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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欣提前把房客的联系方式给了谈宁, 谈宁卡点赶到地方,左右没看到像来租房的人,便翻出号码给对方拨去。
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熟悉,但谈宁具体说不出在哪儿听过。
只听对方道歉说:“实在不好意思, 今天按理是我代我老板去看房的, 但他临时说想自己熟悉熟悉周边环境,很早就出发了, 这个时间……人应该已经到了才对, 麻烦您稍等两分钟, 我打电话问问。”
谈宁谅解说没事:“或者您这边方便把老板的电话发我一份吗?我直接跟他联系。”
“好的好的。”男人给谈宁传了简讯,又道了几声谢。
挂断电话前,他告诉谈宁:“我老板穿黑色衣服,如果他到了的话,您应该能很快认出来。”
傍晚的时间, 正是这片街区人来人往、烟火气最足的时刻,谈宁心想这位助理可能没了解清房源的情况, 否则不会说出谈宁看到个黑衣服的, 就能认出对方的话, 毕竟周边来来往往走动的人群里, 穿黑外套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九个。
谈宁点开短信里的号码, 直接按了拨打,意外接下来手机跳转的画面里, 联系人自动转换成备注过的人名。
谈宁看着屏幕上方跳动不停的“邺钦”二字, 还有些愣愣地反应不过来。
四周嘈杂的声音里, 隐约有一道经典铃音匿在其中。
路边一辆自行车骑过,一道清脆的车铃过后, 谈宁感觉那道铃声也停下了,与此同时她的手机页面转换成未接通的画面。
她听见邺钦叫她的名字,像小镇河边吹过的一阵凉风。
谈宁抬头。
邺钦站在不远的梧桐树下,背后是昏暗的天色与小摊小贩交织而成的零星灯火。
他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拿着刚买的热饮,穿过马路朝她走来,黑色的大衣清正周直,像要融进夜色里。
谈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电话里让她感到熟悉的人声是邺钦的特助。
谈宁心想余特助对他老板的认知十分准确,因为邺钦确实是出现在人群里,就会叫人一眼注意到的存在。
邺钦让行了两辆自行车,走到谈宁面前,很自然地把手中没开封的热饮递给谈宁,问谈宁是不是等了他很久。
谈宁说“还好”,接过热饮后,又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借着夜色的阻挡,谈宁有些大胆地去看邺钦,发现他脸上似乎没有任何在这里遇见她的意外,明明短信里两人约定的是在一公里外的一家餐馆。
谈宁想到邺钦中午发给她的那句“晚上见”,心想邺钦其实有些狡猾,让一句本该简单、没有深意的短信,在时隔六小时后,又变得有深意起来。
谈宁领邺钦往住宅楼的方向走。
这片城区的生活气息浓厚,麦欣最初的定位就是给那些喜欢旅居、想要感受当地风土人情的文艺爱好者。
谈宁觉得有些神奇,原来邺钦的租房喜好是这样的。
按照她的预想,邺钦到怀城后会找一处跟他在江城住的临江公寓差不多的高档小区,一梯一户,环境清幽,或者直接住去酒店的总统套房,楼层尽可能得高,每天夜晚都能透过巨幅的落地飘窗俯瞰城市的夜景入睡。
他们穿梭过一片空地,跳广场舞和练武术操的大妈大爷截然分成两派,中间还见缝插针了几个玩滑板和溜冰的年轻人。
有小朋友举着夜灯气球狂跑而过,撞了邺钦一下。
谈宁觉得这样的环境对邺钦来说可能有点勉强,正考虑要不要带邺钦绕远、找条安静的小路,她转头去看邺钦,意外发现他此刻的神情格外放松。
很没由来地,谈宁想起自己曾因暴风雨的来临,在邺家老宅留宿的两晚——
邺寻带谈宁去客房时,谈宁曾问邺寻二楼的空中连廊通往哪里,电闪雷鸣中,隐约能看到一间阳光玻璃房在雨水的拍打中反射出锃亮的白光,内部格局像书房。
邺寻解释说走廊连接的是别墅副栋,他哥一个人的地盘。
谈宁在邺宅住了两天,期间管家和佣人不止一次提醒,邺钦喜静,暗示谈宁小心不要打扰。
倒是一次午饭过后,邺寻去了露台抽烟,邺钦主动邀请谈宁到他的书房喝茶。
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暴风雨短暂停下,天光明亮,也不知话题怎么跳转的,邺钦请谈宁帮他检查他那盆近来“精神不太好”的兰花。
那个捏着兰花叶子浇水,模样格外专注认真的邺钦,与此刻走在闹市烟火里,倾听晚风的邺钦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谈宁觉得自己好像隐蔽地发现了邺钦的另一面,在他喜欢独处的表面下,似乎藏着一颗温柔的热爱生活的心,只是长久以来无人问津-
邺钦在网上看过麦欣挂出的房源照片,现下又对房东和房东的朋友知根知底,根本不担心售后问题,隔天就安排助理跟麦欣去签一年期的租房合同。
麦欣惊叹世界太小,从余特助口中得知他的boss偶尔还会自己下厨,转头跟谈宁感慨了句“新世纪居家好男人”,隔天就往民宿里送了几套全新的厨房电器过去。
谈宁在俱乐部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邺钦要打入怀城市场,少不了跟本土的各位企业老板们吃饭应酬打交道,两人各自忙碌,除去邺钦刚到怀城那天的晚餐,后续基本没怎么联系过。
这天邺钦见完客户,从私房菜馆开车出来,看路边标牌,才发现不知不觉开到了塘口里附近。
他隐约听谈小泽、谈初雨提过,他们的家就在塘口里十五分钟步程内。
邺钦有些兴起地搜了搜附近导航,谈宁说,她家的小卖部建在学校对面,不过邺钦左右搜了一圈,连家幼儿园都没看见,只好关了导航,四处随便开。
大约开出塘口里风景区一公里外的地方,邺钦看到几栋像是学校教学楼的建筑。车子离近了,保卫处旁的铁牌上清楚写着是某工厂的职工居民楼。
邺钦盯着那蓝色标牌看了会儿,也说不清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停了车,到对面的一家便利店买水-
这周谈宁有单休,帮苏丽华看店的同时,继续抱着她那几本砖头似的英文书啃。
谈小泽、谈初雨今天没上补习班,被她雇来当“童工”。谈宁为了省时间,把书里看不懂的专业词汇圈出来,让谈小泽、谈初雨帮她查字典,考虑到一些单词对应的语义很多,只让他们标页数,自己后续再核看——查完一页奖励一颗樱桃。
姐弟俩各抱一个小板凳坐在暖风灯边,一手字典,一手握笔,埋头苦翻。
“一、二、三、四……”谈初雨不忘时刻播报进度,“姑姑,就剩十个单词了,你快进去洗樱桃。”
“好好好。”谈宁送走一个买烟的顾客,掀开隔断的帘子进厨房。
谈宁把樱桃盛在玻璃碗里,往自己嘴里送了一个,边吃边往外走,逗弄两个小朋友说:“我感觉今天的樱桃不是很甜,不然还是我帮你们吃……”了吧。
最后两个字在谈宁掀开帘子看清外面景象时,被她吞进了喉咙里。
她飞快拿下还咬在唇间的樱桃梗,剩下樱桃核含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好含糊地叫了一声“邺钦”,压下心头的疑问。
邺钦站在小卖部的遮风棚下,手上还拿着瓶刚拧开的矿泉水。谈初雨和谈小泽一人揪着邺钦的一边胳膊,也不知道在谈宁出来前对人说了什么,听见谈宁出屋的动静,都很乖地闭了嘴。
倒是邺钦看着谈宁,很轻地笑了下。
谈宁走近,发现俩小朋友似乎是拉了邺钦做外援,当人工翻译——很明显有几个单词没标注对应的字典页码,而是直接写了中文意思。
她故意咳嗽一声,说:“找人帮忙不算数,再往下查一页才算完成。”
谈小泽、谈初雨顿时怨声载道。
邺钦笑了笑:“谈宁,你这样会让他们对外语产生阴影的。”
谈宁嘴唇没忍住小幅度地动了动,她举高了玻璃碗,低头问谈小泽、谈初雨:“会吗?”
谈小泽、谈初雨超大声:“会——”
谈宁:“……”
“中气这么足,看来是不会。”谈宁分别拍了拍谈小泽、谈初雨的脑袋,才把玻璃碗放到小桌上,让他们自己分。
直起身时再对上邺钦视线,觉得自己好像把人给冷落了,想了想,抓了两个在掌心,小声问邺钦:“你要吃吗?”
