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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41章 杀名

    第41章

    乌镇百姓呆呆看着她, 有人害怕,有人恐惧,也有人胆怯,但面对她与那把刀, 再无人敢置喙一句, 也不敢抱怨一句。

    丁玉嘴巴微微张大。

    几乎本能, 他咽了咽口水:“幸好她只和我们开玩笑。”

    当日觉得耻辱的玩笑,今日看来……

    嗯, 玩笑也挺好。

    丁柳冷笑:“佛度寺活该。”

    即便阿染不杀, 这些僧人也当人人得而诛之, 修炼魔功,必死无疑, 万人尸骨在下, 他们该死。

    阿染无视一切,她本就是强撑着,此刻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彻底眼前一黑, 直直倒下去。

    萧和青就在身侧,一把接住她。

    他摸了摸阿染脉搏, 确定不危及生命后将人打横抱起, 走向下山之路。

    他走到百姓面前, 目不斜视。

    那些人却本能退开, 纷纷让出一条路。

    萧和青抱着一身是血的阿染大步往前, 背

    影坚定,在乌镇百姓注视中, 彻底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沐人九带人跟上去。

    佛度寺已经没了,不需要他们留下解决麻烦, 况且,此刻所有人都不想留在这里,面对这些“什么也没做”的乌镇百姓。

    姜十一轻声道:“刀客阿染,从前只闻杀名赫赫,如今一见,果然不凡。”

    姜九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有些人见一面,你就很难忘记,她刚刚没指责乌镇百姓,也没有说任何话,反而提刀屠了佛度寺。

    可这所有的行为,只会让人钦佩。

    丁玉感叹:“今日之后,她的杀名会更甚,恐怕会有许多江湖人认为她过于凶狠……”

    丁柳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眼已经坍塌的佛度寺,嗤笑一声:

    “她并不在意,以杀名,还万具枯骨公道。”

    ——长生山下的万具枯骨,有人给你们报仇了-

    沐人九带着他的人骑在马上,跟着马车前行。

    而萧和青坐在马车外,吩咐黑玉:“找人跟上姜九与姜十一。”

    姜玉楼比他们先一步注意到管永志,探查姜玉楼,一定会有新的发现,之前并未注意到这个组织,如今已走到眼前,自然不能忽视。

    “是!”黑玉立刻应下。

    萧和青回过头,看着紧闭的车门。

    又过了一会儿,医女打开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回禀:“伤势非常严重,身上的伤口也很多,好在大人的药很好用,她本身体质特殊,恢复力极强,已经无碍。”

    萧和青点点头:“多谢。”

    沐人九也微不可见松了口气,他扭头吩咐:“送医女离开。”

    属下应下,带人离开。

    萧和青迈入车内。

    沐人九突然开口:“殿下,她不适合牵扯其中,只是一个寻常江湖人,不该掺和我们朝廷之事。”

    他在提醒,也是警告。

    萧和青没说话,进了车厢。

    此刻阿染闭着眼睛安静躺在里面,被子鼓起一个小包,身影小小的,可却有惊天动地的力量。

    他在旁边坐下。

    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出,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在靠近时,猛地回神,收回手,呼吸急促。

    萧和青看向窗外。

    又过了一会儿,他轻轻为她拢了拢被子,喃喃:“你应该过得轻松一些,莫要再受伤……”

    可若是与他一道同行,彻查姜家案,便是日日都有危险,困难重重。

    朝堂乱局,肮脏旧事,确实不该她这样干干净净的人掺和-

    阿染睁开眼睛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车厢内点了蜡烛,萧和青靠着车厢闭着眼睛,睡得安安静静,彷佛连呼吸声也无。

    马蹄哒哒,路边虫鸣鸟叫,明月皎皎,高悬夜空,照得地面树影婆娑。

    阿染撑着起身,声音沙哑:“我睡了一天?”

    萧和青睁开眼睛,伸出手搀扶她,另一只手将杯子递给她,“你总算醒了,喝点水。”

    阿染浑身无力,直接张嘴喝水。

    萧和青微顿,手上却稳稳喂着她水喝。

    等喝完三杯水,他又提起一个食盒放在小案上,无奈道:“不是一天,你已经晕了三天两夜。”

    是晕了,不是睡。

    阿染一愣,随即她笑着活动脖颈,“怪不得这么饿,原来已经三天了。”

    她揉了揉肚子,接过萧和青递来的筷子,夹起菜喂到嘴里,她有些惊讶:“热的?”

    萧和青颔首。

    阿染眼神复杂一瞬,萧老板不仅聪明,还真是体贴,晕了这么久,睁开眼睛饭菜就是热的。

    必然是一趟又一趟采买。

    彷佛看出她什么意思,萧和青移开视线:“是沐人九去买的,这次你帮了我们大忙,都是应该的。”

    阿染咽下口中食物,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没听到她说话,萧和青回头看向她,眼神认真:“佛度寺之行若非有你,我们不可能活着出来,更拿不到管永志证词,阿染姑娘,多谢。”

    阿染低头扒饭,清了清嗓子:“应该的,别客气。”

    确实是应该的,查管永志与姜家案是她的事情,无论有没有老板,她都要做这些事,反而因为他的存在,她没有错失线索。

    道谢也应该是她。

    不过——

    阿染脸皮厚,很快抬起头,敲了敲碗,“要谢我,只请一顿饭啊?”

    萧和青一愣,眉眼有笑意:“那阿染要如何?”

    阿染就等这句话,粲然一笑:“你查的案子带上我,我也很好奇。”

    她决定了!

    她要跟着萧老板一起查案,这家伙的脑袋是真好用,姜家案牵扯太多,个个都不简单,她得借用这人的脑袋。

    萧和青一顿,有些好奇:“你很好奇姜家案?”

    他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她也叫阿染,好奇姜家案,是缘分,还是……

    阿染歪头:“当然,这案子很有意思,而且你不是在查这个吗?我想跟你一起行动。”

    她杏眼弯弯,满眼真挚。

    想一起行动……

    她的目的永远这么单纯直白,又……炙热。

    萧和青却移开视线,袖中的手倏地攥紧,死死掐着掌心,声音轻轻:“这件事很危险,你是江湖人,还是莫要牵扯过多朝堂之事。”

    “可我已经牵扯了呀。”

    她已经吃完,放下碗筷,一脸认真:“我早就已经得罪段元立,再者,多我一个,难道不好?”

    萧和青摇头:“不一样。”

    他的态度非常坚决,神情已极致平静:“明日会到达一个镇子,我们就此别过吧。”

    阿染看出他态度的坚决,皱紧眉头。

    萧和青神情平静,并不更改。

    阿染撇嘴:“行吧。”

    她收起碗筷,放进食盒里面,摸到自己的刀后便起身离开,“也不用等明日了,告辞。”

    话音落地,阿染身影已经消失。

    萧和青端坐在马车内,久久没有任何动静,旁边的被子已经失温,彷佛刚刚那里没有人存在一般。

    黑玉坐在车辕上,有些疑惑。

    他回头,不解:“公子,为什么不让阿染姑娘与我们一起?她武功盖世,对我们很有帮助。”

    之前,刀客阿染不和他们一起行动时,萧和青想要拉拢,收为己用。

    如今她主动提起要与他们一道,他反而拒绝,让她离开。

    黑玉不懂。

    白玉无语地敲了他一下,“你懂什么啊?殿下这是不想阿染姑娘有危险,殿下查姜家案,牵扯太多。”

    黑玉摇头:“可是她已经得罪段元立了呀?”

    白玉:“姜家案查到现在,已经不单单是段丞相党的事情,你没发现还有那么多官员牵扯其中吗?”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如今已涉及到何丞相,未必没有余江,越查只会越危险,殿下不想阿染姑娘再受伤。”

    黑玉恍然大悟。

    他回头看了眼,车内的蜡烛已经灭了,殿下隐在黑暗当中,只有月光从窗外照在他的侧脸上,更加清冷孤寂。

    他家殿下似乎在做一件没有回头路的事,连自己的安全也不能保障,自然不愿意牵扯在意的人。

    一时之间,车上无言。

    马车哒哒前行,身后,阿染摸了摸腰间,才发现上面挂着一个雅致的荷包。

    她诧异地打开荷包,借着月光,发现里面都是银子,还有一张银票。

    阿染恍惚一瞬。

    之前她说过没钱,同余焕一起从京都走到乌镇,萧老板竟然记下了,撵她离开,不忘给她银钱……

    ——真是个奇怪的人-

    京都。

    萧和青回来有几天了,刚入五月,天气已经彻底暖和下来,所有人都换上单薄的衣衫。

    他坐在德艺轩雅间,这里消息汇聚

    ,能知道江湖局势。

    最近京都热议话题依旧是刀客阿染。

    “直接屠了整个佛寺啊,这也太凶了!”

    “没,无辜的人都没杀,杀得是该死之人,你们都没看到,那长生山白骨累累,特别吓人。”

    “嘶——”

    “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一侠客刚从乌镇回来,他游历至乌镇,正好赶上这件事,他可是亲口说,刀客阿染杀得漂亮,那些人都该死!”

    “我也听说了,现在乌镇都没人敢去,那里的人知情不报,都不是什么好人。以后没人去了,他们也没有生意,又得回到以前的贫苦日子。”

    “该!”

    ……

    白玉忍不住感叹:“这刀客阿染的名声是越来越响亮了,有人敬畏她的杀名,也有人敬仰……”

    萧和青听到熟悉的名字,微顿。

    随即,他打断:“姜九与姜十一去了哪儿?”

    白玉立刻收回思绪,说起正事:“姜九与姜十一去了江南,之后二人并未停留,直接进入太一湖,太一湖上船太多了,两人消失不见,再没有出现。”

    他说完,黑玉疑惑:“为什么他们会在太一湖消失?”

    萧和青想了想,“他们的目的就是太一湖,姜玉楼在太一湖有据点,自然会到太一湖。而之后消失,应当是太一湖上有人发现了跟踪者。”

    白玉一愣,随即恍然。

    也是,如果早就发现他们,定然会早早甩开,他们是在太一湖才发现被人跟踪,而帮他们发现的人,自然是姜玉楼。

    这姜玉楼,还是有些本事。

    萧和青翻看面前整理的东西,正要说什么,窗外一动,机关声响,白玉、黑玉以及护卫们立刻警觉起来。

    阿染揉着腰,吊在窗户上,龇牙:“喂,萧老板,你什么时候装了机关啊?差点没伤到我!”

    说完,她从外面翻进来。

    白玉:“……”

    ——好特么熟悉的场面,是不是已经发生过一次?

    萧和青拿着手上的东西,同样愣在原地。

    阿染坐在对面,自然而然地伸手扒拉桌上东西,看了眼,微微惊讶:“这都是收集好的证据?现在你查到哪儿了?”

    第042章 不道

    第42章

    房间里面陷入安静, 黑玉与白玉全都错愕地看向阿染,实在不明白她怎么这么理直气壮,彷佛无事发生过!

    萧和青倏地皱眉:“我不是说过,你不要掺和——”

    阿染打断:“那是你说的。”

    她可没同意。

    萧和青不带她玩, 没事, 她可以自己跟着他玩。

    好吧, 阿染承认,是她自个儿查了两天, 线索太乱, 不知道下一步应当如何着手, 才来找他。

    这人脑袋聪明,且已经查了许久, 明明没审过蒋毅, 还是能找到佛度寺去,可见手上信息不少,她得全问出来。

    萧和青:“……”

    现在想来,那日她确实没说同意的话, 只是转身就走。

    他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却又不知为何, 唇角上扬, 原本清冷理智的眉眼柔和下来。

    阿染在看面前纸上内容。

    生僻字不多, 她也都能看懂, 这是萧和青整理的姜家案相关内容, 她来得正是时候。

    阿染眼神闪了闪。

    萧和青心中高兴,口中却理智道:“你不应该来我这里。”

    阿染抬头看向他, 眼神认真:“萧老板,你没有武功, 沐人九也不会总及时赶到,我若是不掺和,谁能保证你性命无忧?”

    ——你帮我查真相,我肯定保你安全。

    萧和青张了张嘴。

    阿染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不是很聪明吗?我帮你,百利无一害,你多用用你聪明的脑袋,尽可能保护我们不就好了?”

    ——她又不害他,这么聪明的脑袋就不能思考一下,与她合作,百利无一害吗?

    阿染真是搞不懂他为什么拒绝。

    萧和青只觉心中酸楚难言,当以何报此深情?

    许久许久之后,他才道:“是姜家案的证据,我已查了不少,你可以先看看,若是不懂便问我。”

    阿染眼睛一亮:“你愿意带我一起了?”

    萧和青满脸无奈:“我不愿意,你会同意吗?”

    “不会。”阿染坦然,这么多证据,她死赖着也要一起。

    萧和青越发无奈,目光看着阿染,眉梢眼角却都是笑意,当真执着……又可爱。

    黑玉心情有些复杂,他扭头想要同白玉对视一眼,却发现后者此刻泪眼婆娑,一脸感动。

    黑玉:“?”

    他压低声音:“你干什么?”

    白玉喃喃:“阿染姑娘真是一往情深,我决定了,无论如何,她都是我心中的夫人!”

    阿染姑娘没有来历,只是寻常江湖人,不管最后能不能与殿下修成正果,她都是他认定的夫人,没有别人!

    黑玉忍不住在心里点头。

    随后,两人对视一眼,相携出去。

    不打扰他们了,有阿染姑娘在,殿下的安危也有保障,无需他们守在里面。

    房间里,只剩下阿染翻动纸张的声音。

    她的神情越发严肃,唇角微微抿起,眼眸深深。

    真是来对了!

    在大理寺没找着的卷宗都在萧老板手上,全是手写的内容,并非整个卷宗,但若是没有卷宗,是整理不出这些东西的。

    ——当初的姜长安七罪判定过程,以及七罪的“确凿”证据。

    “原以为姜家案凶手是段元立,查到现在,却又发现涉事者众多,并非所有人都受段元立指使,他是主谋,却还有众多共犯。”萧和青抿了抿唇,看向桌上内容。

    姜家案乃段元立构陷已是事实,但管永志、原大理寺卿等人,他们并非被胁迫,而是主动陷害,他们也都是凶手。

    更何况,又涉及到何丞相……

    整个姜家案越发扑朔迷离。

    这还只是姜家叛国案,查不清楚叛国案,就找不到灭门案的线索。

    阿染将食盒扔在一边,突然道:“姜家案一定与段元立有关,直接找他,不行吗?”

    萧和青摇摇头:“我倒是想直接抓了段元立,可他拥有颠覆江山的势力,难以对抗,如今他不对皇上出手,不过是因为还不占大义。

    “同理,我们想要对他出手,也必须占据大义。”

    阿染恍然:“所以你们调查姜家案?”

    萧和青点点头:“只要能查清姜家案,证明姜家与姜长安无罪,皆是段元立构陷,姜家累世功勋,段元立将人人得而诛之,如此,我们占了大义,能号召天下人讨伐,博弈时才有胜算。”

    阿染听懂了。

    段元立与皇室平分秋色,不,甚至段元立身后势力更强,所以皇帝大多数时候只能做傀儡,但因为段元立不占大义,还不敢做“乱臣贼子”,才有如今这个局势。

    皇帝想要赢段元立,就要号召天下人协助,必须占据绝对的大义,有一个能杀段元立的理由。

    段元立这些年做了很多恶事,可终究不够有力。

    而姜家案的真相最有力,揭开姜家案的全部真相、让人知道段元立的真面目,此时对他下手,才有胜算。

    阴害数代英烈的姜家、愚弄天下人十几年的真相,才称得上“人人得而诛之”。

    萧和青没解释自己与姜家的渊源,说查姜家案是为了对付段元立也在理,便没有多说。

    “如今这些证据不够?”阿染指着面前。

    萧和青已经收集了不少证据,刘正许的账本、管永志的供词,还有些阿染没见过的证据,

    “不够。”他摇摇头,“姜家越清白,段元立才越有罪。”

    阿染微垂眼眸,遮挡住眼中全部情绪。

    她才不管什么博弈与大义,她只要真相,找到凶手、所有凶手,杀之。

    大内在查全部真相,与她不谋而合。

    她

    手指摸索过面前证据,卷宗上的内容都在这里,她的许多疑惑得到解释。

    “姜长安有七罪,只要将七罪全部推翻,姜家便清白了。”阿染指着面前东西。

    萧和青点头,将证据一样样整理好,“刘正许账本与管永志证词,能证明姜长安贪污为段元立与管永志构陷,贪污一罪便已推翻。

    “不臣之罪也是构陷,我已找到证据,不孝……有些麻烦,姜家已经没人了,也就没人作证。”

    说到最后一句,他眼神有难以察觉的沉重。

    阿染低着头,没说话。

    萧和青缓了缓,继续:“不过,姜长安的不孝之罪算不得什么,只要其他六罪为假,便构不成不孝。如此,七罪剩四,通敌、不义、不道、奸污。”

    阿染看向通敌的“证据”,厢族书信、厢族证人、副将徐高义证词,样样都是所谓“铁证”。

    她不解:“通敌之罪推翻不了吗?有没有打仗难道都说不清楚?”

    萧和青摇摇头,“你可知当初此战细节?”

    阿染不知道,一双眼睛认真看着他。

    萧和青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姜长安以一当万,抵抗厢族大军,凭一己之力,斩杀轩辕家、拓跋家、玉家数百高手,逼得厢族退出百里之外。

    “这是战报内容,也是被朝廷官员质疑之处,他们不相信有人能做到这一步,怀疑是厢族人假死配合。”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将军,以一当万,斩杀上百高手,他有这么强的武功吗?谁不质疑?

    顿了顿,萧和青道:“我相信姜长安,但这也正是我的不解之处,年少的姜长安武功高强,却没有这么强。”

    “姜氏一刀?”阿染皱眉。

    她想到蒋毅与管永志死前都曾提到姜氏一刀,蒋毅是询问,管永志的态度……却好像姜氏一刀真的存在。

    该死的,他还是死早了。

    “没人见过,就无人相信。”萧和青再次摇头,“那一战,边凉将士并未真正对阵,谁也说不清。”

    根据萧和青调查,厢族的确入侵了,也确实两军对垒,在姜长安到达前线之前,大雁死了很多人,包括当时的镇北大将军姜长平。

    姜长安到了后,才有那被人质疑的一战,之后厢族退却,直到如今再也没有侵犯大雁。

    阿染气笑了:“也就是说,因为没让将士们去送死,反而证明不了那一战真假?”

    何其可笑!

    她深吸一口气,又道:“那厢族人的尸首总能作为证据吧?”

    萧和青抿唇:“能,可那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姜长安同意厢族将军带走厢族人尸首。”

    尸首没了,证明那一战的证据也就没了。

    阿染错愕。

    尸首都被带走了?

    萧和青苦笑:“证据确凿四字并非污蔑,姜家灭门后,皇帝震怒,便想为姜家翻案,可是查来查去都找不到能翻案的证据,只得放弃。”

    这些年也是如此,经常有人想为姜家翻案,可是都找不出有力证据,驳斥不了当初的“证据确凿”。

    阿染一时无言,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二叔让厢族人带走尸首,但无论为何,他恐怕都不会知道——

    因为这一举动,回京后他百口莫辩吧?

    萧和青将通敌的“证据”放到一旁,“通敌之罪最为难辨,但也不是不能,只要拿到当初厢族被杀高手的名单,确定他们已死十三年,最好能找到他们的尸骨。

    “有争议的是那场大战,在那之前,百姓与将士们都能作证,厢族确实曾入侵大雁,掳掠百姓。只要再证明那一战为真,通敌便不攻自破。”

    姜长安杀了那么多厢族高手,能是通敌?

    “我已让人暗中探查数年,只查到十个那一战的参与者,这是厢族的隐秘,十三年过去,很难查,还需要时间。”萧和青说道。

    阿染又问:“书信呢?”

    萧和青看向窗外,明光明媚,但蝉鸣之声刺耳——

    “书信做不得真,不管是厢族写给姜长安的书信,还是所谓姜长安写给厢族的书信,都做不得真。我已找到三个可以伪造字迹的人,到时候两封书信放在一起,谁也区分不了。”

    不需要去证明书信是真是假,只要他们也能伪造出姜长安字迹,那书信就不能再作为证据。

    推翻通敌之罪的关键还在那一战的真伪,是厢族三大家死掉的上百高手。

    阿染明白了,点点头。

    她又将目光移到“不义”上面,不义之罪是姜长安在战前斩杀凉州布政使司柳宽,此事理由未知,但证人无数。

    她看到“柳宽”这个名字,像是想打什么,扒拉过另外几张纸,眉头紧锁:“柳宽、柳娇娘。”

    “不义”是杀掉柳宽。

    柳娇娘是姜长安另一罪,都姓柳。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萧和青点点头:

    “姜长安奸污罪受害者,柳娇娘,乃是柳宽之女,姜长安驻扎在凉州时,柳宽作为凉州布政使司也在大营之内。

    “一日,柳娇娘从姜长安帐中出来,称姜长安玷污其清白,要姜长安负责,军中将士多亲眼所见,三日后,姜长安披挂之前,于凉州斩杀柳宽全家,包括柳娇娘。”

    阿染错愕。

    这是她没有查到的内容,江湖上也只知姜长安不义、奸污之罪证据确凿,不知细节,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

    奸污柳宽之女,杀害柳宽全家?

    阿染:“你相信吗?”

    萧和青坚定地摇头:“不相信,且不说姜长安非此类人,当时姜长平刚死,作为姜家唯一儿郎披挂上战场,姜长安做不出这种事,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

    但他们确实不知当初发生了什么,姜长安杀光柳家人,没有活口,其他将士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为何灭柳家满门?

    萧和青轻叹口气:“姜长安灭柳家满门是事实,皇上封锁了消息。”

    “为什么?”阿染问,其他消息不封锁,为什么单单封锁这一条?

    “柳宽任凉州布政使司多年,清廉仁爱,百姓推崇,皆是美名,柳娇娘又是柳家唯一子嗣。”萧和青垂眸。

    阿染一愣,随即恍然。

    柳家只有一女,姜家也只有一女,姜长安杀了柳家全家,包括柳娇娘,消息传出,其他人难道不会说姜家灭门乃活该吗?

    所以,宣和帝封锁消息,给姜家体面。

    阿染嘲讽一笑:“柳娇娘怎么会出现在军营?”

    “她会武功。”萧和青看着面前这些证据,轻声道,“我让人查了许久,没查到姜长安灭门缘由,但对于柳娇娘,倒是查到一些。”

    阿染看向他。

    “此女武功高强,离经叛道,常年不在凉州,而是混迹于江湖,她与姜长安应当在京都时便相识。”萧和青神情笃定。

    阿染眉头微皱。

    她突然想到一人,当初二叔还在京都时,她时常缠着他,有一次二叔带她出去骑马,半路遇一女郎,非要跟着他们。

    二叔与女郎说话时相当熟稔,互相嫌弃,却又格外亲近,女郎哄她唤二婶,二叔呵斥女郎胡说,带着阿染就跑,耳根却已通红。

    那人……

    是柳娇娘吗?

    “七罪当中,不义与奸污极难翻案,当初涉及此罪之人都已死,难查真相,我目前尚未找到线索。”萧和青摇摇头,神情凝重。

    这两罪互有牵扯,只要查到一点线索就能顺藤摸瓜,现在问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找不到切入点。

    阿染抿了抿唇,又问:“不道之罪呢?”

