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十五年元月十五日, 长公主受惊早产诞育一子,皇帝怜其体弱,满月之日特封其为安王世子。
元嘉十五年六月, 边境大乱, 安王受命出征, 长公主随行,幼子送至皇宫由太后抚养。
元嘉二十一年十二月,大军大获全胜,班师回朝。
夏嬷嬷微微弓着身子站在床前,而后小心掀开了薄帘, 低头敛眉:“太后娘娘,该起了。”
床榻里响起窸窸窣窣的锦被摩擦声,过了不久,一只保养得宜的手伸了出来,夏嬷嬷略微抬手让她搭上。
跟在后面的侍女们纷纷走上前来,按着洗漱的顺序排好, 等着夏嬷嬷安排。
夏嬷嬷服侍着太后漱口。
太后拈了锦帕擦拭嘴角,又抬头看了看外边的天色,皱了眉。
“云儿醒了吗?”
“小世子刚醒, 想来这时候石青正在服侍小世子洗漱呢。”
太后在宫人的服侍下穿好衣裳, 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天还暗着,云儿身体不好,该让他多睡一会儿。”太后起身走向了梳妆台,“哀家先前吩咐制的那件带兔毛的棉袍做好了吗?”
夏嬷嬷正细细的梳理着太后这一头柔顺的发, 小心翼翼的把白发藏在里头, 听见问,连忙应道:“做好了的, 奴婢方才特意让石青拿出来给小世子穿上,今日天寒,那风啊,吹得身上凉飕飕的,骨头缝里都透着凉气儿。”
太后听见夏嬷嬷这般说,心下犹豫:“云儿的风寒刚好,不如今日……还是不去上学了罢。”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哒哒哒的正在往寝殿里走,太后登时就止不住脸上的笑意了,夏嬷嬷也跟着笑。
只见一个白嫩嫩的小团子自己跑了进来。
“祖母万安!”
他今年不过五岁,但自小在宫中长大,已然被仔细教导了礼仪。见着最亲近的祖母在眼前也没有急慌慌的冲上去,离着太后三步的距离就站定了身子,轻轻巧巧地跪下请早安。
“快起来。”
太后不舍得让这孩子跪,平日里若只有他们祖孙二人在,是不让他这般行礼的,也不知今日是为何。
江云汀郑重其事的拜了三下,然后才在太后的召唤下投入了她的怀抱。
太后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膝盖,嘴上怪道:“这孩子,好端端的行这礼做什么?累得慌。”
江云汀跟个小大人似得坐直了身子,太后和夏嬷嬷看着他这小动作止不住发笑。
“今日是娘亲的生辰,云儿是特来替娘亲尽孝的。”
当年长公主出生之日恰是先帝所建高楼被雷击崩塌之日,所以宫中人多忌讳,她们母女也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和耻笑,长公主的生辰一向是不许提的。
只她们母女会私下偷偷庆祝一番。
太后心都软成了一汪水,搂着这小小的人儿疼得不行。
“慢点喝,小心烫。”太后摸摸云汀的额头,又不放心的用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颊,觉着还好,没再发烧了。
但心底到底是不放心,太后给云汀夹了一小块豌豆黄放到他的小碟子里,说:“云儿,不如今日还是不去上书房了吧,病才刚刚好,不急着去补功课。”
“不了祖母。”江云汀咽下一口糕点之后才说话:“孙儿已经缺了不少课了,今日再不去就跟不上十四表哥和十六表哥了。”
太后摸摸他的头,不再出口阻拦。
这孩子好学,除非生病起不来床,这学是一定要上的。
云儿这般让人省心,太后就不由想到皇帝那后宫与前朝那一大摊子烂账。
皇帝膝下子嗣倒多,就是没一个省油的灯。
大晟重文轻武,先帝为求改变,特意选了个出自将门的太子妃。可惜这两个孩子年少时性情就不合,皇帝登基亲政之后,更是倚重文臣,选秀也偏爱那些文采极佳的女子,导致皇后备受冷落,以至于终无所出。
太子非中宫嫡出,剩下的几个年纪小的皇子娇纵又任性,她冷眼瞧着,委实不堪重任……太后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若非武将衰落,何苦让自己金尊玉贵的女儿去嫁于一武夫,还要随他一起上了战场?
还……连累了云儿,自小就不在双亲膝下长大。
云儿现在是还小,对朝中局势构不成什么威胁,皇帝尚算孝顺她这个母后,不会对小小的孩子做些什么。
但云儿毕竟是当朝异姓王唯一的孩子,他长成之后,难免皇帝会对他有所猜忌。
到了那个时候,她也老了,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祖母,云儿去上学了。”江云汀攀着太后的手乖乖的看着她,眼睛一眨一眨的,叫人心软。
太后轻轻捏了捏云汀脸上还未消退下去的婴儿肥,笑道:“去吧,哀家让夏嬷嬷送你去。不要心急,若是听不懂也没关系,回来告诉祖母,祖母来教你。”
夏嬷嬷是太后身边最亲近的嬷嬷,平素是不出慈安宫的。
江云汀点点头,拉着夏嬷嬷的手就急着要走。
他今日请安和用早膳比往常花费了不少时间,若再不走快一点,就要来不及了。
季师傅打手板打得可疼。
夏嬷嬷牵着江云汀的小手随着他的步子加快速度,还不忘叮嘱他注意路滑。
他们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上书房的门口。
他们来得还算早,上书房里没什么人,只有零星几个伴读正在聊天叙话。
夏嬷嬷帮小世子归置好书案上的物品之后,正要起身告退,却发现旁边的十六皇子突然冲过来一拍桌子,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江云汀正在温书,听见这一声抖了一下,但没什么反应,淡淡看他一眼之后又重新低下头看书。
上书房暗处的角落里,正趴在手臂上睡觉的人一瞬惊醒,但懒得动,不耐烦的从手臂里露出一双困倦的凤眼。
唔,小小的人儿,长得倒挺好看。
“小书呆子,你终于来啦!”十六皇子祁洋兴奋得不行,眼泪汪汪的抱住江云汀的手臂,“你来了,季师傅就不会提问我了!”
夏嬷嬷哭笑不得,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十六皇子等着他们小世子“救命”呢。
“我缺了许多天的课,季师傅应该不会抽我去背书的。”江云汀怜悯的看着他,“所以,你今天还是逃不过被打手板。”
祁洋哭丧着脸,也不顾形象,直接躺倒在过道上赖着。
角落里发出一声嗤笑。
夏嬷嬷忍俊不禁,亏得太后娘娘还怕小世子在上书房受这些皇子公主的欺负,特意让她跟着小世子来瞧瞧,没想到真实情况竟是如此!
十四皇子祁煋今日睡迟了许多,来得晚,刚踏进上书房就听见祁洋的哀嚎,正要像个大人一般训斥他不顾皇族礼仪的时候,目光一扫,就瞧见了许久不曾来上学的江云汀。
他眼前一亮,但还是尽力按捺住兴奋走到江云汀的身旁坐下,说:“你来啦?”
夏嬷嬷正在帮小世子磨墨,闻言竖起了耳朵。
祁煋不等江云汀回答,又说道:“那日你说想看我表哥收藏的那幅画,我让他带进来了,我们下学去看?”
江云汀想起来那副寒梅图,开心地点点头。祁煋拉住江云汀的手,两个人挨近了一些,角落里的人换了个姿势,直直盯着这一边。
啧。
说话就说话,挨这么近做什么?
“你的病好了吗?”祁煋看着他略显苍白的唇色皱紧了眉,“你住在皇祖母的宫里,我不敢进去,所以一直没来看你。”
江云汀摇摇头:“不要紧的,就是那些药好苦。”说着说着好像口腔里也跟着泛起了苦味,包子脸皱起来。
暗处角落里的人闷笑了一声。
还挺可爱。
他们没能聊多久,季师傅已经进来准备上课了,夏嬷嬷立刻退了出去。
季师傅放好课本,没急着挑人背书,他看向了坐在前排的江云汀。
江云汀懵懵的看着季师傅,心说不是吧,刚跟祁洋说师傅不会抽他背书,这会儿就要翻车了?
等等,翻车是什么?
小世子皱起眉毛,为这突然冒出来的词感到困惑。
季师傅清了清嗓子,叫道:“裴璟何在?”
角落里的少年站起身来,没什么正形儿的抱着双臂倚靠着柱子:“裴璟在此。”
季师傅皱了皱眉,心说可不要把小世子教坏才好。
但这又是皇上亲自指派的,他也不好说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面向小世子的时候明显地放柔了声音:“世子,这便是皇上亲口给你指的伴读。”
江云汀回头看他,裴璟与他对视,略一挑眉。
祁煋和祁洋也跟着看了过去。
眼前的少年扎着高马尾,一身玄色镶边宝蓝圆领袍遮掩不住他身上的潇洒利落的气质。眉眼深邃带着野性,不太像本朝人,倒似带了外族人的血统,尤其是那双眼睛,那股子桀骜不驯的劲儿简直要喷发出来。
裴姓?
祁煋与祁洋对视一眼,不会是刚刚还朝的那个裴大将军的儿子吧!
祁煋收回目光,翻开一页书。
裴家世代武将,从未出过文臣。
来上书房做伴读的,几乎都是文臣家的孩子,武将的子女极少见。
还是父皇亲自指的。
父皇是什么意思?
祁煋想不明白,只得暗暗记下,回宫后再与母妃商议。
他长得好高……
小世子默默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好小。
看来以后不能不听石青嬷嬷的话,不喝牛乳了。
“世子不说话,可是不满意在下?”
裴璟摩挲着手指,兴味盎然地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刚才他背对着自己,所以只能大致瞧见个侧脸,勉强可以看出五官应该是漂亮的,现在看着这正脸,却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像是独享了上天的恩宠,五官可谓是精美到了极致,却又不像长公主祁凤吟那般容色艳丽,虽然是带着点婴儿肥,但面部轮廓柔和,可以想见长大后的样子是多么让人惊艳。
他今年已经十二岁了,跟着他那不靠谱的爹,连战场都上了三四回,砍了十多个鞑子的脑袋,没成想还要来这上书房做伴读。
他原是不太情愿,念书他自己就可以跟着军师学,还能学点兵法什么的,为何还要跟着这一群不到十岁的孩子一起?
玩呢?
但是为了逃过他爹一顿鞭子,再加上凤姨的恳求,他还是来了。
江云汀回过神,连忙站起身来,然后抿着唇乖乖道:“没有不满意。”
裴璟笑意更浓:“没有不满意,那就是很满意。”
祁煋祁洋呛了一口,课堂上其他的伴读偷偷的笑起来,连季师傅也捂住了额头。
江云汀愣愣的瞪着眼看他。
这人说话,竟如此不客气。
宫里的人都十分守礼,在江云汀遇见过的人里,也就祁洋与他年纪相仿,所以会活泼些,祁煋比江云汀大了四岁,却已经是一副老成的样子了。
所以江云汀有点被吓到了,然后目瞪口呆的看着裴璟搬起自己的书案径直走到了他面前,就在他的位置后安放好了他的书案。
好……好厉害。
这书案重得吓人,在他手上居然就跟随手捡了个石子一般轻松。
季师傅一阵无语,这孩子也太随性了一点。
“都坐下吧,我们开始今日的课程。”
江云汀深吸了一口气,翻开了这堂课所要学的章节,背后却感觉到被戳了两下。
他趁着季师傅摇头晃脑念书的时候回了一下头,裴璟凤眼微眯。
“小世子,很高兴能够遇见你。”
江云汀想了想,偷偷从柜子里拿了一块夏嬷嬷准备的板栗酥,然后飞速转身放到裴璟的书案上。
他背过身子,耳尖悄悄地红了。
“我也很高兴。”
第152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2
已是深冬, 天色阴沉,隐隐的想要下雪。
“好了,哀家也累了, 各自回宫歇着罢。”
太后倦怠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清茶, 众妃在皇后的带领下行礼跪拜。
皇后没有走, 留了下来。
“母后,方才儿臣听着她们聊天,一时没记起来这件事,好在现在想起来了。华英,把东西呈上去, 让太后看看。”
皇后脸上带着和缓笑意,一扬手,身后的女官华英捧着一个托盘,走到太后跟前,再由石青嬷嬷为太后奉上。
托盘上正放着一件没有任何纹饰,却透露着古朴之气的木盒, 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气,旁边放了几张画着纹样的图纸。
太后掀开盖子一瞧,竟是一对通体翠绿的平安扣。
“不错, 玉质冰透, 更难得的是,竟是一对。”
皇后点点头,笑道:“儿臣是在整理私库的时候无意中瞧见了这一对平安扣。前段日子小世子得了风寒,就想着送过来给他玩玩, 讨个吉利。可怜见的, 这孩子生来便体弱,一到冬日总要病上几回, 儿臣每每闻见,都揪心得很。”
太后脸上的笑意带上了点暖色。
“还翻出一块巴掌大的暖玉,”皇后比划了一下,“儿臣头疼得很,不知道雕些什么纹样上去好看,只觉得呈上来的花样都好,意头也美,索性躲一回懒,让母后来决定了。”
太后仔细翻了翻那图样,指了一副松鹤延年图。
皇后笑道:“母后疼惜云儿真是疼到了骨子里,那儿臣这便吩咐内务府去做。”
太后拍了拍皇后的手:“皇后有心了。云儿有你这样的舅母,也是他的福气。”
皇后与凤儿是闺中密友,云儿虽然养在慈安宫中,但皇后对这个孩子也是十分上心的。
可惜了……太后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皇后贤德,若能生下嫡子,今日朝中的局势都不会是如此模样,她的凤儿也不会陷入选择兄弟还是丈夫的两难境地。
皇后又笑着问道:“今日小世子下学倒晚……”
“皇上驾到——”
皇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待皇帝进来时才起身行了一礼。
“皇后平身。”皇帝向太后躬身行礼:“母后万安。”
“好了,都起来。”太后奇道:“不是早些时候请过安了,这会子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皇帝坐到太后旁边的位置上,命太监总管给太后呈递了折子。
太后打开一看,顿时喜出望外。
“凤儿要回来了?”太后握住皇帝的手臂,开心得已经顾不上仪态,身体往他的方向倾斜,“可知还需要多久才到,赶不赶得上新年?”
皇帝安抚地拍拍太后的手:“应该是能赶上的,安王陪着姐姐赶路一同回来,想来再过几日就能到京城了。”
“好事,天大的好事!哀家与凤儿已有许久未见了,今年,今年终于能够过上一个团圆年!”
太后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皇后早已携宫人在阶下恭贺了。
皇帝又说起另一件事。
“母后,长姐推荐了一位伴读进来,说是陪着云儿念书。”皇帝一甩手上的佛珠,语气无波无澜:“今早给母后请安过后,他才进宫来见儿臣。他是裴源的长子,名为裴璟,聪明果敢,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太后心下一惊,握住皇帝的手指瞬间僵硬下来,而后慢慢收了回去。皇后敛去了脸上的喜色,静静侍立在一旁。
裴家世代中立,是坚定的保皇党,手握大权。
而江云汀是长公主和当朝唯一异姓王的孩子,日后也会成为异姓王。
皇帝感受到太后的动作,又见原本气氛祥和一片的慈安宫倏然安静了下来,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只觉得悲凉。
“凤儿……倒不曾与哀家商议过此事。”
太后沉吟半晌,方才退出殿外的石青嬷嬷回到太后身边,适时上前一步,将手中的信件送至太后手中。
正是长公主的家书。
天寒地冻,又非战事所用的八百里加急,是以这会儿才到。
太后看完信之后笑道:“原是如此。皇帝,你瞧,凤儿的意思是云儿身子骨不好,所以特地拜托了裴家小子来带着云儿练功,帮助他强健体魄的,不只是为了念书……”或是别的。
皇帝打断了太后的话:“儿臣知晓,长姐在折子里也有说明过,儿臣准了,并没有反对。”
太后脸上的笑意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皇帝手中滑动着冰冷的佛珠,主动起身:“儿臣还有许多政务要忙,先行告退。”
太后看着他冷漠的眼,无话可说。
另一头,上书房里,小世子被季师傅特意留下检查功课去了,导致他无法同祁煋去看画,也无法及时回宫。
他病了几日,虽则大体的功课能够跟上,但总有些句子背不下来。季师傅体恤他,没有打他的手板,但小云汀是个较真的孩子,背错了一个字就有些紧张,偷偷的去瞟季师傅的脸色。
但季师傅其实并没有生气。
“小世子,你病了多日,这功课倒还好,只是勤学苦练仍不能忘。”季师傅一捋胡须,他一向喜欢小世子这股子较真的劲儿,但他唯恐伤仲永,所以对小世子轻易是不出口夸赞的。这回也是一样,即便心下满意小世子的学习态度,却也只是叹道:“世子聪慧,莫要浪费了自己的天资。”
小世子懵懵懂懂的点头:“知道了季师傅,我会好好念书的。”
季师傅看向小世子清澈的眼,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
“也要注意身体呀,”季师傅没绷住,慈爱的笑了笑,“听不懂的就来找我,师傅慢慢给你讲。”
世子殿下乖巧,一心向学。现在虽然还小,但天资极高,更难得的是,从小在金玉堆中长大,身上却不见丝毫浮躁之气,反而心性纯良,没有人会在见过世子之后不软下心肠。
季师傅给江云汀理了理衣领:“好了,今日的功课就考到这里,世子快回宫去吧。”
江云汀乖巧的向师傅行完了礼,随后才在季师傅的目送下离开了上书房。
可上书房门口等着他的人却不是石青嬷嬷、夏嬷嬷,而是他今日才认识的伴读。
这个年纪里,少年人正是抽条的时候,裴璟更是。
他站在门口,并没有刻意端着站得很直,就这么随便一立,就给人一种顶天立地、很安心的感觉。
裴璟在军营中长大,还没学会拿筷子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拿枪。
他父亲裴源是个顶顶心大的武夫,在裴璟三岁的时候就敢把儿子藏在盔甲之下迎阵杀敌。漫天的血光没把这倒霉孩子吓哭,反倒看得津津有味。十岁生辰一过,就不顾母亲的反对跟着父亲去打鞑子。两年下来,他在战斗中得到淬炼,看着削薄,实则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力量。
江云汀见着他一直没有动,心说不会是在等他吧。
正踌躇着,裴璟突然转过了身子,然后大步向着他的方向而来。
这小家伙,怎么呆呆的不知道自己走过来?