谈宁伸着手,樱桃上还覆着几粒小水珠,衬得她掌心皙白、纹理清晰。她嘴里的樱桃核还含在脸颊一侧,鼓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
邺钦低眼看她几秒,又笑了笑,抽了一旁柜台上的纸巾递给她。
谈宁还发呆愣了一会儿,才明白邺钦什么意思,耳朵一热,飞快接过纸巾,转身把樱桃核吐出来。
等谈宁把东西处理进垃圾桶再回来,邺钦已经拿起桌上的那本英文书翻看了一会儿,问谈宁:“需要我帮你吗?”
谈宁脸上露出道笑容,但很快又考虑到自己的剩余工作量,担心问:“会不会太占用你的时间。”
邺钦:“不会,今天正好有空。”
第32章
32
谈初雨、谈小泽劳动力解放, 向谈宁借了手机看漫画。手机屏幕小,俩小孩拉了板凳凑一块儿,脑袋挨脑袋,时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邺钦和谈宁站在柜台旁, 午后的倾斜阳光在他们身上切割出明暗的光影形状。邺钦并没有一字一句的给谈宁翻译解释, 而是浏览完一页后,直接提炼出里面的重要信息。
谈宁胳膊下压了本笔记, 陆陆续续记了大半页内容, 视线来回游移在柜台的小小一方空间之间。
邺钦的手指压在书脊一侧, 指骨弯出很好看的弧度。
声音也低缓,偶尔会因为思考而短暂地停顿一下。
在邺钦休息喝水的空挡,谈宁晃着笔,突然问他说:“邺钦,你知道邺氏员工评选的年度三大幸事是什么吗?”
邺钦嘴唇还抵在矿泉水瓶口边缘, 他微微拿开一些,没太多想地问:“什么?”
谈宁掰手指, 一本正经地拖长语调说:“一——听邺总的年中财报总结。”
“二——听邺总的年末财报总结。”
邺钦愣愣, 心想财务报表的数字好看, 确实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点点头问:“那三呢?”
谈宁:“被你约谈,听你一对一训话。”
邺钦有些慢地反应过来什么, 他转头看谈宁,过了几秒, 声音里带了点笑意:“谈宁, 你这是在讨我的好吗?”
“不——姑姑是在夸你声音好听。”
谈初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 眼睛睁得大大的,凭借童言无忌, 成功把两位大人堵得说不出话,然后伸手指指柜台上方的透明糖罐,说:“姑姑,我可以吃那个糖吗,记你的账。”
“吃吧吃吧。”谈宁胡乱扫了一罐给她。
谈初雨嘿嘿一笑,开心离去。
苏丽华下午去了社区公园运动,这时间正好从菜场买菜回来,没进门就开始招呼谈小泽和谈初雨,说她买了新鲜出炉的烤板栗,让他们拿去分了吃。
冷不丁转头看见店里还站了其他人,拄那儿怔了怔。
谈宁也是下意识站直了身,对着她妈张张嘴,自己却先顿住了。
她发现自己现在好像变得有点不知道怎么跟他人介绍邺钦,尤其是跟自己关系亲近、知道她和邺寻过往的人。
春节时邺钦、任司远到怀城旅游,谈海天就邀请过很多次谈宁可以带两个朋友去他的清吧小酌,但谈宁都借口推脱过去了,甚至于谈海天到现在都不知道谈宁来怀城的两个好朋友具体是谁。
谈宁始终想象不出、以及应对不来那样的复杂场景——她总不好拉着邺钦过去光顾,然后对谈海天说:“又见面了,这是邺钦,邺寻的哥哥,虽然我跟邺寻分手了,但我跟他的哥哥还一直保持联系,是好朋友。”
她会觉得这有些奇怪。
面对苏丽华的时候同样,谈宁心中其实闪过无数个念头,既想过用前公司同事的身份把邺钦模糊带过,也想过大大方方地介绍邺钦名字,但如果她妈事后拉她到旁边询问为什么对方跟邺寻同姓时,她会把此解释为一个巧合。
不过谈宁预想的方案都没派上用场,因为在她开口前,苏丽华率先叫了邺钦名字,并熟稔地招呼他说:“长时间没见面了,是来怀城旅游找宁宁玩吗?”
邺钦则点头表示自己的工作岗位调到怀城来了。
接着苏丽华又邀请说:“我买了很多菜,晚上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
等苏丽华进了后厨,谈宁还有点没太从她妈和邺钦似乎早先认识的对话里回过神来。
她记得邺、谈两家家长见面说亲时,邺钦在西八区的国家出差,并没有出席,因为隔了段时间,他还给谈宁和邺寻补寄了份祝贺礼物,礼物包装得十分用心,以至于谈宁对整件事印象深刻。
其次是她跟邺寻的订婚宴取消,当天的宴席在凌晨两点的时间就被通知撤销,根本没有双方家庭成员全部坐下好好聊天说话的机会。
如果让谈宁现在再去回忆思考,她甚至怀疑自己从前只跟苏丽华提过邺寻有个哥哥,却没提过这个哥哥的名字具体叫什么。
谈宁默默按捺下心中的好奇,跟邺钦提出中场休息一下,让谈小泽、谈初雨招待他玩,自己再进去洗点水果。
掀开帘子绕到后厅,厨房洗碗槽的水流声哗哗,苏丽华正在清洗蔬菜。
谈宁拿了个沥水篮,帮忙一起,问:“妈,你之前就跟邺钦见过啊?”
苏丽华转头看看她,解释说:“你爸生病在江城治病的那两年,邺钦来医院看过你爸好几次。”
谈宁有些没料到,怔了一会儿:“你怎么之前都没跟我提过?”
苏丽华笑笑:“你忘啦,因为你爸的病,咱们俩那阵子天天低气压对低气压的,话都很少说。”
“而且你那段时间工作最辛苦,白天忙上忙下地跑外勤,晚上又要到医院跟我换班给你爸陪床,一开始我还记着要跟你说,后面见到你总想把你赶回去休息,就给弄忘了。”
谈宁没忍住靠过去,抱住她妈贴了贴。
“这孩子是真的很有礼貌,听说你们大学就认识了……”苏丽华想起什么,又说,“你和邺寻的订婚宴原本不是订在圣诞节吗,我提前一天的飞机到酒店,那晚还是平安夜,我在酒店大堂碰见邺钦,他看我一个人,最后是他带我去吃的晚餐。”
苏丽华说着又没忍住摇摇头,笑道:“别人这种日子都是陪着女朋友过,他倒好,照顾朋友的妈妈。”
谈宁注意到她妈讲述时把她定位成“邺钦的朋友”,而非“邺钦弟弟的未婚妻”,她将沥水篮抖了抖,又拿了几个苹果仔细清洗。
回到前厅,谈宁静静地靠在货架边没出声。
邺钦正被谈小泽、谈初雨缠着,教他们如何拆解九连环。修长的指骨来回翻折,银质的金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谈小泽、谈初雨没看懂时,邺钦还会往后退一个步骤重新演示。
讲解的声音缓慢清越,充满耐心。
谈宁方才说的邺氏员工年度三大幸事并非她信口瞎编,而是总部同事“民间投票”,实打实评选出来的。
每到年中、年末财报总结的时候,员工间的气氛都会热烈一些,因为与会期间,可以整整听邺钦讲十分钟的话。
晚上谈小泽、谈初雨回家找爸妈,邺钦留下吃饭。
谈宁家有苏丽华自己酿造的果酒,苏丽华好客地问他要不要品尝,没等谈宁帮忙说“不用”,邺钦先一步欣然点头应下。
谈宁默默停了筷子,扭头看邺钦。她下午有看见邺钦的车停在对面工厂宿舍楼门口的临时停车位上,担心邺钦是出于客套应下,趁她妈去倒酒的空挡,小声对他说:“不想喝的话可以直接拒绝的。”
邺钦说“没事”:“我等下让助理来接我。”
“但这个酒的度数有点高。”谈宁说。
虽然之前邺钦强调过他没谈宁想象的那么金贵与挑剔,但谈宁还是有点担心他喝不惯这种家酿的果酒。
想了想,移了自己的空杯子到两人中间,说:“一会儿你尝一口,喝不惯的话,可以把剩下的倒给我。”
邺钦点点头,对谈宁说了“好”。只是最后吃饭时,那一小壶酒全被邺钦和苏丽华喝了,一点边没让谈宁沾上就是了。
饭后回到前厅,谈宁问邺钦:“你助理要来吗,不然我送你回去吧,我也没喝酒。”
邺钦看了眼手机时间,说“应该快到了”。
好巧不巧,便利店门前一辆出租车停下,余特助结了账下车,小跑进店前的遮风棚。
他还没来得及叫邺钦一声老板,先被柜台后的谈宁吸引去了目光,他抬手招了招,新奇说:“哟,谈总,您怎么也在这儿。”
谈宁笑说自己已经不是谈总,又解释这里是她的家。
余特助听后愣了瞬,左右转头去看谈宁和邺钦。
——并非惊讶这里是谈宁的家,而是惊讶他的老板为什么会出现在谈宁的家里。
要知道他半小时前收到邺钦短信的时候还有些纳闷,不懂人为什么大晚上地跑到便利店“买醉”,需要他来开车——所以真相是老板在谈总家一起吃饭小酌了吗?
