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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51章 22

    Chapter22. 复眼

    白薇没有跑。

    她犹疑道:“拉诺萝拉?”

    “那只是个传说。”诺兰依然是那个回答。他扣住白薇的后颈, 将她按入怀中,并捂住了她的双耳。

    白薇的额头抵着诺兰的胸膛。耳朵里没有了凄厉的哭声,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 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些泛着蓝色荧光的小圆点。不知何时, 包厢里多了一群蓝蝶。

    这些蓝蝶一直蛰伏在包厢里。它们密密麻麻地攀在包厢四壁,停在圆形的小茶几上, 甚至栖息在中年军官的大衣褶皱里。

    白薇走进包厢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小东西, 昏暗的包厢掩盖了它们的踪迹。此刻,那些原本一动不动的蓝蝶仿佛收到了什么指令,一齐扇动着翅膀。每扇动一下,翅膀上的蓝光便浓烈一分, 没过多久,荧荧的蓝光便充斥了整间包厢。

    与蓝光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些细细的粉末。它们泛着蓝光, 漂浮在空气中。

    “诺兰……”白薇不太敢动, 于是轻轻地叫唤了一声。

    诺兰没有说话, 只安抚地按了按她的后脑勺。接着,白薇便看到那些蓝粉仿佛被什么东西阻隔住, 如无头苍蝇般团团转悠着, 就是无法靠近他们。

    蓝色的粉末附着在一切可以附着的物体上。座位上的那一家三口也沾上了蝶粉, 从鞋子到衣服, 再到眼耳口鼻, 无一幸免。

    白薇突然有了个猜测, 也许军官一家身上的粉末一早就存在了, 只不过蝶翼扇起的蓝光让那些粉末显现了出来。

    脑中灵光一闪, 她明白为什么同样听着歌剧院的曲目,安格鲁陷入无意识状态, 而白薇和其他观众却安然无恙了。

    是因为粉末。

    蝴蝶夫人的歌声不足以蛊惑人的心智,只有沾染了蝶粉的人听到歌声才会丧失神智。

    安格鲁的海藻马车上留下了蓝蝶的痕迹,赶车侍从利巴扎的身上应该也残留着蝶粉,他们也许在不经意间吸入了一些粉末,从而沦为了任人摆布的猎物。

    不知过了多久,诺兰松开了捂住她耳朵的双手。

    舞台上的哭声消失了。包厢中的蓝蝶却没有消停,它们仍然扇动着翅膀,源源不断地往空气里输送蝶粉。

    “我们得离开这里。”诺兰说。

    诺兰侧身贴近包厢的窗子,望向一楼的观众席和不远处的舞台。他原地思忖了片刻,接着环住白薇的腰,两人越过窗子往下跃,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一根柱子后。

    白薇探出脑袋看了看四周。一楼的观众与包厢中的军官一家一样,他们都维持着观赏歌剧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僵坐在座位上。这里的座位间也栖息着扇动着翅膀的蓝蝶,但比起包厢里的那些蓝蝶,它们的数量明显少得多。

    蓝荧荧的蝶粉飘散在整个演出厅,唯有尽头的舞台上没有蝶粉的侵袭。

    要想躲开蝶粉,最近的路径是舞台,然而制造出这些蝴蝶和粉末的罪魁祸首,极有可能就在舞台上。

    白薇侧眸看了看诺兰。两人目光一触,便知晓了对方的想法。

    去舞台。

    诺兰揽着白薇,足尖掠过未被蝶粉沾染的空隙,直奔舞台而去。很快,两人落在了舞台边缘。木质的地板在承载了两人的重量后发出了沉闷的声响,这在安静的演出厅里显得分外清晰。

    白薇下意识止住了步伐。

    舞台正前方是一杆立式话筒,那是主唱的位置。而此时那个位置空空荡荡,本该拿着话筒的人不知去了哪里。

    嘎吱。嘎吱。

    木头地板又叫唤起来。

    白薇不由脊背一僵。她和诺兰一步未动,那么现在是谁在走动呢?

    她稳了稳心神,等着摩罗夫人从黑暗中向她走来。

    黑暗中的轮廓越来近,来人却不是摩罗夫人,而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那个蛛巷中被众赌徒追捧环绕的头领。

    那个通缉白薇的幕后人。

    白薇骇得后退了一步,砰地撞上了诺兰的胸膛。

    诺兰扶住了白薇的肩膀:“当心。”

    白薇内心的慌乱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请你们离开。”男人的声音透着不善。

    诺兰没有动:“裘德,你得把光还回去。”

    白薇一愣。诺兰知道这个人?

    裘德的脖颈上冒起一段青筋,他握了握拳,说:“暂时不行。”

    诺兰:“你应该ῳ*Ɩ 知道,这样大范围的动作会有多少反噬。”

    “不关你的事。”

    诺兰并没有被这句不客气的话激怒:“没有光,世人就看不见了,对么?”

    裘德的左脸颊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你是为了掩饰这个吗?”诺兰指向了舞台的某一处。

    白薇顺着诺兰的手指望去,这才发现钢琴背后有一团黑影。那团黑影如雕塑般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诺兰开口,白薇不会发现那里还藏着别的东西。

    黑影实在太大了,它的块头甚至超过了裘德。它蜷缩在钢琴后,就像一座沉默的大山。

    白薇正打量着那团黑影,未料裘德毫无预兆地动手了。

    那个肌肉贲张的男人在诺兰说完那句话后,突然面色涨红,一记重拳向诺兰砸来。

    白薇吃了一惊,她不明白为什么裘德突然恼羞成怒,但她不允许有人当着她的面欺负诺兰,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大脑的指示,裘德重拳未至,白薇已一个暴起攻向了裘德的头部。

    诺兰诧异地看着突然暴怒的白薇。她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凶巴巴地护在他身前。

    这种被护着的感觉……当真新奇,以致于诺兰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

    白薇一击得逞,也不恋战,转身就退,谁知裘德比她更快,一把捉住了她的肩膀。

    这一抓令白薇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眼见裘德就要掐向她的脖子,突然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住了裘德的手。裘德的整条手臂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从他狰狞的脸上滴落,似乎此刻他正遭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白薇愕然地转头,便见诺兰不知何时来到了裘德身后。他没有动手,但白薇知道,那股让裘德几乎失控的力量正是他的手笔。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布莱恩说的话:你以为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就能闯天下么?

    布莱恩说得对,眼下的她确实弱小得不堪一击。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她依然处在食物链的底端。

    诺兰倾下身,缓慢地逼近裘德,说:“你不可以碰她。”

    裘德气得浑身发抖,他大吼一声,想要挣脱束缚。眼见他脖颈的青筋越来越粗,他却依旧无法摆脱诺兰。白薇不禁担心,再这样下去裘德会不会爆体而亡。

    就在这时,黑暗中有人开了口。

    “裘德,住手。”

    白薇立刻认出这是摩罗夫人的声音,但令她惊异的是,声音来自钢琴后那团巨大的黑影。她怎么也无法把窈窕的摩罗夫人与那团分不清四肢的臃肿黑影联系在一起。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疑惑,黑影动了动,再度开了口。

    “千面阁下,我替裘德的失礼向您道歉。以及很抱歉,我现在没有办法面对您。”

    摩罗夫人第一次开口时,裘德便泄了气。

    诺兰收回了力量,对着那团黑影说:“请夫人把光还回去。”

    一阵沉默。

    半晌后,摩罗夫人叹了一口气:“我会还回去,但不是现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带了几分怀旧:“你相信命运吗,阿方……”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在空气中炸开,盖住了摩罗夫人剩下的话语。巨大的光束从舞台的某一处迸射而出,像压抑许久的火山,一发不可收拾。

    “糟糕。”诺兰脸色一变,“你们一次性收纳了太多光,现在盛光的容器支撑不住了!”

    突如其来的光亮灼疼了诺兰和裘德的眼睛,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臂挡住了眼睛。

    白薇却毫无所觉,她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并不惧怕这样的强光。她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被光照亮的黑影。

    那是一只巨大的蓝翼蝴蝶,硕大而滚圆的虫腹贴着舞台的地板,虫身趴在钢琴盖上,那一对漆黑的复眼直勾勾地望着白薇。

    白薇终于明白,为什么萨拉和利巴扎都对黑色的眼睛耿耿于怀了——他们看到的不是摩罗夫人身为人类时的眼睛,而是此刻属于昆虫的黑色复眼。

    被这样一对硕大的复眼盯着,白薇本该害怕的,但是她没有,因为她看到了从复眼里流下的眼泪。

    蝴蝶会流泪吗?

    过去白薇并不知道,但此刻她亲眼看到了两行蓝色的血泪。

    蓝蝶静静地望着她,眼里是言语无法诉说的哀伤。

    光一束接着一束地迸射开来,整个舞台突然狠狠晃动了起来,一个巨大的旋涡形状的口子出现在了钢琴周围。

    白薇站立不稳,狼狈地跌倒在地。地面猛地倾斜,她不受控制地滑向了那个口子。她试图抓住钢琴腿,奈何抓了个空。

    跌入未知的洞口前,白薇只来得及看到诺兰目眦欲裂的脸。

    快闭上眼睛。她遥遥对着诺兰做出了口型。

    强光很伤眼睛的,这个傻瓜。

    第052章 23

    Chapter23. 蝶巢

    白薇直直往下坠。

    预想中的痛感没有传来, 她摔在了一块绵软的平地上。她用双手撑了撑地面,意外地感觉到掌心传来的弹性和纤维般的质感。

    周围暗沉沉的,只有虚空中隐隐约约的蓝光可以照明。那些蓝光是从远处的光点群散发出来的, 遥遥望去就像一颗颗蓝色的星星。

    白薇站了起来, 向着光亮的地方走去。

    足下柔软的触感令她不自禁地悬起了一颗心,她总觉得自己不是在平地上跋涉, 而是行走在某种有生命的物体上。

    这种感觉随着她靠近光源而越发强烈。

    走了不知多久, 白薇停下了脚步。她呆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光源,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那些蓝色的发着光的球体并不是星星。

    它们是一个又一个连接起来的茧。

    椭圆形的茧有半人高,被细细的丝线悬挂在半空中。茧是半透明的,泛着蓝色的荧光, 白薇可以透过茧的外壳看到茧心里的纤维和液体,以及浸泡在液体中的小麦克。

    小麦克和在松胡广场上走丢的四个孩子都被裹在了茧中。

    令白薇脊背发凉的是,不仅仅只有这五个孩子, 每个悬挂在半空的茧里都裹着一个孩子。他们闭着眼睛, 蜷着身子, 漂浮在茧心的淡蓝色液体里。

    稍让她安慰的是,那些孩子应该还活着。他们面色红润, 五官舒展, 仿佛回到了母亲的子宫里, 睡得正香甜。

    但白薇并不因此而彻底放心, 她发现每个茧的底部都开着一个口子, 口子连着一根较粗的丝线, 似乎将茧中的养分一点一点吸走。

    她的目光顺着那些丝线一路找去, 最后落回了脚底。

    吸取营养的丝线最终都汇集到了地下。

    白薇就着蓝光重新审视脚下的地面。她跪趴下来, 整张脸凑近地面。这一看,她不禁神色一凛。

    这哪里是地面, 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茧!

