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归玩笑, 问题还是得解决的。
重建潮汐瞭望需要的资金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原露和图子楠也不可能像当年的郁贤那样大张旗鼓地去拉投资——毕竟他们一个是柏塔的人，一个是奥卡西的人。
况且在郁贤那个年代, 建立起自由学术组织比现在可容易太多了。
毕竟，那时候的柏塔还没意识到, 一个小小的学术组织居然能险些撼动他们的垄断地位。
现在他们有了防备, 再想要崛起，可就难上加难了。
但再难也必须得去做。
中央学院以及未来工程控制中心这座坚壁必须想办法突破掉，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夏年沉思片刻后说道：“有了。”
有办法了？图子楠和原露都看向了她，夏年说道：“要说临星城的有钱人, 除了公司之外，你们还能想到谁？”
图子楠：“政客？”
原露：“旧贵族？”
——虽然和资本家一比, 这两种人都算不上多有钱，但和普通人相比自然是大富大贵了。
夏年：“都对, 所以我们去找阿列克谢·科罗温吧！”
此言一出, 图子楠和原露都有些惊讶。
阿列克谢·德米特罗维奇·科罗温，临星山公爵, 保守派党魁, 既是政客也是旧贵族，一个在柏塔的压制之下，权杖上的宝石早就已经丧失了光彩的旧主。
……他是很有钱不错, 科罗温家族怎么说都传承了百年, 在全世界的大公司内都有股份，他们甚至还有柏塔百分之一不到的股份。
但问题是, 潮汐瞭望相关的人员和他不说是接触甚少, 完全可以算作是素不相识。
且阿列克谢公爵的活动范围仅限第一区，除了议会会议和一些有助于曝光度和知名度的公开活动外, 很难找到他的身影，想要接触到他都很难找到门路。
……尤其图子楠和原露与阿列克谢根本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不论实际立场如何，他们两人目前代表的到底是柏塔和奥卡西的公司立场，和保守派的阿列克谢天然不合。
原露很快将他们的疑问提了出来：“这恐怕有点困难，先不说很难接触到他，人家凭什么帮我们呢？潮汐瞭望现在……没什么能用来做交换的筹码。”
“潮汐瞭望没有，但星庭有。”夏年胸有成竹，“阿列克谢欠星庭一个人情。”
原本夏年是打算将这个人情用在蒙特利对自己的追捕上的，但现在看来，这个危机已经暂时解除，且短时间内不会再给自己造成麻烦。
那么阿列克谢的人情留着也无用，倒不如让他去协助潮汐瞭望。
反正阿列克谢此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撒币如洒水，钱对他来说也只是一个数字而已。更别说赞助潮汐瞭望对他也是有利的，一切能影响到柏塔地位的合理举措，他都没有不支持的理由。
然而，夏年没料到刚才那句话对自己的两个学生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
原露微微睁大了眼睛，图子楠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都露出了错愕之色来。
临星山公爵欠星庭一个人情？
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一样，那可是临星山公爵！星庭究竟是拿出了什么了不起的筹码，才能得到阿列克谢·科罗温的人情？
原露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夏年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如实相告。左右一时半会儿这事儿也说不清楚，她便简单解释道：“是其他星庭成员运作的结果，星庭会和阿列克谢联系，并让他主动联系到你们。稍等。”
随后，她便暂时关闭了调制器，让信号重新能进到酒吧中，随后掏出手机开始联络她不知从何时起愈发广阔的人脉。
……
第一区。
收到了星庭消息的阿列克谢：……？
潮汐瞭望？图子楠和原露？
阿列克谢也呆住了，他一时半会竟然没能理解，为什么临星城中央学院的院长和奥卡西医药部门的总顾问居然也会和星庭扯上关系。
……你们星庭的势力究竟是埋得有多深，铺得有多广啊？目前看来，至少政界和学界都已经收到了广泛深刻的影响！
那可是图子楠和原露！
即便阿列克谢对学界的研究并不深入，也知道这两个名字恐怖的含金量。他们在国际上的声望不会比他这个临星山公爵要弱，在学界更是人人敬仰的泰山北斗。
这两个行走的参考文献，怎么看都很难和一看就很客观唯心的星庭有所关联吧！
阿列克谢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产生了一点小小的质疑。
再看一看他们的要求——重建潮汐瞭望，需要资金支持。
阿列克谢笑了。
就这？不就是钱嘛，要多少给多少。
他阿列克谢在世界银行里囤的钱都发霉了几十年了，不用白不用。
甚至阿列克谢还觉得自己占了人家的便宜。
毕竟钱只是数字而已，而星庭带给他的政治资本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阿列克谢沉思片刻。
……他不是会占别人便宜的人，既然星庭开口了，那么为表诚意，他应当把事情做到极致。
这也是科罗温家族一贯以来的传统。
……
与此同时，黑色秘密酒吧内。
“那边来消息了。”夏年说道，“阿列克谢需要你们的世界银行账户。”
转账不能走柏塔旗下的银行，不然大规模的金钱流动肯定会吸引他们的注意，最好的办法就是走总部在奥尔帕斯的世界银行。
原露给出了自己的账户，仅仅只是半分钟后，她的终端就响了起来。
原露看了一眼转账数字后，头晕目眩道：“图子楠，我年纪大了老花，你帮我看看这后面有多少个零？”
图子楠便看了一眼那个可怕的数字。
“图子楠？”原露见人没反应，又问道。
图子楠：“我也老花了。”
夏年和原露同时沉默了：……请问您是什么时候培养出来的幽默感？
夏年又接收到了一条消息，来自阿列克谢和星庭之间的传话筒艾森·德里克先生。
很明显，这位忙到脚不沾地的高级社畜还在加班，他百忙之中为了掩人耳目，还打出了错别字：“公爵让你们把需要的社保列个清单给他。”
夏年：……社保？临星山公爵这么接地气，居然还知道这个东西？
两秒后，德里克的消息弹出来：“设备，打错字了。”
夏年：……
夏年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一行字。
——阿列克谢这是想要超额完成任务啊！
要知道，一个实验室如果想从零开始建设，大量的设备是必不可少的。在临星城，有不少设备都是被柏塔垄断的，没有门路的话，想买都不可能买到！
要是他愿意承包设备的购入，那可就帮大忙了。
很好，很好，临星山公爵果然上道，阿列克谢比起以前，真的进步了不少。
夏年给阿列克谢加了一些好感度，然后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原露和图子楠。
“有预算上限吗？”图子楠问道。
“没有。”夏年笑着说道，“和阿列克谢就别客气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
“好好好，”原露立刻兴奋了起来，“要一台神经影像共振全息扫描仪，一台全息光学生物分子分析仪，还要生物材料超导造影装置，基因组微环境模拟系统……”
图子楠将随身携带的折叠式平板铺开，放置在那半瓶御华珍馆旁边，借着酒吧内昏暗的灯光，执笔如飞，刷刷刷地列单子。
他们足足写了大半个屏幕才停了下来，夏年拿过来扫了一眼。
她被一击打入沉默状态。
夏年：【……我真的很想看到阿列克谢看到这份清单时的表情。】
系统：【啊？很贵吗？】
夏年：【就光这个脑机界面优化超级计算机，全临星城只有两台，未来工程控制中心一台、柏塔研发部一台，全世界只有不到二十台。这个细胞能量代谢调节器一台的价格要八位数，目测比图子楠的小别墅还贵，至于这个再生箱……】
系统：【别讲了，我穷惯了，听不得这些。】
夏年：【我的好学生还真没把临星山公爵当外人啊，不愧是我带出来的！】
果然，薅资tຊ本的羊毛，他们潮汐瞭望是专业的！
图子楠和原露又不知道商量了些什么，原露说道：“能把我们需要的一些材料也写上去吗？有些材料还挺难买的，仿生纤维、免疫调节因子、生物电导增容剂之类的……”
夏年：“……管他呢，先写了再说！”
……
拿到清单的阿列克谢沉默了半晌。
……不是因为他被内容震撼了，而是因为他没看懂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毕竟是个学油画出身的经典款艺术生。
不过他很欣慰，这说明对面并没有把他当成外人，心安理得用着他的资源。
这是个好消息。
他们的利益捆绑越紧密，彼此之间就是越能互相信任的伙伴。
总之，很好，他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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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列克谢将单子丢给了自己懂这方面知识的亲信，对面愣了好一会儿才告知阿列克谢，要买齐这套清单上的东西，哪怕是临星山公爵恐怕都得扒层皮。
阿列克谢：“……？？？有那么贵吗？”
对面：“……倒也不是贵的问题。”
然后，他的亲信便与他解释，这些单子上的设备都是些什么要人老命的牛鬼蛇神。
阿列克谢：…………
多年以后，阿列克谢·科罗温会想起潮汐瞭望给他列单子让他买设备的那个下午。
如果要让他评价那些将毕生精力和他的金库投入到前沿科学中的可敬之人，他只会给出沉重的“隔山如隔山”五个字，拒绝评价他们。
……不然他担心自己会把科罗温家族的矜贵甩到沟里去。
——不是，虽然他说了不要客气，但他这是客气的，你们倒是也客气点啊！别逮着他一只羊毛可劲儿薅行不行，他临星城公爵是家大业大但也不是这么用来败的吧！而且这里面有些设备没门路根本买不到好不好，他还得去动用人脉搞政治运作！
阿列克谢简直要吐血。
但牛都已经吹出去了，他还能怎么样呢？
……
于是，远在第四区的图子楠和原露就得到了他们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大包大揽的临星山公爵是个守信用的人，他真的全包了。
听到了这个好消息之后，两人都明显松了口气。
和土豪做朋友就是爽！
“最困难的问题被解决了。”图子楠说道，“实验室建立起来后，我们就要想办法把期刊重新办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年和原露一听头都大了。
——好嘛，还有学术期刊这个大头跟在后面！潮汐瞭望的刊物已经停了好久了，这玩意儿老麻烦了，可不是喊两句魂归来兮就能复活过来的！
“不急不急，总之，无论如何今天已经有了大进展了。”夏年连忙说道。
“还好还好。”原露说道，“我和图子楠对这种和钱有关的事情都不是很擅长，以前这事儿都不归我们管，还好这次有人帮忙解决。”
可谓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然而，她这话一出，忽然自己都愣了一下。
……是啊，以前这种事情都不归他们管，他们只需要闷头做研究就行了。
一个疑问便自然而然冒了出来——
那到底是谁在管呢？
她忽然很担心夏年问起这个问题。
如果她问了，该要如何回答呢？
难道告诉他们这个年轻的小师妹，她还有一个被关在疯人院里面、已经完全丧失了正常认知能力，与废人无异的师兄吗？
图子楠也没有说话。以他的聪明又如何不知原露忽然沉默的原因呢？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天去第六区看望喻秋文时的画面，每到这种时候，他就痛恨自己的过目不忘，他几乎记得每个细节，一旦这些记忆翻涌而出，于他而言便如同昨日再临，摧心折骨。
夏年也没有说话，她拿起那杯御华珍馆，一饮而尽。
黑色秘密酒吧就这样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在这片令人不安的沉默中，原露忽然又希望她能开口问了。
她觉得自己矛盾极了，她不希望别人提起自己那位师兄，又不愿意别人忘记他。
拧巴的情绪漫上来，她忽然又感觉到了烦躁，手指蜷缩了一下，就下意识地想去包里找神经抑制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在此时，夏年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说道：“……那个，老师还想问问你们，喻师兄他现在怎么样了？你们近期有去……看过他吗？”
原露和图子楠都怔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险些没能分清夏年口中的“老师”究竟是第一人称，还是第三人称。
无人回应。
似乎是都在盼着对方开口，图子楠和原露默契地保持了足足十余秒的沉默。
夏年大概心里有数了，她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到底还是保持了平和，说道：“没去看过也没关系……”
原露：“他还好。”
图子楠：“他不太好。”
……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了。
再度沉默。
原露看了一眼图子楠，抿了抿嘴唇，到底还是说道：“别让老师担心，小喻他至少……身体还算健康。”
图子楠并不觉得那叫健康，他向来实事求是。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反驳，只是闭上了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 162 章
时间已经耽误得太久了。
图子楠和原露的身份到底都太过特殊, 不能长时间同时失踪，在简单告别之后，两人便分别乘坐浮空车去往了上层区。
夏年则是在黑色秘密酒吧里多呆了一会儿。
在临走之前, 图子楠还拉着夏年讲起了一个她之前没有了解到的事情。
“关于你的叔叔，夏望。”图子楠说道, “他案件的详细情况我不知道, 但在他被捕的那段时间，上面有人来中央学院查找转移了他在校期间的课题、论文、实验报告，甚至没立项的课题。”
夏年怔了一下。
“师兄的意思是……”
“如果只是非法洗白感染义体，没必要查这些。”图子楠接着说道, “应该是他研究的某个项目出了问题。”
图子楠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夏望被抓进局子，很可能根本不是因为他贩卖了洗白义体, 而是他的某个课题踩到了上面人的雷点。
再优秀的学术人才，在政治面前也会显得如此幼稚而羸弱。
图子楠的前半生都在不断验证着这一点。
夏年到底是穿过来的, 她作为夏望的侄女和嫡系学生, 对自家叔叔的研究方向一无所知。虽然略显奇怪，但此刻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被带走的项目, 是什么方向的？”
幸好图子楠并未深究这个问题, 只是在短暂的记忆搜索之后，如同人型计算机般非常精确地给出了答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感染义体的异常数据自我复写和传播途径的研究。”他说道，“大多是这个研究方向的。”
停顿了一下后, 他说道：“你的叔叔……不一定是坏人。”
“……我知道。”夏年垂下眼, 片刻后抬起眼望着他，笑着说道：“谢谢你, 师兄。”
图子楠点点头, 登上了浮空车。
在那之后，夏年就一直坐在黑色秘密里面, 把玩着手里空空如也的酒杯。