不等他深思,邺钦和谈宁道了再见,往外走。
余特助快速跟上,邺钦的车停在街道对面,余特助小跑一半,想到什么,掏了手机,对着便利店的方向咔嚓拍了一张。
邺钦听到声音回头,俊挺的眉轻蹙:“你在做什么?”
余特助原本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但在老板的盯视下莫名有些心虚,解释说:“是小少爷,他之前让我帮他打听谈……小姐在怀城过得怎么样,没想到今天直接在这儿遇上了,感觉发照片方便一些。”
“我记得给你发工资的是我不是邺寻吧。”邺钦说。
余特助听了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以为小少爷和谈宁和好如初,站在老板哥哥的角度应该是喜闻乐见的。
“把照片删了。”邺钦只留下这么简短一句话,便拉开后座车门上车。
余特助低头看看手机,心想老板或许是以为他侵犯了谈宁肖像权,但他方才只是怼着便利店门铺拍了一张,柜台后的谈宁只占据画框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影绰有个人形都算不上。
余特助思考老板的意思到底是不能发谈宁的照片,还是不能给小少爷发谈宁的近况好坏。
他坐上驾驶座,车子斜侧方的路灯故障闪烁不停。
余特助突然意识到,老板中午饭局后消失这么长时间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怪异。
第33章
33
三月下旬的一天, 邺钦收到陈明义的邀请,去万霄棒球队的训练基地参观运动员们的训练日常。
几次接触相处下来,陈明义已经大致摸清了邺钦的行事喜好风格,没让太多人跟着, 就他们两个, 沿着室内室外场地随意逛了一圈。
结束后,陈明义带邺钦到附近的咖啡厅小坐。
街道对面一家美术馆, 这段时间正好有公益性质的展览在展出, 以至于咖啡厅里的人流要比平常多一些。
陈明义在外面接通电话的功夫, 回头就看见邺钦婉拒了一位向他要联系方式的女士、对人说抱歉。
陈明义笑着到邺钦对面坐下,打趣说:“虽然我的上一段婚姻生活失败,但我本人还是十分相信爱情的。邺总要是还单身的话,不妨多试试,只不准能发展出一段不错的缘分呢。”
邺钦将咖啡放回桌上的瓷碟, 露出个不予置否的表情,说:“陈总今天拉我出来不会是要给我说媒的吧?”
“哪里哪里。”陈明义笑说自己年纪一上来, 也有了那些中年男女爱撮合的老毛病。
他自然地转开话题, 问邺钦这段时间在怀城适应得怎么样, 有没有缺的东西, 周末可以差人给他送过去。
邺钦自然知晓陈明义今天邀他来训练基地,目的绝非参观或嘘寒问暖这样简单, 看陈明义迂回,也不着急, 与他一问一答。
咖啡厅的玻璃门被人推开又阖上, 一男一女说说笑笑地走进。
邺钦听到熟悉的声音, 视线掠过去。
点单台前站了一条长队,谈宁和季凌排在最末, 谈宁手上拿着A4文件夹,两人应该是在针对文件夹里的内容讨论什么,因此距离靠得有些近。
陈明义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邺钦的视线,转头望去一眼,“啊”了一声,远远介绍说:“那个就是我们万霄俱乐部的经理人,季凌。”
陈明义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我原本是想挖谈宁到我们公司做品牌运营讲师的,季凌倒好,偷偷越过我把谈宁给挖走了。听说这俩人是高中同学,看上去还挺登对,要是两人真在一起了,我也算成就一段佳话。”
邺钦伸手转了转咖啡杯,杯底和瓷碟摩挲,发出声响,说:“是吗?”
陈明义应道:“不过季凌这小子一心棒球,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握住机会。”
陈明义没有要打扰两位手下共处的意思,反倒是季凌先发现陈明义也在咖啡厅里,跟谈宁提了一嘴。
两人跟陈老板相处随意,并没有必须问候的需求,所以谈宁只是简单地看过去一眼。
不期然撞见邺钦的身形,谈宁眼睛亮了亮,小幅度地伸手冲人晃了晃。
陈明义期间正好拿手机回了两条短信,再抬眼时,只觉邺钦的模样似乎变得有些惬意和高兴。
陈明义不知道邺钦的情绪由何转变,但他知道趁邺钦兴致正好的时候谈事准没错,他把手机放到一边,试图引出正题说:“其实今天这趟邀请邺总过来参观,是想问问邺总,有没有机会让咱们万霄棒球队,跟你们江城的云顶棒球队打一场友谊赛。”
陈明义知道云顶棒球队的规格在全国范围内数一数二,与好几个国家的棒球队都有深入交流合作,很难考虑他们怀城,来前已经想好了,第一步先晓之以情,实在不行再以企业让利的形式谈合作——
“其实邺总您也清楚,在目前国内的棒球大环境下,大家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我们万霄成立时间短,很多经验不成熟,但班底还是比较雄厚的……不知道邺总有没有想法……”
“让谈宁来跟我对接这件事吧。”邺钦说。
陈明义冷不丁听人应下,还有点愣,大约卡顿了有五六秒钟,才反应过来什么,恍然地“啊”了一声,远远地往谈宁那儿看看,再往邺钦这儿看看,连声应好,说没问题。
谈宁和季凌那边队伍排了大半,临时接到球员间闹矛盾、场面激烈制止不住的电话,也顾不上再买咖啡,匆匆离开。
正是中午休息时间,处理完一切,谈宁没回办公室,直接去了停车场的车里。
新工作上岗近一个月,比起跨领域上的适应,谈宁目前遇到的最大难题反而是午休时间和十几名同事共享一个办公室。
谈宁觉浅,一点风吹草动都容易被惊醒,她觉得自己早些年还没有这样的问题,应该是在邺氏工作的时候把生活习惯方面给养刁了。
如今工作性质特殊,偶尔训练场里出点什么事,她来回跑一趟,就能把以前一天的运动量给贡献出去。刚到万霄的那一个礼拜,谈宁一度觉得自己是在干体力活,急需睡眠补充能量,奈何大办公室里人多嘈杂,几乎把她折磨得神经衰弱。
不过这种小事谈宁也不方便跟季凌开口,此外不想让同办公室的员工觉得她在搞特殊。最后想了办法,独自把车停到偏远一些的地方,安安静静躺车上睡半小时。
谈宁把椅背放倒,拿了中央扶手箱里的眼罩出来,转念想到自己离开咖啡厅的时候,都没顾上跟邺钦打声招呼,拿出手机,准备问候一下,意外发现邺钦十分钟前就给她留了言。
“给你点了咖啡,一会儿余助理会送过去。”
谈宁愣了愣,她手机里没有余助理的联系方式,怕人跑空,只好给邺钦拨了个电话过去。
邺钦应该已经出了咖啡厅,因为四周声音听上去有些安静,还带着少许风声。
邺钦叫谈宁的名字,谈宁很轻地应了一声,她发现自己跟邺钦说话时,音量好像会不自觉地放低,告诉邺钦说:“我现在不在办公室,不用麻烦余助理跑一趟了。”
邺钦那儿似乎顿了一下,没马上应声,他转头对一旁提了大袋小袋的余助理比了个“稍等”的手势,示意人先别走,然后问电话里的谈宁说:“你在哪?”
谈宁报了地方,可能邺钦实在是个很好的倾听对象,谈宁又没忍住跟他诉苦几句,叹气说每次在车上睡完,精神是舒服了,但肩膀脊椎的感觉都不太美妙。
“为什么要去车上,”邺钦问,“你跟办公室里的同事……相处不好吗?”