    厚厚的茧层下突然有什么东西游动了过来。白薇还来不及反应,便见一只硕大的复眼猛地贴上茧皮,正对上白薇的眼睛。

    白薇大骇,整个人弹了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所以那些孩子都被作为养分,供养着脚下这个茧么?

    白薇稳住心神,再度看向脚下的巨茧。这一次她看清了,茧里裹着一只蓝蝶。

    她想她也许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这里是摩罗夫人的蝶巢。

    白薇望向半空中的茧。这样多的孩子被困在这里,她该怎么才能把他们放出来呢?她试着扯了扯裹着小麦克的茧,但结成茧的丝比她想的要结实,于是她加大了力道。

    就在白薇即将撕开茧皮时,有什么东西蹿上了她的脚踝。

    白薇低头,只见足下的巨茧耸动了起来,茧的表面分化出新的丝线,攀着她的腿往上缠。白薇眉头一皱,腿上发力想挣脱茧丝,然而这些丝韧性十足,根本不受她的摆布。

    茧丝如有生命般爬上她的大腿,缠上她的腰,眼见就要伸向她的手臂。

    白薇急得额头冒汗,她破罐子破摔,咬破指尖,用力将血珠甩到丝线上。她也不知道这个办法管不管用,只求地藏血能有些作用。

    就在白薇祈祷的关头,那几滴鲜红的血在碰到茧丝时突然炸裂开,燃成了一朵朵火焰堆叠的花。地藏血幻化的火花顷刻间蔓延开,将白薇身上的茧丝烧了个干净。

    白薇一脱困便往外逃开。茧丝一路紧追不舍,她只得一边跑,一边将手上的伤口扯得更大,让地藏血逼退这些茧丝。

    她知道这不是个好办法,茧丝无穷无尽,而她的血和体力迟早是会用尽的。

    得离开地面。白薇想。于是她蕴力一跃,借着空中悬浮的小茧一路往上。

    然而就在她的足尖踩上小茧借力时,那个看似无害的小茧突然裂开了一条狭长的缝,一口将白薇吞了进去。

    白薇眼前一黑,所有的光亮骤然离她而去,视野里连微弱的蓝光也不复存在。她正奋力挣扎,一缕突如其来的灯光刺得她眯了眯眼睛。

    她很快适应了光线,却在看到周遭的情景时不由一愣。

    这是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

    吊顶上是四盏水晶宫灯,柔和的光从水晶的各个切面折射出来,将整个房间笼在一片朦胧旖-旎的光影中。房间的窗子大开着,窗外是如水的夜色。

    房间中央是一张覆着层层幔帐的大床,有隐约的人声从床上传来。

    白薇愣怔了一瞬,轻手轻脚地向那张床走去。

    她走到床边时,一阵女人的轻笑从幔帐深处传来,接着是男人低沉的闷哼。

    白薇脑袋一轰,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

    她顿时明白床上的人在干什么了。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么直挺挺地僵立在原地。

    床幔突然被人哗地拉开,白薇避无可避地对上了床上的人。

    她瞪着眼睛,看到了一脸餍-足的摩罗夫人。

    眼前的摩罗夫人看上去艳丽极了,带着一抹明媚的娇憨,眼角未生细纹,眸里未含哀伤。

    摩罗夫人随手扯了一件长袍裹住身子,婷婷袅袅地往窗台走去。

    白薇正挡着摩罗夫人的去路,她还来不及躲避,便见摩罗夫人熟视无睹,穿过她的身体走了过去。

    白薇一愣,便见床上的男人跳了下来,也毫不停顿地穿过自己,追向了摩罗夫人。

    白薇这才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没有实体。

    男人追了过去,从背后环住摩罗夫人。他垂头附在女人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女人咯咯直笑。

    窗外月色正好,窗前男女情意正浓。

    虽然此刻二人看不见白薇,但这根本无法减损白薇心里的尴尬。

    她用手背贴了贴自己微烫的脸颊,想别开脸,目光却又忍不住往窗台瞟去。

    就在白薇内心挣扎的关头,她眼前又是一暗。光倏然退去,世界再度黑暗。

    这一次,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亮光。

    黑暗中她听见女人痛苦的哭叫声,接着是婴孩的啼哭。

    “他是人类。”是裘德的声音。

    摩罗夫人气若游丝地说:“让我看看。”

    “真的……是人类啊。”摩罗夫人喃喃。

    裘德:“冯特大公说他想要这个孩子。”

    “我不同意。”摩罗夫人一口回绝。

    “他应该像人类一样长大。”裘德说。

    这次,摩罗夫人沉默了。

    白薇心下震颤。世人都道摩罗夫人孑然一身,但未料摩罗夫人是有过孩子的。

    蓝蝶和人类诞下了子嗣。

    当白薇的视野中再度有了光,她发现自己站在某个庄园的小庭院里。

    摩罗夫人一身得体的绒面套裙,戴着一顶羽毛帽,正对着庭院前那栋小楼的窗口。

    窗口里趴着一个八九岁小男孩。

    “你下一次什么时候来看我呀?”男孩问。

    摩罗夫人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脑袋:“那得等到冬天了。等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我就来了。”

    “你会来接我走吗?”男孩又问。

    摩罗夫人沉默了片刻,问:“他们对你不好么?”

    男孩闷闷不乐地说:“我想和你在一起……”

    “等今年落雪的时候,我就来接你。”摩罗夫人柔软了眉目。

    “真的吗?”孩子一下子高兴起来。

    “你不可以骗我哦。”他拉着摩罗夫人的手,“我们拉钩。”

    白薇走近窗台,看清了男孩的脸。他有着天使般可爱的容颜,一头蓬松蜷曲的头发,以及一对蓝得像晴空一样的眼睛。

    这张脸白薇并不陌生,那个常常流连在马戏团庭院里的雪孩子就有着这样一张脸。

    只不过雪孩子的脸是冻雪般的煞白,而眼前这个孩子有着红扑扑的双颊,像一颗熟透的小苹果,柔软而香甜。

    白薇的脑子嗡嗡地响。

    她蓦地想到了从马戏团帐篷里逃走的雪孩子。他那样迫切地从舞台上跑走,是不是因为感应到了正在松胡广场表演的摩罗夫人?

    而摩罗夫人呢?她又为什么突然发狂吞掉了整片街区的灯光,还失控地变回了本体?

    那位优雅的蝴蝶夫人,是不是在演出途中,正好撞见了前来找她的雪孩子?

    白薇还未想明白,便听到虚空中有人在呼唤。

    “薇小姐。”

    那是摩罗夫人的声音。

    幻境里的摩罗夫人正在和她的孩子说着悄悄话,那么此刻呼唤她的,自然就是现实中的摩罗夫人了。

    “薇小姐。”虚空中的摩罗夫人又唤了一声,“请你醒一醒吧。”

    白薇也想醒来,可是她不知该怎么办。她只记得她被一颗茧吞了下去,紧接着就来到了这些回忆的幻境里。

    摩罗夫人说:“你入侵了我的精神体,或许你可以试着用精神力把自己剥离出来。”

    精神力?白薇闻所未闻。

    只听摩罗夫人长叹了一口气:“你快醒来吧,再不醒来,千面阁下就要把整座皇家剧院拆干净了。”

    诺兰?诺兰!

    白薇一个激灵。诺兰还在外面等着她。

    她着急起来,闭着眼睛胡乱用力,也不知哪里碰上了好运,她觉得体内有一股力量荡了荡,似乎正扯着她的灵魂往外走。

    耳边隆隆的,幻境碎裂了。

    第053章 24

    Chapter24. 遗弃

    白薇再次睁开眼时, 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蝶巢。她被那颗小茧吐了出来,跌落在绵软的巨茧上。

    蝶巢的光蓝幽幽的,笼着白薇面前的摩罗夫人。

    摩罗夫人已经恢复了人形。她身着宝蓝色的演出长裙, 站在白薇两步开外处。

    “薇小姐。”摩罗夫人目光平静地看着白薇。

    白薇站了起来, 看向四面被茧丝粘连在一起的茧群。她的目光落在小麦克和那四个走丢的孩子身上。她早该想到的,那四个蓝眼鬈发的孩子无一例外像极了雪孩子。

    除了那四个孩子, 其他包裹在茧里的孩子也大多有着与雪孩子相似的体貌特征。

    摩罗夫人以雪孩子为模板收集了这一群孩子。

    但也有例外, 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与雪孩子有共同点,还有不少孩子看上去与雪孩子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譬如小麦克。

    “夫人,”白薇说, “那些走丢的孩子都在这里。”不止如此,连没在警署登记失踪的孩子也在这里。

    “您为什么要把他们抓来这里?”白薇终于问出了口。

    摩罗夫人并不因罪行被揭露而慌乱,她似乎已经料到白薇会问这个问题, 于是和缓道:“如果不把他们带来这里, 他们也许会和我的孩子一样。”

    白薇一愣。和摩罗夫人的孩子一样, 怎么一样?

    “变成雪孩子。”摩罗夫人平静地说。

    冻死在雪地里,若执念深的, 化为雪孩子;若死时已麻木的, 连做一个雪孩子的机会也没有, 只能腐烂在厚厚的雪地下, 待来年开春时与一地垃圾一起铲入扫雪的铁皮车。

    白薇不知道这些孩子来蝶巢之前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只知道至少此时此刻, 他们都活得好好的。

    “这里有二十六个孩子。”摩罗夫人继续说, “但只有五个孩子在警署的失踪人口里备了案。就算是这五个看似幸运的孩子, 你确定把他们送回去就是对他们好么?”

    白薇一时无法回答。她想到了霍克里奇街13号人去楼空的屋棚,以及巴克勋爵不为人知的盘算。

    如果小麦克离开蝶巢, 哪里又是他的好归宿呢?

    “薇小姐,如果你能找到更好的地方安置这些孩子,那么你可以把他们带走,否则就让他们留在这里吧。在这里,至少他们不必遭受冻饿,还能有一个美梦。”

    梦里,他们有母亲柔软的怀抱,有热烘烘的壁炉,还有香甜的晚安吻。

    白薇看向脚底下的巨茧。

    所以并不是茧里的蓝蝶吸收孩子们的养分,而是这些孩子们靠着蓝蝶供应的养分维持生命么?