【在想什么？】系统出声问道。
【在想我是不是犯了个错误。】夏年说道。
系统一听夏年这么说就觉得胆战心惊。
……在它看来，自己的宿主自从正式主动加入棋局之后，几乎能称得上是算无遗策，即便有突发情况，也能第一时间想到解决策略。
正如她所说的，她对这个游戏太熟悉了。
即便这样，她也有觉得自己做错的事情吗？
【什么错误？】系统还是好奇。
【……我刚穿进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应该拉着夏望问清楚的。】夏年叹了口气，【但当时我只想着躺平摆烂。】
……不过话说回来了，或许也正是因为她没问，才能活到现在。
系统：【……】
【现在好了，夏望已经没办法回答我的问题了。】
系统：【你不能去监狱里看他吗？】
【我能见到他，不代表他能回答我的问题呀。况且……能不能见到也不好说呢。】夏年说道。
……他们连小喻那样的人都能逼疯。
想让一个人闭嘴实在是太简单了。
最终夏年还是将手中的酒杯收了起来，放进了清洁机器人内部。
……
默默将夏年送回了第六区。
在夏年已经完全痊愈之后，老唐恩便和黛比一起回了第三区。
老唐恩年纪大了，身体不算好，已经换了个植入型人造肝，不算是感染科义体医生了。他tຊ现在在第三区还有个普通义体诊所要照看，当然不可能长时间留在第六区。
在离开之前，老唐恩还拉着夏年千叮万嘱。
“什么职业道德职业守则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永远是你自身安危。”他瞪着夏年说道，“保护好你自己，这种事情别再发生第二次！”
夏年恍惚了一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记性也很好，此刻忽然想起自己刚来第六区，刚见到老唐恩的时候。
彼时两人谈起感染科义体医生这个职业，夏年说这是个有意义的行业，老唐恩毫不客气地说道：有意义的前提是有足够的职业操守和责任心，这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此时此刻，他却改了口。
夏年想，这应当不是因为老唐恩变了，或者，至少不只是他变了。
她回过神，笑了起来，抱住了眼前这个可爱的小老头。
“谢谢你，唐恩医生。”她说道。
老唐恩似乎是因为夏年这突然有些亲密的动作而有些手足无措。
片刻后，他的神色也柔软下来，轻轻拍了拍夏年的肩膀。
他想：好孩子。
……
在那之后，夏年又重新查阅了一遍唐恩义体诊所内的失控体名录，并未发现什么值得在意的信息。
……左右第六区这段时间几乎没有什么严重的感染者，就算有，星空信仰也能轻松压制住他们体内的污染能量。
这样看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存在什么隐患。
夏年思考了一下，拨通了卢卡斯的电话。
她需要询问一下另一边的情况。卢卡斯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和她联系过了，无论是药物问题，还是之前的感染科义体医生协会事件，按理说都和卢卡斯密切相关。
然而电话却没有接通。
夏年以为他是在忙，等了一会儿之后却并未收到回电。
……有这么忙吗？
夏年有些疑惑，按理说，第六区应该没什么义体感染的病人了才对。
与此同时，夏年看见面前的光屏上突然开始插播紧急新闻：
“请第六区的民众注意，西区出现了紧急危险事件，目前，十四街区到十八街区的所有道路已经被封锁，请辐射范围内的群众立刻撤离危险区域！”
“紧急通知，辐射范围再度扩大，请看到紧急撤离通知的市民告知身边的家人和朋友，立刻撤出危险区域！！”
“受到紧急危险事件影响，目前第六区西区的网络通讯频道暂时信号中断，抢修正在进行中，请民众不要恐慌！”
也就在此刻，终于有人接入了她的通讯频道内，夏年接起，对面却不是卢卡斯。
伊芙的声音急促地传来：“小年，出事了！”
夏年看向了光屏上的新闻，心下一沉。
她从没听过伊芙用这种语气说话，连忙问道：“是和新闻上说的紧急事件有关吗？”
“对，是失控体！”伊芙说道，“而且能量波动太可怕了，我们的仪器已经完全读不出来了！在西区，卢卡斯的感染科义体诊所，你现在能过来吗？！”
夏年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瞳孔骤缩。
——治安管理局感染者控制科的仪器是便携式的，最高可以读到Alpha级别的感染指数。
现在连他们的仪器都读不出来了，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我感应到了Omega级别的感染能量，爆发性的！”默默自阴影中浮现出来，低声说道，“麻烦了。”
“先不要轻举妄动。”夏年说道。
默默点了点头：“需要我出手的话，就告诉我。”
……
夏年以最快的速度登上了浮空运输车，迅速朝着西区飞去。
此时天空已经暗了下来，似乎要下雨了。
卢卡斯的诊所怎么会出现Omega级别的失控体？
她觉得有些不能理解，临星城只有两个Omega级别，一个是默默，一个是黑雨衣。
默默就在她的身边，黑雨衣长期位于上层区，怎么都不至于跑到第六区来失控。
与此同时，夏年自空中也看见了一片混乱的西区。
受到了污染失控能量的扩散影响，西区已经没了网络信号，不少市民此刻正从四面八方跑到街道上，满脸惊恐。治安管理局几乎是倾巢出动，无数警员在地面上维持秩序，但人手依然远远不够。
从运输车窗外望去，四面八方而来的其他区的治安管理局支援已在路上，轰鸣的飞行引擎声如同闷雷。
这样的规模……
夏年的心情愈发沉重了下去。
她身上随身携带着的感染指数检测器已经开始发出警报了：“检测到高浓度感染，无法判断等级，请立刻撤离！”
不撤离的话，改造率但凡高一点，都很可能被感染义体病！
夏年朝着感染中心望去，在她的视野中，那里已经是一片可怖的、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如同树根般粗大的污染线纠缠在一起，以一栋建筑为原点，朝着四面八方辐射过去，像是盘踞于巢穴内的蜘蛛。
那里是卢卡斯的诊所。
她与诊所距离愈发近了，很快，一道黑色的影子骤然从运输车旁闪烁而过，一脚踩在运输车的玻璃上，借力朝着污染中心飞驰。
这一脚让夏年所在的浮空车猛地一晃，驾驶的警员怒骂了一声：“靠，妈的又是特勤部的，车玻璃不要你们洗是吧！一帮（很难听的粗口）！”
【这个感染浓度级别……是黑雨衣。】系统在夏年脑海中说道，【连他都出动了！】
夏年皱着眉头看着愈发近了的卢卡斯诊所。
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如同浓雾般笼罩上来，让她的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在星空信仰已经广泛传播的第六区，还会出现这么严重的感染失控事件？
……
与此同时，第二区，特勤部。
蒙特利看着光屏上显示出来的紧急情报，慢慢地坐在了他柔软舒适的座椅里。
“终于……”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来，“有了一些好消息了。”
那个天真的、可笑的、名叫卢卡斯的感染科义体医生，终于彻底坏掉了。
哦，不……他现在可算不上是感染科义体医生了呢。
不过是一个将自己的胃偷偷替换成了义体、却依然不肯放弃自己岗位的疯子罢了。他真以为别人都是瞎子，都会被他这可笑的伎俩骗过吗？
他为什么就从来不肯动脑筋想想，为什么感染科义体医生被定死了规矩，绝对不可以安装义体？只有他聪明，其他医生都是傻子？
但蒙特利要感谢他。
——感谢他为社团的事业，作出了如此大的贡献和牺牲。
虽然夏年那边的计划推进屡屡受阻，但没关系，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无名小卒，对大局的影响微乎其微。
只要社团的大业依然能够稳步推进，一切就都还在掌控之中。
蒙特利看向了屏幕上的进度条，他站起身，走到屏幕之前，轻轻将覆盖在上面的防尘盖给掀开。
进度条的上方，露出了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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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区感染总浓度。”
此时此刻，进度已经遽然加速，来到了99.2%。
“为Omega级失控体的诞生与即将到来的大审判而欢呼吧。”蒙特利轻声说道，“第六区。”
……
与此同时，第六区，临星城第三精神病院，19号病房。
喻秋文扔下了手中的铅笔，陡然抬起了眼睛，那双玉石般的眼眸里像是突然泛起了浓墨，瞳孔在这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糟了。”他低声说道，“已经快要……”
他站起身，快步走到了病房门前，伸手想推开病房，但纹丝不动。
他转过身，走到阳台上，望向了远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里仿佛有无尽的星光。
第 163 章
夏年终于抵达了卢卡斯诊所。
此时此刻, 这里已经不能被成为诊所了。
只是刚离开运输车，她便闻到了空气中浓厚的腐臭气味。她仰起头，看见四层楼高诊所的外墙上覆盖着某种黏稠的、诡异的、呈现黑色与血色混合的半固体, 它们扭曲着，像是有生命一般, 从门窗洞口处延伸出来, 与外界的地面和周边的其他建筑连接在一起。
仔细去看，夏年甚至能从那些黑色黏液中看见人类的血肉和骨骼。但那些骨骼已经失去了支撑作用，取而代之的是大量分辨不清种类和用途的机械。
这些可怖的、散发着腐臭的物质不断地扭曲着，生长着, 仿佛一个巨大的、肿胀的生命体。
它的血肉在诊所内蔓延着，覆盖了整个tຊ建筑物的表面, 甚至渗透到了墙壁和地板之间的空隙中，也不知道建筑内的空间是不是已经完全被这种如同恶性肿瘤一样的东西全部占领了。
它的身体如同活体的黑色细胞一般, 不断地蠕动着, 试图与周围的物体融为一体。建筑物本身仿佛活了起来，其形态变得扭曲且畸形, 似乎是在痛苦地挣扎着。
夏年感觉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 哪怕她见多了各类病变组织，也险些干呕出来。
她从没见到过这种层级的失控体，也从没见过如此狰狞畸形的怪物。
哪怕是当初在矿坑之下的Alpha级别失控体, 都未曾让她有过如此惊惧之感。
她携带着的感染浓度检测仪器已经疯了般发出警报声, 只需要看一眼能量波动的波峰波谷，夏年就知道, 眼前的怪物毫无疑问是个Omega级别的失控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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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到现在还能活着, 仅仅是因为这个失控体的攻击欲望并不强。
【感染浓度太高了……在这里召唤马甲会有很大的风险。】系统说道。
感染者控制部的警员们强忍着精神污染，正在尽全力救援周边建筑里的普通民众们, 哪怕抢救出来的仅仅只是一具具的尸体。
失控体在注意到那些尸体之后，一种几乎要形成实质的愤怒、仇恨和悲哀以其为中心扩散出去，它发出了难以理解的哀嚎声，那些黑色物质化为了肢体和触手，癫狂地朝着尸体而来，将其卷入了血肉的洪流之中。
险些被波及到的感染者控制部警员也根本来不及逃跑，污染浓度过高了，他们只能苍白着脸一步步艰难后退。
有不少已经暗中信仰了星空的警员们则要好得多，他们受到影响较少，尚能维持住理智状态，将人群驱赶至安全线之外，并做好战斗准备。
夏年听见一个难以辨别的声音用含糊不清的语言说着什么，那些声音像是从她心底漫出，在她的脑海深处响起——
“救……救……”
救？救命吗？难道这个失控体尚还保留了一点理性？
“救救……病人……”
夏年怔了一下。
——卢卡斯的声音？
卢卡斯怎么会变成失控体，他怎么可能会感染！？
他是个感染科义体医生，他连义体都没有，怎么会感染义体病，还失控成了Omega级的怪物！？
随后她听见得更加真切了，那个声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在她的脑海中不断说道：“救救病人……他们……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他用已经几乎完全分辨不出音色的怪异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杀了我”，就像是一句魔咒，汇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带着强烈精神污染的阴沉呓语，反复在夏年的脑海深处回响着叠加着汇聚成浪潮，越来越高越来越癫狂——
“你还好吗？”
一个声音在夏年耳边忽然响起。
浪潮戛然而止，幻象骤然退散。
夏年回头看去，一个面部全被覆盖在高反射金属面罩之下的人正看着她。一把笔直纤细的短刀自他右臂处延伸出来，闪烁着浅绿色的荧光。
即便是隔着一层面罩，她的面容显示在虚拟屏幕之上，被裹在黑雨衣之中的人依然在视线相对的瞬间，感到了一种令他浑身战栗的惊艳。
嘈杂的、如同歌颂般的声音再度于叶叙的脑海中轰然响起，如同盛大乐团的序曲奏响，要带着唯一的听众浸入到无穷无尽的轰鸣之海洋。
（朝拜吧，朝拜吧，朝拜吧！）
叶叙闭了闭眼睛，将这嘈杂之声压制下去。
随后他上前半步：“医生，退到安全线外，深层失控，已经不可复原了……”
话说到一半，他停下了。
——他们上一次见面，他也是这样说的，结果那个“深层失控体”就在他挥刀的瞬间恢复了原状。他生生切断了对方的双腿。
某种可怕的心悸感伴随着羞耻一瞬间吞没了他的全部声音，他张开嘴，只有空洞单调的气流声从他的喉咙间摩擦而过。
夏年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小年！”伊芙在不远处看到了夏年，小跑着过来，她的呼吸声有些不稳，声音的尾调也明显有些发颤：“有几个警员被诱发了感染，不太稳定，你去帮一下——这边交给我们了。快走！”
这个Omega级别的失控体不可能恢复原状了！
上层区的治安管理局和特勤部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必须要把这个Omega失控体以最快的速度杀死，不然感染爆发、蔓延开来，整个第六区都会遭殃！
“你们要杀了他？”夏年说道。
“杀不掉也得杀，必须得杀，不计代价！”伊芙理解错了夏年的意思，她咬着牙说道，“这个东西多停留一秒都是灾难！”
是的，这已经是一场灾难了，所幸还在雏形阶段，还没能完全爆发出来。
黑雨衣已经到了，他们有很大胜算将其扼杀在萌芽中！
卢卡斯的失控体骤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或者更像是哀嚎声，它的黑色触手般肢体舒张开来，周边的建筑在大地的剧烈震颤中轰然倒塌。
“他没有主动攻击。”夏年说道，“他还有理智！”
伊芙愣了一下：“可是它是Omega级别失控体！”
Omega级别失控体一旦发现，无论是否还能复原，都直接肃清。
这是临星城两百多年来没有更改过的铁律！
就在此刻，不远处又传来一声惨烈的哀嚎声，一个感染者控制部的警员接受不了过强的污染，开始出现了失控的症状！
“该死！”伊芙低声骂了一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也是感染者。”叶叙开口说道，“你回避吧。”
“你让我回避？”伊芙不可思议道，“你作为Omega级感染者，你在这里的风险比我还要大！”
