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初探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多伦上空的阴云洒向大地时, 查令街58号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马戏团的成员们进进出出,一趟一趟地把道具搬上彩车。数不清的鲜花、彩带和气球将门前的街道堵得满满当当。
这一天,来往的马戏团成员在经过门廊时纷纷放慢了脚步, 下意识地看向立在街边的一位男士。
那位先生年纪很轻, 穿着考究的炭灰色长外套,头戴一顶软边圆顶礼帽。他身姿挺拔, 仪态彬彬, 只是五官淡淡,容貌普通,是放到人堆里就找不见的类型,可惜了他那通身的好气质。
不过吸引了黄金谷马戏团成员的倒不是这位绅士, 而是绅士肩膀上栖着的虎皮鹦鹉。
他们都感受到了,那只鹦鹉绝不仅仅是一只鹦鹉。
或许他们中某些年岁小的无法看透鹦鹉的本体,但他们都分辨得出鹦鹉的眼睛。
那是一对幽魂眼。
唯噬魂者方能拥有幽魂眼。
那只虎皮鹦鹉应该是一头以噬魂为生的古兽。
远古的兽类如今已不多见, 更不提极为稀少的噬魂类古兽, 只是不知那位先生是如何控制住它的, 毕竟传说中能吞噬魂魄的兽类大多性格暴躁,皆以凶残、嗜血闻名。
不过眼前眼前这只确实有些不太一样。
就在刚刚, 那头凶狠的古兽转头问:“诺兰, 我可不可以先吃一颗草莓?”
那位先生冷冷地回答:“不行。”
于是虎皮鹦鹉难过地垂下了脑袋。
马戏团的成员们默默地别开了视线。
过了一会, 那位先生走到了马戏团的彩车前。
“你好, 请问白薇在吗?”
正在装饰彩车的马戏团成员对视了一眼, 找薇的?
彩车上的蓓姬听到问话, 立刻探出了脑袋。她好奇地打量了诺兰一番, 下意识就把他与昨夜送白薇回来的那位英俊绅士做了个对比。
一对比, 今天这个立刻落了下风。眼前这人虽然气质卓然,但长得还不如安格鲁, 这可怎么行。于是她再看向诺兰时,语气便有些怠慢:“你找薇做什么?”
“我是她的朋友。”
“哦,是吗?”蓓姬懒懒地把玩着卷发,“哪一类朋友?”
这个问题一时难住了诺兰。
蓓姬露出了然的神色:“如果你是薇的追求者,请尽早死了这个心吧,你赢不了的。”
诺兰微一顿,接着虚心求教:“为什么这么说呢?”
“这是一个忠告。”蓓姬笑得意味深长。
说罢,她撩了撩银色的长卷发,将脑袋缩回了彩车中。
黑莓还没从震诧中回过神来:“诺兰,你还没开始呢,怎么就输了?”
诺兰面无表情地看了黑莓一眼,没有说话。
好在也不是所有人都像蓓姬那样率性行事。一旁装饰彩车的科恩凑了过来,小声说:“薇今天一早就出门了,如果你想找她,可以晚一些再来。”
“知道她去哪儿了吗?”诺兰问。
科恩摇头。
“谢谢。”诺兰颔首。
诺兰抬头看了看大理石房子中的塔楼。塔楼最顶端的窗子是关着的,窗帘拉向两边,烟囱里没有壁炉燃烧产生的烟丝,也许屋子里的主人真的不在。
诺兰在原地站了一会,接着便从查令街58号退了出来,缓缓往外走去。
“就这么走了吗?”黑莓用力拍了拍翅膀,“不等薇回来?”
一人一鸟刚走出几步,迎面撞上了个穿着驼色大衣的年轻人。
“对不起对不起……”年轻人忙不迭地道歉。
谁知年轻人在看到诺兰后愣住了。
“你……”
诺兰也有些意外。他停了脚步,好整以暇地看着卢克。
卢克惊疑不定地看着诺兰。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但不知为何,他竟对这个陌生人生出了一种微妙的熟悉感。
这个人,是谁?
蓦地,他想到了老卢克对他说的话:如果有缘,你们还会再见面。
只不过到时候,你要擦亮自己的眼睛。
卢克的目光从诺兰的脸上移到了他的眼睛,最后落在了他肩膀的黑莓上。
半晌后,卢克摘下了帽子,扬起笑容:“诺兰,好久不见。”
***
白日的松胡广场虽不及晚上热闹,却依旧人来人往,鼓乐欢快。
白薇回想着她在蓓姬视野中看到的景象,凭着记忆往前走。终于,她走到了那天晚上巴克勋爵的马车停留的地方。
连日的大雪早就把马车周围的痕迹清理得一干二净。白薇环视四周,这里是松胡广场的一角,隔着喷泉能看到皇家剧院,再远一些就是多伦的标志性钟楼。
那夜,巴克勋爵的马车就在这里出了状况。马车夫失去了意识,马也被不知名的东西控制住了。
如果昨晚安格鲁与马车夫陷入了相同的境地,那么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前者错过了离场的白薇,后者对孩子的失踪毫无所觉。
他们的记忆在某一时刻被人抽走了,以致于他们对那段空白记忆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是蝴蝶吗?白薇沉思,是那群蓝蝶抽走了他们的记忆?
她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皇家大剧院,安格鲁和巴克勋爵的马车都是在这附近出状况的,海藻马车上恰又发现了蓝蝶的痕迹,这让她很难不联想到那群诡异的蓝色蝴蝶。
如果能进剧院探一探究竟就好了。
可是白天的皇家剧院大门紧闭,她不可能长驱直入,夜里剧院开放,可是她没有票,也没办法走进剧院。
白薇正凝眉思考,忽听旁边有人在说话。
“你也想去听摩罗夫人的《蝴蝶夫人》吗?”
白薇转头,只见不知何时她的身边搭起了个小帐篷。巧的是,那帐篷的主人恰是木偶戏的老板。
这时候,看木偶戏的孩子们还没来,帐篷前冷冷清清。木偶戏的老板坐在一张长木凳上,一手拿着小刻刀,一手拿着雕了一半的小木偶。
那夜白薇与诺兰同来看木偶戏,没太留意幕布后的老板,今日看来这老板只比白薇年纪稍长些,身材纤瘦,五官清秀。他的嘴角左侧还有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这令他在与人对话的时候总显得亲和。
“你也想弄到票的,对吧?”老板又问。
白薇回神,随即点头:“是啊,那票可太难搞到了。”
老板撇了撇嘴,忽而又扬眉道:“不过我们还有机会。这出《蝴蝶夫人》是特意为冯特大公准备的,那位大公因事耽搁了,眼下还没抵达多伦。摩罗夫人一定会唱到冯特大公来为止,所以咱们赶在那之前弄到票,也就行了。”
白薇索性走到木偶戏老板身边,问:“那位摩罗夫人是什么来头?”
老板说:“她呀,可是这片大陆远近闻名的歌者,据说是多伦城的贵族老爷们特意请来给冯特大公唱剧的。她成名的时候很早,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嘞。”
老板正说到兴头上,一不小心手中的木偶就掉到了雪地上,正滚在白薇脚边。
白薇蹲下身,捡起了木偶,发现这是那天晚上找妈妈的小木偶,芬。
“那天的故事真令人伤心。”白薇把木偶递给老板,“四个孩子最终都没能走出冰原。”
老板笑了起来:“故事算好的了,现实中有那么多的孩子,都没能找到他们的妈妈。故事里有一个能找着,已经很不错了。”
白薇想了想,说:“因为拉诺萝拉吗?天黑了,拉诺萝拉抢走了孩子。”
老板忽而没了声音。
半晌,他哈哈笑了起来:“那是唬小孩子的,你也信?”
笑够了,他冲白薇伸出手:“我叫塞翁,很高兴认识你。”
“薇,幸会。”白薇弯了弯唇角。
这时候,帐篷前来了一小拨客人。塞翁拍了拍手站起来:“该干活了。”
“再见。”白薇说。
“再见。”年轻的老板笑眯眯地说,“以及,你的眼睛真漂亮。”
帐篷前的客人越来越多,木偶戏很快便拉开了帷幕。白薇心里藏了事,没有心思看木偶戏。她驻足了一会,转身离开了这一处角落。
白薇一边往外走,一边看了看天。今日虽未下雪,却依旧是个阴天。此时约莫过了正午,距离太阳落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她在等夜幕降临,等这片广场披上夜幕赋予的另一层面纱。
第042章 13
Chapter13. 蛛巷
隆冬的多伦昼短夜长, 白昼还未舒展开,黑夜便已张牙舞爪地撑开了它的胸膛。
松胡广场的夜晚一向比白天要热闹得多,这份热闹不单单只停留在广场, 还蔓延到了与广场相接的一条条小巷。
只是这些曲折幽深的小巷与松胡广场有着不一样的热闹。
小巷夹杂在一幢幢体面的大理石房子之间, 从窄窄的入口可以望见里头挤挤挨挨的酒吧、破旧的烟草铺和闪着艳俗灯光的性-爱用品店。
一身皮草短裙的女郎倚靠在酒吧的门廊边,冲经过的男人抛着媚眼。女郎涂着鲜红色丹蔻的指甲间夹着一支廉价的烟卷, 淡淡的烟雾从烟卷一头飘散开, 带来不同于冬夜雪水的味道。
白薇知道,那是大-麻的味道。
这些巷子以松胡广场为中心,错综复杂地蔓延开来,像一只庞大的蜘蛛, 静静地蛰伏在多伦最繁华的地段,只等黑夜将它唤醒。
故而多伦人称其为蛛巷。
白薇穿梭在一条蛛巷中,眯着眼睛分辨巷子两侧的招牌。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独自来到这里, 但命运就是这样的奇妙, 从瓦多佛小姐死亡的那一刻起, 她的人生就已拐向了无法预知的岔路。
她像误入潘多拉魔盒的雏鸟,吸引了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
每一条蛛巷并不是一通到底, 巷中又分出了不同的小巷, 一个叠着一个, 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
白薇转过一个路口, 停下脚步辨别方向。左侧的橱窗边倚着个浓妆艳抹的男人, 他媚笑着向白薇吐出一口烟圈:“小妞, 要来这里逛一逛么?给你打折。”
白薇瞥了一眼橱窗里陈列着的一排排露骨的器官, 再看了一眼男人钉着钢环的裸腹, 于是一言不发地扭头往前走。
走了几步,她又倒回来, 在男人探究的目光中,问:“三叉戟酒吧怎么走?”
男人又吐出了一个烟圈,夹着烟点了点巷子深处:“再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左拐。”
“谢谢。”
那男人挑了挑眉:“你要去三叉戟?”
“一个人?”