    贪污、不臣、不孝已经推翻,通敌要慢慢查,不义与奸污尚无切入点,七罪当中,还剩下最后一罪——不道。

    灭绝人道,何其可怕的罪名。

    萧和青从所有资料当中翻出一页纸,推到阿染面前,示意她看。

    阿染念出来:“宣和三年,九月,镇北大将军姜长安边凉大胜,带兵回京途中,路过马州,淮乡,马州百姓夹道欢迎,唯有淮乡‘云中门’避之不理。

    “大将军姜长安驻扎马州,要求云中门前来拜见,云中门依旧

    闭门不出,只有二代弟子林知霄前来讨教,两人于淮乡比武,姜长安斩杀林知霄,大胜。”

    “当日下午,姜长安提刀上云中门,堵了山门,血洗云中,云中门一百七十九口,无一幸存。

    “仅因云中门不敬,便灭其满门,断其传承,此等恶行,骇人听闻,乃‘不道’之大罪……”

    念完,阿染手倏地握紧。

    萧和青轻声道:“这就是姜长安的不道之罪,但我不相信他仅仅因为云中门不敬,便大开杀戒。”

    顿了顿,他继续:“当日姜长安大胜归来,云中门避之不理的原因是什么?这其中定有猫腻,灭云中满门,或许另有缘由。”

    阿染轻笑:“真是巧了,我也刚灭佛度寺满门。”

    蒋毅与管永志都说她像姜长安,如今看来,确实很像。

    “佛度寺该死。”萧和青将证据全都收起来,“云中门之事依旧难以探查,我让人去了淮乡,没查出什么,但淮乡近几年是有些怪事,我准备亲自去一趟云中。”

    阿染站起来:“我也去。”

    萧和青点点头,既然让她掺和进来,就没必要避着,继续道:

    “这就是目前查到的所有线索,接下来从‘不道’之罪入手,继续查下去,所以,我明日便要启程去马州。

    “马州不远,此去六天即可到达,明日你与我一道——”

    阿染却打断他:“七日后,淮乡见。”

    萧和青有几分惊讶,微微眯起眼睛,“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阿染声音含糊:“唔,是有点事儿。”

    萧和青也没有追问,点点头:“好,七日后淮乡见。”

    证据已经全部分享,且商定好见面时间,阿染便要离开,萧和青站起来送她,两人一道下楼。

    德艺轩依旧热闹。

    从侧面柱子后下来时,大堂还在议论佛度寺与刀客阿染。

    大多称赞,但也有人说——

    “佛度寺是挺活该的,但那刀客也太狠了吧,直接灭人满门。”

    “我也觉得有些过于狠辣了,甚至没交给衙门或侠客山庄审问,就直接全杀掉……”

    “没有走入歧途的金不坏是好功法,如今却是再也见不到,多遗憾啊。”

    ……

    阿染脚步微顿。

    遗憾?

    狠辣?

    所以,虽然不知二叔因为什么原因杀了柳家人、灭了云中门,却可以给他十恶中的“不道”、“不义”之罪?

    谁让他过于狠辣?

    萧和青皱紧眉头,面色难看。

    白玉见此,当即上前一步,喝道:

    “喂喂,你们在说什么?!分明是佛度寺活该,而且,他们掌握那样的邪功,不赶紧杀掉,要是被有心之人拿到邪功,岂不是又一个佛度寺、万人骨?

    “金不坏是挺可惜,可如今江湖人已知如何修炼魔功,只要有人还修金不坏,就有可能继续走上用血修炼的歧路!这样的金不坏,还敢留?”

    一阵呵斥,振聋发聩,大堂众人愣住。

    随即,应和之声不断——

    “是呀,我也觉得佛度寺僧人都该死,金不坏更不能留,这已经是邪功了!”

    “谁说可惜的?莫不是你想修邪功害人?”

    “天下一刀阿染干得好!”

    ……

    大堂内再无讨伐之声。

    阿染轻嗤一声,压了压帷帽,偏头看向萧和青:“若是我灭佛度寺没有你们为证,恐怕已有‘不道’之罪。”

    她坚信姜长安灭云中门必有缘由,只是,没人为他作证罢了。

    说完,她抬脚往前走。

    萧和青拉住她。

    阿染诧异回头。

    萧和青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轻轻系在她的腰间,他个子高,这个动作需要弯腰垂首,乌黑的头发滑动,青竹香摇曳。

    阿染愣了片刻。

    随即,她低头掂了掂,有些惊讶:“霹雳弹?”

    还是三颗!

    萧和青点头,轻声道:“嗯,我答应了送你,可惜只找到三颗,回头寻到再送与你,小心使用,莫要伤到自己。”

    阿染眼神复杂。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撵她走,不忘给她银钱,撵走了她,却还寻送给她的礼物,带在身边。

    真是奇怪……

    不过,还挺好的。

    “多谢!”阿染露齿一笑,眉眼弯弯。

    萧和青也笑了,他看着她的背影,喃喃:“有我一日,必不叫你蒙受不白之冤。”

    阿染像一把刀自立于世间,一往无前,披荆斩棘,行事无羁,根本不在乎后果。

    但只要他在一日,必不让她的行为被人误解、扭曲。

    行之肆意,知之清正-

    与萧老板有七日之约,阿染不敢耽误,她戴着帷帽,先去了北坊书铺,将刀拍在柜台上。

    事尽知一见她就头疼,几乎是本能后退一步,小心翼翼:“染女侠,你这是作甚?”

    阿染取下帷帽,又掏出银子放在柜台上,抬了抬下巴:“给我查点东西。”

    事尽知一愣。

    看着那银子,愣是不敢伸手去拿。

    上次查了管永志……

    之后佛度寺没了,京中还在热议此事,这次她又要查什么?

    一阵清香过,许卓君一把收走银子,打开点了点,只拿一半,剩下一半还给阿染,捂嘴笑道:

    “阿染姑娘行了侠义之事,今后在我们事尽知这里查消息,皆半价。”

    阿染一愣,随即将银子拿回来。

    ——很好,立省一半,她是有便宜必占。

    许卓君提笔问:“阿染姑娘查什么?”

    阿染:“姜玉楼。”

    许卓君一愣,随即轻笑:“倒是许久没听到的名字,你且等等。”

    她写下“姜玉楼”三个字,随即顿住。

    阿染正倾身过来,好奇地看桌面机关。

    许卓君;“……”

    她道:“阿染姑娘,这……恐怕不好吧?”

    阿染摸摸鼻子,站回去,许卓君这才将纸条丢进去,等了许久之后,出来一张纸条。

    许卓君伸手,示意阿染可以查看。

    阿染打开,很简单一句话——

    【太一湖上姜玉楼,姜家旧故,行踪不定,具体消息未知,可高价收。】

    阿染皱眉。

    许卓君探头看了眼,无奈:“我们也只知道这么多,姜玉楼这个组织太神秘了。”

    她掂掂手上银两,觉得阿染有些亏,便又道:“我们可以附赠你另一个消息,你还想查什么吗?”

    阿染闻言,将“姜玉楼”的信息塞进怀里,想了想才说:“还真有个事儿想查一查。”

    许卓君提笔,示意她说。

    阿染倾身过去,附耳低语一句。

    许卓君:“???”

    她满脸错愕,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两个时辰后。

    阿染从江南酒肆的屋顶上翻出余焕。

    后者正喝得脸颊泛红,朝她递出酒瓶,桃花眼弯弯,“来,你喜欢的桃花酒,喝不?”

    阿染没接酒,将他拖出来,嫌弃道:“别喝了,有正事。”

    “什么?”余焕瞬间认真起来,桃花眼清明几分。

    阿染将桃花酒放一边,示意他跟自己走,“走吧,我先带你去。”说完便走。

    余焕龇了龇牙,到底抬脚跟上去。

    ——没办法,就是好奇!

    这人又想干嘛?

    此刻酉时,黄昏时分,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让天际泛红,蝉鸣之声越发清晰,草丛当中,蛐蛐吱呀。

    两人趴在官道旁的客舍屋顶上。

    阿染专注地盯着前方,满脸认真。

    余焕拍走蚊子,疑惑:“你到底要干嘛?我们为什么藏在这里?”

    第043章 招亲

    第43章

    总不能是在喂蚊子吧?

    余焕朝着手臂拍了一巴掌, 又狠劲挠挠脖子,已经被蚊子咬出一个小包起来,痒得难受。

    人已经哄来了,阿染也不藏着掖着, 一脸淡定:“试试能不能劫杀段元立。”

    余焕:“?”

    余焕:“??”

    他怀疑自己

    听错了, 本能拔高声音:“你说什么?!”

    阿染掏了掏耳朵。

    许卓君让她问第二个问题, 阿染便问——我想知道丞相段元立今日会出现在哪里。

    刀客阿染和侠客山庄的恩恩怨怨,茶楼说书都要说一整天, 如今内部悬赏令还挂着, 可见双方恩怨。

    她打听段元立, 能是好事?

    许卓君都惊呆了,随即咽了咽口水:

    “你如果想杀他, 那我告诉你, 没有任何可能;如果你想见他,我敢保证,你出现在他面前,百里不败和段元立身边的护卫就得杀了你;

    “如果你只想远远看他一眼……那你守官道去, 段元立今天去了丞相府,傍晚会返回侠客山庄。”

    许卓君说完, 那一言难尽的震惊表情, 与余焕此刻一模一样。

    阿染皱眉:“你小声点, 劫杀段元立, 我说很清楚了。”

    余焕:“……”

    他站起来, 拔腿就走。

    阿染突然伸出手,将他脑袋摁下去, 压低声音:“来了!”

    余焕咬牙切齿,从喉咙挤出一句:“你要作死, 带我干什么?”他没忘记压低声音,藏好自己。

    阿染:“接应。”

    万一待会儿被强留下,有余焕接应,逃走没问题。

    余焕:“……”你也知道成功不了啊?

    他内心泪流满面。

    他错了,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对这女人好奇,如果他不好奇,他也不会陷入此刻这种处境……

    他明明知道这就是个疯子!

    为什么不问明白再来呢?

    余焕想给自己两巴掌,哭丧着一张脸,却收敛呼吸,将隐匿功夫拉满,同时不忘将围巾拉高,包住脸。

    跟着阿染混的两大要素是“脸藏好”“跑快点”,如今又要加上第三条——提前备好棺材吧。

    马蹄声响,一辆高头大马从衙门方向驶来,朝着侠客山庄去。

    马车晃晃悠悠,周围是护卫马车的人,一身肃杀之气,全都是高手,单个或许排不上侠客山庄前三十,但这里有好几十个人,还有隐在暗处之人。

    这些人联手,就可抵一支军队。

    他们有最好的武器,最好的护甲,以及最专业的护卫能力。

    阿染眯起眼睛,打量着向他们靠近的车队。

    百丈、七十、五十、三十……

    余焕惊呼与草丛融为一体,阿染同样如此,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们,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这支队伍就会立刻发现。

    十丈、五、三……

    阿染无声张嘴:二、一。

    下一刻,她一跃而起,长刀抽出,漫天红霞照在蓝刀之上,闪动着诡异妖邪的光芒,而后狠狠劈出。

    “咻——”

    箭矢朝她射来,在她动的一瞬间,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立在马车之上,朝她射击。

    是百里!

    而同时,另一人不败长枪祭出,试图抵抗长刀,护卫们一半拱卫,另一半扑向阿染。

    她只是轻轻一转身体,险险擦过箭矢,没有丝毫迟疑,在一刀砍下之后,紧接着便是第二刀,完全不逊于第一刀,发动全部内力,狠狠从另一个角度挥下的第二刀!

    “砰——”

    不败接住了第一刀,第二刀将马车砍得四分五裂,里面的人滚出来,两个护卫扑过去保护,却还是被刀气刮伤,喷出鲜血摔在地上。

    同时,又是两箭射向阿染,不败也提着长枪进行反击。

    阿染半空中旋转,一跃而起,无视一切攻击,再次朝着地上那人攻去,这是最好的时机!

    余焕瞪圆了眼睛。

    ——这女人真是不要命!

    “砰!”

    “锵锵!”

    她的动作太快,刀气刮了过去,那群高手们没有拦住,不败也晚了一瞬,长枪与长刀撞在一起。

    就是晚的这一瞬,长刀之气已经砍向滚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阿染是想要还姜家清白,但杀掉段元立再还也一样,甚至可能杀了段元立后,寻找真相没了阻拦,更加容易呢。

    当然,她也知道这不容易……

    果然,强行这一刀攻击,导致百里的箭矢有一根没能完全避开,钉入她的手臂,不败狠狠下压长枪。

    而地上,即将被砍中的中年男人身体蜷曲,强大的缩骨功几乎将他变成一个幼童,堪堪避开,却也被刀气砍在身上,鲜血淋漓,整个人再次砸出去。

    这根本不是段元立!

    马车一旁,一个“护卫”动了动头盔,露出脸,与地上“中年男人”一模一样的脸,他留着一缕胡子,却极为风雅,像是文雅书生,而非叱咤朝堂的权臣。

    这才是丞相,段元立。

    “刀客阿染?”他神情平静,声音冷淡,“杀了她。”

    阿染在心中啧一声。

    果然,就知道段元立没这么好杀。

    她一边试图避开箭矢,一边抵挡九曲钩镰枪一下又一下的攻击,刀与枪极致碰撞,不败每一下都打得她狠狠后退。

    阿染眼神闪了闪,随即借着被不败击飞的瞬间,将一物狠狠抛起,长刀拍上去,砸向段元立。

    她嘴角露出笑容,大喊:“帮我!”

    余焕咬牙,将脸包好,提着软剑便冲上去,替阿染抵挡住破云箭,同时提着人就跑。

    “嘭——”

    身后马车旁,炸开。

    百里也被连累,从马车上跌下去。

    不败没追阿染他们,立刻折返接住百里,满脸焦急:“你没事吧?”

    百里急道:“去看丞相!”

    段元立已经被人搀扶起来,他受了伤站不稳,此刻捂着胸口面色难看。

    阿染最后扔出的霹雳弹过于突然,而且找准了位置,若非身边人及时保护,以及贴身穿着的护甲,恐怕真要丢命。

    但即便如此,此刻也伤势不轻。

    段元立身体踉跄一下,盯着阿染消失的方向,沉着一张脸,吃下保命的药丸。

    周围,所有人跪下请罪。

    “是属下没保护好大人!”百里与不败跪在一起,面色难看。

    第一次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伤到段元立,刀客阿染看起来已经穷途末路,却没想到一直藏着霹雳弹,就等一击必中。

    她已经是第二次从他们眼前离开!

    段元立深吸一口气,摆摆手让他们起来。

    百里冷笑:“大人,箭矢上有离魂散,她活不下去。”

    段元立皱眉:“常三娘说过此人似乎并不怕毒,她可能不会死。”

    说完,他呛咳两声,擦掉唇边的血迹,沉声道:“发江湖追杀令,谁能杀刀客阿染,就能向侠客山庄提一个要求,任何要求。”

    “是!”

    不知为何,段元立突然想到刀客阿染扔出霹雳弹时那一笑……真是熟悉至极。

    顿了顿,他吩咐:“重新查刀客阿染,重点查她的来历。”-

    另一边。

    余焕夺命狂奔,阿染露出笑容。

    她跟萧老板学的,做什么都要留一手,也要尽可能高看敌人,一开始全力一击,就没指望能伤到段元立,她的后手一直是霹雳弹。

    之所以没用,是要确定段元立在哪儿。

    果然,马车里面坐着的不是段元立,这个老狐狸连出个门都是藏着的,不给人下手机会。

    诚然霹雳弹攻击范围极大,但核心攻击处的杀伤力不一般,段元立这一次,不死也伤。

    余焕见没人追来才松了口气,将人扔在地上,气呼呼:“你真是找死,段元立是那么好杀的?”

    阿染呛咳几声,捂着手臂坐起来,脸上还带着笑——

    “我本来也没想一次成功,我杀不死他,找点麻烦总可以吧?”

    没人能杀段元立,连能伤他的人也没有。

    但现在,有了她刀客阿染。

    杀不死他,也要狠狠伤他一顿。

    “值得啊?”余焕盯着她手臂上的伤口,不理解。

    阿染点头:“解气。”

    她眉梢一挑:“等我从云中回来,还找他麻烦。”

    杀不死,但她解气,就很高兴,也就值得。

    余焕:“……”

    他无语,段元立真是倒了血霉,招惹上这么个操作离奇,还一点也不怕死的家伙。

    他见阿染掏出金疮药,便上前接过:“我来吧。”

    撕开手臂,看到泛黑的伤口,余焕瞳孔一缩,死死盯着她:“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连天下至毒都不起作用?!”-

    另一边,萧和青回了别院。

    还没处理完手上的所有事情,黑玉便匆匆进来,一脸急切:“殿下,在刚刚,刀客阿染刺杀了丞相段元立!”

    “什么!”萧和青一惊,腾地站起来,“她人呢?有没有被抓到?”

    说完便要往外走。

    黑玉喘息着,缓过这口气才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的人说她丢了霹雳弹就跑,段元立受了伤,好像还挺严重的。”

    萧和青停下脚步,这才长出一口气。

    说是有事,原来竟是刺杀段元立,不过,她丢了霹雳弹就跑,应当目的是给段元立找麻烦。

    黑玉脸上的震惊还没褪去,咽了咽口水:“阿染姑娘真是……格外胆大。”

    萧和青揉了揉眉心,哪里是胆大,分明是胆大包天!

    但好在,人没事。

    想到此刻段元立的愤怒,萧和青又扬了扬唇角:“伤势严重?那也挺好,我还担心离京之后他会找麻烦,现在看来,应当是没空了。”

    顿了顿,他再次皱眉。

    阿染为什么对段元立这么大敌意?仅仅是因为之前的仇怨?

    萧和青像是想到什么,吩咐:“将赵太医与仲神医请来,我有话问他们。”

    “是。”白玉应下。

    很快,两位赫赫有名神医便同时赶来。

    仲神医疑惑:“殿下,莫不是受了伤?”要不然怎么会叫他们两个都来?

    萧和青摇摇头。

    他站起来,微微蹙眉:“孤找你们来,是有个问题想请教。”

    “殿下但说无妨。”赵太医点头。

    萧和青想了想,问道:“有没有可能,一个人四岁以前武学天赋平平,后来突然变得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已非常人所能及?”

    他确定姜姑娘已经死了,但刀客阿染……

    赵太医坚定摇头:“从未听过,天赋乃一个人根骨,是绝不可能更改的东西,若是能改,恐怕早已人尽皆知,处处是高手。”

    他直接给出否定的答案。

    仲神医同样摇头,非常肯定:“一个人或许能通过各种天材地宝,以及勤学苦练提升天赋,对武学融会贯通,但都十分有限。所以武学之道,有时候根骨比苦练更加重要,儿时平平,长大天赋异禀,绝无可能。”

    萧和青微垂眼眸。

    他想起少时习武,姜长平说过,姜家姑娘天赋平平,在武学之上恐怕走不长久,就不让她习武了。

    他也听说,姜长安总是偷偷教小侄女习武,搞得一身伤,被嫂子和母亲追着打,上蹿下跳……

    姜家姑娘是绝不可能有阿染的天赋,不到十八岁的天下第一刀,将修罗刀练到九成,已逼近顶峰,每一次战斗都更加强大。

    况且……

    他确定她已亡故,没有侥幸。

    萧和青呛咳两声,随即摆摆手,让人送两位神医离开,坐了许久后踏入密室。

    他点了香,朝着所有牌位三拜,而后将香插入香炉,目光一一扫过所有牌位,在“何九州”的牌位上停留一瞬。

    最后,他的目光放在牌位上“阿染”二字。

    想到自己之前的怀疑,萧和青轻笑一声。

    盼她是你,又怕她是你,如今这样,倒也是刚刚好,刀客阿染,合该驰骋江湖,百岁无忧-

    七日后。

    马州淮乡靠海,云中是淮乡一座山,这山并不高,但常年被海边水汽缭绕,如在云中。

    相较于已经炎热的京都,淮乡凉爽,只是刚刚靠近,便觉通体舒畅,浑身舒坦,虽有些潮湿,却并不难受。

    阿染从马上一跃而下,看向淮乡门头。

    高大的门头可见曾经繁华过,但有几年没人维护,在潮湿的地方被雨水侵蚀,有了落败感。

    相较于乌镇,淮乡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冷清、颓败。

    余焕跟着跳下来,嘟囔:“也不知道你跑这里来做什么?竟然还舍得租两匹马,骑马过来。”

    阿染往里面走,背着刀,随口回道:“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们要查云中门当年发生的事情,但云中门已经灭门,如今能不能找到线索也是难说。

    至于租马,之前阿染受了伤还没好全,时间紧迫,也不是节约用钱的时候,余焕这家伙非要跟着,只得给他也租一匹,还得管他一路上饭钱。

    余焕一愣:“啊?你也不知道?那你这么着急赶路?”

    阿染:“萧老板在等着。”

    余焕:“!”

    他大惊:“他也在?你怎么不早说?!”

    阿染还不了解他?

    闻言面无表情:“那你现在可以回去了,马就在这里。”

    余焕:“……”来都来了,肯定要看看他们搞什么幺蛾子,反正上次已经出现过。

    皇帝即将过寿辰,萧和青这时候还跑出来,到底为什么?

    想了想,余焕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又将脸围起来,只露出一双桃花眼,还嫌不够,把眼皮耷拉,完全就是另一个模样。

    这时,阿染已经进了淮乡。

    也不知道萧老板在哪儿,是已经来了还是在路上?

    刚刚这样想着,就听到前面有动静,白玉的声音清晰:“喂喂喂,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这不是强盗吗?!”

    阿染眼睛一亮,快步过去。

    萧和青、白玉、沐人九,以及一位不认识的黑衣女子正被人堵住路,旁边还有一擂台,上面站着一红衣女子。

    阿染一愣,对眼前场景疑惑。

    萧和青也看到她,立刻朝她颔首,露出笑容。

    阿染快步过去,“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被堵了路,不让走。”萧和青解释一句,又看向阿染身后,挑眉,“这位是?”

    余焕声音嘶哑低沉:“她刚认识的朋友。”

    阿染扭头看他一眼,这回不扮演那个哑巴了?

    余焕目不斜视。

    他受够了上次想说话不能说,被人忽视的情形,这回打死不装哑巴。

    萧和青眯起眼睛,意味深长:“我还当是阿染上次那位哑巴朋友,似乎有些相似?”

    阿染:“上回那是余大,这回是余二。”

    说完,她也不放在心上,好奇:“沐人九怎么也在,大内不忙?”

    萧和青笑了,好看的眼眸深邃,眉梢微扬,“那就要多谢阿染姑娘,段元立受了伤,有人要浑水摸鱼找麻烦,段元立会很忙,所以,指挥使大人也就有空陪同。”

    段元立这个位置,想要找他麻烦的人也有不少。

    旁的不说,余江就蠢蠢欲动,如今受伤,倒是让京中局势浑起来,大内反而可以抽手。

    沐人九没说话,只是对着阿染冷淡地点点头。

    阿染对上他那张冷脸,龇龇牙,也没搭理他,又看向面前乱局。

    白玉被人拉扯着,一脸抓狂:“我不去!”

    阿染:“去什么?”

    萧和青还没回答,前面媒婆便扬声道:“当然是比武招亲啊,快快,都上台,谁赢了这家女郎,便是这家夫婿!”

    萧和青无奈:“我们刚到此处,便被他们围了起来,非让我们上去比武招亲。”

    阿染:“?”

    她一脸震惊:“这还能强迫?”

    比武招亲,还能强迫人上去比?

    “我不管,反正你们从这里过,就必须上一个高手,去与我家闺女比武!”一汉子带着一帮人死死堵着路,摆明了不配合不让道。

    白玉狂摇头:“反正我不去。”

    萧和青:“我不会武功。”

    沐人九面无表情。

    那女子摊摊手,表示她是女的,去不了。

    萧和青低声道:“我把黑玉留在京都办事,这位是大内密探,双成,此行需探查十几年前的事情,所以沐人九带了她。”

    阿染与她对视一眼,客气地点点头。

    而此时,媒婆与汉子将目光移到余焕身上。

    余焕

    狂摆手:“我也不去,我还没成亲呢,可不能干这种事儿。”

    媒婆与汉子又看向阿染。

    阿染:“??”

