
这一刻，他的心情和其余的“不知情者”完全共情了。
【洛因阁下，数据收集完毕！】
乔尔瑞克的出言，打断了人们的表忠心，也让所有人更加跃跃欲试起来。
要开始了吗？
包括阿基拉在内，不论是敌是友，这一刻所有能收到电视信号的人，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专注。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研究员们齐齐往最近的坑沿跑去，脚下带起的尘土被风一吹，整个视野看起来都有些灰蒙蒙的。
画面摇晃着凑前几步，坑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那些黑点……啊，是研究员之前拿在手中的仪器吗？】凯蒂高声提问。
那些棍状仪器原本有小臂长短，此时深深插入土中，只留下脚背高的一小截露在地面上。
镜头精准找到某位研究员，并在他空无一物的手上定格了两秒。
乔尔瑞克适时给出回答：【是的，每一枚装置的位置，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你大概没发现，这些定位点的外轮廓连起来，正是约克郡疆域的样子。】
【啊，怪不得我觉得眼前的画面有点眼熟……】凯蒂伸出白净的手指，对着这抽象的地图遥遥比划。
【如果画出最繁华的临西大街，那应该是在这个位置；那么，这里就该是平安镇，约克郡北面的枢纽；这里是莫罗镇，有名的音乐小镇；这，是公爵府所在；这处往南，应该是属于巴德林界内了。】
这年头有许多人，终其一生恐怕都没见过一张地图，电视机前的约克郡领民们，也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认识自己的家乡。
好在凯蒂又是比划，又是解说，举例的也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地方，这使得所有人短时间内迅速在脑中建立起了完整的空间概念。
【洛因阁下，是否要开始？】乔尔瑞克一开口，氛围重新变得紧张。
镜头如愿以偿地转向了公爵阁下，发现他也正看向这里。
【约克郡的领民们，需要你们的时刻到来了。一会儿，我必须集中精力，具体怎么配合我，你们听从海姆先生的指令。】
说完，他就不再关注这边，而是转身向前走出几步，镜头只能照到他的侧影。
乔尔瑞克的脸出现在屏幕中，他的手放在一颗红色的按钮上，随时准备按下去。
见“凯蒂”看过来，他自然而然给出了解释：
【当我按下这个按键后，能量场会被强制激活。从启动到引发地陷，还需要几十秒的能量积蓄时间。
【洛因阁下必须在能量积蓄到顶点的时候，施展魔法，改变这片区域的元素排列，让能量场逆转。
【这个时机不能早，也不能晚！太早，能量场还没完全激活，元素排列一改变就会带来未知后果；太晚，能量场完全爆发，地陷就已经开始！
【虽然我们做了一些布置，就算发生意外，地陷也只会局限在有限的区域中，但这片现场必然是会遭到破坏的。也就是说，逆转能量场的计划会泡汤，约克郡将失去这次获得防御的机会。到时候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敌人无力在其他地方，再布置一个能量场了。】
凯蒂赶紧出言表态：
【洛因阁下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的了，哪怕失败，我们也该心存感激，否则还配做个约克郡人吗？！要怪就怪处心积虑者，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他们完全不把我们约克郡的民众当人！】
饱含情绪的话语一出，悄无声息地引导着观看者的思想，也迅速为这件事定了性。
乔尔瑞克自然不会反驳这番言论，他接着刚才的话，对电视机前的每一个人叮嘱道：
【成功掌握时机还不够，洛因阁下还需要持续施法，逐步将元素完全转化，这个过程需要庞大的魔力。
【所有人都知道，当今世界，魔法走向衰弱，魔法师能调动的元素越来越少。而冥想时，魔法元素却会产生细微的活跃。
【一人也许不够，但百人、千人一同冥想，一起搅动约克郡这片土地上的元素，洛因阁下就能更容易地进行施法调度。
【所以一会儿请听我口令，当我说出“开始冥想”时，请所有人，务必用最虔诚的姿态，念诵《蔷薇冥想法》！】
【是，海姆少爷！】激动之下，凯蒂的音量都不自觉拔高几分。
顺着乔尔瑞克专注的目光，镜头重新转到洛因身上。
公爵转过头，深深望过来的一眼中，像是包含了千言万语。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抬眸看向乔尔瑞克的方向，缓缓点了下头。
唰——镜头飞转，给了乔尔瑞克那只手一个特写。
指尖因为用力按压而有些泛白，明明风声很大，恍惚间却有一道轻微的机械按键声响在耳际。
咔哒！
第156章 通告结束
随着乔尔瑞克手指按下， 四周狂吹不止的风似乎都停滞了一息，下一秒，它们又以更狂乱的姿态瞬间爆发。
沙尘扬起， 能见度又下降了好几个等级， 女主持的惊呼声在这时都显得有些模糊、遥远。
镜头毫无规律地抖动着，左顾右盼的画面充分显示出主人慌乱的内心。
目之所及， 不论是扎堆的研究员还是远处的卫兵， 每个人都重心压低、摇摇欲坠地维持着平衡。
牢房内， 阿基拉趴伏在地上，嘴巴微张， 脖子往左侧斜斜伸着，硬是把自己凹出了个扭曲的姿势。
没办法， 原本守在他身后的壮仆， 不知何时绕到了前方， 正好将电视机给挡得严严实实，阿基拉只有维持这样的动作， 才能看清电视中的画面。
此刻他的心神完全被这场施法所迷， 连自己的姿势有多别扭不适都意识不到了。就像是一头戴着眼罩的驴， 闻着胡萝卜的香味就不自觉前行， 丝毫不知一举一动都被人掌控牵引。
画面越晃越剧烈， 让人有种整个世界都快崩塌的错觉。远处的卫兵还好些，似乎是手拉手连成人墙来保持平衡，近一些的研究员们就差远了， 短短几秒内就陆陆续续跌倒在地。
显然，女支持人凯蒂小姐也是“底盘不稳”的人之一， 镜头没晃多久就直直往低处坠。
她很好地贯彻了“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躺平”的方针， 镜头落地后连挣扎都没有，直接就赖在这个高度不挪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画外音里，凯蒂的惊呼声百转千回，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听声音判断，中气十足，人应该没什么生命危险，只是吓到而已。
比较有意思的是，这颤音的每一次转折，都与摆烂趴地的镜头有着相同的抖动频率，莫名给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添上了一抹诙谐色彩。
电视机前的民众们不知不觉就收到了这样的暗示：一切应该都在掌控中，至少主持人小姐还活蹦乱跳的。
心态稍稍放松，人们也有余力去观察周围环境了。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趴伏在地的身影，如此，那个唯一站立着的人，自然而然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华丽的袍角随风狂舞，他几乎背对着凯蒂，以至于电视机前的人只能仰望他小半个侧脸。晦涩难懂的咒语似近还远，模模糊糊传入所有人耳中，大地的震颤逐渐减弱、平静。
在某一秒，周遭的风似乎都停滞了，下一刻，原本毫无章法四处飘动的气流，全都统一目标，逆吹向了巨坑的位置，隔着屏幕，人们甚至还能看到几缕属于凯蒂小姐的发丝晃动到眼前。
【看，能量在汇聚！】
乔尔瑞克这句话出口，凯蒂小姐也像是发现了什么，镜头“匍匐”着向坑边前进了几米，因角度而受限的视野终于开阔起来。
星星点点自坑中亮起，之前被研究员们插入地下的棍状仪器顶端，越来越耀眼，哪怕此时天光未尽，也无法掩盖簇簇光芒。
坑中心，一道小型的飓风肉眼可见地缓慢壮大着，螺旋上升的气流将周围的沙尘越卷越高，耳边的咒语声时轻时重，给眼前的景象增添了一抹神秘色彩。
乔尔瑞克的声音就像是旁白，指引着人们的注意力。
【洛因阁下此时必须压制自己的施法速度，以防元素在能量场完全启动前转化。】
镜头很配合地移向立于坑边的公爵阁下，并给他正在施法的手部一个特写。从放大的画面上，能清晰看见那只手五指张开，掌心正向着巨坑的方向。
相比于坑内的声势浩大，平伸出的手臂在肘关节处自然弯曲，手指也并不紧绷，看得出施法者此时还是游刃有余的。
【洛因阁下这种轻松持续不要多久，这就像是将巨石推下山坡，一开始会显得很难，可一旦推动了，它就会越滚会快。必须使出成百上千倍的力量，才能让它在山坡中的某一点上戛然而止，否则也只会被巨石无情碾碎。】
这段话的最后几个字，被乔尔瑞克缓慢吐出，带着种意味深长的余韵。
镜头重新聚焦到坑内，中心的飓风虽然越拢越高、直入天际，但看起来明显比之前要稀薄，有种随时会消散的趋势。
与之相对的，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则越来越亮，几乎连成一整片。
咒语声陡然增高，光芒快速融合，带给人一种粘稠的错觉。恍惚间，眼前似乎不再是一个人工挖掘的巨坑，而像是一汪泛着荧光的湖水。
镜头缓慢升高，“湖”边的研究员们也纷纷站起身看着同一个方向。
他们双唇微微张开的模样看起来着实有几分傻气，但没有人会因此发出嘲笑，因为电视机前的民众们此时的表情，几乎与现场的研究员们如出一辙。
【坚持住啊，洛因阁下！】乔尔瑞克的声音比之前要低了几分，像是在自言自语。
镜头转向小公爵的背影。
原本闲适的施法姿态已然不见，施法的手势也从单手平伸变为了双手平举。
宽大的袍袖掩盖不了他手臂的紧绷，裸露在外的手掌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随着时间的推移，白皙的手背逐渐青筋暴起，颤抖的频率也越来越无法控制。
下一刻，小公爵向着凯蒂小姐的方向稍稍回了下头，有些发白的嘴唇还在不停念诵着咒语，那双黑眸抬起，直直望了过来。
牢房中，近距离守着电视的几个壮仆不约而同地腰板一挺，像是要摆出最好的姿态来接受检阅。
但同样的画面，落入阿基拉眼里，却是止不住地打了个激灵，没来由的恐惧和不安密密麻麻爬上脊背。