白薇没说话。
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用白薇听不懂的方言说了一句话。
白薇也不理会,径直往三叉戟酒吧的方向走去。
三叉戟隐藏在蛛巷最不惹人注意的角落。白薇站在酒吧门前,盯着摇摇欲坠的招牌看了半晌,接着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浓烈的酒精,混杂着大-麻以及其他ῳ*Ɩ 不知名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
白薇适应了一下光线,继续往里走。
这里是酒鬼和赌徒的天堂,据说巴克勋爵的那位侍从就是三叉戟的常客,自从他办砸了巴克勋爵交给他的差事,就被赶出了宅邸,流落在蛛巷。
那个雪夜,莫名静止在广场上的马车,大概只有马车上的侍从才能告诉白薇到底当时发生了什么。
然而要想在这个鱼龙混杂的酒吧里把人找出来,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白薇穿梭在不同的酒桌间,在昏暗的灯光下辨认一张张明灭不定的脸。她找得认真,不知不觉走入了酒吧的腹地。
再往里走一些,就是赌徒的领地了。
可是白薇毫无所觉。
前方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白薇抬眸看去,瞬间有什么东西向白薇砸来。她敏捷地一侧身,那东西重重地摔在了白薇脚边。
那不是东西,是一个人。
一个浑身被酒水浸湿的男人,小腿肚子正不住地打颤。
前方哄笑的人群让开了一条缝,白薇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围着的是一张赌桌。
赌桌尽头坐着个高大的男人,两臂肌肉贲张,上面纹着大团青色的图案。他的五官隐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真切,唯有嘴角叼着的烟卷闪着醒目的猩红色光点。
这群人大概没想到扔出来一个人,竟还砸到了另一个人。
被砸到的还是一个看上去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罕见的雪肤乌发,眉目绮丽。
她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与这浑浊的空气格格不入。
于是,场子里难得地静了一瞬。
白薇足下一凉,她低头一看,地上的男人握住了她的脚踝。
握住她的那只手脏得辨认不出原本的颜色,白薇不禁蹙起了眉。
他弄脏了她的裙子。
可这低头一眼,令白薇复又眯起了眼。
“利巴扎?”
地上的男人一愣。
“巴克勋爵府上赶车的利巴扎?”白薇又问了一遍。
男人张了张嘴巴:“你……你是?”
白薇挑眉。总算是找着了。
“利巴扎,还来吗?”赌桌边有人嗤笑道,“你还有九个手指头。”
白薇眼皮一跳,这才发现利巴扎的另一只手没了小拇指,鲜血汩汩地往外流。
“怎么,指望这小妞救你?”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
利巴扎脸色煞白,但依然没有松开白薇的脚踝。
白薇望向赌桌:“他欠了你们多少?”
哄笑声更大了。
“小妞,你帮他还吗?”先前开口的那人笑得邪佞,“金币你大概是还不起的,不过如果你能让老大满意……”他故意停顿了片刻,留下了足以令人遐想的空间。
旁边几个男人嘿嘿地笑了起来。
白薇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境况。
她皱了皱眉,试图和他们讲道理:“我和这个人不熟,只是有事情来问一问他,能给我一些时间吗?不会耽误你们很久。”
那人走到白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知道每耽搁一分钟,这家伙欠的债会往上滚多少吗?”
白薇的眉头皱得更深。
对方笑得愈发放肆:“你考虑考虑,嗯?”
正僵持中,只听赌桌尽头有人道:“年轻的小姐,和我赌一局吧。”
“如果你赢了,你可以把人带走。”
白薇望向赌桌尽头,看着那个从一开始便置身事外的头领。他叼着烟,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三个骰子。
“我不会。”白薇说。
他似乎笑了一声:“那你准备拿什么换他走?”
白薇说:“他欠了你许多钱,你再砍他几个手指头。如果不够,还有脚指头。等你尽兴了,我再带他走。”
大概没想到会等来这样的答复。赌桌边的一群人愣了一愣,地上的利巴扎颤巍巍地松开了抓着白薇脚踝的手。
“我要他的手指头有什么用呢?”头领叼着烟,笑容更深,“既不能买酒,也不能暖床。”
“你说是不是?”
白薇低头看了看抖得更厉害的利巴扎,皱起的眉头一下子松开。
她踢了踢利巴扎脏兮兮的背:“你说得有道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好赌的人最终总会死在赌桌上,那也是他活该。”
利巴扎惊惶地瞪大了眼。
“打扰了。” 白薇说,“诸位请便。”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才迈出两步,就有两人挡在了白薇面前。
“老大说,赌一局。”
看样子,不赌还不能走了?
白薇停住脚步,思考了片刻。接着,她出手如电,一手扼住一个人的脖子,像提线木偶一样将那两人抓了起来,猛地砸向赌桌。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那群赌徒纷纷叫嚷着抱头后退。
白薇也不停顿,一把抓起地上的利巴扎,跃上了酒吧顶端的窗台。
她慢慢琢磨出味儿来,道理是讲不通的,拳头就是最好的道理。
白薇在纵窗而逃前,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底下乌糟糟的赌桌。一片混乱中,赌桌尽头的那个男人岿然不动,
他碾灭了烟,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回望的视线。吊灯晃了晃,正好照在了他的面庞上,以及森冷笑意下如野兽般的白牙。
电光石火的一眼间,白薇抓着利巴扎翻出了三叉戟的窗台。
***
白薇扛着个男人,在蛛巷高高低低的屋顶上狂奔,直到视野里再也看不见三叉戟的烟囱,她才停下了步伐。
她找了个平顶的天台落脚,将利巴扎丢在地上。直到这会儿,她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弛下来,肌肉的酸胀和小腿子的颤栗一点点爬了上来。
夜里的风冷得刺骨,天幕沉沉,隐有落雪的趋势。
白薇一边缓和自己的心跳,一边冷眼看着缩在角落里的利巴扎。这个男人抖得像个筛糠,偷眼看着白薇,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我问你一些事。”白薇说。
“您……您说。”
“那天晚上,你奉巴克勋爵的命令,去松胡广场把他的私生子带回府。”白薇一边说,一边观察男人的神色,“可是你把那个孩子弄丢了。”
男人涣散的眼神在听到某一个节点时凝聚了起来。
白薇盯着他:“我想知道,你在赶车回府的路上发生了什么。”
男人佝偻起来,他安静地听着白薇说话,又好似什么也没听见。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驾着马车,一动不动地停在松胡广场边缘?”
白薇凑近他,逼着他看向自己:“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或者……你听到了什么?”
利巴扎抬眸的刹那,对上了白薇的眼睛。
“黑色的……黑眼睛……”利巴扎的脸突然涌上了一股诡异的潮红,他奋力挣扎起来,仿佛白薇是什么可怖的魔鬼。
白薇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狂,只得用力压住他:“利巴扎?利巴扎!清醒一些!”
她一个巴掌甩在利巴扎脸上。
短暂的一瞬间,男人停止了挣扎。他茫然地望着白薇,仿佛透过白薇看见了另一个人。
他翕动着嘴唇说了一句话。
“什么?”白薇没听清。
恰在这时,远处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紧接着,一阵悠扬的歌声自夜色里飘来。
不知名的女人正唱着咏叹调。
白薇这才发现,他们落脚的天台正好就在皇家大剧院的后头。
歌声就是从皇家大剧院传来的。
“啊啊啊啊啊啊!”利巴扎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竟一把挣开了白薇的压制,拔足奔向天台边缘。
“利巴扎!停下!”
白薇大骇。她冲向天台边缘,可是只来得及抓住利巴扎的袖角。
男人的身躯深深地砸在了雪地上,血从他的后脑勺漫开,像一朵妖娆的玫瑰,盛开在隆冬的深夜。
白薇趴在天台边,脑子嗡嗡作响。她在抓住利巴扎袖子的刹那,听到这个男人在喃喃自语。
这一次,她听清了。
利巴扎说的是,拉诺萝拉。
风呼呼地吹着,今夜的第一片雪花落了下来。
第043章 14
Chapter14. 心意
天空仿佛打开了匣子, 大片大片的雪花覆了下来。
白薇看到周边的房子陆续亮了灯,原本死寂的街道上慢慢涌来了人。提着灯笼的居民不知嚷嚷着什么,谁也不敢靠近那个躺在血泊中的男人。
再过一会儿, 警署的人就该来了。
白薇缩回脑袋, 背靠着天台的石壁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她需要在警署的人来之前,清除这里的痕迹。
可是应该怎么做呢?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有头绪, 只能凭着本能抹去她的脚印和两人厮打的痕迹。
还有什么遗漏的呢?她不知道。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快速处理完一切后, 白薇纵身跃上另一栋房子的屋顶。她下意识回头,望见皇家大剧院顶层的一扇窗子里,有个窈窕的身影正侧对着她弹着钢琴。
女人一边敲着琴键,一边咏着歌调。歌声飘飘摇摇, 四散在雪夜的风里。
两人隔着两栋楼的距离,但白薇却生出了一股荒诞的念头——窗内的女人看见了她。
风卷着雪花呼啸着吹来,白薇不再停留, 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夜色里。
与热闹的松胡广场不同, 深夜的查令街安静极了。
白薇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疾行, 很快便看到了属于黄金谷马戏团的那幢房子。
她在距离房子五步开外停了下来。
房子里的灯大多熄了,只有门廊上悬挂的马提灯晃晃悠悠地发着昏暗的光。
她不想吵醒其他人。她也没办法向马戏团里的人解释, 她为何晚归。
她抬头望向自己居住的塔楼。也许她可以变成小猫, 悄无声息地回到卧室。
“薇?”
白薇一惊, 转头便见一个人影倚靠着查令街58号的栏杆。那人影一动不动, 几乎与老房子融为一体, 连白薇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她的不远处, 站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来到白薇跟前。
他微蹙着眉, 打量着她。
“诺兰……”
白薇不受控制地局促了起来。她知道眼下的自己看上去有多狼狈——裙子上沾满了劣质的麦芽酒和脏污的雪水,发梢乱糟糟的, 挂着来不及融化的雪花,想来整个脑袋也好不到哪里去。
最要命的是怎么也散不去的大-麻味,这个味道连她自己闻着都忍不住作呕。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她不太愿意让诺兰看到这样的自己,虽然诺兰早已见过了她更糟糕的样子。
诺兰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冷吗?”
“什么?”白薇茫然。她满脑子都是如何编个故事搪塞诺兰,谁知诺兰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诺兰没有继续问下去,他脱下大衣罩上了白薇的肩头。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白薇打了个哆嗦,因为过度寒冷而失去知觉的肌肉慢慢复苏。
她开始觉察出冷来。
直到白薇裹着毯子,捧着一杯热牛奶蜷缩在诺兰卧室的沙发上时,她才开始反思,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诺兰拐进鸟居的。
不仅如此,她还毫无防备地在诺兰的浴室里泡了一个热水澡。
就在她舒服地将自己沉入浴缸的时候,诺兰销毁了她的衣服。
她正头疼该拿那身衣服怎么办,衣服鞋子上沾满了利巴扎的痕迹,其中不乏明显的血迹。诺兰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她的烦恼,还给她送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这些衣服白薇不陌生。这是她暂住在鸟居时,诺兰给她准备的。
诺兰什么也没有问。在她把自己收拾妥当后,他也没有催着她离开,哪怕此刻鸟居就停在查令街58号的虚空里,与她所居住的塔楼仅一窗之隔。
他穿着家居服,半倚进躺椅里,很是闲适地翻阅着今日的报纸。
白薇一时恍惚,仿佛时光倒退,她又回到了刚刚来到鸟居的时候,她与诺兰就这么相安无事地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
“如果你累了,可以去卧室。”诺兰的视线没有离开报纸,“你的房间还和原来一样。”
白薇愣了愣,她没想到诺兰还留着她的房间。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愿再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塔楼,她想就这么和诺兰在一起,蜷在这方温暖的无人打扰的虚空里。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
“诺兰,”白薇啜了一口牛奶,“我惹上麻烦了。”
诺兰从报纸上抬起眼。
“巴克勋爵的侍从死了?”