“把这里所有人清出去，你们没有用。”叶叙像是完全没听见伊芙说的话一样，“这里只留我一个人。治安管理局的警力用去保护市民，快！”
伊芙抿了抿嘴唇。
……黑雨衣的做法是对的。他们留在这里不一定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这毕竟是个Omega级别失控体，即便它看起来好像没有太强的攻击意愿。
这是一场一旦突破封锁，就会毁掉第六区的，前所未有的灾难！
“小年你跟我一起。”她说道。
夏年摇了摇头：“我留在这里。”
“你疯了！”伊芙又急又气，“你只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我没有任何感染的风险。”夏年很冷静地说道，她的语气平和，就像是在叙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既然失控体并未主动进攻，我在这里很安全。我需要记录数据——这是宝贵的Omega失控体！”
正准备开口要求夏年离开的叶叙怔了一下。
“——哪怕只有数据留下来了，都比我这条命宝贵。”夏年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不会走的。”
叶叙闭上了嘴，沉默了下来，藏在面罩后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她，哪怕他脑海中嘈杂的声音在崩溃地嘶吼着。
（低下头颅！你这个不敬之人！低下头颅！！）
“你真是……疯子。”最后两个字几不可闻，伊芙咬着牙说道：“不行，我不能让你暴露在危险中，你马上和我走，别逼我用强——”
“伊芙！”
一个声音从高处传来，几人望去，第六区治安管理局的局长德里克正从站在舱门大开的浮空车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浮空车掀起的风吹得他额前的短发飞舞不休，他在一片轰鸣的噪声中说道：“走！”
“可是……”伊芙还想要说些什么，德里克却又说了一遍：“走！！”
这是命令！
无奈之下，伊芙只能留下了黑雨衣和夏年，一个跳跃便准确登入德里克所在的浮空车。
她不可思议道：“怎么能把小年就留在那里？！她只是个普通人，她被碰一下就死了！！”
德里克冷冽的蓝色眼睛tຊ看向了夏年。
“……不会的。”他低声说道，“相信她。”
伊芙有些发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局长会对小年有这么强的信心。
随后德里克在警用通讯频道里面有条不紊地发送指令。
“封锁以失控体为圆心、半径三千米之内的所有区域，建立磁场排斥隔离屏障。”他说道，“所有感染不稳定的警员，立刻撤离到隔离墙之外，不许在危险区域停留！近距离战斗专精的所有警员不允许入内，避免被感染！其余警员搜查危险区幸存者，让上层区来的增援和特勤部监控黑雨衣的动向，一旦他有失控的迹象，立刻上报到总部！”
接到了各部门的回应后，他抬起头看向愈发晦暗的天空。
……要下暴雨了。
……
感染核心区域。
在夏年的感染视野中，黑雨衣身上的污染线的浓郁可怖程度并不比眼前的卢卡斯要弱。
但至少，他的污染还算稳定，并没有因为卢卡斯狂乱疯癫的感染症状所影响。
“后退一点，打起来可能会波及到你。”叶叙说道。
他声音不算高，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语气显得稍微温和了一些。
夏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声线的变化，转过脸看向他，说道：“等一下再动手，这个诊所的感染科医生还在里面。”
感染科义体医生？像她这样脆弱到一根手指就能捏死的普通人？
叶叙陈述他所认定的事实：“……他肯定死了。”
“不，他没死。”夏年说道，“我要进去找他。”
叶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愣了一下，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你疯了！”叶叙说道，“你会死在里面的！”
“我没疯。”夏年说道，她直视着叶叙藏在面罩后的眼睛，“卢卡斯在里面，他是感染科医生，不可能被感染，他一定保持着人类状态——只有我不会被感染浓度影响，我要进去找他。”
“我应该让刚才那个Beta级把你一起带走的。”叶叙说道，“她说得对，你就是个疯子！”
“听着，黑雨衣。”夏年加重了语气说道，“上次你不听我的，后果是你毁了于子星的腿——这次你还要继续反对我吗？”
叶叙没说话，只是握着刀的手更紧了一些，发出了金属摩擦的轻微声响。
夏年接着说道：“你还想继续伤害本来能够完好无损活下来的人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 164 章
……这句话的攻击性可就太强了。
夏年与黑雨衣看不见的眼睛对视, 分毫不让。
其实她心里也有点没底气。
但是凭借她与此人短时间的接触，以及从德里克那里道听途说来的一些关于黑雨衣的传闻，她大概能猜出这家伙是个什么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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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质上不坏, 但长时间的最高战力地位已经让他失去了部分判断力。
只要反复在他面前证明他是错的，他就会彻底失去对自己判断的自信力, 从而被人牵着鼻子走。
果然, 在听见夏年的质问之后，叶叙无法反驳她，甚至感到了些许令他恼火的茫然。
理智上他知道这个医生根本就是在强词夺理，但他却找不到任何理由说服她, 或者说，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他的脑海中无法控制地涌现出那天在矿坑下的画面, 挡在他面前的年轻医生、不听劝阻自以为是的出手、哀嚎倒地的恢复正常的失控体、还有那把被他扔在地上的刀。
他脑海中那些恼人的声音又开始颂唱，甚至还无师自通地分起了声部, 如同教堂中的唱诗班。
（蠢货, 是谁允许你质疑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至高存在！）
（蝼蚁，低下你的头颅！）
（膜拜她！服从她！侍奉她！）
叶叙只觉得一股令他几乎恐慌的情绪决堤而出, 与他那近乎羞耻的愧疚混合在一起, 张开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夏年看了一眼被治安管理局建立起来的能量屏障。
这个屏障能够短暂抵御任何形式的能量与物质，持续时间在十分钟左右。
叶叙要杀掉一个Omega级别的失控体，哪怕它不反抗, 至少也需要一分钟时间。
也就是说她最多有九分钟。
“我进去了。”夏年说道, “九分钟没出来，你就直接动手。”
“等……”
一个犹豫的字眼落在了空处。
叶叙僵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夏年转身朝着那狰狞扭曲的失控体、那栋已经成为畸形生物的建筑物走去。她转身没有半点犹豫, 就像她面对着的并不是一个吞噬生命的失控怪物。
信仰值具象化所形成的无形力量包裹住了夏年，也护住了藏在她影子里面的默默。
“真是个幼稚小鬼。”默默说道。
随便换个人来, 恐怕都绝对不会让夏年一个人进入失控体内部。
“……原谅他吧，他才二十多岁。”夏年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诊所的门。
写着卢卡斯名字的招牌已经被粘接在一起的血肉和机械搅碎，招牌的一角落在地上，玻璃碎成了粉末，从缝隙间流淌出浓稠的如血般的液体，在地面上如蛛网蔓延。
“诊所”二字已经破碎到难以辨认了。
【如果要逆转污染，必须要找到污染线的起点。】系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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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年抬起脚，跨过了破碎的门牌，踩在了失控体铺在地面的肢体之上——除此之外，她已经无处下脚。
那些混杂着血肉的、散发着腐臭的暗色肢体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顺着她的脚踝向上爬，然而却在包裹于躯体之外的莹莹星光之下退缩了，抽搐着扭动到了一边。
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嘈杂中，夏年没能听清默默嘟囔的一句“你也才只二十岁而已”。
她走入大厅，昏暗的灯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让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阴暗的氛围中。一层厚厚的黑色黏液粘在墙壁和地面上，肉眼可见的肉块和骨骼突出在黑色液体中，整个空间都在蠢蠢欲动，形成被诡异力量凝固在一起的怪物。
在感染视野中，她看见了好几个纠缠在一起的污染线团，每个的浓度都不低，至少是Beta级别。
这就意味着，眼前这个Omega级别的失控体，并不是一个单独的感染者所形成的，而是多个。
这栋感染科诊所里面所有的病人，都被卷入到这场浩大的失控之中了。
……然而，第六区哪来的这么多Beta级感染者？
这样一个疑问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不去，伴随着她愈发深入这个失控之地，答案愈发清晰。
她胸腔中的怒火也愈发旺盛。
冷静。她想着。
夏年，你要冷静。你很熟悉游戏规则，你知道这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这不过是他们的常规手段而已。
正如你自己曾经所认同的那样，手段是手段，目的是目的。
你真正要弄清楚的，是他们的目的。
她深吸了口气，朝着深处的卢卡斯的诊疗室走去。她的脚步愈发缓慢了，越向内，那些被污染的空间就愈发凝结成实体，肮脏的、可怖的、扭曲的、哀嚎着的能量几乎化成了填满所有孔隙的淤泥，流淌着溶解着，就连支离破碎照射进来的光也变得灰白冰冷，最终被吞没于无形的泥泞。
时间开始放缓，她路过一间间病房，看见一幅幅虚幻的画面。
【这是什么？】她问道。
【……是失控体记忆与感染能量的共振。】系统说道，【和星空神迹一样，是一种纯粹自然之物，只有你能看见。】
记忆？
夏年不再说话，而是专心看起这些略显模糊和失焦的画面。
……
她看见，初来第六区的文质彬彬到有些过头的医生朝她微笑，拿出证件，温声说道：“我希望没打扰到你的工作。你可以叫我卢卡斯，这是我的证件。”
画面淡去，卢卡斯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局促和窘迫：“夏医生，我知道现在大家都有困难……所以我愿意以进货的一点五倍价格从你这里购买。”
然而那药物终究是杯水车薪，只能解了燃眉之急。
她看见形销骨立的病人不解地看着他，愤怒、悲哀、无奈，声嘶力竭吼道：“就不能痛痛快快放我们走吗？你也是从第三区下来的人，就真的差这点卖药的钱？！”
而对这样的质问，卢卡斯无所适从。
他说抱歉。他请求病人们回到病房，他说外面的电磁辐射比病房tຊ内要高，对你们的恢复不利。
无人领情，他被推倒，他的腹部撞上了桌角，他吐出了鲜血。
夏年的瞳孔慢慢放大了，她看着那些虚幻画面中的卢卡斯，恍惚中明白了，他为何会被感染。
“你的胃癌已经拖了太久了，再这样下去，换人造胃都难救了。”
“感染科义体医生的身份并不重要，只是既然有了这个能力，便应该尽可能多救一些人。”
夏年伸出手，想要触碰面前的幻想，然而只留下了一道道涟漪，那幻象陡然破碎消亡，只留下充满戾气的声音在回荡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滚回你的第三区！”
“治不好病还当医生，现在什么阿猫阿狗披上白大褂都能上岗了是吧！”
“是不是你他妈技术太差，在第三区混不下去了，才来我们第六区当鸡头的啊！”
卢卡斯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诊所门口，接听着来自同事的电话。
他终于知道了，原来感染抑制剂一直都供应不上，是因为柏塔的董事长把原材料拿去，做了香水。
他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信念碎掉了。
他失去了全部的教养和优雅，向来温和的眉眼陡然生出戾气，他痛恨着绝望着暴怒着将愤怒倾泻在柏塔包装盒的Logo上。最终，他力竭坐倒在地上，将脸埋进了膝盖。
“医生！”身后有人喊他，“换一套义眼，这套好像出故障了！要柏塔的好货！”
他站起身，一声不吭地从库房中拿出了一套柏塔产出的义眼，他的手在颤抖，声线却平稳、友善、温和：“来了，请稍等一下。”
日复一日。
在那之后，他愈发控制不住自己。
所幸第六区感染者数量愈发少了，抑制剂也勉强能维持住现状。
直到半个月前，诊所一连来了好几个Beta级别的感染者。
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Beta级别的病人呢？卢卡斯不知道。
但他们似乎都是很好的病人，善良、温和、淳朴、可爱。可他们的病情却每况愈下，再多的感染抑制剂似乎都无法填补他们的黑洞。
他必须想办法……他必须弄到更多的抑制剂，他要救他们。
哪怕他会为此打破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垂青于他。
越是不肯倒下的人，命运便越是乐于玩弄和摧残他，就像是神祇在以无穷无尽的时间与精力，来试探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崩溃的底线，并乐此不疲。
于是，在命运微笑的目光注视之下，他终于听见了魔鬼的声音。
……结束一切痛苦，又何尝不是一种拯救呢？
可那微笑着的，真的是“命运”吗？
夏年回过神来。
她推开了诊疗室的门，终于看见了卢卡斯。
那个温和有礼的医生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模样。她看见原本应该是办公桌的地方，凝结出一个巨大的肉块，如同心脏。
这颗血肉心脏跳动着，发出阵阵低沉的轰鸣，如同暴雨降临之前的隐约雷鸣。它的表面布满了血管和肌肉，每一次跳动都会让血液和黑色的黏液喷涌而出，凝聚成有如活物的触手，自门窗流淌而出，朝着四面八方扩张它的领域。
一切都像是凝固了一样。
时间被无限放缓。
在看见那颗心脏的瞬间，夏年再度听见了卢卡斯的声音——就像是她在诊所之外所听见的那样，混乱、扭曲、癫狂、难以辨识。
“病人……”它说道，“保护……不许……伤害……”
夏年回想起一路上她所看见那些被黑色黏液覆盖包裹着的病人们，她垂下眼，在感染视野中，无数血红的、仿佛滴着血的丝线缠绕在心脏之上，随着鼓动而不断缩紧。
“走……”它说道，“走……杀了……我……”
夏年沉默着走上前去，那些黑色的黏液像是疯了般朝着她扑过来，却又被星空的力量阻隔在外，无从渗透。
心脏发出了近乎哀嚎的轰鸣声。
“不能再靠近了。”默默在夏年的耳边说道，“太危险了！”
再靠近，一旦出现了什么意外，她可能来不及救下夏年的命！
“这都不是你的错。”夏年说道，她伸出了手，璀璨的、浩瀚的、瑰丽的星光在她的指尖上逐渐汇聚凝结，化作实体。
卢卡斯，你不该为此付出代价。