‘他是不是在看我？他一定是在看我！’阿基拉脑中纷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怕什么。
好在仅仅一秒，洛因就将脸重新转了回去，越发专注地施起法来。
咒语还在继续，明明听不懂含义，可所有人都能从每一个音节里，体会到洛因阁下的艰难。
乔尔瑞克依然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状态，他略有些高亢的语调很好地引动着人们的情绪。
【洛因阁下……难以想象，他使用这样大范围的魔法，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和压力！】
话音刚落，立在坑边的小公爵就像是体力不支般，一个踉跄单膝跪地。
凯蒂与周围其他研究员纷纷惊呼出声：
【洛因阁下！】
【天啊！洛因阁下您没事吧！】
【不，请停止这个魔法！相比于地陷危机，约克郡更不能失去洛因阁下！】
此时电视机前的民众们也开始慌乱起来。
“蔷薇在上！洛因阁下不能有事！”
“连洛因阁下都解决不了了吗？我们必然要死于地陷了？呜呜呜，我不想死……”
“我们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为什么是我啊！呜呜呜……”
牢房中，阿基拉冷眼看着刚才还趾高气扬殴打自己的壮仆们，一个个焦头烂额地原地打转，内心嗤笑无比。
‘这些人，嘴上喊得都是关心公爵阁下的安危，口口声声说阁下不能有事，其实心里指不定多恨公爵没能力救自己呢，呵，谁还看不穿啊！’
阿基拉现在无比期待洛因真的施法失败，弄巧成拙。但不论是幸灾乐祸还是鄙视壮仆，他面上都不敢露出分毫端倪。
他们清楚，此时牢房中的这些人对公爵府的忠诚，绝对毋庸置疑，他要是敢大剌剌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绝对少不了一通胖揍。
‘就算这里的仆从都忠诚又怎么样，约克郡这么多民众，肯定有人是那样想的，只不过不敢说出来罢了！’
阿基拉边咬牙切齿地默默诅咒着施法失败，边抬起头，想看看西莫斯压抑着惊慌失措的表情。一看之下，却是逐渐惊疑不定起来。
斜前方，西莫斯依然稳稳坐在那儿，看着电视的方向，半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退开！不许打扰洛因阁下！！！】
一声暴喝从电视中传来，吸引了阿基拉的注意。
乔尔瑞克终于出现在屏幕中，他张开双臂护在洛因与围上来的研究员之间，口中发出指令。
【在施法前，洛因阁下已将最高权限交到我手中，所有人听我调令，不得在此时打扰阁下施法！退后！】
他目光坚定，语气沉稳。研究员们刚才也只是见公爵站立不稳，才头脑一热围了上去。
此时看到远处的守卫都没有围过来的迹象，才在乔尔瑞克的指挥下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后退回原位。
但公爵阁下都跪着，他们也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包括乔尔瑞克在内，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双膝跪地。
最前方的洛因仍是最引人瞩目的一个，从直立到踉跄着单膝跪地，他的双手仍然维持着施法的姿势，颤抖却坚定的冲着巨坑的方向。
镜头特写定格在洛英的背上。于所有人的注视下，他那因为承受施法而弯曲的脊背，正以极慢的速度挺直。
一寸、一寸，精致的衣料随着他的动作平展开，谁都能从中看出他的艰难和不服输。
它就像一座大山、一堵屏障，牢牢地守护在所有人之前，纤瘦的肩膀看上去是那么的坚不可摧。
【呜……】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道短暂的呜咽，就此吹响了宣泄的号角，周围压抑的低泣声此起彼伏。
乔尔瑞克饱含悲愤的声音再次响起：
【该死的能量场！该死的地陷！该死的野心家！你们想要争权夺利，关于约克郡什么事？百万民众有什么错？洛因阁下有什么错？！】
【外面这么广阔的天地还不够你们争夺嘛？为什么要把罪恶之手伸向约克郡？】
【我们属于约克郡，属于洛因阁下，不属于你们这些野心家！也轮不到你们这些刽子手来决定生死！】
电视内的研究员和守卫、电视外的民众们，在这一刻有了空前的默契。所有人几乎都在重复着相似的话语。
【他们没有权利决定我们的生死！】
【我们属于洛因阁下！我们属于约克郡！约克郡没有错！】
【洛因阁下为我们付出的太多了！】
乔尔瑞克的声音适时接上。
【我们何其有幸，遇到一位事事都顶在民众前面的领主，这种情况哪怕是发生在王都……】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极强的指示性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一些半遮半掩的对话在各个电视机前流传。
“谁不知道这次地陷阴谋就是……的手笔！”
“真是太……难道约克郡就不是诺曼的领地了吗？”
“在……心里，说不定还真不是！”
“万幸我们有洛因阁下！不知道这个法术还要施展多久？他看起来快要到达极限了！”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支援洛因阁下？”
一部分人还在忧心忡忡，另一部分人已经开始自动自发地闭目默念起《蔷薇冥想法》了。
众目睽睽之下，洛因的脊背微微一颤，双手微微向后收，做了个蓄力的动作后，又重新向前推出。
乔尔瑞克在此时的再次开口，悄无声息地引导着人们的情绪：
【有些人我们当做政治筹码，不把我们的性命当回事。他们要我们死，我们偏要活下去！为了我们自己，为了坚守在我们前方的洛因阁下，拿出我们仅有的力量吧！】
【就是现在！电视机前的民众们，约克郡需要你，洛因阁下需要你！让我们一起以最虔诚的姿态，默念《蔷薇冥想法》！】
【洛因阁下还守在我们前方，我们又还有什么理由不用出全力？】
画面中，所有人双手交握在胸前，头默念起冥想法。
电视机前，约克郡民众们也纷纷做出相同的动作，不同的是，他们不像现场的人那样舍得闭上眼睛，而是死死关注着事态的进展。
牢房中，所有仆从都在第一时间响应乔尔瑞克的号召，就连一直巍然不动坐在那儿的西莫斯也站起了身，对着屏幕的方向，嘴唇翕动、神情虔诚。
阿基拉看着这一切，内心越来越惶恐。
‘这些人一定是中邪了！他们在这儿冥想，又怎么可能给远在千里之外的公爵提供助力？！不可能不可能！’
他拖着疼痛的身体强行向电视机的方向爬行了几米，双眼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瞪着屏幕。
‘神啊！让这次施法失败吧！’
这已经成了阿基拉活下去的最后希望。
显然神明并不站在他那一边，事情也没有按阿基拉的想法发展。
巨坑内，最中心的飓风不知何时已完全消失。
原本的光芒密得如同湖面，现在有万人冥想的加持，那光组成的平面如同水泡般，中心位置向上凸起，形成个完美的拱形。
那简直脱出了光芒的范畴，粘稠、浓厚，反倒像是某种胶类的质感。
人们满心惊讶，却没有一个人停下口中念诵的《蔷薇冥想法》。
肉眼可见地，那道拱形越挤越高、极速膨胀，这个过程在所有人眼中很是漫长，但实际也就历经了几十秒。
【以蒂恩斯之名——】
反复的咒语中，突然冒出一句所有人都能听懂的话语，前方，单膝跪地的洛因动了。
他的双手依然维持着施法的姿势，整个人却是全身用力，缓慢地、一动一定格。
【能！】
洛因不再念着晦涩的咒语，而是吐出了这样一个音节。
【量！】
周围人念诵冥想法的声音从各自为政，逐渐转化为齐声念诵，电视机前的民众们也不自觉跟随屏幕内的节奏。
这样整齐的声音，也注定成为背景，衬得洛因的音色愈发清越。
【逆！】
洛因重心向前，堪堪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拱起的光罩还在持续升高、扩大。守在电视机前的人们眼神发亮，他们已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从未停下的冥想法，念诵得越来越大声。
【转！】
洛因终于站直了身，随着最后一字吐出，拱形光罩像是受到了什么指令般，猛地向外扩散。
电视前的人们只看到一片光芒迎面而来，接着整个视野都充斥着盲目的白。
阿基拉恶狠狠地盯着画面，白光遮蔽视野后，他反而是最慌张的那个人。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阿基拉忍不住问出声。
没有人顾得上回答他，屏幕中冥想法的念诵声已经停止，屏幕前的大家也屏息凝神，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同一处。
阿基拉连眼睛都舍不得眨，生理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爬满血丝的眼中，反射出的白光缓缓褪去，接着瞳孔皱缩。
他嘴唇颤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与满室的欢呼格格不入，精气神像是被瞬间抽走，没人听得清他在喃喃些什么。
第157章 阿基拉结局
【哦， 天啊！】
【蔷薇在上！这是真的吗？】
【我好像闻到了一阵清新的香气……】
【看啊，那屏障还在推移，它是要一直推到约克郡的边界去吗？】
电视中的直播还没结束， 此时白光褪去， 嘈杂的交谈声逐渐清晰。
镜头抬起，之前那道能量光罩扫过现场几人后， 还在继续往更高、更远处扩散。
虽然与先前的凝实相比， 它看起来近乎透明， 但不难想象，哪怕它薄到肉眼不可见的程度， 也依然会将整个约克郡都护于其内。
主持人凯蒂小姐宛如复读机成精，一边重复着“蔷薇在上蔷薇在上”， 一边向巨坑方向缓缓前进。
不， 此时哪还有什么巨坑！
原本凹陷下去的位置， 现在已经变为了平地！
镜头停在了平地中间，然后开始大幅度上下晃动起来， 期间还夹杂着凯蒂小姐惊诧的感叹。
一些研究员不经意间被录入画面中， 从他们此时的状态不难推测出， 凯蒂小姐正用原地蹦跳的方式， 检测这平地的真实程度。
【蔷薇在上， 蔷薇在上。这就是魔法的效用吗？洛因阁下……】