    她摊手:“我倒是想打一架,但我是女的。”这姑娘非逼着别人和她打,恐怕是个高手,她倒是有兴趣,可人家是比武招亲。

    话音落地,台上台下,新娘与媒婆、汉子异口同声——

    “女的也行!”

    说完,他们便将阿染推到台上。

    阿染惊呆了。

    萧和青等人也愣住。

    阿染踉跄着站稳,那新娘却已经出手,手戴雷霆爪,尖锐锋利的金属爪牙抓向阿染,内功运转,动作凶猛。

    阿染几乎是本能,一刀劈出去。

    那新娘被击中,当场飞出擂台,砸在地上,只是一招,这位比武招亲的新娘就已落败。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随即,那汉子,也就是新郎父亲一喜,扬声道:“这位姑娘获胜,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家绣娘夫婿!”

    新娘捂着胸口,趴在地上,抬头看向阿染,羞答答:

    “官人!”

    阿染:“…”

    众人:“……”

    第044章 绣绣

    第44章

    萧和青皱紧眉头, 一双深邃的眼睛扫过在场所有人,一个媒婆,一对父女,以及一群家丁, 在这个看起来破败的小村落极为突兀。

    “阿染, 下来。”他朝着阿染招手, 眼睛却盯着地上那女子,眼神带着打量与怀疑。

    阿染也觉怪异, 她一个女的, 这就被成亲了?搓了搓胳膊, 赶紧从擂台上跳下去,想走。

    “不能走!”新娘父亲带人围着他们。

    媒婆伸出手拉住阿染, 不撒手:“你不能走啊, 你比武招亲赢了绣娘,就是绣娘夫婿,今夜必须留在李家!”

    新娘也爬了起来,几步过来, 泪眼婆娑:“官人……”

    萧和青眉头紧锁,他一把将阿染拉到身后, 抿了抿唇:“你们这到底是何意?”

    汉子大声嚷嚷:“比武招亲, 她既然赢了绣娘, 就该娶绣娘。”

    沐人九:“她是女子。”

    媒婆摆摆手:“没关系, 绣娘又不嫌弃。”

    阿染探出头, 补了句:“可我不想娶她。”

    汉子瞪大眼睛,“那你上擂台做什么?比武招亲, 上了擂台就作数,你还出手打赢绣娘, 就必须与绣娘成亲,这是规矩!”

    绣娘不说话,眼泪汪汪盯着她。

    这时,双成压低声音:“此处有古怪,可以先答应他们,探查这些人究竟要做什么。”

    顿了顿,她补充:“整个淮乡都有古怪。”

    横竖阿染是女的,也不吃什么亏。

    探知一切最好的办法便是顺势而为,融入其中,就能知道这些人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闻言,阿染扬声道:“那好吧,我应该做什么?”

    见她配合,媒婆一喜,与汉子对视一眼。

    那汉子大笑:“走走走,去我家用饭,今夜好好款待我家新女婿,绣娘,给你官人引路!”

    绣娘上前,挽住阿染手臂,将人往村镇里面的一处房屋拉去,阿染僵硬地回头看了眼,余焕对她挤眉弄眼。

    萧和青落在最后,拧眉打量。

    比武招亲的擂台还在,红绸缎带依旧挂着,但所有人都离开擂台,喜气洋洋,好似真有天大的喜事。

    “奴家名李绣绣,官人叫我绣娘即可,我母亲早逝,与父亲相依为命,官人今夜住我家,已经备了好酒好菜。”李绣绣挽着阿染,一脸羞怯。

    阿染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抖开手臂,清了清嗓子:“别叫我官人,听着别扭。”

    李绣绣看着她,半晌,羞答答开口:“相公。”

    阿染:“…………”

    她默默移开视线,看向周围转移注意力。

    淮乡与乌镇、京都不同,这是一个破落小渔村,连一家茶楼也没有,背靠大海,只有淮乡外一条官道,便是有人偶然路过,也不想在这样的地方歇脚。

    阿染、萧和青、沐人九、余焕、白玉与双成一行六人,跟着李家人绕过小巷,被带进李家宅院。

    李宅从外看依旧破败不堪,然而推门进去,阿染惊讶,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破烂的外表里面是华贵的装饰,梨花木桌椅干净漂亮,桌上摆着的花瓶乃精美瓷器,巨大的苏绣屏风摆在屋内,大气又华贵,就连挂着珠帘也是罕见水晶。

    双成压低声音:“这家很有钱,瓷器是古董,屏风价值百金,珠帘乃拍卖品,连门锁都造价不菲。”

    萧和青眼神微动,没说话。

    李绣绣父亲李兆昆大喊:“来人,小姐比武招亲迎回了姑爷,去请里正和其他街坊邻居吃酒,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准备酒菜欢迎姑爷!”

    话音落地,整个院中便热闹起来,仆从人人欣喜,东奔西走,有人搭桌子准备酒菜,有人出去请客。

    怪。

    怪异极了。

    这些人彷佛都不在意阿染是女的,真就因为比武招亲回来一个姑爷而开心,尤其是李兆昆,喜形于色。

    阿染与萧和青交换一个眼神。

    这时,李兆昆又着人取来一荷包,交给媒婆作为谢礼,媒婆打开看,里面放着十两黄金。

    她彷佛并不意外,高高兴兴收下,塞进包里便告辞离开。

    双成压低声音:“不仅李家有钱,媒婆也很有钱,十两黄金,竟丝毫不意外。”

    这绝不是寻常媒婆!

    阿染盯着匣子,媒婆都走了,她仍看着大门方向,眼神复杂。

    萧和青在阿染另一侧,此刻便倾身低语:“别羡慕了,你是这家女婿,或许会有更多黄金。”他眼中有笑意。

    阿染:“……”说得我都心动了。

    “里正、文老爷来了!”门外有人扬声道。

    话音落地,仆从领着一老头与一中年男人进来,老头面色寻常,中年男人面无表情,眉宇间隐隐不快。

    闻言,李兆昆几步上前,得意洋洋:“我家绣娘比武招亲,带回来了一位夫婿,武艺高强,只是一招,便将绣娘击落擂台!”

    “只是一招”四个字,咬得很重。

    里正扯了扯嘴角,“那挺好。”

    中年男人文老爷递出一个盒子,面色不大好看,“给你家绣娘的新婚礼物,姑爷呢?”

    他一眼便注意到几个生面孔。

    李兆昆接过盒子,看了眼,非常满意,交给下人后便指着阿染:“这位便是我家新女婿!”

    文老爷将视线停留在阿染身上。

    阿染模样清秀,身姿笔挺,背上背着的刀此刻没有包起来,一眼可见不凡,鼻尖一颗小痣,冰冷的脸平添俏皮。

    文老爷愣了愣,眼神思索,彷佛回忆着什么,片刻后惊讶出声:“天下第一刀,刀客阿染?”

    竟然是她!

    阿染挑眉:“你认识我?”

    这样一个偏僻的村子,外看荒凉破败,但消息还挺灵通,阿染扬名才几个月,他们一个照面便能认出。

    文老爷深吸一口气,眼神敬畏:“谁没听说过赫赫有名的刀客阿染?击败谷奇、单挑秀山派、灭了佛度寺……染女侠之名,便是淮乡偏远,依旧有所闻。”

    说完,他深深看了李兆昆一眼,意味深长:“你可真是招了个武艺高强的好女婿。”

    李兆昆也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这女子竟然是赫赫有名的刀客阿染。

    他微微皱眉,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又笑起来,越发高兴:“刀客阿染,天下一刀,放眼天下,武功高过她的人也不多,我确实招了个好女婿,哈哈哈!”

    萧和青嘴角落下,就连阿染也察觉不对。

    不仅李家,连文老爷和里正似乎都不在意她这个“新女婿”是个女的,他们更加在意她的武功。

    这其中是有什么玄机?

    里正与文老爷之后,又来了很多人,全都是来送礼的,每家每户一个匣子,李老爷也都高兴收下。

    李绣绣上去帮忙接待,双成悄无声息换了个位置,站在可以观察所有人的角落。

    客人络绎

    不绝,彷佛李府已在举办婚宴。

    沐人九低声道:“这里很古怪。”

    萧和青眼眸深深,轻声道:“看出来了,淮乡表面贫穷破落,罕有人烟,实则不仅人数众多,还个个腰缠万贯,非一般之富。”

    哪里是个破落小渔村,分明是无数巨富之家!

    阿染疑惑:“怎么说?”

    她能看出李家有钱,但其他来做客的人,虽然都带了礼物,却只是一个小盒子,衣着也普通。

    双成走过来,压低声音:“你看这些客人,穿着寻常,但指甲干净,平时肯定不干活,衣服看起来灰扑扑,却都是上好棉布,行动时露出里面的衣服,是极好绸缎。

    “再看女眷身上的配饰,看似不起眼,却都是好东西,刚进门这女郎只戴了一根钗,是上好羊脂玉。”

    她抿了抿唇,眉眼间越发凝重,对萧和青与沐人九恭敬道:“我看到了,他们送来的礼物盒子里面装得都是夜幽蓝,无一例外。”

    几人皆是一惊,便是萧和青也愣了愣。

    只有阿染一头雾水:“夜幽蓝?”

    这又是什么东西?

    萧和青拧眉,神情凝重:“一种极为珍贵的药材,是鲎的血液,鲎放血为蓝,见日光凝成玉,可以佩戴,有安神愉悦之效,磨成粉入药,是世间珍宝,价值千金。”

    顿了顿,他又道:“我之前给你的金疮药里面,便是加了少量夜幽蓝,才有奇效。”

    阿染一惊。

    这么珍贵的东西,这些人竟然拿来送礼?而且,淮乡这些人竟然人人都有夜幽蓝?

    余焕呼出一口气,伪装的声音沙哑低沉:“怪不得这些人有钱,这个地方一定产夜幽蓝。”

    这地方出产价值千金的夜幽蓝,就彷佛是背靠黄金,怎么可能不富裕?

    “夜幽蓝,比武招亲,伪装落败……淮乡这个地方,暗藏玄机,我们配合他们,看这些人究竟要做什么。”萧和青道。

    阿染闻言,叹口气。

    怎么配合?当然是她继续当这个新“女婿”!

    萧和青回过头,轻笑:“你若是不愿,那便换——”

    阿染摆摆手,“就这样吧,我也想看这里有什么秘密,且先配合他们。”

    “相公!”李绣绣快步过来,挽住阿染手臂,“该入座了,诸位是相公朋友,也一道在我家用些家常便饭吧。”

    一刻钟后。

    燕窝、鱼翅、海参、熊掌、鹿茸……以及侠客山庄千日醉。

    便饭?

    看着面前这些东西,阿染挑了挑眉。

    “诸位请用,莫要嫌弃小儿招待不周。”李兆昆招待客人,又笑看阿染,“绣绣,你今晚陪好染女侠。”

    “是。”李绣绣应下后,提起酒壶给阿染倒酒,眉目温柔,暗送秋波。

    对面,双成突然道:“先给我来一碗!”

    李绣绣一愣,本能看向阿染,然而阿染抱着刀坐在椅子上,不置可否。

    她无奈,只得上前给双成倒酒。

    双成端起酒碗,鼻翼微动,随即一口饮下,笑道:“好酒!”

    ——没毒。

    不仅酒里面没毒,就连饭菜里面同样没毒,阿染几人越发疑惑,实在弄不明白这些人要做什么。

    眼看一顿饭要结束,萧和青看向阿染。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后,萧和青突然拍下筷子,冷声道:“闹够了吗?你现在就跟我离开淮乡!”

    他站起来,吩咐白玉:“把马车牵来。”

    周围一静,李兆昆微微变脸,就连给阿染倒酒的李绣绣也手指一顿,明显慌乱。

    阿染哼哼唧唧:“我觉得这里挺好,我不走。”

    萧和青大步过去,拉着阿染的手就要走。

    “不行!”李绣绣炸了,紧紧抓着阿染的另一只手,瞪着萧和青,“这是我相公,她既然比武招亲赢了我,就必须留在这里娶我!”

    余焕双手抱臂,一脸兴味。

    萧和青容貌世无双,在场不少女郎都在偷看他,这位李绣绣却只看阿染,还因为他要带走阿染而生气……这可真是有趣。

    阿染一顿,故作纠结:“留下就要成亲,那还是走吧。”

    “不能走!”李兆昆差点跳起来。

    周围家丁堵住门,满脸戒备。

    阿染见此,冷笑,将今岁拍在桌上,挑眉:“你们拦得住我?”

    狂妄!

    但她是天下第一刀,有狂妄的资本。

    李兆昆面色难看,青红难辨,而文老爷等人却是一脸看好戏,坐在椅子上没动,意味深长。

    李兆昆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对着阿染与萧和青压低声音:“二位,你们也都看到了,这么多客人在呢,你们要是直接就走,我李家颜面扫地,绣绣也再无脸见人。”

    顿了顿,他继续:“要不然这样,你们留一晚上,若是明日大婚染女侠还不愿意,我愿意备上黄金放你们离开。

    “若染女侠看得上我李家小有家财,那便与绣绣成亲,我李家一切都是你与绣绣的。”

    阿染:“……”

    说实话,有点心动。

    萧和青看出她脸上的表情是真心动,而非按照计划伪装,无奈又好笑。

    只是一瞬,他的眉头再次皱起,假装心动:“当真?”

    “真的!”李兆昆信誓旦旦保证,“我便是想要强留,也留不下呀,今晚有篝火晚会,还有准备好的羊羔与烈酒,染女侠不如留下看看,我保证,你会喜欢我们李家的。”

    阿染:“那好吧,我要好酒。”

    李兆昆拍手笑道:“没问题,我这里还有珍藏的一坛大内百里香,待会儿就让绣绣送给染女侠。”

    阿染眼眸微动。

    大内百里香,这东西外面可难得,这寻常无权无势的李家竟然也有?

    李绣绣上前,抓着阿染手臂,泪眼汪汪:“你别不要我。”

    阿染:“……”

    要不是李绣绣之前使雷霆爪时杀气腾腾,她恐怕还真以为此女是弱小娇娘。

    她与萧和青交换一个眼神,不再“闹着”离开-

    饭后,李兆昆又邀请大家去屋后沙滩欢庆,这彷佛是此地风俗,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沙滩上燃着篝火,悬挂着灯笼,烤着羊羔,热闹非凡。

    淮乡人围着篝火继续玩闹,之前还不太高兴的文老爷他们,此刻也都放松下来,有人奏乐,有人跳舞,欢庆一片。

    阿染一行人融入其中。

    旁边放着百里香,阿染喝着酒,心情不错,手指在膝盖上敲打着节拍,腿随意搭着,慵懒散漫。

    萧和青端起碗,与她的酒碗轻碰,惬意地仰头饮尽。

    近有篝火宴会,远有海上升明月,月辉照在海面,映着浪花朵朵,幽暗深邃。

    余焕在另一边坐下,压低声音:“你们还喝得下去?这地方怪异得很。”

    阿染:“所以我在观察。”

    余焕:“……”屁,分明是喝的高兴!

    他将空碗递出去,努努嘴:“给我倒一碗,千日醉很好,但百里香更胜一筹。”

    阿染心疼,提起酒坛,嘀咕一句:“只剩下半坛酒了,你还和我抢。”

    她给余焕倒了一碗,没倒满。

    余焕啧了一声:“抠门。”

    阿染正要抱着酒坛喝,面前又出现两个空碗——白玉与双成。

    阿染:“……”

    她咬着牙给一人倒了一碗,见里面还有,干脆转身:“沐大人,你要不要?”

    沐人九一愣,随即缓缓举起酒碗。

    一碗一碗,剩下半坛酒刚好全部倒完,旁边李兆昆和文老爷又吵了起来。

    李兆昆:“这是我家绣绣喜事,你拉个二胡像是哭丧,难听死了,不会就别拉。”

    文老爷咬牙切齿:“这是‘喜乐’,你个大老粗,不懂就别瞎说!”

    “谁不懂了?我就算不懂,还能听不出你拉得难听?”

    “你有本事你来!”

    ……

    听着吵吵闹闹,看着围着篝火跳舞的年轻人,几人酒碗轻轻一碰。

    “今夜倒是久违的轻松。”白玉感叹。

    萧和青没说话,却是喝下酒,眉目舒展开。

    阿染喝完酒,一抹嘴,轻叹:“好久没喝了,还是这味道。”

    “你喝过?”双成好奇。

    阿染一顿。

    余焕倒在沙滩上,见阿染说漏嘴,翘着腿看好戏。

    沐人九突然道:“之前大内失窃,旁的没丢,倒是存放许多年的百里香全被偷了,酿酒的酒痴坐在酒窖里面哭骂两日……”

    他说着,意味深长看向阿染。

    阿染脸颊带着酒气的桃红,杏眼睁大,“什么?竟然有人敢在大内偷酒?”

    她一掌拍在沙子上:“真是太可恶了!”

    众人:“……”

    余焕喷笑出声,差点被呛着,坐起来抬头一看,正好看见对面萧和青盯着阿染,眉目舒展,唇角含笑,星眸中映照着月亮与阿染。

    余焕微顿,笑容敛起。

    萧和青低语:“嗯,对,这么过分的事情,肯定不是我们阿染干的。”

    阿染沉默,抬着下巴,试图顽抗。

    李绣绣正在跳舞,她挥动着嫁衣,跳到阿染面前,长袖一挥,勾起阿染注意,捂嘴一笑:“绣绣为相公一舞。”

    说完,她便对着阿染长袖飞舞,一举一动皆是风情,一双眼睛看着阿染,眼波流转。

    阿染刚好不想继续“百里香失窃”的话题,便认真看李绣绣跳舞,还为她打节拍。

    这姑娘有武功,跳起舞来脚下有力,衣袖翻飞间与身后海浪相映照,彷佛连海浪都在为她伴奏。

    一曲结束,她退开一步,脚下竟是一个字——

    【染】

    阿染一愣,随即大笑着拍手:“好!”

    李绣绣闻言,眉眼弯弯,她伸出手牵起阿染,拉着她往篝火处去,“那相公为我一舞,如何?”

    阿染想了想,摇头:“我不会跳舞,只会玩刀。”

    李绣绣捂嘴笑:“舞刀也好,坐着多没趣呀,相公来为绣绣舞刀。”

    “来一个!”

    “来一个!”

    周围人顿时起哄。

    阿染:“你真要看?”

    李绣绣点点头,眼神真挚:“想看。”

    阿染摸上刀柄,感叹:“那好吧,你退远些。”

    李绣绣退开。

    阿染:“再退开些。”

    李绣绣再次后退,一脸疑惑,而后,阿染动了。

    “铮!”

    长刀抽出,蓝光彷佛照亮整个沙滩,刀一动,卷起惊涛骇浪,拍打在沙滩上,跳动的火苗瞬间熄灭,彷佛连天上的云都匆匆避开。

    附近的人一动不动,被刀气镇压,有捧着酒坛的仆人直接跪倒在地。

    文老爷一屁股坐在沙子里,瞪大眼睛,李兆昆吓得酒醒,面色苍白,瑟瑟发抖。

    周围鸦雀无声,只有海浪疯狂翻卷。

    玩闹的气氛一扫而空。

    李绣绣僵硬在原地,半晌,结结巴巴:“相、相公……这、这、这舞刀、倒也不是、不是非看不可……”

    阿染一顿,还举着刀,疑惑:“不看了?”

    李绣绣硬着头皮上前,她抱着阿染手臂,顶着周围肆虐的杀气,结结巴巴:“不,不看了,天太晚了,大家都困了。”

    “好吧。”阿染无奈,收刀入鞘,嘟囔,“我才刚开始呢。”

    白玉呼出一口气,从萧和青前面退开,双成松开本能握着武器的手,沐人九也重新放松脊背。

    太吓人了。

    余焕龇牙:“你才刚开始大家就没了兴致,等你一曲结束,这里估计都没活人了。”

    周围,其他人刷刷后退。

    文老爷爬起来,咳嗽一声:“今天晚了,明日再来参加婚礼,告辞告辞。”

    里正也被人搀扶着,赶紧遛了。

    李兆昆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扯出一个笑:“是挺晚了,我带你们回去休息吧,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日染女侠若是愿意,便与绣绣成婚。”

    他引着阿染一行人回客房。

    虽说有小插曲,但今晚还是很圆满,宾主尽欢,撇开暗潮涌动不谈,李兆昆的待客之道十分周全。

    钱堆出来的热闹,也都是真。

    李兆昆吩咐下人备水伺候客人洗漱,又让人送来干净的衣物,仅从打开的门就能看出,几间客房陈设华贵,与外面看上去完全是两个样子。

    李绣绣牵着阿染:“相公快来看,喜不喜欢这间屋子?如若不喜,我让下人给你换。”

    她眨了眨眼睛,羞赧:“你若是愿意,住我屋里也行。”

    阿染回视她。

    李绣绣是个很可爱的姑娘,打架时霸气侧漏,虽伪装千娇百媚,却也很是有趣。

    阿染突然问:“你们是不是遇到了麻烦?或是有求于我?”

    他们看重阿染是因为她比武招亲赢了,当时李家拦着所有人,也就是说,无论男女,只要赢了比武招亲,他们就热情接待。

    是有事所求?还是遇到麻烦?

    阿染希望李绣绣坦诚。

    闻言,李绣绣一顿,她对上阿染的眼睛,有些出神。

    这双杏眼干净明亮,不纳世间污垢,她似一把刀,直来直去,看出问题,又对李绣绣的行为不解,便直接问,彷佛能乘风踏浪,劈砍一切邪祟。

    李绣绣张了张嘴。

    阿染眼神认真,一字一句:“无论何事,你都可以告知我们,只要你说,不必嫁我,我也会护你周全。”

    没必要兜圈子,也没必要绕这么一大圈,只要李绣绣向她坦白,她便会护她。

    李绣绣拽着她的衣袖,突然踮脚,亲了她一下,低声道:“我们私奔吧,现在就——”

    “绣绣!”李兆昆突然出现,呵斥,“已经晚了,明日你便与染女侠成亲,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说话。”

    阿染从突然被亲中回过神,皱眉:“你无须顾忌其他,告知一切,方能解决。”

    她警告地看了李兆昆一眼,后者不敢靠近。

    李绣绣却松开阿染的手。

    随即,她露出笑容,依旧娇滴滴:“相公,我与你玩笑呢,我们明日再见。”

    阿染皱紧眉头。

    李绣绣却已经松开,挥挥手走出屋子,与李兆昆一起离开。

    萧和青走到阿染旁边,握着她的手,突然问道:

    “李老爷,明日若是阿染愿意成亲,必要宴请宾客,天热,鸡鸭鱼需得新鲜,已经提前订好了吗?”

    他语气寻常,似只随口一问,但却举起手,足够李兆昆看到他们二人交缠的手。

    李兆昆一愣,随即回头,笑容灿烂:“当然已经备好,只待明日大婚!”

    说完,他满脸温和:“客人们好好休息,若是需要什么,唤下人便是,海边有些吵闹,夜里关好门窗。”

    叮嘱完,他才带着李绣绣离开。

    踏出院门,李绣绣回头看了阿染一眼,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她很快收回视线,彻底消失不见。

    萧和青却是倏地沉了脸。

    第045章 线索

    第45章

    阿染疑惑:“怎么了?”

    萧和青突然问起明日婚宴的酒菜, 实在奇怪,得到答案后的反应更奇怪,阿染摩挲着刀柄,没想明白。

    双成神情凝重, 轻声解释:“婚宴需要大量肉食, 如今天气热, 必须得提前下定,确定好宰杀时间。阿染之前, 李兆昆都不知道能不能招来女婿, 怎么可能提前定下鸡鸭鱼?”