    “夫人,您是在用生命供养这些孩子么?”白薇问。

    她想起了幻境里摩罗夫人年轻而明媚的脸,而眼前的摩罗夫人已眼生细纹,这中间不过才几年光景而已。

    摩罗夫人不用回答,白薇已知道了答案。

    “为什么?”白薇有些茫然。连孩子的至亲都放弃了这些孩子,为何摩罗夫人却将他们带回了蝶巢?哪怕善良正直如卢克,也未必能做得到。

    摩罗夫人沉默了一瞬,似有些失神:“因为遗憾。”

    就在这时,蝶巢毫无预兆地震了震。

    摩罗夫人回了神,目露无奈:“薇小姐,你得快些离开了。千面阁下快要把我的巢捅破了。”

    说罢,摩罗夫人如羽化般散开。

    白薇恍然。蝶巢里的这位摩罗夫人,竟只是一道虚影。

    随着摩罗夫人影像的消失,头顶出现了旋涡状的洞口。白薇连忙提气蕴力,跃上了开启的洞口。

    洞口开启片刻后迅速闭合,白薇脱力地滚落在皇家剧院的舞台上。

    她还未起身便被搂进了一个怀抱。

    “有没有哪里受伤了?”诺兰的语气透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没有。”白薇攀上诺兰的脖子,借力站直了身子。她抬头的刹那愣了愣,皇家剧院的灯光已经回来了,然而灯火通明的演出厅内一片狼藉。观众席被荡平了大半,支撑着二楼包厢的柱子断了半截,整个二楼包厢倾斜着倒了下来,连带着幕布也被拉扯了下来,乱七八糟地挂在台阶上。

    在这宛如经历了暴风洗礼的大厅里,裘德脸朝下栽在废墟般的观众席里,一动也不动。

    “你打架了?”白薇瞪圆了眼。

    诺兰一脸无辜:“我没有。”

    所以这里一副末日浩劫的样子都是裘德一个人的功劳?白薇说什么也不信。

    “观众呢?”白薇不免紧张起来。演出厅成了这副鬼样子,观众该不会被捶到废墟底下了吧?

    诺兰轻咳一声:“鸟居把他们送走了,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到家了吧。”他自然不会说,千年蜃将那些贵族一口吞下,再把他们丢到了松胡广场。那些贵族老爷虽然看上去蠢了些,但不至于蠢得连家门也找不到,所以眼下他们应当抵达各自的府邸了。

    他说的都是实话。没毛病。

    白薇将信将疑。

    直到被诺兰揽着肩走出皇家大剧院,白薇也没有见到摩罗夫人。摩罗夫人带着白薇离开蝶巢后,就这么消失了。演出厅里唯有裘德人事不省地躺在废墟里,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灯光回到了整片街区,松胡广场亮堂了起来。人们受了惊吓,不愿再在广场上停留,纷纷打道回府。没了客人,广场上的小摊贩也收了摊,一时间热闹的松胡广场难得地冷寂了下来。

    白薇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她得找到雪孩子。

    雪孩子没在摩罗夫人身边,那么他又会去到哪里呢?

    松胡广场空旷了起来,正巧方便他们找人。

    白薇和诺兰踩着厚厚的雪,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找了起来。白薇以为他们得找上好一会,谁知才转过一个帐篷,白薇便看到了雪孩子。

    小小的孩子孤零零地坐在板凳上,呆呆地看着台子上已经落幕的木偶戏。

    塞翁蹲在雪孩子面前:“小木偶找妈妈的戏已经演完了,你该回家找自己的妈妈啦。诶,你怎么还哭了呢?”

    雪孩子垂着脑袋,默默地抹着眼泪。

    木偶戏的老板正急得抓耳挠腮,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熟人:“薇小姐!”他笑了起来,冲白薇和诺兰招了招手。

    白薇走到雪孩子跟前,半蹲下来。

    塞翁压低嗓音对白薇道:“这孩子也真古怪,先前我见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了皇家大剧院。”

    白薇眼皮一跳:“他进去了?”

    “怎么可能?”塞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皇家大剧院如果谁都能进,咱们还用得着为《蝴蝶夫人》的门票发愁吗?这孩子大概才跑到演出厅的门口,就被守卫丢了出来。”

    “被丢出来了啊。”白薇喃喃。

    “可不是么?我看他一个人杵在剧院门口怪可怜的,于是请他来看木偶戏。”塞翁挠了挠头,“结果看了木偶戏,他好像更不开心了。”

    白薇伸出手摸了摸雪孩子冰冷的脸颊。

    雪孩子的泪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安格鲁说,雪孩子没有思想,他们的大脑里只剩下咽气时的那一抹执念。他们天真浪漫地活着,不问饥饱,不知伤痛。

    可是眼前的这个雪孩子,哭得这样伤心。

    塞翁忽而想到了什么。他扯了扯白薇,冲她使了个眼色。

    白薇狐疑,跟着他站了起来,走到一边。

    “怎么了?”她问。

    塞翁搓了搓被冻红的手:“这孩子大概不会有人来接了。”

    “为什么这么说?”白薇蹙眉。

    塞翁看了白薇一眼,苦笑道:“薇小姐大概不知道每年冬天会有多少孩子被遗弃在松胡广场吧?”

    “带着孩子看了最后一次表演,等孩子回头,父母早就离开了。这里人多,孩子想追也追不上。”

    塞翁吐出一口气:“其实我觉着,如果多伦城真的有拉诺萝拉,也许是件不错的事。拉诺萝拉会把孩子带回家,总不至于让他们在雪地里挨饿。被留在雪地里的孩子大概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没能捱过这个冬天,要么……”他顿了顿,没有往下说。

    “什么?”白薇不解。

    塞翁面露不忍:“要么被带去了蛛巷。”

    蛛巷,犯罪和情-色的云集地。这样小的孩子被带去了那里,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白薇想都不敢想。

    白薇喃喃:“竟有这样狠心的父母。”

    塞翁笑了:“薇,你生活在富裕的家庭里,不会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一块面包疲于奔命。”

    “我不打算为这些不负责任的父母辩白,但我想说的是,这个世道比你想的要艰难得多。”

    夜深,雪花一片挨着一片的落下来。

    白薇只觉得心脏难受得很,她看向坐在长椅上的雪孩子,诺兰单膝跪在孩子面前,不知和他说着什么,孩子终于止住了哭泣。

    “你以往遇到过不少这样的孩子吧?”白薇问,“他们被父母丢在你的帐篷前。”

    塞翁没有反驳。

    “那么你是如何处理他们的呢?”白薇侧眸看向塞翁。

    年轻的老板沉默了片刻,抱着胳膊长长叹了一口气:“薇,我不是慈善家。”

    木偶戏的帐篷是松胡广场最后一个关棚收摊的。

    诺兰一手抱着雪孩子,一手牵着白薇,踩着积雪往回走。

    两人还未行至查令街58号,雪孩子便从诺兰的胳膊上跳了下来。他又恢复了天真浪漫的模样,蹦蹦跳跳地向院子里跑去。在他短暂的记忆里,这里是他身为雪孩子的家。

    查令街58号的大门今夜破天荒地开了半边,仿佛在等着哪个走丢的小家伙归家。

    门内传来安格鲁训斥莉莉安的声音:“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不是让你去找雪孩子的吗?你知不知道雪孩子多脆弱,在外边会有多危……诶?你回来了!?”

    于是训斥的对象发生了转移:“我说你这个小孩子怎么回事?第一次上台紧张也不能跑啊,你知不知道大家找了你多久?希德,笤帚在哪?得打一打才长记性……”

    白薇停步在门外,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薇?”诺兰轻轻地问。

    白薇忽然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了诺兰。她把自己整个地埋在诺兰的胸膛里,闷闷地说:“诺兰,我曾以为,我的人生真是糟糕透顶了。”

    但其实,并不尽然。

    她年幼失怙,却有莲夫人悉心教导,尔后身陷费舍尔的牢笼,亦有路易默默守候。

    哪怕化骨重生,她也在马戏团里拥有了家人般的同伴。

    而此时此刻,她的眼前站着她喜欢的人,她赖在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落下的一个吻。

    “那现在呢?”诺兰的声音温柔极了。

    白薇坏心眼地将眼角的泪花蹭进诺兰的大衣。

    “现在吗?”她笑了起来,“现在我发现,我比自己以为的要幸运得多。”

    第054章 25

    Chapter25. 失去

    一大清早, 安格鲁敲响了白薇的房门。

    他等了老半天,房门才开启了一条小缝,门缝后头的白薇一脸睡眼惺忪。

    “喏, 给你的。”安格鲁从门缝塞进了个包裹, “快换上试试,布莱恩在后院等你嘞。”

    白薇低头一看, 是一套剪裁得体的裤装。她不由一愣, 裤装是男人穿的,多伦女性从来只着裙装。

    白薇兴冲冲地换上了新衣服。无论是上衣还是裤子,皆尺寸贴合,安格鲁显然下了些功夫, 裤子的腰臀处尽显女人的曲线,与男人那些或直挺或肥大的裤子一点儿也不一样。

    裤装确实比裙子方便得多,白薇原地走了几步, 只觉得步步生风, 好不自在。

    白薇脚步轻快地来到后院, 见布莱恩正和坎昆喂招。布莱恩一记锁喉,将坎昆打趴在地。

    安格鲁盘腿坐在长廊的栏杆上, 见着白薇便啧啧夸开了:“哦呀, 真不愧是我的手艺, 你们看看, 整个多伦谁做的衣服能比我做的好看?”

    后院里的小伙子们都停了动作, 杵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白薇。

    白薇被这么多人看着, 也不羞赧, 双手插兜原地打了个旋儿。

    “好看吗?”她大大方方地问。

    格斗组的男人们一个个红了脸。被打趴在雪地里的坎昆忘了吐掉嘴里吃进的雪团, 呆呆地说:“好……好看……”

    坎昆话还没说完,就被布莱恩一巴掌拍进了雪里。

    “薇, 刚刚那个招式看清楚了吗?”布莱恩问。

    白薇愣了愣:“大概……看清楚了。”

    布莱恩把坎昆从雪地里扯起来:“那就过来,和坎昆打一场。”

    坎昆一个激灵,忽觉脖子隐隐作痛,上次被白薇撕裂喉咙的痛感似乎又上来了。

    “你们看够了没有?”布莱恩冷冷道,“没看够的,过来跟我喂招?”

    围观的男人们缩了缩脖子,赶紧你推我搡地让开了去,两两结对地练习起来。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白薇不知自己被甩进雪地了多少次,衣服里、头发上沾满了雪沫。

    她和坎昆打了三场,又和格斗组的其他三个小伙子各打了一场,他们不因她是女人就放水。其间布莱恩叼着根草茎在一旁看,时不时出声指点几句。

    白薇喘着粗气坐到一边休息,布莱恩递过来一壶水。

    “薇,咱们格斗组的男人都没有你天赋高。”他咬开水壶的木塞,往嘴里灌了几口,说,“但现在的你打不过他们。”

    白薇抱着水壶喝了几口,点头:“第一次能打赢坎昆,确实运气成分居多。”

    无论是费舍尔还是坎昆,他们在面对她时都轻敌了,这才让她有了可乘之机。

    安格鲁听罢整个人抖了抖:“薇,你已经很厉害了。”

    布莱恩瞥他一眼:“当然,以薇现在的水平,掀翻安格鲁和希德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布莱恩你什么意思啊?!”安格鲁不满,他明明白白地从布莱恩的眼里读出了弱鸡二字。

    “没什么意思,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布莱恩拧上了水壶的木塞:“如果你不够强,那么最后被丢弃在雪地里的就是你。”

    白薇闻言微微一怔,接着便问:“听说每年冬天,都会有孩子被丢弃在松胡广场。是这样吗?”