……
叶叙在诊所之外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无视了自己脑海中嗡嗡不停的可恨的嘈杂声音，那些声音通常会让他焦躁不安，但眼下他有更焦虑的事情。
夏年还是没有出来。
时间已经过去六分钟了，诊所内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做出了一个极其愚蠢的决定！
他怎么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感染科义体医生，一个连义体都没有的普通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呢？！
他刚才到底在想什么？！果然，疯癫是会传染的，他也被染上莫名其妙的疯病了！
这下好了，第六区的两个感染科义体医生全都在死在这里了！感染科协会最近本来就有很大的动作，为了他们的医生而奔走呼吁，如果一下子死了两个……
叶叙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他停下了来回踱步的步伐，望向了诊所，迅速开启了自检，确认了躯体内每一个零件、每一件武器、每一种备用药物的连线状态。
就在他准备亮出刀刃，进入战斗状态的瞬间，他陡然感觉到周围的感染浓度在断崖式地下跌！
叶叙怔了一下。
伴随着感染浓度的下降，他看见那些粘接在建筑和道路上的黑色粘液在以一个缓慢却稳定的速度，不断向内缩去。
被附着过的地面留下了潮湿的痕迹，却也很快蒸发殆尽。
数个呼吸的时间，Omega级失控体的肢体便肉眼可见地小了一圈！
叶叙睁大了眼睛，他摘下了面罩，露出了一张略显稚嫩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这不可能。
一个深层失控的Omega级别失控体，居然在逐渐恢复正常状态？
某种于他而言可怕到极点的冲击骤然迎面袭来，他几乎无法承受这巨大的压力，踉跄着倒退了半步。
错愕、惊慌、难以置信，还有某种……对未来可能会有的死里逃生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
第 165 章
隔离屏障之外。
一群闻风而来的记者们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 但无法进入，便只能在外拍照不停，闪光灯不断亮起。
原先他们是不敢靠近的, 但此时隔离屏障已经被立起，便一个个都不怕了。
——这可是大新闻！如果他们能拍到黑雨衣和Omega级别失控体的战斗画面的话, 少说也能带来上百万的曝光量！
那可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双Omega级别的巅峰对决啊！！
除记者外, 感染科义体医生协会的人也已经到了。
“打开屏障，让我进去！”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说道，她的脸上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在，说话的口吻也是习惯了发号施令的。
记者们被维持秩序的警察们拦在外面, 眼见这边有了冲突，连忙跑了过来, 一顿乱拍。
“不行，布里吉塔女士。”德里克说道, “里面是Omega级别的失控体。”
布里吉塔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她几乎是失控般吼着说道：“别跟我扯这些，我儿子还在里面！！特勤部呢？！蒙特利养的那群废物呢！！”
“黑雨衣已经进入屏障内了。”被她倾泻了怒火的治安管理局局长耐心地说道, “很快就会有结果。”
布里吉塔急促地呼吸着, 甚至已经顾不上那些烦人的闪光灯了。
她从未感觉到如此无力过——她是本届感染科义体医生协会的会长，这本已经是她任期的最后几年了，在此之前, 她从未遇见过什么Omega级别的失控事件。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为什么偏偏是在她儿子的诊所内爆发的？！
她在与卢卡斯爆发争吵之后, 也才仅仅几天没联系，怎么就会出现这么严重的事故？！
“这不对劲……这不对劲！”她说道, “我儿子不可能接纳一个Omega感染者后不上报, 你们治安管理局没有纪录吗！？这是严重的失职！！”
德里克看向站在他身后的伊芙，伊芙开口道：“这就是奇怪之处了——从感染者控制部的纪录来看, 卢卡斯医生已经有半个月未提交过新的感染者档案纪录了。”
“什么意思？你是在指责我儿子不守规矩？！”布里吉塔怒道。
“卢卡斯向来是个严谨的tຊ人。”协会来的其他人议论起来，“他不可能做出瞒报的事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肯定是你们治安管理局的系统出了问题！”
“——一个Omega失控体，怎么可能这么突兀地出现，没有任何征兆？！”
“非要等到完全爆发了才被发现，治安管理局要承担责任的！”
德里克并未因这毫无缘由的质问而动怒，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脸，看向了屏障内卢卡斯诊所的方向，眯了眯眼睛。
……很熟悉。
这种信息传递被直接切断的手段，曾经也出现在过治安管理局与危险感染收容中心的交流中，导致了瓶中腑器的收容失败。
看来，棋盘另一端的人再一次出手了。
“这件事情的后续问责以后再论。”他说道，重新看向协会来的人，打断了他们越来越激动的质问，“现在争吵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布里吉塔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她颓唐地后退了两步，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了下来。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没能支援卢卡斯感染抑制剂，才导致他的病人病情彻底失控，从而变成了失控体吗？
难道真的是她的错？
——那是她的儿子啊，是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她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难得一见的感染科天才。
可现在，她除了祈祷自己孩子不要死在屏障内，居然无计可施。
而且，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卢卡斯的生还概率已经很低很低了。
那是一个Omega级的失控体。
其恐怖的精神污染能让绝大部分安装了义体的治安管理局成员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由与其平级的黑雨衣来处理，不然只会造成连锁反应，导致连续失控。
也就是说……身为普通人的卢卡斯在面对失控体时，几乎没有任何生还希望。
有那么一瞬间，布里吉塔真切地怀疑起了这一切的意义。
感染科义体医生并不算是什么赚钱的行业，甚至可以说，他们比起普通的义体医生还要弱势一些。
高门槛使得感染科医生数量愈发稀少，高风险更是劝退了很多原本具备能力之人。
若非当年郁贤将感染医学作为潮汐瞭望的专攻领域之一，并制定了一系列沿用至今的治疗方法和研究路径，大幅度降低了其危险性，恐怕感染医学至今都会被列为天坑专业第一名。
是啊，他们确实受人尊敬，但这个职业却并没有很多人想象得那般不可或缺。
任谁都知道，义体病治疗极其昂贵，很多下层区的人根本治不起这病。
柏塔在明知感染风险存在的情况下，依然不断推出新的义体产品，不断鼓励所有人将他们的身躯替换成义体，引导舆论贬低人类自然躯体。
很多时候，布里吉塔都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是在治病救人，还是在为柏塔降低他们卖不出义体的风险。
布里吉塔明白这一点，但她装糊涂。日子总是要过的，生活总是要继续的，她闭着眼睛，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闭着眼睛，安安稳稳度过职业生涯。
然而卢卡斯不肯。
在多年以前，卢卡斯就尝试过去下层区开诊所，但都被布里吉塔说服了。可今年，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铁了心要去第六区。
布里吉塔以为他会回头的，以为第六区严苛的环境和粗鄙的居民会让他意识到，自己不属于那里。
可她等到的，却是眼前的隔离屏障，将她和自己的孩子隔离在两边，如同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夏年呢？”布里吉塔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第六区另一个感染科医生呢？她为什么没有来！？”
或许夏年能知道些什么呢？
渴求着大新闻的记者们听见这个问题，却是立刻就兴奋了起来。
——是啊，还有个医生怎么没来？不是说好了，这种严重的失控事件都会让医生来出外勤的吗？
好啊，夏年医生刚刚才因为遇袭事件吸引了不少目光，现在很可能又要因为失职上热搜了！
伊芙听见自己朋友的名字，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明显出现了焦躁之色来。
德里克倒还比较平静，他回答道：“夏医生在里面。”
布里吉塔愣了一下：“在屏障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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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里克点了点头。
“她已经……”
“不。”德里克说道，“她还活着。”
“……既然还活着，就没有人去把她救出来吗？”布里吉塔不可思议道。
伊芙低声说道：“小年是自己要求留在里面的。”
布里吉塔睁大了眼睛。
“里面的失控体攻击欲望并不强烈，所以夏医生要求留在里面，记录Omega失控体的各项数据。”德里克补充道。
此话一出，就连不断闪烁着的闪光灯也停了下来。记者们都愣住了，原本有人已经在心里打好的诸如“感染科医生临阵脱逃”之类的腹稿了，这下全都白费了心思。
他们面面相觑。
夏年居然是因为这么伟光正的理由而留在屏障之内的？
这新闻也太正面了，可不如负面新闻吸引眼球啊。
只有第六区当地的记者们眼前一亮，已经在心里草拟新闻的标题了。他们看着还在发呆的其他区来的记者，心下皆感到不屑。
……这些外区的人，他们懂什么？第六区谁不知道，夏医生是个几乎完美无瑕的好人？这样的人，你们还想从人家身上吸血，还想挖掘什么道德沦丧人性扭曲。
天知道扭曲的到底是谁。
与此同时，在巨大的悲伤和绝望中，布里吉塔忽而感受到了一丝不解和困惑来。
……夏年是疯子吗？
她不怕死吗？
是了，她是夏望的侄女。不愧是一个家门走出来的，他们两个都是不怕死的疯子，都是为了学术理想和目标不惜一切的人。
难道今天，第六区的感染科义体医生都要团灭在这个可恨的罩子里了？
而她该做什么？她能做什么？她只能站在罩子之外，思索着要如何利用此事，催促议会加强对感染科义体医生的保护。
布里吉塔呆在原地。
她已经听不清站在自己身后的同事们安慰的话语，只感觉悲伤、愤怒和恐慌的浪潮一阵阵袭来，让她耳畔响起了尖锐无比的蜂鸣声。
“等等。”伊芙突然说道，“隔离罩里面的感染指数降低了！”
德里克愣了一下，迅速从伊芙手中拿过了平板，看了一眼上面的数据。
——确实变低了，而且是断崖式的下跌。
“应该是黑雨衣动手了。”德里克说道。
“隔离罩的能量已经快要消耗完了，需要补充吗？”伊芙问道。
德里克看出她的心思已经不在外面了，他摇了摇头：“暂时不用，没感染的警员先进去看看情况！”
一句话将伊芙封在外围，布里吉塔立刻上前说道：“我也进去！”
德里克皱眉，他又看了一眼感染指数。
……已经近乎归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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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但必须保持在安全距离外。”他说道，“不允许靠近。”
……
隔离罩被打开了一个小小的角落，德里克带着数名Beta级别以上的未感染的警员进入，保护着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几个协会来的人。
一进入罩内，他就意识到，原本充斥着腐臭味的街道已经恢复了原状，空气里只余下淡淡的海腥味，就和往常一样。
感染指数的波动基本已经完全消失。
布里吉塔掏出了她自己随身携带的检测设备：“感染已经消失了。”
“失控体已经死了！”另一个协会成员说道。
几人加快了脚步，很快就抵达了卢卡斯的诊所。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诊所的建筑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样，只留下墙壁上不明显的水痕。
阴沉的氛围依然还保留在街道上，偶见几处零星的血迹。不少原本被黑色黏液吞噬了的无辜的路人和尸体都被吐了出来，横七竖八躺得遍地都是。
布里吉塔立刻冲了出去，在那些尸体和昏迷的路人中翻找起来。
“卢卡斯？卢卡斯！”她动作越来越快，状若疯癫，“卢卡斯，你在哪！？”
德里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他并未看到任何义体战斗留下的痕迹——无论是黑雨衣惯用的冷兵器留下的刀痕，还是热武器留下的痕迹，全都没有。
以他的战斗经验而言，这里根本就没有tຊ发生任何战斗。
——与他的预期完全一致。
他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黑雨衣。后者已经将他的面罩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看起来年轻过分的脸，那张脸上带着错愕的、不解的神色，德里克甚至在其中看见了喜悦。
隔离罩的能量耗尽，遽然崩塌，与此同时，阴沉了一整天的乌云层更加黯淡下来，雨滴连绵不绝地落下。
雨越下越大，透明的悬浮伞一面面飘到了空中。
记者们终于突破了警察的包围圈，他们手持着相机冲了进来，兴奋地捕捉着Omega级别失控体的踪迹，但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们找到了警察们包围着的建筑，下意识将镜头对准了诊所的大门。
随后，他们便看见了两个身影。
年轻的女性医生搀扶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性医生，一步步朝着诊所外走来。男性医生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脸上残留着尚未褪去的迷茫和虚弱。
而女性医生则神色平静，一步步走得平稳坚定。
两人终于走到了诊所门口，他们跨过了摔得粉碎的诊所招牌，抬起头来望向注视着他们的、沉默的人群。
刹那间，暴雨倾盆。
第 166 章
第二区。
连绵不断的雨落在清透的玻璃上, 在室内白色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投下一道道流淌着的阴影。