谈宁觉得邺钦的语气特别像是关心孩子在学校过得不愉快的家长,有些小心翼翼。
“也还好吧,”谈宁伸手去玩眼罩,“他们都是好人,平常工作的时候相处也很开心,但在大办公室的环境里,一到午休时间,大家的生活习惯就很容易产生冲突……有些人精力旺盛不需要休息,有些人喜欢一趟趟的喝水跑洗手间。”
谈宁想起点不好的回忆,停顿一下,说:“但我有点糟糕,明知道这种情况在集体生活中是非常常见的,需要自我调节,上次却差点在工作期间迁怒一个同事。”
同样的话谈宁其实对麦欣倾诉过一次。
麦欣在有关谈宁的事上本身就不怎么讲道理,无条件站在谈宁这边,歪理一堆,说什么“有些领导仗着不合眼缘都能乱刁难人,你这脾气也算发作得有理有据了,更何况才发一半还附加道歉呢,要我说你就应该直接发泄出来”云云。
谈宁嘀咕总结道:“我觉得是我精力跟不上了,早几年工作的时候根本没有午睡需求来着……”
后面成了“谈总”,有自己的独立休息室,更加不知道该如何协调这方面的问题。
如今的岗位所有同事都已经经历过一轮磨合才形成现有的生态,单她一个新加入,谈宁很难站在什么角度让大家改变原先的生活方式。
谈宁似乎并不需要邺钦说话,一直顾自己絮絮叨叨地讲。
邺钦也就一直安静地在电话那边听,直到谈宁问他:“你说我接下来要不要每天晨跑或者去健身房锻炼,或许身体素质上来了,就不需要……”
邺钦声音很轻很低地打断谈宁说:“谈宁,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种,累了就睡觉,不要总是用你的反向压迫成长法。”
“你之前不是说过你很讨厌运动吗,”邺钦说,“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你逼迫自己去干不擅长或不喜欢的事,才能好好解决。”
关于“反向压迫成长法”一词,还是任司远帮谈宁总结出来的。有一阵子,谈宁非常频繁地在群里分享她的工作相关,目的是给疲惫的工作日常打鸡血。任司远又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陆陆续续地,谈宁分享了好些自己研究生、留学生时期的处理事情经验。
慢慢地,任司远就从中总结出了谈宁做事的一个特点——当一个问题A出现在谈宁身边时,比起寻求外界帮助共同解决,谈宁更倾向于自己默默消化,并经常以让自己成长进步为由,反向压迫自己学习一项新技能B,从而解决原来的问题A。
期间任司远还毫无预兆地聊到邺寻一句,点评谈宁说:“工作就算了,你和邺寻交往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谈宁当时没太反应过来,回了一个问号。
任司远便举例说:“德扑、斯诺克。”
谈宁没想到自己在慈善晚会上跟任司远随口聊过的话题能被他举一反三至此。
不过任司远说得话句句在理,谈宁恋爱期当局者迷,现下抽身出来,才发现很多问题在旁观者眼中清晰明了。最后看任司远总结陈词说——“你们的恋爱关系是非良性的恋爱关系,分得好”,还有些哭笑不得。
邺钦那段时间工作忙,几乎没怎么在群里说话,谈宁还以为他没注意到这个话题。
谈宁顿了顿,小声问:“可是晨跑和健身不是很健康吗?”
诚恳地讲,谈宁在棒球场耳濡目染一个月,其实对运动燃起了不小的兴趣,不过也仅限于看别人运动。反而是偶然的一次机会得知邺钦和任司远都有这样的习惯,才想着似乎自己也可以尝试一下。
但是邺钦说:“那是在你睡眠充足、情绪健康的情况下。”
“而你现在似乎是打算进一步压缩自己的睡眠空间,去坚持一项对你来说没那么容易的运动,你是打算去当超人吗,谈宁。”
谈宁被邺钦反问得毫无招架之力:“那我应该怎么办?”
“方法有很多,”邺钦走远两步,离身后的余助理远了一些,对电话里的谈宁说,“你可以向我借我的商务车,后座宽敞,这样你能比在自己的车上休息得更舒服一些。”
“又或者,”邺钦道,“我的写字楼和你的俱乐部其实只有五分钟车程——”
谈宁没忍住笑起来,接着他的话说:“让我借你的休息室来睡吗?”
邺钦原本想说这么大的写字楼,找个安静的空房间并不难,停顿一秒,声音有些镇定地开口:“这当然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法,你不认为吗?”
第34章
34
谈宁把车停在科技园区一条僻静的马路边, 正午时间,几乎没什么车辆经过,阳光透过前挡风玻璃,很暖地照在她的膝盖上。
为了确保半小时的午休睡眠时间, 谈宁跟邺钦道了再见。
眼罩阻隔外界光线, 营造了昏暗的入睡环境氛围。
谈宁其实已经有些困了,闭眼后却不自觉地一字一句重新回想方才和邺钦的通话。
明明是她主动提出的挂断, 但耳边真的安静下来时, 谈宁发现自己似乎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对邺钦说, 甚至一些没什么好聊的陈年烂芝麻的小事都蹿进了她的脑海里。
谈宁一直不否认自己在社交方面的怠惰消极——因为有麦欣这个百分百无话不谈的好友,所以跟大多同事的关系都维持在饭搭子、走路搭子、KTV搭子之间。
如今回到怀城,她和麦欣的联系比在江城时更为紧密,两人三五不时地下班后小酌一杯,按理她的精神和心理上都不应该出现空缺才对, 但很奇怪地,谈宁又有了特别想要分享的人——
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个小开关, 之前只是无形松动, 中午却在一个说不上特别的话题中, 彻底被拧了开来。
讲过的话还想再对那个人讲一遍。
老生常谈也没关系。
因为很想听到那个人的回应。
这是谈宁第一次发现, 原来跟一个人说话这件事本身,就能成为自我疗愈与收获快乐的过程。
她很清楚自己骨子里的要强, 未来大概率也不会改变,但突然有人安抚了她心中那块不曾被人安抚过的地方——
谈宁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变得十分奇怪, 甚至因此对麦欣产生了一丝愧疚。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大脑里胡乱搅了一通, 牵扯她的脑神经, 让她无法停止活跃,却又无法抓出明显的头绪。
半个小时后, 放在副驾上的手机闹钟准时响起。
谈宁一动不动地躺那儿几秒,才丧气地摘下眼罩,捎过手机关掉音乐。
因为没有睡好,谈宁心情略有些沉重地搓了搓脸,也不像平常一样有兴致下车走两圈活动筋骨,直接启动车子开回俱乐部楼下。
在她停车位旁的黑车同步走下来个人,谈宁低着脑袋,也没注意,边敲自己的太阳穴,边往前走。
直到邺钦叫她,谈宁听见声音抬头,才懵懵地顿在原地。
谈宁的左手还握拳落在太阳穴边,大概没想到邺钦还没离开,嘴唇微微张开,眼神中透出少许迷糊和吃惊。
邺钦忍不住笑了笑,问:“没睡好吗?”
谈宁顿了一下,有点不想叫人察觉自己没睡好的原因,模棱两可地替自己辩解说:“今天天气有点热……”
邺钦“嗯”了一声,像接受了这个天气使人犯困的原因。
他拉下谈宁还举在半空的手,把手中咖啡纸袋的袋口圈进谈宁的手腕,开玩笑地说:“现在的工作是不是需要打卡了,”然后拍拍她说,“进去吧。”
谈宁在邺钦的动作下,懵懵懂懂地往俱乐部的方向迈了一步。
她低头看看手腕上挂着的东西,袋子的分量很沉,里面应该还装了保温用的冰块。谈宁心想邺钦不会为了给她送一杯咖啡,等了她半小时吧。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没忍住回头去看邺钦。
邺钦已经回到了车边,她发现邺钦只露出简单一个侧影的时候,特别像是冬天路边高挺的树,带有几分萧索和冷清的味道。
像是有所察觉,邺钦也侧目望过来,然后对谈宁露出个笑容。
他点了点腕上的表,跟谈宁摆手,示意她快进去。
谈宁觉得邺钦笑起来的时候,又变得像春天了-
考虑到麦欣晚上有加班,谈宁约了她九点见面。
谈海天的清吧不像那些灯光缭绕的俱乐部,红男绿女到处扭腰摆臀甩手臂——相反气氛有些复古,驻场的主唱声音充满故事感,挑选的曲目也多是些民谣,听得人心情安逸和宁静。
谈宁像往常一样,坐去靠墙的老位置,给自己点了杯手打果汁,补充每日维C。
谈海天没一会儿就把东西给她送来,顺便附带一瓶自己珍藏的酒,说请麦欣喝,走前不忘叮嘱谈宁说:“你别偷碰啊。”
谈宁好笑,连连点头应下。
她早些年因为工作应酬喝了太多的酒,最严重的一次胃穿孔,还住院动了小手术,家里人得知后都心疼得不行,好在谈宁很快就在工作上熬出了头,不想喝的时候没人能再逼她喝。
不过谈海天、麦欣几人在对待谈宁喝酒这件事上,颇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思,防范得不行,谈宁也就配合得一直没再碰,坚持得不错。
谈宁抱着果汁喝了三分之一,麦欣准时出现。
“怎么啦,我的小谈宝,”麦欣把外套挂到椅背上坐下,先拿谈宁的果汁解渴灌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另外给自己倒酒,用一种开导小朋友的语气说,“工作上又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跟欣姐说说。”
“我倒希望是工作上的事情……”
谈宁面对麦欣时不自觉变得依赖且没有自主能力,她把中午和邺钦的那通电话讲给麦欣听,总结说:“我觉得他的话好像总是特别能安抚到我,包括之前我没信心做好这份工作的时候,他连具体什么事都不知道,就会先……”
谈宁用刀叉戳了戳桌上的小吃拼盘,随意抬了下眼,却见麦欣拎着酒杯,正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谈宁话音一顿,认错得又快又主动:“——我的意思当然不是你不能安抚到我。”她凑过去抱麦欣。
麦欣对于谈宁会错意、贴过来抱她认错的举动,想笑得不行。
心想她跟邺钦恐怕都不是一个赛道上的选手,吃这个醋实在没必要。
“所以呢,多一个人关照你的情绪,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你在担忧什么?”