裴璟眉间微蹙,莫不是那个季师傅考校他功课,考傻了?
裴璟走到了江云汀面前,低头看着这堪堪到他腰间的小团子,心软了软。
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摩挲起来。
小团子脸上还有婴儿肥。
想捏。
江云汀抬头看着这个比他高了不知多少的哥哥,默默张大了嘴巴。
真的好高噢……
裴璟蹲下身子,说:“你的书本已经让嬷嬷拿回去了。进宫时,皇上说希望我们能够尽早熟悉,所以今日嬷嬷就先离开没来接你下学,以后也是一样,都由我来接你回宫。”
江云汀抿着唇点点头。
裴璟笑了,蠢蠢欲动的手指顺势捏了捏小世子脸上的婴儿肥。大概是两人之间还不熟悉,这般亲密的动作也只有亲人之间才做过,一时之间,小世子被吓得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裴璟揽住小世子的腰身扶稳了他。
“抱歉吓着你了,”少年人笑意张扬,“小世子生得漂亮又可爱,在下一时没忍住,故而唐突了世子,世子不生气好不好?”
小世子嗫嚅着嘴唇,脸上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害羞,迅速爬上了红晕。
裴璟被萌得不行,心说早知道世子这么可爱,他就不推三阻四,一听凤姨的提议就赶紧进宫了。
好在现在也不晚。
小世子摇摇头:“不生气的。”
“那我现在送你回宫?”裴璟牵着他的小手,“累不累?要不要抱?”
小世子圆润的眼睛亮了一亮,裴璟看见他这反应,不由挑眉。
“真的可以抱嘛?”
小世子期待地看着裴璟。
他身体不好,素日里又不爱动弹,祖母为了让他多动一动,一般是不许宫人抱着他的,就是想迫着他多走点儿路,锻炼锻炼身体。
可是今日真的太累了,一向懂事听话的小世子难得犯了懒。
夏嬷嬷临走前也跟裴璟说过这些,但裴璟觉得今日情况特殊,所以决定给小世子放一回水。
“当然可以抱,世子今日累了,破例一次是可以原谅的。”
裴璟身后的小太监欲言又止。
“行了,你没瞧见世子累了?”裴璟淡淡地看着他,“若有怪罪,我来担着。”
“还是不要了。”小世子怕裴璟挨罚,连忙拉着他的手就要走,“我其实也不是很累。”
裴璟没动,依旧蹲着:“没关系的,且不说你的病才好,再来,这天怕是要下雪,我抱着你走能快些回宫,我会向太后禀告一切,太后娘娘也会体恤的。”
好像也是……
小世子想了想,大不了祖母生气的时候他跟祖母撒娇,祖母通情达理,应该不会罚他的。
于是小世子开心地点点头,乖乖张开手臂等着被抱。
然后裴璟就收获了一只香香软软的小团子。
果然,走了不到一半的路途,天上就飘起了雪花。
裴璟把披风的帽子给小世子戴上。雪白色的兔毛衬得小世子面容更加精致,他眨眨眼,突然抬手捂住了裴璟的脸颊。
裴璟抱紧了人,问:“做什么?”
“风吹着脸很疼,会掉皮。”小世子软乎乎的小手贴着裴璟俊美的脸,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说话的时候热气会喷洒到对方的脸上,小世子又开始脸红,但还是把话说完:“你穿得好薄,会生病的。”
裴璟闷笑一声,他自幼习武,内力深厚,哪里怕什么寒气?小世子自小精细养着,并不知道他的情况,说出来的话就显得童稚可爱。
小世子听见他笑,一本正经的继续说道:“还有耳朵也要保护好,祖母说了,冬日风大天冷,不穿多些衣服,戴耳衣,耳朵会被冻掉的。”
“是吗?世子知道的真多。”裴璟示意撑伞的小太监跟上他的脚步,“我知道了,下次注意。”
小世子满意了,仍旧尽职尽责的帮裴璟捂着脸。
裴璟被可爱得不行。
不是,凤姨也没说过,这小世子是这么个宝贝疙瘩呀!
不然怎么会一抱上就舍不得丢开手?
离慈安宫还有些距离,但小世子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眼看着要睡过去。裴璟想着还在路上,他若是睡过去了,难免身子会进了风,保不齐又会病一场,就故意逗着人说话。
“小世子吃过芝麻球吗?我娘新制的一道点心,那芝麻可香了,吃起来香香脆脆的,内里包着紫薯,一口下去十分香甜软糯。”
“芝麻球?”小世子打起精神,“没吃过,但是我吃过芝麻糕,又软又黏,很是黏牙,祖母说小孩子不能多吃。”
“芝麻糕坏牙,但芝麻球可是绝佳的零嘴。”裴璟隐隐看见了慈安宫的宫匾,加快了脚步,“我和我爹回回都抢着吃,军营里的菜实在是吃腻了。”
小世子听到“军营”二字兴致更高,因为他偷偷听祖母和嬷嬷们说话时提起过,他爹娘就在军营里生活着呢。
“军营的饭菜不好吃吗?”
“倒也不是不好吃,”裴璟把他往上抱了抱,“只是一样菜再好吃,吃多几回,甚至是长年累月都是一样的菜,难免会让人腻味。”
“噢——”江云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慈安宫近在眼前,裴璟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世子想尝尝我娘做的芝麻球吗?”
江云汀正扒拉着裴璟的脸玩,本来他就对外面的事物,无论是芝麻球还是军营都很是好奇,闻言立刻说道:“想!”
“那就叫一声’哥哥‘,”裴璟诱哄道:“叫了’哥哥‘,就给你带。”
撑伞的小太监抹了一把汗。
他听了一路,这位小公子,胆子,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小世子可是太后娘娘捧在心尖上长大的,就这么又是芝麻球,又是喊哥哥的由着裴璟哄骗?
但江云汀没想太多,直接清脆地喊道:“哥哥!”
“哎!”
裴璟颠了颠手臂,笑得一双凤眼都眯了起来,只觉得小世子实在是太好哄了。
长得精致漂亮,性子温顺又乖巧,抱在怀里软软的,柔若无骨。
这般好哄,以后莫不是轻易就要被人骗了去?
少年人突然起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
他搞不清楚这种危机感到底从何而来,他生性洒脱,爹娘常说他日后长大了、翅膀硬了,到了天高任鸟飞的时候,若起了荒唐的念头,怕是谁都按不住。所以他爹一直压着他,磨着他的性子。
但这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来得突然,却又久久盘桓,不见消散。
他心里陡然生出了烦躁,抓心挠肝,恨不得立刻掉头把小世子带出宫去,带到家里,藏得严严实实,只让他一人看见。
嗤。
毫不自知的占有欲蓬勃生长。
既然被划到了他的保护圈里,就决不容许其他人踏入一步。
——“那我以后,要叫’裴云汀‘吗?”
裴璟回过神来,愣住了。
啊?
小太监被吓得险些跪下去。
“当然不是,”裴璟哭笑不得,“这个’哥哥‘不是指血肉亲情上的’哥哥‘,’哥哥‘的含义很丰富,但称作’哥哥‘的人不一定需要有血缘关系。我年纪比你大,所以你是可以唤我一声’哥哥‘的。”
担心小世子不明白,裴璟补充道:“’兄弟‘这个词也是一样,并不是单指同父同母出生的孩子,也可以是在外结交的好朋友,感情很好的朋友之间也可以称作’兄弟‘。”
江云汀半懂不懂的点点头,他素来好学,开始举一反三:“所以你让我叫你’哥哥‘,我们就成了好兄弟了是吗?”
裴璟:“……”
有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裴璟莫名很是抵触“好兄弟”三个字,但他现在搞不清楚自己的思绪,索性不去深想。
看着小世子一脸求表扬的表情,裴璟干脆利落的应了一声“是”,小世子眼见地活泼了起来,在他怀里跳了跳,裴璟越发觉得这小团子好哄了。
头疼。
往后,他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守护这个小团子了。
第153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3
慈安宫里的气氛像是结了冰。
皇后奉上一杯热茶:“母后, 喝点热茶暖暖身子罢。”
太后脸上尽是疲惫,她接过了茶,却没有心思喝, 叹了口气, 最后还是抬手把茶放在了案几上。
“怡儿, 哀家心里乱得很。”
皇后听到这句“怡儿”,不由恍惚了一瞬,而后又恢复平静,仍旧是那个人前雍容华贵、端庄贤惠的皇后。
怡儿正是皇后的闺名。
已经有很久,没有人这么唤过她了。
“母后不必介怀于皇上的态度, ”皇后抚上太后的手,矮下身子,与太后双手交叠,脸上带着从容的淡笑:“这么多年了,皇上的性子素来如此,谁又能摸得清楚呢?”
“局势已然发展到如此地步, 而长公主和安王大胜归来,风头正盛,”皇后冷静分析着事态, “虽然皇上对长公主和安王态度不明, 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发作起来,再说了……”
皇后宽慰的拍拍太后的手,秀丽的脸上漾开温暖的笑容:“您还在呢,想必皇上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太后把皇后扶起来坐在一起, 眉间的愁绪散去一些, 但不见放松:“皇后说的有理,只是……”
太后看向殿外簌簌而落的雪花, 恍惚间,居然看到了一抹血色。
她猛地闭上了眼。
“当年京城流血夜,实在叫哀家心惊胆颤。”
皇后也回想到了当年的场景。
先帝猝然离世,新帝年幼,不得不在毫无准备之下仓促登基。当时内政昏聩混乱,太后执政。元嘉十年,太后还政于帝,可内里的混乱仍未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各地反叛,皇帝只能仰仗着世家门阀的势力平息内乱。
恰在此时,边境生乱。
大晟重文轻武多年,武将凋零,朝中唯剩安王有一战之力。安王乃异姓王,实力雄厚,但独立于朝廷之外,属于完完全全的中立派。太后万不得已,舍出长公主出嫁,才得拉拢安王出兵,慨然而战。
若非当年一战,大晟危矣。
皇后打了个冷颤。
大战过后,幸得上天庇佑,风调雨顺,大晟得以休养生息三年,年年丰收。
没过多久,皇上就把屠刀指向了世家门阀。
京城的街道连续冲洗了三日,大道上的血迹仍然留存。
皇上性情捉摸不透……皇后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情绪尽数消散,翻滚的波浪已然平静下来。
“祖母,舅母!”
太后掩去脸上的疲惫,笑着张开双臂迎接他。
小世子乳燕投林一般急哄哄的跑了上来,然后在两位长辈跟前停住,轻轻地靠进了祖母温暖的怀抱里。
“我的小云儿下学了。”太后宠溺的点点他的小鼻子,小世子的脸顿时皱成了一个包子,然后眼睛亮亮的看向太后。
皇后摸摸小世子的柔软的头发,给他顺了顺同发带搅在一起的铃铛:“今日下学倒晚,想来是季师傅讲课讲得兴起又忘了时辰,舅母让华英姑姑去跟季师傅说说,如今已是深冬了,莫要再拖堂。云儿饿不饿?”
江云汀摇摇头,攀着皇后的手臂说话:“舅母安好。今日季师傅没有拖堂,只将我留下考了几道功课,嘱咐我要刻苦上进。”
皇后素来疼爱小世子,一听这话心疼得很:“这季师傅也是,明知你病了多日,怎么还要考功课?小小的人儿,瞧着可怜得紧。”转向太后笑道:“这季师傅学识渊博,但未免忒死板了,儿臣等会儿就与季师傅聊聊这个事。”
太后本来听了这事心里就不太舒服,云儿年纪还小,身子骨又弱,可别为了那几本圣贤书耗损了身子。
眼看着两位长辈要因为自己的事脸色都不好了,还牵累到季师傅,小世子急切地拉了拉太后的衣袖,又看着皇后,水汪汪的一双眼看得人心软:“季师傅很好的,祖母和舅母千万不要责怪他……”
小世子乖乖的笑:“季师傅讲课讲得可好啦,对云儿也很好,刚才还同云儿说,有不懂的课业云儿可以去找他,他慢慢给云儿讲呢。”
皇后与太后对视一眼,眼底都是惊奇。
这季师傅是皇上请来的大儒,专为教养皇室子弟而来。这样的人多带着些傲气,加之这些皇子公主实在不好教,她们身为女眷住在深宫,也曾听闻过季师傅的脾气,凡事是只说一遍,绝不重复。不曾想,这位季师傅对着云儿,倒很有些不同。
太后失笑:“你呀,好,祖母和你舅母不去找他问罪了。”
皇后又揉了揉小世子的头发。
江云汀想起什么:“祖母祖母,今日舅舅给我指了一个伴读哥哥,他还在外面等着呢。”
夏嬷嬷走上前来:“太后,皇后娘娘,小世子新来的伴读,裴璟裴公子还在殿外候着,给您二位请安呢。”
太后:“让他进来吧。”
裴璟正赏着窗外的雪景,问道:“世子住在哪里?往后我得日日来接世子上学,总要知道的。”
侍女答道:“世子住在偏殿绛云殿,离慈安宫主殿不远。您瞧,那片梅花林深处,露出一角屋檐的宫殿便是绛云殿。”
裴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说呢,怎得世子身上飘来一股好闻的梅香气。
“世子喜爱梅花?”
“倒说不上喜爱,奴才瞧着,世子对花类并没有特别不喜的。”侍女看了一眼裴璟,心说这伴读挺会来事儿,这么快就开始打听世子的喜好,也算有心。
“世子最爱凤凰花,绛云殿外种着一棵几十年的凤凰花树,到了夏日七八月份时,凤凰花开放,繁花胜景,引得别宫的人常在宫外看呢。”
旁边一位太监接了话:“您说巧不巧?那棵凤凰花树原本是遭了虫害,眼见的就要活不成了。可在长公主诞下小世子当日,那凤凰花树竟在寒冷冬日一夜开了满树的花,绮丽非常。”
“小世子出生未满月时,安王殿下就擒了鞑子的一个王爷回到京城,封赏如流水进了安王府,一时风光无两。”太监笑道:“宫里人人都说小世子是福星呢,是天上下凡的小神仙。”
小神仙?
好听。
夏嬷嬷走了进来:“裴公子,太后和皇后娘娘让你进去。”
裴璟理了理衣袖,随夏嬷嬷入了正殿。
火炉里的碳被烧得通红,裴璟垂首步入宫殿之中,按照礼节向太后、皇后行礼:“草民拜见太后、皇后,太后、皇后娘娘万安。”
太后与皇后对视一眼,这孩子长得倒好,不似裴大将军一般五大三粗的,行动间带着些天然贵族子弟的矜贵气质,行礼一气呵成,果断不拖泥带水,显出些阳刚之气。
“起吧。”太后面带和蔼的笑,把云汀往怀里搂了搂,“哀家才收到长公主的信件,说是,她拜托你来带着云儿每日练功的?”
不等裴璟回话,江云汀就已经吓得扭头看向太后:“祖母,娘亲说要让伴读哥哥来陪我练功?”
皇后一看他这反应就乐了,掩唇笑道:“母后您瞧,一提到练功,可把我们云儿吓成什么样了?”
太后刮了刮他挺翘的鼻子,故意虎着脸道:“是啊,你娘特意嘱咐的,谁叫我们云儿会撒娇又招人疼?祖母和你舅母都狠不下心来逼着你练功,这不,你娘特意给你找了个很厉害的小哥哥来监督你。”
“这位小哥哥可勇敢了,”太后开怀笑着把云汀拉到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十岁就上战场了,是个小英雄。祖母相信,他会监督好我们云儿练功的。”
小世子哭丧着脸,可怜兮兮的看着阶下的裴璟。裴璟挑了挑眉,凤眸微眯。
凤姨可算是给他找了个苦差事。
这么漂亮可爱又会撒娇的小世子,怕是连他也会心软,由着小世子躲懒不练功了。
小世子一看没希望了,扭头就伏在祖母怀里哼哼唧唧的耍赖。裴璟捏了捏手指,怀念着方才抱着小世子时,手上的触感。
太后被怀里的活宝这么一闹,原本郁郁的心情早就消失不见:“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传膳吧。”
慈安宫有自己的小厨房,又因着里头住着的人金贵非常,所以菜肴十分精美,味道上佳。
小世子端端正正的坐着,等着宫人给他布菜。不过他没老实多久,就抱着自己的专属小碗噔噔噔跑到了裴璟的席位上。
太后和皇后也不拘着他,别看这小人儿这会子好像不守规矩,实际他心里有数,绝不会胡来。
太后笑而不语,想来云儿是瞧见裴家小子拘谨,主动跑过去陪着了。
小世子把碗往桌子上一放,眼睛眨呀眨的看着裴璟:“裴哥哥,云儿陪你一起吃饭呀!”
裴璟努力按捺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看似淡定,实则他那抽搐的嘴角已经暴露了一切。
“好啊,世子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江云汀指了指面前的冬笋肉片:“这个很好吃,冬笋很嫩,哥哥尝尝呀~”
裴璟夹了一些放到江云汀的碗里,自己吃了一口,点点头:“是很嫩,还很鲜美,宫中的菜肴果然不同于民间。”
“民间的菜肴是不一样的味道。”小世子继续给裴璟推荐他喜欢的菜:“炙牛肉,也很好吃的!”
就这样,裴璟由着云汀的推荐把自己给吃撑了。
“皇上,该用膳了。”
“再放放,不急。”皇帝揉了揉眉心,手上翻开一本新的奏折。
太监总管头疼不已,再次劝道:“皇上,太医嘱咐了,一定要三餐按时,否则那胃脘疼起来可是折腾啊!”
皇帝不耐烦的挥手,让他退下。
太监总管不敢多言,却又被皇上出声留住。
“慈安宫可传了膳?”