    即便是明日, 也尚未确定阿染是否会答应,怎么提前确定婚宴?

    “他刚刚的反应不对, 这个问题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 这不是办婚宴的态度。”双成摇摇头。

    他明明不知道,或者说没有定下鸡鸭鱼,却在萧和青问起时,本能撒谎, 这便足以说明问题。

    ——他在迎合他们,试图让他们不产生怀疑。

    白玉听到这里, 悄无声息离开。

    萧和青问阿染:“明白了吗?”

    “明白了。”阿染点点头, 看向萧和青的手, 举起来, “还需要握着吗?”

    萧和青一愣, 彷佛被烫到一般,倏地松开手, 耳根微红,“事急从权, 阿染姑娘,冒昧了。”

    阿染摆摆手,并不放在心上。

    白玉很快返回,神情严肃:“厨房没有婚宴的东西,倒是有猪、牛、羊,像是……祭品。”

    阿染倏地皱眉。

    萧和青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握着你的手,让他误会我们的关系,可他根本不在意,不在意女婿是男是女,不在意女婿是否婚嫁,没有准备酒菜,只能说明——明日根本没有婚宴。”

    不仅没有婚宴,还有……祭品。

    “他们的目的是把我们留在这里,留一天。”阿染恍然,“今夜会有事情发生。”

    最后一句十分笃定。

    萧和青点点头。

    月亮已经高悬,亥时过半,他冷笑出声:“不管这些人要做什么,今夜便能知晓。”

    阿染:“淮乡这地方到底有什么特殊?”

    来之前,他便说过云中这几年有些怪事,来了之后,这地方确实处处怪异,处处违和。

    萧和青闻言,细细与她解释:“云中是淮乡东边靠海的几座山,当年镇北大将军的‘不道罪’闻名天下,使得云中扬名。但由于云中门被灭,此地不吉,这些年也鲜少有人过来,更鲜少有云中的消息。

    “后来我着人特意调查云中,发现云中已经有好几年不太平,可具体发生什么,也无人知晓。”

    所以,他才亲自过来。

    阿染若有所思,他们的目的是云中,而云中就在淮乡,刚刚踏入便被李家拦住,以至于没能去云中门旧地查看。

    “那明日去云中山上查看。”阿染道。

    萧和青点头:“云中这几年的不太平或许与淮乡的诡异有关,今夜会有事情发生,都回房吧,各自小心。”

    此处究竟有什么诡异,今夜便知。

    沐人九点点头,率先回房。

    双成也回自己的房间,白玉要守着萧和青,但也先行一步,只有余焕深深看了二人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阿染提醒:“你不会武功,今晚小心些。”

    “有白玉在。”萧和青闻言,眉目舒展,轻声道,“你是他们定下的‘女婿’,今夜恐怕你会更危险。”

    “放心吧,我不怕危险,睡了。”阿染点点头,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萧和青出声。

    阿染疑惑地看向他,眼神茫然。

    萧和青取出手绢,抬手,在她侧脸轻轻擦了擦,眼眸平静:“这里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帮你擦擦。”

    他垂着眼眸,月光映照着,极为好看。

    果然是闻名天下的无双明月郎,可与皎皎明月争辉……阿染仰着头,眼神呆愣一瞬。

    ——怎么有人能这么好看呢?到底怎么长的?

    等他擦完,转身回到房间后,阿染才停住脚步,摸了摸脸颊,眼神困惑。

    他刚刚擦这处,好像是李绣绣亲过的地方?

    怎么就不干净?

    摇摇头,阿染将这件事丢开,躺回床上去。

    连日奔波,今夜又闹得很晚,加之喝了不少酒,阿染难得睡得深,半梦半醒间,她彷佛听见海螺声在耳边响起。

    一声接一声,声声不断。

    阿染迷迷糊糊坐起来,嘟囔:“什么声音?吵死了!”

    明明关了窗的。

    说完,她又躺回去,呼呼大睡。

    一觉天明。

    虽说关了窗,但到底距海太近,海浪声难以隔绝,阿染睁开眼睛,便听到窗外涛声不断。

    在这样的清晨,反而有种与众不同宁静,让人心情舒畅。

    抛开此地诡异不谈,淮乡是个好地方。

    阿染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起来,怕昨夜出事,她连鞋子都没脱,却没想到无事发生。

    打开大门,院中萧和青他们已经出来。

    余焕从树上下来,依旧藏着他的脸,声音沙哑:“你可总算醒了,昨晚没发生什么?”

    阿染摇摇头:“没有。”

    萧和青皱眉思索。

    真是奇怪,按理来说,昨夜阿染应当遇到点什么才对……李兆昆的反应可是说明了今日不会有婚礼才对。

    正在几人不解时,另一个院子响起尖叫声。

    阿染看了眼方位,是李绣绣的房间!

    她脚下一点,急速奔去,萧和青几人赶紧跟上。

    前面已经乱了套。

    “怎么可能?!绣绣昨日明明输了比武,昨日刀客阿染赢了,怎么会是绣绣!”李兆昆双目赤红,大怒。

    他像是一同疯牛,到处乱窜,喊道:“绣绣!”

    阿染几人这时赶到。

    看到阿染还在,李兆昆瞳孔一缩,满脸不可置信,瞪大眼睛,震惊与绝望交织,最后变成愤怒。

    他扑向阿染:“你怎么会没事?!我的绣绣!”

    阿染皱眉,沐人九一脚将李兆昆踹飞,砸在屋内屏风上,又落回地面。

    李兆昆捂着胸口,已然是怒极:“抓住他们!”

    家丁们一拥而上,然而都是些三脚猫功夫,几人迅速解决。

    阿染提刀走向李兆昆,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李绣绣呢?”

    李兆昆咬牙,死死盯着阿染。

    而此刻,里正等人也已经赶来,见阿染好好站在院中,同样皱紧了眉头,满脸不解。

    里正呼出一口气,安抚道:“老李,不要发疯,海神已经选了绣绣,你只能接受。”

    “那是我的绣绣——”李兆昆愤怒,“都怪她,明明是她才对!”

    他指着阿染,大声咆哮。

    萧和青冷声道:“你们最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李绣绣到底去了哪儿?又为什么应该是阿染?”

    贡品,海神?

    这淮乡果然有问题!

    阿染不想废话,一脚将里正踢开,长刀扒出来,抵在李兆昆脖颈,冷着脸:“说清楚发生了什么,或许还能将绣绣救回来。”

    “不可能的,海神大人带走的人不会回来!”李兆昆满脸泪水,懊恼与痛恨。

    他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几近崩溃。

    “我不是还在吗?”阿染虽然不懂他的话,但很明显,按照李兆昆的设想,出事的应该是她,而不是绣绣。

    李兆昆一怔。

    随即,他扑上前,抓住阿染衣摆,哀求:“你为什么会没事?海神为什么没带走你,而是我的绣绣,你能把她还给我吗?!”

    他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手指颤抖。

    见他欲要配合,里正呵斥:“李兆昆,不准胡说!”

    身后的淮乡人全都怒目而视,文老爷更是冷声道:“你若是乱说,将会被海神责罚。”

    余焕与沐人九将他们扣住,里正咬紧牙关,死死瞪着李兆昆,威胁意味十足。

    李兆昆身体颤抖。

    阿染呵斥:“你尽快说出真相,我们才能去找李绣绣,即便已经遇害,也当为她找到凶手。”

    “不准说!”里正挣扎。

    李兆昆眼神纠结,随即一咬牙,抹掉眼泪,“我只有绣绣一个女儿,即便是死,我也要找绣绣。”

    里正几人还想说话,沐人九长鞭抽出,这才安静下来。

    李兆昆看向阿染一行人,手握紧成拳,说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们淮乡每七日要向海神供奉一个人,这个人会是淮乡武功最高者,七日一到,夜里,海神便会收走贡品……”

    从三年多前开始,淮乡每隔一段时间失踪一个人,一开始没有时间规律,经常有人失踪。

    有人说,是被海神带走了。

    开始很多人不相信,但后来,他们确定此地被海神庇佑,便开始接受海神存在,向海神供奉。

    “供奉”逐渐变得有规律,每七日一次,这天晚上在淮乡的所有人中,武功最高者,将被海神带走。

    这么几年下来,淮乡便没有武功高强者。

    近几个七日,李绣绣已经是武功最高者,她便举办擂台比武招亲,李家留下能打赢她的人。

    七日前的贡品是一外地高手,此人想要霸占李家家财,但还没等成亲,便被海神带走了。

    昨日阿染赢了。

    她当是淮乡武功最高者,贡品就该是她,可是,消失的人是李绣绣。

    “绣绣!”李兆昆泪流满面。

    而听完,萧和青等人却是沉默下来,面色难看。

    阿染恍然,原来如此。

    怪不得要比武招亲,因为要找一个比李绣绣武功高的人,不在意对方是否婚配,只要武功比她高,就可以替代她成为贡品。

    比武招亲的违和得到解释。

    阿染有一个疑惑:“淮乡如此危险,七日一个贡品,你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闻言,李兆昆倏地沉默,淮乡人也个个都不吱声。

    太阳刚刚升起,东边的光洒进屋内。

    萧和青冷着脸,此时缓缓开口:“与夜幽蓝有关吧,你们留在这里,伪装贫困,实则富饶,因为此地盛产夜幽蓝,你们守着这个秘密发财,我猜的对不对?”

    所有人都不说话,李兆昆更是垂下脑袋,满脸泪水。

    他猜对了,因为夜幽蓝。

    “我后悔了。”李兆昆捂着脸,浑身颓败,“我只有绣绣一个女儿,她为了我,哪怕身处淮乡这样的地方,也依旧勤练武功,可我却因为贪念,害死了她……”

    他们早该离开淮乡的!

    阿染还是不解,又问:“昨夜李绣绣危险,为什么不选择躲开?只要她昨天离开淮乡,应当会没事吧?”

    她想到李绣绣的“私奔”之言,那一刻,李绣绣似乎动摇了,想让阿染离开,只是最终仍旧选择沉默。

    却没想到,丢的不是阿染,是李绣绣自己。

    李兆昆抬起头,想要说什么,文老爷大骂:“闭嘴!淮乡秘密守了数年,你竟然敢背叛海神,你不得——”

    余焕将他一掌敲晕,顿时周围安静下来。

    余焕:“你继续。”

    萧和青看着李兆昆,试探着开口:“还是与夜幽蓝有关,是不是?”

    李兆昆点头。

    他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全说了——

    “淮乡的鲎长在云中,在海浪最深处,海神带走贡品的第二日早晨,海浪会避开,露出下面的鲎,只有两炷香时间。这里的鲎凶猛异常,云中又险,想要取血,必有武艺在身,武功越高,两炷香时间才能取得越多。”

    这里武功高的人会成为贡品,偏偏取血正需要高手。

    萧和青全都明白了,淡淡道:

    “清晨的两炷香时间,若是离开淮乡再折返,便不可能赶上取血,只有住在淮乡里面的人才来得及。

    “你们为了多取夜幽蓝,家家户户都留有习武之人,夜幽蓝价值千金,你们不敢让外人来碰,都是自己人才知晓秘密。”

    所以李绣绣明明危险,却还是留在这里,就为了海神取走贡品的第二天,去抢夜幽蓝。

    “他们昨日为什么送夜幽蓝给你?”余焕好奇。

    李兆昆抓着脑袋,“因为我们这一次为海神提供了贡品,按照淮乡规矩,每家每户都要给我们送一盒夜幽蓝。”

    昨日所谓的庆祝,其实不是庆祝李绣绣招到夫婿,而是庆祝有了给海神的贡品,庆祝第二天又可以取夜幽蓝。

    倘若是其他家提供贡品,也会如此庆祝,没有贡品,就没有夜幽蓝。

    “这么多年,从未有过差错,唯有你。”李兆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阿染,眼神复杂。

    明明阿染才该是贡品,为什么会是绣绣……

    萧和青冷笑:“明明是你的贪恋害了李绣绣。”

    让李绣绣一走了之,便无事发生,可夜幽蓝比黄金还贵,白捡黄金的事情,他们放不下贪恋,选择冒险。

    而所谓冒险,就有极大可能遇险。

    本是让阿染做替死鬼,可惜出了意外,也算是咎由自取。

    李兆昆闻言,用手捶着脑袋,几近崩溃,阿染收回刀,没有丝毫同情,都是自作自受。

    可惜那个小姑娘……到底也顺从了父亲的贪念。

    “你们见过海神吗?”双成问。

    李兆昆已经将全部事情抖出来,里正几乎可以预见,淮乡的秘密将要现世,咬牙切齿:

    “海神是死去的镇北大将军姜长安所化之神,你们走不出淮乡的!”

    阿染面色一变。

    萧和青几步上前,冷声道:“说清楚?什么姜长安?!”

    里正昂着头,梗着脖子不说话。

    阿染长刀刺入他的肉中,鲜血淋漓,她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他,手上的刀寸寸往里。

    若是不说,她会杀了他。

    一老妇人终于忍不住,扑过来抓住刀哭道:“我说,我都说,不要伤害他。”

    阿染拔出刀,收刀入鞘。

    里正捂着伤口,还想开口,余焕在他背后一点,瞬间冷汗簌簌,说不出一个字。

    老妇人擦掉眼泪,轻叹口气,娓娓道来:“这就要从十三年前说起……”

    十三年前,姜长安被杀,淮乡之人在云中建了姜长安庙,悄悄供奉他,怕人发现,便取名海神庙。

    这十几年来,因为云中门被灭,此地不吉,来往人变少,导致当地人生活贫困,居住的人也越来越少。

    三年多前,淮乡相继有人失踪,给本来就破败的淮乡蒙上阴影。

    里正带人去供奉海神,求海神救命,当夜又有一人失踪,但第二日,淮乡人在云中的海神庙山下,发现海浪掀起,大量的鲎藏于下方,有两炷香时间可取夜幽蓝。

    于是,自那日起,每七日供奉一个高手,第二日一早,淮乡人去抢夜幽蓝,而后跪拜海神庙,举行海神祭,再售卖夜幽蓝。

    淮乡自此变得富有,由于淮乡无高手,不敢引人注意,方才故意伪装破败。

    从一开始因为丢失人而恐慌,到后来“主动”供奉,不过是因“财”之一字,因“贪”之一念。

    阿染恍然,怪不得这地方处处怪异。

    高手会被“海神”抓走,偏偏取夜幽蓝需要高手,而这里的人空有“金山”,不敢被外人发现。

    老妇人看了看他们,咬牙:“我知道你们有真本事,我们这个地方的人都被夜幽蓝蛊惑了,海神每七日就要抓一个人,还抓走了我的儿子,如果你们有办法,就帮我们除掉海神吧!”

    这么久以来,也并非所有人都被蛊惑,仍有不少人清醒,恐惧着海神,但像老妇人一样敢说出来的,也是极少。

    萧和青看出好几个人心动,到底没敢开口,这些人是忌惮海神神出鬼没的本领。

    “你有见过海神吗?”沐人九问。

    老妇人摇摇头:“没人见过。”

    “那贡品又是怎么失踪的?”

    老妇人还是摇头:“我们都不知道,海神手段莫测,无论多厉害的高手都会消失,所以我们也不敢探查。”

    她看了阿染一眼,这是唯一的例外。

    萧和青问:“就因为拜了海神庙后,出现夜幽蓝,所以你们认为消失的人是被海神带走的?”

    “一定是海神!”里正执拗道,“海神是大将军化身,定然会将你们这些不敬之人碎尸万段。”

    阿染一脚将他踹飞,冷笑:“你口中的大将军要是听到,听说自己成了吃人的海神,恐怕都要气活。”

    她倒是意外,他们竟然还偷偷供奉姜长安,只可惜……“海神”绝非姜长安。

    里正喷出一口鲜血,不敢再说什么。

    “没人见过海神,也不知道高手们究竟怎么失踪,普通人海神不要,只要高手……也是奇怪。”

    萧和青冷笑:“你们不出淮乡,那夜幽蓝是怎么卖出去的?不怕被人注意到?”

    “我们有一个稳定的买主,每次海神祭后就会来

    淮乡收购夜幽蓝,也会帮我们采买贵重物品。”老妇人说。

    “是谁?”沐人九逼问。

    老妇人摇摇头。

    这时,崩溃的李兆昆抬头,声音沙哑:“我们只知道姓姜,也是因为这个姓,所以我们才与他们交易夜幽蓝,也只与他们交易。”

    姜长安就姓姜,他们以为夜幽蓝是海神的礼物,以为海神是姜长安化身,所以亲近姓姜的人。

    姜!

    阿染与萧和青对视一眼,几乎闪过同一个答案——

    姜玉楼。

    萧和青又问了几个问题,关于淮乡与夜幽蓝,他们倒是都能回答,但对于海神,这些人却一无所知。

    疑团丛丛。

    余焕摸着下巴,一脸深思:“倒是让我想起了佛度寺,施粥是诱饵,这夜幽蓝恐怕也是诱饵。”

    施粥让大量外地人前往乌镇,夜晚被佛度寺劫走。

    而夜幽蓝是让淮乡人留在这里,并且不断给“海神”提供武艺高强的贡品,淮乡自己没有了,就会想办法诱惑别的高手在海神祭前一天留下,成为贡品。

    “为什么要高手?”阿染疑惑。

    萧和青摇摇头:“我也还没想到,或许与这所谓‘海神’有关,逮住‘海神’,就能知晓全部秘密。”

    白玉:“淮乡没有高手,一个武艺高强之人,就足够装神弄鬼。”

    里正突然冷笑:“你们知道侠客山庄排名第七吗?”

    “鲁山?”萧和青皱眉,“他是有许久没了消息,今年的侠客山庄排名也没出现,导致名次下降到十六,他在这里失踪?”

    “半年前有淮乡人成为贡品,那人的母亲不忿,便用千金招来鲁山,欲要找到亲人,可那次海神祭,祭品便是鲁山。”里正冷冷道。

    鲁山这样的高手都悄无声息消失,怪不得他们对“海神”的存在深信不疑。

    白玉冷笑:“装神弄鬼。”

    这时,四处探查的双成折返,她表情凝重:“我有一个线索。”

    阿染几人全都看向她。

    双成取下蝉翼手套,呼出一口气——

    “从李绣绣闺房到外面街道,都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我对比了脚印深浅,是她从屋内一步步走出去的。”

    第046章 渡气

    第46章

    没人胁迫, 没人掳走,是李绣绣自己一步步走出闺房,离开李家。

    还真是撞鬼了不成?

    闻言,淮乡人瑟瑟发抖。

    “是海神, 海神召唤了贡品!”有人匍匐在地上, 虔诚磕头。

    “闭嘴!”沐人九呵斥。

    “有没有可能是她逃走了?按照所谓规律, 昨晚也不该她成为贡品。”双成问。

    昨晚他们没察觉任何异常,李绣绣的主动离开, 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因为害怕而逃离。

    李兆昆放下手, 从喉咙挤出一句:“不可能!绣绣不会撇下我离开, 她一直劝我搬离淮乡,我想多为她攒些嫁妆, 她便一直陪着我, 哪怕危险,只要我说,她都会听。”

    这样的李绣绣,怎么会留下相依为命的父亲独自离开?

    阿染轻叹口气:“嫁妆还不够吗?”

    李家已经很有钱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 却像一把刀,扎入李兆昆内心, 他在短暂僵硬之后, 手指颤抖, 伸出手抓着脑袋, 彻底崩溃——

    “是我错了, 是我害了绣绣啊!”

    只有一两银子的时候,他想着一百两收手, 等有一百两了,又觉得一千两才合适, 后来又想一万两、十万两……

    他总想要更多,终于,绣绣没了,方才醒悟。

    他一开始,明明只是想给绣绣攒一件漂亮的绣衣、一点压箱底钱呀。

    萧和青并不可怜贪婪的人,垂眸沉思,李绣绣不会抛下李兆昆离开,那就是说,她是非自愿离开屋子的。

    有什么办法操控她离开?

    莫不是真有什么海神召唤?

    白玉搓搓手臂,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怪瘆人的。”

    萧和青突然问:“双成,能根据脚印找到李绣绣去了哪里吗?”

    “可以。”双成点头,抬脚往外走,“跟我来。”

    阿染眼睛一亮,看着双成背影感叹:“这人的能力挺好用呀。”

    “双成是大内密探中最强的一个,十三年前的事情,只能从一点点蛛丝马迹来查,这并不容易,所以这次带了她。”

    萧和青轻笑:“不必操心其他,你负责‘打人’即可,所谓海神,恐怕武功不差。”

    阿染闻言,拍了拍抱着的刀,下巴一抬:

    “放心吧,打架我在行。”

    海神,姜长安……淮乡这地方,或许真有“不道罪”的线索。

    果然,她的选择没错,跟着萧老板一起行动,更容易寻找线索,接近真相。

    萧和青眉眼温和,视线从阿染身上移开,又转瞬严肃下来,“里正,你们也一起来。”

    说完,他与阿染抬脚离开,跟上双成。

    李兆昆爬起来,跌跌撞撞跟上。

    里正不愿意与他们折腾,沐人九长鞭缠住他,强行带人跟上-

    云中。

    淮乡东边便是云中,一行人越往里面走,表情便越凝重,待走到云中几座山中间,更是全都沉默下来。

    双成站起来拍拍手上泥沙,“脚印很多已经消失,但基本可能确定,她到了这里,走向——”

    双成抬头,一字一句:“大海。”

    余焕一惊:“她自己跳海里去的?”

    双成点点头:“附近没有第二个人的脚印,李绣绣会武功,只要她反抗,就不可能没有痕迹。”

    没有反抗,没有挣扎,不仅自己主动走出李家,还走到海边,跳进大海当中,着实奇怪。

    “是海神的召唤。”里正看着大海方向,眼神恭敬虔诚。

    阿染没理会他,看着前方,云中的几座山都不高,海水穿插在几座小山里面,常年的海水冲刷,临海一面是灰褐色石壁。

    下方海浪翻涌,但此刻,靠着山的一些石头上面,站着不少淮乡人,他们早就看到阿染等人,戒备地看过来。

    “他们这是……”阿染诧异,“等着取夜幽蓝?”

    里正的妻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轻轻点头:“对,前面那一处就是取夜幽蓝的地方。”

    她抬头看了眼太阳,估摸着时间,“再等一炷香时间,石壁旁的海水就会卷起,露出下面的鲎,他们此刻便是等着取血。”

    家家户户习武之人,此刻都拿着工具在这里等着。

    若非李绣绣出了事,李兆昆与李绣绣此刻也站在这里等待,想到这里,李兆昆越发痛苦,颓败地坐在地上。

    财帛动人心,那些人盯着阿染他们,显然是害怕这群外乡人出手抢夺。

    萧和青收回视线,吩咐:“去找找线索。”

    白玉与双成点点头,四处查看,余焕也晃晃悠悠到处溜达。

    萧和青又看向李兆昆:“我还有一个疑惑,你们当初为什么要建海神庙,供奉姜长安?”

    在天下人审判姜长安的时候,他犯下“不道罪”的淮乡,反而在偷偷供奉他。

    李兆昆抬起头,眼神有些呆滞,声音沙哑:“我也不知,乡里的老人都说大将军是好人,除暴安良。海神庙不知是谁建成,我们只是偷偷上香,祈求平安。”

    他咬牙切齿:“什么好人,他害我绣绣!”

    阿染摩挲着刀柄,眼神冷下来。

    “姜长安已经死了,所谓海神,不过是有人借着这个名头害人,这世间没有鬼神,只有装神弄鬼的人。”萧和青摇摇头。

    他转身看向里正,蹲下来询问:“你们为什么说姜长安是好人?他明明屠了云中门,犯下不道罪……”

    他的声音充满蛊惑,也诱人反驳。

    里正闻言,呸了一口:“云中门都不是好人!霸道蛮横,欺压百姓,大将军杀得好,杀得漂亮!”