“但我会因此睡不着觉,”谈宁语气十分困扰、苦恼地说,“我记得我们以前交心说话的时候好像有几次也这样,聊到凌晨两三点还抱头痛哭来着。”
麦欣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实在没想到谈宁会把邺钦类比到她头上,表情变得有些怪。
麦欣小声嘀咕说:“我怎么记得你哭完那几次都睡得挺好的。”
谈宁没听清,“嗯?”了一声。
麦欣摇头说“没事”,模糊带过说:“要不你努力习惯习惯,可能过段时间就又好睡了。”
谈宁也有些没办法地点点头:“好像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上午,谈宁一进办公室,就收到季凌前往Z市出差的通知。
等谈宁匆匆回家收拾完行李,赶到高铁站和季凌会和,才从季凌口中得知有其他俱乐部同样看中了季凌想要洽谈合作的一位自由签约选手,导致他们原本安排在周末的行程不得不提前,以防失了先机。
这位自由签约选手虽然没有经纪人,但家中父母深谙谈判之道,谈宁和季凌辗转奔波了几日,才成功以合适的价格签下对方。
返程回到怀城那天,任司远也在群里宣布,他买了同日的机票,打算飞过来玩一段时间,跪求接机服务。
谈宁向任司远要了航班信息,发现是个红眼航班,凌晨三点半抵达。
邺钦很干脆地给任司远发了个红包,告知是给他的“打车费”。
任司远回了串省略号,倒一点不影响他抢红包的速度,转头又@谈宁,暗示明显地问她有没有一起吃夜宵的想法,说如果她愿意来接的话,他们可以省下这笔红包去吃好吃的。
谈宁对好朋友发出的请求向来不会拒绝,应了“好啊”,还特意打开导航软件,算了时间,告知她会在两点半左右的时候从家里出发。
邺钦对任司远的这种无耻行径很没有办法,只好私信谈宁说:“我去接,你好好睡觉。”
又另外给任司远发了张截图,是他设置好闹钟的页面。
任司远计谋得逞,装模作样地在群里@谈宁,惋惜说:“哎,没办法了,邺钦说他要来接我,你好好睡觉,我们下次再约夜宵。”
谈宁没多想,又问邺钦:“需要我陪你吗。”
邺钦的回复隔得有点久才发到谈宁手机上,不是“不用”,而是“太晚了”。
任司远没订酒店,好在邺钦租的房子是两室一厅,任司远便拖了行李箱,心安理得地跑来蹭住。
谈宁白天照常上班,中午准备去俱乐部附近的餐馆用餐,等电梯的空挡,邺钦给她发来短信,问她午饭什么安排。
谈宁看了眼身旁说说笑笑的几名同事,不紧不慢地打字说:“应该就随便出去吃点吧,怎么了?”
邺钦给谈宁回拨了电话。
谈宁接通时,顺势用胳膊推开一旁消防安全通道的门,走进楼梯间里。
邺钦告诉谈宁:“公司最近新请了一个手艺不错的师傅。”
谈宁还愣了两秒,然后笑起来:“请任司远吃公司食堂,他确定不会有意见吗?”
邺钦说:“没,就我们两个。”
邺钦以为谈宁忘了他们先前的对话,有条有理地解释说:“吃完你可以直接到我的办公室休息,节约其他时间。”
两人在怀城约饭的次数不少,谈宁对此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点头应“好”。
三楼到一楼的楼梯有一段距离,谈宁和邺钦保持着通话,不知怎地想起点久远的回忆。
她好笑地跟邺钦说起两人在江城的时候,邺钦有次在总部的电梯里邀请她吃饭,当时同乘的同事们表情精彩纷呈。
“你不觉得我们那时候很有意思吗,每次都说要请对方吃饭,但一次都没吃成,一直相互客套。”
谈宁说这话时正好推开俱乐部侧边的玻璃小门走出来。
邺钦的车停在俱乐部前的空地上,他一手举着手机,一手落在大衣口袋里,看着谈宁走过来的方向,说:“是吗,可是我那时候是真的想要请你吃饭。”
第35章
35
谈宁走出大楼, 远远看到邺钦还愣了会儿,有点没想到他会来接她:“这么近,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的。”
“正好在附近办事,”邺钦拉开副驾的门, 等谈宁走下台阶说, “顺路就过来了。”
手机听筒里的声音与现实音无限重合,两人不约而同挂断电话。
邺钦邀请谈宁上车, 他伸手在车顶挡了挡, 以防谈宁不小心撞到脑袋。
谈宁低头时, 发顶很轻地从他手心擦过,邺钦觉得谈宁的头发很软,有点像她今天佩戴的围巾,是看上去就能让人心情变好的毛绒触感。
中午饭点时间,路口的红绿灯有些长, 往来都是外出觅食的上班族。
谈宁中途回复了条短信,关闭手机前扫到任司远的聊天框, 嘴角没忍住带了点笑, 问邺钦:“听说你早上六点才接到任司远?”
邺钦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想逃避, 过了两秒, 解释说:“我给他发了地址。”企图以此撇清整件事与他的关系。
谈宁觉得这样的邺钦十分有趣,边笑边点头:“所以你是在停车场睡过去了吗?他说给你打了十几通电话没人接, 把整个地下停车场翻了一遍,问了保安才知道还有一个地上停车场。”
邺钦认为整件事跟他不小心睡过去以及手机开了勿扰模式的关联不大。
“你不要听他讲得那么可怜, ”邺钦怀疑任司远跟谈宁诉说时肯定添油加醋了不少成分, “他一开始没找到我, 就直接调头回机场找地方吃东西去了。后面出来问了保安,没花两分钟就找到了我停车的位置。”
“这样啊, ”谈宁拖长语调,“那你怎么被他说得一声都不敢吭。”
谈宁戳开手机,把任司远早上六点私发给她的那条小视频公放出来——内容有点长,两分多钟,中间还经过一点小剪辑,全是任司远对邺钦的鞭挞与控诉。
邺钦没在群里看见这条,还以为任司远没发出来,冷不丁听见车里响起任司远的声音,下意识就想去夺谈宁的手机、把记录删掉。
谈宁笑着捉住邺钦的手,把手机扬高了些,一边让他小心开车,一边把视频音量调高了些。
谈宁的体温很暖,邺钦指尖在她手心很轻地动了一下,没再去抢她的手机,但也没把手抽开,单手控制方向盘。
视频的最开头,就是任司远拍摄机场周围路灯灭下的瞬间:“朋友们,早上六点了,路灯都歇下了,我还没歇下。”
下秒镜头一转,直接对准邺钦的黑车,任司远特意把镜头怼在窗玻璃上,直播说:“看见没,说要给我接机的某位,躺在停车场睡得老香了……”
任司远用延时镜头展现了他把邺钦叫醒的全过程,但邺钦看上去更像是自然醒——他降下车窗,眼底还带有少许没睡醒的茫然,不过显然也注意到了四周大亮的天光,迟钝地反应了几秒,反客为主地说:“我等了你那么久?”
任司远一个没忍住:“我*@#——”
接下来的十几秒视频镜头一阵摇晃,听声音,不难猜出任司远正抓着人一通暴力输出。
邺钦听着视频里叮铃哐啷的巨大动静,有点头痛,但架不住谈宁笑得开心。
视频的后半段,便是任司远坐在车里,总结陈述邺钦今日所犯十宗罪,条条框框,详尽具体。
任司远露半边侧脸,为了让驾驶位的某罪魁祸首全方位出镜,他还特意降了车窗,把手机伸出去一些,四周风声划拉作响。
邺钦估计出发时就没打算提供太全套的接机服务,身上穿着单薄的居家休闲服,可能是因为整件事里他不太占理,所以全程专注前方路况,没对任司远的控诉发表任何异议。
谈宁觉得邺钦被人控诉时一声不吭的样子十分可爱,包括视频快结束前,想让任司远把车窗关上的那句欲言又止的“任司远,你冷不冷”。
谈宁在清晨将醒未醒的邺钦身上看到了点小动物的感觉。
她模仿视频里邺钦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任司远,你冷不冷。”
大概觉得四周氛围没到位,她抓着邺钦的那只手自然松开,去把车窗降下,又学着邺钦的样子说:“任司远,你冷不冷。”
邺钦有点无奈地叫谈宁名字。
谈宁靠在椅座上,笑得有些乐不可支,问邺钦:“怎么样,我学你学得像不像?”