滴滴答答的雨声带着凉意，绵绵不绝。这一场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在今日、明日以及未来很多日, 还将继续落下。
【真贵啊。】
夏年在自己的脑海中和系统抱怨道。
【这间病房吗？又不要你花钱。】
【把卢卡斯救回来真贵啊……】
系统：【……你都有两百多万的存款了，区区一万点信仰值还贵！？】
……是的, 一万点信仰值, 这是逆转了卢卡斯的Omega级别污染的代价。
和Beta级、Alpha级污染一比，简直贵到离谱了！
夏年在病床上换了个姿势，躺得惬意无比。
……没错，才刚从遇袭事件中恢复了不到两个星期, 她就又躺回来医院了。而且这次，她是直接被布里吉塔给接到了位于第二区的医院, 隔壁便是卢卡斯。
那天，她带着还没有完全恢复清醒的卢卡斯走出了诊所, 卢卡斯身体过于虚弱, 没走两步便倒在地上。
夏年因为一直搀扶着他，没来得及调整姿势, 便与卢卡斯一起摔了, 被暴雨淋个正着。
围观的人群都呆住了，还是德里克的反应速度快，立刻就冲上来将两人都给扶起, 撑起了伞。
布里吉塔和她的感染科义体医生协会的人直接挤开了警局的医疗队, 二话不说便带着两人去了第二区，进行全面诊断和治疗。
至于那些试图拍照采访的记者, 很快就被警察们给拦了起来。
夏年自然是没有什么病情和伤势可言, 但她还是被布里吉塔以“受到了精神污染和冲击”为由，扣在了柔软舒适的豪华病床上躺了足足一天。
虽然躺了一天, 她但却一点都不觉无聊。这里到底是第二区，各种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哪怕夏年手指都不动一下，照样有拟感娱乐设备能让她玩上一天不带重样。
只有一件事情让她感觉颇为意外。
在她醒来之后，默默出现在她身边，紧皱着眉头告诉她：“你昏睡期间，黑雨衣那个小鬼来过。”
黑雨衣？夏年很意外：“他来做什么？”
默默：“鬼知道，他偷偷摸摸进了你病房，站在玄关那个位置，盯着你看了一个小时，然后就走了。”
夏年：“……啊？”
默默接着说道：“我当时想着只要他敢再靠近一步，我就动手杀了他。但他偏偏就没动弹一步。”
她露出了厌恶之色来：“一个Omega级，能干出这种古怪的事，我看他距离疯掉也不远了。”
夏年：“他会不会是发现你了？”
默默傲然道：“除了我爹……我是说除了赤狮，这世界上没人能发现隐匿状态的我。”
而卢卡斯那边，情况就要稍微糟糕一点。
布里吉塔毫无疑问查出了自家儿子偷偷摸摸给自己换了个义体胃，但没查出来感染。因为他的感染稳定指数高得有点离谱，和没感染的人差不太多。
她便只能归结为自家儿子运气太好了，从失控体肚子里被救出来，居然还能没被感染。
布里吉塔对孩子的幸存到底是欣喜若狂的。
天知道她当时看见卢卡斯完好无损地从诊所里走出来时，心情有多么的惊喜和不可置信。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将卢卡斯平安无事带出来的夏年是天使一样散发着光芒的存在，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居然真的做到了。
她从一个Omega级别的失控体中，救出了卢卡斯！
即便她自己也是手无缚鸡之力、连半个义体都没有安装的感染科义体医生！
布里吉塔知道这有多难，更知道这需要多么了不起的勇气和胆魄。正因如此，她对夏年的感激就尤为真切。
她敲响了夏年病房的门，走了进去，一眼便看见那个年轻的、不过二十岁的小医生正坐在床沿，看着光屏上投射出来的新闻报道。
“……在第六区本次失控事件中，位于西区的感染科义体诊所陷入了一场罕见的危机。诊所内部的病人们被集体诱发了失控，与诊所建筑构成了一个失控体。这一场景令人触目惊心，引发了市民大范围的恐慌。
“幸运的是，特勤部、第六区治安管理局和医疗团队迅速行动，与当地政府和有关机构合作，对这一事件进行了极其迅速的调查和处置。经过艰苦的努力，他们成功地控制了这场危机，并将伤亡人数控制在了最小范围。
“本次失控影响范围极大，第六区西区部分建筑遭到了损毁，引发了多起附带的浅层失控事件。临星城第六区政府呼吁该区民众在近日进行义体感染筛查，以尽早发现是否被失控体影响，诱发感染。
“目前，官方已经通报了本次失控体的威胁级别为Alpha级。
“针对此次事件，市长李长意表示，将会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保障市民的安全和健康，同时呼吁市民保持冷静和理性……”
夏年心道，这处理方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保守。
看来官方并不愿意临星城出现Omega级失控体，毕竟感染浓度过高，势必还会引起新一波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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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管理，他们便直接将等级报低一级，完全不管瞒报会给不明真相的群众带来多大的损害。
……唉，基本操作了。
布里吉塔便是在此时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门，走到她身后，与她一起看向新闻后续。
“在本次事件中，第六区的感染科义体医生卢卡斯遭遇险情，被失控体围困在诊所内，最终被同为感染科医生的夏年救出。”
画面上，赫然是夏年搀扶着卢卡斯从诊所大门走出来的场面。
【……这都怪艾森。】夏年说道，【他应该把记者全都拦在外面的。】
【少来，你计划好的吧？反正你也不需要低调了，特勤部已经想弄死你了。站在阳光下，反而能保护你呢。】
“此事再度激发了互联网对感染科义体医生职业的相关讨论。对此，感染科义体医生协会公开对夏年医生的行为表达了极高的赞赏，并向全临星城呼吁，感染科医生人身安全保护的加强势在必行、迫在眉睫……”
“谢谢你。”布里吉塔说道。
夏年回过头看向布里吉塔。
“布里吉塔会长。”她说道，想要站起身来，却被布里吉塔握住手按了回去。
“叫我阿姨就好了。”布里吉塔无比亲切地笑着说道，“我和夏望是同门师姐弟。”
夏年怔了一下，她倒是不知道自己那个倒霉叔叔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好的，阿姨。”
“抱歉。”布里吉塔说道，她的眉宇间显露出些许愧疚来，“你救了我的儿子，我当年却没能……救下你的叔叔。”
夏年只是笑了笑，没有就这个话题深入，转而问道：“卢卡斯怎么样了？”
布里吉塔因为夏年这个宽容的微笑而对她好感大增：“他很好——这小崽子，瞒着所有人把胃给换掉了！他还能活着真是他运气好。”
夏年说道：“……这样啊。”
布里吉塔感叹道：“你tຊ还真别说，这小子运气是真的好，那个Omega级别的失控体没有攻击欲望，自行崩解了，竟然还没有伤到他，他甚至没被感染！”
她也是感染科义体医生，自然知道这概率有多低。卢卡斯活着的概率就已经很低了，活着还没感染，那简直就是中彩票。
“卢卡斯是个好人。”夏年语气轻松地说道，“当然会有好报啦。”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布里吉塔很真诚地说道。她本就是个相貌凌厉却艳美的女性，保养甚好，也看不出什么老态，神色柔软下来便显得格外真诚。
她真的很感谢夏年。
那样的勇敢和善良，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很多上层区的人听说了夏年的事情，都深受感动，夏年只在诊所里面躺了一天，门外便已经堆满了上层区热心群众送来的鲜花水果和其他礼物，记者更是蹲点等着采访抓人。
布里吉塔说道：“夏年，你救了卢卡斯，也帮了感染科义体医生协会至少两次……从现在开始，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你便是感染科义体医生协会最重要的朋友。”
感染科义体医生协会也会将夏年当作正面典型，进行大范围的宣传和造像。
夏年心想，好啊，就等你这句话呢。
但她表面上只是露出微笑来：“是我的荣幸。”
【你很高兴？拉拢了感染科义体医生协会，是很有用的一步棋吗？】
【不知道呢，以他们现在的声量，用处应该不算太大吧。】
【……那你这么高兴？】
【哎呀，谁会嫌朋友多呢？】
布里吉塔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医生，心下感叹。
……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面见着夏望的侄女。
他们其实并不像，无论是外貌还是行事作风。似乎是因为经历重大变故而导致的沉淀，夏年身上完全没有她叔叔那种近乎愤世嫉俗的、永远燃烧着的热情。
但布里吉塔却依然惊讶于夏年的温和平静和宠辱不惊，她甚至比她的叔叔沉稳平和得多了——可这个孩子明明才只有二十岁。
然而他们依然是有着相同之处的，那便是虽万人亦往矣的孤勇和胆识。
没有人胆敢触碰那个几乎是禁忌的课题，夏望敢。
没有人敢在无义体的情况下步入危险之境，夏年敢。
布里吉塔想，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孩子会是未来感染医学界的顶梁柱。
感染医学界自从郁贤死后，临星城便只有图子楠一人在国际感染医学界拥有足够声量了。
这些年来他也因为精力原因逐渐退居二线，科研成果产出也逐渐减少，对感染科义体医生协会更是几乎不闻不问，怎么看都已经是日薄西山。
若是夏年能够接了这个班……
布里吉塔及时停下了发散思维。现在还早，她告诉自己，这个孩子年纪还小，未来还很漫长。
但她看向夏年的眼神到底是更加亲切了，甚至让夏年有点头皮发麻。
“对了，那天……”夏年说道，“诊所里面其他的病人是怎么处理的？”
“全都一起接到这里来了。”布里吉塔说道，“有几个感染很不稳定的Beta级，但这两天应该也都能稳定下来。”
随后她的神色出现了些许疑惑来：“但有个事情很奇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年打起了精神：“怎么？”
“那几个Beta级，卢卡斯确实是没有上报给治安管理局。”布里吉塔百思不得其解，“他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左右卢卡斯现在也没了感染科义体医生的资格，治安管理局也没办法因为这件事情对卢卡斯处罚，所以倒并不是什么多严重的事情，大不了赔点钱。
“……那几个Beta级叫什么名字？我能看看他们的档案吗？”夏年问道。
布里吉塔点了点头：“当然。”
……现在哪怕是夏年要求她做一些违反规定的事情，她都不太可能拒绝，更别提这种合情合理的要求了。
夏年很快拿到了资料，她看向平板上三人的名字。
——马特，迈克，亨利。
“他们现在还在医院里吗？”夏年问道。
布里吉塔点了点头：“你要去看他们？”
“不。”夏年说道，她脸上的微笑似乎收敛了一些，一双眼眸藏着情绪，深不见底，“我不去看他们。”
……她不去，自然会有其他人去的。
第 167 章
马特闯过宽敞明亮的走廊, 在拐角处抬头看了看隐藏在墙壁内的监控。
他鬼鬼祟祟地正想躲避，忽然想起了什么，原本带着躲闪之意的脸上忽然浮现了得意之色。
他不躲了, 反而是走到监控面前，对着那藏得极好的镜头挥了挥手, 又做了个鬼脸。
——感染区向来对他们这些感染者看管严格, 没有得到医生的允许是不可以外出的。
然而这监控却像是瞎了般，对马特明显越界的行为视而不见。
马特心下大乐，这几日淤积在心头的愤懑和郁闷倒是一扫而空了。
——瞧，虽然上头给他们派任务的人不厚道, 但权力的滋味就是美妙不是吗？连管理如此严格的第二区感染诊所，都能被他们当作玩具一样随意摆弄, 规则什么的简直像个玩笑一样。
他心满意足后，便一路朝着诊所外走去。所有机器人都自动忽略了他, 监控更是把他当空气, 所有的权限门都为他亮了绿灯。
他畅通无阻出了诊所，却意外发现诊所外面有不少记者。
马特心下有些纳闷, 怎么会有这么多记者在这里？眼看着有人从诊所里面出来, 记者赶紧上前两步问道：“是诊所工作人员吗？请问夏年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出院？能接受采访吗？”
马特：……谁啊，不认识。躺在里头的那个倒霉医生不是叫卢卡斯吗？
还没来得及看新闻的马特有些纳闷，摆了摆手, 摆脱了记者们, 连续过了两个弯，终于在一处街头小花园的暗处找到了自己的同伴。
“迈克, 亨利, 你俩速度倒是快。”他嘟囔着说道。
两人此刻正坐在花团锦簇的亭子里，迈克顺手掐下了一株杜鹃, 在手里捏成了烂泥：“妈的，第二区住起来就是爽！没想到这一趟运气好没死，还能来享受一番。”
“你别说，”马特怒气登时就起来了，“当时说好的是给那个傻逼医生添堵，没说过这诊所里特么的居然会有人变成怪物啊！”
“那他妈至少是个Alpha级失控体吧！真是离奇了，我差点就死了！”亨利也怒气冲冲，“亏得最后那怪物自己恢复了，不然真就完蛋了！”
“失控的不会是你们两个中的谁吧？”迈克狐疑地看着两人。
“狗屁！”马特呸了一口，“不都说了是Alpha级，我们几个都是Beta级，失控个狗屎！”
“反正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迈克说道，“我们差点就死在那个诊所里面了！那帮人付我们钱，让我们冒着感染稳定指数越来越低的风险给那医生捣乱，虽然危险但他们给得确实是太多了，咱们便也就干着。但那帮人从头到尾，可都没说会遇到失控这档子事！”
亨利坚定道：“咱们可是差点就死里面了——得加钱！”
“对！这是另外的价钱！”马特表达了高度肯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三个可差点就死在那个诊所里面了！
在前天那场可怕的失控事件里，有不少倒霉鬼都被波及到了，虽说死伤不多，但到底还是死了几个人的，还有不少警察都被感染到浅层失控了。
不过，他们几个运气也是真的好。不仅没什么事儿，还被接到了第二区的富人医院里面，享受了一下高规格待遇，顺便将感染给稳定了下来。
“说实话，不谈这失控事件，这任务还挺好玩的。”迈克咧开嘴笑了起来。
马特忍俊不禁，脸色一变，做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老实淳朴的模样来：“卢卡斯医生，我、我攒够钱了……买得起感染抑制剂了……”
亨利也跟着演了起来：“卢卡斯医生，我会好的对不对？我能活下来的对不对？”
迈克笑得前仰后合：“我说你俩，真的可以去试试看当大明星了！瞧你们这演技，还不吊打那些垃圾拟感电影里面的狗屁明星！”
几人聊着这几日的任务内容，模仿着各自扮演的可怜人角色，一个个都乐坏了。
“也就那个白痴医生才会被骗到了，他还真情实tຊ感可怜咱们呢！”迈克说道，“上层区人就是活该。妈的，要是我跟他们一样有钱，我能比他还善良！”
他们又聊了几句，随后话题便转移到了今晚几人碰头的事情上。
今晚，他们都接收到了消息，要和派发任务的老板见一面。
“约好了是什么时候见面？”亨利问道。
“应该就是现在了。”马特说道。
果然，两人话音刚落，便有一辆带有光学隐形功能的悬浮车，在他们面前落了下来。
悬浮车显出形体，从中一前一后走下了几个蒙着金属面罩的人。
他们的手臂和背部都覆盖着黑色碳纤维和金属构成的增强装置，脖颈处隐藏着微型通讯设备，正常情况下这些设备与网络连接紧密，确保使用者随时能够接收指令并发送报告，但此刻通讯设备的指示灯却都是熄灭的。
若是此刻有懂行的人在，便能一眼辨识出，那些设备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军用义体。