    “那是谁建的海神庙?”阿染又问。

    “是一个年轻人,不过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他建好大将军庙后,便离开淮乡,从此再没有回来。”老妇人解释。

    萧和青眉梢微动。

    再没有回来,也就是说……那人是淮乡人,在姜长安被杀的时候,为他修建庙宇,那他肯定知道姜长安

    是被冤枉的!

    他是谁?

    当初又发生了什么?

    正在思索间,余焕突然喊道:“快看这个!”

    他从水里捞出一只鞋。

    李兆昆第一个跑过去,几乎是连滚带爬扑到余焕面前,“是绣绣的鞋子,是绣绣!”

    他瞪大眼睛,目眦欲裂。

    而另一边,双成戴好手套,从卧在海边的石头缝隙中,捞出一缕连着发钗的头发。

    她抿了抿唇:“我这里也有发现,这应当是李绣绣的头发。”

    更可怕的是……

    这头发连着头皮。

    沐人九几乎笃定:“李绣绣已经死了。”

    李兆昆摇摇晃晃走过来,他手上抱着鞋子,一把夺过金钗,捧着那缕头发,手指颤抖抽搐,张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呼——”

    “哗啦——”

    太阳升到半空,在潮汐退到某个位置时,石壁之旁,海水翻卷,原本极深的石壁旁突然卷起大浪,海水退开一条道,露出海底石头与污泥。

    从远处看,就像是有什么将石壁旁的海水强势劈开,场面骇人!

    几人一惊,快步过去。

    强势破开的海水之下,紧挨着石壁处,竟有五只鲎存在,它们安安静静趴在海草上,咀嚼着细小鱼虫。

    而石壁旁本该击打石壁的海水竟向后翻卷,像是神力搅动,拨开海水一般。

    白玉惊呼:“怎么会?!”

    原以为所谓海神祭取夜幽蓝,是村民们谣传,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见到这么诡异的一幕!

    周围,根本没有其他人存在。

    这到底是怎么做的?!

    非人力所及,莫非当真是有海神存在?

    里正等人早已跪趴在地上。

    老妇人原本还配合他们,此刻苍白着脸,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我错了,海神大人,我错了!”

    这样的画面,谁见了不惊恐?

    里正口中念叨:“你们对海神不敬,将会被海神惩罚,一定是因为不虔诚,所以今日的鲎才会变少!”

    里正瞪着阿染一行人,眼神凶狠。

    阿染同样好奇,淮乡人说,鲎是海神送给他们的礼物,不到海神祭,便是下水也寻不到鲎。

    这些鲎是怎么来的?真是“海神”放这里的?

    什么时候放的?

    海水又是怎么卷回去的?

    当真是奇怪!

    而等着取夜幽蓝的那些人早已兴奋起来——

    “是鲎!”

    “今天的鲎怎么少了些?快,大家快动手!”

    “让开,我们先来!”

    “感谢海神大人。”

    ……

    “装神弄鬼!”沐人九不信。

    他一鞭子抽过去,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脚下一点,跳了下去,踩在海草之上,立在海水与石壁形成的缝隙中,皱紧眉头。

    倒真是诡异。

    脚下是一个斜坡,一侧是石壁,一侧是海水,可海水竟然被卷回去,让人可以安安全全站在“水中”。

    萧和青看向阿染:“带我下去看看。”

    阿染点头,带着他一跃而下。

    双成也立刻跟上。

    白玉与余焕则留在上面,不允许其他人靠近。

    他们过于强势,可偏偏淮乡没有武功特别高的人,哪怕生气,被击退后后也只能忍着,站在旁边。

    阿染落地,松开手。

    萧和青身体一晃,脚下就是个斜坡,差点被海水吸过去。

    阿染立刻拉住他的手腕,提醒:“小心点。”

    这里有一股强大吸力,对武功高强之人没事,但萧和青不会武功,就很危险。

    而他们落地后,那几只鲎探出脑袋,咬向他们,十分凶悍。

    这里的鲎长得很好,从它们身上取的夜幽蓝,怪不得能让淮乡人全都富裕起来。

    极多的鲎,极好的夜幽蓝。

    沐人九一鞭子抽过去,蓝色鲜血撒了满地,地面有水,撒过去的蓝色鲜血融入水中,没能凝结成夜幽蓝。

    “嘶!”

    上面,无数双眼睛心疼不已。

    这可是夜幽蓝啊!

    萧和青几人不在意夜幽蓝,他们在观察周围,一切正常,没有其他人存在,但就是奇怪地形成一个可以取夜幽蓝的空间。

    “阿染,你相信有海神吗?”萧和青问。

    阿染摇头:“不相信。”

    不相信有海神存在,更不相信海神是姜长安,所有害人的存在,都不可能是神灵。

    倘若真有。

    神佛不仁,也该是魔,可杀之。

    萧和青笑了:“我也不相信。”

    他的手伸出,轻轻挨着旁边往后卷的海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与拉着他的阿染一起吸过去。

    “小心!”沐人九惊呼。

    阿染反应很快,将刀插在脚下石头里,紧紧抓着萧和青,这才站稳。

    而此刻,萧和青的衣服已经被打湿。

    “奇怪。”双成见此,一脸沉思,“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吸力?”

    萧和青盯着自己身上打湿的衣服,轻嘲一声:“能将人吸过去,将海水也吸过去并不稀奇,一定有什么玄机,双成,再找找。”

    他们只有两炷香时间。

    双成点点头,随后一头扎进卷起的海水里面,她放松了身体,没有抵抗,仍由身体被海水牵引。

    她在旁边倒转的海水中旋转。

    原来并非是海水翻转过去,而是旋转过去!

    阿染紧紧盯着她,另一只手不忘抓紧萧和青,免得他被海水吸过去。

    脚下有一只鲎咬来,她也只是一脚踹飞。

    沐人九长鞭挥出,不让这些格外凶狠,似乎对人肉很感兴趣的鲎靠近阿染他们。

    海中,双成旋转到了里面,速度变快。

    她朝着他们抬了抬手。

    阿染见此,长刀狠狠挥出,刀气劈砍向双成的位置,海水阻挡,强大的杀气将海水劈开一条道!

    “轰——”

    她与一把刀,足够搅动一切。

    萧和青惊讶。

    阿染武学的领悟能力真强,竟然学到了用刀气劈开海水!

    强势破开的海水在靠近双成时,停止下来。

    而沐人九趁着海水被劈开这一瞬,长鞭挥出,缠着双成,将人拖了回来,砸在地上。

    双成憋了这么久的气,长长吐出,急道:“海底有一道缝隙,吸力很大,根本不敢靠近。”

    缝隙?

    萧和青眉头一皱,拧眉思索。

    随着时间过去,此刻海水与石壁的空隙在减少,已经只有一人宽,他们只剩下一炷香时间了。

    阿染拿着刀,惊讶:“咦?”

    萧和青几人猛地看过去,见她正盯着脚下,便顺着视线看去。

    只见脚下石头上,横刀插入留下的痕迹还在,阿染刚刚随手将刀插在地面,插入过深,使得周围石块裂开,细碎的小石块落下,发出砸在水上的叮咚声。

    若非都是高手,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恐怕很容易忽视。

    萧和青眼睛一亮,“阿染姑娘!”

    “明白。”阿染点头,缓缓举起刀,将萧和青几人挡在身后,而后狠狠朝着脚下劈砍。

    刀气翻涌。

    “轰隆隆——”

    脚下从前方裂开,石块与淤泥全部砸下去,而露出来的下方,竟然又是“海水”,是另一个海面!

    下面还有空间!

    向后翻转的海水突然停滞,重新砸回石壁,脚下原本踩着的地方全部坍塌。

    阿染一把抓住萧和青,海水往下落,他们顺势而下。

    海底之下竟然还有一个极大的地洞!

    而这个地洞密封,藏在石头之下,唯一的缝隙就是海底的洞,海水从洞一样的缝隙里面被吸入,一点点灌入地洞,形成又一个“海面”。

    这地洞空旷,却不是什么也没有,还有许多……尸体。

    萧和青脑海中闪过什么,思绪试图将一切线索串起来,海下空旷的地洞、尸体、海底缝隙、七日、鲎……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思绪飞速运转。

    阿染盯着下方,皱紧眉头。

    又是尸体!

    无数骨架堆叠在一起,最面上那具分明就是李绣绣!

    鱼虫啃食着李绣绣的尸体,随着他们一起掉落的鲎,迫不及待游向尸山,张大嘴巴,欢快地捕捉那些啃食尸体的鱼虫。

    这是它们最喜欢的食物。

    “呜呜呜——”

    双成打着手势,示意离开。

    沐人九长鞭勾住李绣绣尸体,点点头,他们在水下待得时间已经够久,是要离开换口气。

    萧和青挣扎几下。

    阿染一直拉着萧和青,但刚刚只顾看李绣绣尸体,没注意他的情况,此刻感受到他在挣扎,才想起他没有武功。

    阿染一惊,忙看过去。

    萧和青正闭着眼睛。

    阿染:“!!!”

    ——完蛋,她不会把萧老板害死了吧?

    她可还等着他查真相呢!

    几乎没有思索,阿染脚下一动,身体凑上前,紧紧贴上他的唇,渡了口气过去,唇齿相依,气息流转,海水挤压。

    萧和青倏地睁开眼睛,眼神惊讶。

    阿染退开,用眼神传递信息:还好吗?

    萧和青迟疑一瞬,缓缓摇头。

    阿染忙再凑上前,内力运转,又渡了一口气过去,她内力极高,儿时跟着姜长安学过凫水,在水下可待不短时间。

    沐人九皱眉,指着水面。

    然而萧和青摇摇头,反手指着下方。

    双成明白了,眼睛一亮,朝着下方游过去,沐人九抿了抿唇,不去看萧和青,跟上双成。

    阿染眼神疑惑:嗯?

    萧和青勾了勾唇,指着下方,示意她跟过去。

    阿染:你没问题?

    萧和青点了点自己的唇,一双眼睛深深望着她,阿染龇牙,凑上前,渡了口气过去。

    萧和青眉目舒展。

    于是,她带着萧和青跟上双成与沐人九,怕他死了,时不时得给他渡口气,若是她迟了,他还会扯扯她手臂。

    双成已经到了下方,潜入最深处。

    阿染带着萧和青跟上来。

    他扯了扯阿染手臂,又点了下自己的唇,张开手,阿染熟练地凑上前,给他渡气,萧和青眉眼微扬,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

    随后松开时,萧和青收回视线,转身游向深处,摩挲着洞底几块石头。

    阿染满脸疑惑。

    “咔嚓——”一声响,石头突然挪开,外面亮光透进来,同时海水向外流走。

    阿染一惊,脚下一点,像鱼一样游了出去。

    萧和青跟上她,速度丝毫不慢。

    竟然出来了!

    外面是一片沼泽,从石洞汹涌而出的海水沿着沼泽流向其他地方,阿染抬头望去,他们还在云中,只是绕到了侧面。

    萧和青呼出一口气:“果然如此。”

    阿染问他:“你没事吧?”在水下都喘不过气,现在看上去倒是还好。

    萧和青扬起嘴角,轻声道:“没事,还要多谢阿染。”

    阿染摆摆手,“小事。”

    他们已经说好了,他查案,她出力,自然要保证他的安全,要是他死在水下,那才真是污了她天下第一刀的名气。

    “走吧。”沐人九提着李绣绣已经被啃食过的尸体,回刚刚采集夜幽蓝的地方。

    淮乡人都在那里,还有问题需要问问他们。

    阿染几人跟上。

    白玉等人站在原地守着,此刻淮乡人因为空隙突然消失而崩溃,里正更是捶胸顿足——

    “你们得罪了海神,都怪你们!”

    哪怕武功不够高,淮乡人还是围住了白玉与余焕,他们人多,且都有武功,真要是不管不顾,这两人也不能轻易脱身。

    白玉眼神戒备。

    淮乡人愤怒异常,有人喝道:“都是因为他们,今日的鲎已经少了,他们破坏海神的福泽,连缝隙都消失了,杀了他们!”

    “对,杀了他们!”

    “海神带走了他们同伙,只剩下他们二人,我们一起上!”

    一行人正要扑上去。

    “咦?公子?!”白玉盯着前方,惊呼。

    淮乡人本能回过头,却发现阿染一行人从后方绕过来,他们全都打湿了衣服,沐人九长鞭还缠着一具尸体。

    这些人哪里是被海神带走,分明还都活得好好的。

    里正等人面露震惊,不可置信。

    “你们怎么从后边过来?下面有什么?”余焕疑惑追问。

    明明在水下,也没见离开,怎么绕到后面去了?

    海水可不通后面!

    萧和青淡淡道:“你自己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余焕龇牙。

    他倒是想下去看看,但他不会水啊。

    ——真以为谁都和他萧和青一样,极擅凫水,在水下待多长时间都没关系啊!

    第047章 神迹

    第47章

    “啊——”

    李兆昆尖叫一声, 扑向沐人九提着的尸首,“绣绣!”

    将尸体带上来,本来目的就是为了作证,李兆昆认出是谁, 沐人九便将人丢给他。

    哪怕知道李绣绣已经遇害, 真见到尸首, 李兆昆还是更加崩溃,紧紧抱着破烂的尸体, 满脸泪水。

    里正身上伤口已经上了药, 此刻走到淮乡人面前, 冷着脸质问:“你们从哪儿找到贡品的?”

    从海神索要贡品到现在,这么多年, 他们从未见过消失的人, 哪怕是尸首。

    李绣绣是唯一一个。

    “莫不是他们真的得罪海神了?海神连贡品都不要了?”

    “你们究竟做什么了?!”

    “今日的鲎已经少了,时间只到一半又被他们中断,如今贡品都还了回来,会不会以后海神再也不接受我们的供奉了?”

    “都怪他们!”

    “杀了他们!”

    ……

    淮乡人七嘴八舌, 全都愤怒地盯着阿染一行人。

    海神对于淮乡,不单单是夜幽蓝, 即便没有这几年的夜幽蓝, 过去十年间, 他们每次出海也都会供奉海神, 早已是精神支柱。

    此刻只要一想到被海神抛弃, 全都愤怒起来。

    有一人甚至提刀过来。

    阿染掏了掏耳朵,喝道:“闭嘴!”

    这一声冷厉异常, 她的刀反手一挥,不仅直接砍断对方的刀, 甚至还将人击飞,砸在地上。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只要怕死,就不敢冒犯。

    耳朵清净了,阿染这才看向萧和青:“你说吧。”

    萧和青眉眼间染上一抹笑意,但视线移到淮乡人身上,又冷漠下来,他上前一步,扬声道:

    “根本就没有什么海神存在,李绣绣的尸体是我们在水下发现,不仅有她,淮乡这些年所有失踪的人,都在下面。”

    怎么可能见到尸体?

    尸体都被丢进了海底地洞里面。

    “胡说!”里正喝道。

    萧和青:“你们不信,可以自己下去看。”李绣绣的尸体就在眼前,他们到底有没有说谎,一目了然。

    里正梗着脖子:“即便尸骨还在下面,那也是海神享用过后,将躯壳留在大海中,海神本就是海,他们的尸骨在海中,又有什么奇怪?”

    萧和青闻言,冷冷一笑,反驳道:“是不奇怪,那要是死法奇怪呢?”

    他看向双成。

    双成此刻正蹲在李绣绣旁边,戴着手套查看,李兆昆紧紧抱着李绣绣,双目呆滞。

    双成站起来:“死者并非死于溺亡,脖颈上有两个指印,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死于内力搅动,五脏六腑筋脉碎裂。”

    顿了顿,双成觉得奇怪:“她好像……内力没了?”

    众人一怔。

    阿染眉头拧紧,武功没了,内力搅动,筋脉碎裂,这到底是什么死法?那所谓“海神”,究竟做了什么?

    萧和青看向里正,神情平静:“你们看她脖颈上的指印,再看看她的死法,真的是神灵干的吗?”

    神灵无需如此大费周折,神灵也不会掐住脖颈,让人筋脉碎裂,神灵更不需要用内力搅动……

    萧和青:“

    分明是有人假借海神之名,行害人之事!”

    “一派胡言!”文老爷被人搀扶着过来,咬牙切齿,“你们说海神是假的,那贡品是怎么消失的?海神送给我们的夜幽蓝又是怎么回事?海水翻卷,非人力所能!”

    不是人,那不正是神?

    萧和青笑了:“我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李绣绣消失定然是因为凶手,原因未知,不过,夜幽蓝与海水翻卷,我倒是知道原因。”

    淮乡人一愣。

    阿染也看向萧和青,她知道海水翻卷肯定与下方的地洞有关,只是,阿染并不清楚其中缘由。

    萧和青已经猜到了?

    此人虽无武功,却也当真可怕。

    阿染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他。

    余焕走到旁边,压低声音轻嗤一声:“知道他长得好看,也用不着一直看吧?”

    顿了顿,他嘟囔:“我长得也很好呀。”也没见你多看我几眼。

    阿染看向他。

    余焕眨了眨桃花眼,朝她暗送秋波。

    阿染表情古怪:“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余焕:“…………”忘了他进行过伪装,此刻是中年男人模样。

    余焕捂脸。

    阿染唇角微扬,又看向萧和青。

    萧和青此时走到海边,指着取夜幽蓝处,“靠近石壁的海水很深,但此处脚下是斜坡,反而是海水极浅处。

    “我们在下方发现一个极大的地洞,想来你们也都看到我们进入了地洞中,地洞密封,里面只有尸首与海草、鱼虫,但这样密封的地洞,只要稍加处理,就能成为一个天然的机关。”

    里正抿了抿唇,淮乡人也都安静听着。

    萧和青继续:“在地洞上方开一口,当地洞里面什么也没有时,就能产生强大的吸力,将海水吸进地洞,形成旋涡。

    “而取夜幽蓝处下方乃斜坡,海水很浅,旋转的海水与石壁之间能形成一个缝隙,当地洞的水逐渐填满时,缝隙不断缩小,直到彻底填满,缝隙消失,时间为两炷香。”

    阿染恍然大悟。

    有人听不明白,但也有人听明白了,里正黑着脸,沉声问:“不可能!即便你说得都是对的,那地洞的海水已经填满,如何七日一轮回?”

    阿染想到他们出来的地方,惊讶道:“是地洞下方那个出口,沼泽地!”

    怪不得云中那处一片泥泞沼泽,分明是长期放水所致。

    萧和青点点头:“对,地洞下方有个人为制造的机关,如果我没有猜错,双成之前不敢靠近的旋涡中心,也是一个机关,当地洞海水填满后,机关就会自动堵上缝隙。

    “海神祭前一夜,凶手害人之后,会绕到后山地洞出口,打开出口放水,出口位于地洞最下方,海水放完的瞬间,及时封闭出口,洞内便会产生强大的吸力,将上方缝隙机关拉开,形成旋涡,两炷香时间灌满海水,缝隙合上。”

    顿了顿,他补充:“即便出现差池也无妨,凶手乃高手,可以自行操控机关,也能搅动地洞内的‘气’,使其产生强大吸力,形成旋涡。”

    所谓的神迹,其实就是一个机关。

    取夜幽蓝的地方,下方有一个巨大地洞,地洞上面有一个口子,下面有一个出口。

    海水填满时,上方空隙会堵上,海水全部消失,上方缝隙就会打开,形成旋涡,产生神迹。

    而凶手唯一需要做的,是在取了“贡品”后,去山后打开出口,让海水流出,及时封闭上门。

    他封上出口时,取夜幽蓝的地方,神迹便成。

    两炷香时间海水填满地洞,所以每日取夜幽蓝的时间,都是两炷香,根本不是什么天赐时间,而是一个机关!

    “不,不对!那些鲎又是怎么回事?”文老爷抿唇。

    双成从尸体上取下一只鱼虫,举起来给他们看——

    “因为这个,石洞里面堆着尸体,这些鱼虫以尸体为食,海神祭当日,缝隙裂开,细小的鱼虫被绞碎,融于水中。

    “也因为它们太小,旋涡形成时,反而被逆向带出,吸引了石壁之下生长的鲎,它们喜吃鱼虫,而这些鱼虫啃食人肉,所以此地的鲎异常凶猛,会攻击人类。”

    长期吃人肉相关的鱼虫,这些鲎也会将人看作食物,攻击人类。

    文老爷一滞。

    这一瞬间,他们都想到每次取夜幽蓝时,那些鲎嘴里咬着的鱼虫,似乎……鲎真是为了吃鱼虫而来。

    萧和青微垂眼眸,冰冷道:“尸体吸引鱼虫,鱼虫吸引鲎,你们又取夜幽蓝,哪有什么神迹,是所谓‘贡品’的血肉,滋养夜幽蓝。”

    这些年淮乡失踪了多少人?又有多少是他们的亲朋?如果猜测都是真的,那他们这些年……

    到底被骗成什么样子?

    “不——”里正摇头,咬牙切齿:“你说的都是推测,不是真的!”

    阿染问:“能试试吗?”

    这些人,恐怕要将事实摆在眼前,他们才会相信,她也挺想看看,这机关到底如何运转。

    萧和青点头:“自然可以。”

    他扭头看向白玉与双成。

    双成取下手套,指着海下:“可以用石头与淤泥修补阿染姑娘破开的地洞,你们不相信,那就与我们一道填补缺口,试上一试。”

    淮乡人面面相觑。

    李兆昆站起来,眼神狠戾:“试!”

    里正也点头:“那就试试。”

    所有人一起出力,即便阿染那一刀砍出来的缺口过大,他们也能潜入水下,修补出来。

    半个时辰后,缺口修好。

    沐人九去山后关上了石洞出口。

    白玉跳入水中,扬声问道:“你们先跟我一起去看看那缝隙是不是已经闭上。”

    里正点头,文老爷与几个淮乡人跳入水中,李兆昆抱着李绣绣尸体,抿唇站在石头上。

    片刻后,文老爷冒头,面色难看。

    “怎么样?”里正问。

    文老爷抿唇:“没有了缝隙。”

    白玉轻嗤一声,依旧待在水下,并没有上岸,同萧和青汇报:“公子,地洞的水是满的,缝隙闭合上,没有之前的漩涡。”

    一切已经就绪。

    沐人九再次离开:“我去放水。”

    萧和青喊道:“在水放完的一瞬间,记得关好门,不能让外面的‘气’进去。”

    沐人九点头,消失在原地。

    萧和青数着时间。

    灌入需要两炷香时间,放水的出口比缝隙大,不到两炷香时间,海面突然有了动静。

    “快看!”有人惊呼。

    “哗啦——”

    一声突兀的响动,不大,但此刻所有人都盯着海面,自然全都看到、听到。

    只见下方旋涡形成!

    先是旋涡,随即石壁旁的海水突然翻卷,挨着石壁,一条缝隙缓缓形成,如同海水被强势破开。

    里正等人大骇。

    没有海神、不在该出现的时间,依旧有了相同的缝隙!

    与曾经无数个七天他们见到的“神迹”一模一样,可这一次,这“神迹”是他们亲自铸成!

    白玉又一头扎下去,不敢靠近,但他的身体在水中旋转,十分明显,片刻后,白玉挣扎冒头。

    他从水中爬出来,回道:“旋涡中心,缝隙出现了。”

    萧和青的所有推测都没错。

    根本没有神迹,这只是一个机关!