    “你说呢?” 安格鲁换了个盘腿的姿势,“如果每年没有那么多被丢弃的孩子,那么老霍普领回来的雪孩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孩子被拐进了蛛巷呢?”白薇又问。

    安格鲁遗憾地摇了摇头:“那么就算他变成雪孩子,也不会被老霍普捡回ῳ*Ɩ 来。”

    “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安格鲁说,“如果在蛛巷里咽气,那么他们在变成雪孩子后很快就会被吃掉,根本等不及有人把他们捡回家,所以老霍普从来不去蛛巷找雪孩子。”

    白薇沉默了半晌,问:“昨晚跑掉的那个雪孩子,他是怎么被老霍普领回来的?”

    “他啊,”安格鲁挠了挠脸颊,“他倒是个例外。他当初能被老霍普捡回来实在走运。那个孩子从蛛巷里逃出来,跑到松胡广场,正巧碰上了老霍普。”

    “他是在老霍普的脚跟前咽气的。”

    白薇指尖发凉:“怎么会从蛛巷里跑出来……”

    布莱恩漠然道:“可能是被人拐进蛛巷的,也可能是被家人卖进去的,谁又知道呢?”

    安格鲁和布莱恩似乎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他们开始讨论今晚的节目,盘算着下一场海藻表演能卖出几张票,以及如何从希德手中抠出几枚金币。

    白薇却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直到科恩远远地喊了她的名字。

    “薇,”看门的小少年冲她挥了挥手,“有人找你!”

    “谁?”白薇诧异。

    白薇走出大门,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门边的萨拉。

    几日不见,萨拉看上去更加憔悴了。她双颊凹陷,鼻头通红,似乎在雪地里跋涉了很久。

    “薇小姐。”萨拉看到了白薇,眼睛亮了亮。

    白薇皱着眉头看向萨拉。

    萨拉扯了扯脏兮兮的外套,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口袋。

    “请帮我找回孩子吧,”她把牛皮口袋塞进白薇怀里,“这是佣金,你看看够不够。”

    萨拉局促地搓了搓手:“如果不够,我再想办法。”

    白薇掂了掂手中的牛皮袋,神色复杂地看向萨拉:“你这几日是去筹钱了?”

    萨拉愣了愣,接着点了点头:“我回了一趟乡下,找了许多人,换了一些钱。”

    “为什么想到来找我?”白薇淡道,“你应该去警署。”

    “我不相信他们。”萨拉胸腔起伏,“警署的人和巴克勋爵是一伙的。”

    “我实在不知道该找什么人了。”萨拉哀哀地看着白薇,“你能帮我吗?”

    白薇想从女人的神态中找出些端倪,但她只看到了一个焦灼而无助的母亲。

    “既然如此,你当初在松胡广场的时候,为什么想要抛下小麦克?”白薇的声音冷了下来。

    萨拉突然脸色煞白。

    她惊惶地看着白薇,仿佛看着一个能洞察人心的魔鬼。

    过了许久,萨拉开了口。

    “那个时候,是我鬼迷心窍了。”她苦涩道,“走出那个街区我就后悔了。”

    白薇平静地审视着她。萨拉应该知道当晚巴克勋爵的马车就跟在他们身后,她大概经历了激烈的心理斗争,最终还是奔回了松胡广场。

    “如果我说,小麦克已经死了呢?”白薇说。

    萨拉愣住。

    那一瞬间,她脸上所有的血色都消失了,她瞪着通红的眼睛望向白薇,仿佛在等白薇告诉她这只是个玩笑。

    但白薇什么也没有说。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他还活着。”

    萨拉脱力般跌坐在雪地上,捂住脸又哭又笑。

    “感谢上帝,感谢上帝……”萨拉不住地重复。

    只有失去了,才知道曾经拥有的是怎样的宝贝。

    拉诺萝拉在淹死了自己的孩子后,才猛然清醒,发了疯地后悔起来。

    萨拉是幸运的,她的小麦克正蜷在蝶巢的美梦里,等着某天与她团聚。

    而拉诺萝拉则是不幸的,她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白薇默不作声地把装满钱币的牛皮袋放在萨拉脚边。

    塞翁在收摊前对她说了一句话:人心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但也没有你想的那样坏。

    萨拉还是回来了。

    这时候,卖报童举着报纸一路奔过查令街:“冯特大公抵达多伦了!冯特大公抵达多伦了!”

    街坊邻居纷纷从窗子里探出了脑袋。

    白薇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报纸,头版头条便是摩罗夫人婀娜的侧影。

    “多伦城最后一场《蝴蝶夫人》今夜开幕!”

    白薇皱了皱眉,她想起了无灯的皇家大剧院,以及坐在长凳上抹着眼泪的雪孩子。

    昨夜,表演中的摩罗夫人应该看到了闯入演出厅的雪孩子,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孩子被剧院的守卫赶了出去。

    为何不去追呢?以摩罗夫人的性格,她不会在意中断一场演出。

    白薇想,这里头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或许,摩罗夫人在见到雪孩子前,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已不在人世,直到她看到了演出厅门口那个冷冰冰的小孩子。

    所以她才发了狂,失控地化出了本体。

    那一刻,怒火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

    摩罗夫人和她的孩子约好了,这个冬天就来把他接走。

    可是她为何没能将孩子接走,而那个孩子又为何流落到了蛛巷?

    其中的缘由白薇并不知晓。

    白薇折起报纸。

    最后一场《蝴蝶夫人》,她该穿哪一条裙子出席呢?

    第055章 26

    Chapter26. 终场

    这一次白薇没有选择安格鲁精心缝制的珊瑚裙, 她挑了一条极为普通的裙子,裹上大衣和围巾,就这么出了门。她甚至没有乘坐马车。

    街道两边的夜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最亮的莫过于皇家大剧院的灯光。

    为了迎接冯特大公, 今夜的皇家剧院灯火通明。红毯从剧院大厅一直铺到了街道上,连结着松胡广场和剧院的街道戒了严, 士兵们分立两道, 驱赶着人群。

    可即便如此,人潮依旧热情不减。

    白薇在一群鲜衣华服的贵族中显得格格不入,但这一次她没觉得哪里不得体。也许是心态变了,她已不再有第一次观看《蝴蝶夫人》时的雀跃与热情。

    侍者引着白薇往楼上的包厢走去。

    这一次的包厢比上一次的位置更偏远些, 恰在走廊尽头,无人打扰。

    白薇掀开包厢的幕帘,忽而一愣。

    包厢里已经有了人。

    身着礼服的男人靠坐在椅子里, 单手支颔, 望着舞台上垂落的幕布。

    此情此景是那样熟悉。也是在皇家大剧院, 也是在铺着地毯的走道,诺兰坐在包厢里, 她站在包厢外, 只是那时有蓝蝶引路, 而这一次她自己走了过来。

    白薇提着裙子, 蹑手蹑脚地走到诺兰身后, 捂住了他的眼睛。

    “这位先生, 您走错了吧?”她翘了翘嘴角, “这是我的包厢。”

    诺兰被捂着眼睛, 也不反抗,闻言甚至认真思考了片刻:“怎么会呢?这分明是我和我爱人的包厢。”

    “那么你的爱人在哪里?”她问。

    “正捂着我的眼睛。”他答。

    白薇忍不住笑了起来。

    诺兰拉下白薇捂着他眼睛的手, 捉到唇边吻了吻:“手怎么这么凉,没有坐马车来么?”

    白薇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脸颊:“走过来的。”

    诺兰蹙了蹙眉,将她抱在了腿上。

    白薇依偎着男人暖和的身体,顺势环住了他的脖颈:“这么巧,我们又在同一个包厢里。”

    “门票是摩罗夫人特意送来的。”诺兰说。

    “是吗?”白薇有些惊讶,接着便轻笑出声,“第一次重逢也是摩罗夫人牵线,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在撮合我们。”

    白薇越想越觉得有迹可循,不止是这两场歌剧,还有歌剧结束时的那个意外。本该来接她的安格鲁被蓝蝶迷惑了神智,于是她和诺兰在并肩度过了第一个夜晚。

    “你认识摩罗夫人?”白薇撑起身子,垂头看向诺兰。

    诺兰摇头:“虽然此前有所耳闻,但皇家剧院灯灭的那天晚上,我和她第一次碰面。”

    可是摩罗夫人看着他们,却不像是看着第一次见面的不速之客。

    白薇还要深想,舞台上的音乐打断了她的思路。

    舞台的幕布徐徐拉开,今夜的《蝴蝶夫人》开场了。

    摩罗夫人身着一袭华丽的宝蓝色曳地长裙,从舞台的升降梯缓缓入场。她本就美貌,盛装之下更是美得夺目。

    第一声唱腔起的时候,高台上有人率先鼓起了掌。

    白薇看向那个鼓掌的绅士。那是整个皇家剧院视野最好的看台,站在看台边鼓掌的就是今晚的主角,冯特大公。

    冯特大公的脸与白薇在蝶巢幻境中看到的男人的脸逐渐重合。他看上去老了一些,但依旧英俊挺拔。

    无论冯特大公与摩罗夫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在幻境的那个夜晚,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为什么叹气?”诺兰轻声问。

    白薇还未回答,便被摩罗夫人吟唱的歌词打断了思路。

    这不是陌生的歌词了。

    “我亲爱的宝贝啊,你在哪里?

    你蓝色的眼瞳是冬日最晴朗的天,

    你蓬松的卷发是最柔软的棉花,

    我爱你,我吻你,

    可你却不要我了。

    亲爱的宝贝啊,你还爱我吗?

    ……”

    “我先前在想,摩罗夫人还爱着那个负心汉吗?”白薇躺在诺兰怀里,轻轻地说,“现在我知道答案了。”

    诺兰抚了抚她耳畔的短发:“答案是什么呢?”

    “摩罗夫人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世人都说摩罗夫人痴情不改,为了给冯特大公献唱《蝴蝶夫人》,特意千里迢迢来到了多伦,甚至愿意为他改掉歌词。

    然而改掉的歌词里,那些充满爱意的描述:蓝色的瞳仁、蓬松的卷发,说的都不是冯特大公。

    冯特大公的眼瞳是深灰色的。

    摩罗夫人深情款款吟唱的人,从来就不是冯特大公,而是她的孩子——那个天真浪漫,每年等着母亲来探望他的蓝眼小娃娃。

    可是就在最后一年,摩罗夫人没有在庭院的窗子里看到她的孩子。

    亲爱的宝贝啊,你在哪里呢?

    那个时候的摩罗夫人不会想到,她的宝贝在蛛巷。

    诺兰抬头看了看冯特大公的高台,说:“但我看那位大公,应该对摩罗夫人旧情未了。”

    白薇冷冷道:“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蝴蝶夫人》本是悲剧,故事的末尾,蝴蝶夫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但是摩罗夫人的《蝴蝶夫人》绝不会是悲剧。

    那个优雅的,谜一样的女人所酝酿的应当是一场复仇剧。

    就像歌词里说的——

    “负心的人儿啊,要心肝何用?