凯蒂像是此时才突然想起关键人物，镜头猛的向后一转。
年轻的小公爵依然站在原处，有些脱力地靠着身旁男子。仔细看就会发现， 他的唇色有些发白，抬头眺望， 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那位扶着公爵阁下的男子，是不知何时守到他身旁的海姆先生。
公爵阁下看着远处， 海姆先生则默默注视着公爵阁下，神情专注，让人不忍上前打破其间氛围。
终于，其他四处乱跑的研究员们从狂欢的情绪中回过神来，陆续向洛因阁下与海姆先生的方向聚拢，凯蒂小姐也顺势挤了过去。
【洛因阁下……】
【阁下，我们……】
【洛因阁下，您……】
牢房中，阿基拉再没机会，去听完公爵阁下接下来的总结陈词，一片裙摆停在了他眼前，填充满阿基拉的全部视野。
裙摆上有些眼熟的花纹，将阿基拉从喃喃自语、自我封闭的状态下拉扯出来。
但他却维持着垂头的状态，不想动，也不敢动。
“阿道里。”
女子的语调是惯常的温柔，阿基拉分辨不出其中蕴含的情绪。
“抬起头来，看着我阿基拉。”
他的脖子梗到发酸，面前的女子却有着极好的耐心，没再催促，也没移动过一步。
阿基拉终是忍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安静，缓缓抬起头。
“诺贝达……”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刚才那一声听起来有多心虚。
余光能看到，不远处西莫斯依然坐在椅子上，姿态放松，表情似笑非笑。
阿基拉已经无暇去分析，这其中有多少嘲讽了，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面前的女人身上，却从始至终都在回避着她的视线。
诺贝达沉默了一会儿，深吸口气，声音从颤抖到平稳也只用了一句话的时间：“你……我是来……给你一个机会的，说出幕后黑手。”
“你说什么？”阿基拉诧异抬头，眼中满是错愕，“你就想和我说这个？”
仔细观察着诺贝达的神情，没有绵绵的情意、没有求而不得惨遭背叛的怨愤。
她是如此的冷静理智，甚至连一声质问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很爱我的吗？’阿基拉眼中爬上慌乱。
对于诺贝达，这个被他利用彻底的女人，阿基拉是有一些爱意和愧疚的。
但与他的事业相比，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筹码。
诺贝达冰冷的目光给了阿基拉致命一击，他抱着最后的希望，抬手扯住触手可及的裙角：“诺贝达，亲爱的，我说出我所知道的一切，请你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饶我一命！”
“呵……”诺贝达后退了半步，却因为阿基拉抓的太死，裙角没能逃脱。
阿基拉像是生怕她说出什么讽刺的话，迫不及待诉起衷肠：“诺贝达，虽然我对你有所隐瞒，但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怪只怪，我们生不逢时，各为其主，我……”
诺贝达明显没了听阿基拉长篇大论的兴趣，轻啧一声开口打断：“就是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还有了现在的机会，可以死的痛快些。”
阿基拉声音陡然拔高：“死得痛快些？不还是要死？！”
诺贝达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是他所无法接受的，在阿基拉的设想里，诺贝达应该流泪、怨怼、歇斯底里。
阿基拉觉得自己对诺贝达付出过一些真心，这已经很难得了。以他们二人之间的立场，他完全可以逢场作戏的！
男人嘛，就该以事业为重，又不是女人，谈恋爱后，事事就会以自己恋人的意志为主导。
可诺贝达在这方面一点都不像女人！她这副样子，就好像他们的过去随时可以弃如敝履。
他倒没有怀疑诺贝达一开始就是在与他虚与委蛇，也不知是对自己魅力的自信还是自负。
饶是如此，诺贝达这幅“快速抽身”的状态，也让阿基拉感觉到一阵羞辱。
“反正说与不说都是要死，我又何必如你们的意！”
诺贝达语气依然无波：“你可得想清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既然都要死了，我为什么还要给你们行方便！”
诺贝达沉默了。
西莫斯在一旁悠悠开口：“算了，诺贝达。看完直播他就该知道，洛因阁下已经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我们完全不需要他的口供。
“也难为你想出这样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奈何人家不领情啊！反正死前受到多少折磨，都是他自己决定的。”
话落，西莫斯冲一旁的壮仆使了个眼色，后者直接抬脚踢在阿基拉手腕上，诺贝达的裙摆也终于得到了解放。
她再次深深看了阿基拉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诺贝达！！！”阿基拉高吼出声。
诺贝达没有回头，却停驻了脚步：“你决定说了？”
回应她的，是阿基拉的沉默。
诺贝达似是轻笑了一声，果断再次提步。
“诺贝达！！！你竟然真就这样走了吗？！我们过去的情意难道是假的？！诺贝达！”
“呵，光听这吼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情深似海呢。”西莫斯目光扫过诺贝达被掐出血痕的手心，以对方能听到的音量假装自言自语。
他这么说，并不是为了得到诺贝达的回应，而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告诉诺贝达，你的决定没有错，那个人不值得。
“诺贝达，你没有心！！！你没有心——”
阿基拉的嘶吼声越来越远，还真有那么几分情深不寿的味儿。
“到底是谁没有心啊！”西莫斯继续吐槽。
如果诺贝达真没付出过真心，刚才就不会一次又一次的给那个人机会。
“就当他这次，偿还了上回乱点黑油的债吧。”西莫斯还是忍不住宽慰了诺贝达一句。
他们都知道，阿基拉改**待的几率很低。
他的需求是活下去。对于这种在某方面很轴的人来说，达不到他的需求，那他撑着一口气也要让别人不好过。
说不定他的内心，还会产生种“宁死不屈的英雄般”的自我感动。
“我还记得第一次跟随洛因阁下，走入蔷薇广播站的情景……”诺贝达突然开启了一个毫不相关的话题。
西莫斯只愣了半秒，就选择若无其事地接了下去：“嗯……那时候我还没加入公爵府，当时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么？”
“当时……辛莎小姐在演播室内朗读稿子，我跟随洛因阁下站在玻璃墙后学习。我还记得辛莎小姐讲了个寓言故事……”
诺贝达沉默下来，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西莫斯没有出言打断。果然没多久，她又再次开口：
“阿基拉，他从没为身边人考虑过。当初随意点黑油是这样，如今自说自话跑去《今日要闻》里当主持人也是这样。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这样做，身为朋友的你、身为恋人的我，会不会受他牵连。我甚至觉得，他隐隐有种恨不得我们都被迁怒，就他自己一个人全身而退、步步高升的念头。”
话题又重新跳跃回了阿基拉身上，西莫斯依然选择静静聆听。
诺贝达：“那个寓言故事，概括起来就一句话，‘千里井，不反唾’。有些人过于短视，自私自利地断人前路，又何尝不是在挖断自己的后路呢。”
西莫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后路，他曾经给阿基拉留过了，否则他也不可能点了黑油，还在外逍遥这么久，惹出后续这么多事。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给这样的人留后路！
诺贝达也并不需要西莫斯回答，走到岔路口，她向西莫斯点头致意后，二人就分道扬镳了。
没了旁人，她没在压抑下撇的嘴角，一股悲意从她身上蔓延开。
“阿道里……”诺贝达无声念着这个名字。
她曾经的爱人，给她留下美好回忆的人，是阿道里，一个性格、言谈、举止、爱好，都由别人精心设计的虚拟人物，就连他们浪漫的初遇，都是一场戏！
“感谢……”
她感谢这次牢房会面。阿基拉与阿道里，他们实在太不同了！正是因此，她才将这两个身份完全分割开，再不会纠结于自己爱上了个人渣。
阿道里怎么会不好呢，他的每一句话都经过了精心雕琢。
她爱的是阿道里，阿基拉只是披着阿道里皮的恶魔罢了。
一滴泪划过诺贝达释然的嘴角。
穿过大厅，耳边依稀传来仆从们对《要闻直播》讨论，不是关于“地陷”或是“屏障”，一个新词反复出现在大家口中——
悬赏。
第158章 阴谋现
公爵府， 书房。
洛因翻看着手中的文件，他并未抬头，开口时像有几分漫不经心：“他倒是个硬骨头？”
站于书桌前的西莫斯声音平稳， 只有更加绷紧的脊背线条， 泄露出一丝他内心的不平静：“是我的错，少爷。阿基拉硬撑着一口气， 只为了让我无功而返。”
虽是认了错， 但在场的两个人都清楚， 换了谁去审问，都会是差不多的结果。
以阿基拉一开始那有恃无恐的样子， 兴许其他人主审还会让他觉得，对方的身份不够资格与他对话呢。
只有西莫斯， 也只能是西莫斯， 才会让阿基拉在那种情况下心理破防。
洛因眉梢微动， 翻看文件的手并未停下，他知道西莫斯必然还有下文， 事实也果然没出他所料。
“虽然阿基拉主观上不肯交代， 但由于情绪激动到失去了理智， 他的抱怨咒骂， 仍给我们提供了一些有用信息：
“这次事件中， 对方的主事人是位女性。从阿基拉提起她时的态度和只言片语中，我们能确定，那位主事人应该出身不高， 年轻、貌美、有手腕的同时，又与上级保持着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暧昧关系。
“有了这个方向， 再圈定王都阵营，排查出那人的身份也只是时间问题。