“回皇上的话,慈安宫已经传膳了,太后留了皇后、裴公子一同用膳。”
手中的朱砂笔一抖,在雪白的纸张上留下一抹擦不去的红色墨渍。
半晌,他才淡淡地应了一句:“知道了。”
第154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4
天色还暗着, 沉睡的夜晚被整齐有力的车马声惊醒。
一列训练有素的人马疾驰而来,而后跟着一辆外表素朴的马车。
祁凤吟正拿着绷带给安王江俞柏换药。
“还疼吗?”祁凤吟低着头专心给他打好绷带,这伤险得很, 堪堪落在了心口下方几寸之处, 若非祁凤吟离宫前拿了宫里的救命丹药, 江俞柏不一定能挺得过来。
江俞柏额上还有冷汗,低头看着妻子脸上遮掩不住的担忧和难过,不由心中一暖。
祁凤吟把方才因为要换药而给他解开的衣袍拿过来,又小心翼翼地给他穿好。动作间十分艰难,生怕又扯到了他的伤口, 可那绷带还是见了血色。
马车里传来幽幽叹息,祁凤吟眼睛一酸,这伤口属实是太折磨人了。
江俞柏抬手把妻子不慎散落的碎发别在耳后,祁凤吟抬眼看他,江俞柏勾唇一笑:“一点点疼,能忍住。”
“谁要你忍?”祁凤吟起身坐在他身旁, 握住他温热的手,“要不要喝点止疼的汤药?”
“不了,还是早点回京都吧。”
江俞柏觉得还好, 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他放松了很多,况且比这更加严重的伤他都受过,所以他心宽得很。
江俞柏瞧着凤吟还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由握紧了她的手笑道:“也不知道云儿这孩子长成什么模样了, 与你在半年前带回来的画像会不会有很大的变化。”
祁凤吟被顺利转移开注意力, 脑中浮现出孩子的可爱撒娇样子。
“我也不知道,许是长高了些。听母后说, 季师傅开始教导云儿四书了,正学到《中庸》呢。”祁凤吟被江俞柏拉到怀里,她不敢跟他较劲儿,就只好顺着他的意思靠着他的肩膀。
她想到孩子,脸上都是笑意:“云儿虽是男孩子,但撒娇的本事见长。”
江俞柏轻轻笑了一声:“想来是随了你。”
祁凤吟不服气,拍了一下他的膝盖,然后接着说:“就是着了风寒病了一场,也不知道好了没有。”
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叹气:“都怪我,那时候身子重还跑去荷花池,被那起子小人算计了,还带累了……杨妃。”
江俞柏安抚地拍拍她:“不是你的错,当年那件事本就处处透露出蹊跷,但皇上当年对杨妃的处置,也算是给了我们一个交代。至于云儿的身体,一边养着一边坚持练功,想来会好的。”
“我只盼着小云儿平安,”祁凤吟揪紧了衣襟,“可他未来身上的担子太重了。”
“不用担心,”江俞柏抚过祁凤吟蹙起的柳眉,眼神坚定沉着:“我拼命去打仗就是为了不让云儿上战场。”
“他虽是我唯一的孩子,但我们的小云儿不必辛苦劳累担起异姓王的重担,他只需要快快乐乐长大就好。”
祁凤吟握住他的手轻叹:“你倒是考虑周全,听着却显得私心很重。”
她戏谑地看着眼前这位战无不胜、永远屹立在众人身前的异姓王:“平日里最是将’责任‘二字放在嘴边的安王,如今却让自己的儿子逃避责任……”
江俞柏:“本王从未把’责任‘二字丢下。”
面对祁凤吟疑惑的眼神,江俞柏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祁凤吟抬眼瞪他,他只微微一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着力培养裴璟那小子?”
祁凤吟恍然大悟,她的确是没想到江俞柏有这个打算。
“你呀你,倒是把自己的继承人都想好了,我说呢,为何你一力鼓动裴大哥答应让小璟去陪着云儿练功。”
“两个孩子差了六岁,有些东西还是尽早培养得好。”江俞柏轻轻敲了两下厢壁,马车外立刻奔来一驾轻骑。
“王爷,属下在。”
“还有多久抵达京都?”
“还有半日。”
“加快速度。”
“是!”
*
裴璟轻车熟路穿过回廊,携了一身的梅香踏入绛云殿中。
重重帘幕垂落下来,裴璟嗅着这一室的暖香,只觉得香料味道更重了一点,闻着让人心慌。
石青嬷嬷捧着刚烘暖和的衣服走了进来,瞧见裴璟便道:“世子还没睡醒呢,公子稍坐。”
裴璟心中疑惑,季师傅昨日并未布置课业,小世子不大可能会熬夜点灯,便问道:“他昨日几时歇的?”
石青嬷嬷回道:“还是平常的时候,不过小孩子觉多,想来也是正常的。”
“我知道了,”裴璟松下一口气,然后礼貌让开身子:“嬷嬷去吧。”
石青刚进去没有一会儿,裴璟就听到了她的惊呼声。
“世子,世子不见了!”
裴璟手中的茶盏瞬间掉落,脑海中不知浮现出多少念头来,却又立刻稳住心神直接走了进去。
他还未走到里间就瞧见两个宫女坐在柱子下熟睡过去,心头猛地一揪,快步进入。
石青嬷嬷已经慌慌张张跑了出来,宫女们听见动静也已经有人去到主殿禀报了太后。
穿过重重帘幕,裴璟被扑鼻的香气蒙了一脸,胸口立时泛起恶心。他用袖子遮住了口鼻,一双凤眸警惕地眯起,随手拿过案上的清水把香炉扑灭。
“哐啷——”
裴璟把盖子掀开,可惜他不懂香料,只能把它暂且搁置在一旁。
他向四周扫视一圈,没有打斗的痕迹……裴璟又走到窗边,一推雕花木窗——窗框干净,昨日夜里并未下雪,只一些残雪留在地面上,却又不见脚印。
裴璟心下一沉,五指在窗框边留下指痕。
皇宫守卫深严,此处又是太后居所,是侍卫巡查的重点。世子年龄还小,平日里软软糯糯好说话得很,也不大可能得罪什么人——得罪什么人?
裴璟敛眉细想,他昨日带着小世子绕着慈安宫跑步的时候,有个太监的脸色不太对。
裴璟拿着香炉快速走出内殿,正巧一个宫女慌慌张张的路过,便拉住了她问道:“何人是绛云殿的掌事太监?”
宫女慌得直抖,裴璟静静地盯着她,冷声斥道:“还不快说?要不要命了?”
莫名的压迫感居然让她稳住了心神,她努力让声音不那么抖:“掌事太监是,是和公公!”
“去叫他来!”
“和公公不在宫里,他昨日出宫了……”
“去给哀家把他找回来!”太后惊怒万分,身上只披了一件大氅,急得连连咳嗽,“封锁慈安宫,让宫女太监侍卫都到绛云殿来!”
“是!”
“去告诉皇帝,世子不见了,让御林军搜宫!”
夏嬷嬷大惊:“娘娘,这搜宫的动静未免太大了些,奴婢担心那贼人狗急跳墙,反倒伤了小世子啊!”
太后捂着胸口,一手撑着桌案。
是她太着急了。
“那就秘密搜宫,”太后脱下头上唯一一件凤簪交到石青嬷嬷手上,“交给皇帝,告诉皇帝,这是哀家唯一一次求他,云儿是哀家的命!”
“好孩子,”太后扶着夏嬷嬷的手坐下,把裴璟招至前来,“可是发现哪里有不妥?”
裴璟:“草民觉得这件香炉十分古怪。”说着就把手中的香炉放在了桌案上。
夏嬷嬷嗅觉灵敏,她刚进来时就觉得香气奇怪,与太后对了一个眼神,接着捻了捻里面的香灰。
“太后娘娘,这安神香的分量看着不大对,多了好几倍呢,瞧着似乎还另外掺了别的东西进去……”夏嬷嬷脸色沉重,“小世子体弱,香料是不让随便加量的。”
太后猛一拍桌子,特意留长的指甲断裂开来,绛云殿跪了一地。
“好啊,真好啊!”太后怒不可遏,又是一阵急咳,“竟敢在哀家眼皮底下伤了哀家的外孙!咳咳咳!”
夏嬷嬷忙抚着太后的背,眼神示意小宫女赶紧回主殿把太后的药带过来,一头赶紧安抚太后:“娘娘,您千万别急,您要是身子不适了,现下还有谁能为小世子做主呢?”
太后深深吸气,是,她得稳住。
和公公很快就被侍卫带到了绛云殿。
“太后饶命啊!太后饶命,奴才,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石青嬷嬷上前斥道:“大胆奴才!香料何等重要?你自服侍太后时就是主管香料的,老了老了倒糊涂了!竟敢串通贼人偷走小世子!”
和公公一头白发散乱,猛磕头告罪:“奴才真的不知道啊!小世子觉轻,总容易半夜惊醒,是以太医开了安神香的方子给小世子安神……奴才一直都是按着这方子做的啊!这香料从不敢过他人之手,昨日奴才还是特意点了香才离开的。”
太医上前禀报:“回太后娘娘,这香料不简单,应是从域外而来,药效堪比蒙汗药,只是与安神香相似,被遮掩过去了。”
和公公一听这话不知是劫后余生还是什么,身子一软就爬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裴璟心底一沉,京城商户繁多,域外的香料尤为受欢迎,从香料来源上去追查的可能性小了太多。
裴璟又问道:“绛云殿中可有一位左耳略有残缺的年轻太监?”
见和公公没有反应,裴璟俯身握住他的双肩呵斥道:“绛云殿中可有一位左耳略有残缺的年轻太监?!”
和公公打了个激灵:“没有!不可能有!样貌有残缺之人怎可服侍太后和世子?”
太后一扬手,夏嬷嬷:“宣内务府总领太监来!”
皇帝大步走了进来,皇后紧随其后,一阵冷风掀入。
裴璟脸色凝重,手指不自觉攥成拳头。
他听不见上首那三位地位最高的人的谈话,他只知道,小世子已经失踪了整整一晚!
天寒地冻的,他最怕冷了。
“母后,已经搜遍了宫中,还是不见云汀的身影。”皇帝看着太后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好受,只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所以面上仍旧淡淡的,“长姐和安王将要归来,想必是……”
皇后抢过话头:“云儿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可在场的人都知道皇后的话只是一句安慰。
裴璟上前单膝跪下:“太后,皇上,皇后,请恩准草民带着狼犬进入宫中。”
皇后重复道:“狼犬?”
“是,狼犬,”裴璟面沉如水:“草民随父亲驻守边境,边境交界处多域外香料买卖,这狼犬是草民亲手喂大的,对香气十分敏感,比之御林军的犬定会更加敏锐。”
皇后扭头看向太后:“母后,请允了他吧!那贼人善用香料,他能把小世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想必也能用香料在身上遮掩,宫里养得犬应是闻不出来,不如让他试试?”
天光大亮,可云儿却不见踪影……太后心痛难忍,只好疲惫点头:“去吧。”
*
那一头是众人的心急如焚,可这一头却是安宁和乐。
“杨姑姑,您扯得云儿头发好疼。”
小世子看着铜镜里扭曲的人脸也不害怕,泪眼汪汪的捂着自己被扯痛的头皮。
杨璐愣了一下,马上把手中的梳子扔了,半跪着立起身子,嘴里还柔声哄道:“是杨姑姑不好,不疼不疼,杨姑姑给世子吹吹。”
江云汀被揽在杨璐怀中。他一觉醒来就到了陌生的屋子里,一开始想走,这位杨姑姑就进来了,说是在这里待着陪她一会儿就可以见到爹爹娘亲。他年纪小,对人没有什么心防,却也不傻。祖母说过,爹娘过几日就会到京城了,爹娘若是进宫,肯定第一时间就会来看他,他又何必在此等候?
……只是这位杨姑姑看着很是可怜,容貌清秀,身上的衣服不像宫里的娘娘那般华贵,洗得发白,还跛着腿。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很是熟悉。
就像是娘亲看向自己的眼神一般。
可又与娘亲的眼神有些微的不同。
小世子从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就当是陪陪她?小世子主动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叫了一声“杨姑姑”。
“你叫’云儿‘?是不是?”
小世子点点头,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杨璐去端了一盘核桃饼过来,还拿了一小碗羊奶。
可是核桃饼太硬了,江云汀用力咬,只咬下一小口,他转而向杨璐求助:“姑姑,可不可以帮云儿把它掰开?云儿咬不动——”
杨璐被他喊得心头一软,忍不住眼中含泪。
若是她的孩子平安出生,也一定会像这个孩子一样那么可爱。
江云汀歪着头看她,无辜地眨眨眼。
他的要求好像有点过分,姑姑都被他气哭了。
呼——祖母教过的,自己的事要自己做!
于是小世子就鼓起腮帮子吭哧吭哧的上手自己掰。
眼见地小世子用力用得手都红了,杨璐才回过神来,从他手里取走了核桃饼。
可是掰小了的核桃饼还是啃不动……狐狸眼转了转,江云汀把掰小了的核桃饼放进羊奶里浸泡,泡软了之后放进嘴里一尝,顿时,那核桃的香醇包含着羊奶的甜味就充斥了整个口腔。
他拉拉正在专心给他掰核桃饼的杨璐,拿了一块没吃过的核桃饼,像刚才一样的步骤做过一遍之后,就一只小手捏着核桃饼,一只小手在下面托着,漂亮的狐狸眼期待似得看着杨璐:“姑姑尝尝看!这是云儿的独门秘方噢~”
杨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孩子,看进他清澈的眼。
这个孩子,为什么,这个孩子不能是她的孩子呢?
杨璐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江云汀吓了一跳,要把手收回去,手上的核桃饼就被咬走了。
杨璐侧过脸艰难地吃着核桃饼,她尝不到里面的甜味,只品到一嘴的苦涩。
余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才走进冷宫里来,却不想看见杨璐在哭。
他知道是为什么,是因为这个孩子,更因为这个孩子的父亲。
他的拳头捏得咔咔响。
当年要不是狗皇帝采选,小姐必定能够达成所愿!
江云汀一回头就看见余乐凶神恶煞地站在他身后,吓得直往杨璐身后躲,杨璐下意识护住了他。
余乐脸上有一道疤,左耳耳廓还缺了一块肉,看着有点吓人。
杨璐:“你先出去,云儿怕你。”
“小姐!他可是仇人的儿子!”余乐看着她护犊子的模样又是心酸又是生气:“你护着他做什么?他不过是我们离开冷宫的一个筹码!”
“出去!”
余乐不可置信,他实打实的护了小姐五年,从冷宫里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到后来冷宫的物件一应俱全,可谓费尽心力。
如今小姐居然为了这么一个仇人的孩子呵斥他、赶他走?
江云汀已经明白了过来,他人小,但不傻。
原来这个杨姑姑是爹娘的仇家,他是被这个太监带过来的!
冷宫……
心脏怦怦乱跳起来,小世子吓得脸都白了,好在没有懵,他看着杨姑姑的背影——看样子只有杨姑姑能护住他,那个太监是想要拿他要挟爹娘。
他默默地靠近了杨姑姑,抬手抓住杨姑姑的衣摆。
杨璐回头一看,正好跟小世子吓得青白的脸对上,湿漉漉狐狸眼里盛着满满的恐惧,正求救似得看着她。
杨璐闭了闭眼,回头放柔了口气:“余乐,你先出去好不好?别吓着孩子,把他吓出什么问题,到时候我们都走不了。”
余乐半信半疑的看着她,杨璐蹲下身抱紧了孩子。
罢了……小姐不会骗他的。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裴璟整整一天没有吃饭,带着狼犬到各宫去搜查。
他蹲下身子给狼犬喂了两个鸡蛋,看着它狼吞虎咽的样子,把脑子完全放空。
他早晨去找小世子练功的时候还未到宫门开启的时候,所以世子必定还是留在宫中……偏僻废弃的宫殿都去过了,只剩下,冷宫。
冷宫……
裴璟在寒风中眺望远方,那正是冷宫的方向。
小世子突然失踪,还偏偏在这个时候,在长公主和安王马上就要归京的时候……幕后之人绝对是筹谋已久。
狼犬叫了两声,裴璟端了一碗水给它喝。
他皱起眉,莫不是长公主或是安王的仇家?特意挑的这个时候偷走小世子撒气?
一个瘦小的太监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躬身回话:“裴公子,首领公公让小的回话,宫里没有左耳残缺的太监。”
“没有?”
小太监听着这不轻不重的口气,慌忙跪下:“是,首领公公是这么说的。”
裴璟一扬手让他起身,继续思考。
这就有意思了,宫中戒备森严,这么一个太监是如何瞒过众人的眼睛混进来的?
裴璟摩挲着手指,想必让我看到他那残缺的左耳也是有意为之。
狼犬吃饱喝足,伸了一个懒腰之后叫了两声,裴璟拍拍它的头和腰身,身后的侍卫队列立时起立,准备前往下一个地方搜宫。
少年身形挺立,如一柄锋利的刀立在众人面前。
只是这把刀还未真正开刃。
裴璟轻笑一声。
最好是保证他没有受伤。
否则——定要让幕后主使死得惨烈!
第155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5
“杨姑姑。”江云汀谨慎地拉了拉杨璐的裙摆, 杨璐一低头,就瞧见刚才还活泼爱笑的孩子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眼神躲闪着, 似是在害怕。
杨璐把手上正待收拾的东西放下, 把江云汀抱上床榻坐好。
她放柔了声音:“是不是饿了?杨姑姑待会儿就给你拿些吃的东西来。”
小世子摇了摇头:“杨姑姑, 我想回去了,祖母见不到我该着急了。”
杨璐身子一僵,但还是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不是说好了要同杨姑姑一起等长公主和……”她顿了一下,而后艰难地继续说道:“和安王来吗?云儿这会儿先走,可就见不到爹娘了。”
可小世子人虽然小, 却也不傻。
他虽然觉得杨姑姑很可怜,可他刚才已经听懂了那个太监的话。
他们是想要利用自己来要挟祖母、爹娘和皇帝舅舅,逃离皇宫。
杨姑姑和那个太监都是坏人,想要利用他伤害自己最爱的亲人。
“杨姑姑,我已经出来很久了,”江云汀把杨璐抓在他手臂上的手推开, 眼睛里是超然的冷静,“祖母一定生气了,到时候皇帝舅舅和皇后舅母都会派人来找我的。”
杨璐感受到这孩子强烈的拒绝, 心中不由黯然。
“再陪陪我好吗?”杨璐留恋地抚过他散落在额前的碎发, 眼中满是痴迷的看向那双与故人相似的眼睛,“就一小会儿,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只是想, 只是……”
“咻——!哐当!”