白薇眼睫一颤。他什么都知道。
“不是我杀的。”她脱口而出。
诺兰:“这不要紧。”
白薇看着诺兰那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好似无论她闯了多大的祸事,在他看来都不过是小事。
这是一个奇异的夜晚。
白薇坐在诺兰身侧,回忆起今夜不同寻常的所见所闻。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狂。”白薇在沙发里蜷成了小小的一团,“他看上去……很害怕我的眼睛。”
她想起利巴扎看着她的眼睛时,那副见了鬼的模样。
诺兰摸了摸下巴,没有对她的眼睛多做评价。他问起了她描述的另一个细节:“你说,那个时候皇家剧院传来了歌声。还记得是什么样的歌么?”
白薇想了想,说:“像……歌剧的某一个片段。歌词听不清,但感觉唱的是一段很悲伤的故事。”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诺兰,你知道拉诺萝拉吗?”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拉诺萝拉?”
诺兰看着她,平静地说:“如果你要问是否有名叫‘拉诺萝拉’的异种生物,那么很遗憾,我在我所活着的岁月里并没有见过这样的生物。”
“薇,拉诺萝拉只是一个传说。”
白薇沉默了半晌。如果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拉诺萝拉,那么为什么利巴扎死前不断地重复这个名字?
诺兰说:“虽然并没有你所认为的拉诺萝拉存在,但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某些生物,它们能够迷幻人的神智。”
白薇茫然地抬起头来。
“巴克勋爵的侍从和你的马戏团朋友也许正是被这种生物夺取了某一个片段的神智。”诺兰耐心地解释,“这类生物要想控制他人的神智,通常需要一些媒介,比如气味、图像,或者,声音。”
“声音?”白薇缓慢地抓住了重点,“比如……歌声?”
诺兰点头:“那个生物也许选择了拉诺萝拉作为它的标志,并通过它最擅长的歌声作为媒介,以此蛊惑它的猎物。”
白薇眼中越来越亮,脑中混沌的线索终于有了头绪。
利巴扎赶着载有小麦克的马车正要穿过松胡广场,未料听到了那个未知生物的歌声,因此涣散了神智。而正在他失去意识的空档里,有人打开马车门,带走了小麦克。
安格鲁驾着海藻马车等在皇家歌剧院外时,应该也听到了相似的歌声,于是失去意识错过了离场的白薇。
只是歌声蛊惑利巴扎为的是带走小麦克,那么蛊惑安格鲁又是为了什么?
白薇没想明白,反倒打了个呵欠。她还要再问,却被诺兰打断。
“很晚了,你该睡觉了。”他拿走了她手上凉了的牛奶,“还有什么问题明天再问也不迟,我总在这里,不会像某人无端端地跑掉。”
白薇轻咳一声,心虚地别开目光。
她听话地站了起来,往窗边走去。窗外就是查令街58号。越过这扇窗子,她就能回到她的塔楼。
“诺兰,”她回头,“谢谢你。”
诺兰也站了起来,走到白薇跟前。
“还有一个事。”他说。
“什么?”
诺兰忽然抬手抚上了她的脸。
白薇一惊,但她没有躲开。她就这么任诺兰用拇指摩挲着她的眼角。
诺兰说:“我想应该有很多人对你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
白薇怔然。确实有许多人这样说过,费舍尔赞叹她的眼睛如星辰,松胡广场的木偶师塞翁也赞过她的眼睛。
但是更多的人排斥她的黑瞳。因为她与他们不一样,于是她的黑眼睛就成了诅咒,成了贝拉夫人攻讦的对象,成了利巴扎眼里的魔鬼。
今夜,诺兰夸了她的眼睛。
费舍尔的赞叹出于不可告人的欲望,塞翁的溢美之词则多源于礼节,而诺兰不同,白薇能感受到,诺兰这番话的真诚。
他喜欢她的眼睛,所以他赞美了它们。
白薇正要道谢,未料诺兰俯下身,在她的眼上印下了一个吻。他濡湿的唇在她的眼上流连片刻,却不急着离去。
她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
“薇,”诺兰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喜欢你。”
白薇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心脏。
“我想,我或许应该像其他男士一样矜持一些,迂回一些,但是……”
但是那些欲擒故纵,那些甜言蜜语,他不会。
诺兰停顿了片刻,绿眸里的情绪隐忍而克制:“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把我的心意告诉你。你不用急着给我答复。”
“一天,两天,一个月,一年,十年,只要你愿意,都可以。我有漫长的生命,可以等你的回复。”
“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我。我总在这里。”
“如果你不愿意,也不要紧。我还在这里。”
“薇,晚安。”
第044章 15
Chapter15. 通缉
当微弱的天光洒入塔楼的窗子, 白薇瞪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
她失眠了一夜。
一闭上眼睛,就是诺兰缱绻而克制的吻。再往下,大概她就要控制不住地在梦里冒犯那个男人了。
她知道自己心动了, 但理智告诉她, 诺兰是一团谜,思之慕之, 可唯独碰不得。
她捂住了脸, 企图让自己冷静一些。
可是一夜过去,她的心脏还是糟心地砰砰作响。
她不禁怀疑,诺兰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心烦意乱,神思不属。
偏他有这个魔力。
白薇索性掀开被子下了床。她拿起桌上的杯子, 咕嘟咕嘟灌了半瓶水。
桌上的气泡滚动了两下,里头关着的蓝蝶冲她扇了扇翅膀。
白薇拿起气泡,端详着里头的蝴蝶。
两夜过去, 蝶翼的颜色浅了一些, 荧荧的蓝光黯淡了下来。
白薇把气泡放了回去。她简单地梳洗过后, 下了塔楼。
时间还早,马戏团尚未开工, 院子里或躺或坐着几个杂技组演员, 还有几个白薇叫不上名字的驯兽师。
这些男人仿佛一点儿也不怕冷, 飘雪的天里围坐在院子里的雕塑边, 白薇不用靠近就知道他们又被希德拉着下注, 只是不知这回他们赌的是什么。
“薇, 早啊。”
正赌得热火朝天的男人们看到了白薇, 抬手打了个招呼。
希德正忙着, 听闻抬起头来:“薇!来啊,今天这局要不要也下一注?”
白薇抱着胳膊走过去, 挑着眉问:“今天赌什么?”
“赌后天晚上安格鲁的表演会卖出多少张票。”
这么无聊的赌注?白薇无言地看向希德。
希德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薇你不知道,安格鲁为了筹备这次表演花了大力气,不仅求着布莱恩带回了极地藻,还向老霍普借来了那群雪孩子。他说,这次演出铁定一鸣惊人,比莱昂老大的黄金狮表演还要卖座。”
“这样么?”白薇来了兴趣。安格鲁曾经向她展示了表演的一部分,她想,她大概还是有些发言权的。
“你们押多少?”她问。
希德笑眯眯地指着雕塑的底座,那里用一条线串起了好几个小木块,每个木块上写着个整数,从10到300不等。
10到100的木块下面都有标注记号,其中以90的木块中记号最为密集。
黄金谷马戏团的大棚有150个座,下注90的最多。大部分人觉得,安格鲁的表演能卖出90张票。
希德说:“莱昂老大的黄金狮表演,最叫座的一次卖出了283张票。”
总共只有150个座,却卖出了283张票。
“你要押哪个?”希德搓着手问。
白薇拧着眉头,似乎很认真地思考。片刻后,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银元,放在了标记着300的木块下面。
“哦豁——”
男人们怪叫起来。这个姑娘一点也没给莱昂留面子。
希德拿着个棒槌敲着不知哪里来的铁皮:“薇,你怎么可以只下注一个银元?!你是看不起莱昂老大还是看不起安格鲁?”
白薇无辜地摊了摊手:“我没有钱呀。”
希德语塞。
“走走走,”希德嫌弃地挥了挥手,“扣扣索索的下次不带你玩儿了!”
白薇耸了耸肩,双手插兜往中庭走去。
穿过中庭的门廊,希德的咋咋呼呼的声音瞬间小了。
中庭西侧,几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比划着对打。其中几个比划招式的,就有坎昆。
布莱恩枕着脑袋,仰躺在一颗矮橡树的粗枝上,看他们几个拆招。
这块地盘属于马戏团里的武师,白薇偶尔会来这边逗留一会儿。她想学一学怎样打架,可是马戏团里没人愿意教女孩子打架,就连布莱恩也婉拒了她。
“女孩子学这些做什么?”布莱恩说,“薇,我承认你很强,但是有我们在,怎么能让你挥拳头?保护你们,是我们分内的事。”
于是白薇至今空有一身蛮力,不知该怎么用。
这会儿,布莱恩老远就看到了白薇,举起手打了个招呼。
白薇冲他笑了笑,提起裙摆往门廊走去。杂技组的大厅就在门廊尽头,她熟门熟路地推开门,走进了大厅。
大厅里静悄悄的,杂技组的演员都不在。
厅内没有开灯,窗帘拉了一半。清晨的光从窗子的另一半投射进来,打在了环形的舞台上,整个舞台一半笼罩在晨光里,一半隐藏在黑夜里。
安格鲁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属于黑夜的那一半。
白薇还未靠近安格鲁,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这家伙,看样子昨夜过得很是恣意。
“安格鲁?”她双手一撑,跳着坐上了舞台边缘。
安格鲁打了个响亮的呼噜。
白薇静默了半晌,接着捏住安格鲁的鼻子。这位巧手大师憋了两分钟气,猛地从舞台上弹了起来,瞪着眼睛四面张望。
“谁?谁?是谁?”
白薇哈哈大笑起来。
安格鲁愣了好半天,才认出眼前这坏家伙是白薇。
“薇……”男人一边翻着白眼一边盘腿坐了起来。
“说吧,找我什么事?”他认命地看着这个乐不可支的黑眼女孩。
“没事就不能找你?”
安格鲁哼了一声:“没事薇小姐哪能大驾光临?”
白薇笑了:“对,是有事找你。那天晚上的事情大概有了眉目。”
当安格鲁听完白薇的推测,瞬间眉心拧成了个疙瘩:“你说是某种迷幻神智的生物搞的鬼?”
“不应该啊。”他努力回忆起那天晚上的细节,“我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歌声,我就坐在那儿,等着你听完歌剧……”
他一愣。
白薇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安格鲁咽下了一口唾沫,“我没有听到其他歌声,但是我听到了皇家剧院里传来的歌剧。”
歌剧穿墙而来,毫无阻碍地钻入了他的耳中。
“这个算吗?”安格鲁有些犹豫。
剧院里当时上演的歌剧是《蝴蝶夫人》。
白薇蹙眉:“可是我也听了歌剧,整个剧院的观众都听到了。”
但是只有安格鲁被蛊惑了。
中间还有什么细节被她遗漏了?
“你还记得,你在剧院外听到的是哪一段歌词吗?”她问。
“这谁记得?”安格鲁一脸为难,“我平时又不听这玩意儿。”
他在白薇殷切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于是绞尽脑汁地回忆他到底听到了些什么东西。
“好像是唱什么,爱人啊,不要我了,蓝色的眼睛,总之就是一个女人被抛弃了。”
安格鲁说完了,见白薇没有反应。
“安格鲁,”白薇蓦地开了口,“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种蝴蝶,可以用歌声迷惑人的神智?”
“蝴蝶?”安格鲁说,“我知道一些蝴蝶可以用翅膀上的粉末迷昏猎物,但从未听说用歌声的,蝴蝶不会唱歌吧……”
“谢谢,安格鲁。”白薇突然站了起来。
“诶?”
“等我回来,应该就能告诉你答案了。”
安格鲁还来不及说话,就见白薇小跑着出了大厅。
酒精让安格鲁的大脑和动作都慢了几拍,半晌后他突然脸色一变,冲着门口大声喊道:“薇……薇!诶!快回来!”