“另外， 我们从阿基拉的反应中圈定了几个地点，依次进行搜查，果然有所收获，这批人的审问是由诺贝达负责……”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西莫斯，来人正是诺贝达。
“少爷。”诺贝达眼圈下有着疲惫的青黑，眼神倒是看不出强撑的勉强。
她没有急着汇报情况，而是规规矩矩躬身行礼，静候洛因准许。
洛因微一点头以作回应，诺贝达这才上前几步，将一叠资料递到洛因面前。
“从阿基拉那得到提示后抓住的几人，都是所知不多的。多亏少爷您在直播结束前，提出的悬赏令，在全约克郡民众的互相监督下，我们又抓获了几人。这是审问的结果。”
房间中静默得只剩下了洛因翻看纸张的声音。
半晌后，洛因在某一页上稍作停顿，用诧异的语气念出上面的文字：“掠卖人口？王都整这一出是为了抓约克郡领民？”
不是洛因不重视人口买卖，而是王都明里暗里针对约克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大的动作就为了千里迢迢从约克郡掠夺人口，还是弄去做奴隶，怎么想都有点大炮轰蚊子的感觉。
诺贝达垂头解释：“这应该是对方的伪装，奴隶贩子之流的身份，可以让他们更方便与约克郡境内的地下势力达成合作，他们主要目的还是引起约克郡的骚乱……”
诺贝达越说越慢，语气中带了几分迟疑：“这背后隐藏的阴谋，我们还在调查中……不过已经能确定，趁着约克郡乱起来，民众四处逃亡时，大批量抓捕掠卖人口也是他们的目的之一！
“您现在看的这一页，是已经能确定的罪行，而一些推测则写在了下一页。”
洛因从善如流地翻到下一页，快速浏览后又重新翻回前一页，蹙眉思索。
“这几个被掳的约克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么？”
诺贝达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洛因一眼，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少爷，那帮人只说抓了十几个少男少女，全都在几天前找了个机会逃脱了，他们为了不影响之后的计划，也没费心去追……而且也没人上报孩子丢失的事，想来他们都已经回家了。”
“想来？”
洛因一个反问，让诺贝达有些慌。这几年她一直泡在电视台里，从没负责过类似的事情，也做不到像西莫斯那样面面俱到。
这回也是因为涉事人阿基拉与她有几分关系，她才得到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掺和进来。
“我立即找人去查访，务必确认这些人的安全！”
洛因揉了揉眉心：“不只是确认安全，向他们打听一下这几天被绑的经历，尤其是逃离的过程，越详细越好。”
说到这，洛因住了口，但西莫斯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少爷，您是说，这里面还有第三方势力在暗中窥探、帮助我们？”
“帮助我们，或是单纯帮助那些被绑的人，这都不得而知。不过，从这帮所谓的‘奴隶贩子’视角，”他曲起食指轻点了几下纸面，“关于发现这十几人逃脱，到意思意思跑出去追，再到遇到一些‘小问题’索性放弃追踪的过程中，巧合实在是太多了。”
诺贝达脸上出现恍然大悟的神色：“我一定会去探查清楚。”
洛因又沉默了会儿，目光在“掠卖人口”和“少年少女”几个字上来回流转，突然抬头转向西莫斯：“你再去查查其他郡，最近有没有频繁的人口丢失情况，尤其是15岁以下的少年男女。”
“是，少爷！”西莫斯没有任何迟疑地应下。
咚、咚、咚！
又一次响起的敲门声，将屋内几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少爷，紧急密报，”辛莎推门而入，“来自王都，公主殿下。”
————
王都，议事厅。
“父亲，这完全是个意外！”这道声音近乎是在嘶吼，“我没想到蒂恩斯这么狡猾，原本按照我们的计划，约克郡一定会陷入混乱，我们……”
“提米塞。”查多三世一开口，大王子提米塞就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瞬间收声。
他完全升不起对父王的反抗之心，只能将迁怒的目光瞪向同坐在上首的另一人，又在接触到对方锐利的视线时，本能转开了头。
“嗤。”这道极具讽刺意味的轻笑，来自法师公会的会长——甘穆·尼尔松。
这个状态的陛下，对尼尔松来说倒是难得一见。
笑声一出，查多三世额头青筋就是一跳，他压抑着怒火，对大王子做出宣判：“提米塞，你得为这次的失败负……”
“伟大又英明的陛下，”甘穆·尼尔松口中称赞着查多三世，但打断对方话语的行为，却让这称赞带上了点阴阳怪气的感觉，
“提米塞王子还年轻，我们还是该对年轻人宽容一些。况且，这计划一开始虽是提米塞王子的建议，可所有的最终决定，不都是出于您的意愿么？要说负责，也该是……呵呵呵。”
尼尔松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正常人都不会觉得他说这些，是为了替王子求情。
偏偏提米塞也不知是真听不出来，还是对父王的畏惧太高，以至于随便谁出言都被他当成了救命稻草，还煞有介事地附和上了：“父王，一切都以您的意志为指向……”
“住口！”查多三世感觉身旁投来的目光中，全是令他烦躁的嘲笑，“提米塞，我与尼尔松会长还有正事要讨论，你我之间的家事，回头再谈！”
他着重咬紧了“家事”这个词，只想让提米塞赶紧滚。
可惜尼尔松会长热闹还没看够：“哦，陛下，我不介意提米塞王子在场。毕竟我们要讨论的正事，也与他有很大的关系。”
提米塞不是不知道，自己与父王僵持着，会让父王觉得在尼尔松会长面前丢脸了。
他就是因为太知道，才想赌一下，有外人——尤其还是一位关系不怎么好的外人——在场的情况下，父王再生气也会给他留点面子。
只要父王不痛不痒地训斥几句，他就不需要再为这件事的失误，承担太严重的后果。
事情在这时候掰扯完毕，按父王的习惯，之后也不大可能旧事重提。
不过，他的如意算盘已然完全落空，查多三世这态度明显是要秋后算账。
没给提米塞继续开口的机会，国王就强硬地下达了命令：“出去！”
提米塞：“……是，父王。”
在查多三世面前，提米塞终究硬气不起来。悻悻转身时，他的背影似乎都矮了几分。
议事厅大门重新合上，查多三世快速收敛好所有情绪，他看向身旁的法师会长，嘴角挤出个微笑的弧度：“尼尔松会长，您对接下来的行动有没有什么计划？”
“您是在问我？难道您要把接下来的一系列准备工作转嫁到我身上么？伟大的诺曼之主，上回我们会面时，您可不是这么说的。”尼尔松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不满。
在面对“老对手”时，查多三世早已打好了一系列腹稿，脱离了刚才被提米塞激起的怒气，他此时又恢复到尼尔松熟悉的那个状态。
“尼尔松会长，我觉得‘转嫁’这个词用得不太恰当。要知道我们这次合作，真正的好处可全都落在了您身上。”
“呵，不要说得好像您在做慈善一样，我得到无上魔力，您得到一个海晏河清的新世界，我们之间可以算是双赢，”尼尔松老神在在地反驳道，
“真要计较起来，您得到的东西一定价值更高，因为那时，世界上不再有层出不穷的魔法师们，您完全没了后顾之忧。魔法元素消失后，您手中停滞不前的科研项目又必然会突飞猛进。可以想见，届时整个世界都会匍匐在您一人脚下。”
查多三世看向法师会长的眼中满含深意：“请不要妄自菲薄，尼尔松会长。到了那一天，吸收了整个世界剩余所有魔法元素的您，必然会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度。也许您轻轻一个呼吸，就能掀动元素，将我最先进的科技武器变成一堆废铁。”
“呵呵，您也说了，那是‘也许’。您知道，发动魔法都需要吟唱咒语，越是强力的法术，吟唱时间就越长。
“我可是见过约克郡的一些冥能武器，没了魔法元素的桎梏，您的皇家科研院定会研发出更强大的杀器。要是与您对上，我猜不等我念出几个音节，您的武器就已经射穿了我的心脏。
“况且，我甚至都不能肯定，自己到时候能吸收、转化多少魔法元素。也许大部分魔力都会在我体内凝聚成珠，却无法调动，那到时候的我，也只是比现在稍强一些罢了。”
查多三世闻言扯了扯嘴角，暗暗腹诽：你就算能全部吸收，我也有控制你的手段。
面上，他仍是不露声色：“哈哈哈哈，我们现在不正是在为法阵的成功启动而努力吗？甘穆·尼尔松会长，您难道不该做些什么吗？要知道在不久的将来，您就会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魔导师了。”
“当初我们的约定，就是由您做前期准备，我进行最后的施法。尊敬的陛下，您只需要在一旁看着，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我却要独自承担起施法失败的反噬风险，就算施法成功，我的人身安全也不是全然无忧！您不会连前期小小的时间和金钱，都不愿意付出吧？”有些不愉的尼尔松，选择了寸步不让。
“尼尔松会长，我想您对‘小小’这个词的定义有些偏颇，”查多三世面色冷了下来，“你口中的‘小小金钱’，加起来已经超过了全诺曼五年的税收。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些东西，是无法用钱衡量的，比如极难搜索到的魔法材料，又比如对魔法元素有一定亲和力的少男少女。”
“那又如何，我们约定在前，您做好您该做的，我才会遵守我要做的！”
查多三世眯了眯眼，决定最后再“好言”劝一次：“尼尔松会长，我们应该更合理地利用手头的资源。举全国之力去搭建魔法祭坛，您做不到，但对我来说很容易；同理，魔法侧的‘材料’，尤其是那些少年少女，我的人要搜寻起来事半功倍，但您这位法师公会的会长手下，应该有不少吧？据我所知，你们法师公会每年都会去民间搜罗、吸纳具有魔法天赋的孩子。”
这个昏君，竟然想要用他的手下去填魔法阵！
尼尔松眸光一厉：“我要的是具有元素亲和力的普通人，我手下搜罗到的孩子，哪怕还未魔法入门，也都是未来的魔法师！”
“未来的魔法师？尼尔松会长，我们成功后，未来只会有您一位魔法师。”
查多三世可不认为，尼尔松有多在乎自己手下的生命，他不过就是不想承担搜罗人口的后果罢了。
二人目光宛如实质，对视间似有火光迸发，良久，尼尔松叹了口气。
他知道有些事不说清楚，查多三世这一知半解的，恐怕永远也无法与自己达成共识。