“谁!”
杨璐猛然站起身来快走几步,又回过神来扭头看向江云汀。
她犹豫了两秒, 果断拿起随手放置在一旁的麻绳三两下捆住了小世子的双手,一面正打着死结,一面抱歉说道:“云儿,你且委屈着在这里等等,姑姑马上就回来。”
江云汀没挣扎,他人小,本来就挣扎不过一个成人。他微微眯起眼,手腕上的麻绳捆得他难受。
且莫名给他一种屈辱的感觉。
“杨姑姑,若你现在放了我,我回到慈安宫后,会与祖母说,我是因为贪玩儿才跑到了冷宫,你和那个太监是好心收留我,大家都会相安无事。”
小世子表面的软糯乖巧褪去,留下的是不符合年龄的冰冷。
杨璐被镇在了原地,小世子的眼里是无机质的冷漠。
真是……像极了他。
“相反,如果你坚持一意孤行,拿我去要挟祖母和爹娘。”小世子动了动手腕,手腕处立刻传来一阵不可忽视的磨擦破皮的痛感。
他皱起了眉:“杨姑姑,我相信你是一个好人,只是一时走岔了路。”
——“既然知道毫无可能,就该忘掉前尘,好好做你的杨妃便是。”
杨璐痴痴的说道:“像,像极了他。”
杨璐忘掉了一切,抬手就要去碰江云汀的脸,江云汀厌恶的扭头避开。
“汪汪汪汪——汪汪!”
“哪来的野狗?快给我滚开!”
“叫唤什么?”杨璐刚打开门走出来,就看见一只约莫半人高的狼犬压在余乐身上,一些侍卫急匆匆的冲进冷宫相助,可这狼犬颇有灵性,掉头就跑。
“见过小姐。”
“起来吧。”杨璐扶起余乐,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扫了一眼眼前约莫二十来人的杨家旧部,低声道:“他们来得是不是太早了些?”
余乐:“不算早了。皇帝和太后果然看重这小崽子,从早晨到晚上,已经将宫殿都零零散散搜过一通,皇帝更是乘此机会开始查验侍卫、太监和宫女的户籍,早年在杨家的眼线眼看着要藏不住了,干脆就把他们召集起来,看看有没有希望突围出去。”
杨璐身体一震,心知今日怕是凶多吉少。
当年京城流血夜,父母亲族一夜覆灭,唯有的杨家旧部,就只剩眼下这些人了。
保不住的,都保不住。
余乐看向那扇紧闭的门,面露阴狠。
宫中守卫森严,出入宫门巡查极其严密——好在当年杨家乃是皇宫筑造的主力,所留下一应的路线、暗自修缮的密道图尽数被他刻画在脑子里,这才把那个小世子偷了出来。
江云汀,就是他们这群人逃出生天的唯一筹码。
狼犬兴奋地一路奔来,裴璟的脸上终于有所动容。
就在冷宫!
“去禀报太后、皇上和皇后,人已经找到了,在冷宫。”
侍卫首领立刻转身回报。
裴璟命众人皆原地待命,自己松了松身上的筋骨,略看了看前方冷宫的结构,如飞鸟一般轻盈腾空,一路急行,像猫一般迅速且灵巧的攀上了冷宫的屋檐。
*
“吱呀——”
杨璐拿了一碗杏仁露来,想喂给小世子喝——江云汀并不领情,只闭上眼睛假寐。
“尝尝看,你爹爹也喜欢喝的。”
江云汀眼皮动了动,终于睁开冷冷的看她。
杨璐见他有了反应,欣喜地用木勺抵上了他的唇,诱哄着:“不骗你,好喝的。”
“你和我爹爹,是什么关系?”
杨璐脸上的笑僵住了片刻,强行喂了他一口杏仁露之后,见他被苦得皱起脸,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忘了放牛乳。
她愣了一下,心知挽救不及,只好佯装自然地把碗放在一旁,偏头挽了一挽头发:“是……朋友。”
爬在屋顶的裴璟皱起了眉:什么意思?
住在冷宫里的只可能是皇帝的嫔妃,冷宫里的人,跟安王会有什么关系?
“胡说,”江云汀口中泛着苦味,但没被影响思考,反倒冷静的分析道:“我爹爹不会有你这样的朋友,娘亲说了,朋友之间要坦诚相待,相扶相助。你挟持我去要挟爹爹,不是朋友所为。”
裴璟险些笑出了声。
小世子果然聪明,惭愧惭愧,自己虚长了些年岁,竟不如小云儿头脑明白。
杨璐果然被哽住,但仍旧不肯放弃:“我与你爹之间的关系确实不一般,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咚咚咚——小姐!”
杨璐检查了一番江云汀手腕上的绳结,看到完好无损之后才出了门。
裴璟转身下了屋顶,依照侍卫首领给的暗道入口绕到了屋后。
那些杨家的旧部都聚拢到了院子里,应该是侍卫首领们调人来了。
那太监熟知宫中的密道和小径,这一点不得不防。
裴璟一边想着,一边不慌不忙地叩上满是青苔砖墙。
“吧嗒——”
江云汀看杨璐走了之后,就开始使劲儿地咬手腕上的绳结。那绳结打得太紧,且手法巧妙,小世子皱着眉,半天都看不懂要怎么解开。
靠墙处衣柜的门开了。
江云汀警惕地往后退到了床角。裴璟推开衣柜门,就看见青色的床帘里头,藏着朦朦胧胧的身影。
好像一只受惊了的小兔子。
黑影站定在原地,小世子觉得十分熟悉——他试探道:“是裴哥哥吗?”
裴璟不知道怎么想的,站着没动。
小世子:“……?”
他瘪了瘪嘴,又是一个坏人。
他的命怎么那么苦啊——比杏仁露还苦。
小世子不自觉带了哭腔:“你是谁呀?”
裴璟听到这哭腔知道自己玩大了,赶紧快步走上前把床帘掀开——江云汀眼前一亮,扑腾着就要抱。
“不怕不怕啊,我来了。”裴璟扫了一眼他手上的绳结,随手勾了两下就解开了,然后把小世子抱在腿上安慰。
小世子不见方才在杨璐面前强撑着的理智,抱着裴璟的脖子就皱巴着脸要哭。
他被保护得太好,最大的烦恼就是不想练功和完不成季师傅的课业,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他以为他只是祖母最宠爱的外孙,他想要什么,祖母和皇帝舅舅、皇后舅母,还有爹娘都会给他,所以他不稀罕什么珍奇物件,只因为他司空见惯。
小世子从来不知道,他的身份,或者说他本身,就可以成为别人威胁他的亲人就范、伤及他自己性命的利刃。
“那个太监想杀了我,”小世子在裴璟的怀里瑟瑟发抖,但忍着没有哭,认认真真的抱着裴璟的脖子说:“我很坚强,没有哭,也没有被他们吓到。”
裴璟看着他手腕上的青紫心里发堵,听见他说的话,点头赞同道:“我知道,我们小世子最厉害了。”
小世子绷了绷,还是没绷住,扭头委委屈屈地看着裴璟,一双狐狸眼通红:“我要祖母,我要爹娘——”
裴璟把人抱起来:“我们马上就走。”
“轰——!”
裴璟顿住了脚步,猛地转身,只瞧见屋外燃起一阵火光。
余乐刚要推门而入,就被杨璐挡在了身前。
“你要做什么?”杨璐瞪了他一眼,“他只是个孩子,别吓坏了他。”
余乐恨得牙痒:“小姐!现下御林军马上就要搜到冷宫里来,那狼犬就是提醒!您若是还是这般心慈手软,大家伙都会死在这里!”
“你!”
“轰!”
宫门被火枪轰开,烟尘中,出现了一对傲然挺立的身影。
“咻——”
“杨璐!”江俞柏胸口染血,侧身而立,弯弓搭箭直直对准杨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杨璐艰难地站起,她只是个弱女子,没有内力,不如那些侍卫们躲得快,若非余乐拉了她一把,只怕也要受伤见血。
余乐坐在地上,他方才被砖石砸了一背,又中了一箭,好在护住了杨璐。可惜他这会儿一时站不起来,不得不坐在台阶上,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的安王和长公主。
“杨妃,”祁凤吟平日里总显得圆润的杏眼带上了难得的狠厉,“你我之间的仇怨、误会,该由我们自己解决,何苦要牵连孩子?”
杨璐却突然发了狂,她指向自己,又突然凶狠地指向祁凤吟:“说得好听,那本宫问你,你的孩子是孩子,本宫的孩子呢?就这么白白的没了?!”
祁凤吟皱起柳眉,与江俞柏对视一眼,而后说道:“当年之事是一场意外。我知晓你对我心中有怨,但往事成烟,早已散去,你也已然入宫……”四周有太多人,事关皇室声誉,祁凤吟不好明说,意有所指:“你要害我,我可以理解,但你设计于我,后来意外失掉了孩子,难道不是自食恶果?”
“我自食恶果?哈哈哈哈!”
其实当年莲花池之事来得过于蹊跷,祁凤吟原也是不信的。
她知道杨妃心有不甘,毕竟当年她与江俞柏才是青梅竹马,可惜时势变动,阴差阳错,造成了这副尴尬局面。
她也是女子,所以她能够理解杨璐的做法,但她同时也是一位母亲。
总而言之,祁凤吟绝不相信一个母亲能为了报复另外一个女人而伤害自己孩子。
但母后说的也有道理。
杨家覆灭,杨璐本身心怀怨气,腹中还怀有杀害亲族仇人的孩子。
或许因之迷失了本性,设下这一箭双雕之法、离间她与皇帝之间的姐弟之情,也未可知。
“我告诉你祁凤吟,你们都被骗了!都是蠢货!”
“你以为你是他的亲姐姐又如何?还不是被他算计了?”
“现在还搭上了你的儿子!”杨璐早就猜到了一切,手指一指祁凤吟:“他的血是冷的!是冷的!你早晚也要被他害死!还不如趁现在,反了过瘾!”
祁凤吟又惊又怒:“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看,你心虚了!”杨璐本也只是存了一丝妄念想见一面江俞柏和祁凤吟,没想到真的见到了,干脆吐露个清楚:“你早该知道,你护在身后多年的弟弟,就是一只冷血的豺狼!”
余乐知道小姐的病又犯了,便想要劫持江云汀出来换取一线生机。但他实在站不起来,只得攒了点力气,一把推开了门,没想到正对上裴璟,他慌乱之下连忙把杨璐推到了杨家旧部一边,自己反倒被裴璟一脚踹翻!
尘土飞扬之间,裴璟守在门口,手中持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木棍,紧紧盯视着这群人。
江俞柏见势喝道:“给我上!”
“都别动!”
杨璐轻笑一声,清秀的脸被怒气逼得通红:“我给世子喂了杨家自制的毒药,唯一的解药只有我会制,想要他死就上前,我立刻自刎!”
是杏仁露!
裴璟急走几步把倒在地上余乐揪了起来,扯着他的衣襟就拖着人走上前来,侍卫首领递过了一把刀。
裴璟把刀横在余乐的脖子上,刀刃锋利,立时显出一道血痕。
“解药,否则,杀了他!”
裴璟头一回露出了嗜血之光。
长途奔袭,祁凤吟本来就已劳累不堪,如今听闻噩耗更是支撑不住,扶着门就要倒下,两只手臂却被人一左一右强自扶起。
是皇帝和安王。
皇帝把祁凤吟交到安王处,自顾走上前。
“杨妃,你怨的是朕,有权力放你离开的人,也只可能是朕。你若想活着离开,就把解药留下,朕自然会放你走。”
皇帝心思果然毒辣,轻轻巧巧一句话,就说穿了他们的目的。
杨璐紧盯着皇帝那双从来无波无澜的眼,看他手中的翠绿佛珠,只觉好笑。
笑他道貌岸然,也笑自己无能为力。
她回头看向杨家剩下的旧部。
父亲留给她的,就只有这些人了。
“啊嗯!”
裴璟往余乐的腿上割了一刀,余乐登时发出一声哀嚎,又强自忍住。
皇帝皱眉看去,这少年人太冲动了。
被裴璟安生放在床上的小世子抱紧了膝盖。
他都听见了。
可是……小世子攥紧了手指,他不觉得杨姑姑会给他下毒。
她看向他的眼神,明明那么温柔。
“放了杨家旧部,所有人。”
杨璐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镇定气势,与皇帝谈妥了条件。
她要皇帝下一道特赦令,放杨家旧部离开,并令杨家众人舍弃杨姓,不得与朝廷为敌。
皇帝没有犹豫,一一照做。
“皇上金口玉言,绝不会出尔反尔。”
杨璐的目光越过皇帝,望向了安王江俞柏。
他还是那般俊美,年少时,他总不爱笑,冷冰冰的,可如今,他心中的坚冰融化,却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他护在怀中的女子。
她好怨。
真的,她明明已经认命了的。
她怀上了她仇人的孩子,她爱这个孩子,也恨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多贴心啊,知道她因母族覆灭夜夜不得安枕,晚上就从不闹她。一开始,她担心是孩子体弱,没有力气,可每次当她摸摸肚子的时候,孩子又会回应她。
那个莲花池,是她的噩梦。
她是被设计到莲花池的,不,或者说,她是和长公主一起,被设计到莲花池的。
长公主的孩子生了下来,她的孩子没有。
还差一个月,孩子就七月了,就能活了。
六个月的孩子从她的身体娩出,与生产有什么分别?
杨璐看也不看皇帝:“祁钲,我恨你。”
“你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
她头一次不顾贵女的礼仪,往皇帝的脸上啐了一口:
——“你活该孤家寡人。”
“祁凤吟,”杨璐摇摇头,苦笑道:“我嫉妒你,有个那么可爱的孩子。”
祁凤吟哽咽一声,她觉察到杨璐已存死志。
“江俞柏,其实,我只想见你一面,我想问问你,你还记得杨家小妹吗?那个爱慕你的杨璐?”
江俞柏:“抱歉,是俞柏对你不起。”
两行清泪流下,杨璐浅笑着看他:“罢了,罢了。”她擦干了泪水,自嘲地笑了:“放了余乐,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不!小姐!”
杨璐清秀的眉眼间,对世间再无眷恋。
裴璟立刻就要冲上前,被皇帝抬手拦住——他扭头看去,只觉皇帝脸上尽是无情。
小世子听到杨璐死前的呼喊声心中不安,不顾裴璟的叮嘱冲出了门。人群重叠之间,他未看见杨璐额头上流不尽的鲜血,却被暴起的余乐扑跪在地上。
未等他反应过来,裴璟就已然一匕首割了余乐的脖子——江云汀的眼前一片黑暗,他的眼睛被裴璟捂住了。
浓重的血腥味冲得他一阵一阵地咳嗽。
江俞柏和祁凤吟早就冲了上来,余乐的血溅了江云汀半身,裴璟把他的衣服快速脱下,又用自己的外袍完完全全的包裹住了小世子。
“云儿别怕,裴哥哥在呢,裴哥哥抱着你。”裴璟强自镇定下来,把小世子的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抬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没事的啊,那个太监真坏,把云儿扑得摔跤了,还摔疼了是不是?裴哥哥把他推开了。”
“云儿乖乖,爹爹娘亲都在呢,都在云儿身边。”
祁凤吟揪紧了帕子,紧紧盯着裴璟怀里被包裹严实的孩子。
江俞柏情绪激愤之下,胸口处的伤口再次裂开,可他无暇多顾,一双鹰眸难忍心疼。
皇帝意味不明的看着这一个角落。
难熬的寂静。
……
“我在呢,裴哥哥一直在。”
——过了不知多久,小世子终于哭出了声。
第156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6
整整一日, 皇宫暗流涌动,侍卫不停地往各宫拿人,剔除了不少外臣送进来, 尤其是世家留存下来的眼线。
又是一波大清洗。
风雨欲来。
这是皇帝的再一次提醒和预警。
宫里不安定, 慈安宫也不例外。
往常平静的慈安宫闹得人仰马翻。尽管已经到了深夜, 整座宫殿灯火通明,不见有消停的迹象。
太后坐在正殿之上,脸上忧愁之色不散,夏嬷嬷捧着玉碗正劝慰太后稍微用一些,免得损害身体。
“长公主到——”
祁凤吟接过了夏嬷嬷捧着的玉碗, 夏嬷嬷忙不迭命人布置好座椅。
“母后,且用些吧,儿臣听闻,您已经一日未曾进食了。”祁凤吟吹凉了玉勺里用精米熬制浓稠的粥,眼神恳切的看向太后,“云儿好多了, 药也已经喂下去了,小璟那孩子正守着他呢。”
太后叹了一口气,勉强抿了一小口粥, 还是摇头不要了。
她实在是没有胃口。
“太医如何说?”
太后伸出手, 想把女儿拉到自己的凤座上坐着。
祁凤吟把玉碗递给夏嬷嬷,顺着太后的意思坐下,然后像未出嫁时一般,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母亲的肩膀上。太后反手扶了扶祁凤吟的脸, 只觉心疼。
“太医说了, 云儿受了些惊吓,夜里难免会发热。不碍事的, 孩子小,都爱生病。”
太后看着香炉里飘起的袅袅青烟,眼底黯然。
终究是她,没有护住这个孩子。
这件事,皇帝做得太过了。
……
她还没死,皇帝就敢动这个孩子。
万一有一天,她不在了,皇帝就完全没了顾忌,到那时,凤儿怎么办?这个孩子又该怎么办?
“母后……”祁凤吟话到嘴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住了口。
太后握紧了祁凤吟的手:“你说。”
祁凤吟摇了摇头,还是没有问出口。
就是问出来又如何呢?杨璐之死,终究与皇家脱不了干系,还要徒增母后的压力。
母后为了维系他们姐弟之间的关系,已经很为难了。
……
可到底无辜。
无论是杨璐,还是那个无法出生的孩子。
太后也听到了一些冷宫里的事情。
她无奈地闭了闭眼,凤儿聪慧善良,又同是身为女子、母亲,自当会为杨璐母子感到惋惜。
但天家不比寻常人家,长公主和皇帝也不是寻常人家里的姐弟。
很多时候,她这个做母亲的,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如今,她必须要强硬起来。
皇帝如今的行事,越发不顾及血肉亲情,竟把手伸向了云儿!