邺钦听谈宁反复拨动视频进度条,把最后那段音频内容放了一遍又一遍。他把车子稳稳驶入公司大楼前的停车位,一只手解开安全带的同时,另只手搭上谈宁的椅背。
他把谈宁的手机从她手心抽走,说:“没收半小时。”
谈宁整个脊背都贴到了椅座上,等邺钦下了车,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了呼吸,她眨了下眼,副驾这侧的车门正好由邺钦帮忙打开。
邺钦虽然口头上说要没收谈宁的手机半小时,但在坐电梯去二楼饭堂时,就把手机放回了谈宁的口袋里。
他指腹搭在谈宁毛呢口袋的边缘,很轻地点了点,说:“不准再玩了。”
谈宁老老实实地看邺钦,点头应好。
专梯抵达二楼,谈宁和邺钦一同走出,电梯间里正好涌出几拨下来吃饭的员工,原本闹哄哄的声音在对上邺钦后,像一键按了消音。几秒后,又切换成复读机模式,一声接一声地叫“邺总”。
谈宁和邺钦吃饭,特地挑了个偏僻的靠墙位置,但在等邺钦打饭回来的短短五分钟里,至少有十名员工端着菜盘子经此一游,不着痕迹地看上她一眼,再离开。
邺钦不知道谈宁喜欢吃什么,各种菜式都点了一些,没一会儿,又端了杯手打果汁回来。
果汁是常温的,但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季节,手感像加了冰。
邺钦聊胜于无地捂了捂杯,放到谈宁面前时提醒说:“有点冰,慢慢喝。”
谈宁没多在意地咬过吸管尝了一口,旁边过道两名员工经过,像收获什么惊喜对白,有些激动地相互推搡胳膊走开。
谈宁一只手撑在额边,小声问邺钦:“我这样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邺钦正好夹了块排骨放到谈宁的餐盘里,眼睫因此上抬,看谈宁。
“怎么了?”
邺钦的神情干净又纯粹,像真的不谙公司食堂八卦那套捕风捉影之道。谈宁顿了一下,低低解释说:“可能这顿饭结束,大家就都在公司里传你交新女友了。”
邺钦安静两秒,觉得谈宁的用词有些奇怪,“新女友”的前提应该是他还有一个“旧女友”才对,正想要纠正谈宁,却见谈宁突然伸手朝他身后的方向招了招,叫“余助理”。
邺钦回头,余助理手上还端着刚打来的饭菜,因为谈宁亲切问候露出的笑容还没从脸上消失,看到邺钦后,冷不丁又像被军官点名出席的新兵,果断冲两人鞠了45°躬,转身。
邺钦莫名:“……他怎么了?”
谈宁也表示茫然:“不知道啊。”
谈宁原本还想让余助理坐下一块儿吃饭,多一个人在,她和邺钦的关系也不至于被传得太离谱,想了想,问邺钦:“不会是你早上批评他了吧?”
邺钦:“?”
谈宁:“余助理看上去好像有点怕你。”
邺钦张了张嘴,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响动了一下,随意瞟去一眼,是余助理发来的短信——一个莫名其妙的比心表情。
邺钦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
午饭后,谈宁和邺钦在公司楼下转了两圈消食,才来到顶楼办公室。
一扇推拉门后便是一间简易休息室,床、衣柜、洗漱室,应有尽有。
邺钦从柜子里抽出条厚毯放到床尾的位置,对谈宁说:“干净的,可以直接用。”
谈宁松弛了一个午饭的时间,这时候才后知后觉产生种进入他人私人空间的紧张感,手脚有点不知何处安放。
她站在门边,看了眼外头办公间的沙发,犹豫地问:“我睡这儿的话,你怎么办?”谈宁认为外间那张沙发的长度对邺钦来说有些局促了。
邺钦解释说:“我还有一张折叠床。”
谈宁“哦”了一声,缓慢地点点头,邺钦不知何时走近,对她说:“睡吧,到时间我会叫你。”
推拉门阖上,两边的声响在寂静中被放得无限大。
谈宁隐约能听见隔壁邺钦拉开折叠床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像被施加了什么奇怪的咒语,甚至不敢太肆意地四处去打量邺钦休息室的布置和格局。
她原地拄了一会儿,才摘下围巾、脱掉外套,脱鞋躺上床后,将毯子往上拉了拉,直到盖住自己鼻尖下方的位置。
毯子上有股很清新干净的阳光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谈宁觉得四周的空气里还带着点邺钦身上常带的古龙水香味。
谈宁笃定地想道,这个午后必然要以失眠的结局告终,然后就以不可思议之速,陷入了梦乡。
邺钦是在一点出头的时候,被办公室外任司远和余助理的声音吵醒的。
他捎过一旁立柜上的手机看了眼,距离他定的闹钟时间还有五分钟。
邺钦盘腿坐起身,伸手按了会儿太阳穴,还没允声让余助理放任司远进来,任司远先一步不顾阻拦地推门而入,嘴里还奇怪地嘀咕道:“什么啊,不会是金屋藏娇了吧,不准我进。”
办公室靠墙两侧的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室内一片昏暗。
任司远突然从明亮的环境走进黑暗,还适应了会儿,才看清邺钦坐在墙侧临时搭的躺椅上,毯子半堆在身上。
任司远无趣地扭头觑向门外的余助理:“你说说,你老板睡个觉而已,为什么要摆出那么做贼心虚的样子,我本来都不用吵醒他的。”
余助理冤得不行,又感到点纳闷,正想探头看看里面的情况,内侧的休息室门被人从里拉开。
任司远看见谈宁出现在门后,嘴巴震惊出鸵鸟蛋的形状。
然后在余助理靠过来的瞬间,几乎是“啪”得一下,一把将余助理的脑袋推了出去:“小余啊,任哥请你出去喝杯咖啡吧。”
第36章
36
谈宁还没有冒失到忘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邺钦休息室, 就随意进出、惹人误会,她认出外间任司远的声音,才打开门——谁知从头到尾只来得及跟人招下手,任司远就以电光火石的速度带着余助理撤开了。
房间里还回荡着点大门被剧烈扣上的响亮回音。
谈宁迟疑地转头问邺钦:“他怎么回事?”
邺钦表情尤为一言难尽, 一动不动地撑着太阳穴按了两秒, 对谈宁说:“不用管他。”
房间两侧的百叶窗拉开,四周光线变亮起来。
谈宁的头发在睡过一觉后, 静电得厉害, 路过墙边的装饰镜, 也没有考虑到这面镜子的设计之初并不是给人整理仪表用的,微微矮下身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理顺头发,手指又缩进袖子里,从腕上顺出根皮筋, 将其拢成一束。
邺钦站在旁边看她一会儿,突然伸手指了指说:“后面还有一点。”
谈宁没太反应过来, 语调微微上扬地“嗯?”了一声。
镜子里邺钦的视线是往下垂的, 专注在谈宁颈侧, 他手指很轻地从谈宁脖子和衣领边缘碰过, 顺出一绺夹在领口的头发,认真说:“这里。”
邺钦手指的触感有点凉, 谈宁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颈侧到耳根间的皮肤都泛起点薄红。
她低声对邺钦说“谢谢”。
邺钦声音更低地应了声“嗯”, 没再站太久, 就转身去干别的。完全忘了自己走近之前, 是打算提醒谈宁,洗漱间里有一面更大的全身镜, 不需要在这儿照得那么吃力。
折叠椅上传来手机的嗡嗡震动声响,邺钦走过去看了一眼,五六条未读提醒,全是任司远发来的垃圾短信,邺钦没什么点开查看的欲望,就把手机重新锁屏扔了回去。
邺钦走到墙边的茶水柜边,谈宁已经挽好了发,正对着装饰镜把发丝扯松散一些。邺钦想了想,问谈宁:“还有一点时间,要来杯咖啡吗?”