“尊敬的陛下，我的手下另有用处，他们需要站在法阵外围，随我共同施法。那些普通人作为祭品，将先我一步进入法阵中。有一件事您必须明确——进入法阵的魔法师，有且只能有我一个，才能达到我们预期的效果，您明白吗？”
查多三世愣了下，对于魔法他的确不太了解，可也知道，能成为魔法师的人，体质本就与普通人不同。
那些手下必须在外围一同施法？
阵法卷轴上似乎没写这一条……尼尔松不会无的放矢，莫非这样能增加施法成功率？
只能让他一个魔法师进入其中？卷轴里的确写的是一个人，但也没写不让其他人进入……
是因为有其他魔法师在，会打破元素平衡，导致施法失败？还是进入多少个魔法师，就能有多少人平分那些魔法？
那么，是不是任何一个“唯一进入法阵”的魔法师，最后都能……
“相信我陛下，不按照我说的做，最后的后果一定不是您想见到的！”
尼尔松的警告，让查多三世压下了“换个人扶持”的想法。能力、心性、地位、性格，一切的一切，尼尔松才是最合适的那人。
况且，他手中还有对方无法拒绝的东西。
“尼尔松会长，很抱歉我不知道您原先的安排。不过……对于祭品的筛选，我想也该是您手下的人更方便判断吧。毕竟我的卫兵也只是普通人而已，他们只能胡乱抓捕，祭品中要是混入完全不亲和魔法元素的残次品，还是小事；混入了未来的魔法师，才是大事不妙啊。”
“无须担心，陛下，每一个祭品都会经过我们的筛选。您只需要挑选健康、气色好的少男少女就行，通常那样的人都具有一定的元素亲和力。”
查多三世眉头有些不耐地蹙起，又很快松开。他终于懒得再来回扯皮，决定拿出最后的杀手锏。
“算了，这些繁琐又沉重的话题不适合在今天讨论，我们难得见面，还是该说些轻松的事。前段时间，皇家科研院又一次改良了香料的配方，尼尔松会长，这次的香料是否合您口味？”
查多三世整个身子放松地靠在身后椅背上，与之相反，尼尔松却警觉地坐直了身子。
“尊敬的陛下，我用惯了旧香料，对于新香料的味道实在无法适应。”
“好吧好吧，”查多三世故作无奈，“既然是送给您的礼物，那当然得以您的喜好为准。”
说着，他微一抬手，咔哒一声，桌侧暗格打开，查多三世从中取出个精致的香囊。
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将香囊递到了尼尔松手中。
浅淡的香味飘散在室内，尼尔松一反之前老成持重的态度，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香囊接过，塞到鼻子下方，深深嗅了一口。
但他陶醉的表情只持续了一秒，就再次皱起了眉头：“陛下，身为一国之主，您不会连这些小玩意都偷工减料吧？”
查多三世眼皮跳了跳：“您何出此言呢？这可就是按照旧的香料配方制作的。”
尼尔松连表面的客气都不维持了：“配方也许没错，但材料都用了平替吧？您是不是真觉得我很好糊弄？陛下，有些事不用明说，你我都心知肚明，我想要的只有原先的香料，做不到，大不了一拍两散！”
查多三世手指紧了紧。
该死，这个老东西难道是狗鼻子吗？！
他这次拿出的的确不是最早从塔明来的那批香料，而是根据塔明配方重新调配的。如今塔明的原材料用一点少一点，皇家科研院呕心沥血才调配出这种最相近的，想不到还是被尼尔松一下就识别出来。
不等查多三世出言安抚，尼尔松狐疑地开口：“陛下，您不会是拿不出最早的那种香料了吧？”
查多三世有一瞬间的心惊。尼尔松已经将话都摊开了，对方会配合王室行动，成为未来唯一的魔法师至多只能算是个虚无缥缈的大饼，真正钓着他的还是无限量供应的香料。
要是没有香料，他随时都可能撂挑子不干。
惊过之后，查多三世又安下心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香料对尼尔松的吸引力真的很强，在旧版的塔明香料用完之前，他都能将之牢牢控制住。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一点点将旧香料替换成新香料，到了那时候，不管尼尔松有多强的魔力，还是得匍匐在他脚下，只为了得到一克珍贵的香料！
想到这，他故作困惑地看向尼尔松：“在我看来，这味道与最早期的香料并没有什么差别，您怎么会有怀疑我们以次充好的想法？”
赶在尼尔松反驳前，查多三世又再次开口：“不过我们的确将其中几样材料，替换成更难得、更珍贵的物品。我想您应该已经听说了，塔明那边发生了动乱，一些原材料产能不再是那么充足，寻找替代品是必然要走的路。
“皇家科研院一直在以最高的标准进行产品改进。事实上，曾经被您批评得一无是处的新型香料，也只是我们的一种尝试。您看这回的材料，几乎已经与最初版本相差无几了。”
尼尔松撇了撇嘴，心中冷哼：你管这叫相差无几？呵，果然是毫无魔法天赋的普通人！
要知道，尼尔松以及法师公会的各位魔法师们，一开始会落入香料陷阱，完全是因为使用香料后，他们的元素亲和力会在一段时间内大幅度提升，那种瞬间成为高阶魔法师、沟通天地元素的感觉，让他们欲罢不能。
相比之下，普通人所追寻的、香料本身带来的那种飘飘欲仙之感，对魔法师们来说就是纯纯的副作用了。
为什么尼尔松能一闻就闻出不对，因为盗版香料对魔法师来说，除了副作用，其他屁用都没有！
有一件事查多三世估算得并不准确。他以为尼尔松对于他们那个计划的最终结果，并不会太过迫切，其实不然。
对尼尔松来说，魔法高于一切，会沉迷香料，是因为魔法，会与憎恶的王室合作，也是因为魔法。
法师公会存在的理由，就是光复魔法！
至于按照查多三世的安排，最终整个世界的魔法元素都是被抽取一空？
那些魔法不是都被凝聚到他尼尔松身上了吗？
反正天地元素一直在自行消减，这些魔法能量不被他吸收，也是白白空耗，完全浪费了。
只有成就他，才是正确的魔法复兴路线！
启动阵法需要祭品？那不是应该的么。
帮着维持阵法的那些魔法学徒，会在法术完成后变成普通人？
呵，能亲眼见到一位法神的诞生，他们该感到荣幸！
唯一的大魔导师？查多三世眼光还是太过短浅。
他，甘穆·尼尔松，势必要成为唯一的法神！
只要他存在，就等同于魔法一直存在！
法神不死，魔法不灭！这不就相当于复兴魔法了吗？
至于他这位法神会不会在某一天老死，这可能性应该很低。
谁都知道魔法越强大的人，活得越久。他既然吸收了天地最后的魔法能量，就该与天地同寿！
想到这，尼尔松觑了眼查多三世的脸色。
这位自负的君王恐怕还在为挟制住他甘穆·尼尔松而沾沾自喜，殊不知他抛出来作为诱饵的香料，才是法师会长真正的目的。
在尼尔松心中，那最终的法阵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而正版的香料，就是提升成功率中，最重要的一环！
原本，尼尔松知道了塔明之乱的消息还曾对王室恨得牙痒。毕竟在这件事里亮明身份的就有两位王室成员，尼尔松以为王室是为了垄断香料生意，才对塔明出手。
毁掉原先的，自己造新的、更好的来替代，这在尼尔松看来，就是王室会做出的事。
他们那些普通人，又怎么会感觉得出新旧香料对魔法的区别呢？
正版香料的确还有留存，但迟早会用光！塔明的圣泉会在几十年后恢复没错，但那时候，他甘穆·尼尔松早就作古了！
王室毁了他追求最高魔法的大道！
就在尼尔松准备报复王室的前夕，却收到了查多三世发来的合作意向，而这合作的内容，也让尼尔松无法拒绝。
他有了个新的想法，将计就计，尽可能收集、聚拢剩下的正版香料，助自己一举成神！
香料带来的副作用，以他现在的魔法都能压制一二，更遑论是成神后的他？那时他哪还再需要受其他东西掣肘？
想到这，尼尔松将目光再次投射到查多三世身上，假意被对方刚才的话说得有几分意动：“这一版香料的确与最初那一版十分相似，用在普通人身上，效果应该不相上下。但对于我这样感官敏锐的人来说，简直天差地别！不过，我也不是不能体量陛下您的难处……”
尼尔松心知让王室单独特供给自己旧版，可能性极低，这涉及到皇家面子问题：“这样吧，每次提供给我的香料，九成的旧版，一成的新版，如何？”
这种新版香料，他们魔法师不稀罕，但用来控制普通人，应该不错。
查多三世闻言稍稍松了口气，有商量的余地就行，口头却是开始大砍价：“三成旧版，七成新版。”
“八，二。我们魔法师的感官普遍比普通人要敏锐，并不是我一个人需求旧版香料，您完全可以把新版香料提供给其他人。”
查多三世冷笑，他可是听说过，法师公会的那些小魔法师，几个月都分不到一克香料。
不过，既然法师们目前只认旧香料，他就更要多捏一点在手里，细水长流，才能慢慢让他们习惯新品。
“五，五。尼尔松会长，普通人中也有感官敏锐的存在，我总得给其他客人留点念想。”
尼尔松沉吟了一会儿，咬了咬牙，做出破釜沉舟的表情：“七，三。另外，我们会承担一部分的祭品搜寻任务，一半的魔法材料也由我们提供。这是最后的底线！”
查多三世仔细分辨了会儿尼尔松的表情，露出个微笑，他举起一直放在桌上，被冷落了许久的酒杯：“敬未来唯一的大魔导师！”
尼尔松也端起另一杯酒：“敬未来这片大陆唯一的陛下！”
两杯相碰，精心酿制的美酒只意思意思地沾了沾唇，两双同样老谋深算的眼睛里，流露出了相似的笑意。
“如此，我就不多打扰了。”尼尔松站起身，向查多三世告辞。
解决了一桩大事，国王陛下心情稍微放松了几分，但他还没忘记造成这一场谈判的罪魁祸首。
按照原计划，约克郡一乱，三大公爵的注意力必然都会集中到南部，担心王室再对蒂恩斯家族做些什么，只要事后时不时给洛因那个小崽子找点麻烦，他们就绝不会有余力注意到王室与法师公会合作的事。
另外，约克郡的领民可是甘穆·尼尔松那个老家伙亲自认证过的“优秀祭品”，原本，他们说不定能一举集齐足够的祭品，现在却又要去别的地方偷偷摸摸搜罗。
一举数得的好事竟然就这样功亏一篑！
还以为提米塞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是有了大长进，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等不及尼尔松完全消失在视野，查多三世就吩咐起身边的仆从：“去，将大王子叫来议事！”
“是，陛下。”
仆从往外走了几步，就被一容貌艳丽的女子拦住了去路，两人轻声交流几句，女子就转身向大王子的寝殿而去，之前的仆从反倒回到了原先的岗位上。
一般来说，陛下交代的任务，仆从们都会宁愿多跑点路，也要独自完成，就怕中间会出什么差错，最后怪罪下来还是自己担责。
像这种被人一拦，就把活给交出去的情况，十分少见。