她绝不能忍受!
*
江俞柏拂了拂小世子的额发,看他的小眉头不安地皱起,不由轻轻地点了点他的眉心。
裴璟稍微变了个姿势,小世子立刻揪紧了手里的一小截衣袖——自回到慈安宫时就是如此,可能是因为见了血光,裴璟又是率先护住他的人,所以小世子对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依赖,具体表现为一定要裴璟陪在身边,不然根本无法安定休息。
江俞柏把被子拉高了一点,轻声哄着孩子:“云儿别怕,裴璟不走,爹爹看着他呢,他不会走的。”
裴璟:“……”
江叔叔就是不在,他也不会走的好吗?
小世子还是惊醒了一会儿,含糊着喊着“裴哥哥”,懵懵懂懂的睁开眼,看见了江俞柏,喊了一声“爹爹”之后,头一歪就又睡着了。
江俞柏听着心都软了,也顾不得自家儿子先喊的是谁,轻轻应了一声,让他好睡。
裴璟摸了摸小世子的额头,睡沉了,开始发烫了。
江俞柏接过宫女递上的冷帕子,小心敷在了他的额头上,又命人拿了一条毯子来,亲自给裴璟披了上去。
江俞柏坐在床沿上,眼睛虽还是看着江云汀,话却是对着裴璟说的。
“云儿很依赖你。”
裴璟“嗯”了一声,伸手握住了小世子掩藏在被子里的手。
“挺好的,”江俞柏眼神深邃,看着两个孩子的时候带上了慈爱:“今日之事要谢谢你,这样吧,本王私库里的宝剑随你挑,看中哪把拿去便是。”
裴璟促狭地眯了眯眼:“那我可要把江叔叔的心头好挑走了,江叔叔别心疼。”
江俞柏在空中指了指他,摇摇头,跟着笑了。
这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视作亲子,私下里说话比较随意,他也知道裴璟这般说是为了宽他的心。
“你江叔叔的心头好可不是什么宝剑。”一道轻柔的女声插了进来,裴璟吓了一跳,扭头一看见是祁凤吟,顿时安定下来。
“我知道啊,”裴璟在江俞柏和祁凤吟面前向来放松,也不曾忽视了祁凤吟眼底的忧愁之色,便插科打诨道:“江叔叔的心头好可不就是……”
祁凤吟威胁似得点了一下他的脑袋。
裴璟决定转移方向:“新得的夜明珠吗?”
祁凤吟发髻上的夜明珠并不晃眼,在黑暗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祁凤吟掩唇一笑,江俞柏正要让开身子,被她止住动作。
她俯下身看了一眼熟睡着的孩子,怜爱地摸了摸他那烧红的脸蛋。
裴璟握了握他包裹在手心里的小手:“凤姨,世子是个很坚强的孩子,今日之事虽然事发突然,但我相信他会缓过来的。”
祁凤吟叹了口气,顺手摸了摸裴璟的头。
“你今天也辛苦了,还好,你们这两个孩子都无事……就是,无辜被卷入这场事端,我这心里总有点……”
江俞柏抚了抚她的背,无声地安慰着她。
这件事到底如何,他们心知肚明——该早做安排了。
昏黄的烛光之下,夫妇两个小心照拂着孩子,细致体贴,浑似普通人家。
太后扶着门框,看着殿内的场景,心下感触万分。
凤儿是幸运的,云儿也是个有福的。
夏嬷嬷扶着太后的手,轻声道:“太后何不进去看看小世子?”
太后摇了摇头,她略扶了头上的凤簪:“不进去了,摆驾,去勤政殿。”
宫人们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开路照明,安王夫妇同他们离了一段距离,小声说着话。
“这两个孩子都睡着了,”祁凤吟扶着江俞柏走在小道上:“伤口又裂开了,我命太医配了新药。”
江俞柏站定,祁凤吟不明所以地跟着他停了下来。只见他抬手去折了一小枝含苞待放的梅花,别在了祁凤吟的发髻上。梅花恰与那颗夜明珠相映生辉,散发出淡淡的梅香气。
祁凤吟脸一红,心中的阴霾被江俞柏这一举动一扫而空。她抬手摸了摸发髻,不太好意思的拍了一下江俞柏的手。
“多大的人了,老夫老妻的,还弄这个。”
江俞柏握紧了祁凤吟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好看。”江俞柏脸不红心不跳,只作平常:“这梅花不及本王爱妻半点容色妍丽,只稍作点缀罢。”
祁凤吟:“你倒是心大,还有心思逗我笑……”
“已经发生的事,我们无法弥补,”江俞柏眼中敛下狠厉之色,“只能筹谋以后。”
况且,江俞柏看向慈安宫的主殿,一片黑暗。
太后可睡不着——杨璐之死,从头到尾都是皇帝一力促成。
太后可以对皇帝算计世家视若无睹,但此事牵连甚广,他安王虽然收敛了自己的锋芒,却也不是没有脾气。
“我已经命军师拟了一道折子。”
宫人们推开宫殿大门,扑面而来的暖香气让人沉醉。
祁凤吟扶着江俞柏坐下,命人准备好热水洗漱。
“他既然利用了我们的孩子,”江俞柏拉着祁凤吟坐下,两人对视,祁凤吟明显感受到了江俞柏眼底的果断和绝然,“也该给一些补偿。”
他好像在怕她生气。
看着怪凶的,其实手心都出汗了。
祁凤吟失笑。
在外头威风凛凛运筹帷幄的安王殿下,竟也有担心她生气的时候。
的确,她是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姐姐不错,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弟弟做出了利用外甥的事,她却也不是好捏的柿子。
“我支持你,”祁凤吟把两只手都搭在江俞柏满是老茧的掌心上,眼神坚毅:“他做得太过,他已经是手握实权的皇帝,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该利用一个弱女子,把她逼迫到绝境。”
“没有人是傻子,”祁凤吟冷静道:“宫中戒备森严,就算那个胆大包天的太监精通香料、知晓宫内密道,但绝不可能如此顺利,把云儿从慈安宫偷到了冷宫,沿途竟然没有一个侍卫或是宫人发现不对!”
“其中必定有皇帝的手笔。”
除了皇帝设下这一圈套,还会有谁敢动安王世子?
“我还担心……”
“担心什么?”祁凤吟屈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宫人们不慎看到,忙不迭退出了宫殿,祁凤吟愣住,江俞柏闷笑了一声,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祁凤吟瞪了他一眼,然后才说道:“担心你与杨妃因在入宫前有私情、到现在还念念不忘,怕我这会儿吃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陈醋秋后算账,然后站在我弟弟那一头?”
“江俞柏,别瞧不起人。”祁凤吟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人,杨妃既然已经入了宫,你必定会处理好自己的感情。再说了,后来你既与我相爱,许诺要与我相守终身,我便信你不会负我。”
江俞柏把她揽入怀中,吻了一下她的鬓角。
得妻如此,是他之幸。
*
裴璟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小世子的床榻上——可却不见小世子的身影。
嘶——裴璟腾得一下坐了起来,这才看见床角一边突出的鼓包。
裴璟:“……”
这小家伙不会是在里面哭吧!
“小世子?”裴璟蹭到“鼓包”前,纠结万分地抬起手,想碰又不敢碰。
“鼓包”动了一下,然后又安静了下来。
裴璟:“……”
瞧着是不太想出来。
得,小世子被吓到自闭了。
……
不管了!
裴璟张开双臂把这个小“鼓包”抱进怀里,晃了一下,下巴轻轻放在“鼓包”的顶端蹭蹭:“小世子?小云儿?这是怎么了?还是在害怕吗?”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不怕不怕,裴哥哥在这儿呢——”
小“鼓包”终于有了动静,裴璟听见一声闷闷的“裴哥哥”,忍不住又把他抱紧了一点。
“那我们从被子里出来好不好?”裴璟诱哄道:“里头太闷了,待久了也不舒服,对不对?”
小“鼓包”迟疑了一会儿,手里扒拉了一下被子,没扒拉出来。裴璟感觉到怀里人的动作,赶紧帮他把被子弄开。
“呼——呼呼——裴哥哥!”
小世子头发散乱地披在身后,因为闷在被子里,加上昨晚发了热的缘故,脸颊显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一双明亮的狐狸眼湿漉漉的,委委屈屈的耷拉下来。
小世子撇撇嘴,张开手臂:“哥哥抱——”
“抱抱抱,”裴璟把人从被子里提溜出来抱在怀里,怀里像是抱着一团软乎乎的云团,半点力气都不敢用,只轻轻拍着他的背,“不怕了,哥哥在,江叔凤姨他们都在呢。”
小世子攀着裴璟的脖子,没什么力气地点点头。
“饿不饿?昨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就喝了一大碗苦药,”裴璟把人抱在怀里颠了颠,“想吃点什么吗?”
江云汀歪歪头,抓着裴璟的头发不知道在想什么,说:“想喝杏仁露。”
裴璟手一顿,可算是知道小世子为什么突然自闭了。
昨天一把世子带回绛云殿的时候,太医轮番上来把脉,都说世子并未中毒——是杨妃骗了大家。
——小世子人小,但是很敏感。
他应是能感受到杨妃不会伤害他的,所以才会在听到动静的时候感觉不妙冲出来看。
裴璟皱了皱眉,这小人儿,从小金玉堆里养起来的,怎么就养成了这个招人疼的性子?
“好,等会儿我让人去做。”
裴璟想把人从怀里扶正,可小世子东倒西歪的就是不想坐好,软趴趴地往裴璟的怀里倒。最后,裴璟只能妥协似得把人揽在怀里。
“小世子,来,看着我——”裴璟把江云汀的小脸扶正,两个人对视着。
他严肃道:“有什么不舒服的,还是心里老想不明白的事情,要跟我说,好吗?”
小世子垂下眼,手里抓着一缕裴璟的长发,绕呀绕。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说:“裴哥哥可以帮云儿一个忙吗?”
裴璟正襟危坐,颔首:“说说看。”
小世子起身,从床头上方一个专门存放饰品的抽屉里找出一个长命锁。
“这个,”小世子把手中造型精致华美的长命锁交到裴璟手里,“祖母说,这是皇帝舅舅送给我的满月礼,我想送给杨姑姑,让这个长命锁随杨姑姑一同下葬。”
裴璟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一方面为小世子这样的举动而心软,一方面心里又有点隐隐的不舒服。
长命锁是长辈送给满月的孩子,意为保佑孩子平安长寿的。小世子本就是早产儿,身子骨又一直不大好……裴璟上过战场,对这些神鬼之事并不在意,但到底牵涉到小世子……
牵涉到他发自内心想要照顾的人,他就不得不忌讳些了。
可是看着小世子清澈的眼,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好找个借口:“几位长辈怕是不会答应。”
江云汀点点头:“我知道的,所以我是想请裴哥哥帮我一起劝劝爹娘,然后让我娘去劝祖母。”
裴璟哑然。
江云汀打算得挺好——他的东西都是有数的,石青嬷嬷时不时就会检查一番,若是突然少了一样,祖母定会怪罪宫人。
而且还是长命锁这样的特殊物件……
但若让他直接同长辈去说,祖母疼爱他,必定不肯。
娘亲好说话些,而且娘亲也不忌讳这些有的没的,所以还得从娘亲这里入手。
杨姑姑的孩子,太可怜了。
他已经有很多很多的爱了,抽屉里堆满了长命锁。
可杨姑姑的孩子没有,皇帝舅舅,似乎也不打算给那个孩子什么东西。
他喝了杨姑姑做的杏仁露,其实那碗杏仁露里放了牛乳,但还是很苦。
裴璟沉默着,不肯答应。
“其实若说尽心意,倒不一定要送长命锁。”江俞柏缓步而来,他把两个孩子的话都听得清楚,“云儿,你看这样好不好?长命锁呢,还是先好好收着,爹爹命人制几个拨浪鼓、小木马,再给那孩子立个碑,让那孩子同他的母亲一起受香火供奉,也不会孤单。”
江俞柏把长命锁拿过来,还给江云汀,又摸摸这孩子柔软的发。
“云儿,你的心意是好的,爹爹听了很欣慰。”他慈爱地点点小世子的鼻尖,“但长命锁的寓意不同,若真的送出去了,不免会让很多爱你的长辈,还有很关心你的裴哥哥担心。”
小世子看看裴璟,裴哥哥很为难。
爹爹说的是对的。
小世子不纠结这个了,主动把长命锁放回了原处,然后乖巧地看着江俞柏:“知道了爹爹,是云儿想得不周全。”
江俞柏笑了,把小世子抱在怀里:“好啦,那我们赶紧穿衣服,去跟祖母请安。”
小世子点点头,由着江俞柏给他换衣服。
不过真正出门的时候,他又主动拒绝了江俞柏的抱抱邀请。
他知道他爹爹受伤了,所以张开手臂要裴璟抱——裴璟当下稳重,还没走两步就被江俞柏轻飘飘地踹了一脚。
裴璟一下笑出声来。
嗯哼,反正小世子在谁手上就是谁的!
江俞柏咬咬牙。
啧,这小子。
看着这两个孩子的背影,江俞柏陡然升起了点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他开始有点怀疑自己让裴璟和小云儿亲近的想法,会不会发生什么超出他掌控之外的岔子。
第157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7
祁凤吟正在和太后说话, 皇后陪坐在一旁。
“母后,您快别气了,”祁凤吟柔声劝道:“云儿没有受伤, 昨晚上烧也是退下来了之后我和俞柏才离开的, 没有什么大碍, 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太后握紧了女儿的手,触到一手的粗糙,喉头一哽。
是她无能,没有教好皇帝,若非安王是个好的, 凤儿还不知如何!
她就是想不明白,凤儿当初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祁钲心里也是清楚的,如今居然浑似不知一般,竟把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牵涉其中,还脸不红心不跳的!
那一巴掌真是打轻了!
皇后是晨起的时候听闻太后昨日半夜与皇帝起了争执, 失手打了皇帝一巴掌——想是脸肿了,头一回没上早朝。
她也不好说什么,用锦帕擦了擦嘴角的水渍, 说:“想起昨日侍卫回报时的情形, 儿臣现在心里还怕得很,唯恐出了什么事,云儿还这么小……”
闻言,太后更是心头火起, 狠狠拍了一下扶手。
祁凤吟轻轻瞥了皇后一眼, 啧,这丫头, 真是不嫌事大。
怕是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吧。
都是多年的好友加姑嫂了,皇后与祁凤吟对视一眼,忍不住露出点笑颜。
祁凤吟摇摇头,这皇帝能当成这么一幅众叛亲离的样子,也是能人。
“祖母——”
裴璟本来想把小世子抱进去,没想到小世子刚到殿门口就挣扎着要下来。裴璟就弯下身子,把人放在地上站稳了才松开手。
江云汀踏着鹿皮小靴子就跑了进去,发间的铃铛一晃一晃,响起一阵清脆的叮铃声,带得整座宫殿的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下来。
“祖母——”江云汀趴在太后的膝盖上撒娇:“祖母一天没见云儿了,祖母想云儿了嘛?”
没等太后回应,江云汀就已经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狐狸眼里像是盛满了星星,亮亮的盯着人看,直把人看得忍不住笑。
他说道:“反正云儿很想念祖母,想着皇后舅母要送给云儿的礼物,还念着夏嬷嬷的玫瑰丸子~”
“哎呦这机灵鬼儿——”太后本来还绷着一张脸生气,一见着小世子耍宝顿时乐得不行,把人揽进怀抱里又是疼又是哄,“祖母抱抱,祖母可想我们小云儿了,想得心都要疼死了。”
小世子抱着太后的脖子,学着娘亲安慰他的样子拍拍太后的背:“不疼不疼,云儿给祖母呼呼,呼——呼——”
祁凤吟爱怜地摸摸自家儿子的头,这孩子真是懂事,知道祖母心情不好,还知道哄一哄祖母。
“拜见太后、皇后。”
“安王快起来吧。”太后拉着小世子,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又命夏嬷嬷去把早膳安排好。
“太医新开的方子里,哀家瞧着用了不少稀罕的药材,”太后拍拍祁凤吟的手,笑道:“那库里的不好,就从哀家的私库里取吧。”
祁凤吟起身一福:“谢过母后。”
“跟哀家还这般客气,”太后笑吟吟地拉着她坐下,又看向安王:“如今战乱已平,安王可要好好养好身子,年纪轻轻的,别落下什么病根。”
江俞柏一拜:“一切谨遵太后吩咐。”
太后点点头,皇后附和道:“安王是有功之臣,为大晟立下汗马功劳,是该注意着身子。本宫这里也有几支上好的人参,待会儿,也让华英一同送来。”
“还有裴家小公子,”皇后看向太后,“母后可得好好赏赐他,年纪虽小,但踏实稳重,胸中很有成算呢。”
裴璟一拜:“皇后娘娘谬赞。”
“是该赏。”太后喝了一口茶,看了看一旁安静坐着的江云汀,江云汀抬头看她。
太后已经有了想法。
“裴小公子此次营救安王世子有功,加之肃清杨家乱党,”太后对着祁凤吟问道:“他年纪还是太小了,树大招风。不如封赏他的母亲。”
裴璟的母亲钟知鸢是罪臣之女,当年裴源与钟知鸢一见钟情,下定了决心硬是要娶她,拼着一身军功换了她自由身……也由于这个原因,裴源的升迁之路波折不断。
祁凤吟点头表示赞同:“知鸢医术高明,随军途中不知挽救了多少士兵的性命……想来,母后也该先免去她’罪臣之女‘的名头,再行封赏之事。”
“那哀家便下一道旨意,免去她’罪臣之女‘的污名,再封她为一品诰命夫人罢,也算犒劳裴大将军多年为我大晟效力。”
裴璟敛下情绪,先替阿娘谢过恩典。
夏嬷嬷上前行礼:“太后,早膳已经摆好了,请太后、皇后、长公主、安王殿下移步。”
太后命人在偏殿另外给两个孩子置了早膳,又命石青嬷嬷小心伺候着。
裴璟没顾上自己,先盯着小世子把早膳吃了。
“裴哥哥,这个红糖糕好吃,甜甜的,”小世子跪立起身,把手里的红糖糕掰了一大块递给他,“你尝尝看。”
裴璟接过来吃了一口,果真是满嘴的香甜。
“裴哥哥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裴璟搅了一下小米粥,小米粥散发着热气,蒸腾着往上升起,“这粥有点烫,还得等等。”
江云汀点点头,然后打了个哈欠。
小宫女上前低声同石青嬷嬷说了些什么,她看了一眼小世子,便出去了。
刚喂了两口粥,就见着小世子打了好几个哈欠。
世子怕是困了。
裴璟稍稍往后退了一点,江云汀会意,自己爬到裴璟的坐席上趴进了他的怀抱。
宫人们见怪不怪,小世子跟这位裴小公子玩得很好,裴小公子又是世子的伴读,照顾起世子来细心又稳妥,没见过出什么岔子。
裴璟拿着湿帕子给他擦净了手,江云汀倒在裴璟的怀抱里昏昏欲睡。
裴璟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温温的,应该不会再烧起来。
昨天晚上才发过热,今天精神不济也是正常的。
赶巧,石青嬷嬷端了药碗进来,看到这情景就十分为难——裴璟让她放下,那中药的苦味顿时熏醒了怀中昏昏沉沉要睡过去的人。
小世子平日里脾气很好,就是吃药困难些。他自己也知道药是用来治病的,喝下去病才会好,但这种抵触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消除的。
他扭头就把自己的脸埋进裴璟的脖颈里,哼哼唧唧不肯吃药。
裴璟看着那黑漆漆的药碗,心说这事儿怪不得世子,谁会乐意喝这玩意儿?