他没来得及告诉白薇,那些擅用毒粉的蝴蝶相当危险。一颗粒肉眼不可见的粉末,足以使庞然大物顷刻间毙命。
***
白薇裹着围巾,正往松胡广场而去。
皇家大剧院白日里没有节目,但歌剧的主唱往往会留在舞台上排练晚上即将表演的曲目。
她想见一见那位摩罗夫人。
那位盛名在外的演活了蝴蝶夫人的女人。
前方就是松胡广场,白薇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她微喘着气,停在了街的一侧。
街边的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演出通告以及寻人启事。
白薇拂开雪花一样的纸片,看到了几个孩子的寻人启事。寻人启事的落款是摄岚街警署,后面附着卢克的联系方式。
寻人启事上的画像正是那五个走失的孩子。
有意思的是,除了小麦克,其余的四个孩子都有着相似的体貌特征:蓝色的眼睛、金色的头发、圆圆的脸蛋。
他们约莫八九岁,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
而只有小麦克,棕发棕眼,与其他四个孩子格格不入。
白薇揭开这几张寻人启事,看向了真正令她停下脚步的告示。
那是一张通缉令,上面以拙劣的笔触画了一个女人。
女人黑发黑眼,左眼角下有一颗红痣。
赫然是白薇。
通缉令右下角的落款处画着一只黑色的蝴蝶。
黑蝶展开的四翼上刻着一个淌血的叉。
第045章 16
Chapter16. 歌女
自隆冬以来, 鸟居便扎根在了查令街58号。黑莓向车夫打了个赌,他们或将在这里待上更长的时间。
车夫不会说话,笑眯眯地点着头, 似乎对此乐见其成。
黑莓好奇地扭头看向二楼的房间:“诺兰还没有起吗?他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向作息自律的诺兰直到现在依然闭门不出, 实在有些奇怪。
“我去看看!”黑莓像炮弹一样弹起,打着旋儿直冲二楼而去。
车夫一惊, 条件反射地要拦住这小鸟儿, 可是太晚了,黑莓已经撞上了诺兰的房门。
诺兰是不会开门的,车夫想。
谁知,原本紧闭的房门自发开了一条缝。
车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看来昨夜薇小姐并没有留宿在鸟居。
真遗憾。他想。
黑莓乐颠颠地从门缝里蹦跶进了诺兰的房间。它发现诺兰已经起了,穿着家居服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诺兰?”黑莓惊讶道, “既然醒了, 怎么不下楼用早餐呢?”
诺兰转过头看了黑莓一眼, 没有答话。
黑莓早就习惯了主人爱答不理的性格,它自发跳上了书桌, 蹦蹦跳跳地找乐子。
“咦?”它忽然停了下来, “先知书呢?”
书桌上, 原本放置先知书的位置空了出来。
在黑莓的印象里, 先知书可是诺兰的宝贝。以往诺兰每天都要翻一翻先知书, 不过好像自从上次开膛手事件后, 诺兰翻阅先知书的次数明显减少了, 现在更是好几天也不见他碰先知书。
诺兰被黑莓的一声“先知书”唤回了神智。他拉开书桌的左数第三个抽屉, 从里头掏出了黑莓心心念念的先知书。
近来,他确实冷落了先知书。
此前, 他大部分时间里都在琢磨先知书的奥秘,他想知道这本书会如何带他找回过去。但如今,他的脑海中已经被另外一些事情占据,譬如白薇在哪儿,此刻在做什么,她是否在想着他,是否愿意回应他的心意。
这些琐碎的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悄无声息地将他的思绪占得满满当当。
遇见白薇以后,他不再执着于找寻过去,他开始想着现在,甚至隐秘地奢望着未来。
先知书仿佛窥见了他的心思。
在给出《蝴蝶夫人》的指示后,它便缄默不语。它似乎知道他已经找到了白薇,并洞悉了他此刻心境的变化。
“诺兰!书!先知书!”
黑莓激动的叫声将诺兰拉了回来。
他回神,不禁一愣。
只见原本静默了许多时日的先知书突然动了起来。
它仿佛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如今悠悠转醒。五脏六腑里的齿轮咔咔作响,半晌后,泛黄的纸业上慢慢显现出了一行字。
“圣诞夜,落雪时,不要让人靠近薇的塔楼。”
诺兰蹙眉看着先知书的指示。
这是什么意思?圣诞夜会发生什么,白薇会有危险么?
他看向书桌上的日历,距离圣诞夜还有一个礼拜。他拿起笔,将那个日子圈了出来。
不管那天会发生什么,他都会好好地看着白薇,无论是谁ῳ*Ɩ 都不能伤害她。
哪怕她自己。
***
白薇瞪着墙上的通缉令。
她的第一反应是利巴扎的死追查到她的头上了,可紧接着她就推翻了这个想法。昨晚的天台上除了她和利巴扎,再没有其他人,无人可指证利巴扎死前与她在一起。就算赌场里的那群酒鬼提到了她,警署也不可能这么快发布通缉令。
最重要的是,这张通缉令上没有警署的签章。
所以,通缉令不是警署的手笔。
那么会是谁呢?白薇盯着落款处的黑蝶,一时陷入沉思。
清晨的街道少有行人,白薇左右张望了一番,一把揭下了那张通缉令。
就在她撕下通缉令的刹那,整张通缉令化为了齑粉,细碎的粉末兜头撒了白薇一头一脸。
白薇没有想到会有这番变故。
她瞪圆了眼,茫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
但她很快收拾好了情绪。
不管通缉令到底怎么回事,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大约一刻钟不到,白薇来到了皇家剧院外。
只等剧院开门,她就要上门拜访那位摩罗夫人。不过以摩罗夫人的盛名,访客一定不少,摩罗夫人愿不愿意见她,这倒是个未知数。
但白薇已经想好了对策,如果摩罗夫人不愿见她,那她就化为本体,蹿上剧院的天台,潜入摩罗夫人的房间。
无论如何,她今天要见到摩罗夫人。
此时天色尚早,松胡广场冷冷清清,马戏团闭着篷,其他生意人大约也还赖在被窝里,唯有塞翁的木偶台子已经搭上了。
白薇搓了搓冰凉的手,抬步往塞翁的台子走去。
“嗨,早啊。”她说。
塞翁正忙着挂布篷子,听到声音先是一愣,接着笑了起来:“薇小姐,早啊。”
白薇仰着头看向这位忙上忙下的年轻老板:“这么早就搭起了台子,可是看木偶戏的客人还没起床呢。”
“也不能这么说。”塞翁笑起来,左颊的笑纹里夹着一颗小梨涡,“你看,客人这不就站在我面前吗?”
说罢他指了指白薇。
“薇小姐弄到《蝴蝶夫人》的门票了么?”塞翁问。
白薇拉过一张长凳,坐了下来:“还没有,你呢?”
塞翁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可没那个好运呐。”
“看样子你很喜欢摩罗夫人。”白薇翘了翘嘴角。
塞翁把最后一块篷布搭好,拍了拍手:“谁能不喜欢摩罗夫人的歌声呢?”
“你说过,她会一直唱到冯特大公抵达多伦?”白薇问。
“是的。”塞翁一边松着筋骨,一边坐上白薇身旁的椅子,“虽说《蝴蝶夫人》是为了冯特大公特意准备的,但摩罗夫人愿意等着那位大公,也有她的私心。”
“私心?”
塞翁眨了眨眼:“她与那位大公有过一段风流往事。”
白薇目露惊讶。
“那本来是一段人人称羡的爱情,可惜惨淡收场。”塞翁有些唏嘘,“冯特大公最终还是娶了公爵小姐,抛弃了摩罗夫人。”
“大概这就是歌女的宿命,哪怕是摩罗夫人,也逃离不了这个魔咒。”
塞翁顿了顿,又说:“不过和其他歌女不太一样的是,摩罗夫人被抛弃后非但没有郁郁寡欢、形容憔悴,反倒越来越美、盛名越来越大。”
“大家都说,冯特大公这次特地来多伦,其实也打算见一见昔日情人。”塞翁压低嗓音,凑到白薇耳边,“而且据说冯特大公的婚姻生活不太如意,他大约是想旧情复燃了。”
“我看这事儿能成,”塞翁煞有介事道,“听说摩罗夫人改了《蝴蝶夫人》的部分歌词,就是专门要唱给冯特大公听的。这样的心意谁又能抵挡呢?”
白薇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她想,如果有谁能通过歌声蛊惑人心,那么这个人大概非摩罗夫人莫属。
诺兰所说的,以歌声迷惑他人神智的生物,是不是摩罗夫人呢?
白薇也不能给出肯定的答复。
于是她问:“摩罗夫人有孩子吗?”
“诶?”这个问题问住了塞翁。
“孩子?没有吧。我从未听说摩罗夫人有过孩子。”
没有吗?白薇蹙了蹙眉。
如果摩罗夫人就是那只迷惑人心的蝴蝶,那么她假借拉诺萝拉拐走那些孩子,总该是有原因的。
拉诺萝拉因被爱人抛弃,失控之下亲手淹死了自己的孩子。
摩罗夫人,也是一位被爱人抛弃的歌女。
只是,摩罗夫人和拉诺萝拉之间的联系会是什么呢?
远处的多伦大时钟当当地响了起来,多伦城的晨间盛会从钟声敲响的时刻开始。
不多时,皇家大剧院紧闭的大门开了。
白薇站起身,拍了拍落了雪花的肩膀:“谢谢你塞翁,我该走了。”
塞翁冲她挥了挥手,惊讶地看着她走进了皇家剧院的大门。
***
白薇简要地说明了来意。
年轻的侍从不失礼貌地表示愿意为她转达对摩罗夫人的问候,但白薇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侍从话语中的敷衍。
想见摩罗夫人的宾客不知凡几,其间不乏王亲贵族,但能得摩罗夫人亲自接见的却寥寥无几。
“谢谢。”白薇说,“我就在这里等吧。”
侍从欠了欠身,默许了她的提议。
白薇后知后觉地想,也许她该打扮得体一些再来的。
她低头笑了笑,安静地等在大厅里。
过了一会儿,原先接待过白薇的侍从走了过来。
“小姐,”他行了一个礼,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摩罗夫人正在楼上等你。”
白薇意外极了,片刻后点头:“多谢。”
“请跟我来。”侍者恭敬道。
皇家剧院的后院是专门留给演出者的,但只有顶级的表演者才能在这里获得一个房间。
白薇被领到了剧院顶层的一个房间里。
房间的采光很好,窗边摆着一架上了红漆的三脚钢琴。
白薇认出了这个房间。利巴扎坠楼而亡后,她那匆忙一瞥望见的正是这个房间。
穿着宝蓝色博罗绒长裙的女人背对着她站在窗边。
女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来。
“你来了。”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非但不损她的美貌,反倒给她添上了几分岁月淬炼过的优雅与从容。
白薇想,其实摩罗夫人于她而言并不能算是完全的陌生人。
她见了她三次。
第一次,她在包厢里,摩罗夫人在舞台上。
第二次,她看完了一场木偶戏,摩罗夫人冲她遥遥行了一个宫廷礼。
第三次,她目睹利巴扎坠楼而亡,惊惶离去之际恰与摩罗夫人隔楼相望。
而这一次,她站在皇家歌剧院的房间里,摩罗夫人正站在她对面。
“我很久以前就在想,你该是什么样子的。”摩罗夫人歪着脑袋,笑得和煦,“如今终于见到了。”
第046章 17
Chapter17. 拜访
白薇望着钢琴后的女人, 问出了困扰她许久的问题:“我们曾经认识吗?”