但查多三世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幕，或者说就算看在眼里了，他也不会过心。
只要交代下去的事情能够高效完成，上位者根本不在意下面人心中的小九九。
此时查多三世脑子里想的，还是祭品的事。
就连生活在王都的贱民们，甘穆·尼尔松也只从中挑出一小部分成为祭品，约克郡却是随便拉一个少年男女出来，都能得到法师会长的点头。
查多三世可不会承认，尼尔松选祭品的条件是“面色红润、身体健康”，小小约克郡的贱民怎么会比王都的人健康？那岂不是说黑蔷薇公爵治下的人生活得比王都还好？！
既然祭品挑的就是“具有魔法亲和力的普通人”，那约克郡贱民会符合条件，一定是因为蒂恩斯本就是魔法师的缘故！
这样算起来，其他祭品可以往西面和北面那两大公爵的领地去找找。
对了，还有巴德林，他们不是离约克郡很近么，说不定那里的贱民也能受到蒂恩斯家族的魔法影响。
……
查多三世低头沉思，完全没注意到之前截胡传话的艳丽女仆，在路过甘穆·尼尔松并例行屈膝行礼后，居然得到了法师会长一个隐晦的点头回礼。
她的步伐很快，飞扬的裙摆几乎转瞬就消失在了拐角，任谁一看，都会觉得这位佳人心系大王子殿下，恨不得飞到他身边，提醒他陛下的怒火。
第159章 公主密报
砰！咚！哗啦啦！
一双纤纤素手推开房门， 砸东西的声音越发清晰。
“提米塞殿下……”女子娇柔的声音一出，提米塞动作就是一顿。
他背对着门的方向，手中的金器高举过头顶， 扔也不是， 放也不是。
其余仆从原本躲在墙根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见到女子出现， 全都如蒙大赦地屈膝行礼：
“芭芭拉侍女长。”
“芭芭拉小姐。”
“侍女长大人。”
芭芭拉如入无人之境般走到王子殿下身后， 十分善解人意地取下他手中的金器，轻轻放在一旁的台子上。
“我的殿下， 您何必拿自己出气。”柔弱无骨的手裹挟着一阵香风，纤白的指背若有似无地蹭过提米塞的侧脸， 划过脖颈， 最终停在王子的宽肩上。
重量微微加剧， 提米塞侧头，发现芭芭拉将脸枕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从他此时的角度， 只能看见女子光洁的额头。
“殿下， 见到您生气， 我心里堵得慌， ”她的语调带着种撒娇的意味，“尼尔松会长已经离开，陛下刚刚下达命令， 要召见您。”
提米塞整个身子一颤，顾不上美人在侧， 他紧张地来回踱步：“怎么办怎么办？这次失利，父王会怎么惩罚我？”
“您、您这、是在……怪我吗？”芭芭拉这一句说得期期艾艾， 瞬间拉回了提米塞的注意力。
不给王子解释的机会，芭芭拉眼中已盈满了泪水，欲落不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太心急了，不自量力地想要替您出谋划策，却没有事先想好失败之后的应对方案，都是我不好，呜……”
说到最后，她终是压抑不住，发出一声哽咽，又很快将其咽了下去。
提米塞哪能忍心看美人垂泪，他将芭芭拉拥入怀中，轻声安抚：“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就怪可恶的黑蔷薇公爵，他实在太狡猾了！”
说这段话的时候，提米塞并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芭芭拉伤心，他进行安慰，这已经在他脑中形成了条件反射。
抱着芭芭拉哄的时候，提米塞还在纷乱的循环着几个问题。
父王传召，我是不是该立即去见他？
不，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的怒火，等等，还是再等等。
但他已经传招我了，一直不去是不是会令他更加不满？
芭芭拉的声音在此时响起，说出的内容听在提米塞耳中宛如天籁：“我一得到消息就拦住了传召的人，用最快的速度跑过来告诉您了。正常情况下，此刻传召的仆从还没走到您门口呢，而且就算传达到位，也得给您整理仪容的时间。我的殿下，您正好可以趁这功夫，想想怎样平息陛下的怒火。”
“对对，你说得对。”提米塞的思维已经完全被芭芭拉牵着走了，他眼巴巴的望着怀中的女人，虽然没说出口，但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同一句话：求求你，快帮我出个主意！
作为一朵解语花，芭芭拉也的确没让提米塞失望。
“殿下，已经造成的事实没有办法再改变了，当务之急是想出弥补的办法。首先，您得摆正认错的态度。您将错认下，陛下未必看不出您的难处，但您若是一味推诿，尤其是将错推到陛下身上时，他只会更加生气……”
提米塞面色一僵，他想到刚才自己在议事厅中的表现，终于意识到他一直在父王的雷区蹦跶。
芭芭拉像是没看到王子殿下的异常，自顾自继续说道：“接下来您应该考虑的就是怎样将功补过。”
提米塞瞬间忘记了之前的尴尬，目光灼灼地等着下文。
芭芭拉却没有直接给出解决方案，而是微微侧了侧头，提米塞立即抬手，冲其他仆从下达命令：“全都出去！”
待室内仅剩下他们二人，芭芭拉才扬起脸，目露崇拜地叹道：“以殿下您的能力，主要目标虽是失利，次要目标总能完成的。”
“次要目标？”提米塞垂眸思索，蓦地眼前一亮，“对了，祭品！”
他顾不上其他，就要出门前往议事厅，却在刚抬脚的那一刻被芭芭拉拦了下来。
“殿下，请稍等。您准备如何搜寻祭品？”
“当然是……”
“殿下！”芭芭拉打断了提米塞即将出口的侃侃而谈，“您不如先听一听陛下的意见？”
提米塞面露不愉：“全听父王的，又怎么能体现出我的能力？”
芭芭拉拿出了十足的耐心：“殿下，完美完成陛下的指令，也是您能力强的表现之一。您知道的，那位……”她做了个努嘴的动作，稍稍压低了声音，“……一直很有自己的想法，您这次提议会失利，其中也不乏最终意见被多次修改的原因，不然以您的才能……哦，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
“恕你无罪，下次可得注意。”提米塞说着敲打的话语，嘴角却控制不住往上翘起。
他就喜欢芭芭拉这样快言快语、毫无心机的女孩。
“多谢殿下，您的宽容如诺曼之日般闪耀，”芭芭拉提了提裙子，行了个十分不标准的礼，艳丽的面庞上浮起个甜美的笑容，“总之，这次您不如全听陛下的安排，这样，做好了您有大功，做得不好，也只是决策之人的失误。殿下，我只是心疼你……”
提米塞眼中满是自得，他低下头，在芭芭拉唇边偷了个香，志得意满的抹了抹嘴，边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边自以为潇洒地挥了挥手：“放心吧，亲爱的，我知道怎么做。”
大王子一离开，仆从们就陆续进来收拾一地狼藉。
“芭芭拉小姐，怎敢劳烦您亲自动手，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下等女仆说出这句话时，语气中还有几分惶恐。
“没事，窗台上只是有些灰，我随手就能清理。你们去那边忙吧。”
“是。”
小女仆走远后还忍不住回头看向芭芭拉的方向，就见那位美艳的侍女长大人捂着唇角，眉眼满含春意。
然后她心情很好地边哼着歌，边将窗台擦干净，之后又心血来潮地解下头顶用来装饰的其中一根发绳，不知怎样扭转编绕，窗台边那盆空无一花的绿植中，眨眼间就多了几朵“红花”的点缀。
她轻轻转动盆栽的方向，让有“花”的那一面完全朝外，走进屋内的人若是不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盆栽被装点过。
做完这一切，芭芭拉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那是美艳侍女长与王子殿下之间的小情趣。
小女仆抬手，摸了摸自己毫无装饰的头顶，收回了羡慕的目光。
没有人发现，远处树杈间，有一双眼睛时刻盯着这扇窗口。
当盆栽被转动后，那人赶紧拿出纸笔，将花朵的分布、数量细细描绘下来。接着他又掏出另一张纸，查找比对、归纳信息。
几分钟后，那人收拾好一切，悄然离开。就像他从没出现过一样。
————
约克郡，蒂恩斯公爵府。
书房内，西莫斯与诺贝达已分别去忙自己的事，只留下洛因独自坐在书桌后。
打开刚接到的密报，迪赛尔德公主的字迹跃然纸上。
【尊敬的洛因阁下：
原本想以短信给您留言，但手机在前几天损坏了。我只能改用最原始的方式给您写信。
关于灭世之说，为了隐瞒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无法对父王直接和盘托出，只能通过旁敲侧击的方式给予他提醒。
但父王对这方面的顽固认知，并非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要想说服他认同我们的理念十分困难，我还在为此努力，并做了最糟糕的打算。
前些日子，我发现法师工会的会长甘穆·尼尔松先生频繁出入王宫，似是与父王达成了什么合作。
我真没想到，他们这样互相厌恶的人也能合作，可这更说明了这次合作不同寻常。
内庭过去一直由我母后掌管，她如今还在被父王禁足，这给我打探他们的合作内容带来了很大的不便。
尽了最大的努力，我也只推测出这次事件，或与约克郡有关。而且似乎涉及到了某个曾经失传的阵法卷轴。
小心一切外来者，洛因阁下！
希望我这封信没有来的太晚。
迪赛尔德
1356年10月27日】
洛因放下信纸，低声自语：“这封信的确来的晚了点儿，但也不算太晚。”
又看了看开头第一句：“啧，手机竟然坏了，真是不巧。看样子还得给她再送一台去，否则写信也太耽误事了。”
查多三世与法师公会合作？
洛因并不怀疑公主给出信息的正确性，只是……
这两人，一个一心想灭魔，另一个却想搞魔法复辟，他们之间的根本目的是完全相悖的，洛因一时想不出有什么事，是能让他们二人抛开成见，也要去共同完成。
而且，这还涉及到魔法卷轴，以及人口掠卖，洛因不得不产生一个不太好的联想——献祭。
他原本还想将甘穆·尼尔松拉到自己这边，没想到法师工会与王都达成了合作。
也不知查多三世给尼尔松的报酬有多无法拒绝？也许可以委托公主殿下查探一番，看看能不能把人来。
不省心的事还不止这一桩。
洛因目光移向虚空中，那是他这次通告的奖励。
【灵？？接器（残）】
图标灰扑扑，名字马赛克，功能不明确。
翻来覆去查看后，也只搜到一行小字说明：缺少动力源，填充完整后方可使用。