“你们可总算是来了！”马特立刻上前说道。
“之前说好的任务，我们可算是圆满完成了，那个白痴医生已经给我们差不多逼疯了。”亨利抢着说道，“上层区的人心理就是脆弱，纯粹是活该！”
“但可没人告诉我们，这个任务还会有被失控体干掉的风险！”迈克说道。
几个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区别的金属面罩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为首的面罩人用混杂着机械音的、完全失真的嗓音说道：“老板对你们很满意，你们算是圆满达成了预定的目标。”
“那是当然。”马特傲慢地说道，“也不看看你们找的是谁，我们可是夜幕集团的人。”
他们到底是Beta级别的感染者，这样的感染强度，在夜幕集团中也算是三个小头目级别了。
“此次委托就到此为止。”面罩人说道，“你们不可以再向任何人透露相关信息。”
“这点职业道德我们还是有的，但话先说在前面，得加钱！”迈克说道。
面罩人说道：“我们会和上面协调的。”
马特眯着眼睛看着这帮全副武装的人，又看了他们身后明显很高端的浮空车一眼。
这样的装备，可不像是什么野路子出身的雇佣兵之流能够买得起的。
而且他们的设备……很像是军警部门的款式。
于是他略有些好奇地随口问道：“上面？你们的上面，是特勤……”
他的最后一个字还没能吐出来，锵的一声，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刃就已经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刀刃已经浅浅割出了一道两厘米长的伤口，金属与金属之间摩擦发出极其刺耳的声音。
马特的脸色一变，他的两个同伴立刻上前一步：“都别动！！”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慎言，夜幕集团的老鼠们。”为首的面罩人冷声说道。
夜幕集团的三人瞳孔都微微一缩。
——此人是个Alpha级别的高手！他的速度快到三个Beta都没能反应过来！
他们三人感觉到了真切的恐惧和疑惑。
一个Alpha级别的高手，背后还很可能是特勤部，这帮人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对一个普通的感染科义体医生动手呢？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动手，是把他逼疯。
……这帮上层区的婆罗门还真是奇奇怪怪的。
马特立刻举起了手：“行了，行了，我不说了，当我说的话全都是放屁，可以了吧？”
面罩人盯着他看了两秒，收回了手中的刀刃，锵的一声缩回了小臂内。
他转过身，登上了浮空车，身后的面罩人们也后退了半步。
他的脚步在浮空车的阶梯上停顿了两秒后，又转过身，看向三个夜幕集团的人。
被隐藏在面罩之后的脸看不清表情，但他却用那混杂着机械不和谐音的嗓音说道：“不好意思，与上面的沟通结果改变了。”
三个夜幕集团的人都愣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迈克质问道。
“杀光他们。”面罩人说道，带着冰冷的杀意。
凛冽而锐利的气场铺开，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气温陡然下降了好几度！
“等等，你们他妈的什么意思！？”亨利立刻叫道，“你们疯了吧！我们是夜幕集团的人，你们想和集团结仇吗！？”
那可是下层区势力最强大的帮派势力！这帮人哪怕真的是特勤部的，想要撕破脸都得掂量掂量吧！
然而面罩人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老鼠。
他转过身，朝着浮空车内走去，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
其他的面罩人们则上前一步，仿生皮肤开始消解，隐藏在体内的义体武器开始一件件展露出来。三人仔细一瞧，心里都凉了半截。
——这几个面罩人，最弱的也是Beta级别！他们三个刚刚从失控状态中恢复过来的Beta级，怎么看都不可能打得过！
更别提这帮人的义体全都是柏塔的最新款，同样是Beta，他们之间的差距也大到难以弥补。
他们慌乱之下想要求救，却发现义眼界面上显示着“信号弱”，求救信号根本就发不出去。
这里已经被提前设置了信号屏蔽场，他们踏入的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一个为他们准备好的坟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丝绝望漫上了三人的心头。
——完了。
他们要死在这里了！
如果这里是下层区倒还好了，他们多多少少算是地头蛇，可这里是上层区——谁能想到这帮人居然如此不讲信用，过河拆桥兔死狗烹！
“妈的，跟他们拼了！”马特吼了一声！
“拼不过啊！！”亨利已经绝望了，“跑吧！”
迈克心道还跑呢，就这情况，他们能在被分尸的时候少切个几块就谢天谢地了！
然而，就在此刻，惊慌失措的他们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怪异的感觉来。
第二区的小花园上空有着隔离屏障，遮挡住了雨水，因而他们处于干燥无风的环境中。
可他们却忽然听见，花园内的草在无风的环境中轻轻摇曳，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
寒冷与潮湿如同幽灵般从地底升腾而起，缓缓侵蚀着每一寸皮肤。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诡异的寒意，悄无声息地将对未知的恐惧渗透入每个人的思维空隙。
黑暗朦胧而温柔地笼罩了下来，平静，柔软，如同母亲将婴孩搂入怀抱。他们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了苍白与空洞的面容，以及无序的、扭曲的、朝着四面八方状若疯癫般蔓延缠绕着的肮脏怪异的血色细线——
来不及反抗，甚至来不及恐惧。
在数张金属面罩的反射之中，三个血肉缠绕着机械的、狰狞可怖的深层失控体流淌着浓稠的鲜血，向着他们的雇主和敌人展露出癫狂与恐怖！
为首的面罩人瞳孔骤缩，身体已经抢先摆出了战斗姿态！
然而深层失控后实力暴涨的失控体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一个已经看不出人型的失控体骤然扑来，碎裂骨骼构成的尖牙滴着涎水和粘液，一口咬下他的头颅！
面罩人手中的刀到底是晚了一步，在他被咬下头颅后，才堪堪捅穿了失控体原本是大脑的位置。
刹那间，循环液、鲜血、脑浆和恶臭的黏液四溅，如同一只爆浆的害虫！
——在一片恐慌之中，死亡的阴影骤然笼罩这片原本宁静的街头花园！
……
不远处，小卷坐在花园中一处凉亭的屋顶之上。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被引爆了感染的失控体，心道：【没想到还有用到这一招的一天呢。】
她本来就不爱故意伤人，自从学会了【感染引爆】这一招，她还是第二次将它用到实战之中。
【没什么好说的。】系统说道，【两方都该死，让他们狗咬狗吧。】
小卷垂下眼，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里，唯有被她刻意慢慢隐去、无从辨认的杀意。
“蒙特利……”她轻声说道。
如同呓语。
此时此刻，花园中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为了不暴露接头，此处已经被设置了信号屏蔽，成为了监控的死角。这因为如此，这里成了街头双方都无法发出求救声的、寂静的坟场。
特勤部到底是专精于对抗失控体。
三个Alpha级别的失控体，在一番血战之后，终于被全部杀死。
三具如同肉瘤堆砌在一起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在花园中铺展开来，流淌着脓水、血水和黏液。
特勤部一边也是死伤惨重，此时此刻只剩下两个受了重伤的面罩人还勉强站着。但他们此时此刻也已经控制不住污染了，过强的感染浓度已经引爆tຊ了他们体内的污染，失控近在眼前。
他们倒在地上，抽搐着挣扎着，想要爬上浮空车，去往信号屏蔽范围以外能够求救的地方。
浮空车明明那么近，可对于躯体已经产生变异的他们而言，却又那么远，仿佛永远都无法触及到。
就在他们绝望的时刻，他们看见一个年幼的女孩从空中落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她的身后，一道虚幻的星河蜿蜒而去，流淌向无穷无尽的宇宙。
她垂下眼看着两个已经快要失控的感染者。她想着，或许他们死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归宿，但该死的……到底是另有其人，既然如此，倒还不如……物尽其用呢。
“作为怪物死去。”她说道，语气平静到近乎冰冷，“还是作为群星之子活着，选择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 168 章
当天夜里, 布里吉塔听到消息的时候，惊得目瞪口呆。
三个感染者就在她诊所不到一公里的地方，集体失控？
接到消息的时候, 她正在和夏年与卢卡斯一起，在诊所的休息室里聊天。
已经苏醒过来的卢卡斯听了这件事情, 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诧, 那张还带着病容的脸上只是露出了平淡的微笑。
“没什么好意外的。”他说道，抿了一口馥郁香浓的玫瑰拿铁，“既然是感染者，就有失控的可能, 这三人不过是时间地点挑得不好。”
布里吉塔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他们是你的病人。”她说道。
卢卡斯说道：“不再是了。”
夏年看了一眼卢卡斯, 后者脸上虽然带着微笑，但眼里却并没有太多笑意。
卢卡斯想, 自己应当是不在意的, 他为什么要去在意三个故意逼疯他的人？他险些就死在了诊所里，更险些连带着害死了其他无辜的病人, 就因为这三个家伙在他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情况下, 把他朝着崩溃的深渊里狠狠踹了一脚。
——是的，他已经把事情的原委给弄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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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吞噬了病人们，融合成了一整个Omega失控体之后, 他就已经与病人通感了。
原来他以为走投无路的可怜人, 不过是满怀恶意来毁掉他的魔鬼。
这样的魔鬼，失控了就失控了吧。
可他到底还是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他对报应的来临并不意外, 只是惊讶于竟来得这般快。
……群星之神啊，您果然手握正义之剑, 注视着这荒诞的世间。
“这三个病人是怎么溜出去的？”布里吉塔百思不得其解。
“可能他们的症状具备隐匿行踪的能力吧。”夏年随口说道，“特勤部应该已经解决了？”
布里吉塔点了点头：“效率很高，没有造成民众伤亡。”
卢卡斯平淡说道：“在第六区呆了大半年，我还真不习惯特勤部这样的高效率了。”
“你现在也做不了感染科医生了。”布里吉塔说道，“回上层区吧。”
“不。”卢卡斯微笑着说道，“我还是要回第六区的，哪怕只是开个普通义体诊所。”
布里吉塔怔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卢卡斯，又看了一眼保持微笑沉默不语的夏年，半晌后叹了口气：“为什么呢？”
明明那里对你并不好，不是吗？
卢卡斯垂下眼睛，看了一眼咖啡奶泡上漂浮着的玫瑰花瓣的碎末。
“在我……活着从诊所向外走的时候，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卢卡斯说道，“我本来是必死无疑的，但我依然还活着。我在想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上天依然让我活着？”
他看向了夏年，轻声说道：“我看见了那时在我身边的人。我忽然就明白了。”
他很早以前就感叹过，同样是在第六区做感染科医生，为什么夏年就能如此温和平静，如此宠辱不惊。
他想或许是这个年轻的医生有着一个足够坚强的灵魂，不为外界所转移，毕竟她遭遇过那样可怕的、大多数人都难以承受的剧变。
直到被她救出来的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白了。
能有一个强大灵魂、不被外界影响的条件，是她拥有信念，那个信念是“拯救生命”。
因为有信念，所以才能沿着道路一直走下去。不是为了什么自我实现，也不是为什么虚无缥缈的理想，更不是在追求所谓的人生价值。
她从来不追求什么回报，便从不会对现实感到绝望。
所以她不会动摇，不会停下脚步，更不会问自己意义何在。
她只是去做。不断向前走，从不回头。
于是，那些所谓的理想、自我实现、人生价值，都会被她甩在身后。
她不必回头，也不必知道，那些对寻常人而言高不可攀的目标，早已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的身后，半寸不离。
那天，在昏暗的、阴沉的、潮湿的、弥漫着海腥味的诊所中，他恍惚间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使。
天使的身后，仿佛有着他自出生以来就从未见过的、明亮的阳光。
“妈，你见过阳光吗？”他说道。
布里吉塔沉默了。
如果说阳光是那些被乌云层过滤之后的灰白色的光，那她当然是见过的。可接受过高等教育，她知道卢卡斯口中的阳光是只存在于理论中的、没有被云遮蔽、直接普照大地的光芒。
——灼热、明亮的光线和辐射热。
“或者说，你见过星光吗？”卢卡斯说道。
布里吉塔摇了摇头。
“我见过。”卢卡斯说道，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来，“在我获得第二次生命的时候，我见到了星光，那一刻我忽然惊觉自己的渺小、愚蠢和难以想象的局限。妈妈，第二区是我的起点，但绝不是终点，甚至第六区都不是……我不能被困在这里。”
布里吉塔看着他的眼睛，良久之后说道：“你接触到了群星之子？”
“群星之子……”卢卡斯重复了一遍，语气飘忽，“那并不是一个组织，而是一种共有的信念……我终于明白了。”
他笑着看向布里吉塔：“难不成，你也是上层区呼吁禁止群星之子群体的一员？”
“……他们有办法遏制住感染。”布里吉塔说道，“虽然大多数协会的人都认为这只是一种谣传和骗局，或者是认为他们用了某种短期效果的偏方，但我对此持保留意见。”
“你看见了他们的恐慌了吗？”卢卡斯忽然问道。
这个几乎没头没尾的问题让布里吉塔停顿了一下，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半晌后才说道：“……卢卡斯，不要掺和。”
“我知道。”卢卡斯说道，“我只是个普通的义体医生。”
“也不要接触和群星之子相关的任何人或事。”布里吉塔说道，“很危险。”
……那个组织，无论背后主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它都已经引起了过于广泛的注意。