摩罗夫人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笑了:“我想这应当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不过,”摩罗夫人拿来了两支酒杯, 往里倒了半杯朗姆酒, “我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你了。”
“你不认识我,但我已经认识你很长时间了。”摩罗夫人将其中一杯酒递给白薇。
白薇接过酒杯, 心中越发困惑。
她在过去的十八年人生里, 是深居简出的瓦多佛小姐,是被费舍尔锁在鸟笼里的金丝雀,摩罗夫人是从什么样的途径知道她的呢?
白薇不禁怀疑,眼前的女人撒了谎。但女人眼里的怀旧之色不似作伪, 况且大名鼎鼎的摩罗夫人没有必要与她这无名小卒攀亲带故。
“我能问一问,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吗?”白薇问。
摩罗夫人抿了一口酒,眯起眼睛, 似乎陷入了回忆:“那可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得我都怀疑这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但事实告诉我, 那都是真的。许多年后,在这座多伦城里, 我会遇到你。”
白薇没有追问。她审视地看向摩罗夫人的眼睛, 企图从中找出些许端倪。
但她失败了。
那对浅蓝色的眼睛比白薇想的要深得多, 里面蕴藏着的故事, 以白薇当前的阅历是读不明白的。
摩罗夫人笑了笑:“你来找我, 应该是为了别的事吧。”
一句话将白薇的思绪拉了回来。
“是的。”白薇垂眸, “我今日来拜访, 确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她一边说着, 一边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上了三脚钢琴的琴盖上。
那是一颗小小的水泡, 水泡里包裹着一只蓝色的蝴蝶。
蝶翼微微翕动,闪动着微弱的蓝色荧光。
摩罗夫人的目光在蓝蝶上停留片刻,复又看向白薇。
“夫人,”白薇说,“近日有个孩子在松胡广场走丢了。那天夜里,孩子的母亲带着孩子去看马戏,结束的时候孩子肚子饿了,于是母亲把孩子留在马戏团的帐篷里,自己冒着风雪去买面包。可是等她回来,她的孩子不见了。”
“有人看见,孩子走丢的那天晚上,您正在现场。”
“所以呢?”摩罗夫人挑眉。
白薇不打算兜圈子:“是您带走了萨拉的孩子,对吗?”
“您用歌声蛊惑了巴克勋爵的车夫,在他失去意识的空档里,您打开车门带走了小麦克。”
摩罗夫人静静地听着,不生气也不反驳。
白薇继续说:“这个冬天,松胡广场还走失了四个孩子。他们应该也在您这里吧。”
“你的故事真有趣。”摩罗夫人轻轻地笑了,“你说孩子在我这里,可是你也看到了,我在多伦城只有这一个下榻处,这里能藏得住五个孩子吗?”
“所以,孩子们在哪儿?”白薇问。
摩罗夫人收起了笑意:“你倒真是执着。”
“你这样看着我,好像我就是臭名昭著的拉诺萝拉。”
她放下酒杯,示意白薇看向窗外。
白薇走到窗前,向下看去。这里是皇家剧院的顶楼,从窗子里可以看到整个松胡广场。此时,松胡广场已逐渐有了人烟,马戏团开篷了,大大小小的商贩陆续在广场上扎起了篷子,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在帐篷间穿梭。
“多伦的冬天总是这么冷。”摩罗夫人俯瞰着松胡广场,叹道,“每年这个时候,总是最难捱的。”
“你的故事里,孩子的母亲留着孩子在马戏团的帐篷里,自己出门买面包。我想问的是,她回到马戏团的时候,是否带回了面包?”
白薇没想到摩罗夫人竟问了这样刁钻的问题。
她没有问萨拉这个细节,她也不认为这个细节与孩子走丢能有什么关系。
摩罗夫人接着说:“萨拉离开马戏团后所去往的方向,并没有面包店。”
白薇一愣。
摩罗夫人看向白薇,眼里蕴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萨拉在多伦城里生活了许多年,不会不知道那条路上没有面包店。”
“她离开,根本不是为了给孩子买面包。”
摩罗夫人满意地将白薇的惊愕收入眼底。她复又看向窗外,似是喃喃自语:“你知道,在这样难捱的冬天里,多伦城里会有多少拉诺萝拉么?”
“你说,如果孩子心心念念要找的妈妈,其实原本就打算抛弃他,他会怎么想呢?”
白薇无法回答。
摩罗夫人也不催促,她踩着细高跟,从窗边踱到了梳妆台前,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样东西递给了白薇。
白薇下意识接了过来。
待看清摩罗夫人给她的东西,她不由一愣。那是一张精致的门票,上头写着《蝴蝶夫人》。
“这是最后一场《蝴蝶夫人》的门票。”摩罗夫人说,“如果你有时间,能赏脸光临吗?”
千金难求的门票正躺在白薇手中,她一时没了反应。
“怎么,”摩罗夫人笑了,“我记得你收到第一张门票的时候,是很开心的。”
白薇猛地抬眸:“是你……”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那张《蝴蝶夫人》的门票来自摩罗夫人。
“为什么?”白薇脱口而出。
摩罗夫人看着她,眼里又浮现了那抹怀旧的神色。
“因为……”她说,“我等着送出这张门票,已经等了许多许多年。”
直到白薇离开皇家剧院,她也没能想明白摩罗夫人那番话的深意。
她想,或许那位夫人错把她当做了某位故人。
是这张脸吗?白薇下意识抚上了脸庞,这张她重获新生后获得的新面孔。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白薇一路缓行着往回走。
她的思绪乱极了,她一会儿捋着小麦克的线索,一会儿又想着摩罗夫人看她的眼神,以及摩罗夫人最后的忠告。
临别前,摩罗夫人嘱咐:“冬天结束前,薇小姐就不要靠近蛛巷了。”
为什么呢?
白薇长叹了一口气。摩罗夫人,这个谜一样的女人。
“为什么叹气?”
有人在她头顶上问。
白薇抬头,便撞进了诺兰那对浅碧色的眸子。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回了查令街。诺兰站在查令街58号的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怎么来了?”
诺兰摸了摸下巴:“我以为你承诺说,我可以来这里找你,这是句真话。”
白薇看着他:“这确实是真话。”
“可是我总也不能找到你。”诺兰微垂着头,平静地说,“我以为这一次又要等到深夜。”
白薇笑了:“抱歉。”
诺兰挑了挑眉,并不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丝毫歉疚的神色。
他也不着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白薇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便听诺兰问:“你刚刚去了什么地方?”
“唔?我去了松胡广场……”
诺兰看着她,神色渐渐严肃:“那么你是在松胡广场沾染了这些东西?”
“什么?”白薇茫然。
诺兰从她的肩膀上捻起了细微的粉末:“这是追踪粉。通常悬赏人头的时候,部分族裔会选择用这种古老的通缉方式。”
“薇,你也许惹上了麻烦的人物。”
第047章 18
Chapter18. 剖心
白薇又一次来到了鸟居。
昨天来时正是深夜, 鸟居里静悄悄的。现在天色尚早,白薇以为进门会看到哇哇乱叫的黑莓,但她的预想落了空。
大厅里依然悄无人声, 黑莓不知去了哪里, 连车夫也不在,只有墙角的落地时钟哒哒地晃动着。
“你打算用什么办法除去我身上的追踪粉?”白薇好奇。
诺兰领着她上了二楼:“洗掉。”
白薇狐疑, 这么容易就能洗掉吗?
“当然, 普通的水是洗不掉的。”诺兰补充道,“你需要忍耐一下。”
当白薇看到一浴缸棕黑色的不明液体时,终于明白诺兰所谓的“忍耐”是什么意思了。
“我需要泡多久?”白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诺兰将一瓶沙漏放在浴缸边的架子上:“等沙子漏完。”
“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诺兰丢下这句话后, 阖上了浴室的门。
白薇咬了咬牙,连人带衣服跳进了浴缸里。
她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了药水里,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这药水带着一股海洋的腥咸味, 还有一丝涩涩的苦味, 像木樨草, 又像泡了水的苦荷。
大约过了一刻钟,她将脑袋从水底抬了起来, 吐出一口气。
白薇闭着眼睛, 找了个舒适的角度仰躺在浴缸里。她仔细地捋着这几日内发生的事情, 到底是哪个环节让她惹上了这些追踪粉?
粉末应该来自于清晨的那张通缉令, 只是她不明白到底是谁要悬赏通缉她。
这些日子她在追查那几个失踪的孩子, 与之利益冲突最大的莫过于摩罗夫人, 但她直觉, 通缉令与摩罗夫人无关。
大脑中的记忆快速往回拉, 突然定格在了一帧灰暗的图像。
酒吧,三叉戟。
蛛巷。
她为了带走利巴扎, 打断了一场赌博。
她慢慢地回忆着那天蛛巷里发生的一切。
酒精、大-麻、血、不怀好意的哄笑,以及那位头领森冷的目光。
看来,那位头领也不是人类。
不知过了多久,浴缸边的沙漏终于走到了底。
白薇湿哒哒地跨出浴缸。她侧耳听了听卧室里的动静,里头安静极了,没有走动的脚步声,也没有椅子摇晃的轻响,连书页翻动的声音也没有。
白薇犹豫了片刻,脱下被药水浸湿的衣服,打开了淋浴。
她快速地洗了个澡,把身上残留的药水洗去,接着套上诺兰留在架子上的衬裙和棉绒衫。
临出浴室前,她照了照镜子,确定自己除了一头湿发外并无不妥,这才拧开浴室的门把走了出去。
此时已是傍晚,卧室里静悄悄的。窗外的夕阳照了进来,将整个卧室笼在了一片橘色的暖光中。
这里是鸟居,没有多伦的风霜和雨雪,只有如春的四季与和煦的清风。
诺兰就在这片微暖的夕阳余晖里睡着了。
他坐在温莎椅里,膝盖上摊着一本牛皮封面的书。他右手边的书桌上有一杯红茶,大约已经凉了。
白薇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她停在了诺兰身前。
短短一天里,她思考了许多事。她想了如何才能找回那几个走失的孩子,想了如何与摩罗夫人对峙,想了怎么应对利巴扎坠楼的后续,想了为何有人对她悬赏通缉。
可她唯独没有想过如何回应诺兰。
今日碰面后,诺兰一句也未提昨夜的心意。
他的一言一行与昨夜之前并无不同,这令她不禁怀疑,那个令她失眠了一夜的心意是否是她幻听了。
这时,窗外有风吹来,翻动了一张书页。
白薇条件反射地压住了那页书角。
她不想打破这份难得的静谧。
风止住了,她松了一口气。
她忍不住扭头去看诺兰,这一看,正对上诺兰睁开的眼睛。
此刻她正俯着身,与诺兰的脸仅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她甚至能感觉到诺兰呼出的热气。
诺兰没有说话,就这么靠着温莎椅,低头向她看来。
“我……呃,”白薇被那安静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慌,“我想让你闻闻,我身上还有没有追踪粉的味道。”
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
为什么要编出这种鬼话?!她应该冷静地把诺兰膝盖上的书拿起来,然后不失礼貌地说,我打算帮你把书收起来,吵醒你了么?