谈宁点头说好。
咖啡机运作的声音让整个房间变得很安宁,邺钦简单冲泡了两杯。
两人也没坐去沙发,就这么靠在茶水柜旁,安静地喝。
阳光把他们的身影印在没有图纹的洁白墙壁上,空气里漂浮着咖啡的热意,让整个午后显得特别的惬意与美好——
阳光、咖啡、适度的睡眠,似乎都有一定的关联,但并不是其中最关键的部分。
邺钦觉得谈宁就像是一场电影的开端,有了她第一个画面,才能让后续的碎片顺理成章地连接成一个完整世界-
任司远和余助理就呆在楼下的一家汉堡快餐店,任司远没吃中饭,点了汉堡可乐,余助理则喝咖啡,两人并肩坐在靠窗吧台前,看外面空地的景象。
余助理瞄了眼墙上钟表的时间,跟任司远倒计时说:“哥,我最多再陪你十分钟就得回去上班了。”
任司远有点惊讶地看他:“你这人怎么这么老实,”说着又拍余助理肩膀,“偶尔的翘班有利于身心健康。”
余助理说“别”,还摁亮了手机屏幕查看有没有新弹进来的短信:“只不准老板要我去给谈小姐准备咖啡呢。”
之前一次,邺钦就是正中午让余助理准备十来份咖啡和点心送去谈宁俱乐部,等他提着东西赶到时,也不知道发生什么变故,邺钦只取走一份,打算自己送,剩下的又让余助理带回公司分同事了。
任司远不以为然地搅了搅杯子里的冰块,说:“他那房间现在有男有女,有手有脚,什么咖啡不能自己做。”
余助理噎了噎,发现自己好像找不到一句话来辩驳任司远的歪门邪说。
任司远又咬了一大口汉堡,让余助理放宽心:“今天这种情况,就算你迟到半小时,你老板也不会刁难你的——不对,他可能都不会注意到你有没有在岗位。”
像为了印证任司远所说的话,前方写字楼里走出两个人,大概是觉得室外的温度有点低,两人在门内停了会儿——邺钦把拎在手上的围巾递给谈宁,谈宁低头绕起来,两人才一起往外走。
没一会儿,停车场里的黑车驶出,在汉堡店前以一道完美的弧线掠过,从头到尾没有因为窗后的两人产生丝毫停留。
“看吧,”任司远心大地抬手展示了下,“这么近,也完全没看到我们。”
余助理倒是因为老板的离去整个人松弛不少。
任司远灌了口冰可,又有点好奇地问:“不过这两人大中午的打算去哪?”任司远虽然在一些方面很有觉悟,但对一个日常闲到发霉的人来说,又有点担心好友外出找乐子时不带上他。
余助理没多想地回答说:“送谈小姐回去上班吧。”
任司远恍然地点了点头,问:“万霄吗?”
他伸手戳了两下手机屏幕,五秒之后,被导航里的路线指示给逗笑了——
步行只需四分钟,开车绕行则需五分钟。
余助理双手抱着咖啡,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时,还愣了两秒,才接起电话,艰难地向对面问候了一句:“小少爷。”
任司远下意识看过去一眼,把杯子里的冰可乐吸到底了,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位“小少爷”是何人,默默竖起耳朵,凑近了一些。
余助理还模样紧张地回着电话那边邺寻的问话:“老板没接您的电话吗?我现在在外面见客户……不太清楚老板那边的情况,晚点我让他给您回一个。”
“谈小姐……嗯,她过得很好……跟立松老总见面的时候碰到过她几次……还行,老板对她也挺照顾的。”
余助理觉得自己回答得简直无懈可击,即便邺寻下秒就出现在怀城了,他也能做到问心无愧。
任司远等了一会儿,又听余助理回答了邺寻好些公事上的问题,杂七杂八,大到合同细节,小到客户人情。等余助理挂断电话,任司远还有点没忍住地笑了笑,说:“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邺寻也开始学这些了?”
余助理把手机塞回西装内侧的口袋里:“哥你不知道吗,二少现在也在总部担职了,好像是跟老董事长签了什么‘对赌协议’,具体内容不太清楚,但公司蛮多业务都开始经他手了。”-
任司远这趟到怀城不全是为了玩,接下来的几天都泡在工地里,跟负责怀城日落餐厅的建工小组谈论餐厅建设细节上的事,早出晚归。
他回到邺钦的民宿公寓,在玄关踢掉灰扑扑的鞋子,第一时间找充电线给手机充电,把平台上的打车钱给支付了。
邺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后另外亮了盏落地灯,鼻梁上架了副眼镜,正拿着本书在看。
任司远感觉房间里的空气凉飕飕的,看了一圈才发现是阳台的推拉门敞了一半。
这间公寓的楼层不高,底下广场舞的奏乐声和炸串烤摊的叫卖声掺杂在一起,飘上楼来,格外分明,也不知道邺钦在这么喧闹的环境下怎么看得进书的,不过考虑到自己目前的“寄人篱下”,任司远不会因为个人的不理解,就打扰到邺钦的“小确幸”。
回客卧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任司远揉了揉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还是决定打扰邺钦一下:“今晚就吃了点盒饭,不然我们出去吃顿夜宵吧。”
邺钦头也没抬地把书往后翻了一页:“我不饿,你自己去吧。”
任司远“哦”了一声,语调拉得有些长:“那我叫谈宁一起,你去不去?”
邺钦翻书的动作稍顿,抬眼看任司远片刻,拿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说:“我来问她吧。”
任司远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在邺钦拨出号码的瞬间,一并贴到了他的手机听筒旁边。
谈宁接得很快,听邺钦诉说完来意,声音略显迟疑:“今天吗,我已经跟朋友约了九点。”
邺钦刚想说“下次”,侧过头,任司远正一脸警觉地看着他,用气声严肃说:“谁家好人约女生在九点见面,快问问是谁。”
“……”
没等邺钦询问,电话那边谈宁已经跟边上的人商量了句什么,回复说:“要一起吗,都互相认识的,是麦欣。”
邺钦看任司远没有意见,便点头应下,又经过两分钟的谦让式讨论,最后敲定在一家深夜火锅店见面。
邺钦工作以外的时间穿得休闲,白T外面叠穿件黑色宽松卫衣,虽然色系没发生太大改变,但谈宁看到他的第一眼,还是愣了一下,觉得邺钦跟隔壁座的几名男大学生看上去没什么差别。
谈宁和麦欣到的早,两人习惯了面对面坐。任司远和邺钦到后,谈宁担心麦欣跟异性坐一排会不自在,正想要换到她旁边,任司远先一步把邺钦推到谈宁那侧,自己则坐去麦欣旁边,伸手就要与人问好:“小麦姑姑,幸会幸会,这段时间怎么一直没有联系我的邮箱?”
麦欣一头黑线,谈宁倒是回忆起麦欣的那段黑历史,笑个不停。
“差不多点。”麦欣正声,指骨敲敲桌面,问两位男士想吃什么锅底。
谈宁和邺钦都不挑食,便由麦欣、任司远看着点单。
谈宁前阵子就收到了陈明义让她负责对接万霄和云顶俱乐部训练赛的通知,今天白天跟季凌讨论敲定好所有书面资料,出门时想着顺便,就把文件带上了。
谈宁把资料拿给邺钦,让他带回去慢慢看,随口问了一嘴:“我都不知道,原来云顶俱乐部的事也归你管的吗?”
邺钦想了想说:“可以归我管。”
麦欣“哇——”了一声。
任司远:“这逼让他给装到了。”
第37章
37
谈宁在江城很少参加同事下班后的聚餐活动, 回到怀城,也顶多是跟麦欣约着小喝一杯,规模谈不上聚餐,也称不上什么活动。
邺钦和任司远加入后, 人数初步达标, 任司远又自封“夜场小王子”,整活不断, 四人组成固定的夜生活搭子, 一星期两次, 偶尔江边烧烤,偶尔路边简易KTV,半个多月下来,几乎处成相识多年的老友,氛围随意又开心。
这周任司远在群里问过大家周末没什么事忙, 便预约了周六晚上海滨公园露营的名额。考虑到四人里就任司远一位无业游民,麦欣相当自然地整理了一串列表清单给任司远, 让人帮忙采购。
任司远却觉得一群人逛超市本身就属于“郊游”的一部分, 准备阶段也能收获准备阶段的快乐——为了延长整件事带来的幸福感, 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麦欣的请求, 表示周五时间充足,他可以接三位下班后一起慢慢逛。
麦欣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感向来无法理解, 截图了群聊里任司远“延长大家幸福感”的发言,私信发给谈宁说:“我现在就感到非常的不幸福。”并表示自己今天要处理的文件有点多, 无法准时下班, 让他们三个开心逛, 自己晚些时候平台上下单,让超市外送。
对面回复来一句“那个……”, 麦欣还纳闷谈宁说话怎么突然变得那么扭扭捏捏,把聊天记录往上拨了拨,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差点从办公椅上跳起来。
——任司远私信问麦欣的上班地点,聊天框自然而然地弹到上方,偏偏他的头像颜色和谈宁的有些相近,麦欣上班摸鱼期间都是把聊天框半藏在文档后面,没仔细看,一直都没注意自己把消息发错了人。
麦欣感谢自己今日的嘴巴牢靠,没说什么特别离谱的话,原本想跟好姐妹吐槽的话舞到正主面前也能当做一段正常的沟通交流,但总感觉换成异性多了一丝打情骂俏的意味。
麦欣被自己的这个认知恶心到了,果断在两分钟内撤回上述发出的所有信息。
任司远看着满屏的“对方已撤回一条信息”,倒是反应过来,问麦欣:“发错人了?”