可是不喝又不行。
裴璟打着商量,他轻抚着小世子的背:“该喝药了,我们捏着鼻子,一下就过去了好不好?这药热热的还好入口,凉下来了就更难喝了。”
江云汀:“嗯。”
宫人们端上了一碟子蜜饯,黄澄澄的,看着颜色喜人。
裴璟看他没有动作,继续劝道:“小世子是最勇敢的了,就一碗苦药,可吓不倒我们超级勇敢的小世子。”
江云汀:“嗯。”
一副你劝你的,我答应我的。
也没说不喝,就是不见动作。
裴璟轻轻笑了一声,这是在消极抵抗呢。
裴璟没放弃,抱着人晃了晃:“这样好不好?世子把药喝了,过些日子,我带着小世子去靶场练习射箭如何?”
江云汀:“嗯……嗯?”
“真的?”小世子一下来了精神,抱着裴璟的脖子重复道:“真的带我去靶场嘛?”
祖母一直担心他,而且他的年纪还小,每当祁煋、祁洋去上骑射的课程,他就只能一个人待在书房里温书。
他听说……爹爹的骑射功夫是大晟第一。
所以小世子是很想去学的。
裴璟伸出手指跟他拉钩,凤眸里都是笑意:“当然,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小世子小小声的欢呼了一下,立刻就要跟裴璟拉钩盖章。
裴璟端过药碗,小世子纠结了一小会儿,老老实实捧着药碗喝了——裴璟留心注意着,小世子喝完最后一口,还没到被苦到干呕的时候,嘴里就立刻被塞进了一颗甜滋滋的蜜饯。
裴璟揉揉小世子的脸,看他被苦得皱巴巴的小脸就忍不住笑。
江云汀握住裴璟揉捏他脸颊的手,因为刚才喝了药的缘故,狐狸眼润润的,盯着裴璟看的时候显得清澈又无辜。
“哥哥什么时候带我去?”
“很快,世子过生辰的那一日,我带世子去靶场转一圈。”
裴璟算了算日子,他应该能留到元宵那日。
安王回朝,朝中局势又开始不明朗。
他阿爹虽然手握兵权,但从未站队——边境战乱已平,暂无外患,可朝中的内斗从未止息。
太后又在现在这种局势不明的情况下,给了他阿娘诰命。
今年这情势,难说。
他阿爹会不会被皇帝调去别的地方驻守,也难说。
他阿爹一动,他肯定也要走的——不过裴璟却没想到,皇帝并没有调走裴源,而是让裴源结结实实在京城里待了整整五年,直到东南地区匪患不息,裴源才再一次接受皇帝的命令,带着裴家军南下剿匪。
*
“皇上这一回倒爽快,还按照折子上的数目足足添了三倍。”江俞柏看向靶场上那道稍显稚弱的身影,“看来皇上还是真心把云儿当作外甥的。”
祁凤吟站在江俞柏身侧迎风而立,披风被一阵一阵吹来的寒风吹得飒飒作响。
“你也太好收买了。”祁凤吟笑他不知内情,那折子可是母后盯着皇帝批的,又暗暗叹道母后一直为了她在操心,她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江俞柏感受到她心情的低落,便道:“也罢,钱到手了就行,杨家旧部我都安排好了。改换户籍,舍弃杨姓,过一些普通百姓过的日子就好。”
祁凤吟振作起精神,看向自家儿子,眼见他因为力气太小拉不开弓,笑得连连拍着江俞柏的手臂:“你瞧瞧,这倔强的劲头,真是像极了你。”
小世子第一次拉不开弓也不沮丧,依旧学着裴璟的姿势站好,再次尝试。
裴璟走到小世子身后,微微弯下腰来,扶正他的姿势。
“站正,站直,沉肩,不要紧张。”裴璟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声音放得更轻,“目视正前方。”
裴璟握紧了江云汀的手,借了些力气助他拉开弓。
“调整呼吸,对,就是这样。”
裴璟紧盯着前方靶心的红点:“看到了吗?那个红点。”
江云汀稳住呼吸,勉强点了点头:“看到了。”
“那个就是我们的目标。”
“我……有点害怕。”
江云汀紧张地盯视着那个红点,他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害怕,懵懵地看着红点,突然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执着学射箭。
还未触碰到弓箭的时候,他只觉得兴奋。
他想跟着爹爹的脚步,做一个和爹爹一样保家卫国的大将军。
可当真正碰触到的时候,看到裴璟沉着地射出一箭又一箭,眼睛里面不再是平时看他的温柔和包容,而是寂然和冷漠的时候,他倏然意识到,在他手里的弓箭,上战场时,是杀人的武器。
耳边传来裴璟平静淡然的声音。
“别怕,我在你身后。”
“射中它,我们就赢了。”
这个时候的裴璟不是平日里陪着他玩闹的裴小公子,而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过的裴小将军。
当他拿起武器的那一刻,气场就完全变了。
江云汀一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六岁孩童清澈的眼眸里,难得的带了坚定和沉着。
会杀人,会沾上血污又如何呢?
手中的武器,是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的。
爹爹和裴哥哥为了大晟是这样,他也会是。
他轻轻一松手,只听见“咻——”的一声。
羽箭破开寒风,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啸响直直射中红心——射向了十年后,朱雀山上匪首的胸口狼牙。
第158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8
裴璟看着远处的匪首缓缓倒下, 余下的乌合之众如鸟兽般散开,一扬手:“上!”
“是!”
成化侯之子秦永领着手下的兵马从另一处上来同裴璟回合,裴璟同他打了声招呼, 秦永笑道:“又输给你了!走走走, 今晚这场酒我请你!”
秦永是去年夏天的时候被他爹从京都踢下来跟着裴家军历练的。这人身手不错, 脑子也转得快,气性高,刚来的时候不怎么服裴璟,被裴璟好好收拾了几顿之后彻底老实了,后来还坚称自己是裴璟的好兄弟——不过裴璟在明面上没有承认过。
“多谢你的好意, ”裴璟看着士兵们抬上来的金银财宝皱眉:“朱雀山上到底藏了多少土匪窝?”
“不知道,但我瞧着眼下这处村寨里头土匪窝的规模,比先前我们捣毁的那平江一带最大的土匪窝还要大上一倍。你再看看这朱雀山,这地势,嚯!”秦永略算了算目前送上来的金银箱子,啧啧叹道:“这得是裴家军多少年的军费了。”
朱雀山不是孤立的一座高山, 而是一处连绵不断的山脉——也因此,此地驻扎了不少土匪村寨,这些土匪村寨相互联系, 通报朝廷军队去向, 让裴家军一度陷入困境,可谓是十分棘手。
这一回能够捣毁这一处村寨,还赖裴璟亲自混入、投递消息,不然也无法与秦永配合, 最后成功会师。
簌簌落雪从树冠上掉落下来, 恰好掉落一块到了秦永的脖子上,冻得他一缩。
秦永一边跳脚把脖子上的落雪弄出来, 一边还不忘问裴璟:“你等会儿还要赶回京都?这大冷的天儿,年还没过完呢。”
裴璟没说话,细细查看着手上的地图。
几个人一路走回了这匪首的一个“聚义堂”,凑合着先用来作为议事的地方,里头的器具一应俱全,只是瞧着色彩混乱,明显是用山下抢回来东西胡乱拼凑的,看着眼睛疼。
秦永没绕过之前那个话题,几人略聊了聊这次剿匪的情况之后,他又问道:“不如等过了年再走呗,到时候我也要回京,大家路上也有个伴。”
裴璟把副将递上来的军报看完之后略写了几个字,又低声吩咐了几句,随手扔了块帕子给秦永,说:“不了,今天再不出发就赶不及了,他会恼。”
秦永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但眼中八卦的光芒已经藏不住了:“是哪家的小娘子啊?啊不对,是谁家的贵女啊?”
“去去去,”裴璟嫌弃地把秦永的大头推开,“是一个……”他顿了顿,暂时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只能勉为其难的憋了一个“弟弟”出来。
秦永“啧”了一声,没劲儿。
哎不是,秦永到底在京都混了这么多年,他先前跟裴璟作对的时候也是调查过的,他一拍裴璟的手臂:“是那个安王世子?这么宝贝呢?”
裴璟眼神突然严肃的起来,盯着秦永一言不发,看得他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秦永默默缩回了手:“咋了,这还不让说了?”
裴璟收回视线,转入了屏风。
他脱了身上用来伪装的破烂棉衣,换上一身干净的锦袍。侍从小五捧上一件雅青色流云纹大氅,裴璟接过一披,看了两眼模糊镜面里的人,觉得还行就走了出去。
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秦永抱臂靠着一边的柱子:“我敢说,你要是穿着这一身去见什么小娘子而不是什么安王世子,人保证二话不说就跟着你私奔去了。”
“秦永——”
裴璟挑了挑眉,秦永一听他这声就不对劲,讪讪的就要退出这个屋子,小五适时挡住了他的去路。
裴璟面不改色地走过去,秦永怕得要死,久远的回忆突然袭击了他,他的腿泛起了熟悉的疼痛,抱着椅子腿就蹲在了地上。
老天,他秦永就一张嘴漏风想着什么都胡乱去说,也没想到说错了什么话碰到这阎王的逆鳞啊!
得,好端端的又要挨顿打。
裴璟踢了一脚秦永的腿,警告道:“你以后再用这种轻佻的语气说安王世子,或是议论我的私事,腿,打断。”
秦永彻底老实,拱手做了个揖,又往嘴上拉个拉链示意自己今后一定闭嘴,裴璟审视着看了他两眼,才放过了他。
衣摆飞扬,裴璟上了马,朝着跟上来的副将王铭禹说道:“后续事宜你们商量着来,拿不准的禀报给我爹,我先走了。”
说完便策马扬鞭,迫不及待地朝着山下奔去。
王铭禹目送着裴璟离去,刚要转身的时候被秦永一拍肩膀,秦永一扬头:“不是,裴璟就这么看重那什么,安王世子?”
他在京都的时候听说过一些,不过裴璟不就是那小世子的伴读吗?至于这么严肃的警告他吗?好歹也是一起拼过命的兄弟了。
王铭禹把他的手臂放下,退后一步,面无表情道:“裴将军有令,若你再议论世子或是将军私事,腿,打断!”
秦永:“……”
*
今日乃是安王世子的生辰,长公主府门庭若市,喧闹恭贺的声响简直要翻了天。
当年安王与鞑子一战,换来了十年的安稳。可惜因为他异姓王的身份,无法长留京城,也因为身份敏感,无法带着妻儿回到封地,只能夫妻分居两地,安王时不时便上表回京,这才能与妻儿相见。
世子年龄渐长,也不宜长留宫中,便同长公主居住在京中的长公主府,隔几日便跟着母亲进宫向太后请安。
如此一来,安王世子更是深受太后宠爱,加之身份又特殊,一般的皇子皇孙都比不上他金贵。长公主和安王低调,不愿幼子受众人瞩目,所以往年里的生辰礼都只是在太后宫里相聚,不曾张扬。
但今年不同。
世子已经十六岁了,太后存了些心思,想就着这生辰,好好的为世子挑选一位世子妃,也因此,今年世子的生辰更是大办特办。
太后特意下旨,既是世子生辰,又是元宵佳节,索性邀了官宦人家的适龄女儿一同进宫过节赏灯。
祁凤吟盛装华服,扶着侍女华婧的手走进了绛云轩。
石青嬷嬷见公主来了赶忙行礼,祁凤吟微微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她放低了声音:“云儿还没醒吗?”
石青嬷嬷:“回公主,世子已经醒了,正在换衣服呢。”
“嗯,也好。”祁凤吟坐在廊下,“夜间还咳嗽吗?”
石青嬷嬷愁眉苦脸:“还是在咳,一咳就停不下来,老奴听着都难受。”
祁凤吟叹息一声,云儿身子弱,这咳嗽断断续续的总不见好。
华婧看她脸色不好,连忙说道:“公主,前些日子王爷不还送来信件,说是封地上有一位老大夫医术高明吗?说不定那位老大夫真的能把世子的身体调养好呢。”
“希望吧。”
她看了眼院子。
绛云轩里头种植了不少花花草草,江俞柏还特意移植了凤凰花树种在院中,夏日是看着枝繁叶茂,整座院子都生机勃勃,到了冬日就显得萧索了些。
“这院子夏日的时候看着繁茂,到了冬日就光秃秃的,看着人心情都要不好了。”祁凤吟想了想,“华婧,等会儿吩咐花房,让他们添些什么别的花儿来,把院子打点的顺眼些。”
华婧刚要答应下来,紧闭的门就开了。
面容精致端丽的矜贵公子迈出门槛,朝着祁凤吟一拜:“娘亲晨安。”
祁凤吟起身牵着他:“快起来。”上下打量着,心下满意。
这孩子底子好,穿什么都配得上他。
一身桃红刻丝祥云纹底锦服衬得他皮肤白皙,气色也好看些。祁凤吟踮脚,伸手把他掉落下来的碎发别在耳后,又是一阵称赞。
江云汀听着祁凤吟的称赞,脸微微的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孩子五官也长得好,一双精妙的狐狸眼盈了笑意,面容柔和,虽然削瘦了一些,但身形挺拔,气质又温润平和,站出去,还不知道多少女子喜欢呢。
不过……
祁凤吟掩唇一笑,她倒不急着给云儿订下婚事,毕竟她自己就是晚婚晚育的代表。她还是希望云儿能够找到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子,与之相守一生。
两人上了马车,祁凤吟端了温温的糖水给他喝,道:“慢点喝,我刚才问过石青嬷嬷了,你昨晚上还是在咳嗽吗?”
江云汀抿了一小口就不想要了,捧在手里取暖。闻言点了点头:“嗓子有点痒,不碍事的。”
“哪里就不碍事了?”祁凤吟心疼得皱起眉,握上江云汀温凉的手,“长大了反倒爱糊弄娘亲了,不舒服要说知道吗?一直忍着不说,为娘的反而更加担心。”
江云汀乖巧地点点头,祁凤吟还是不放心,叮嘱道:“宴会上若觉得不舒服了,就告诉娘亲,千万千万不要忍着,知道了吗?”
江云汀应了一声,又突然抬眼看向祁凤吟:“娘亲,今日的宴会,祖母的意思是要给我定下世子妃的人选吗?”
“你祖母确有此意,”祁凤吟顺了顺他腰间的玉佩,“但云儿,不用太在意这个,今日是你的生辰宴,一切以你为主,至于选妃……”
祁凤吟看着自家儿子通红的耳尖,忍不住笑了。
“若是有喜欢的,就告诉娘亲,娘亲去给你求。若是没有,也不必在意。”
“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娘亲和你爹爹,总是希望你能找到真正喜欢的人。”
江云汀点点头,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但是……
他气恼地别过脸去,这个人,总是惹他生气。
祁凤吟看着自家儿子的反应。
嗯……她捻着帕子。
想是云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等到了宫里的时候,又是一阵忙乱。
江云汀跟在祁凤吟的身后,先是去慈安宫请安,跟太后叙了一阵子话,然后又是去勤政殿谢恩,听皇后嘱咐了半天。
因着离晚上宴会开席还有些时候,太后怕他劳累,早早的就遣人收拾了绛云殿,让江云汀回来安心歇着,等到了开席再去。
太后很是重视今日的生辰宴,她翻了翻手上的册子,指了一位永毅侯家的嫡女给祁凤吟看:“哀家见过她,聪慧知礼,虽比云儿大了两岁,但稳重得很,哀家看着很不错。”
祁凤吟按下太后的手,笑道:“母后也太着急了,云儿还小呢。”
太后作势要敲祁凤吟的额头,祁凤吟干脆倒在了太后肩上,侧边的梅花步摇一晃一晃,太后被祁凤吟撒娇的动作一下弄得心软,也不忍心敲她了,反倒笑出了声。
“你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着急。”太后抱着祁凤吟笑道:“皇帝到了云儿这个年龄,连八公主都要生下来了。要哀家说,云儿已经不小了,哀家急着抱重孙呢!”
“嗐,那个时候跟现在不同了。”祁凤吟不在意地撇嘴:“那会儿危急时刻,就指着皇弟早点留下子嗣,且越多越好,这会儿我们云儿有条件慢慢选,当然就要选个喜欢的。”
太后听了这话脸色就有点变了,夏嬷嬷适时端上一杯茶,而后在太后的示意下带着宫人们离开了大殿。
“凤儿,你以为为什么哀家这般心急?”