可是晚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没有关系,白薇自我安慰,她可以当刚刚说过的蠢话不存在,诺兰不会计较的。
她这样想着,准备若无其事地直起身,谁知诺兰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身前。
白薇没有半点防备,一个踉跄跌在了诺兰身上。
她惊惶地抬眸,眼里心虚与控诉夹杂,不免带了几分可怜的意味。
诺兰不为所动。
“不是要闻一闻吗?”他平静地说,“你离得太远了,我闻不到。”
他依旧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语气也如以往一般彬彬有礼。
在白薇看来,诺兰就没有不得体的时候。
哪怕在这个时候,他将她圈在怀里,低头抵上她的发顶,他的一举一动也不让她觉得丝毫冒犯。
反倒是白薇自己,胸腔里控制不住地小鹿乱撞。
不得不承认,诺兰宽阔的怀抱很舒服,带着干燥的阳光的味道,让白薇忍不住流连。
她感到诺兰在她的发顶嗅了嗅,又往她的脸颊上蹭了蹭。
像一只听话的小狗。
两人的距离从未这样近过。白薇眼睫颤了颤,便瞥见诺兰的眸子慢慢变深。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从来不会是乖巧可人的小狗。
“诺兰,”她小心翼翼地问,“我身上还有追踪粉的味道吗?”
诺兰停顿了片刻:“没有了。”
“那么我可以起来了吗?”她问。
诺兰没有松开手。
“薇,”他说,“这不公平。”
白薇不解。
“你从来都是这样,随心所欲地靠近,然后不负责任地离开。”
这个控诉有些重。白薇瞪圆了眼。
但是她无法反驳。是她先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是她在离开前偷了诺兰一记香吻,也是她,胆子比松鼠还小,一有风吹草动便逃之夭夭。
“是因为上一次离开的时候我亲了你一下吗?”她气鼓鼓地说,“如果你觉得吃亏了,你可以亲回来。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诺兰不认同地蹙起了眉头:“账不是这么算的。”
那应该怎么算?白薇瞪着他。
诺兰忽然扣住白薇的脖颈,吻上了她的唇。他熟练地撬开了她的齿,企图征服她的唇舌。
白薇惊诧极了。她一直以为诺兰是一块木头,于情感一事迟钝得要命,绝不会有这样主动的时候。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木头也是有脾气的。
她慢慢地沉沦在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里。
迷迷糊糊中,她想起了曾经的那个梦。那个她与诺兰的春梦里,她诱着诺兰给了她一个吻。
那个吻与现在的这个吻像极了。
一吻结束,白薇不敢去看诺兰的眼睛。
她回应了那个吻,诺兰一定也感受到了。
不管她怎么嘴硬,身体是不会骗人的。
她喜欢诺兰。
诺兰没有揭穿她的心思。他抚着她的短发,低声道:“我们不会两清。”
“薇,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顾虑。”他说,“如果你愿意,可以说给我听。”
白薇蜷在诺兰怀里,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她犹豫了片刻:“诺兰,你知道我的过去吗?”
“不知道。”诺兰回答,“你愿意说给我听吗?”
白薇自嘲道:“好问题。”
她无意识地揪着诺兰胸前的扣子:“我不知道我的过去,不知道这副身体里到底藏了什么古怪,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又怎么和你说呢?”
她说完了,空气里安静了一瞬。
半晌后,她听见诺兰轻轻地笑了。
“很巧呢。”诺兰说,“我也不知道我的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变成千面,也不知道我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白薇惊讶地抬起了头。
诺兰的眸子平和又深邃,她能在那湾碧绿的浅溪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你看,我们多般配。”诺兰循循善诱,“我们同样没有过去,同样不知未来,但我想,也许我们可以携手过好现在。”
多么诱人的提议。白薇觉得自己快要被说服了。
“我说过,我有漫长的生命可以等你的回复。”诺兰正色道,“我说了,便不会反悔。但是薇,你得知道,无论是多么漫长的生命,都是有尽头的。”
白薇的心脏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你不会让我等到那一天的,对吗?”
***
白薇离开鸟居时,夕阳收起了最后一丝余晖。
她一脚踏入真实的世界,迎接多伦的长夜与风雪。她下意识回头望去,目之所及是查令街上的匆匆行人,以及经久不化的厚厚积雪。但她知道,这片寒冷的夜色背后,有一片温暖的虚空,那里有人正目送着她。
只要这么一想,她的心脏便柔软了起来。
她吸了吸鼻子,推开了查令街58号的大门。门后,马戏团的成员们围坐在雕塑边,喝着酒甩着骰子下注。门廊后的姑娘们提着裙踞,叽叽喳喳地奔赴今夜松胡广场的表演盛会。门上悬挂着的马提灯晃啊晃,照到了院子里呆立着的雪孩子。
那个蓝眼的小娃娃一如无数个落雪的夜晚,安静地杵在雪地里,守着自己最后的愿望。
白薇忽地便释然了。
没有过去,看来也不是件很糟糕的事情。
毕竟她拥有着满是烟火气的当下,而她也许,还会拥有更多的未来。
第048章 19
Chapter19. 约会
诺兰一直看着白薇走进查令街58号, 这才收回了目光。
他搓了搓指尖的黑色粉末。粉末飘散到空气中,自发组成了一只黑色的蝴蝶。蝴蝶的四翼刻着鲜血淋淋的叉,上头虚浮的血滴仿佛随时随地就要坠落下来。
粉末离开诺兰的指尖后, 指尖附近的皮肤瞬间变青, 继而变紫。眼见着马上要破皮腐烂,窗外的空气突然凝成一团混沌的气体, 呼啸着将诺兰的指尖包裹住。
气体蠕动着, 翻涌着,似乎正与指尖的毒气对抗。
沙漏落下第十粒沙子时,气团散开,诺兰的手指恢复如初。
“鸟居, 谢谢。”诺兰对着窗外道。
千年蜃像吞噬梦魇一样,吞掉了那团毒素,净化了诺兰的手指。
窗外的气流荡了荡, 算是回应了诺兰的道谢。
诺兰紧锁的眉头并没有因为手指复原而展开。毒粉来自某个小族群的蝴蝶, 这些黑蝶发出的通缉令不但能追踪揭下通缉令的人, 如果揭下通缉令的正好是被通缉的人,那么它还能准确地识别并毒死被通缉之人。
诺兰无法描述当他第一眼看到白薇沾染毒粉时自己的心情。
那是一种陌生的恐慌。在他漫长的生命里,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失去的寒意。
所幸那些有毒的蝶粉对白薇的特殊体质无用, 但即便如此, 这种恐慌非但没有减少, 反而愈演愈烈。
这就是为什么先知书给出了那样的提示吗?
圣诞夜还未到, 危险已冒了头。
诺兰屈指敲了敲窗棂。
“跟着这些粉末的味道。”他对鸟居说, “找到它的源头。”
窗外的景色陡然消失, 原本静谧安详的空气突然沸腾起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 当窗外的一切安静下来,诺兰看见了华灯初上的松胡广场, 以及隐藏在这片繁华背后的蛛巷。
诺兰换上了一张其貌不扬的面孔,叼着根劣质的烟卷,勾着背走进了蛛巷。
夜刚开启,三叉戟酒吧已人满为患。
诺兰熟门熟路地走进了酒吧深处的赌场。他站定在赌桌外,深深吸了一口烟,冲人群吐出了一个烟圈。
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场子里的人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钻了上来,顺着脊背往上爬,最后网住整个后脑勺,麻痹了大脑的神经。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弄明白这威压从何而来。
但赌桌尽头的头领不可能分辨不出来。
人群中心的男人放下了手中的骰子。他站了起来,分开人群,往诺兰的方向走来。
诺兰将烟碾灭,丢在地上踩了踩。
他看向蛛巷的赌场头子,那只隐藏在人类中的黑斑蝶。
“裘德?”诺兰抬眼。
裘德警惕地盯着面前这个瘦弱佝偻的男人。这个男人看上去是个被烟酒掏空了身体的老烟枪,但裘德知道,这绝对只是表象。
“有何贵干?”裘德面色不善。
“我看到了你的通缉令。”诺兰淡道,“你想要什么?”
裘德盯着诺兰半晌,突然桀桀地笑了起来。
“那个小妞很值钱吗?”他笑够了,说,“犯得着你们一个两个来我这里?”
诺兰眯了眯眼睛:“还有谁?”
裘德的目光玩味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诺兰也不恼,只不紧不慢道:“你想知道摩罗夫人来多伦是要做什么吗?”
裘德收起了一脸玩笑。
诺兰继续说:“我以为,你曾追随那只蓝蝶这么多年,应该想知道她的情况。看来是我想多了。”
“小丑。”裘德恶狠狠地说,“在你之前,有一个小丑装扮的黑魔法师来过我这里,让我撤掉通缉令。”
“他可比你有诚意得多,”裘德冷笑,“他至少带来了一麻袋黄金。”
“是么?”诺兰不以为意。他附上裘德的耳朵,说了一句话。
裘德的眼瞳骤然紧缩。
诺兰面无表情道:“现在你觉得,我的诚意比起那个小丑来怎么样?”
裘德脸色极差,转身回了赌桌,毫不客气地将诺兰一个人留在原地。
诺兰波澜不惊地弹了弹衣服上的烟灰,佝偻着腰走出了赌场。
他就像三叉戟里最寻常不过的瘾君子,瞬间淹没在了纵酒狂欢的人群中。
就在诺兰离开后,赌场里僵住的众人发现那股寒气消失了,腿可以动了,大脑也不发麻了。
但当他们准备兴致勃勃地重回赌局时,却见他们的头领怒吼着掀翻了整张赌桌。
***
清晨的霍克里奇街冷冷清清。
白薇凭着印象来到霍克里奇街14号,接着穿过12号和14号之间那条窄巷,抵达了霍克里奇街13号。
这里的屋棚依旧如她第一次见时破落不堪。她踩着脏兮兮的雪水,走到了萨拉的那间屋棚前。
白薇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
她站在原地等着。
“要等萨拉吗?”突然斜刺里插进一道声音,“她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这个声音。白薇一愣,低头看去,只见卢克坐在木棚边的挡板下,垂头丧气地看着她。
“卢克?”
“我在这里等了两天了。”卢克抹了把脸,“她跑了。”
白薇闻言,一把扯开眼前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门内乱糟糟的,锅碗瓢盆倒了一地。不见萨拉,也不见萨拉的那位同居女伴。
卢克站在白薇身后,叹气道:“我问了附近的ῳ*Ɩ 人,大概她是三天前走的。”
顿了顿,他艰难地开口:“她卷走了所有的钱。”包括他出于善意留下的那些金币。
白薇沉默地看着棚子里的一片狼藉。
摩罗夫人道出那个质疑时,白薇心里有一瞬动摇。但她不甘心,她非要亲自来问一问萨拉。没想到讽刺的是,她根本还来不及开口询问。
萨拉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白薇转头看向卢克,问:“后悔吗?”
卢克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悔什么?”
“你辛辛苦苦地找孩子,但是孩子的母亲卷着钱跑了。喔,这里头还有你的钱。”
卢克挠了挠头:“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孩子的母亲跑了,我就不找孩子了吗?现在还不知道小麦克在哪个人贩子手下受苦,我不把他找回来,愧对我的警章。”
“那些钱是我自愿给萨拉的,更不谈后悔。”
白薇静默了片刻。
半晌后,她拍了拍卢克的肩膀,转身离开霍克里奇13号。
独留卢克呆愣愣地立在原地。
***
白薇回到查令街58号时,将近正午。马戏团里那群男人围坐在希德身边,不知聊着什么开心的事情。安格鲁也站在雕塑下,抬着头和希德说话。
“嘿,薇回来了!”有人率先看到了白薇。
安格鲁转过头来。
“哦呀,”安格鲁快活地挑了挑眉毛,“听说你押了我能卖出300张票。行啊,够意思。”
白薇这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
“今晚首演,来看吗?”安格鲁笑嘻嘻地问。
希德不甘示弱地弯下腰凑近白薇:“哎呀小薇薇,目前安格鲁的票才卖出了50张,看来你要输惨了。”
安格鲁一脚踢上雕塑的屁股:“怎么说话呢,这不还在售卖吗,你急什么?”