    若你不要心肝,那便挖来给我吧。”

    然而一直到歌剧落幕,白薇也没有等来摩罗夫人的复仇。她所期望的如鬼火般的蓝粉、铺天盖地的蝶群,都没有出现。摩罗夫人没有失控,她用心地唱完了整场剧,赢得了所有观众如雷的掌声。

    摩罗夫人在聚光灯下优雅地行了一个老式的宫廷礼,幕布在她身前缓缓合上。

    剧院高台上,冯特大公面色激动地同随行侍从说了什么,接着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包厢。

    他应当是往后台的方向去了吧,白薇想,在后台截下摩罗夫人,再邀她去包厢坐一坐,诉一诉衷情。

    剧院散场时,白薇在雪地里眺望剧院顶楼的房间。那是摩罗夫人在多伦的休憩地,此刻那里正亮着灯。

    诺兰揽着白薇坐上马车时,白薇依然想着心事。

    “最后一场《蝴蝶夫人》就这么结束了?”她一时有些茫然。

    诺兰:“是的。”

    “摩罗夫人就这么放过了冯特大公?”

    诺兰却道:“恐怕不会。”

    白薇转头看他,眼里是满满的疑惑。

    “薇,你大概不知道摩罗夫人这一族类的特性。”诺兰拂去白薇发梢的雪沫,“他们本拥有无尽的生命,但从他们孕育子嗣开始,他们的身体就会快速地消亡。雌蝶吞噬掉与之交尾的雄蝶,接着用全身的养分孕育子嗣。”

    “理论上,蓝蝶如果不产子,他们可以活到时间的尽头,但现实恰恰相反,他们不约而同选择了绵延子嗣。”

    白薇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摩罗夫人的衰老并不单单因为供养着那些孩子,她本就在缓慢地走向死亡。

    她用生命孕育了她的孩子。

    “摩罗夫人在产子后只有十余年的寿命。她没有时间了,她必须在冬天结束前与冯特大公做一个了断。”

    诺兰平静地望向白薇,她的眼眶因震颤而微微发红。

    他安抚地吻上了她的眼睑:“这就是自然界,无论多么漫长的生命,都是有尽头的。”

    第056章 27

    Chapter27. 圣诞

    最后一场《蝴蝶夫人》落了幕, 白薇不再奔波于查令街与松胡广场之间。她把自己关在塔楼里,思考如何将蝶巢里的孩子换回来。

    摩罗夫人说,要想让那些孩子离开蝶巢, 必须先给他们找到归宿。

    该如何安置那二十六个孩子呢?

    白薇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 她拿出抽屉里的一叠信纸,用羽毛笔蘸着墨水写了上去。

    转眼到了圣诞。

    圣诞当日, 安格鲁将完成最后一场海藻表演。遗憾的是前几场海藻表演都没能卖出300张票, 希德已经下了断言,白薇这回输惨了。

    为此安格鲁很是愧疚:“薇,我知道你对我很有信心,但其实也不必有那么多信心……”竟然一下子押了300张票, 莱昂老大最叫座的时候也没能卖出那么多张票呢。

    白薇正好写完了最后一封信,闻言抬起头:“输了也没关系。”

    安格鲁愣了半晌,觉得心脏暖暖的:“薇……”

    白薇接着说:“才押一个银元, 赔不了多少。”

    安格鲁:“……”刚刚他一定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感动。

    谁知到了下午, 安格鲁突然发了疯似的擂着白薇的房门。

    “薇!你快来看看!”

    “怎么了?”白薇站在门后, 一头雾水地看着兴奋的安格鲁。

    “超过300张了!哦呀今晚的海藻表演卖出了340张票!!!我们的主帐篷大概要被挤爆了!”

    白薇怀疑自己听错了:“当真?”

    安格鲁抹了抹鼻子,不无得意地说:“那是自然, 只是没想到我的表演竟然能得到摩罗夫人的青睐, 我可真是太了不起了!”

    “摩罗夫人?”白薇有些意外。

    “是啊, ”安格鲁喜滋滋地说, “摩罗夫人买了今晚的票, 于是大家都跟着买。现在还有人在求票, 可是早就已经没票啦!”

    这夜, 黄金谷马戏团的帐篷盛况空前, 座位坐满了人,走道上挤满了人, 连帐篷边也全是挤挤挨挨的人群。

    摩罗夫人准时到场。

    白薇原以为现场大概率会出现混乱,安格鲁甚至做出了应对表演现场骚乱的十二套计划。

    但他们预想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观众们自发地让开了道,只远远地瞅着摩罗夫人,眼里满是惊艳和仰慕。

    平民百姓们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摩罗夫人。她的演出那样昂贵,她的身份那样不可高攀,可谁知现实中的她是这样亲切和温柔,她微笑着和大家打着招呼,甚至俯身摸了摸路边小儿的脑袋。

    她像一个梦,谁也不想戳破。

    今夜的演出尤为顺利。美丽的海底世界,精灵般可爱的雪孩子,每一处情节和音乐都美得恰到好处。

    这一晚的表演,没有雪孩子逃出舞台。

    演出结束,白薇在后台见到了款款而来的摩罗夫人。

    蓝眼的雪孩子从同伴们中跑了出来,扑入了摩罗夫人的怀抱。

    “你演得真棒。”摩罗夫人亲了亲雪孩子的脸颊。

    雪孩子骄傲地扬起了脸。

    他们就像多伦城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对母子。

    白薇走到摩罗夫人跟前,说:“他一直在等你。”

    摩罗夫人抱起了雪孩子,微笑地看向白薇:“薇小姐,也有人一直在等你。”

    “圣诞快乐。”摩罗夫人笑着说。

    白薇目送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忽而抬头望了望路灯下的纷纷扬扬的雪花。

    “圣诞快乐。”她也笑了。

    查令街58号的圣诞夜热闹极了。

    安格鲁的海藻表演成为了这一年度黄金谷马戏团最叫座的表演,为马戏团带来了大把的金币。但最让大家牙痒痒的是白薇釜底抽薪般的大获全胜,她赢走了一大笔钱,成了马戏团中数一数二的小富翁。

    “今晚的酒,薇来付账!”希德心痛地嚷嚷着,老大不乐意地把一袋沉甸甸的金币交到了白薇手中,“明晚的酒也是,以后一整年的酒都得薇来付账!”

    白薇举了举酒瓶:“大家尽情喝,都算我的。”

    一片欢呼叫好声。

    庭院里生着篝火,男人们围坐在篝火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连管家老霍普也破天荒地小酌了几杯。蓓姬和舞蹈组的几个姑娘甩着裙踞,围着篝火热舞起来。

    白薇坐在篝火边,拿过酒瓶喝了一口。酒一入喉就辣得她直皱眉头。

    男人们笑起来:“薇,喝不惯呐?”

    白薇舔了舔嘴唇:“我再试试?”

    大家哈哈大笑。

    篝火燃烧处,蓓姬一路扭着腰肢跳到了布莱恩面前,一把揪住布莱恩的领子,将他提到面前。

    布莱恩惊得一哆嗦,酒水洒了一地。

    这位格斗组组长条件反射地就要扯开揪着他的那只手,怎料蓓姬红唇一翘:“怎么,你要打我啊?”

    布莱恩一愣,当即忘了动作。

    蓓姬趁着这个空档,一把扣住他的后脑勺,气势汹汹地吻了上去。

    顿时庭院里口哨与哄笑齐飞。

    可怜布莱恩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轻薄,竟瞪大了眼呆在原处。

    蓓姬一吻过罢,一掌推开布莱恩的胸膛。

    她抬手抹了抹唇上晕开的口红,转头对白薇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白薇读懂了她的口型。

    蓓姬说:学会了吗?

    白薇莞尔,冲着蓓姬遥遥举杯。

    蓓姬咯咯地笑了起来,向白薇抛了一个飞吻,这才婷婷袅袅地踩着雪去往了另一边的篝火。

    笑闹至半夜,白薇一个人抽身回了塔楼。

    塔楼静悄悄的,大家都在院子里,连守门的科恩也丢下自己的职责,和希德甩着骰子。

    白薇推开房门,点上了壁炉。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接着走到了窗边。

    窗外是浓重的夜色和纷飞的白雪,远处传来圣诞的颂歌。

    白薇推开窗子。

    她对着夜色里的虚空轻轻叫了一声:“诺兰。”

    诺兰。

    这个全城狂欢的夜晚,她想和一个人度过。

    白薇歪着头,认真地思考着鸟居到底在哪里。她将手伸出窗外胡乱抓了抓,好像这样就能将鸟居给抓出来。

    就在这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白薇生生一愣。她猛一抬眸,便看见了诺兰。

    虚空中渐渐浮现出了一扇窗子,窗子后头是诺兰的卧室。诺兰坐在窗前,从窗子里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他们隔着两扇窗子、两个空间,双手交握。

    蓦地,白薇知道鸟居在哪里了——鸟居其实就停在查令街58号。

    原来诺兰一直在她身边。

    白薇拽了拽诺兰的手:“你过来。”

    诺兰凝了凝眉,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爬窗。

    “你不想来吗?”白薇皱了皱鼻子。

    话音未落,便有一阵微风掠过。诺兰越过窗子来到了塔楼。

    这是诺兰第一次来到白薇的房间。房间很小,多了一个他瞬间显得拥挤起来。

    但白薇并不在意。她走到诺兰跟前,环住了他的腰。

    “我曾经做过一个很过分的梦。”她仰着头看他。

    “什么梦?”诺兰低着头,眉目温和。

    白薇轻笑了一声:“梦里……”她停顿了一下,“梦里我把你欺负惨了。”

    “怎么欺负的?”诺兰虚心求教。

    白薇的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她用力一推,将诺兰推倒在了身后的床上,她顺着这股力道也倒向了床。

    诺兰被推倒的瞬间,条件反射地将白薇护在了怀里,于是两人相拥着倒在了一处。

    “是这样。”她吻上了他的额头,他的鼻尖,他的唇,以及他下巴上的小沟,“还有这样。”她毫无预兆地咬开了他的衣襟。

    白薇停住了动作,去看诺兰的眼睛。

    那汪碧色的浅溪慢慢变深,可依旧不见波澜。

    原以为他开了窍,看来依然是一块木头。白薇有些生气,于是报复似的咬了咬他的喉结。

    “薇,”诺兰忽而开了口,“你的梦里是不是有东国的湖,湖里还有一条莲花小坞?”

    白薇瞪圆了眼睛。

    “薇,那不是梦。”

    碧绿的浅溪里漾出了笑意,而浅溪的主人突然一个翻身将白薇锁在了身下。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那个梦吗?”诺兰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说,“梦里的细节我还记得很清楚。”

    当诺兰的吻落下来的时候,白薇仍处于震诧之中。

    她被动地承受着,却又控制不住地浑身发软。

    “专心。”诺兰惩罚似的咬了咬她的嘴唇。

    床是这样小,几乎容纳不了两个人。

    可是这样的空间也够了,因为白薇从头至尾便没能碰触到床沿。

    壁炉里的火分明并不旺,但塔楼里的温度却在慢慢攀升。

    窗子蒙上了水雾,再冷的雪花都要融化在这里。

    白薇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体有这样多隐秘的地方,但诺兰一一地把它们找了出来,打开它们,让它们疯狂地尖叫、颤栗、再化为窗玻璃上融化的雪花。

    “薇,”诺兰温柔地吻着她汗湿的鬓角,“你说梦里是不是这样?”