洛因试着将它取出，得到一条类似锁链的东西，颜色灰暗，锁链中断有个不规则的缺口，让人怀疑所谓的“动力源”就该填充在这里。
这个狗系统，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现在奖励的东西连图纸都不如。
遇到这总情况，洛因只能……找乔尔！
来到乔尔工作室的时候，他还在改进“魔点转换器”。
之前那次电视魔术能那么成功，其中最后那一下就是利用了乔尔制作的魔点转换器（初级版）。
是的，洛因其实只是让人挖了个大坑，然后利用魔点转换器，将坑给重新填平罢了。
也正是因为最后的这一下，让现场的“演员”们都开始自我怀疑，认为自己是真的在配合洛因布置屏障，至于前面的一系列操作，都被他们当成了节目效果。
这也和洛因没有讲得太明白有关，当然，造成这样的误会，他也乐见其成。
“乔尔，你帮我看看这个地方可以填充什么？”洛因瞅准了乔尔休息的空隙，直接将那不知名链条递了过去。
“嗯？这是你新做出来的炼金产物？它有什么用？”乔尔将链条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研究。
“唔……不知道，这还是个半成品，应该是缺少能量源，我试过填充魔力，没用。”
反正炼金产物总是奇奇怪怪，洛因这个创造者说不出半成品的功效，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乔尔也没对此产生任何疑义。
“那我来试试。”
接下来的半小时……
“这个不行。”
“没用。”
“你再换一种试试，我觉得那个应该可以。”
“我把这些溶解后倒进去看看。”
“哦，天啊！冒烟了冒烟了！不会爆炸吧！天！”
“呃，还是不行……”
……
最终，两人灰头土脸地排排坐，托腮瞪着桌上的链条。
乔尔瑞克悠悠叹气：“它还真是性状稳定，这样一通折腾下来，洗干净后，竟然只是看起来色泽暗淡了些。”
“呃……乔尔，它天生就是灰扑扑的。”
乔尔瑞克：“……好吧，我纠正一下，这样一通折腾下来，它竟然毫无损耗。”
洛因有些无奈：“看样子没法走捷径了。”
乔尔瑞克眼睛一亮，他不在乎之前浪费的时间，只想知道试验结果：“你有思路了？”
洛因点了点头，指向链条中间的不规则坑：“这个形状，是一种魔力宝石的样子。”
“哦！”乔尔瑞克笑了笑，“我猜到了，你在炼制这跟链条的时候是不是就想以那种宝石作为动力源？只不过那种宝石太稀有了，所以你才来找我寻找替代品。”
洛因点了点头，看不出丝毫心虚。
其实所谓的魔力宝石，也只是洛因的合理猜测。
毕竟，这个坑洞虽然不规则，却有种不对称的美感，再加上系统文字提示里说的动力源，洛因在拿到这玩意的第一时间，就猜测系统有可能会把奖励分两次给，一次给链条，一次给动力源。
“急不来，只能先放放了。”
乔尔瑞克不置可否，刚才的试验对他来说更像是研究魔点转换器过程中的调剂，如今休息够了，他就准备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
滴——滴滴滴！
一阵循环的电子音响起，洛因的目光转到了桌上，是乔尔瑞克的手机短讯。
“帮我看看写了什么。”乔尔并不准备放下手中的实验器材。
洛因只犹豫了半秒，就依言上前。反正现在有手机的，也就那几个人，乔尔认识的他也认识。
“是谁？说了什么？”
过了好几十秒都没见洛因念出短信内容，乔尔在摆弄器具的同时，抽空问了一句，但他依然没得到回应。
乔尔这回也觉出些不对了，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洛因的方向。
沉思中的洛因蓦然抬头：“是边瑟恩，他在赶来这的路上。巴德林王室，似乎出事了……”
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乔尔消化了下这段信息，才再次开口：“他离公爵府还有多远？”
洛因低头回了条短信，两秒后，“滴滴”声再次传来。
“他说，已经到了？”
这话刚说完，西莫斯就敲响了工作室的门：“少爷，边瑟恩阁下前来拜访。”
“请他来这见面。”
“是。”
待西莫斯走远，洛因无奈地看向乔尔：“我还以为他是刚出发就发了信息呢，原来是快到了才发。”
乔尔忍不住笑出声：“你该庆幸，他没有先斩后奏地直接出现在我们房间里。如果我们当时正好在做些什么，就更有意思了。”
洛因想了想那种情况，不得不说，这的确是像边瑟恩做得出来的事。
“他敢这样做，我就打爆他的狗头！”
“尊敬的洛因阁下，海姆先生，久不相见，没想到你们是这样看我的。哎，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贵族所为。”边瑟恩已经走到门口，正好将洛因与乔尔的对话听了个尾巴，忍不住出言抗议。
洛因没接他这句话，直接进入正题：“发生了什么事？巴德林王室的香料成功戒掉了么？是又遇到了了什么新的危机？”
边瑟恩面色一正：“还是与香料有关。
“‘傀儡药剂’让服用者暂时失去了嗅、味、触觉，一段时间内，这些人只要不再吸食香料，就能缓慢将其戒断，并不用承受戒断反应的折磨。
“但是，其中一部分王室成员的行为十分奇怪。明明已经失去三感了，就算再次吸食香料也不会产生原先的效果，但他们还是从心理上忍不住想对着香包啃两口！
“经过我们的排查，最终发现，巴德林人上瘾的不是同一种香料。成功依靠‘傀儡药剂’戒断的，是来自塔明的香料。而戒断不了的那批，则来自于诺曼王都，而且这批香料已经渗透好长时间了。”
乔尔瑞克惊讶地张了张嘴：“你是说，早在我们出发去塔明之前，王都就已经开始研发自己的香料，并投入生产、远销各国？”
洛因蹙眉：“我早该想到的，像查多三世这种人，知道香料的存在后，又怎么可能不把这些握到自己手里？”
“那我们捣毁了塔明之后，诺曼岂不是还有其他的香料来源？”乔尔瑞克更害怕他们之前做了无用功。
洛因也在担心这一点，但思索过后又稍稍有些安慰：塔明毕竟是最大的香料发源地，王室就算自己制造香料，短时间内与塔明相比，也只是小打小闹。
他们能毁掉一处，就能毁掉第二处。
至于王都制造香料的根据地，不用想，只可能是一个部门——
“皇家科研院！”
洛因只是说出这个名字，乔尔瑞克就猜到了他的思路，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边瑟恩不知道洛因在想什么，此时他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洛因阁下，现在巴德林最严峻的问题是，另一部分新型香料成瘾的人，他们哪怕失去感官后，还在偷偷啃香包，这样下去，当‘傀儡药剂’用完后，他们依然还会是成瘾状态……”
洛因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在他看来这实在太容易解决了：“他们生理上的问题其实已经被‘傀儡药剂’给抑制住了吧？这只是心理依赖？那很好办啊，都已经失去三感了，你随便拿个袋子里塞点棉花，对他说这是香包，扔给他啃，他还能尝得出区别来？”
边瑟恩苦笑：“这正是令我们费解的，明明对他们来说，都是同样无色无味的东西，在傀儡药剂的抑制下，吸食前后也看不出身体的变化，但只有那一种香料，才能让他们达到心理上的满足。”
洛因瞳孔一缩。
这恐怕是某种化学合成分子，直接作用于大脑，虽然嗅、味、触觉被屏蔽，但那玩意的效用却并没有完全隔绝。
“洛因阁下，我这次来，是想再向乔尔瑞克求一些血液，我们想试试加大傀儡药剂的剂量，来看看能否达到戒断的目的。这次需要的药剂比较多，我会现抽血、现制作……”
说着他拿出几个小手指高的容器。
“不行！”不等乔尔瑞克发表意见，洛因就先出言打断，“这对乔尔身体的伤害太大了！”
开玩笑，正常人半年也只能抽一次血，每次最多不能超过400毫升，边瑟恩掏出这么一排瓶子，洛因光看看就头皮发麻。
边瑟恩赶紧拿出一株绿底红边的药草：“洛因阁下，您误会了，我并不是要一次性取那么多血。这是巴德林珍贵的药草——苦芎草，有延寿补血的作用，不过药力需要时间吸收。吃下一片叶子，一个月左右才能完全消化。
“我每个月取这一小瓶血，再用苦芎草给乔尔补身体，您看这样行不行？”
洛因沉默了会儿，转头看向乔尔瑞克，见乔尔点头，才表示了同意。
但有了前车之鉴，洛因心中对傀儡药剂抵抗另一种香料的效果，并不报太大希望。
“边瑟恩，你有没有试过让那些成瘾者转移注意力？”
“转移注意力？怎么转移？跟他们不停说话，或者讲故事、念书给他们听？”
“不，那还不够专注，唔……或许你可以试着，给他们推荐一下游戏？”
洛因会这么说，也是因为想起平行世界的一条沙雕新闻：瘾君子熬夜肝游戏，竟成功戒断药瘾。
见屋内其余两人诧异地看了过来，洛因耸了耸肩：“只是试试，并不妨碍什么，不是么？”
“呃，好吧，如果您觉得有必要的话，我一会儿就去写信。刺玫游戏在巴德林似乎只有两家分店，也许我应该直接买几台游戏机寄回去？”
乔尔瑞克在一旁接话：“你也可以给他们一人买一台最新版的手机？那里面也装载了一些让人上头的小游戏。”
边瑟恩：……
他此时有种感觉，自己不是来求药的，而是来进货的。
就这样，边瑟恩在约克郡住了下来，洛因也给王都的迪赛尔德公主送去了一只新手机。
过了半个月，公主殿下终于通过手机，发来了一则新的情报。
第160章 及时雨公主
“王都那边， 是发生了什么不太乐观的事么？”乔尔瑞克将红茶推到洛因手边，观察着小公爵脸上略显凝重的神情。
听到乔尔的问话，洛因蹙着的眉略微松了松。
他很顺手地将刚看完的密信， 以及自己的手机一并递给了乔尔。手机界面上是一条意味不明的短信， 发信人正是迪赛尔德公主。
这条短信与那封密信两相结合，才能解读出正确含义。
“……不乐观谈不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公主给我们带来了一场及时雨。嗯……还是与巴德林有关的。”
说到这儿， 洛因自然而然抬眸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边瑟恩。
后者本能地稍稍坐直身子，但很快， 他又故作松弛地重新靠了回去：“比起打探这真假不明的‘好消息’，我还是更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关于新类型游戏的开发和引进。”
是的， 边瑟恩这是又“进货”来了。