太后握紧了祁凤吟的手,她虽然已经难掩苍老之色,但早年的执政经历所训练出来的政治敏感度,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顺遂的生活而被消磨掉。
太后紧紧盯着祁凤吟的眼:“多少人盯着安王府、盯着长公主府,你不知道?云儿的妻子,身份地位既不能高,也不能太低。太高了难免引得皇帝猜忌,太低了撑不起安王府的门楣!你怎可这般大意,由着云儿的喜好?”
“凤儿,你是长公主!”太后越说便越是担忧,“云儿的身份能保护他,也能害死他!”
“你应该能感觉到,近几年皇帝下达的诏令,多多少少都针对着安王吧!”
祁凤吟坐直了身子,不吭声了。
太后说的这些她不是不懂,说到底,当初若非情势危急,她身为长公主,是绝无可能嫁给俞柏的。
她是幸运的,俞柏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她的婚姻幸福美满,便总也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是一样。
天潢贵胄,皇子凤孙,婚姻大事总是由不得他们选择。
但她还是坚持道:“一切都要看云儿的心意。”
太后还要再说,夏嬷嬷却紧张地推开了门。
“太后娘娘!不好了!”大冬天的,夏嬷嬷生生急得出了一头的汗:“淑贵嫔和惠妃起了冲突,两人都动了胎气,怕是都要生产了!”
“什么?!”
江云汀拆了一半的礼物,把手上的玉如意放在了一边,百无聊赖地靠在软榻上休息。
“来来回回就是这些了,”江云汀打了个哈欠,把腿蜷起来,“好无聊啊。”
小泉子把玉如意小心放回礼盒里:“奴才瞧着,怕并不是礼物不好,而是……”
江云汀笑道:“而是什么?”
小泉子眼珠子转了转:“而是,世子心里最期盼的那个人,不仅没送礼物,而且人也没来吧!”
江云汀听了之后甩手就敲了敲小泉子的帽檐,笑骂道:“你倒是聪明,赏你扫宫道上的雪去。”
小泉子连忙告饶。
石青嬷嬷把礼物登记好,刚端了一盏奶茶上来想叫世子喝,一个小宫女就急匆匆地跑进来:“嬷嬷,快随我去吧!”
石青嬷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手上还拿着笔呢,看这小宫女又确实着急得很,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你总要同我说清楚。”
小宫女慌慌张张地向江云汀行了个礼,哀求道:“是太后娘娘吩咐的,淑贵嫔和惠妃娘娘起了冲突,两位娘娘都动了胎气,可惠妃的孩子都没足月,看着就要难产,您是宫中得力的接生嬷嬷,所以叫您快去呢。”
“嬷嬷快去吧,”江云汀催促道:“人命关天,我这里有小泉子就行。”
石青嬷嬷不太放心,叮嘱了几句之后才离开。
石青嬷嬷一走,宫里面就更加安静了。
太后喜静,他搬离绛云殿之后,绛云殿原本伺候的宫人就放了出去重新分拨给各宫。
江云汀走到殿外看了看雪,安安静静,整片天地好似都被雪色裹挟,可院中那一棵凤凰花树却开得绚烂。
当真是一片奇景。
“喵呜——”
嗯?江云汀左右看看,哪里来的猫叫声?
他走进院子里,弓着腰,下意识地学着小猫的叫声,试图哄它出来。小泉子也出了院子,手上还抱着大氅,见状快步向前把大氅披在世子身上,嘴里念念叨叨:“世子快把大氅披上,别受了寒气……”
“嘶——小泉子你听,”江云汀谨慎地定住了身子,“是不是有小猫的叫声?”
小泉子不敢动了,凝神细听——“喵呜——喵!”
江云汀一抬头,这小猫居然扒在了树枝上!
老天爷!小泉子屏住呼吸,这小猫大冷天的爬上树做什么?
它还在发抖。
江云汀心怀不忍,这小猫通体雪白,像是只幼猫,也不知道怎么爬上去的,这会儿爬不下来了,被冻得瑟瑟发抖,很是可怜。
它尝试着走了几步,没想到滑了一下脚,只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小猫惊险地用爪子钩住了树皮,但它已经不敢动了——江云汀向前走了一步,迅速把身上披着的大氅推给了小泉子,小泉子眼疾手快拉住了江云汀的袖子,噗通一声就跪下身子。
江云汀皱着眉,小泉子带着哭腔:“世子,世子!奴才去搬梯子来,您千万别冒险!”
江云汀无奈:“那你快去,我在这里等着。”
小泉子赶紧应了,然后拉着江云汀站在廊下,又给他披上了大氅,这才急急忙忙的走了。
江云汀等了快一盏茶的时间,小泉子还没来。
那小猫已经冻得动不了了。
江云汀咬了咬牙,罢了,不等了。
若有责怪,他一力担下。
他搓了搓手,原地跳了两下,虽然身子还没暖起来,但他感觉应该是可以的。
好歹被裴璟盯着练了几年的功夫呢,爬个树应该不在话下——的确是不在话下的。
不过……
江云汀摸了摸怀里暖过来的小猫,无奈地捂了捂脸。
他下不去了。
“喵呜——”奶白小猫舔了舔他的手,江云汀摸摸它的下巴,幼猫顿时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哎,这可怎么办?
江云汀坐在树杈上,这树枝倒结实,也不知道小泉子什么时候能来。
好冷啊……花开得很漂亮。
江云汀抖了两下,心说若他在这里再待半炷香的时间,今晚上就必要发烧了。
好愁……祖母和娘亲一定要念叨他很久。
江云汀咳了两声,头也开始晕了起来,身体不自觉地晃了一下,又连忙扶稳树干。
“喂,小世子,”裴璟笑吟吟地站在树下,可眼睛里的担心做不了假,他笑道:“别怕,我在这儿呢。”
裴璟本来不想突然开口,唯恐吓着他。这树太高,他看了看,那几个着力点容易借着爬上去,但下来的话因为视野的障碍会很困难。
而且那树枝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量……
所以江云汀不敢轻举妄动,裴璟亦然。
世子身边没有跟着的人。
应该是去寻梯子去了。
可都这么久了,还没寻来……裴璟再度估量了一下树的高度,怕是没有那般高的梯子。
万不得已的话,只能让世子跳下来了。
江云汀:“……”
啊?
江云汀揉了揉眼睛,裴璟来了?
裴璟张开双臂,看着坐在树杈上,他心心念念了半年的人,心底焦急但面上没有表露出来:“不认识我了?别怕,先稳住身子。”
这时候小泉子终于带着另一个小太监搬着梯子来了,看着这幅情景险些原地升天:“哎呦我的世子诶,您小心着点!”
江云汀可算回过神来了,可是下一秒——唔,好丢脸。
小泉子带来的梯子不够高,离江云汀的距离还有很长一截,小泉子哭出了声。
裴璟上前两步,他怕惊着云汀,他所在的位置太高了,一时不慎从树上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他放柔了声音:“别担心,你先调整一下姿势,然后慢慢下来,再不行的话,我接得住你。”
江云汀没理裴璟,反而动了动身子,把脸藏在了树的背面。
好丢脸……江云汀本来被冻得青白的脸被这一折腾弄得红润起来。
他本来就一直在生裴璟不告而别的气的,因着这事儿,他半年都未曾回复过裴璟的书信,如今却要……
他突然觉得待在树上挺好的。
这凤凰花树多好看呀,他就爱待在树上!
裴璟微一眨眼,突然觉得这幅场景十分熟悉。
似乎在很久之前,有一只小狐狸也是如此,躲在凤凰花树上不肯下来。
他晃晃头,紧盯着树上那抹红色的身影。
“小云儿,”他喊了江云汀的乳名,又迈进了几步,张开双臂,声音放得更轻:“还在生我的气?我们先下来,等下来了,裴哥哥任你处置好不好?”
江云汀从树后露出一双眼睛,眨呀眨。
骗子,每回都是这样。
他就是知道我会心软,明明清楚我不会真的罚他,所以故意说这些话。
罢了。
“喵呜——”
丢脸归丢脸,但那股子羞耻劲儿已经过了,小猫陪他冻着也不好,那就……
“你——啊!”
江云汀没想到树冠上会有积雪突然掉落下来,还正正好砸到了他的脖子上,冻得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失去了平衡掉出了树杈!
“哗啦啦——”
裴璟几步上前,伸手就是一揽,接着人之后就开始原地倒退几步减缓冲劲儿。
江云汀惊魂未定地落在裴璟怀里,裴璟被一股不知名的香气冲了满怀。
……
他的眼睛睁得好大。
眼里倒映的都是我的影子。
真漂亮。
想要。
他是我的人。
……
饱含笑意和满足的声音在江云汀耳边响起:
“小世子,接住你了。”
——你是我的了。
第159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9
裴璟一路抱着已经冻得打颤的小世子回到寝殿, 小泉子跑去寻太医去了。
江云汀偷偷地看裴璟的侧脸。
他一直咬着后槽牙,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江云汀攥紧了衣袖,把自己的脸往裴璟的怀里埋得更深。
裴璟感觉到怀中人的动作, 以为小世子被冻得很难受, 更是加快了脚步, 还不忘柔声安抚道:“很快就到,身上很冷是吗?”
江云汀没说话,他本来就很是心虚,听到裴璟这样放柔了的声音,底气更是不足。因而虽然手脚都冻得冰冷, 他还是摇了摇头。
方才消失不见的宫人们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紧张地快走几步为二人掀开寝室的帘幕。裴璟沉着脸不发一言,待把人稳稳地放在床榻上之后,他半蹲下来给江云汀除去鞋袜,果然是一手的冰冷。
宫人们低着头站在一边。
石青嬷嬷不在,他们没了主心骨, 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被裴璟的气势震慑到,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江云汀不好意思地把冻得青白的脚收回, 用外袍遮挡住。裴璟叹了一口气, 又看他怯怯的样子,忍了忍,扭头厉声道:“蠢材!没见着世子被冻得发抖?还不去准备热水给世子沐浴?”
宫人们吓了一大跳,赶紧四散开来, 该烧水的烧水, 该准备器具的准备器具去了。
一时寝殿之中只剩下裴璟和江云汀二人。
江云汀被冻得发抖,但怀里的奶白小猫却缓过了一口气, 喵喵叫着从江云汀的衣领交颈处爬了出来,跳下落在床榻上,顶着裴璟要杀人的视线舔了舔江云汀的手。
江云汀忍着不敢笑,这小猫胆子倒大,连裴璟这个“活阎王”都吓不到它。
裴璟深深呼吸几下,寝殿里的炭盆把屋子烤得很暖,但江云汀身上已经被雪沾湿了,若不换下来定会着了风寒。
裴璟把身上的大氅脱了放在一边,又拿过宫人们刚才战战兢兢送进来的暖手炉塞进江云汀手里,还不忘顺手把小猫给赶了下去。
江云汀不明就里的眨眨眼,没搞清什么状况,手心一暖。眼看着一大团黑影向着自己袭来,他下意识抱着手炉往里撤,刚撑着床榻后退了几步——脚腕处就被铁钳似得的手一握,随之就是极具技巧性的一拉,江云汀就被一股轻柔的力道带进了裴璟的怀里。
江云汀:“……”
江云汀还在生裴璟的气呢,气他为什么之前自己偷偷离开京都,这会儿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还说抱他就抱他,想着想着就有点恼。
江云汀被人抱得严严实实,警惕道:“你干嘛?”
“不干嘛。”裴璟屈起一条腿跪在床榻上,俯身向前,轻轻扯了一下江云汀的衣领,着急看他的脖子。
这树上的积雪砸下来的分量瞧着很重,眼见着这人脖颈上立刻就泛起了浅红色,不知是冻的还是砸破了皮。
手指轻轻一碰,江云汀“嘶”了一声,缩了缩脖子,身子一偏就躲了开来。
裴璟眉头紧锁,情急之下也没顾着什么礼仪不礼仪的,倾身上前抱稳了人不让他躲,不顾他的反抗把衣服又扯开了些。江云汀力气没他大,又不知怎的,也不太想挣开他,就乖乖地由他抱着了。
裴璟从自己的衣襟里掏出一块帕子,细细地擦干净这人脖颈间的残雪。
“那树也长得太高了些,就算是为了救猫,也不该急于一时,那小猫已经在树上不知道困了多久了,再等等又何妨?”
他边擦边吹气,唯恐弄疼了人。
江云汀确实也是心有余悸,可是小猫又着实可怜。
“这不是没事儿……”
裴璟动作一顿,抬手拈着江云汀的下巴,让他转过来,两人对视。
“要是出事了呢?那棵树这么高,你要是摔下来了,摔着腿还算轻的,若是摔着了腰、摔着头,后果会有多严重,嗯?”
江云汀推开他的手,转过去不跟他说话了。
他知道错了,裴璟凶死了。
裴璟太了解江云汀了,看到他的模样,知道他也是在后怕的,只是在他面前嘴硬罢了,就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不放,心里沉了一沉。
裴璟继续手上的动作,把他的衣领又扯开了一些。
果然,这雪冻得皮肤不仅红了一片,还破了一小块皮。
裴璟放下手里的帕子,努力按捺着心中的火气。
江云汀是早产儿,只堪堪到了七月份就生了下来——生来就不足,是多少珍贵药材喝下去都补不回来的。
每逢换季就要生一次病,病一回就是十日八日日夜不休地难受、煎熬。他又坚强,早就习惯了生病,可裴璟单是看着就揪心。
裴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人,捧在手心怕摔了,唯恐他出什么事。
他最讨厌看江云汀生病、受伤。
他做了安王世子五年的伴读,两个人是真真切切的形影不离了五年,直到南方匪患再起,他才随父亲出了京。
就算是离开了京都他也一再挂念着江云汀的身体,时不时便要请旨回京。若非半年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小世子的感情变了质,他也不会……偷偷离开。
结果,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想给他赔罪过生日,刚见着人就发现他爬到了树上去,还滚了一身的伤来,这如何能叫他不焦急?
江云汀站在外面站了挺久,又在树上费了不少功夫才把小猫哄到手上来,裴璟一摸他的衣服,脸色更黑,催促他快把湿的衣服脱下来,好再看看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江云汀“哦”了一声,裴璟退出床榻,顺手把厚重的床帘放了下来。
裴璟走出去看着宫人们忙碌,小泉子已经领了太医进来。
“太医,劳您稍等。”裴璟说道:“世子还在换衣服,现下还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别的伤,我瞧见脖子上被一块雪团砸得有点破皮,还得劳烦太医开些药膏和一些跌打药备着。另外,天寒地冻的,世子在外面不知道待了多久,怕是会发热,便请太医过来暂且瞧瞧,再开两副预防的汤药来。”
太医擦擦脸上的汗,摆手道:“无妨无妨,待世子出来了老朽把一把脉即可,暂且先不用开药,这是药三分毒,着人煮点姜茶来,晚些再看看情况再来开药也不迟。”
裴璟点点头,带着太医先坐下了,小泉子上了茶。
宫女走上前来一福:“热水已经备好了。”
裴璟估摸着时间,里头并没有动静——只是换下外袍而已,怎会这么久。
莫不是……
裴璟转身快步进了里间,床帘并未掀开,影影绰绰映照出一个人影。
“是不是哪里伤着了?”裴璟走上前去,手已经搭上了床帘。
江云汀一惊,下意识就要瞒:“没,没有,咳咳!”
……唔……江云汀揪着衣带,裴璟怎么什么都知道?
裴璟一听他咳嗽就皱紧了眉。
这心虚的样子,怕不是身上伤得不能看了。
他就知道,这么高的树,以小世子那点子功夫,怎么可能身上没伤?
焦急之下,裴璟已然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接一掀帘子——江云汀跪坐其间,心虚地瞟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被雪水浸湿的外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不过室内温暖,江云汀没有冷得发抖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脱了那么长时间连件外袍都没脱下来。
裴璟想不了什么,一伸手就想给他把衣服扯下来。没想到这人居然捂住了衣襟,还用一副戒备的神色盯着他。
裴璟气笑,江云汀才不怕他,心虚到顶点之后就是虚张声势:“你干嘛?”
裴璟没扒开他的衣襟,手便顺着他柔软的胸腹向下——一把扯掉了小世子的腰带,“不冷吗?先把衣服换下来,这衣裳都湿透了。”
桃红色的锦袍随着裴璟的动作层层铺开,宛若一枝盛放的桃花。
“你!”江云汀羞愤欲死,无奈捂得住衣襟捂不住腰间,裴璟的力气太大,手上的技巧拿捏得极好,没两下就把他的外袍脱了下来,只余最里边的白色中衣。
“我什么?”裴璟皱着眉,“都冻得发抖了还穿着湿衣服?莫不是冻傻了?”
“你……!”
江云汀睁大了眼,也难为他一双看着略狭长的狐狸眼被惊得瞪成了圆润的杏眼。
裴璟动作没停,顺手把里侧的棉被扯了出来,把人裹在里头。
江云汀被裹成了粽子,也被裴璟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你你……”
“我什么?”
裴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凤眸带着浅浅笑意。
炸毛了。
好可爱。
江云汀憋了半天,最后只说道:“你扒人衣服的动作怎么这么熟练?”
裴璟:“……噗!”
江云汀说出口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是什么,脸红得吓人,只是在黑暗中看得不太明显——可惜逃不开身怀深厚内力的裴璟,这幅可爱模样被他尽收眼下。
可惜裴璟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如裴璟所猜想的那样,江云汀身上的功夫不顶用,所幸正值冬日,身上穿得厚实,不过虽然没有破皮,但手肘、膝盖上斑斑点点的都是青紫。
江云汀没在意身上的伤,毕竟有衣服遮挡着,祖母、娘亲她们看不到,就是脖子这一块不太好遮住。
用头发遮一遮应该可以,可是娘亲好喜欢摆弄他的头发。
愁。
不过……
“应该没什么大事。”江云汀一手举着一面小巧的铜镜姿势别扭地试图照到脖颈处受伤的地方,一面试探地伸手去碰,被裴璟一把抓住了手,他的耳尖悄悄红了。
江云汀清了清嗓子:“看着很严重吗?等会弄点脂粉来,应该可以遮一遮。”
“遮什么遮?受了伤就算了还想着遮掩?世子爷,你跟谁学的这招?”