白薇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金币:“也给我一张票。”
话音刚落,她又改口:“给我两张。”
希德哈哈大笑:“你这是干什么,帮着安格鲁冲销量吗?”
白薇睬也不睬这聒噪的雕塑,扭头对安格鲁说:“两张,连座的。”
“你的钱我可不收,票送你了。”安格鲁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两张票,“啊我身上带的票位置一般,要不你等我会儿,我给你拿两张好票……”
“就这两张吧。”白薇笑道,“谢谢你,安格鲁。”
她拿了票,旋即便出了门。
安格鲁:“诶……你才刚回来,又要出去啊?不吃午饭了么……”
白薇小跑着来到了门外的栏杆附近。
她想了想,踱着步子走到了诺兰平时等着她的地方。
她不知该如何找到他,那么她就在这里等吧。
这一次,换她来等他。
原以为要等上许久,没想到只过了大约一刻钟,白薇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皮鞋踩在雪地上,沙沙地响。
一步,两步,三步。
脚步声停了。
白薇抬眸,见到了诺兰。
“你在这里做什么?”诺兰问。
白薇瞅着他,不说话。
诺兰沉默了片刻:“是在等我吗?”
“今晚有空吗?”白薇不答反问。
诺兰静静地看着她,试图从她的眼里找到些许端倪。
白薇在内心里暗自叹了口气,接着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马戏团门票,塞进了诺兰手中:“一起吗?”
诺兰抬起手,低头看向手心里的门票。
白薇说:“之前在鸟居,你已经拒绝了我一次,那次我想邀请你看黄金谷马戏团的首演,可是你连人都不在。怎么,这次你还要拒……”
她还没说完,便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的眼底慢慢漾起笑意。她张开手,环住了诺兰的腰。
“所以今晚你有空吗?”她又问。
“有。”这一次,他给了答复。
白薇微微仰起头,带笑的吻落在了诺兰的下巴,那里有她心仪的谷地。她细细地啃着,末了坏心眼地咬了一口。梦里才敢做的事情,终于叫她真正干了一回。
但谷地的主人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诺兰掐着她的腰,捉住了她的唇,不管不顾地吻了下来。
他的大掌从她的腰际游移着往上,在即将触及那片诱人的柔软时停了下来。
他在动情时仍然克制守礼,好似担心把怀中的人吓跑了。
“你在干什么?!放开那个女孩!”
白薇和诺兰皆是一愣。
白薇认得那个声音。是布莱恩。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今天用的是哪一张脸?”
诺兰思考了片刻,眉头不禁蹙了起来。
他现在的脸正是去蛛巷会裘德的那一张,实在不大体面。
诺兰还来不及细想,便听见耳边有疾风掠过。他条件反射地抬手,单手架住了布莱恩的攻击。
白薇抬眸便见布莱恩怒气冲冲的脸,以及一副护犊子的姿态。
“她是你这个垃圾可以碰的吗?!”
“布莱恩。”白薇赶紧出声,“你误会了。”
布莱恩整张脸涨得通红。他在诺兰接住他的攻击时,就隐隐觉察出不对了。
人类是不可能扛下他这一击的。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形容猥琐,但他的眼睛疏冷高傲,与外表格格不入。
这应该是某个借皮而生的物种。
于是,布莱恩收回了手。
他面色不善地瞪了白薇一眼,抱着胳膊走进了查令街58号。
白薇回头看向面色同样不善的诺兰,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今晚你来接我的时候,换一张脸。”她勉力忍住笑,“换一张帅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要最帅的。”
“比如?”诺兰好脾气地问。
“比如你自己的脸。”
第049章 20
Chapter20. 首演
白薇走进查令街58号, 果然见布莱恩抄着手等在门后。
她挪着步子挨过去,小声说:“我不会被人欺负的,放心。”
冰原狼的眉心拧起了个疙瘩。
“我很能打, 你知道的。”白薇又补充道。
布莱恩冷哼一声:“你以为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可以闯天下了么?你知不知道对方什么来头?越是看上去人畜无害的, 越是危险,越不能招惹。”更何况那个人的身手不在布莱恩之下。
白薇低眉顺眼地说:“你说得都对。”
“但是你还准备和那个家伙打交道是不是?”布莱恩一眼就看穿了白薇的小心思。
白薇缩了缩脖子, 没吱声。
布莱恩看着她这副不成器的模样, 恨得牙痒痒。
半晌,布莱恩开了口:“你不是一直想学格斗吗?”
白薇惊讶地抬眸。
“我教你。”布莱恩说。
***
“所以,布莱恩松口了?”莉莉安双手合十,眼里冒着星星, “他愿意你跟着学格斗术了?”
白薇笑着点点头。
正在画眉的蓓姬闻言嗤笑一声:“学什么不好,学格斗?是想把男人打跑,还是想在床上把人打骨折?”
白薇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 如果她控制不好这身怪力, 会不会伤到诺兰, 毕竟诺兰看上去那么瘦削。
蓓姬描完了眉毛,媚眼一飘, 冲着白薇笑了起来:“我看正经的还是得到我这里学。”
白薇呆了呆:“学什么?”
“你说呢?”蓓姬咯咯笑了起来。
莉莉安扯了扯白薇的胳膊, 压低嗓音道:“蓓姬姐姐技术很好的。”
接着, 她又补充:“我想学, 她都不肯教呢。”一副忿忿不平的艳羡模样。
白薇:“……”她好像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了。
蓓姬笑够了, 忽而神神秘秘地冲白薇道:“听说又一个男人上钩了。目前已经有三个了, 你打算先用哪一个?”
“哪里来的三个?”白薇有些懵。
蓓姬掰着指头数给她看:“一号先生, 是你放了安格鲁鸽子幽会的那个。二号先生你没见过, 他来这里找过你,那时候你不在。他还挺特别, 养着一只鹦鹉样子的噬魂兽。三号先生就是刚刚惹得布莱恩不高兴的那个。”
白薇听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蓓姬口中的一号二号三号都是诺兰。
她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解释,其实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莉莉安哀愁地捧着脸:“所以莱昂老大呢?就这么被抛弃了么?”
蓓姬往脸上扑粉,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就兴男人勾三搭四,不准女人左拥右抱?”
白薇无奈:“我跟莱昂没有关系……”她甚至和莱昂素未谋面。
“是是是,我知道。”蓓姬一副与白薇统一战线的模样,“莱昂算什么,我们薇薇当然跟他没关系,有大把的好男人排着队等在薇薇的塔楼外边。”
莉莉安撅起了嘴:“那些男人哪个有莱昂老大厉害?”
“厉害?呵,我可听说莱昂床上功夫不行。”
白薇无语望天。为什么就没有人愿意相信实话呢?
“薇!你杵那儿干嘛呢?快过来帮忙!”安格鲁火急火燎的声音解救了白薇,也提醒了白薇为何她此刻会身在杂技组的大厅。
“安格鲁叫我来帮忙的。”她说得义正言辞,“你们慢慢说,我先走了。”
白薇脚底抹油,逃得飞快。
安格鲁正忙着检查海藻道具,分神瞥了白薇一眼:“跑这么快干什么,后边跟着豺狼虎豹啊?”
可不是。白薇腹诽,比豺狼虎豹还吓人。
安格鲁把一团海藻丢给白薇:“拿着。”
白薇接住:“要串起来吗?像挂在上边的那些一样?”
“对。”
白薇正要开始干活,就听安格鲁状似若无其事地问:“你那两张票,是替你的情人要的?”
“是一号先生,还是二号先生?”安格鲁憋不住了,“总不能是布莱恩见着的那个三号吧?据说三号长得很潦草。”
白薇:“……”
“你就透露一下吧。”安格鲁用胳膊肘捅了捅白薇,“咱俩什么交情,你就说一下呗?”
白薇沉默半晌:“那你先告诉我,你押的是几号?”
“我当然押一……”安格鲁连忙噤声。糟糕,说漏嘴了。
白薇皮笑肉不笑:“希德又偷偷拿我开庄了?”
安格鲁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看白薇。
白薇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安格鲁如临大敌:“你知道什么了?”他可什么都没说。
下一秒,“哎呀,你你你!你小心一点啊,这个极地藻很珍贵的!”安格鲁泪眼汪汪地看着白薇状似不经意地捏爆了一颗极地藻球。
白薇抬眸,温柔地笑了笑:“好的,我会注意。”话音未落,不小心又捏爆一颗。
安格鲁默默地咽下泪水。
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又打不过这姑奶奶。
白薇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的海藻,心想好样的,希德知道了。
那就意味着,整个马戏团都知道了。
夜幕降临,查令街58号便展现了别样的热闹。
这份热闹不仅因为今夜安格鲁的海藻马戏首演,还因为今晚马戏团即将见证史上第一个踹掉莱昂老大的女人。
一时间,查令街58号欢快得像过节一样。
白薇原本计划和马戏团的大部队错开时间,等安格鲁他们出发了,她再去侧门和诺兰一同出发。
她怎么也没有料到眼下这种情况——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安格鲁大有不见到X号先生就不出发的架势。
“怎么能让那位神秘先生在侧门等呢?”安格鲁把桌子拍得砰砰响,“得让人来正门呀,否则显得我们待客不周。”
白薇提醒:“你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那位先生什么时候来?”安格鲁恍若未闻,“你们约的几点?”
白薇不答反问:“你今晚的首演卖出了几张票?”
“这不重要。”安格鲁梗着脖子,着急道,“他几点来?”
白薇:“这很重要,我押了你赢。”
“哎呀怎么还不来……”
白薇一脚把安格鲁踹出了塔楼。
刚刚安静了几秒钟,塔楼的门又被敲得砰砰响。
白薇耐着性子拉开门,便见蓓姬站在门后。
“给你的。”蓓姬笑盈盈地将一个包裹塞进白薇怀里。
“不打扰你了。”蓓姬抛了个飞吻,识趣地帮白薇关上了门。
白薇打开包裹。包裹有两层,第一层都是些胭脂水粉,至于第二层……
她看着第二层里花里胡哨的不正经玩意儿,顿觉有些烫手。
和诺兰约定的时间快到了。白薇迅速把包裹丢入床底,蹦起来梳妆打扮。
八点一刻钟,诺兰如约出现在了查令街58号的侧门。
五感敏锐如诺兰,很快发现了不对劲。他感到有无数道目光或隐藏或直白地落在他身上,这些目光没有敌意,只是灼热得让他不太适应。
是马戏团里的人?诺兰猜测。他们为什么躲在暗处观察他,他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么?
诺兰仔仔细细地自检了一番,发现自己并无不妥。
于是他不再管那些目光,抬头看向白薇所在的塔楼。
马戏团的成员们可不像诺兰这样淡定。
“怎么回事?这是谁?”安格鲁揉了揉眼睛,“难道是一号?”
“绝对不是一号!”蓓姬以拳击掌,“我见过一号,一号不长这个样子。”
院子里,等消息等得焦灼难耐的希德:“到底来的是几号啊?你们这是什么反应?”欺负他雕塑不能挪动么?
莉莉安小跑到希德跟前,在一干人等渴盼的目光中说:“来的不是一号二号,也不是三号。”
“来的是新鲜出炉的四号先生!”