    文老爷等人钻出水,个个表情复杂,里正身体晃了晃,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瘫倒在地。

    海边,所有人无言,久久沉默。

    老妇人声音沙哑:“所以,都是假的,淮乡的石壁之下本就生活着鲎,有人假冒海神之名,掳走淮乡高手,制造神迹……”

    真相

    都在他们眼前展现。

    什么人力不可为?他们分明亲自重现。

    鲎本来就有,鲎被吸引出来,长得好,是因为他们淮乡无数高手的血肉滋养,这些年,因为害怕夜幽蓝秘密暴露,失踪的大多数人都是淮乡本地人,是他们的亲人!

    没有海神,没有祭品,只有骗局。

    凶手的算计与他们的贪婪,造成如今这个局面,这些年以为“天赐”的财富,其实是淮乡人血肉滋养出来。

    性命被算计走,血肉滋养夜幽蓝,他们以夜幽蓝发财,又死守着这个秘密,供奉海神,提供“祭品”。

    旋涡形成,鲎凶悍,要武功高强才能取血,武功高强,又被凶手弄走,滋养夜幽蓝……

    是循环,也是因果。

    没有海神,没有神迹,只有凶手和被贪婪欲望蒙蔽的他们。

    撕开神迹伪装,赤.裸的真相让欲望血淋淋展现。

    “哈哈哈哈哈!”李兆昆大笑出声,紧紧抱着李绣绣,撕心裂肺,“绣绣,真的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他眼神一变,握着的那支金钗插入脖颈,鲜血喷溅,他抱着绣绣,眼神解脱,倒入大海当中。

    扑通一声,鲜血晕染开。

    淮乡人再无人出声,久久安静。

    阿染想到那个给她跳舞、亲她的红衣姑娘,本该是鲜活的少女,可惜了,她轻叹口气。

    ——这世间果然无神,只有装神弄鬼的人。

    阿染不想看淮乡人的震惊与崩溃,扭过头问萧和青:“凶手为什么只要高手?又是怎么掳走人的?”

    萧和青摇摇头:“如今看来,凶手与姜长安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近几年借了姜长安海神名号,哄骗淮乡人,以夜幽蓝为诱饵,蛊惑他们,让淮乡人助凶手达成目的。”

    至于目的,目前尚不知晓。

    但一定与李绣绣武功尽失,内力搅动,筋脉碎裂有关。

    老妇人哀求:“求求你们,帮我们找出凶手,为死去的淮乡人报仇!”

    “我们自会找出凶手,以免凶手再害人,但报仇……”

    萧和青轻嘲一声:“害死淮乡人的,仅仅是假借海神之名的凶手吗?”

    说完,他与阿染对视一眼,转身离开。

    凶手仅仅是作恶之人吗?

    不,分明还有贪婪的他们。

    李兆昆为什么自杀,因为,他知道,杀死李绣绣的不仅是凶手,还有他的贪婪。

    若非被夜幽蓝蒙蔽双眼,这些年,淮乡人怎么可能看不出一点端异?怎么会信奉海神至此?

    一行人转身离开,身后,无数痛苦的悲鸣,并未让他们回头。

    “去哪儿?”阿染问。

    萧和青想了想:“去看看海神庙吧,凶手暂无线索,那就先放一放,去找我们要查的真相。”

    凶手关上石门后便已经离开,如今不知道藏在哪里,从头到尾都没露头的人并不好找。

    那便先稍稍放一放。

    海神庙在云中门旧址上,他们去海神庙,也就是去看过去的云中门,十三年前的云中门已经被屠干净,海神庙却建在云中门之上,这其中必有玄机。

    阿染点点头,几人一道上山-

    夜幽蓝在云中山下,抬头就能看到海神庙。

    他们没走多久,便走到了海神庙门前,这些年淮乡人信奉海神,但淮乡扮穷,海神庙也就十分简陋。

    原本这个时间,淮乡人会拿着夜幽蓝去举办海神祭,今日他们戳破“海神”骗局,海神庙内冷冷清清,没有一个淮乡人,但之前点的长明蜡依旧燃着。

    “分头查看吧。”萧和青道。

    阿染点点头,率先走向一个方位。

    余焕眼珠子转了转,跟上去。

    云中门的山头不大,十三年过去,原本的遗址也毁得差不多,只能看到一些倒塌的建筑。

    阿染四处翻看,找不到线索。

    余焕悄无声息跟上,幽幽道:“你倒是听萧老板的话,怎么,喜欢他?”

    阿染这个人,无拘无束,行事总让人意外,突破想象,偏偏这次来淮乡,她格外配合萧和青。

    之前在佛度寺也是。

    她这样的人,会听人安排?

    阿染微顿,继续查看。

    她当然要听萧老板的,因为,他们是同一个目的。

    余焕凑过来:“说说呗,你是不是喜欢他?”

    阿染扭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嗯,挺喜欢的,他很聪明。”

    余焕一滞。

    半晌,他喃喃:“那我呢?”

    阿染已经走远,这话声音又小,她没听清,扭头问:“你说什么?”

    余焕摇头:“没说什么。”

    阿染无语,继续寻找线索。

    余焕拨动着腰间剑穗,亦步亦趋跟着她,过了一会儿,又问:“你喜欢萧老板……那你还想当太子妃吗?”

    阿染翻看脚下的石柱,头也不抬:“当然,太子妃只能是我的。”

    余焕挑眉。

    这话是有陷阱的,阿染还不知道萧和青身份,但她仍然要当太子妃,只能说明“太子妃”对她而言,有特殊的意义。

    倘若太子不是萧和青,她是否依旧要当“太子妃”?

    太子妃,姜家案。

    她又如此配合萧和青……

    余焕眼神闪烁。

    这十三年前的旧址,什么信息也没有,阿染烦躁地皱起眉头,转身往回走,只能去问双成和萧老板有没有发现了。

    余焕站在原地,轻声问:“阿染,你到底是谁?”

    阿染诧异回头:“我就是我呀,你想问什么?怎么怪怪的。”

    余焕对上她的眼睛,轻轻一笑:“没什么。”

    阿染转身就走。

    余焕深深看着她的背影,风吹起衣摆,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阿染返回海神庙。

    “怎么样?你们有什么发现吗?”她问。

    沐人九也回来了,摇摇头:“没什么发现,旧址破坏严重,已经看不出当初发生了什么。”

    双成点点头。

    萧和青抬头看向海神庙,破败的庙宇立在旧址之上,像是镇压着什么,也像是宣告着什么。

    “修建海神庙的石材与砖块,像是就地取材,用云中门的建材修建这座海神庙。”他道。

    阿染:“是有些像。”

    顿了顿,她补充:“当初的姜长安只是屠了云中门,那彻底毁了云中门建筑的人是谁?为什么将海神庙修在这里?”

    海神庙供奉姜长安,灭了云中门的是姜长安,在云中门旧址上、用云中门建材修建这样的庙宇,倒像是——

    赞扬姜长安灭云中门。

    萧和青心中一动,他想了想,取供案上放着的香,在燃着的蜡烛上点燃,三拜之后,插入香炉。

    他转身道:“毁了这座海神庙吧,我想看看用云中门建材修建的海神庙,是否有玄机,或许,线索就在这里。”

    白玉点头,正要动手。

    阿染突然道:“我来吧。”

    她抱着刀,缓缓走上前,沐人九抽出长鞭:“还是我来。”

    阿染摇头。

    她的眼睛望着姜长安像,很快收回,抿唇挥刀,磅礴的刀气冲开,整个海神庙轰然倒塌。

    ——二叔,阿染会为你正名。

    海神庙坍塌,里面立着的石像缓缓倒下。

    萧和青摆摆手,将眼前的烟尘挥开,而后便立刻上前查看。

    阿染深吸一口气,刀背擦过虎口,潇洒收刀。

    萧和青仔细查看后,皱眉:“海神庙确实是用云中门的石柱与砖石修建而成。”

    他翻开一块石头,上面还写着——琳琅殿。

    显然,这是云中门某殿的石匾。

    “用匾额修建海神庙,此人深恨云中门。”双成说完,掀开石头,露出的柱子上雕刻着云朵花纹。

    这是云中门的标志!

    以云中门躯壳,供奉屠杀云中门之人,这个的存在海神庙就已经说明一切。

    阿染搬开姜长安石像,正下方似乎连接着什么,她直接用今岁刨开,皱眉:“有东西。”

    萧和青立刻快步过来。

    其他人

    也都围过来帮忙,几人合理刨出下面的东西。

    “放在姜长安石像之下,真是镇压。”萧和青蹲在地上,话音落地,就见阿染已经将东西刨了出来。

    那是一块招牌,大大写着三个字——

    云中门。

    阿染:“这是云中门的牌匾?”

    双成点头,轻叹:“是,看来我们的猜测都是对的,建立海神庙的人,知道姜长安为什么灭云中门,也知道云中门罪孽深重,不道罪另有隐情。”

    阿染深吸一口气。

    余焕疑惑:“这个寺庙到底是谁建成的?”

    萧和青摇摇头。

    毕竟是十三年前的事情,李兆昆也不知道是谁修建海神庙,如果他们在这里找不到线索,就只能去逼问里正等人。

    乡里面的老人留着海神庙,还说姜长安是好人,或许,还能从他们那里知道是谁修建。

    思索间,他伸出手,摸向石头牌匾,随即一凛,猛地抬头:“另一面有字!”

    众人一震,全都来了精神。

    姜长安石像之下镇着云中门牌匾,而牌匾的另一边还有字,修建之人,定然藏了秘密在下方!

    一定与当年的“不道罪”真相有关。

    阿染冷着脸,双手捏住牌匾,狠狠翻开,“砰”一声震响,灰尘扑面,隔着灰尘,已看到另一面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第048章 夺魂

    第48章

    海神庙果然记载着建造人的秘密!

    阿染呼出一口气, 看过去。

    萧和青蹲在地上,用衣摆擦掉匾额背面的灰尘,露出下面写着的密密麻麻小字,他念了出来——

    “吾乃淮乡人, 与兄长相依为命长大, 感情深厚, 宣和二年,兄长失踪于云中, 吾便入云中门探查真相, 宣和三年, 得以窥见云中门功法。

    “云中门功法名曰‘夺魂’,取他人内功修炼, 一日千里, 而被夺者内功尽失,筋脉碎裂而亡,痛苦异常,吾兄便死于此功!”

    “此乃祸人邪功, 云中门以此修炼,害人无数, 吾欲为兄长报仇, 可无奈云中门夺他人内功, 高手如云, 实在难缠。”

    “听闻大将军姜长安以一当万, 武功天下第一,便去信镇北大将军姜长安, 告知此事,大将军班师路过淮乡时, 驻扎在此调查。

    “门主察觉不对,闭门不见,云中门练此功不足十年,却已害人无数,若放任,将危害江湖,不可不管!”

    “吾以讨教之名得见大将军,提供云中门修邪功之证据,宣和三年九月初十,大将军灭云中门满门,以杀名终结祸事。”

    “不久后,吾听闻大将军‘不道罪’,悲愤异常,吾欲将真相告知天下,然被段元立部下追杀,又闻大将军已被斩杀,姜家灭门,实无力回天。”

    “夺魂功法乃摘他人多年辛苦,免于苦修,若见之天下,必引人心生邪念,大将军曾告诫吾,莫告知天下,以免有人窥得此邪功。”

    “但吾不忍见大将军被天下人误解,又恐性命不长,建大将军庙记下此事,盼真相得见天日,还大将军清白!”

    “怒之、愧之、悲之。”

    越到后面字迹越潦草,萧和青勉强辨认,他的视线停留在落款处,缓缓念出名字——

    “云中门,林知霄。”

    萧和青念完,久久沉默。

    他们所要调查的“不道罪”在这里原原本本记载着,哪怕有所猜测,依旧让人无言。

    这就是“灭绝人道”之罪背后的真相。

    阿染喃喃这个名字:“林知霄,当年拜见姜长安之人,卷宗上写被姜长安斩杀?”

    但实际上,那人暗中探查云中门秘密,向姜长安求助。

    姜长安没有杀林知霄,杀的是修炼邪功的云中门,而唯一知道真相的林知霄也被追杀,恐怕十三年前就已经死去。

    幸好他将真相记录下来,藏在海神庙姜长安石像下。

    如今,终于得见天日。

    萧和青点点头:“是他,当年的真相果是如此。

    “云中门修炼邪功十年,若是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将会出现一帮害人的顶尖高手,为祸江湖。”

    这群人极为厉害,又夺他人内功强大自己,修炼一日千里,还有谁能战胜?只一个就很难对付,更何况是一整个烂掉的云中门。

    姜长安杀得早,也杀得好。

    阿染闻言,嗤笑一声:“与佛度寺一样,原来大将军姜长安灭的也是该杀之人,不道罪,呵,倒是与我一样。”

    她灭佛度寺,若是没有萧老板等人见证,那她也犯了不道罪。

    世人只看杀名凶狠,而不看杀名为何。

    以杀名,还公道,以杀名,止祸事。

    佛度寺的金不坏已致万人枯骨,凡用血修炼者,再难脱离鲜血滋养,此后只会一直害人,无穷无尽。

    云中门的“夺魂”也是邪功,掠夺他人内功,搅碎五脏六腑。

    姜长安不想此功法让江湖人心生邪念,便谁都没说,堵了山门,灭了此功。他甚至叮嘱林知霄不要说出去,以免有人再练此功,祸害天下。

    可结果呢?

    姜长安被判不道罪,流传“灭绝人道”的杀名。

    阿染低低笑着,眼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尽是嘲讽。

    萧和青闻言,看向她,眼神认真:“不一样,若有青山骨,必还万世名,你屠佛度寺无错,姜长安灭云中门也无错,能证你之功,就能还姜长安清白。”

    阿染与姜长安的区别是——阿染有他们在身边,他们一起经历,知道真相。

    姜长安当日之事,被曲解、被冤枉,但有他们此行,有这云中门匾额后的证词,真相终会大白于天下。

    阿染微怔,随即,眼中的嘲讽褪去了些。

    她又问:“淮乡凶手、杀死李绣绣等人的‘海神’,练的就是这夺魂?”

    萧和青站起来,点头:“应当是,死法一致,怪不得专挑高手下手,凶手是为了修炼夺魂,三年前,有人从某处得到夺魂功法,藏在淮乡修炼。

    “功法邪祟,不敢见人,所以又以夜幽蓝诱惑淮乡人为其提供祭品、遮掩存在。”

    凶手的武功恐怕已快大成。

    所以才能让“祭品”主动走出家门,走向大海。

    阿染紧了紧长刀,眼眸微垂。

    姜长安已经灭了云中门,隔了十年,还是有人弄到“夺魂”,邪功一日千里,对人的诱惑可想而知。

    萧和青吩咐:“白玉,让留在淮乡外的人进来,将匾额收起,等解决了淮乡之事,再带回京都。”

    他又看向阿染几人,“夺魂死灰复燃,实在危险,我欲揪出凶手,弄清功法来由、除了夺魂,诸位可助我一臂之力?”

    双成自然听命行事,点头赞同,沐人九与余焕也没有意见。

    阿染还蹲在匾额旁边,垂下眼眸,久久无言。

    “阿染?”萧和青朝她伸出手。

    阿染仰头看了看他的手,没放上去,独自提刀站起,只道:“先找凶手吧,我也挺好奇凶手是如何习得夺魂?”

    萧和青抿了抿唇,收回手。

    阿染……

    似乎没有答应。

    她屠佛度寺,甚至将整个寺庙炸毁,当日阿染行凶悍之事,却是一身正气,对“金不坏”毫不迟疑,那是她本能的侠气。

    而今日面对“夺魂”,是因为姜长安灭云中门的“不道罪”让她觉得悲凉吗?

    阿染抬脚下山。

    萧和青几人望着她的背影,随即抬脚跟上。

    阿染背着刀,一步步往下,脚步从容,脊背挺直,风吹起紫色衣摆翻飞,眼神却有些恍惚。

    屠金不坏、灭夺魂。

    夺魂十年后死灰复燃,反让二叔背上不道罪,遭人唾弃,那金不坏呢?会不会过些年又将卷土重来?

    ——这世间的恶,除不干净-

    萧和青带着几人回

    到李宅。

    李绣绣已经死了,李兆昆又愧疚自戕,李宅里面只剩下茫然的下人。

    “回这里做什么?”阿染抱着刀,依靠着门框。

    余焕站在她旁边,尽量不和萧和青面对面,手指摩挲着腰间软剑,保持沉默。

    萧和青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想看淮乡人的反应,他们是要继续沉迷夜幽蓝,还是想破开贪恋?”

    阿染下意识看向门口。

    沐人九冷笑:“凶手取了‘贡品’,也帮他们取夜幽蓝;控制着淮乡,却也没让其他势力进淮乡霸占夜幽蓝,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贡献一些生命,人的贪恋,破不开。”

    萧和青没说话,又倒了几杯茶,示意他们坐下喝茶。

    阿染真是佩服他的耐心,坐了过去。

    “余二公子,怎不取下面罩喝茶?”萧和青问,一双深邃眼睛淡淡看向唯一没喝茶的余焕。

    折腾一个早上,他们都已经渴了,就只有“余二”还包裹严实,没动茶水。

    余焕清清嗓子,抿了抿干涩的唇,沙哑道:

    “不渴。”

    阿染:“那我帮你喝了。”说完,她将旁边这杯茶也端过来,一口气喝下去。

    余焕:“!”

    他死死瞪着阿染,随即狠狠扭过头,不看他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人踏入李宅,太阳升起,照在大海之上,也照进屋内,却安静至极,没人说话。

    他们一个淮乡人也没见到。

    半晌,沐人九冷笑:“果然,不会有人来的。”

    双成轻叹口气:“以前以为是神灵,如今知晓是凶手算计,却也不愿意放弃夜幽蓝,为亲人报仇……”

    贪婪,当真可怕。

    几人心中明明有猜测,却依旧失望。

    这时,脚步声响起。

    双成眼睛一亮,猛地站起来:“我就说,这些人不可能——”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进来的是白玉。

    白玉见他们看自己,愣了愣,随即对萧和青汇报:“公子,匾额已经绑在马车上,等事了结,就能运回京都。”

    萧和青点点头。

    白玉又道:“不过,刚刚匾额运下来时,遇见淮乡百姓,匾额后面的字他们看到了。”

    “无事,本就是要公告天下的。”萧和青摇摇头,不放在心上。

    阿染撑着下巴,杏眼平静:“萧老板,还要继续等吗?他们似乎不会过来。”

    这就是贪婪。

    凶手杀了他们很多亲人,却因为不想夜幽蓝暴露而放弃捉拿凶手,维持平衡……

    萧和青叹口气,站了起来,一脸无奈:“好吧,我真是高估了他们,随我去找里正,直接动刑,总能问出来。”

    说完,他往外走。

    阿染早就不想等了,站起来,握着放在一旁的今岁,跟上去。

    然而,萧和青刚走到堂屋门口,脚步便顿住,阿染疑惑地走上前,同样愣住。

    他们此刻正在堂屋门口,与大门隔着前院,大门敞开,门口站着许多淮乡人。

    里正被人背着,站在最前面,他像是苍老了十岁,文老爷也站在前面,眼神仓皇。

    有老人,有孩子,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到场。

    阿染怔怔看着他们。

    她听到里正用苍老而虚弱的声音问:“如果我们配合,你们可以帮忙抓到凶手吗?”

    是凶手,不是海神。

    身侧,萧和青低低笑出声。

    ——他愿护卫天下百姓,也盼天下百姓的心中不止有贪与欲。

    余焕呼出一口气,缓缓扬起嘴角,袖中的手探出,扯了扯阿染衣摆。

    萧和青回头看向她,此番试探,也是为被动摇信念的阿染。

    阿染站在原地,没动-

    “除了之前李兆昆说的,你们还有什么隐瞒吗?”双成问。

    里正坐在椅子上,他伤势还没好,又遭受重大打击,已是垂垂老矣,此刻闻言,动了动身体,呼出一口气,这才开口——

    “你们所知晓的,正是全部,在今日之前,我们一直以为海神是姜长安大将军,为他供奉生灵,即使有我们的亲人,也压下怨怼。”

    萧和青奇怪:“你们为什么推崇姜长安?”

    之前就觉得奇怪,只是他们没有回答,李兆昆也只说姜长安是好人,没说其他。

    里正迟疑一瞬,到底全都说了:“因为,十三年前云中门祸害淮乡,乃至马州,大将军灭云中门,是善举!”

    “我们都不相信主持公道的镇北大将军会是坏人,即便他有六罪,不道罪是为我们,就值得我们供奉。”文老爷抿了抿唇,一脸严肃。

    “你们知道云中门修炼邪功?”阿染诧异。

    文老爷摇摇头:“我们不知道他们修炼邪功,但云中门行事霸道,欺压百姓,他们不允许我们将海货卖给外地人,只能卖给他们,而他们又只出极低的价格,甚至时常不给钱。

    “十三年前淮乡人需要没日没夜出海打鱼,才能勉强活下去,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出海,遇到大浪就再也回不来,即便如此,却还是时常饿肚子,我小儿子就是活生生饿死的。”

    守着大海,冒着生命危险辛辛苦苦打鱼回来,还没下锅,就被云中门强行“买去”,以至于不少淮乡人饿死。

    云中门行事,可见一斑。

    “云中门被灭后情况好很多,但早年我们为活下去,在外地游商那里赊了些粮食,许多年都没还完,淮乡人一直贫穷,直到发现夜幽蓝。”文老爷声音晦涩。

    他们为什么这么贪钱?

    不单单是贪欲,还因为穷怕了,只有经历过孩子被饿死而拿不出买粮钱的人,才会明显这种感受。

    钱,有时候就是命。

    而这一切,罪魁祸首都是云中门,他们怎么会不恨云中门?

    “除此之外,云中门会招收天赋好的弟子,我妹妹就是,她一开始加入云中门,武功精进,我们家里的日子都好过许多。”

    顿了顿,那人抿唇:“但很快,她死了,我甚至不知道她怎么死的。”

    “不是只有一个人这样死去,很多人加入云中门后,就这么悄无声息消失,有时候能找到尸体,有时候尸体都找不到。”一老妇人轻叹口气。

    里正咳了几声,声音艰难:“你们说李绣绣死法时,我就已经怕了,因为我知道那是云中门的功法。”

    “你知道?”双成一惊。

    里正点头:“我知道,我侄子加入云中门,修炼了邪功,他杀了很多同门,有一天回来告诉我,他觉得自己太肮脏,无颜见我们。”

    他眼神悲戚,满脸沉痛:“我侄子想逃离,却被他师父闯入家中,了结性命,还杀了他全家,我目睹一切,躲在隔壁柴房才侥幸活下来。”

    现在想来,他侄子是被“夺魂”了。

    阿染与萧和青对视一眼,产生同一个念头——

    养蛊。

    云中门与佛度寺一样,肮脏透顶,他们招收弟子,让他们修炼夺魂,又互相吞噬,最后云中门高层收割“成果”。

    那不是一群人,而是一群恶魔。

    里正缓了缓愤怒,继续:“后来,大将军暗中调查云中门,我便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他。

    “大将军灭云中门当日,他说,以后莫要提云中门功法,无人知,便无人习,无人恶。”

    里正眯起眼睛。

    他彷佛又看到少年将军站在眼前,红色的披风被风吹动,清瘦的身形修长坚定,眼眸深深道——无人知,便无人习,无人恶。

    阿染猛地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明媚,大海涛声依旧。

    二叔不让人说……

    他已经做好背负杀名的准备吧。

    只是没想到,那不仅是赫赫的杀名,还是七罪的“不道”。

    里正突然问:“我刚刚看到云中门匾额,假扮海神姜长安的凶手……用的是当年云中门功法?”

    萧和青缓缓点头:“是。”

    里正怔住,随即手指颤抖,唇瓣抖动,表情复杂难言,半晌才悲戚开口——

    “

    我们这三年供奉的‘海神’,竟然是大将军当年灭了的功法!”