一个被放上展台、暴露在聚光灯之下的东西是危险的。
卢卡斯看向夏年：“夏医生是怎么看的呢？”
夏年猝不及防被拉入了话题内，怔了一下，说道：“怎么看的？”
“你觉得群星之子所信仰的神是存在的吗？”卢卡斯问道。
夏年说道：“……我不知道，但我尊重他们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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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医生，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卢卡斯忽然坐直了身体，紧盯着夏年的眼睛，“你应该最清楚，我本来是不可能活着的。”
布里吉塔愣了一下，也坐直了身体，错愕地看着卢卡斯。
夏年沉默了，布里吉塔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确定要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吗？”夏年看着卢卡斯说道。
“你在一开始选择了隐瞒，已经表达出一部分态度了，那些人也能想到的，你瞒不过去的。”卢卡斯微笑着说道，“我虽然有点轴，但我并不傻，夏医生。”
夏年注视他良久，也笑了起来。
布里吉塔完全不在状态，没听懂这两人到底在说什么谜语，心急如焚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卢卡斯说道：“我就是那个Omega级失控体。”
布里吉塔愣了一下。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陡然从柔软的沙发上站了起来，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
与此同时，特勤部。
蒙特利面无表情地听完手下人的汇报，问道：“所以，那三个夜幕集团人的失控只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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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里逃生的面罩人说道：“是的，他们的感染本来就不稳定，在死亡威胁下同时失控了。”
蒙特利皱起眉头。
……这也太凑巧了。
虽然面罩人的解释也能自圆其说，但他总觉得事情或许不是这么简单。
一下子损失掉大半个小队，甚至连Alpha级别的队长都被杀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损失，即便那个Alpha级队长的实力在同阶中垫底。
想了半天毫无头绪，他只能挥了挥手：“行了，你们下去吧。”
左右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特勤部减员便减员吧，大不了从下层区的感染者控制部里面再选拔一批人上来便是了。
为了到上层区来，那些家伙们可是什么事情都愿意做的。
另一批要汇报的人走进了他的办公室，蒙特利问道：“所以，卢卡斯和夏年都还活着？”
“是的。”汇报人说道，“而且有趣的是，夏年并未对任何人提起，那个Omega级失控体就是卢卡斯的事实。按理说，她应当是知道的。”
“……这就有两种可能了。”蒙特利说道，“第一种可能，在她见到卢卡斯的失控体之前，失控便恢复了。第二种可能，失控体的恢复就是她动的手脚。”
“这两天，夏年已经受到了整个临星城的广泛关注。”汇报人说道，“不仅仅是第六区，就连上层区都有不少人公开表达了对她的欣赏，有人甚至愿意出资让她重新回到第二区开诊所。布里吉塔的诊所门口，记者们可是蹲了整整一天一夜了。”
如果不是感染科义体医生协会这段时间在尽全力保护她，恐怕她已经要被公众扔到聚光灯下，从里到外扒得精光了。
毕竟，对于公众来说，她可是个传奇人物。
“她的威望越来越高，声量越来越大……”蒙特利皱着眉说道，“很奇怪，这一切偏偏发生在我们决定对她动手之后。”
话一出口，蒙特利便立刻感觉到了一阵发自心底的凉意。
……如果夏年真的是他们的敌人的话，这个敌人恐怕比他想象得还要可怕一些。
因为她明显是洞察了他们的计划，因此提前做出了布局，让他们无从下手！
一些意料之外的失控感让蒙特利眉头紧皱，只觉太阳穴有根筋在突突直跳。
“你退下吧。”他说道。
汇报人离开后，他看了一眼平稳上涨的进度条。
99.7%。
“最后三天。”他低声说道。
无论那个叫夏年的医生到底是什么来头，身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势力，三天之后，一切就会被推倒洗牌。到那时候，若是她依然侥幸未死，他再来与她慢慢玩。
第 169 章
在听完了夏年和卢卡斯对这起失控事件的描述后, 得知真相的布里吉塔目瞪口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茫然地坐回了沙发里，只觉得自己几十年的三观都崩塌了。
“有人知道你换了胃部义体，故意要逼你失控。”布里吉塔说道, “而你能从失控中恢复，是因为群星之神救了你——”
她只觉得魔幻, 却又不得不从过去的蛛丝马迹中不断找到细节, 印证卢卡斯的话语。
最终她三观崩塌，几乎崩溃地说道：“这怎么可能？”
她又看向夏年，像是要求证般说道：“你也看见了？看见了群星之神拯救卢卡斯？”
夏年说道：“这个倒是没有……我找到卢卡斯的时候，他已经在恢复了。”
布里吉塔呆呆地愣在原地。
卢卡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的, 她这个做母亲的当然是最清楚的。
“可是……为什么？”布里吉塔说道，“为什么有人要逼你失控？这, 这有什么意义吗？”
“我不知道。”卢卡斯说道，他垂下眼, 语气平静, “或许也不一定需要什么意义吧。”
布里吉塔沉默了，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又像是在头脑里激烈地争斗着。卢卡斯开口说道：“这个世界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事情, 妈，我们对它的认知太浅薄了。”
人类所能看到的，永远都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这并非他们有眼无珠, 而是他们生来便肉眼不可见光线无法反射的不可见区。
卢卡斯想, 当年设计并发明义眼的人，或许就是想要突破人类身体的极限, 去看见那些原本不可见的区域。
……只可惜, 这位发明者恐怕做梦都不会想到，当代的大多数人只是用义眼来更方便地上网、刷视频, 而资方则利用义眼，更方便地将广告投射到每个人的眼皮子底下，占领他们的每一分每一秒。
可世界明明不该是这样的，至少，不该仅仅只是这样。
布里吉塔愣了半晌，才说道：“……我需要一些时间。”
她需要更多的思考，来想明白卢卡斯所说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以及，她必须要提前考量……如果他所言非虚，那么群星之子会对整个行业所造成的，难以计数的巨大冲击。
……
第六区，治安管理局。
德里克将最后一块储存器扔进了箱子里，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感到一阵晕眩，连忙扶着一旁的架子，站了好几秒，才让大脑恢复供氧。他踉跄两步，抱着满满一箱储存器走出了档案室。
……花了一晚上时间，他可总算是按照小卷说的，将新历元年至今的所有失控体资料都给整理出来了。
这可是个大工程。
很快，他便联系到了小卷，后者在看到足足有她身高一半的大箱子时，也呆住了：“这么多！？”
德里克：“是啊，一个个找挺花时间的。星庭要这些做什么？”
小卷：“……”
小卷只觉得头晕目眩。这要查到什么时候啊！
“看来今晚咱们都别睡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崩溃的微笑来，“这估计得有几千个条目，我们需要提前做数据清洗，把所有失控体的等级、浓度、失控层次、失控爆发节点、持续时间、失控地点等变量，全部整理成一个表格。”
德里克眼前一黑。
“……让人工智能做吧。”他说道。
……他可不擅长这种整理资料的事情！要是他擅长，也不至于把自己改造成Alpha级别的义体人，走打架路线了！
“不行。”小卷说道，“目前所有人工智能服务器都是连接在线上的，用人工智能会暴露我们。”
也就是说，必须得手动输入。
德里克：……
说实话，他还从来没有这么爱过现代科技。
“没事。”小卷十分体贴地安慰道，“我估计七八个小时也就搞定了，看起来多，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至少我们不需要管他们的感染症状、病历、治疗过程之类的……”
德里克并没有觉得自己被安慰到，他只能默默将自己体内自带的咖啡因注入了一些。
于是，两人便跑去了德里克在第六区的住宅中，哼哧哼哧忙活了一整夜。
等到天已经快要亮了，小卷才终于完成了数据的清洗，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一份完整的，从新历元年到现在为止，所有的失控体主要信息表格。
她也来不及休息，而是迅速找来了临星城大事记，开始进行对照。
“星庭到底为什么要查这个？”德里克猛地灌了两口浓缩咖啡，不解问道。
……他的义眼甚至都已经触发了过劳报警系统了，有好几次他都物理意义上的眼前一黑，只留下维生系统在不停警报：已触发防过劳模式！已触发防过劳模式！已触发防过劳模式！
后来他忍无可忍，干脆把警报给关掉了。
猝死就猝死吧，猝死就能休息了！
但小卷看起来居然精神抖擞，而且工作效率几乎是他的两倍，手指在输入器上像弹奏李斯特一样上下翻飞，让人眼花缭乱！
果然，这就是传说中的“死了就不会累了”。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这个念头一升起，德里克就觉得自己真是累昏了头了……
他真是畜生啊，他怎么能这么想呢！
小卷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而是认真回答他提出的问题。
“你不觉得，最近第六区的高等级失控体实在是太多了吗？”小卷说道。
“……确实。”德里克点了点头。
以前好几年也不见得会出现一个的Alpha失控体，这一年来出现了好几个。
甚至前两天还出现了一个Omega级失控体！
虽然官方对外宣称那只是个Alpha，但他身为治安管理局局长，自然是知道真相的。
这其实是很不正tຊ常的事情，毕竟以往虽然失控事件也时有发生，但大多数时候都是E级的失控体，偶尔会有D级的，连B级的都相当少见。
若是失控事件真的那么频发，那么严重，那义体的售卖早就遭到严格限制了。
“我怀疑……呃，我是说星庭怀疑这是有人在刻意增加感染浓度。”小卷说道，“但我们还不清楚这究竟有何作用，所以必须要和临星城过去的历史记载进行对照。”
这不一定能找出什么线索，但却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够找到线索的途径。
德里克有些惊讶。
“这么复杂的事情交给你做？”
“那不然呢？”小卷无奈地说道，“难道交给赤狮吗？”
“不让夏医生来帮帮忙？”德里克问道。
小卷：……她现在就在你面前啊！
唉，夏年，星庭最大的牛马，与其说是灵魂人物不如说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她休息呢。”
“林诘栩呢？”
“天晓得，他在坟里睡大觉呢。”
……不过她倒是从来没有去过林诘栩的坟地，下次可以去看看，自己的坟头草长得到底有多高了。
“……路易呢？好吧，路易就算了……至少得给你派个帮手吧，星庭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小卷一脸无辜。
德里克：……好有道理，牛马竟是我自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短暂的休息之后，两人便继续工作，不时出声讨论。
“上一次大规模出现Alpha级失控体是在新历167年。”小卷说道，“167年出现了三个Alpha级失控体，然后在169年出现了两个Alpha和一个Omega级……”
“很集中，和现在很像。”德里克说道，随后他愣了一下，说道：“等等，169年？”
小卷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他们现在是211年，169年是42年之前，距离现在已经很遥远了。
这并不是一个多么有特殊意义的年份，除了一个很快就被控制后肃清的Omega级失控体外，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但169年之后的第二年，170年，却是发生了一件让德里克和小卷都永远不会遗忘的事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涨潮。”德里克说道。
他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第二次大涨潮。”小卷说道，她的脸色也严肃了起来，“对了，这样就说得通了……”
第一次大涨潮时，海水淹没了几乎全世界九成以上的土地，死伤无数，人类文明遭遇了一次前所未有的重创，大量财物、艺术品丢失，耕地骤减，无数物种灭绝，政局洗牌，不少地区因此陷入了数年乃至十数年的萧条之中。
而义体病也正是在第一次大涨潮之后才出现的，伴随而来的还有乌云层和潮湿多雨的气候，以及逐年下降的平均气温。
如果说感染浓度是引发大涨潮的原因……
那么那些藏于幕后之人不断生产出高等级的失控体，很可能就是为了引发第三次大涨潮！
“第二次大涨潮吞没了第七区……”德里克低声说道，“他们想要再引发一次，那就轮到第六区了！”
所以他们才会对第六区的事务毫无兴趣，对第六区的异常几乎不为所动，对群星之子的报复也明显没有动真格——
因为他们知道，第六区很快就会彻底被摧毁，所以他们根本没必要浪费过多的精力和资源！
……难怪近日一直都在下雨，降雨量明显不该是这个季节应有的水准！
他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必须赶紧通知到第六区民众！”
“……不行。”小卷说道。
德里克错愕道：“小卷？”
“我们不知道大涨潮的确切时间。”小卷揉着眉心，“第六区的市民是需要生活的！他们有工作，他们有自己的作息，我们毫无理由地通知他们离开自己的家园，先不说临星城本就寸土寸金，他们无处可去，就算他们找到地方避难，大涨潮却又迟迟不来，我们岂不是毁了他们的生活？我们反而会失去他们的信任！”
“那我们就看着他们被潮汐吞没？！这样的悲剧还要再重演一次吗！”他几乎失控般吼道。
“艾森，你冷静一点！”
德里克微微一怔，因为被“大涨潮”刺激而发热的头脑终于稍微冷静下来了一些。
他坐回椅子上，只觉头痛欲裂。
四十多年前的回忆骤然袭来，他的脑海中闪过自己曾经的朋友和家人们绝望的面孔，和一双双逐渐熄灭的眼睛。
他看见轻松吞没生命的黑色的潮汐，听见无尽的哀嚎和哭喊。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回到了双腿跑到没有知觉、皮肤被磨破却一无所知、最终倒在第六区的土地上泣不成声的那夜。