一片哀嚎。全输了!
诺兰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便见白薇从侧门里向他走来。
今晚她穿着深色呢绒大衣,掐得纤腰细细,颈项婉转。脖颈处绕着一圈白色的绒毛,托着她的短发和尖尖的下巴,端庄中又显得几分俏皮。
“很漂亮。”诺兰由衷地赞道。
“谢谢。”白薇笑着挽住了诺兰的胳膊。
诺兰问:“今晚你们马戏团有什么节目吗?这么热闹。”
白薇吐出一口气,无奈地说:“他们对你很好奇。”
“我听着像在下注。”诺兰说。
白薇想起诺兰非人的听力,安格鲁他们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动静早就被诺兰听了个干净。她笑着侧身搂住诺兰,把这令人啼笑皆非的始末说给他听。
“哦?”诺兰很快反应过来,“所以一号二号三号四号都是我。”
“对,”白薇笑眼弯弯,“你现在是胜出的四号先生。”
诺兰兀自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白薇抬眸看他。
“所以没有别人。”诺兰看向她的眼睛。
白薇挑眉:“你倒是找出个别人来呀。”
“那不行。”诺兰正色道,“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
白薇和诺兰乘坐着马车来到松胡广场时,马戏团的表演还未开始。白薇暗忖,大概安格鲁还在和希德争论怎么算赌金的事儿。
夜间的松胡广场依旧热闹。
孩子们跑来跑去,险些撞到了白薇。诺兰索性单臂环住白薇,将她笼在了怀里。
远处传来隐约的歌声,白薇分辨出那是皇家剧院的曲目。
可以预见今夜摩罗夫人的《蝴蝶夫人》应该依然座无虚席。
“马戏开始了。”诺兰说。
白薇回神,跟着诺兰进了马戏团的篷子。
观众陆续入座。白薇数了数,这一场次大概卖出了一百张票。虽然成绩不错,但是距离三百张还差得远。
她大概是要赌输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篷子里的灯灭了。紧接着,台上的幕布刷地拉开,无数极地藻闪着荧荧的蓝光从幕布后飘出。随着海藻出场的还有一群天真浪漫的雪孩子,他们在海藻间翩跹起舞,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整个帐篷陷入了蓝色的海洋世界。
白薇不出意料地听到了周遭传来的惊叹声。
舞台上,雪孩子们变幻着队形,极地藻仿佛有生命般散开又凝聚。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组成第一个造型时,舞台上突然传来了尖锐的叫声。
这叫声太过刺耳,观众们纷纷捂住了耳朵。
白薇下意识抓住了诺兰的手。
诺兰执起两人交握的那只手,吻了吻她的手背,说:“我在。”
尖叫声未停,舞台上有个什么东西像流星一样划过观众席的走道。
那流星带着蓝色的光,直直荡向帐篷出口处的幕帘。
没有人知道刚刚跑出帐篷的是什么东西。
舞台上的表演并不因为这个意外而停止。歌舞继续,蓝色的海洋世界依旧慵懒地展现着它的魅力。
渐渐地,观众忘记了那个短暂的插曲。
白薇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可没过多久,黑暗中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
她低头一看,便见一条花斑小蛇泪眼汪汪地咬着她的衣角,开口便是莉莉安委屈的声音。
“薇,雪孩子跑了一个。安格鲁没法抽身,所以让我把那个雪孩子带回来。可是我怎么知道去哪里找啊。”
第050章 21
Chapter21. 灯灭
跑了一个雪孩子?
白薇转头看了看诺兰。黑暗中, 她看不清诺兰的神色。
下一瞬,她感到诺兰有力地握了握她的手。
“我们一起去找。”他轻声说。
舞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他们则轻手轻脚地离开观众席, 走出了马戏团的帐子。
晚上的松胡广场热闹非凡。木偶戏正演到高潮处, 一群孩子挤挤嚷嚷地围成了一个圈。杂技钻圈火龙盘踞了小半个广场,时不时窜出吓人的火花。各色餐车穿梭在帐篷之间, 兜售着零食和其他小玩意儿。
“我们该去哪里找呢?”莉莉安变回了少女的模样, 着急地问,“我们连他往哪个方向跑了都不知道。”
诺兰想了想,说:“雪孩子很脆弱,跑不远。他的体力极限不会超过松胡广场。”
“以松胡广场为范围, 我们分头找。”白薇说,“这样效率高些。”
莉莉安点头。她伸着脖子张望了一下四周,指着广场东面:“我去那边看看!”说罢急吼吼地钻入了人群中。
原地剩下白薇和诺兰。
白薇抬头看向诺兰, 提议道:“我们一起吧。两个人一起找, 效率高些。”
刚刚还说分头行动效率高, 转眼就变成两人一块儿更高效。
白薇说得面不改色,仿佛这就是个真理。
诺兰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两人并肩往广场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拥挤的人群几次要把白薇挤散, 于是诺兰自然而然地揽住她, 把她往怀里带。
白薇对诺兰的怀抱已不陌生, 因此没有多想, 只乖顺地倚在他的胸膛前。
“你打算怎么找?”白薇问。那样小的一个孩子, 混迹在人来人往的松胡广场, 就算范围缩小到广场, 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诺兰环着白薇, 不紧不慢地穿梭在人群中。他似乎很享受此刻的光景,神色间没有半点找人的焦灼, 仿佛此刻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与怀中人踏雪同行。
“我在留意。”他指了指他的耳朵,“我在分辨人群里的声音。雪孩子跑得那么急,喘息声应该很重才对。”
白薇知道诺兰异于常人的听力,但她不免狐疑,这么嘈杂的环境中怎么捕捉人的喘息声?况且这里跑跑闹闹的孩子那样多,喘息重的肯定不在少数,这该怎么分辨?
她下意识抬头去看诺兰的眼睛,却见他依旧是那副严肃认真的模样,于是心底的疑惑便淡了些。
诺兰总是靠谱的。她想。
“薇,你看那个,是不是很有意思?”诺兰侧头对白薇道,语气里很是轻快愉悦。
白薇顺着诺兰的目光,看向前方正表演叠罗汉的几个侏儒。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身边这个男人,分明玩性正浓。
诺兰等了一会儿,没等来白薇的回答,于是他双臂环住她的肩,将她搂了搂,说:“放心吧,那个雪孩子不会走丢的。”
白薇抿着嘴看他。
“等广场的人散了,我们就能看到他。”诺兰温声细语地说,“或者再不济,天亮了,他就会自己回来了。”
“你这么肯定吗?”白薇还是有些不信。她曾听安格鲁说过雪孩子有多脆弱,一个不小心他们就会沦为野狗的盘中餐。
“我肯定。”诺兰的目光沉静且笃定。
“所以放轻松些,不要辜负了这个难得的夜晚。”
白薇一眨不眨地望着诺兰浅碧色的眸子。她知道自己被说服了。
谁说蝴蝶的歌声是蛊惑人心的利器?在她看来,诺兰的眼睛才是俘获她理智的毒药。
她没有忍住,踮起脚尖吻了吻诺兰的唇畔。
诺兰有一瞬的怔然。他不知道白薇突如其来的动情是因为什么。
但这不重要。他低下头,含住了她的唇,接着擦过她的脸颊,摸索着去往了她羞得通红的耳垂,以及那埋在白色绒领毛中,如凝脂般细腻的颈。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各个稀奇古怪的表演中,没人留意到白薇和诺兰。
这是人声鼎沸的松胡广场,这也是幽秘的,独属于他和她的无人打扰的空间。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轰鸣在松胡广场上炸响。
广场上的众人惊惶地捂住耳朵,乱哄哄地四散开去。所幸这轰鸣虽可怕,但只响了一声,且并未出现什么可怕的后果,于是众人纷纷僵在原地,不知下一步该作何反应。
在轰鸣响起的刹那,诺兰将白薇护进了怀里。等余声过去,白薇从诺兰怀中抬起了脑袋。
“怎么回事?”白薇茫然。
她话音刚落,便见松胡广场边,原本灯火辉煌的皇家剧院突然整幢灭了灯。紧接着,挨着皇家剧院的房子一幢接着一幢地灭了灯。周遭的建筑转瞬间全部陷入了一片漆黑。
灭了灯的房子里陆续涌出了人,他们中的许多人只穿着家居服,裹着毯子,惊慌失措地跑到了大街上。没人知道为什么整片街区的灯都灭了。
没了周围建筑的灯光,松胡广场瞬间暗了下来。
与此相比,那一条条昏暗的蛛巷反而显得亮堂了起来。光怪陆离的彩色灯光从蛛巷里投射出来,散发着媚俗的味道。似乎蛛巷里的人也很好奇,松胡广场发生了什么,于是他们一个两个地往广场走来。
此情此景,像极了蛰伏在地表深处的魑魅魍魉,正缓慢地逼近人间的羔羊。
胆小的孩子已经哇地哭了出来。
白薇却没有在意蛛巷的情况。她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了皇家大剧院。
所有灭了灯的建筑都涌出了人,唯独皇家剧院没有。
那些正在聆听歌剧的老爷太太们出人意料地安静,他们似乎没有一点不满和喧嚣,也没有一个人从剧院里跑出来,忿忿地打道回府。
此刻的皇家剧院,仿佛一座失去光明的死城。
诺兰显然也注意到了皇家大剧院的古怪。
“有人吸走了光。”他蹙着眉,“这个人现在很可能处于濒临崩溃的状态。”否则不可能失控到将整片地区的灯光都吸走。
白薇胸口起伏:“皇家剧院?”
诺兰颔首,当即揽住她的腰,纵身一跃,以鬼魅般的身手抽离了松胡广场。
无人察觉这里凭空消失了两个人,慌乱中的人们只觉得似乎刮了一阵风。风停了,未惊起一丝波澜。
白薇和诺兰落在了皇家剧院二楼的露台上。
两人毫不费力地从窗子翻进了剧院。二楼的包厢静悄悄的,一楼的大堂也寂静无人声。
白薇和诺兰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同时掀起了其中一间包厢的幕帘。
这是一个小包厢。有三个位子,位子上分别坐着一位中年军官和他的妻女。
三个人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一点也没有发现他们的包厢此刻正有不速之客。
白薇放轻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那三人面前。
她眯起眼睛,打量着他们。只见军官丈夫正指着舞台上的某一点,和妻子描述着什么,年轻的妻子捂着嘴笑,他们的孩子坐在一旁咯咯直笑。
他们的神色生动非常,但这些神态和动作全都凝固了。
仿佛有谁按下了他们身上的暂停键,把他们固定在了某一个时刻。
白薇试了试他们的呼吸和脉搏。
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
白薇惊疑不定地看向诺兰。
“他们没有死。”诺兰低声说,“只不过呼吸和脉搏都静止在了某一个时刻。”
白薇松了一口气。
这场景似曾相识,她在蓓姬的眼珠里看到过类似的一幕。松胡广场外,利巴扎驾着马车停在路边,马和人的姿态皆凝固,而马车里的小麦克不见了。
果然是摩罗夫人。
白薇借着窗帘的掩护,看向楼下的舞台。舞台黑魆魆的,依稀能辨认出幕布是拉开的,以及幕布前钢琴和乐队的隐约轮廓。
就在这时,从舞台的方向传来一阵哭声。
那是女人的哭声,哀怨而凄凉,低回婉转,愁肠百结。
哭声里蕴藏的悲伤,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白薇却猛地一个激灵。她忽然想到了布莱恩送的童话绘本里的一句话。
“如果有一天,你听到了拉诺萝拉的哭声,请别回头,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