    白薇茫然起来。

    梦里是这样,但似乎又不是这样。

    诺兰读懂了她的目光。

    “也许我记错了。”诺兰认真地说,接着便从后头扶住她的腰,“应该是这样。”

    这下,不仅窗玻璃上的雪花融成了水,连檐角的冰凌也节节碎裂开。

    统统化在了这难耐的热潮中。

    黄金谷马戏团的圣诞狂欢还在继续,查令街的每一幢楼房里灯火暖融,远处的钟楼当当作响,圣诞颂歌辽远而悠长。

    圣诞夜,不愿天明。

    第057章 28

    Chapter28. 尾声

    多伦城仍沉浸在圣诞的余韵中, 以致于过了足足一个礼拜,冯特大公的尸体才被发现。

    他死在公馆里,赤身裸-体, 形销骨立, 身体有多处关节被扭成了匪夷所思的角度。

    令人们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尸体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茧里。一股股茧丝从他心脏的位置吐出来, 将他从头到脚缠住, 悬空吊挂在房间里。

    而他的心脏不知所踪。

    白薇是从报纸上读到这些信息的。

    此时天色尚早,整个鸟居静悄悄的。

    她穿着衬裙,光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翻着今日的多伦早报。

    诺兰拿着毯子, 从背后裹住她,隔着毯子将她搂进怀里。

    他亲吻她的发顶:“不多睡一会?”

    她倚在他怀里,把手中的报纸拿给他看:“你说得没错, 摩罗夫人会在冬天结束前做一个了断。”

    这篇报道不止描述了冯特大公的惨状。

    当警署派人去往冯特大公远在萨伦城的宅邸告知这一不幸消息时, 送信的人发现这座豪华的宅邸已没有一丝人气。

    整个庄园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人们掘地三尺, 终于在一个隐蔽的地窖里找到了冯特大公的夫人。

    大公夫人早已没了呼吸,她的眼耳口鼻处沾满了不知名的黑色粉末。现场的探员初步判断, 大公夫人的死因很有可能就是这些粉末。

    现场还有一些意外发现。

    这位出身贵族的大公夫人生前竟在暗地里进行不法交易, 她曾不止一次将冯特大公的几个私生子贩卖到不同的城市。

    探员查到, 大公夫人最近一次交易对象位于多伦城蛛巷的人体器官黑市。

    报道中对大公夫人的描述语焉不详, 但每一个字都令人不寒而栗。

    白薇合上报纸, 叹了一口气:“你说, 摩罗夫人和雪孩子现在在哪里呢?”

    “无论在哪里, 都是他们想去的地方。”诺兰说。

    他们彼此陪伴, 无论身在何处都是快活的。

    白薇也想到了这一层。她转身揽住诺兰的脖颈,踮起脚尖去吻诺兰下巴的谷地。

    她不再掩饰自己的喜欢。她喜欢他, 喜欢看着他,喜欢触碰他,喜欢他在她的身体里,喜欢他满心满眼皆是她。

    地藏的生命有多长,她不知道。

    千面的生命又有多长,她也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他们相依相偎。

    哪怕明日多伦毁灭,她也要缠着他到最后一刻。

    “诺兰,你要当心了。”白薇认真地看着他,“你招惹了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甩掉的。”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没有跑掉。”她舔了舔嘴唇,“以后我会缠着你,时时刻刻地缠着你。如果你要像那些贵族大公那样混蛋,我可不会客气。”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满腹心思,手沾鲜血。

    如今她打开了她的心,那么就不容许这颗心被辜负。

    “诺兰,你是我的。”

    “哦,是吗?”诺兰平静地消化了她的独占宣言,接着商量道,“我可不可以把你刚刚说的话录下来?等你斗志薄弱的时候放给你听,提醒一下你是要缠着我的,不可以半途而废。”

    “或者你给我写个保证书?”诺兰单手揽着她,另一只手去够书桌上的羽毛笔,“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你就写‘诺兰是薇的,薇会时时刻刻缠着诺兰’,”他想了想还觉得不够,“再加上一句‘薇必须谨记此条’。”

    白薇不明白话题怎么成了这个走向:“你怎么说得好像我才是那个负心人?”

    诺兰无辜地说:“难道不是吗?”

    紧接着他下巴一痛,怀里的小猫气急败坏地咬了他一口。

    “写就写!”她趴在桌子上,随手拿了桌上的本子就摊开写了起来,“后面得补一句‘诺兰如果不听话,打死’。”

    还未落笔,她便犹豫,心想还是不要打死了,她舍不得。

    白薇自顾闹了半天,忽然发现身后的诺兰没了动静,于是她转头望向诺兰:“诺兰?”

    诺兰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手下摊开的本子。

    白薇顺手拿的正是先知书。

    在白薇翻开先知书的刹那,诺兰紧张起来,他担心白薇看到先知书上的指示后产生误会,但他的担心落了空。

    摊开的先知书一片空白,先前的指示消失得干干净净。

    泛黄的书页上,只有白薇留下的那两行字。

    先知书从来不容纳多余的墨迹。

    与它指示无关的句子立刻会被吞噬,可是白薇写的字却安然无恙地留在了书页上。

    先知书静静地躺在白薇的手腕边。落了墨迹的那页纸甚至在白薇抬手的刹那,微不可查地卷了卷她的手指。

    竟似一抹缱绻的留恋。

    诺兰忽然想起了先知书不久前的指示。

    圣诞夜,不要让人靠近薇的塔楼。

    那夜,他警惕地隐在暗处观察塔楼的动静,可是什么危险也没有发生。

    也正是那个平静的夜晚,他将铭记一生。

    他想,也许他该重新审视先知书。

    先知书说可以帮他找到过去,而它一步步地指示着他走向了白薇。

    如果先知书没有撒谎,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的过去与白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诺兰?”白薇转过身,环住他的腰,“你不是生气了吧?那好吧,最后一句我不加……”

    回答她的是来势汹汹的吻。

    白薇微怔了一瞬。这个吻带着她所不明白的复杂情绪,她唯独能分辨出的是诺兰压抑着的深情。

    她轻轻地笑了,一点点放纵自己沉浸在这个缠绵的吻中。

    但诺兰想要的显然并不只是一个吻。

    微风荡过窗帘,藏住了房间内的轻笑和低语。

    桌上的先知书被吹得翻了好几页,哗哗的,像在哭,又好似在笑。

    ***

    当摄岚街警署正为冯特大公的离奇死亡焦头烂额时,卢克正满心舒畅地写着他的结案报告。

    失踪的孩子回来了。不仅如此,还有好些没能登记在册的走失孩童也回来了。

    小助手安普忧心忡忡:“咱们该怎么安置这些孩子?”

    卢克扬了扬手中的信:“不用操心,已经有办法了。福利院愿意接收他们。”

    “开什么玩笑?”安普不信,“多伦的福利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怎么肯一下子收这么多孩子?”

    “这次他们很乐意接收。”卢克说,“因为好几位贵族老爷写信做了引荐。”

    安普瞪大了眼睛:“你从哪儿弄来的引荐信?该不会是假的吧?”

    “假的又怎么样?”卢克淡道,“只要他们信了,又有什么分别?”

    安普还是不放心:“这次的案子办得也太顺利了,也没看你做什么,竟然还真给你找着了。”

    卢克没说话,低头看向手中的信。

    信封和信ῳ*Ɩ 纸皆是最普通的样式,封头盖着摄岚街的邮戳,一看就是在摄岚街警署转角的邮筒寄出的。

    这封信详细地告诉了他应该去哪里找这些孩子,去之前应该做些什么,同时附上了几位贵族的引荐信。

    这是卢克第二次收到这样的匿名信。

    第一次的信让他成功破获了开膛手连环杀人案。

    卢克打开一个铁皮匣子,将第二封信小心地放了进去,正好叠在第一封信上。

    安普好奇:“卢克,那是谁给你写的信啊,这么宝贝?”

    “我也不知道。”卢克笑了笑,“但我可以肯定,写信的一定是个好人。”

    ***

    雪停了,多伦的长冬即将过去。

    扫雪的队伍驻进了松胡广场,扫雪工、铁皮车将广场占得满满当当。

    负责扫雪的老工头忽然喟叹:“今年的冬天看样子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捱。”

    “怎么说?”

    “你看这些雪,干干净净。”

    同样在扫雪的还有查令街58号的男人们。

    安格鲁气喘吁吁地拄着扫帚,瞪眼看向趴在栏杆上的白薇:“你不过来帮我扫扫?”

    白薇好整以暇道:“布莱恩说了,这是男人的活,不让我们女人干。”

    安格鲁真想把扫帚丢在这女人脸上。

    “你怎么没让雪孩子来帮忙?”白薇忽然想到,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那些雪孩子了。

    安格鲁没好气地说:“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白薇一愣,“去哪里?”

    安格鲁看她一眼,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老霍普每年冬天都会带回来一群雪孩子,你以为咱们马戏团有多大,能容纳下年复一年的雪孩子?”

    白薇好像明白了什么。

    安格鲁继续说:“那些孩子已经在雪地里咽气了,雪孩子只是他们执念存在的一种形式。冬天结束,这些执念就会消散了。”

    冬天结束,雪孩子就会消失。

    就像冬雪融化于春日。

    白薇忽然不想再看地上的这些雪,于是转身往塔楼上走去。

    她正拾阶而上,忽然顿住了脚步,远远的有一对母子正向这里走来。

    白薇的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

    那对母子在查令街58号不远处停了下来。

    白薇莫名有些失落。

    她看错了。来的不是摩罗夫人和雪孩子,而是萨拉和小麦克。

    萨拉看到了白薇,遥遥冲她鞠了一躬。

    母子二人在原地站了一会,母亲便牵着孩子离开了。

    他们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查令街的尽头。

    多伦的冬天,结束了。

    第058章 番外

    番外·最后一场雪

    她在成为摩罗夫人之前, 是一只无人问津的小蝴蝶,懵懂地在山间游荡。

    直到那个少年将她捡回了家。

    那是一个奇特的三层楼小房子,隐在闹市中, 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机巧之物。

    她以为少年是个魔法师, 但渐渐地她发现,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一个有着极高炼金术资质的人类。

    少年教她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 告诉她如何隐藏在人群中不会引人注意。

    她学得认真, 并越来越像一个人类。

    有一天少年说,你该离开了。

    临别前,少年送了她一个预言:

    她将生于爱,也将死于爱。

    “你会爱上一个人类, ”少年说,“这份爱本身并无特别,但它会给你带来全新且特别的体验。你可以拒绝, 但如果你选择接受, 那么就意味着你放弃了永生。”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笑了笑:“如果你想知道答案, 那么你可以去到一座叫多伦的城市。在那里,你会找到你要的答案。”

    多伦?她暗暗记住了这个名字。

    少年又说:“如果有一天你去了多伦, 请帮我办一件事吧。”

    “好的, 您请吩咐。”

    她原以为很快就会找到那个答案, 但没想到一等就是漫长的几个世纪。漫长到这个世界几度更迭、魔法元素兴盛又衰微, 漫长到她曾与少年一起居住过的房子化为齑粉, 而当年的人类少年早已归于尘土。

    在漫长的岁月中, 她成为了摩罗夫人。

    声名、金钱、权势、爱情, 她都品尝过, 但并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痕迹。

    这样的人生于她而言,实在有些无趣。

    直到有一天, 她的身体里多了一个生命。

    她惊讶地感受着这个生命,就像发现了一块新大陆。

    于是她迫切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裘德。

    裘德曾是黑蝶一族的执掌者,后被族群驱逐,误打误撞来到了她身边。

    他们相互陪伴着走过了许多时光。他们是彼此最信任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朋友。

    她可以没有情人,但不能没有裘德。

    裘德闻言,当即色变:“你必须杀死它,否则它会杀死你。”