“就遮一下,”江云汀嘴硬:“过几天就好了,又不是很严重的伤。”
裴璟一听他这对自己身体无所谓的话,心里压着的火腾得一下就冒了出来。他默了一默,压着火问道:“为什么,要去做这种危险动作?”
江云汀感觉气氛有点不太对了。
他放下铜镜,扭身跪坐在裴璟面前。
裴璟已经攥起了拳头,江云汀有点懵。
他尝试去解释:“这只是一个小伤……”
“不是一个小伤的问题,”裴璟眉梢一压,露出强势的样子来,“世子,你是不是太不注意你自己的身体了?”
“……没有啊。”江云汀被问得开始有点委屈,他真的没觉得有什么。
比起摔下树或是小猫掉下来、冻死在外面,现在的结果不是最好的吗?
他知道裴璟关心他,所以他一开始磨磨蹭蹭换下衣服,无非就是怕裴璟知道,裴璟总是最关注他的,一定会来看他身上有没有擦伤,他正想着怎么瞒过去呢,裴璟就进来了。
——果然,瞒不住,裴璟发了好大的火。
裴璟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气极而笑,声音也不自觉抬高了些:“世子!你太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了!”
“你凶我?!”
江云汀把裴璟推开,裴璟没有防备,猛地被他一推就下了床,愕然站在床下。
江云汀对人的情绪很敏感,他又是自小被宠大的,自觉自己为了救猫受了点皮外伤不是什么大事,可换来的就是裴璟的不理解。
他还没有对裴璟不告而别的事消气呢,裴璟凭什么凶他?他是为了救小猫,又没有做错事!
江云汀觉得很委屈。
江云汀不常生气,一气起来就难免情绪激动。被扯乱了的衣襟露出一小块白皙的肌肤和半截锁骨出来,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他瞪大了眼,眼尾不知怎得落了一点红,原本就精致的容貌生动起来,漂亮得惊人。
他跪坐在床榻上,因着方才猛推裴璟的动作太大,用来挽发的凤凰花木簪掉落在床榻上,一头墨发散落,披散在腰间。
江云汀直立起身子,长发滑落下来,落在身后一晃一晃,更显得整个人消瘦又单薄。他伸手想要拽住裴璟的衣服,裴璟一时不防被他攥着衣襟扯着向前走了一小步,然后就被一双柔软的手捂住了嘴。
江云汀憋了半天,他到底不是经常生气的人,说不出什么狠话,就只能强装凶狠地龇着牙凶他:“你不许凶我!”
……
像只想要挠人但不知道怎么伸爪子的小猫。
好看。
可爱。
想偷回家。
裴璟藏了不知道多久的心思被勾得一动,又立刻被主人摁了下去。
小云儿还未成年,不准乱想!
裴璟有点愣的盯住他,偷偷咽了一口口水。
江云汀捂严实了裴璟的嘴,凶巴巴的跟他算账:“你给本世子听好了,就是一点点小伤而已,不要小题大做,我以后……以后大不了不爬树了就是了!”
裴璟色令智昏猛点头:“嗯嗯嗯!”
“我今日救了小猫,我特别高兴,”江云汀强调道:“我特别、特别高兴!你说,那只小猫可不可爱?它那么一小只待在那么高的树上,天儿还那么冷,它可不可怜?”
裴璟:“嗯嗯嗯!”
那只白猫可不可爱他不知道,但眼前这只软乎乎装出一副凶悍模样的小猫有多可爱他是知道的。
江云汀满意一点头,继续追问:“那它值不值得我爬树、受一点点伤去救?”
裴璟:这问题有待商榷。
江云汀急了:“快说’是‘!”
裴璟不想说。
在这个世界上,他决不许有什么人或者物能够超过江云汀他自己的份量、让他舍身去救。
两人僵持下来,互相死瞪着对方。
没过多久,衣着单薄的江云汀偏头打了个喷嚏。
裴璟败下阵来,把人放进被子里,又扯过一床被子好好地围在他身上。
江云汀纠结着不肯放过这个问题,依旧捂着裴璟的嘴巴,固执地盯着他。
裴璟只能勉为其难一点头:“……嗯。”
江云汀松了一口气,继续算账。
“今日是本世子的生辰,你先前不告而别的事我还没有气完呢咳咳,你还凶我!”
裴璟听到他咳嗽就有点紧张地给他拍背,江云汀想要推开他,没推动。
江云汀气鼓鼓地瞪他:“你说,你过不过分?!”
又重复了一遍:“你超过分的!”
裴璟知道自己错了,眼睫垂下,重重一点头:“嗯嗯!”
江云汀眨巴眼睛,都答应了,那这件事应该过了。
还有最后一笔账没算。
“还有,你以后,以后,”江云汀脸都红了,眼神一闪,“以后,不准扒本世子的衣服!”
裴璟:“!”
这不行!
这绝对不行!
完全不行,没得商量!
江云汀轻轻踢了他一脚:“说——呀——!”
裴璟叹了一口气,江云汀幻视他身后的尾巴垂了下去。
……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谁家好人扒人衣服呀!
裴璟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又放进自己怀里给他取暖。他一副很是头大和纠结的样子勉强道:“以后我会注意。”
江云汀头顶着一个巨大的问号。
注意什么?这还要注意吗?
……那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江云汀瞅瞅他,裴璟躲开他的眼神。
哦,明白了。
这是没答应。
江云汀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登徒子”来。
裴璟失笑,外面等候的宫人们听见里间安静下来,赶紧出声说热水已经备好了,然后退了下去。
“知道了。”
裴璟一伸手就把人抱了个满怀,一路抱着,绕过屏风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把人放在软椅上。
水汽氤氲之间,裴璟蹲下身挽起他的裤腿,看着膝盖上那抹青紫,不太敢碰。他起身摸摸江云汀的一头长发:“头晕要叫我,我就在外面守着。小心点,别再磕着了,等会儿洗完了我给你上药。”
江云汀乖乖点头。
裴璟不放心地摸摸他的额头,没有起烧。
江云汀推推他:“真的没事,我要沐浴啦,快出去。”
裴璟只能被他推着走,嘴角不自觉带起一抹笑。
*
裴璟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就听小泉子抱怨着说世子的生辰宴要取消了。
“这是为什么?”裴璟放下茶盏,敛眉沉思:“世子的生辰宴连着元宵夜宴都要取消?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小泉子愁眉苦脸:“您不知道,方才宫里传来消息,淑贵嫔和惠妃娘娘起了冲突,太后娘娘和长公主过去之后没多久,惠妃娘娘难产,又把石青嬷嬷叫走了。”
“刚刚奴才请太医的路上又听说……”小泉子压低了声音,裴璟附耳去听:“说是,惠妃娘娘诞下了一个死胎,淑贵嫔的孩子也是凶多吉少!”
裴璟摩挲着手指。
偏偏在今日起了冲突……
他可不信会有那么多的巧合。
第160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10
夜色暗沉, 未央宫里女子痛苦的惨叫声慢慢变得微弱,最后细不可闻。
太后扶着额靠坐在软椅上,宫人们把门打开, 祁凤吟携着皇后的手一同走了进来。
没等太后开口问, 祁凤吟说道:“母后, 儿臣瞧着不是很好,淑贵嫔没有力气了,太医已经开了催产药,但……保不齐,最后怕是要落得个舍子保母的……”
“啪——!”
太后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怒气, 狠狠拍了一下扶手。祁凤吟赶忙上去握住了太后的手,只见掌心立刻就泛起了红,她不由一边示意夏嬷嬷去端安神茶来,一边安慰道:“母后莫急,淑贵嫔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母子平安。”
太后沉声道:“两个怀有身孕的妃子, 缘何突然起了冲突,还双双动了胎气?身边伺候的人都是死的吗?不知道拦一拦主子?”
皇后领着宫人们齐刷刷跪了一地,说:“母后息怒, 请母后赐罪, 都是儿臣的疏忽。”
祁凤吟劝和道:“母后,今日本是元宵夜宴,宫中事忙,再说了……”她看了一眼太后的脸色, 还是余怒未消的样子, 不由放轻了声音:“儿臣瞧着,这两位平日里交情颇深, 谁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闹起来了。”
“皇上驾到——”
皇上先向太后问了安,又听完皇后的禀报,脸上的表情更加沉重了。
自十五皇子出生之后,后宫已经许久未曾传出过喜讯来。
皇后微掀眼皮瞟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她的表情仍是哀伤和自责的,心中却久违地泛起一阵痛快来。
祁钲,你活该。
*
“那姜汤就这么难喝啊?我特意叮嘱了他们多放些红糖的。”
“好辣。”江云汀就着裴璟的手小口小口喝着茶,嘴巴里姜味却还是难以散去。
裴璟看他像小鸟似的啄着水,坏心思地把手往里收了收,江云汀下意识就追了过来,为了防止他把水端走,他还用手指扒拉着裴璟的手腕,不准他挪开。
“不要闹。”江云汀觉得眼睛有点花,集中不了视线。他用力闭了闭眼,这下终于把裴璟看清楚了。
一双漂亮带着点湿润的狐狸眼瞪着裴璟:“我要喝水。”
……这声音,清朗中带着点软。
裴璟不逗他了,老老实实把水端好送到他面前,看他继续小口小口的喝,不知不觉间,裴璟眼中的笑意简直要溢出来。
小泉子站在一边看着两位主子的互动,总觉得好像有点不大对。
他是这两年才跟着伺候世子的,虽说宫里人都知道安王世子和裴小将军是自小的情分,感情非比寻常,但这瞧着……瞧着……
这动作怎么跟他哥嫂在家相处时一样呢?
昏黄的烛光之下,裴璟正背过身子,往手上倒药油。
屋子里很安静,时不时传来两声猫叫的声音,是小泉子在殿外给小猫喂食。
江云汀觉得头有点晕,晃了晃头,感觉又还好。
希望不要发热,江云汀心怀侥幸,要是发热了,裴璟不知道要担心和啰嗦多久。
裴璟一去南方剿匪就要在那里待很长时间,这时候难得回来一次,他不想裴璟又要烦心他的身体。
江云汀眼泪汪汪地看着裴璟,裴璟却毫不手软地把涂满了药油的掌心往他的膝盖处一摁——
“疼疼疼!”
裴璟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可嘴里不肯饶人:“现在知道疼了?下一回还敢不敢做出这些危险的动作?”
江云汀不服气地锤了裴璟的肩膀一下:“你还说!不许翻旧账了!”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裴璟无奈一笑,抬头看他,被他红得不正常的脸色惊了一下。
小泉子机灵,马上命人端了热水来给裴璟净手,又跑去把守在外头的太医叫了进来把脉。
裴璟洗净了手之后才去摸江云汀的额头,滚烫。
江云汀懵懵地捂住裴璟的手,蹭了蹭,裴璟扶着他让他躺下。
太医把完了脉,裴璟就把太医带出了里间。江云汀半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盯着屏风背后裴璟的身影看。
对,裴璟回来了。
他回来陪我过生辰了。
可是,我还是好委屈——为什么先前每一次都有告别,唯独半年前裴璟离京的时候,没有跟他告别呢?
就这般着急吗?
江云汀想不明白,眼睛直直地盯着屏风上飞翔的雄鹰看。
裴璟不是池中物,他总会要离开,去闯一番自己的事业的。
裴哥哥是很厉害的人,他有自己的天地。
等我长大了,也会有自己的事业去做。
唔——可是还是自私地想要裴璟留在自己身边。
正胡思乱想着,裴璟已经转过屏风走了进来。
裴璟以为小世子应该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人还睁着眼睛,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看。
江云汀已经烧糊涂了,裴璟把被子拉高了一些,又吩咐小泉子去拿汤药来。
“什么汤药?”江云汀拉着裴璟手,不让他走。
素日里清润的双眼写满了不安,他的思绪很乱,总以为裴璟又要走了,要去南方剿匪,一去就好几个月不回来,拉着裴璟的手不肯放。
“是退烧的汤药,世子,你发烧了。”裴璟依着他的意思坐在床沿边,想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江云汀不肯松手,裴璟愣住。
不知道是因为病着而变得格外脆弱,或是因着别的缘故,江云汀眼圈一下就红了,他的鼻子有点堵,喘息声很急,裴璟光是看一眼就舍不得走了,起身半跪在床沿。
“是哪里难受了?头疼,还是什么地方不舒服?”裴璟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明显感觉到小世子抓着他手的动作越发的收紧。
江云汀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喉咙里难以忍受的痒意打断。他转身面向床内侧,把脸捂在被子里闷闷地咳嗽,只留给裴璟一个清瘦的背影,一只手还拉着裴璟不肯放开。
谁知这一咳就停不下来,柔软的白色中衣底下,蝴蝶骨颤抖不止——“咳咳咳咳唔——”
裴璟起身轻轻帮他叩背,他一只手还被江云汀紧紧抓着,也不敢挣开,只好俯身虚虚地抱着人:“咳得难受是不是?我抱着世子起来可好?”
江云汀没说话,或者说,是被咳嗽堵得没办法说话,细细碎碎的咳嗽声一下一下敲击在裴璟的心头上,让他痛苦难安。
“咳咳咳,裴、裴璟。”江云汀咳得头晕眼花,勉强睁开眼睛看人也看不清楚,但他闻见了裴璟身上熟悉的檀香,知道他在自己身边,心里又安定了许多。
裴璟狠了狠心,一把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没等江云汀反应过来,就起身把人抱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然后依旧把自己的手塞进江云汀的手里。
“我这样抱着世子,世子会不会舒服一点?”裴璟握着他那汗湿的手,轻声哄着人,“我不走,我就在这里,我在抱着你呢。”
江云汀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裴璟贴心地摆弄成了他现下觉得最舒服的姿势,他无力地把头耷拉在裴璟的脖子上,裴璟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江云汀伏在裴璟的怀里细细弱弱地咳嗽,裴璟抱着人轻微地挪动了一下,手指勾开床头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盒丸药来,哄着人咽了下去,咳嗽立刻就好了许多。
还没等他松下这一口气,正巧小泉子走了进来,鞋子踩踏地面发出的沉闷声响不知道触动了哪一根弦,江云汀突然强撑着坐直了身子,他正虚弱着,又坐不稳,裴璟一手扶住了柔韧腰身,他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江云汀抬手指着小泉子,不似寻常的和缓,而是用着格外尖利的声音喝道:“出去,咳咳咳!”
小泉子吓了一大跳,手中的动作不稳,热腾腾的汤药撒了几滴出来。他也顾不了那么多,直接噗通跪了下来,连头都不敢抬。
小世子待人和善,何曾有过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
裴璟也吓了一跳,顺着小世子的意思赶紧让小泉子出去。
他把江云汀的手轻轻按了下来,问:“方才是小泉子端了汤药进来,世子可是这会儿不想喝那汤药?那我们再缓缓可好?”
江云汀烧晕了,分不清今夕何夕,只知道裴璟每次要离开他南下剿匪的时候,都是一个小太监来传旨。他正病着,最是敏感的时候,烛光昏暗近似于无,小泉子的身影一下勾起了他的回忆,这才少见的发了怒。
他的情绪还未平复下来,开始倒吸气,裴璟把人抱在怀里,按着太医教的缓解压力的方法按揉着他身上的穴位。
小世子这是怎么了?今夜实在太过反常。
“你不许走,咳咳,”江云汀没什么力气地蹭蹭裴璟的胸口,出了一身的虚汗,“我把他赶跑了,你没有接到皇帝舅舅的旨意,不许走。”
裴璟恍然大悟,接着就是百感交集。
原来你也是打从心底里舍不得我吗?
……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着自小陪伴你长大的情意,还是……
你也同我一般,在不知不觉间,感情已经变了质?
小世子,你知道吗?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已经不再满足于做你的伴读,做你的兄长,而是……
期待着与你携手一生。
以伴侣的身份。
“不走,我就待在这里陪着世子。”裴璟的唇角触到江云汀紧蹙起来的眉心,江云汀似有所感,长眉终于舒展开来。
裴璟努力说服自己,要自己不再纠结于他所设想的种种,他关心的只有当下,只有眼前这个让他寤寐思服,长夜辗转难安的人。
管他什么有的没的,也不管以后。
若是两情相悦,小世子不必往前走一步,他只需要站在原地,他裴璟自会向他奔来。
若是愿望落空……若是愿望落空……
裴璟眼中写满了纠结和浓重的不甘,浑身的尖刺都竖了起来,极强的占有欲近乎要让他立刻陷入魔障。
不行,他说服不了自己。
他对小世子的感情和占有欲早就超出了他的控制。
怀里的人动了一下,裴璟立刻低头柔声问道:“世子还有哪里难受?”
江云汀抬起头,一手撑在床榻上借力坐直了一些,把头搁在裴璟的脖颈里。
他的情绪平复下来,再加上裴璟一直不停地按摩,身体上舒服了很多。
本来他是安安静静地趴在裴璟怀里休息,可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突然感受到了来自裴璟身上的、一股极其强势,但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的焦虑感。
他并不想去探问裴璟缘何如此,只是歪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
“裴璟,以后你不要叫我’世子‘了好不好?”
裴璟顿了一下手中按揉的动作,轻声问道:“那我唤你什么好呢?”
“长辈们习惯叫我’云儿‘、’小云儿‘……”
热气打在裴璟的脖子上,裴璟身上一阵酥麻,手上不由得用力抱紧了人。
江云汀没觉得裴璟收紧动作让他不舒服,相反,裴璟身材高大,怀抱总是让人觉得宽厚又充实,这种几乎陷在裴璟怀里的姿势让他觉得很有安全感。
他冥思苦想,在梦中时常响起的轻柔呼唤声逐渐清晰。
床尾的烛光跳跃着,江云汀微微启唇:“就唤我’云汀‘吧。”
他强调道:“这个称呼只许你叫。”
浑身竖起的尖刺被轻易抚平,用力压制着不让它破土而出的感情冒出了绿芽。
裴璟把江云汀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让他能够感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好,那以后,我便唤你……”
——“云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