恐慌和焦虑像是梦魇一样缠上了他，他急促地呼吸着，像是怎么都汲取不够空气中稀薄的氧气。
小卷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连忙站到他身边，捧起他的脸，注视他那双显露出恍惚与惊惧之色的蓝色眼睛。
“艾森，别去想！”她说道，“别去想，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要让过去的影子缠上你！”
她像是在安慰德里克，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德里克迷茫地看着她，张开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用气音说道：“小卷……”
……她还活着。小卷还活着。至少他没有把一切都弄丢，至少他不是一无所有——
小卷干脆直接抱住了他，她很用力，即便她单薄脆弱的身躯与他相比起来仿佛一折就断。
“会好的，会好的，艾森。”她在他耳边说道，“我们会阻止悲剧第二次发生的……我们一起！”
第 170 章
两人很快都冷静了下来。
德里克到底已经不是个幼稚冲动的少年人了, 他想着，这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绝不重蹈覆辙！
他很快就想到了此时他们真正应该做的事情：“我们必须得弄清楚大涨潮究竟是什么时候。”
至少得精确到天, 不然恐怕民众不会听他们的！
可这要怎么弄清楚？
如果说感染浓度到达一定程度，就会引发大涨潮, 那他们要怎么判断究竟哪里才是警戒线, 又怎么确定现在的感染浓度是几何？
“……这一定是周期性的。”小卷说道，“不然大涨潮就会是一个持续性的行为，而不会存在退潮一说。”
第七区当年虽然被全部淹没了，但最终潮水还是退回去了一些, 露出了约三分之一的第七区土地。
但那些土地已经全部被破坏污染了，无法使用, 再加上人都死光了，才一直荒废至今。
可是连感染医学这个学科都进度尚浅, 被不少人戏称为最接近玄学的自然科学, 他们又如何能准确判断整体感染浓度，推测出大涨潮的具体时间？
小卷盯着刚刚整理出来的表格。
她沉默了良久, 开口说道：“……建立数学模型。”
这是最准的、也是目前最具有可行性的方法。
在数学素养上基本是只要脱离计算器、算术全靠掰手指的德里克：“啊？”
什么模型？积木那样的？
“这事儿我做不了。”小卷说道, “必须得找夏医生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实际上，这事儿夏年也做不了。
所以在夏年找了个借口，终于从第二区偷偷溜出来, 被默默掩护着一路溜到了德里克家之后, 她也陷入了略有点小尴尬的沉默。
“你也不会吗？”德里克错愕道。
在他看来，这位年纪轻轻的夏医生堪称是个全才, 达芬奇在世, 居然有她也不会的东西？
“不是我不会，而是……我毕竟是个人脑。”夏年说道,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又指了指表格里面的信息，“这里有上千条数据，十几个变量，要建立数学模型太难了。”
如何清洗数据，如何选择模型架构和算法，如何参数调优，如何解决过拟合和欠拟合……
……好吧，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小问题。
最大的问题就是计算量过大，在不借助计算机的情况下，想要完成这一工程，甚至无法估量所需算力和时间。这几乎已经超越了人脑能做到的极限了，还得在规定时间内完成！
更别提他们没有任何容错率，必须一次性预测正确，不然就会前功尽弃！
——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能借助人工智能吗？”德里克问道。
“……tຊ会暴露的。”夏年说道，“在临星城，计算机的防火墙就像筛子一样，一旦进行大规模运算，柏塔立刻就能注意到。”
更何况，想要找一台可以物理断网的电脑也是相当困难，这年头只要是个机子都会自动连上无线网，用户明面上关了，机器私底下依然在偷偷传递数据，也是常有的事情。
安全性无法保证，他们就无法用计算机。
仅仅只靠人脑，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哪怕是夏年也做不到！
她已经在脑海中问系统了：【你能帮忙算吗？】
系统：【呃，算什么？】
夏年：【……没事，玩去吧。】
系统：【可恶，姓夏的你别看不起我啊，就算我不会，我也是可以学的！】
夏年：【行，让我看看你基础怎么样，微积分会吗？线代、概率论、常微分、偏微分、数值分析、离散数学……这些基础都会吗？】
系统：【……我去玩了，妈妈再见！】
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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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望不了一个对自然科学几乎一窍不通的宝宝系统，又指望不了计算机，只能靠人脑。
……死循环了。
“没关系。”夏年说道，她声音很低，像自言自语，“化不可能为可能，本来就该是星庭的任务。”
你要不断超越自己的极限。
……如果实在是超越不了，就赶紧喊队友！
“我去找人帮忙。”夏年说道。
德里克已经通过网络查到了一系列关于数学建模的百科，他一脸疑惑点进去，眼冒金星出来：“找人帮忙？找谁？”
考虑到夏年的身份，他第一反应是感染科义体医生协会那帮脑子聪明到有点不太正常的高学历人群。
夏年恍惚了一下。
她忽然感觉到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了心头，有些迷茫，有些感伤，然而更多的是……自豪。
她说道：“潮汐瞭望。”
在德里克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她说道：“……我们去找潮汐瞭望。”
为大涨潮建立数学模型——是时候，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潮汐瞭望”了。
……
一小时后。
小卷和德里克算了一整夜没合眼，到了此刻是凌晨六点。但即便如此之早，图子楠和原露却都在十分钟内就赶到了黑色秘密酒吧——作为唯一一个能够完全屏蔽临星城信号的地点，这里是唯一一个适合他们接头的地方。
“数据在哪？”一进门，图子楠便直接问道。
拿到数据图表之后，图子楠和原露扫视了一眼。
当着他们小师妹的面，两人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工作量太大了！
夏年说道：“我们需要赶紧算出下一次大涨潮的时间，越快越好！”
“……这不是短时间能办成的事情。”原露皱着眉说道，“纯手算太耗时了。”
“把任务分配出去。”图子楠说道，“联系潮汐瞭望的其他人。”
“知道的人越多，泄漏的可能性就越大！”原露说道，“我们能冒这个风险吗？！”
“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就在此刻，德里克从黑色秘密外走了进来，推着一个巨大的箱子：“先把人关到酒吧里算完再说，人命关天。”
——那可是大涨潮，那是整个第六区百万人的生命！
夏年也点了点头：“效率优先，兼顾保密。”
最重要的是把结果先算出来，只要计算过程不被打断就行！
图子楠和原露打量了一下德里克，他们都不认识他，但只是一眼他们便能判断出这绝对是个高级的军警部门骨干。
——他的义体基本都是军用的，而且等级相当高。这人是个Alpha级的义体人！
德里克看到图子楠和原露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什么过多的惊讶了。
……哦，也就是中央学院院长和奥卡西医药的总顾问嘛。
两个举世闻名的大学者而已，对星庭来说好像也没有那么离谱呢。
“这是什么？”原露看着那个大箱子。
“草纸。”夏年说道，“既然是手算，用平板演算太麻烦了。”
“够吗？”图子楠看着那两人高的箱子。
“放心，不够让局长再去弄。”夏年笑着说道。
送纸工具人德里克：……能给这帮牛人送纸，倒也挺荣幸的。虽然“送纸”这种说法听起来有点奇怪。
原露立刻开始联系以前潮汐瞭望的一部分成员。这些成员大多数都已经不在临星城，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赶过来，最终能喊来黑色秘密酒吧的只有十多人。
虽然不多，但却已经是临星城最顶尖的那批头脑了。
在原露打电话摇人的时候，他们也都想到，其实潮汐瞭望最擅长数学的人是喻秋文。换在以前，他知道有这么刺激的事情，肯定会乐呵呵地参与进来。
……只可惜他来不了，不然他们的效率至少可以提高三成。
“我们先开始吧。”图子楠已经一把抓了一沓纸，找了个吧台便坐了下来，将酒杯都推到一旁。
原露和夏年也立刻加入进来，争分夺秒开始了极其庞大的、超越人类极限的计算。
他们喊来的潮汐瞭望的成员也陆陆续续到了。
这些人都是当今学界负有盛名之人，但图子楠他们对于这些人的到来甚至头都不抬一下，更别提什么打招呼了。
这些成员们看到图子楠之后，脸色都不是很好，甚至有个暴脾气的直接想要冲上去动手：“甘霖娘的图子楠！柏塔的公司狗！你还有脸出现在这里——”
斯斯文文的学术人发起火来也是气势惊人，没等原露解释，被一把攥住领带的图子楠就将面前写满了的草稿纸递了过去，说道：“解出来再动手。”
“解你个头！”
“还没动笔就认输？”眼看着沙包大的拳头就要砸在鼻子上了，图子楠却依然不慌不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脾气上来的教授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图子楠手中的草纸，只是看了两眼，火气立刻就消了。
“……算了，等会儿再收拾你这个叛徒！”
他迅速抓了一把草纸来，默不作声坐下，很快就算得满头大汗，无心管别人。
……像是天塌下来都没法打断他解题，更别提什么公司狗不公司狗的了。
其他面色不虞的学术大佬们见状，连忙也加入其中，各自抓了一把草纸，简单和同伴们商讨分工之后，便开始了自己的计算，偶尔拿着阶段性的数据和团队的人进行热火朝天的讨论。
“这数据真全，在哪弄来的？”
“而且已经做过清洗了，这倒是省了不少时间。”
“纯手算？笑死，我要是年轻五十岁，肯定当场就开算了。但我现在老了，所以我只能先喝口水再开算。”
“来来来，团购神经刺激剂和突触恢复剂了！要的举个手，今天大家一起猝死在这吧！”
原本，许久未见的他们都还有些生分，但一开始讨论，彼此之间就似乎再也没了隔阂，仿佛那些天书般的算式是天底下最友善的交流方式。
德里克的义眼扫过这些人的脸，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有量子信息理论和量子计算领域取得了重大突破的物理学家，有领导团队开发了许多创新性的生物医学技术的生物医学工程学家，有人工智能与机器学习专家，有专攻数值分析、优化理论和复杂系统建模等领域的数学家，还有统计推断、数据挖掘和机器学习领域的统计学家……
这帮人中，行政等级最低的都得是个中央学院下属分院的分院长，他们获得的各种国际奖项加起来，足以建立一个世界级的实验室，从世界议会骗到足以重建第七区的资金。
这样一个无论放到哪都能震撼学术界的阵容，此时此刻，居然挤在第四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酒吧里。
这就是潮汐瞭望的号召力。
这就是星庭的号召力。
写满了各种复杂演算的草纸越堆越多，不到一小时已经是堆积成山。
他们压根不用计算器，他们的大脑运算速度已经超过了普通机械，按键的时间都算是一种浪费。
刚刚那个差点扑上去揍图子楠的教授甚至还随身携带了粉笔，一看就是个作风保守的老学究，他一时兴起，直接把黑色的墙壁当做了黑板，一边和身边人热火朝天讨论，一边在黑板上写着一大堆演算。
直到这时，一直都提心吊胆担心大涨潮的德里克才突然发现，这间酒吧的所有墙壁都是黑色的。
还真是特立独行，难怪叫“黑色秘密”酒吧。
不管酒吧老板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装修，此时此刻都正好满足了这些学术tຊ大佬的需求。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歪打正着。
德里克看着黑色墙壁上越来越多的、密密麻麻的数学符号和图表，开始真切怀疑这帮人到底是不是外星人——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世界通用语吧！
最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夏年居然完美融入了这个环境。
她居然能时不时指出黑板上出现的小错误和偏差，无数专业词汇从她嘴里蹦出来，让德里克怀疑她是不是在自己创造什么新的语言。
刚开始，那些学术大佬们不认识她，以为她大概是图子楠的研究生吉祥物之类的，都没太把她说的话当回事。
但在仔细研究过后，他们无比惊讶地发现，这个小姑娘居然真的很有点本事，字字珠玑，一针见血，居然好几次都直击痛点！
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在潮汐瞭望的圈子里从来不以资历论辈。
只要是真有本事的人，立刻就能获得所有人的尊重。
于是，很快就没人在乎夏年是谁，多大年纪，又是谁的门下；他们只把她当做是潮汐瞭望的同僚，像是结识许久的同伴般将她拉入讨论。
这个可怕的团队充满了这样的对话：
“应该考虑引入更高阶的非局部非线性项。”原露看着数据中出现的误差，摸着下巴说道，“用径向基函数，这样不会增加过多的模型复杂度。”
“但这样可能会引入新的计算复杂度和数值稳定性问题，一旦出现问题，我们可能没时间调整了。”图子楠说道。
“现在的计算量已经够大了，再调整我们干脆一起猝死在这里吧！”数学家拍着黑板说道。
“我们必须避免在后续迭代中放大误差。”夏年说道，她语气平静，用手中的笔指了指黑板上的模型，“或许可以用非幺正演算子的耦合形式，以抑制偏差导致的发散性。”
所有人眼前一亮，那统计学家赞叹一声“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便立刻再度投入了讨论和计算之中。
“很奇怪对吧？”一个声音在德里克的耳边说道，“他们会让你觉得，好像你才是那个有问题的、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人。”
德里克愣了一下，警觉地向一旁看去。
他看见一个齐肩短发的、穿着战斗西装的年轻女性，正懒懒散散地坐在他身后的桌子上。
他作为一个Alpha级义体人，居然没察觉到自己身后突然多了个人！
他一时间没能判断出这个女性的深浅，便很警惕地没有开口。
“我和你们是一伙的，夏年的保镖。”默默见他没说话，大概也知道了原因，便撇了撇嘴，“叫我幼犬吧。”
德里克：……幼犬？那个缄默人组织中唯一一个Omega级别的雇佣兵？？夏年的保镖？？？
……这些头衔真是一个比一个炸裂！
“闻到了吗？”默默说道。
德里克还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什么？”
默默吸了吸鼻子：“空气中脑过热散发出的烤脑花的味道。”
德里克：……
就在默默话音刚落，潮汐瞭望中的一人便忽然站了起来，脸色涨红，直接冲进洗手间稀里哗啦地吐了一马桶。
“瞧，用脑过度了。”默默耸了耸肩，“这帮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