    真是讽刺。

    大将军灭云中门,救他们于水火,多年以后,他们供奉的“海神”,修的又正是云中门功法!

    文老爷看着自己的双手,张了张嘴,声音嘶哑:“我们在干什么?”

    一时之间,淮乡人沉痛不已。

    萧和青叹口气,又问:“还有吗?”

    里正艰难地摇头:“没有了。”

    像是想到什么,他道:“收购夜幽蓝的人应该已经到村口,他们一直与我们交易,多次找我们打听海神与姜长安,我想,或许他们知道点什么。”

    姜玉楼?

    萧和青与阿染对视一眼,赶忙站起来,朝外走去。

    姜玉楼又掺和了进来,即便他们不调查凶手,关于姜长安的事情,他们也是要接触姜玉楼的!

    已经问完淮乡人,一行人快步往村口去-

    村口。

    “今天淮乡人怎么还没出来?”姜十五满脸诧异,“现在海神祭应该已经结束了。”

    姜十一坐在马车上,翘着腿:“等等呗。”

    姜十五回头,一脸无奈:“师姐,你不要这么懒散,楼主是让你来帮我们一起查海神的!”

    姜十一依旧淡定,抖着腿,声音慵懒:“不着急,佛度寺我都能查清楚,小小淮乡,不在话下。”

    “……可我听说,你们在佛度寺是借了刀客阿染一行人的光,屠佛度寺的也是她。”

    姜十一微顿,随即撇撇嘴:“别提他们,我伤口痛。”

    “你伤已经好了……”

    姜十一瞪眼:“心里的伤不算吗?你不知道那女人有多凶,还有那男人,太聪明。”

    她摇摇头,一脸后怕:“一个动脑,一个杀人,简直绝配,撞上那两人,我还得缓一阵子。”

    话音落地,姜十五惊讶:“有人来了!”

    姜十一直接坐起来,从马车上跳下来,眯起眼睛:“总算来了,我可不像你们这么胆小,直接抓——”

    声音戛然而止,姜十一看到几张熟悉的脸,谪仙人一样的白衣公子,背着刀的煞星,以及头戴乌纱帽的妖邪男子。

    姜十一:“??”

    她转身,拔腿就跑。

    阿染声音淡淡:“姜十一,站住。”

    很轻的一句话,没什么威慑力,姜玉楼人都不放在心上,然而姜十一紧急刹住,不敢再跑。

    她僵硬地扭过身体,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哈哈,好巧,又见面了,染女侠,萧老板,还有沐大人。”

    ——靠,这什么缘分啊?!

    “不巧,我们正找你。”阿染微微笑。

    姜十一:“…………”

    萧和青走到一脸戒备的姜玉楼车队前面,打量完这支队伍,才将视线移到姜十一身上,冷冷开口:“姜十一,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们姜玉楼。”

    “凭什——”姜十五刚刚开口,就被姜十一捂住了嘴。

    姜十一扯出笑容:“您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

    双成直奔主题:“你们在调查海神?查到多少?”时间紧迫,他们必须尽快找出凶手。

    姜十一松开手,推了推姜十五,“快告诉他们,你查到哪里了。”

    姜十五瞪圆眼睛,不敢相信他这个师姐突然这么乖,不可置信:“师姐,我们为什么要听他们的?”

    姜十一倾身过去,微微笑:“背着刀那女人叫阿染,传说中的刀客阿染,你可以不听,作为师姐,我待会儿会把你尸体带回去。”

    姜十五:“……”

    他咽了咽口水,老老实实:“我们查到海神是修炼十三年前云中门的功法夺魂,至于他从哪里得到的功法,还没查到,另外……”

    他一五一十将查到的全都说了。

    然而,这些内容大多数都是萧和青几人已经知晓的。

    “还有呢?”沐人九皱眉,不耐烦。

    姜十五咽了咽口水,旁边,姜十一不断戳他的腰,龇了龇牙,他又道:

    “海神武功极高,他会江湖少见的迷音功,夜里,贡品会在迷音功的迷幻下走向大海。”

    阿染皱眉:“迷音功?”

    沐人九轻声解释:“是一种功法,可以远距离传音,也能迷惑人的心智,所以叫迷音功,内力越强,迷惑的效果越好。”

    阿染明白了,点点头:“原来如此。”

    怪不得李绣绣会自己走出去,因为她被迷音功牵引,失去了神志,凶手根本不需要亲自掳人,所以从未有人见过凶手。

    “我们的人潜伏在淮乡,每次海神祭前一夜都会偷偷观察,不过,不敢跟上去,海神的武功太高,一动就会被发现,我们已经折了好几人。”

    他眼神疑惑:“说来奇怪,往常都是子时贡品离开,昨夜都寅时了,贡品才去云中。”

    “只有昨夜?”萧和青皱眉。

    姜十五点头:“只有昨夜异常,这么远的距离使用迷音功,海神的武功可见一斑,也不知道贡品是怎么被迷惑的。”

    萧和青突然看向阿染,表情有些复杂:“阿染,你昨晚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阿染摇头。

    随即,像是想到什么,她恍然:“哦,好像有海螺声,吹了大半夜,特别吵人。”

    众人:“……”

    阿染抱着刀,诧异:“怎么?你们没听到吗?”

    众人:“…………”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无言以对。

    余焕咽了咽口水,他几乎可以想象,“海神”昨夜对阿染使用迷音功,吹了大半夜海螺,一点动静也没有。

    最后没办法,天都快亮了,“海神”只得将目标换成“第二”的李绣绣。

    第049章 劈山

    第49章

    萧和青轻笑:“无事, 只是觉得凶手昨夜应当也挺累的。”

    阿染:“?”

    她眼神疑惑,看了看萧和青,又看看正在偷笑的余焕,以及别开脑袋隐藏笑意的沐人九……

    阿染恍然:“哦, 原来那海螺声就是迷音功啊!”

    双成拍了怕她的肩膀, 感叹:

    “你可总算反应过来了, 凶手以海螺声为引子,听到海螺声的人是凶手选中的祭品, 会在蛊惑中走向凶手, 昨日你赢了李绣绣, 所以选你,却没想到, 你内力极高, 无视迷音功。”

    姜十一咽了咽口水:“阿染姑娘……当真厉害。”

    这还是第一个无视“海神”迷音功的人。

    阿染揉了揉眉心,有些遗憾:“我要是昨晚被引过去就好了,李绣绣不用死,我也能抓到凶手。”

    她若是被引过去, 可不会轻易被凶手“夺魂”,反而有机会抓到凶手。

    李绣绣之死虽怨不得旁人, 是贪婪所致, 但想到那个会跳舞的娇俏女孩, 阿染还是很遗憾。

    “可惜, 错过了机会。”余焕揪了揪假胡子。

    萧和青突然道:“倒也还有机会。”

    所有人都看向他, 阿染眼睛一亮,双目炯炯:“还有机会?什么意思?”

    莫不是萧和青有办法了?

    此人极其聪慧, 每次线索断裂,都能被他续上。

    对上她明亮的眼睛, 萧和青轻声道:“姜十五说,昨夜李绣绣是快天亮才失踪,石壁旁的鲎今日格外少,验证了这一点,李绣绣的尸体抛得太晚,鱼虫少,鲎就少。

    “凶手在天亮之前,目标一直是你,直到快来不及操控机关,才无奈放弃。”

    他平静地分析昨夜情形。

    “所以呢?”姜十一追问。

    萧和青语气平静:“凶手能知道昨日是阿染赢了李绣绣,也当知道阿染是谁,可还是选择朝阿染下手,甚至一开始迷惑不了她,也没放弃。”

    凶手关注着淮乡的情况,这么久以来,一直失踪武功最高之人

    ,可见其消息的灵通。

    文老爷他们听说过刀客阿染,凶手也该听说过。

    可是,凶手还是选天下第一刀下手,甚至一整夜都没放弃,直到天亮必须去伪造“神迹”,耽误不得,才无奈放弃。

    足以说明——

    阿染笃定道:“凶手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不觉得我会对其造成威胁。”

    她摩挲着刀柄,微微挑眉。

    这么自信吗?

    那她就很有兴趣过过招了。

    萧和青见她将“想打”写脸上,眼中晕染笑意,点点头:“对,所以凶手一定还会出手,我在想,淮乡已是其囊中之物,凶手却保持着七日取一个贡品,这个七日,或许是有什么缘由。”

    姜十五突然道:“夺魂是邪功,修炼起来极容易走火入魔,只有彻底化他人内力为己用,才能降低走火入魔的风险。”

    顿了顿,他补充:“对了,凶手应当是个男的,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但武功极高,一个月前我们刚折了一个人,武功不差,但在他手上没过五招。”

    查了这么久,也不是一无所获。

    萧和青点点头:“在淮乡三年,修炼夺魂也至少三年,七日害一人,其武功可想而知。不过,他一直没有离开淮乡,又保持着七日一人,倒算是修炼邪功当中少有的清醒人。”

    但凡他不克制自己,恐怕已经走火入魔,开始乱杀,而但凡他不躲着,被人知道他会夺魂,也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找来。

    除暴安良的侠客、居心不良想抢功法之人……皆有。

    是清醒,也是格外谨慎。

    这人恐怕不好抓。

    “倒是越来越想见见这位‘海神’了。”阿染冷笑,“萧老板,我们该怎么做?”

    萧和青说还有机会,便是指凶手还会出手。

    凶手自信自己的实力,当然不会因为害怕他们而收手,再次出手,就是他们的机会。

    余焕回阿染:“等下一个七日呗,他既然自信,下一个七日就还会对你出手。”

    萧和青摇摇头,抬头看向大海方向。

    碧蓝的大海波光粼粼,反射着夺目的太阳光,涛声清晰悦耳,令人心旷神怡。

    “不等,我们逼一逼他出手。”萧和青扭头吩咐,“搜查淮乡,天黑之前,将整个淮乡翻一遍。”

    “是!”

    白玉扬声应下。

    萧和青又看向姜玉楼的人,眼神探究:“你们是怎么找到淮乡来的?而且一来就是三年,交易夜幽蓝、探查真相,姜玉楼的势力不简单啊。”

    姜十五眼神戒备:“呵,小门小派,夹缝生存而已。”

    姜十一长叹口气,眼神认真:“知道你们对姜玉楼好奇,上次跟踪我们的应当是你们吧?别问了,其他的都可以告诉你们,但姜玉楼之事,绝无可能。”

    萧和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随即倏地点点头,转身:“阿染,走吧。”

    阿染抱着刀跟上。

    两人走得太干脆,倒是让姜十五和姜十一愣了愣。

    姜十五:“师姐……”

    姜十一咬牙:“你们先走,海神的事我来查。”

    说完,她抬脚跟上去,喊道:“染女侠,萧老板,看在我们提供消息的份上,带我一起啊!”

    她不傻,自己查太难,跟着萧老板和阿染就又能蹭调查结果。

    而前方,萧和青微垂眼眸,声音轻轻:“姜玉楼势力不简单。”

    阿染想了想,总结:“有钱。”

    萧和青笑了:“是呀,有钱,悄无声息做了三年夜幽蓝买卖,也不知道暗地里还有多少势力……”

    他眼神幽暗深邃,望不到底。

    阿染心中一动。

    看了眼厚着脸皮跟上来的姜十一,两人不再说什么-

    太阳落山,阿染抱着刀,坐在棋盘对面打瞌睡,萧和青自己与自己下棋。

    他偶尔抬头,望向对方瞌睡的女子,嘴角上扬。

    白玉与沐人九从外面进来。

    “公子,已经搜遍整个淮乡,尤其是云中,掘地三尺也没有发现任何凶手的痕迹。”白玉汇报。

    阿染闻言,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

    眼神还有些迷离,她随手拿过一旁的茶盏喝下去,茶水入喉,方才清醒。

    而另一侧,萧和青微顿。

    ——那是他的茶盏。

    阿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会不会已经跑了?”

    萧和青摇头:“大概率不会,他自信实力超群,又将淮乡视为自己的地盘,不会轻易被我们逼走,反而会视我们的行为为挑衅。”

    挖出了“海神”的秘密,又扒出他修炼夺魂,还掘地三尺找他……凶手如果不逃,就一定会出手,清理掉他们。

    萧和青在逼凶手尽快出手!

    阿染眼睛一亮,放下茶盏又倒了一杯,端起时才发现自己另一边还有一茶盏。

    她看看茶盏,又看看萧和青,僵住。

    萧和青低笑出声,朝她伸出手。

    阿染尴尬一笑:“我喝过了……”

    萧和青:“没关系。”

    他接过茶盏,端起来转了转,轻声道:“我也渴了。”话音落地,缓缓饮下。

    他的脸一贯苍白,薄唇微红,此刻茶水滋润,就更添一抹红润。

    阿染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萧和青的脸。

    白玉捂脸。

    唔,这阿染姑娘……

    沐人九冷声道:“所以,凶手很快就会出手,目标还是阿染姑娘,若是听到海螺声,你便不要抵抗,跟着去。”

    阿染闻言,收回注意力,点点头:“好。”

    萧和青眼中的柔和褪去,收回注意力,又道:“沐大人,届时你随阿染姑娘一起去,你们二人联手,方能万无一失。”

    姜十一弱弱插话:“我呢?”

    “你要是不怕对上凶手,也可以跟去。”萧和青看了她一眼,满脸无所谓。

    姜十一:“……”

    淦!这是看不上她的实力!

    不知道跑哪儿去的余焕又钻出来,探头叮嘱:“那你可要配合,别又嫌人家烦,睡过去了。”

    阿染无语:“我知道。”

    她握着刀站起来:“回屋,等着凶手出手吧。”

    萧和青点点头,收起棋盘站起来,与阿染并排出去,像是想到什么,他突然道:“对了,阿染,可否将霹雳弹赠我一颗。”

    阿染一愣。

    随即她低头掏荷包,这本来就是萧和青送给她的,原本三颗,用了一颗,还剩下两颗。

    他想要,她当然不会拒绝。

    像是想到什么,她将荷包都取下来,递给他:“两颗都拿着吧,你不会武功,留着护身,今晚不能守着你,我也不放心。”

    ——他可不能死了,要不然怎么帮她调查?

    萧和青一愣,回视她。

    片刻后,他露出笑容,眉眼弯弯:“好,莫要担忧。”

    阿染将荷包给他,收回手时,摸了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萧老板这笑看着让人脸热。

    余焕翻了个白眼,站在二人身后,粗声粗气:“赶紧回屋!得给凶手下手的机会。”

    阿染睨了他一眼,掏掏耳朵:“我听得到,不用这么大声。”

    说完,她抬脚回屋。

    余焕龇了龇牙。

    萧和青将霹雳弹收好,也与白玉一道回了屋。

    他们已做好部署,就等凶手行动-

    阿染撑着没睡,不知道为什么,在淮乡听着海浪声就特别困,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

    阿染抱着刀坐在床头,又打一个哈欠。

    她都准备好了,怎么还没听到海螺声?难道凶手今天不准备出手?

    阿染再打个哈欠,继续撑着眼皮等。

    隔壁,余焕也在等,只要阿染房间一有动静,立刻就能爬起来,跟上去。

    差不多到了昨日相同时间。

    阿染闭上眼睛,假装睡觉,等海螺声召唤,然而,只有熟悉的海浪声,并没有其他声音。

    阿染:看来今晚不动手了。

    隔壁,余焕没等到阿染房间的动静,反而等到了……海螺声。

    余焕:“???”

    这是不选阿染,选了他?因为阿染难缠?还是因为他比阿染好对付?

    ——淦!凶手什么意思啊?!

    余焕咬牙切齿,嘟囔一句:“阿染,你最好给我跟上来!”

    要是阿染不跟上,他恐怕真危险了。

    要不还是别冒险吧?

    余焕纠结片刻,到底还是放弃抵抗,在海螺声中,陷入迷音功的攻击,僵硬地从床上坐起来,被召唤着往门外走去。

    阿染听到了动静,一跃而起。

    这是选了余焕?!

    阿染满脸诧异,但并未迟疑,等人走出李家后,她悄无声息出门,与同样起来的沐人九对视一眼,潜入黑暗中,安安静静跟上去。

    余焕已经被迷惑,呆滞着走到海边,彷佛下一刻就要跳入海中。

    阿染想到余焕不会水,往前一步。

    沐人九拉住她,摇摇头,压低声音:“先等等看,凶手还没出来。”

    那家伙藏得深,若是不引出来,恐怕麻烦。

    “哗啦——”

    海浪声中,一艘小船飘过来,余焕眼神呆滞,僵硬地上了船。

    两人对视一眼。

    这是要把人带走?

    阿染看了看周围,什么也没有,显然凶手不在附近,小船的目的地才是凶手所在地吗?

    船已飘到海上,两人悄无声息站在岸边。

    要跟上去吗?

    沐人九皱眉:“总觉得不太对,之前的贡品也是被船带走吗?”

    阿染跳入水中,回头轻声道:“先跟上,萧老板说过,今晚只要有动静就跟过去看看。”

    沐人九抿了抿唇,跳入水中,深深看她一眼:“你倒是信任他。”

    “因为他聪明啊。”阿染理所当然。

    从刘正许到谷奇、秀山派,乃至佛度寺,萧和青已经展现了他的能力,阿染选择相信他。

    说完,她一头扎入水中。

    沐人九无奈叹口气,同样潜下去,他用勾爪牵住小船,两人安安静静跟上。

    海船并未走远,在近海的一座小岛旁便停了下来。

    余焕上岛,眼神呆滞着倒下。

    这是迷音功停了下来。

    阿染与沐人九等了一会儿,没人过来,两人皱眉对视一眼,这才上岸,黑夜的大海漆黑,哪怕月光照在海上,依旧透着未知的幽暗。

    哗啦啦的海浪声中,彷佛其他声音都不太清晰。

    “咔嚓——”

    船靠岸时,撞在礁石之上,海浪起伏,终于彻底碎裂开,又被海水卷走。

    阿染的眉头皱得更紧。

    海岛很小,沐人九往前面走了几步,耳朵一动,又借着月光探查-

    李宅。

    阿染三人离开后,双成与姜十一聚在萧和青屋内。

    姜十一焦急,眼神担忧:“他们已经去了,凶手召唤的是余二,不知道阿染和沐大人能不能拿下他。”

    白玉提醒:“要去看看吗?”

    双成总觉得哪里不对,摇摇头:“三个武功最高的已经离开,我们还是守好公子,莫要乱走。”

    “呼——”

    话音落地,怪异的风声响起,蜡烛骤然间熄灭。

    “怎么回事?!”姜十一惊呼-

    不到一炷香时间,沐人九探查结束,走回来,摇摇头:“岛上什么也没有。”

    阿染正将余焕扶起来,摇了摇他:“喂,醒醒。”

    余焕睡得很沉,没动静。

    阿染抿唇,随即给他一耳光,又压低声音:“快起来,你的伪装掉了,沐人九与萧老板马上就要发现你了。”

    “什么?!”余焕从睡梦中惊醒,倏地睁开眼睛,拔地而起,满脸惊恐。

    随即,看清楚自己在哪儿,他一脸茫然:“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他挠挠头,还真以为自己要暴露了,活生生吓醒。

    阿染见他醒来,松开手站起来,“海岛,你被一艘小船接到海岛上,但这里什么也没有,我们还是没见到凶手。”

    海岛,什么也没有。

    余焕一惊。

    沐人九也已经反应过来,语气急切:“不对,是调虎离山!”

    他们认定凶手自信,会对武功高的人下手,所以做了准备,却没想到,凶手反用调虎离山,引武功最高的三人离开,对剩下的人下手!

    “糟了,萧老板危险!”阿染转身,扑通一声跳入海中。

    他们挖出凶手秘密,要逼凶手现身,而凶手也要清理掉他们这些威胁,威胁不单单是武功高的阿染三人,还有特别聪明的萧和青啊!

    他要先对萧和青下手!

    那家伙当真是难缠。

    阿染跳入水中,迅速折返,沐人九没有迟疑,跟上去。

    只剩下余焕一个人站在海边,瞪大眼睛大喊:“喂喂喂,你们管管我呀,我不会枭水!”

    干嘛?干嘛?

    让他当诱饵,没钓到鱼就放弃他了??

    “啪!”

    长鞭挥出,沐人九缠住余焕的腰,将人拉入水中,迅速折返。

    “啊啊啊——”余焕尖叫。

    两炷香后。

    阿染与沐人九上了岸,也顺便将余焕拖上来,余焕趴在岸边,呛咳着吐出水,奄奄一息。

    两人没有停顿,迅速向李宅冲去。

    九死一生才上岸的余焕:“……靠,我到底招谁惹谁呢?怎么受罪的都是我?!”

    他咬牙切齿,爬起来跟上去。

    ——他真是倒了血霉!

    李宅。

    阿染冲进萧和青屋里,房门大开,里面的蜡烛已经熄灭,四个人,一个人都不见!

    余焕跟上来,皱紧眉头:“还真是对他下手,怎么办?”

    阿染手握紧成拳,眼神冷厉。

    随即,像是听到什么,她耳朵动了动,满脸诧异,有动静?

    她看向桌面,点燃火折子照亮漆黑的屋子,桌上放着几个茶杯,有的里面还有水,可见人离开得突然。

    上首那只杯子倒扣着,阿染彷佛看到萧和青坐在那里,在遇到危险那一刻,将杯子翻过来。

    为什么要翻杯子?他是什么意思?

    阿染想着,伸出手,将桌上倒扣着的茶盏翻过来。

    只是打开,嗡嗡声便更加清晰。

    阿染惊讶,下面竟然有一只震动着翅膀的彩色蜜蜂!

    刚得到自由,彩色蜜蜂便迫不及待往外飞去,朝着云中淮乡某个方向。

    沐人九:“是寻人蜂!”

    这东西阿染见过,当初谷奇找她的时候就用过。

    阿染眼睛一亮,立刻抬脚跟上寻人蜂,满脸惊喜:“果然,萧老板还有后手。”

    一眨眼,阿染不见。

    沐人九毫不迟疑跟上她,两人风一样进来,风一样出去,极为同步。

    刚坐下的余焕:“……”

    ——就不能让他歇一下吗?要累死他啊!-

    双成悄悄打量周围。

    他们在水下地洞中,并非之前取夜幽蓝处的地洞,而是云中另一座山下的地洞。

    从海水中游到石壁旁边,又钻进石洞里面,浮出水面后,沿着石头爬上来,就钻出了水面,藏在山中。

    怪不得他们翻遍云中也没找到,原来入口在水下!

    姜十一也在偷偷打量,这里很宽敞,不像是完全天成,倒像是……有人工雕琢的痕迹。

    空旷的地洞里面,只有简单搭成的石床,以及一些简陋的生活用品,旁边小案上放着干粮。

    原来“海神”一直藏在这里,怪不得无人发现。

    萧和青被白玉护在身后,他收回打量的视线,看向前方披着斗篷的人,神情平静:“这里是云中门的地牢吧?”

    是问句,却已经笃定。

    黑衣斗篷人没说话,藏在斗篷下的眼睛冷冰地看着他们。

    萧和青继续:“这地牢入口在海下,恐怕外人很难察觉,你是云中门余孽,所以会夺魂?”

    这人是云中门余孽,所以知晓地牢入口。

    黑衣人看向他,总算开口:“你又是谁,为什么查云中门?”

    他的声音沙哑晦涩,像是伤过嗓子,说话困难,听不出多少情绪。

    萧和青微微挑眉,“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偶然路过,便顺道查了查云中门,倒是把你查出来。”

    黑衣人眼神一厉,周身隐隐杀气,语气危险:“你不怕我杀了你?”

    萧和青依旧淡定,脸上没丝毫害怕

    ,反而轻笑:“你若是着急杀我,刚刚就杀了,将我们带到这里来,恐怕是为审问点什么吧?”