他摊了摊手， 表情无奈：“洛因阁下， 您知道的，巴德林并没有插足游戏行业的野心。人才方面， 我们无能为力， 但金钱上巴德林必会给出令您满意的价格。”
上回洛因提出的“游戏疗法”初见成效， 可也有一部分人， 对目前已有的游戏类型统统不感兴趣。边瑟恩这次来， 就是希望洛因这边能专门针对这部分人群，量身定做几款新游戏。
名义上是商谈，实际上更该说是请求， 毕竟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巴德林王室急需靠着“沉迷游戏”来以毒攻毒， 在洛因面前，边瑟恩所有底牌都是透明的。
“那你更该先听听公主的这则消息了。”
与公主联络的这件事， 边瑟恩也算是知情人之一，洛因没打算故弄玄虚。且以他的骄傲，本就不屑借此去坑巴德林一笔。
他看向乔尔，示意后者直接将信件内容告知边瑟恩。
“Emmm……”乔尔瑞克组织了下语言，将信中内容总结了一下，“公主殿下确认了我们之前的猜测——部分流向巴德林的香料，的确由皇家科研院研制。而且，她似乎找到了去除后遗症的方法……”
边瑟恩面上还能维持镇定，语气却透出几分急促：“是什么方法？我、我是说，巴德林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一面镜子。”
“……镜、子？”边瑟恩一字一顿念出这个词，刚溢出的欣喜情绪急转直下。
“是的，镜子，”乔尔瑞克没注意到边瑟恩的异样。他又低头看了眼信纸，不太熟练地念出对他来说很陌生的名词，“诺比斯之镜。”
边瑟恩语气僵硬：“没有的东西又怎么能拿来交易！”
他出言太快、太坚决，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没有？”洛因轻笑着反问。
大概是知道否认毫无意义，边瑟恩索性变相承认了这件事，并将矛头对准了公主：“她这是狮子大开口！”
说完，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于激动了，边瑟恩又补充道：“我以为公主殿下的开价，会是大量金钱，或者巴德林王室的承诺，甚至连割让国土都在我的设想之内。但我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索要一件神器。”
“神器？”乔尔瑞克也有些诧异，“这的确不是什么公平的交易。”
“没错，所以我是绝对、绝对不会答应这条件的！”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边瑟恩已经带出了几分咬牙切齿，但又极力克制住了。
洛因却从对方此时的态度中，品出几分违和。
连出让国土这种事，都交给边瑟恩拍板了么？
而且对于神器，边瑟恩的话语权似乎也很高。果然如洛因曾经猜测的那样，对于巴德林来说，边瑟恩必然不是区区一个皇家法师那么简单。
不及深想，洛因就听见乔尔瑞克略带迟疑的声音：“这种交换条件……不太像公主殿下的行事作风。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或者……公主那边遇到了什么事，必须用到神器？”
“她能使用诺比斯之镜么，她就敢索要？！她明知道没人用得了！神器到她手上也只是废品一件！她明知道！”
“恕我直言，如果公主殿下也清楚没人用得了诺比斯之镜，那她借用神器的象征意义应该大于实际意义，边瑟恩你不妨和公主再谈谈？嗯……至少她有……”
乔尔瑞克低头看了眼密信后，才确认般点了点头：“……至少她有六成把握解决后遗症问题。”
“六成？！才六成她就……”
洛因突然开口打断：“冷静，边瑟恩。”
接收到小公爵隐含不快的眼神，边瑟恩意识到自己的音量越拔越高，整个房间内就属他最声势浩大。
其实边瑟恩会一下子怒上心头也是有原因的。
消息灵通些的人知道诺比斯之镜在巴德林，却不清楚它真正的归属者并非巴德林王室，而是边瑟恩个人！
为此，边瑟恩没少跟自家王室较劲，二者之间的关系也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而今一个他国公主却想一句话就轻飘飘将诺比斯之镜拿走，还是用来救巴德林王室的，回想起过去种种，情绪一上来，边瑟恩就理智出走了。
可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他这番行为就很是莫名其妙。
想想吧，刚才那一切，在小公爵看来，交易双方是诺曼公主和巴德林王室，他边瑟恩充其量只是个中间人。
就算是以一国之使的身份，用“假意生气”作为外交手段来达到坐地还钱的目的，也该冲着公主去，而不是不识好歹地迁怒到好声好气帮他出主意的海姆少爷身上。
更何况，这位海姆少爷还是黑蔷薇公爵公开承认的爱人。
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边瑟恩赶忙找补：“抱歉，我不是在针对乔尔。只是……公主一开口就是神器，这让我完全看不出一丁点交易的诚意。况且，巴德林已经有了更好的出路，不是么？”
他这是还惦记着游戏的事。
在洛因这可没有对方一服软，就立马握手言和的道理，他刻意揭开了边瑟恩一直紧攥的遮羞布：“你一直在强调公主漫天要价，无非就是觉得将一件神器放在天平一端太过沉重。但边瑟恩，你扪心自问，诺比斯之镜真担得起神器的名头么？”
不给边瑟恩回答的机会，洛因又转向乔尔瑞克：“乔尔，你名校毕业、饱读巨著，又曾周游各国，说是博学多才也不为过。但你在今天之前，听说过诺比斯之镜么？”
乔尔已经看出洛因是想为他出气了，虽然他并没觉得自己有被边瑟恩冒犯到，但不可否认地，他内心的确泛起丝丝甜意。
略作思索，乔尔答道：“提起神器，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各种无坚不摧的宝剑吧？比如克拉弗利神剑。诺比斯之镜，我的确不曾听说过。”
洛因唇边溢出一丝笑意，乔尔提到的神剑，又名王者之剑。
看得出乔尔很喜欢这把剑了，由于它色如黄金，名字又是“克拉”开头，当初洛因的第一个“炼金”产品，就被乔尔命名为“金克拉”。
边瑟恩还想再挣扎一下：“其他物品被称之为神器，是因为它们或多或少在战场上发挥了不小的效用，本是凡器，经过口口相传才获封为‘神’。而诺比斯之镜哪怕毫无用处，也是神器。”
洛因跑偏的思绪被一秒拉回：“所以你也承认它毫无用处了？”
边瑟恩面露尴尬：“也还是有些用处的，只不过常人用不到而已。”
洛因一点面子都没给边瑟恩留，只一心给乔尔解惑：“你知道诺比斯之镜有什么作用么？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一定范围内，让使用者的某样属性反过来。是不是听起来十分逆天？但它的限制实在太多了。
“首先，不是每个照镜子的人，镜子都会回应。就算回应了，照镜人也会被镜子自动分类，分类规则不明。照出的效果完全不随你心意，而是按照被分为此类的第一个人来定。
“神器？呵，谁都知道它是神器，但谁也都知道它很没用。所以乔尔，连争抢之心都生不出的神器，又怎么会在大陆上流传出什么美谈呢？
“迪赛尔德公主的确不是什么不知分寸的人，她并不知道游戏的事，在她看来用一件空有名头的神器，换巴德林王室的出路，也许还是在向巴德林卖了个好？”
洛因最后这话纯属是在气边瑟恩了，再无用的神器也是神器，洛因也不认为公主仅是为了卖好这一个目的，就想要拿到诺比斯之镜。
可转头看到边瑟恩略带不忿的神情，又忍不住再敲打一番，谁让他刚才要冲乔尔大小声的。
“边瑟恩，我看你对诺比斯之镜的了解比巴德林王室还深刻，不如你来给乔尔举个例子，假如一个失去双腿的小男孩来到诺比斯之镜前，会得到什么结果？”
边瑟恩心下一惊，他本能开始猜测洛因这番话的含义。
是在怀疑他才是神器真正的主人了？还是已经掌握了他在巴德林的真实身份？
不管是不是在诈他，边瑟恩此时都巴不得赶紧转移洛因的注意力，因此倒也认认真真回答起那个玩笑似的假设来。
“失去双腿的小男孩……他最希望的定然是重新拥有恢复行走的能力，可镜子的分类并不按照镜人的意志为转移。
“被分到‘男人’一类，他会变为女；分到‘孩童’一类，他会立即成为老人；分到‘无足’生物，就有可能变为多足——好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确恢复了行走能力。
“最倒霉的是，若是他祖上恰好有波尔岛国上，某小贵族的血脉，还会被转化为鲁鲁兽——别问我原因，谁知道第一个被分为这个类别的那人曾对鲁鲁兽做过什么。”
乔尔听到这番描述也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沉吟几秒后又问道：“已经总结出这么多分类方式了么？”
乔尔的未尽之意洛因明白，上位者要是真想达到什么目的，是不吝于用人命去填补的。
洛因的下一句话就打消了乔尔的担忧：“已知的分类也就这几种了，不是没人想将资料收集齐全，而是收集不了，这玩意的使用方式完全不看魔法资质。”
边瑟恩赶忙接上话：“是的，以诺比斯命名的神器，都有怪异的开启方式，其中以诺比斯之镜最为苛刻。其他几样或许还能有重放光芒的机会，但诺比斯之镜绝不可能，它的使用者必须代代相传，年龄小于30岁。是的，它早已断代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连用了两个“是的”，这反倒引起了洛因的注意。
这段话听上去不像在陈述事实，反倒有种重复强调的意味在里面。
洛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边瑟恩的神态，发现他的目光克制不住地落在乔尔身上好几次，又快速转开。
乔尔瑞克没有注意到边瑟恩的异样，反倒是对其说出的内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叫诺比斯的神器，还不止一件？”
“是有好几件……”
洛因注意到说这话时，边瑟恩垂着眼帘。
一般人或许会认为边瑟恩是在仔细回忆其余诺比斯神器的信息，洛因却觉得，他更像是担心自己的眼神泄露出什么。
毕竟，听到乔尔的提问，边瑟恩连本能地抬眸看向说话人的反应，都强行克制住了。
他在隐藏什么？反复强调“断代”，莫非乔尔祖上有人能使用诺比斯之镜？
联想到乔尔的父亲——海姆伯爵人就在王都，这是否是公主索要镜子的真正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