    蝶之一族的诅咒她是知道的,这个孩子会拼命地吸走她的养分,它的出生便意味着她的衰亡。那一刻她隐约意识到,多年前的那个预言已经开始转动齿轮。

    “我会的。”她这样对裘德说,“但我想再和它相处一段时间。”

    裘德从来不忤逆她的意思,但这一次是例外:“如果你做不到,我会亲自杀死它。”

    她觉得裘德小题大做,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几个月后她根本狠不下心来。

    那个生命给她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她开始期待这个小东西的每一次律动,满心欢喜地感受着它全心全意的依赖。

    为了不让裘德伤害这个小生命,她连夜出逃。

    当裘德满世界找她时,她正坐在壁炉前,和肚子里的孩子说着悄悄话。

    她听说裘德勃然大怒,甚至造访了那位他万分鄙夷的冯特大公。

    她轻轻地笑了。

    她有些庆幸这是她独自孕育的孩子,不必有蝶族的雄性伴侣为此丧命。

    然而她又不受控制地遗憾,如果她和裘德都只是普通人类该多好,那么这会是另一个故事。

    在蝶族,不仅产子是诅咒,连爱情也是。

    裘德还是找到了她。

    彼时她快要临盆,祈求地看着他:“帮帮我,帮我生下这个孩子。”她没有吞噬任何一个蝶族雄性,仅靠自己的力量强撑着孕育了这个孩子,而此刻她已到了极限。她害怕如果她死在生产的过程中,那么这个孩子该怎么办。

    她知道裘德不会拒绝自己。

    在裘德的帮助下,她顺利地生下了孩子。

    令她欣慰的是,这个孩子是个人类,不必背负蝶族的诅咒。

    她的孩子应该比她幸福。

    裘德提议,将这个人类孩子送到冯特大公宅邸。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没有办法照顾好孩子,但她还是找了诸般借口,拖延了一年才将孩子交给冯特大公。

    送走孩子的那天,她崩溃大哭。

    裘德笨拙地安慰她。

    冯特大公没有限制她探望孩子的次数,他甚至期待她常来,这样他们就能时常见面。但大公夫人显然不这样想,那个女人厌恶她的到来,总担心她要勾走冯特大公的魂。

    裘德不满大公夫人跋扈的嘴脸,一度想拧下那女人的脑袋。

    然而她并没有将大公夫人放在眼里,这个可怜的女人也只有用这样低劣的手段来博取丈夫的注意。

    此后,她一年来探望孩子一次。

    每次探望皆避开冯特大公,她没有兴趣与这位昔日情人虚与委蛇。剩下的时间里,她在寻找延长生命的方法。她想,至少她要陪伴孩子长大成人。

    那个冬天,她本要接走孩子,可是她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组织绊住了。为首的自称守钟人,画着花里胡哨的小丑妆,指责她延续生命的行为破坏了魔法的平衡。

    “夫人,您不能延续生命。”小丑说,“如今魔法凋零,要想维持平衡必须做出一些牺牲。”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冷冷地说。

    小丑耸了耸肩:“夫人,您本在我们的狙杀名单上。但庆幸的是,您自己放弃了永生。”

    她皱眉:“你们在追杀永生者?”

    “永生者占用了太多魔法元素,只有将他们身体里的能量反哺,其他更多的生物才能存活。你们已经活了这么长的岁月,是时候该离开了。”

    她冷笑,简直荒谬。

    她从小丑手中逃脱,受了一些伤。黑魔法师制造的伤口有些麻烦,但是她没有时间了,她得赶去庄园接她的孩子。

    可是当她赶到庄园,她没能见到她的孩子。

    “我的孩子呢?”她问大公夫人。

    大公夫人答:“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大公在哪里?”她没了耐心。

    女人破天荒地没有隐瞒丈夫的去向:“他在去往多伦城的路上,你可以去那里找他。你的孩子应该也在那里。”

    养尊处优的贵族女人笑盈盈地看着她,眼里带着怨毒的快慰。

    多伦?她一愣。尘封在记忆中的那个预言再一次冒了出来。

    她没有多想,当即启程赶往多伦城。

    然而当她抵达了多伦,冯特大公却迟迟未至。

    她一边焦躁地等待着,一边出门寻找孩子的下落。

    某一个飘雪的夜晚,她独自走在松胡广场,突然有人扯住了她的裙子。

    她低头一看,便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泪眼汪汪地望着她。

    那个孩子有着湛蓝的眼睛。

    她一时恍惚,她的孩子现在在哪里,会不会也像这个孩子一样被丢弃在了冰冷的广场上?

    “你要跟我回家吗?”她问。

    孩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于是她伸出手,牵住了这个孩子。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她的孩子已经在松胡广场的某个角落里咽了气。

    而她还在等着冯特大公亲口告诉她孩子的下落。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还要办一件事。

    她按着当年少年的嘱托找到了那个黑眼黑发的女孩。见到女孩的刹那,她一时有些惊异,她没有想到会在许多年后再次看到这样一张面孔。

    当她见到那位千面大人时,终于知道为什么少年要他们重逢了。

    她笑着留下了《蝴蝶夫人》的门票。

    少年说过的话,全部应验了。

    他说,多伦城会给她答案,那么她要的答案一定就在这里了。

    她已隐隐预见到了结局——她的结局大约充满了遗憾。

    所以当她在演出厅的门口看到她的孩子时,她竟不觉得意外。

    她的宝贝,变成了雪孩子。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为什么心脏还是这么疼?

    裘德在她发狂的瞬间用容器吸走了所有的光。他总是最了解她的,知道她不愿将自己这副模样暴露在灯光下,尤其是在她的孩子面前。

    “我要杀了他们。”她说。

    裘德说:“好。”

    冯特大公是个什么东西,她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可他胆敢让她的孩子受到这样的伤害。那个龟缩在庄园中顾影自怜的女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还有那些蛛巷里的渣滓,统统给她的孩子陪葬。

    复仇的过程很顺利,蝼蚁一样的人类根本没有能力反抗。

    她不觉得解气,只无限地后悔,她本不该仁慈。

    可是时间无法倒流。

    她擦干眼泪,去往了黄金谷马戏团。

    就算她的宝贝变成了雪孩子,他也在等她接他回家。

    她头一次深恨,为什么冬天这样短。

    最后一场雪落尽的时候,房间里没了雪孩子的笑声。

    再没有人会扑进她怀里,撒娇着喊她,妈妈。

    她觉得生命一瞬间被抽干。

    裘德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在某个宁静的清晨,她一睁眼便看见了床边的裘德。

    他仿佛有了预感,这几日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她看着他,终于问出了藏在心底很多年的那个问题。

    “裘德,你是不是喜欢过我。”

    男人握着她的手,说:“是。”

    空气静了一瞬。

    “那么现在呢?”

    “从未改变。”

    她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颊。

    一如这么多年,他们理智而克制的相处。

    “如果……”她叹了一口气。

    裘德没有等来她的后半句话。他的手心空了,床上的女人化作了蓝色的光点,消散开来,再也找不到痕迹。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男人沉默地垂下头,捂住了脸。

    ——卷二·《蝴蝶夫人》完——

    第059章 楔子

    楔子·咖啡

    多伦城的雪化尽了, 不止松胡广场,其他街区的人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空气里虽还带了冷意,但不可否认, 多伦的春日正悄然降临。

    阳光灿烂的午后, 国王十字火车站隆隆地开进了一辆来自北方奥尔滨城的铁皮车。

    火车靠站,乘客们提着大包小包从车门往下走。

    人流中, 有个高大挺拔的绅士分外打眼。他戴着一顶深灰色的贝雷帽, 同色系的西装和马甲里头套着一件粉色的翻领衬衫,领边夹着一个烫金的兽首胸针,胸针的垂链一直挂到了左胸。

    他压低帽檐,快速地穿梭在人群中。

    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大喝:“莱昂!”

    男人登时如被雷击, 一个鲤鱼打挺,竟然在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人群中拔足狂奔。

    “莱昂!你给我回来!”追着的是个身材娇小的女人,白色的掐腰呢绒裙, 网面蕾丝斜边帽, 蹬着牛皮小高跟在人流面前急得直跺脚。

    眼见男人跑得没了影, 女人拎着珍珠小方包,娇俏俏地落下几滴泪来。

    她没有管周遭异样的眼光, 昂起头顺着人流往火车站外走。但显然,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多伦。她站在国王十字街边, 茫然地看着周遭来往的行人和马车。

    突然, 一个矮个子迎面撞来, 扯下女人手中的小方包就往街道上跑。

    “抓小偷!”女人惊呼。

    可是那小偷跑得太快, 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女人又气又急, 正不知该怎么办时, 有人递过来一张干净的手帕。

    她一愣,抬头便见一个身穿浅驼色西装的年轻绅士站在她身侧。

    “你的手。”男人温和地说。

    她这才发现, 自己的手在和小偷争执的过程中蹭破了皮,还粘上了不少灰。

    “谢……谢谢。”她接过手帕,局促地擦了擦手。

    她擦完了手,犹豫着要不要把手帕还给这位先生。红色方格花纹的帕子上沾了灰,这样还给主人实在不太礼貌了。

    男人却不甚在意,只关切地问:“你还好吗?你需要处理一下伤口。”

    “啊,我没事。”女人说,“这只是小伤。”

    男人蹙起眉头,似乎并不认同女人的话。

    “这样吧,”他说,“前面不远有一家咖啡店,我能有幸请你喝一杯咖啡么?”

    女人有一瞬的犹豫。她今天只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而此刻她身无分文,无处可去。

    她下意识望了望男人指着的方向。那里确实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店,看上去干净、舒适、温暖,处处透着诱人;而眼前的男人,绅士、体贴、英俊,让人无法拒绝。

    “那么谢谢了。”她不由自主地红了脸,答应了男人的邀请。

    男人欠了欠身,彬彬有礼地站在女人身侧,与她并肩往街尾的咖啡店走去。

    咖啡店里有些冷清,店内没有其他客人,吧台上也不见侍者。

    女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咖啡店的主人可能去了后院,我去找找。”男人歉意地说,“抱歉得让你等一等了。”

    “没关系。”女人笑着说。

    她看着男人掀开帘子走向后院,于是百无聊赖地打量起这间咖啡店。

    店里布置得温馨而舒适。这才开春,窗台上就已经摆上了耐寒的盆栽,有几株盆栽里已露出了小小的花骨朵。吧台上挂着一串风铃,贝壳形状的,上面串着很多生锈的金属球。吧台边还放置着一个书架,架子上摆着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她的目光落在了书架顶端的某一格。那里并排坐着两个小木偶,木偶的衣服上分别绣着它们的名字:安琪,芬。

    很可爱呢。她想,这间咖啡店的主人一定是个心里有爱的人。

    叮铃铃。

    是帘子掀动触碰到了吧台上的风铃。

    他们回来了。女人收回目光,转过了头。

    ***

    开春的多伦城依旧寒气逼人,人们总会不约而同在夜幕降临前回到自己的房子。

    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区里,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女人于午后走进了国王十字街的一家咖啡馆,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女人再也没有出来。

    夜色沉沉,国王十字街的某个角落,矮个子青年蹲在一杆快要熄火的路灯边数着今日的战利品。

    满地战利品中赫然躺着一个女式珍珠小方包。

    这时,一条细长的影子遮住了矮个子头顶的光。

    矮个子警惕地蹦了起来,却在看到来人时放松了下来。

    来的是个年轻绅士,穿着考究的浅驼色西装,只是西装的袖口粘上了暗红色的污渍。

    绅士向矮个子抛出一块银元。

    “你干得很好。”他说。

    路灯晃了晃,复又归于平静。

    第060章 01

    Chapter01. 莱昂

    白薇是被黑莓的叫声吵醒的。

    “诺兰!草莓没有了!”