    黑衣人一滞。

    萧和青继续:“姜长安当初血洗云中门,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藏在地牢当中吗?”

    原以为是偶然学会夺魂的外地人,没想到竟是当初云中门的人,倒真是令人意外。

    “你们和姜长安什么关系?”黑衣人问。

    萧和青微微笑:“我们一人回答一个问题,怎么样?公平交易。”

    黑衣人深深望着他,片刻后,突然抬手,强大的内力翻卷,将萧和青吸到手上,掐住他的脖子,一字一句:“我没有耐心,不要和我谈条件。”

    他手上用力。

    在绝对武力面前,聪明也不起作用。

    白玉眼神一变,与双成几乎同时动作,扑向黑衣人。

    黑衣人另一只手抬起,强大的掌风挡住两人的攻击,同时将他们击飞,手一抬,又将人牵引起来,开始吸收内功。

    萧和青眼神闪了闪。

    此人武功比他想象中还要强!

    “你要是不说,我就杀了他们!”黑衣人声音嘶哑。

    姜十一拉了拉衣服,不敢出声,假装自己不存在,动都不敢动。

    太可怕了,这“夺魂”当真可怕!

    “啊——”双成与白玉痛苦尖叫。

    他们的内功正在被拉扯,试图反抗,反而黑衣人嘴唇微动,熟悉的海螺声响起,扯动着两人神经,让挣扎变得无力。

    萧和青面色一变,拖延不了时间了。

    他呼出一口气:“好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你放下他们。”

    黑衣人没有放下,反而冷声道:“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他收回注意力,看向萧和青的眼睛,“我知道你聪明,不要耍花招,告诉我,你们是谁,究竟在做什么?”

    他手上用力。

    萧和青脖子被掐出两个指印,额头青筋凸起,面色越发苍白,“我们是……大内的人,调查、调查姜家案,查他的不道罪。”

    黑衣人一愣。

    也就是这一瞬间,萧和青取出霹雳弹,丢在脚下。

    ——阿染,快来-

    阿染三人跟着寻人蜂到云中最里面那座山,寻人蜂在山下海面盘旋,没办法下水。

    沐人九皱眉:“他们可能在水下,寻人蜂不能进去,没办法知道具体位置。”

    他走到海边,然而海水深邃,又是黑夜,什么也看不到。

    余焕喘着粗气,眼神复杂:“人都被凶手抓走了,还能活吗?”

    阿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萧和青要走的霹雳弹。

    寻人蜂、霹雳弹,那家伙肚子里面的弯弯绕绕像迷宫,心眼像筛子,或许有准备……

    “砰!”

    地面震颤,从地底下传出惊人的响动。

    余焕一惊:“霹雳弹?”

    他眉头皱紧,拔高声音:“他们在下面,这声音不是在水中爆炸,山内有地洞,水下应当有入口,我们下去找!”

    阿染呼出一口气,紧了紧握着刀的手,声音轻轻:

    “来不及了。”

    使用霹雳弹会伤及自身,必是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

    找入口进去,来不及。

    沐人九与余焕同时看向阿染-

    黑衣人带着萧和青避开,并及时用内功压制霹雳弹爆发,但即便如此,依旧被炸得后退几步,斗篷碎裂。

    这是一个毁了容的男人,只有一只眼睛,一只手,另一只手是一个机关铁爪,而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全是陈年刀口。

    他此刻面色难看,用空荡荡的诡异眼睛死死盯着萧和青。

    萧和青不会武功,哪怕黑衣人及时带他避开,又穿着软猬甲,却还是被霹雳弹带累,嘴角不断溢出鲜血。

    白玉与双成更是被扔出去,但也因此断开夺魂。

    两人喷出一口鲜血,瘫在地上。

    黑衣人阴沉着脸:“敬酒不吃吃罚酒,去死吧!”

    萧和青就在手上,带他躲开是本能,这会儿黑衣人已经反应过来,霹雳弹的声音必定引来其他人,便不愿再耽误时间。

    萧和青没有武功,黑衣人不用夺魂,直接用力,便要捏断他的脖颈。

    “轰——”

    天塌地陷,彷佛地龙翻身,比刚刚霹雳弹爆炸威力还大的震动响起,地动山摇,这个水中地洞几乎坍塌,大块大块的石头落下。

    “嘭!”

    又是一声巨响,泥土与石块一起砸下,他们所在的这座山缺了一个口子,外面的风灌进来。

    黑衣人愣怔一瞬,幽蓝色刀光闪过,一道人影飞驰而入。

    “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护着的人?”

    阿染风一般进来,长刀祭出,月光映照之下,一双杏眼冷厉异常。

    黑衣人本能反击。

    “砰——”巨大的冲击过后,他手上一空。

    阿染揽着萧和青退后,长刀横档在身前,侧身抵挡住黑衣人的巨掌,周身杀气翻涌。

    刀气一道接一道,如四射的凌厉之光抵挡黑衣人,刀光刺眼。

    被劈开的山、正在塌陷的地洞,此刻更是摇摇欲坠,石块与泥土纷纷砸下,彻底摧毁地牢。

    姜十一从石头与泥土下面爬出来。

    吐出一口带着泥巴的血水,她捂着震麻的心口,震惊地看向正在坍塌地洞中对峙的两人。

    躲过了黑衣人的夺魂,躲过了霹雳弹,却没躲过自己人砸地洞造成的无差别伤害。

    竟然直接劈了这山进来!

    ——靠,不愧是刀客阿染。

    ——煞星啊。

    第050章 去死

    第50章

    地洞正在坍塌, 所有人都极为狼狈。

    精疲力尽的余焕没能第一时间躲开,被泥土压在下面,他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扒拉着地面往外爬。

    萧和青被阿染护着, 没受到伤害, 只有刀气带动青丝。

    他偏头看向阿染, 刀气纵横中,她的侧脸冷厉, 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对面的黑衣人, 杏眼满是杀气, 身形单薄却有力,似与刀为一体, 坚韧锋利。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但也正因为有这样的人, 他才敢放肆而为。

    萧和青轻笑:“来的真及时。”

    阿染目不斜视,与黑衣人对峙,口中却道:“你是故意的吧,将我们支走, 让他对你下手。”

    之前或许没想到,但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 哪里是做局, 分明是故意让凶手“调虎离山”。

    萧和青几人才是鱼饵, 诱凶手出来的饵。

    萧和青轻笑:“他太谨慎了, 而且时刻关注着淮乡, 如果不这样安排,根本引不出他。”

    都不是傻子, 不是他们做个局对方就会上套,只有让对方自以为主动做局, 方才是破解之道。

    就如同当初闯侠客山庄劫刘正许一样,千辛万苦闯入,对方也会在察觉目的时干掉刘正许,这江湖上的人活到现在,少有蠢人。

    对面,黑衣人听到这话,面色微变,一瞬间杀气毕现,死死盯着他们。

    阿染无语:“我们要是没及时回来呢?”

    萧和青依旧淡定,如玉的脸平静:“你不是给了我两颗霹雳弹吗?总能撑一撑。”

    他眉眼染上笑意:“而且,你回得非常及时。”

    他算好了方方面面,凶手会引走阿染他们,引走方式是迷音功,但迷音功范围有限,他在引他们远走之后,还得折返。

    而一旦停止对付阿染他们,阿染与沐人九很快就会察觉不对,同时折返。

    萧和青只要拖住时间差,阿染就能及时回来。

    他有自信能拖住,即便稍有差池,也还有两颗霹雳弹,足以拖到阿染回来。

    闻言,阿染无语

    :“太冒险了,我刚刚晚来一步,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怎么她认识的家伙,一个两个,都不是正常人?

    “不冒险抓不到人。”萧和青抓着阿染衣服,淡淡一笑,“况且,我不是还活着吗?”

    谋算就如同下棋,只要每一步都在掌控中,就不可能输。

    阿染:“……”这也是个疯子。

    对面,黑衣人冷笑:“算计得再多又如何,真正决定胜负的还是武功,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的功法,那就让你们看看真正的夺魂!”

    话音落地,他功法运转,强大的掌气扑向阿染。

    阿染面色一冷,将萧和青扔向白玉:“都躲远点!”长刀祭出,凶悍的刀气迎上狂风暴雨般的掌气。

    “砰!”

    “嘭——”

    风云变色,整座山开始摇摇欲坠。

    白玉带着萧和青就跑,沐人九同样极速后撤,离开已经完全坍塌的地洞,姜十一差点被石头砸中,幸好双成拉了她一把。

    姜十一咬牙切齿:“靠,第一次知道自己人动手也得躲远点,一不小心就要被牵连!”

    这刀客阿染,太可怕了。

    双成呼出一口气,虚弱无力,一脸后怕:“黑衣人极难对付,阿染也极其凶残,他们打起来,我们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砰——”

    姜十一被小石块砸到了脑袋,身体摇了摇,再抬头一看,萧和青、沐人九几人早就跑到了前面,远远避开。

    姜十一:“……”

    第一次觉得自己真菜。

    身后杀气翻涌,她赶忙继续往前跑,避开战斗圈,生怕跑晚了被垮塌的地洞压在下面。

    余焕刚从地下爬出来,又被坍塌的山石与泥土压住,他喷出一口血,内力运转,掀翻石块,从泥里面继续往外爬。

    他还在呢,就没人管管他吗!

    “轰隆隆——”一声巨响,山体骤然塌陷,沉入大海当中,而激烈战斗中的两人从下方跃起,又在废墟之上继续缠斗。

    阿染长刀劈砍,修罗刀出,刀光照亮暗夜。

    对面,独眼黑衣人面色不变,空旷的那只眼睛如同鬼魅,盯着对面的人,被这只眼盯上,寒意从脚下蹿起。

    他的手举起来,夺魂功法运转,拉扯着阿染内功,似要吸走她的内力,霸道的夺魂扯动五脏六腑,阿染的刀晃了晃,皱紧眉头。

    随即,她体内的内功更加蛮横霸道起来,疯狂运转,长刀一刀接着一刀,没有片刻停留,狠狠砍向对面的人。

    黑衣人脚下速度极快,一边闪躲,一边拉扯阿染内力。

    远处,白玉带着萧和青停下,回头看向战斗中的两人,白玉喘着粗气问:“公子,阿染姑娘能赢吗?”

    萧和青皱眉:“黑衣人夺魂出神入化,这种邪功难以抵挡,也极为难缠,便是阿染也没办法应对,所以她选择以攻代守,内力疯狂运转,在极短的时间进行最多的攻击,只要能在夺魂吸出她内力之前杀死黑衣人,此战便能胜。”

    若是在对方破开急速运转的内力之前,没杀死他,那阿染的攻击就会因为内力减少而不断削弱,对方却不断增强。

    这是最冒险的战斗方式,但也是最合适的战斗方式,皆因夺魂能掠夺他人内功,宛如漏洞般的存在。

    萧和青眼神难掩担忧。

    前方,阿染动作不停,反而越发凶猛。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力在被拉动,一旦她慢下来,或是对方吸走她的部分内力,那就必败无疑。

    但那又如何?

    阿染握着长刀的手收紧,每一刀都变得更猛,让人避无可避!

    黑衣人眼神早就变了。

    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伤,若非这些年掠夺内力,武功高强,刚刚好几刀都会直接要他的命!

    “找死!”

    他大喝一声,仅剩的那只眼睛变得通红,邪功全力运转,扯动阿染五脏六腑。

    沐人九抿了抿唇,见两人短暂时间便过了几十招,阿染还没能拿下黑衣人,而对方却已经不管是否会走火入魔,全力反击……

    局势不妙,他脚下一点,提着长鞭扑向二人。

    姜十一大骇:“不能去!”

    这时候除了阿染,谁去都是送内力,增强敌人啊。

    萧和青像是想到什么,眼中闪过诧异。

    前方,沐人九扑过去时,艰难躲避刀气的黑衣人冷笑:“来得好!”

    他那只机关铁爪狠狠一抓,夺魂便将沐人九牵住,开始吸走他的内力,增强自身。

    而同时,因为内力增加,他在与阿染的较量当中也迅速占了上风,开始吸走阿染内力。

    她刚要皱眉,黑衣人面色大变,身体一晃,死死盯着沐人九,夺魂都有一瞬间的停滞。

    “你的内功怎么回事?!为什么有毒!”黑衣人大惊。

    沐人九只是冷笑。

    而同时,阿染已经趁此机会,狠狠朝着对方颅顶劈砍过去,全力一击,杀气翻涌。

    黑衣人咬紧牙关,只得撤回夺魂,全部内力用来抵挡。

    “砰!”

    “嘭嘭!”

    他被这一击压到垮塌的小山之上,步步往下,阿染再次攻上去,黑衣人也立刻反击。

    这时——

    他的下方似有什么翻动,泥土突然拱起来,石头也被扔开,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从下方被掀开,没站稳,摔倒在山石里面。

    余焕终于爬出来了,破口大骂——

    “刀、客、阿、染!老子跟你没完!你究竟在干什么?不知道我还在下面没出来吗?你这是要谋杀啊!”

    经历过被迷晕、差点淹死、一路狂奔,差点累死的余焕在地洞坍塌那一刻,就被压在了下面。

    好不容易挣扎着冒头,又被压下去,终于艰难爬出来……山垮了,再次压回去。

    他真是倒了血霉!

    余焕扒拉掉头顶的泥巴,正好与旁边的独眼黑衣人视线相对。

    余焕:“??”

    而此时,阿染已经落地,趁余焕将人掀倒,迅速挥刀攻击,黑衣人结结实实挨了一刀,喷出鲜血。

    还没等还手,阿染的长刀架在脖子上,只要轻轻用力,黑衣人必死无疑。

    胜负已定。

    阿染真心实意:“抱歉,刚没看到你。”

    余焕:“……”

    他看看阿染,又看看那个黑衣人,咽了咽口水。

    黑衣人已经输了,虚弱地瘫倒在地,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他们,表情阴狠。

    阿染一手提起黑衣人,一手带着余焕,离开垮塌的这座山,落在海边平地上。

    萧和青快步过来。

    黑衣人看着阿染,声音沙哑:“你是谁?为什么这么年轻,却有这么高的武功……”

    他问的肯定不是阿染名讳,他当然知道她是天下第一刀阿染,他是问年纪轻轻,武功极高的原因。

    阿染一脸淡定:“哦,我天赋异禀,和你们修邪功的不一样。”

    实话就是伤人。

    黑衣人呼吸一滞。

    他不再与阿染说话,又看向沐人九,眼神深邃:“内力带毒,你是喂毒熬大的,我只吸了你一点内力,便觉五脏六腑剧痛难忍,你怕是常年都会疼痛。”

    阿染惊讶地看向沐人九。

    怪不得他刚刚会上前帮忙,只要让夺魂吸走他的内力,就能体会他常年忍受的疼痛,使得黑衣人面色大变,也给了阿染攻击机会。

    她虽然长于山上,却也知晓,有一种修炼方式是不断给自己喂毒,一边熬一边修炼,如此修炼下去,不仅武功提升极快,身体的恢复能力也会变强。

    换言之,就是一种强大自己的方式。

    但这种方式也有个弊端,极其难熬,很多人都死在喂毒的过程中,需得九死一生才能活下来……

    沐人九的强大,是付出了不少代价。

    他此刻握着长鞭,冷着脸站在旁边,眼神依旧阴冷,彷佛常年站在黑暗里面,没丝毫表情。

    只看模样,难以想象他时时刻刻都承受着痛苦。

    这人……也不容易。

    阿染第一次正视沐人九,见他没

    什么反应,收回视线,又看向黑衣人,单臂独眼,浑身是伤,也不知道遭遇过什么。

    双成问:“你究竟是谁?真是当初云中门余孽?”

    黑衣人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显然,他不会回答。

    阿染皱眉,刀往下压,鲜血溢出来,她逼问:“你已经输了,老老实实回答。”

    黑衣人不动,任由鲜血四溢,他不仅没有害怕,甚至隐隐解脱,完全不被威胁。

    双成看着他身上的旧伤就知道,想让这人开口,很难。

    阿染看向萧和青,示意他来。

    后者点点头。

    沐人九皱眉:“如果是云中门余孽,那就没什么好问的,直接杀了。”

    直接杀掉,也算解决淮乡问题。

    原以为他是从其他地方学来的夺魂,他们还要审个来由,但对方是云中门余孽,会夺魂不奇怪,也没审问的必要。

    萧和青在他面前蹲下,平视他仅剩的一只眼睛,试探道:“你抓我们想问目的,尤其在意我们调查姜长安之事……”

    黑衣人还是没有反应。

    萧和青继续:“你到底是恨姜长安呢,还是其他?告诉我们,或许我们能给你一个、你想听到的答案。”

    余焕一边上药,一边撇嘴:“肯定是恨姜长安啊,姜长安灭了云中门,他作为余孽,怎么可能不恨?”

    黑衣人依旧没抬头,半晌才道:“杀了我吧。”

    阿染摸着刀柄,蠢蠢欲动。

    ——真想满足他的愿望。

    萧和青一直关注着他的反应,此刻眯起眼睛,眼神怀疑:“我觉得你不像是恨他,而且,我还有两个疑惑,你是云中门的人,所以知道云中门地牢。

    “我一开始以为你是藏在地牢中才活下来,但算一算你的年纪,当初应当不是云中门掌门、长老等人,他们都没有躲在地牢中活下来,怎么偏偏就是你?如若不止是你,那还有谁?”

    阿染眉头一皱。

    这样说来,这人的身份倒真是存疑。

    萧和青继续:“另一个疑惑,你这些伤是怎么回事?又是为什么近三年才到云中修炼夺魂?”

    如果是十三年前就开始修炼夺魂,这么多年下来,他应该比现在更强。

    他似乎就是这几年才开始修炼。

    这样的话,就和云中门余孽推论相悖。

    白玉惊讶:“难道猜错了,他不是云中门的人,是几年钱前才从某处得到云中门功法,发现云中门地牢?”

    萧和青抿唇深思。

    黑衣人始终不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坐在地上,任由他们猜测。

    沐人九伸出手,抓住他的衣领,眼神阴冷:“我来审吧。”要让他开口,就要用些非常手段了。

    萧和青点头。

    这时,黑衣人却突然身体一缩,强大的缩骨功让他闪躲开,身体猛地一转,以极其可怕的速度从他们手下脱身。

    而后,他抓住双成与萧和青,一边吸双成的内力恢复,一边极速后退。

    动作太快,竟被他得逞。

    他根本没有认命!

    而是假装放弃,等待机会!

    阿染面色一变,迅速提刀冲上前。

    “站住!”黑衣人大喝,“你要是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他的手扣在萧和青脖颈,死死掐住,眼神狠辣。

    “放开公子!”白玉急道,面色大变。

    这人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还活到现在,怎么可能是想死之人,分明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活下去啊。

    阿染停下脚步,脸色极为难看。

    沐人九深吸一口气,站在她旁边,同样盯紧黑衣人。

    姜十一诧异:“他不是受了重伤吗?怎么现在还能一战?”

    余焕抿唇,一字一句:“夺魂是邪功,爆发力比其他功法都强。”

    他扬声道:“你是想走火入魔吗?伤势这么严重,竟然还动用功法,掠夺他人内力!”

    双成的脸已经越来越白。

    萧和青却一脸沉思,手指悄悄摸上最后一颗霹雳弹。

    阿染安安静静,观察着下手机会。

    白玉喊道:“你放开他,我来做你的人质!”

    黑衣人冷笑:“你有他重要吗?”

    他将双成丢开,手收紧,声音嘶哑:“我不和你们缠斗,你们让我离开,等走远后,我就放开他。”

    他只要活着离开。

    今日是他大意了,没想到这群人超乎想象的强,但这些人也没想到,他同样难缠。

    阿染抱着刀,突然道:“那我呢?用我来换他,如何?”

    众人一怔。

    萧和青同样震惊,抬头看向她。

    阿染看了他一眼,表情淡淡,声音却很坚定:“我们可以放你走,但他没有自保之力,你带他离开,我们不相信你会留他一命,这个交易不能做,我有自保之力,若是换成我,这个交易可行。”

    这人一旦带着萧老板离开,就不可能放他,偏偏萧老板不会武功,没办法自保。

    黑衣人皱眉。

    阿染冷笑:“你要是不换,那就现在杀了他吧,萧老板,我会给你报仇的。”

    这种情形,听到这句话,萧和青竟还扬了扬唇角道:“那我就提前道谢了。”

    他将霹雳弹收回去,摸向了另一样东西。

    黑衣人面色难看。

    随即,他冷声道:“你放下刀,过来。”

    阿染干脆利落将刀给余焕,沐人九与白玉、姜十一往前挪动,呈包围趋势,方便换人。

    黑衣人紧紧掐着萧和青脖颈,盯着靠近的阿染,嘲讽一笑:“倒是对有情有义的鸳鸯。”

    阿染走近。

    她张开手,抬起脖颈,黑衣人将萧和青换到机关铁爪,仅剩的一只手伸向阿染脖颈,欲要掐住。

    就是这时候!

    阿染看向萧和青,

    萧和青突然道:“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这些年活得不容易吧?林知霄。”

    最后三个字,他声音淡淡,却很笃定。

    林知霄!

    这人竟然是林知霄!

    话音落地,在场人皆是大惊。

    黑色人更是迅速变脸。

    而这一刻,萧和青手上组装起来的机关零件捏住机关铁爪,一瞬便已经拆除。

    他会的就是机关术!

    阿染提议换人,是为了将他换到机关术那只手上,萧和青与她对视一眼,就能明白对方的打算。

    与此同时,阿染抬脚,踢开那只手,一把将萧和青拉过来。

    “接着!”余焕将刀扔过去。

    阿染接住今岁,将萧和青推到身后去,他踉跄几步,勉强站稳,立刻回头看向黑衣人。

    见他满脸惊骇,萧和青笑了:“你果然是林知霄。”

    林知霄,十三年前密报姜长安,助姜长安灭云中门、为姜长安立庙、被人追杀、写下真相盼得见天日的林知霄。

    当年云中门的唯一活口。

    阿染皱眉,眼神不可置信:“你是林知霄?怎么可能,你为什么会修炼夺魂?!”

    他兄长死在云中门,他痛恨夺魂,招来姜长安报仇的林知霄,怎么会修炼夺魂?

    他们想过他是任何人,唯独没有可能是……林知霄。

    怎么会?

    阿染不解。

    林知霄早已变了脸,之前无论何种情形,都没有这样难看的脸色,彷佛说出他的名字,就扒光了他的衣服,眉眼间皆是凶悍戾气。

    他咬牙切齿:“你怎么知道的?”

    萧和青轻叹口气,缓缓道:“我之前也没想到你是林知霄,但之前的疑团指向你不可能是藏在地牢中活下来的,姜长安灭得很干净,唯一的活口只有林知霄。”

    顿了顿,他又道:“你这么不想死,若是林知霄,倒真有可能因为不想死而修炼夺魂,我猜的没错吧?”

    林知霄深深望着他们。

    片刻后,他眼睛猩红一片,眉眼间隐隐泛着红光,嘴角笑容嗜血:“既然你们知道了,那就别想活着离开……”

    他青筋凸起,隐隐血色流动,那些血管鼓起来,一跳又一跳,彷佛下一刻就会爆开。

    姜十一大惊失色:“他走火入魔了!”

    天光乍破,大海之际,朝阳之光已经出现,映得天空霞光万丈,却也让他们看清楚了林知霄此刻的状态。

    内力爆发,卷起惊涛骇浪,扑向他们。

    “去死吧!”他大喝。

    走火入魔,他已是强弩之末,但很明显,他宁愿死,也要带他们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砰——”惊天动地的撞击之声。

    阿染长刀祭出,刀气狠狠抵挡住,飓风翻涌,她一字一句:“错了,是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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