    “什么时候才可以买草莓啊?”

    小鸟儿嚷嚷到后面已经很有些委屈:“往年你都会带我买草莓的, 今年你理都不理我……”

    白薇小心翼翼地将诺兰搭在她腰侧的手拿起来,然而还来不及得逞就被诺兰反手揽入怀中。

    “再睡一会。”诺兰闭着眼睛,嗓音里带着睡意浓浓的鼻音。

    白薇转动身子与诺兰面对面, 撑着脑袋看着他的睡颜:“黑莓要吃草莓。”

    “这个季节没有草莓。”他依然闭着眼睛。

    她拽他领子:“它快要哭了。”

    “让它哭吧。”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 忽然攀上他的脖颈,坏心眼地往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这一次, 诺兰终于睁开了眼。碧色的瞳仁里倒映出女孩抿嘴偷笑的模样, 她像一只偷了腥的小猫,洋洋得意地舔着爪子。

    “我以为你应该很累了。”他沉吟片刻,“看来是我想多了。”

    白薇赶在诺兰发作前,啄了啄他的唇, 像以往那样给千面大人顺毛。

    但很遗憾,这次她的知情识趣没能凑效。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门口早已没了黑莓的声音。

    白薇从余韵的颤栗中恢复, 起身抓起一件袍子裹住身体。

    诺兰从身后贴了上来, 低声问:“生气了?”

    白薇挣开他的怀抱, 跳下床去。

    这是诺兰的卧室,但白薇熟悉这里就像熟悉自己的房间。不知道诺兰让鸟居做了什么, 他的卧室和她的塔楼实现了空间合并。她能从塔楼的房间内直接走到诺兰的床边, 诺兰亦能从卧室看到她在塔楼内的举动。

    他们仿佛生活在同一个房间内, 只是房间一面是多伦的微寒初春, 另一面是鸟居的四季暖融。

    有意思的是, 这个合并的空间只对他们二人开放, 旁人无从感知。

    “真生气了?”诺兰的语气里难得地带了几分忐忑。

    白薇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 赤着脚走向梳妆台, 却在转身的刹那没有绷住,一抹笑意就这么溢了出来。

    这个卧室原先没有梳妆台, 但诺兰特地为她做了一个。

    梳妆台是按着东国的样式做的,深褐色的木头上打了一层金棕色的蜡,上头细细地雕着蔷薇花的纹样,既有古香古色的韵味,又带了些十六世纪巴洛克的风情。

    “这是无边木。”诺兰坐在地板上给梳妆台的四脚抛光时,指着纹理对白薇说,“无边木的纹理会随着主人的心境变化而生长。木纹即心纹,看着它就像在看着自己。”

    “很少有人会把无边木作为礼物。”诺兰说,“因为它是一个很私密的东西。”

    白薇靠着诺兰的肩膀,闻言便笑:“可是你把它送给了我。”

    诺兰转过头吻她的发顶:“只要你喜欢。”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这株无边木的主人是诺兰,原本的木纹昭示着诺兰的内心。诺兰把他的心明明白白地捧到了她面前,只问她要还是不要。而此后,木纹也会依着她的心境生长。他们的木纹将交缠在一起,追逐、拥抱、缠绵,相伴相生,不分彼此。

    再也没有比这更浪漫的礼物。

    鸟居的晨光洒进诺兰的卧室。

    白薇坐在无边木梳妆台前,看向镜子里的诺兰。

    他懒洋洋地屈膝靠坐在床上,毫不遮掩地看着她。

    白薇耳根一烫,低头去看梳妆台。那里躺着一条琥珀材质的项链,水滴形状的琥珀里安静地立着一只蓝色的蝴蝶。

    这是裘德送来的。

    在雪化后的某个清晨,蛛巷里的赌博头子造访了查令街58号。

    希德第一个认出裘德。他激动万分,殷切的目光里透露着终于见到同道中人的振奋,恨不得从雕塑里长出两条腿来向裘德奔去。

    裘德没有理会希德赌一局的盛情邀约,他直接找到了正与布莱恩喂招的白薇。

    “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黑蝶依旧面无表情。

    白薇接过那串琥珀项链,心脏有一瞬凝滞。

    “她还好吗?”她问。

    裘德沉默了片刻:“她走了。”

    手中的琥珀项链顿时沉重起来。

    “她还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裘德继续说,“她说,小心守钟人。”

    白薇一愣:“什么是守钟人?”

    裘德摇头:“她没有说。”

    直到现在,白薇也没想明白摩罗夫人最后留下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薇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楠木小妆奁,将琥珀项链放了进去。项链旁边,躺着莲夫人留给她的三枚骨钉。

    她抬头看向梳妆镜。镜子里的女孩黑发黑眸,左眼角下那颗棕红色的小痣如血般鲜艳。

    而此刻,女孩的表情有一丝茫然。

    “在想什么?”诺兰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

    白薇回神,下意识捂住了敞开的楠木小妆奁。

    自从诺兰知道骨钉可以杀死地藏后,他便一直想摧毁这三枚骨钉。可是白薇不同意,莲夫人将东西交给她,绝不是让她销毁的。诺兰最终还是妥协了,但要求将骨钉存放在鸟居,查令街58号的塔楼在他看来就像纸片一样脆弱,唯有鸟居这个无人可入的独立空间能让他稍稍放心。

    诺兰本没有注意梳妆台上的骨钉,见她突然紧张,反倒多看了一眼:“我不动你的骨钉。”

    白薇讪讪地收回了手。

    诺兰从妆奁中拿出那条琥珀项链,拇指擦过琥珀的光面:“在想摩罗夫人的话?”

    “你知道什么是守钟人么?”白薇仰头看他。

    诺兰想起了扮作小丑的黑魔法师,那个小丑隐在暗处窥探着白薇,他的脸上恰恰烙着一个时钟图腾。

    “我不知道。”诺兰却道,“这个世上有许多未知生物,我也不了解。”在弄清楚原委前,他不打算多谈小丑的事情,毕竟那个黑魔法师与路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白薇最是重感情。

    诺兰不动声色地将琥珀项链放回妆奁。他看着镜子里颈项婉转的女孩,若有所思。

    “素了些。”他从后背环住她,摩挲着她的锁骨,“这里缺了一条项链。”

    这样美的颈项与锁骨,值得世界上最昂贵的珠宝。

    白薇皱着眉头反对:“我不需要项链。格斗的时候项链碍事得很,如果对手抓住了链子,下一秒就能把我的脖子拧断。”

    “这个你放心。”诺兰认真地说,“我给你准备的东西,绝不会削弱你。”

    他吻她鬓角,耐心且执着:“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给你戴上项链。”

    “不是这条琥珀的,也不是别的。”他又说道,“要我送的。”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认真而执拗的蛊惑,更何况蛊惑她的是诺兰。

    她正发楞,却见那对浅碧色眸子忽然漾起了满足的笑意。

    “你同意了。”诺兰说。

    白薇扭头就要推开他。这个男人真是太讨厌了,他能从她的心跳、她的呼吸、她的每一个细节推测出她的想法。

    就像现在,他扣住她的腰,将她抱举起来,眼里尽是促狭的笑意:“薇,你的心脏告诉我,你不想推开我。”

    谁说这是一个木头?这分明是一个混蛋。

    白薇垂下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咚咚的擂门声打断了两人的笑闹。

    敲的不是诺兰卧室的门,而是塔楼的房门。

    白薇迅速从诺兰身上跳下来,越过两个空间的分界线,回到了塔楼。

    塔楼没有鸟居暖和,她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薇!”是安格鲁的声音。

    “怎么了?”白薇打开一条门缝。

    安格鲁扬起大大的笑容:“你猜怎么着,莱昂回来了!”

    白薇一时没了反应。她从深秋等到了隆冬,又从隆冬等到了开春,终于等来了莱昂。

    “薇,你虽然移情别恋,但是别怕,莱昂不会那么小气和你计较这些……”

    白薇竟也忘了反驳。

    “你收拾收拾,莱昂老大就在庭院里。”安格鲁说罢贴心地替白薇阖上了门。

    白薇在原地站了一会,慢慢地回过神来。她转头朝鸟居的方向望去,见诺兰也正看着她,他显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莱昂?”诺兰跨过空间分界线,走到白薇身前,“你等了很久的那位?”

    “是他。”白薇苦恼地捧着脑袋,“我的脑子乱得很。”

    “要我帮你捋一捋?”

    “不用。”

    白薇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她想起了书架上的汉文手札,正要奔过去翻一翻,又顿住脚步,她得快些,总不好让莱昂等太久。

    诺兰杵在原地,状似平静地说:“看来他对你很重要。”语气和要不到草莓的黑莓如出一辙。

    白薇几乎笑出声来。她穿好了外套,在镜子前整了整仪容,接着小跑到诺兰面前,踮起脚吻了吻他的脸颊。

    “乖,等我回来。”

    砰的一声,塔楼的门在诺兰面前阖上。

    ***

    隔着远远的距离,白薇便听到了庭院里的喧闹声。

    她疾步穿过门廊,却在靠近庭院时放慢了脚步。她有太多问题想问,但又不知能不能得到答案。如今解惑人就在眼前,她倒踌躇了。

    白薇压着步子走进庭院,像一只探查未知领域的猫儿,好奇又不失警惕地打量着被人群簇拥的那个人。

    莱昂和白薇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她以为,那个带领着黄金谷马戏团走南闯北的黄金狮应该像裘德一样魁梧高大,但眼前的男人虽身材高大,却与魁梧并不沾边。

    他穿着稳重的深灰色西装,内里却是一件极尽风骚的亮粉色衬衫。他脱下了帽子,翘着二郎腿和希德说笑。他的五官虽不像诺兰那样出挑,但组合在一起令人觉得舒适、亲近。

    布莱恩看到了白薇,于是低头和莱昂说了句什么。

    莱昂转过头来,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片刻,很快落在了白薇身上。

    白薇的心脏悬了起来。

    莱昂望着她半晌,接着笑了起来,唇畔的笑纹让他看起来带了几分松快的烟火气。

    “啊,我还在想希德跟我念叨的那位爱慕我,却又把我抛弃的小姐是哪一位,原来是你呀。”

    “好久不见,小猫。”莱昂笑着说。

    白薇悬起的心脏咚地跳了一下,终于落到了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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