麦欣颇为镇定地回了个“嗯”,说:“在跟谈宁聊天。”
任司远学她,回个“哦”,又道:“你‘不幸福’的根源不在我嘛,找她管用吗。”
麦欣几乎是一脸嫌弃地飞快把聊天软件关掉了,然后在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屏蔽一切软件信息,专注办公。
当天晚上,麦欣加班到十点,对于任司远、谈宁、邺钦三人统一意见把逛超市活动改成“午夜版”这件事,心中可谓佩服至极。
律师事务所处在繁华的市中心,根据谈宁发来的实时路况,距离他们开过来还需要一点时间,麦欣便等在路灯下,不紧不慢地玩手机。
一辆白车停在路边,麦欣随意扫了一眼,就要收回目光,副驾和后座的车窗降下,任司远和谈宁的脸同时出现在窗户后,冲麦欣招手说:“上车!”
麦欣远远走近,还上下左右打量了番:“怎么突然换车了?”
副驾的任司远打嘴炮说:“这就不知道了吧,我们邺King周一开三叉戟,周二开小梅拉,周三开……这么长时间咱们还没周五约见过——铛铛铛,今天正好是开小卡出来兜风的日子。”
谈宁给麦欣让座,自然地挪到邺钦后方,她跟邺钦说话时身子微微前倾,靠在邺钦的椅背旁边,小声好奇说:“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习惯。”
邺钦也没想到任司远用来唬麦欣的话,会被谈宁听信去。他微微侧头,鼻尖蹭过谈宁的一点发丝,像才发现谈宁靠他靠得那么近,过了几秒,才声音有些低地反问她:“你觉得他说得是真的?”
谈宁顿了顿,看向任司远的目光突然变得无语。
邺钦每天中午都会接谈宁一块儿用中餐,关于邺钦一三五开什么车、二四六开什么车,现场没人能比谈宁更了解,偏偏任司远这张嘴巴,能把假的说得跟真的一样,把原本知晓真相的当事人也给说糊涂了去。
任司远接收到谈宁的幽怨目光,在副驾上笑得不行:“不是,刚过来路上我不就跟你说了吗,这车我自己的,白天刚从江城运过来。一看就是我前面说话的时候你没认真听,现在这么容易就被骗了,可赖不上我啊。”
谈宁愉快地决定结束这个话题,手动拍板翻篇,拿起路上买的小蛋糕,献给麦欣当夜宵,对自己走神空耳的事情只字不提。
任司远还笑着跟邺钦对视了一眼。
夜晚的超市在八点已经经历过一波高峰期,十点半的时间,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员分布,空旷又自由。
谈宁掏出自己的采购清单,她之前没有外出露营的经历,上网做了功课,把所有情况可能用到的东西都罗列了出来。
任司远头一回见人到超市买个东西,能把备忘录整理得跟学霸高分笔记一样,默默靠到邺钦身后说:“这是你们邺氏培养出来的企业文化吗,好严谨。”
反观麦欣的清单,堪称小学生郊游式清单,整理出来的只有她想吃的膨化食品。
任司远宽慰地拍拍她的肩:“是不是突然有点掏不出手了?”
麦欣本身就没有整理清单的习惯,白天想着让任司远帮忙代劳才随便罗列了一张,她推了购物车朝一个方向走:“总比你什么都没准备的好。”
任司远走过去,伸手点点自己的脑袋,高深莫测地表示自己负责把控全局,检查大家是否有漏掉的东西。
两人自然地离开,留谈宁和邺钦负责野营用品的采购。
这家超市的商品类目很全,专门辟了一块野营区,谈宁看到货架上许多清单里不曾罗列的物品名字,有些不放心地上网搜索,确认购买的必要性。
她一边划着手机浏览,一边询问邺钦他们是否会用到——通过神情不难判断,她对邺钦更像是流程性地一问,实际并不觉得能从邺钦那儿得到答案。
露营需要在外过一夜,不同于之前简单的唱歌吃饭。四个人里,任司远是随心所欲派,麦欣是得过且过派,邺钦是不食人间烟火派,谈宁很自然地觉得自己应该担起那个挑大梁的角色,以免大家在郊游途中,因为一些很没必要的小事毁坏心情。
在谈宁的认知里,邺钦日常起居都有管家和助理负责,对于置办外出行头必然没有太多经验——
谈宁正比较着不同品牌野营用品的性价比,邺钦直接从货架上取了几样东西放进购物车里,对谈宁说:“这里交给我吧,你可以去找麦欣,逛逛食品区,看看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谈宁放下手机,还以一种不太放心的眼神看邺钦。
谈宁的心中所想全反映到脸上了,邺钦没忍住看谈宁:“担心我搞不定?”
谈宁在邺钦的目光中缓慢点头。
邺钦面对谈宁的质疑,露出个不予置否的表情。
他应声“好吧”,假装坦白地告诉谈宁说:“其实我是想支开你,打电话让余助理来帮忙。”
谈宁“啊”了一声,像觉得站在邺钦角度花钱找人办事十分合理,但还是试着劝了一劝:“这么晚就不用再麻烦他跑一趟了吧,我们自己也可以的啊。”
邺钦发现谈宁在关于他的事上很容易当真,过了几秒,才勉强开口:“也行,那你要好好帮我才可以。”
谈宁认真点头,又莫名觉得好像从邺钦的声音里听出了点笑意,她抬头确认,邺钦的视线已经斜落到别处,但笑眼的弧度根本藏都藏不住。
谈宁总算悟过来点什么——
不远处的货架旁,麦欣胳膊轻搭在推车上,远远观赏谈宁和邺钦笑闹而过的画面,脸上露出颇为欣慰的笑容。
抱了零食走近的任司远突然发出“咦”的声音,摇头晃脑地凑过来说:“你这是什么老气横秋的表情?”
麦欣顿时一个眼刀狠狠朝他飞去——
从怀城到海滨公园需要自驾四个多小时,周六上午四人简单用过早餐,便开车出发。
到营地时,正好躲过午后太阳最晒的时间段。
浅水滩上散布着星点的人群,由于四月底的天气还没有特别的热,玩水的人群不多,大部分都是像他们一样过来露营的。除去附近学校的大学生,还有不少带着子女的年轻父母。好在露营是预约制,名额有限,帐篷与帐篷之间不至于靠得太近,缺少隐私感。
谈宁和麦欣坐在刚搭好的天幕下,准备晚饭烧烤所需的食材。右手边的不远地方,邺钦和任司远搭建晚上睡觉所需的帐篷。
谈宁找营地负责人借来生火的工具,篝火盆在将暗未暗的天色下燃起的瞬间,心境都随着暮色里的天地变高变阔变远了。
任司远拿出自己的相机,丢下邺钦一个,跑去海边拍照,中途良心发现回来一次,发现有谈宁帮忙,顿时撒腿跑开,玩得更欢了。
夜里海风大,烧烤凉了会没味道,谈宁和邺钦商量烤多少吃多少,装了几个餐碟,又摆好酒水,便招呼麦欣和任司远来吃。
任司远咬着烤翅,目不转睛地把他刚才的战果——相机里的照片往手机里导,问大家:“介意我发个朋友圈吗?”
麦欣没太所谓,但还是凑过去看了眼:“没把我拍的很丑吧。”
任司远说:“挺漂亮的,就是看上去可能有点像死肥……”
最后一个“宅”字还没脱出口,任司远紧急撤回,咬字清晰地说:“我是指你的风格非常度假休闲。”
任司远给麦欣确认了眼照片,然后对同样想看的谈宁、邺钦说:“你俩就一个背影,直接当你们同意了哈。”
谈宁、邺钦:“……”
任司远想发的照片就一张,自拍镜头,他的脸露在斜下方,在他身后稍近的地方,是靠在躺椅上惬意玩手机的麦欣,更远一些,则是并肩在烧烤炭火前准备晚餐的邺钦和谈宁。
邺钦、谈宁虽然没露正脸,但很奇妙的,仅一个朦胧影绰的背影,都能感觉到快门按下的瞬间,两人正对着远方的天空开心地笑。
任司远的人缘毋庸置疑,朋友圈发布的瞬间,点赞、评论的声音就没停下过。
两男两女的露营阵容惹人误会,任司远的初衷只是分享生活,最后却莫名变成大型澄清现场,疯狂解释照片里的四位都是单身,并非恋爱官宣。有些好友互不相通,他还得把同样的内容复制一遍又一遍。
问得多了,任司远疲于解释,决定大家爱怎么猜就怎么猜去吧。
他给自己开了瓶酒,正喝着,冷不丁被屏幕里新弹出的内容闷出声酒嗝。
邺寻在他朋友圈下方留言:“后面的是我哥?”
第38章
38
江城国际机场。
贵宾休息室。
邺寻目光没什么起伏地落在屏幕上, 手机里的照片被放到最大。
沙滩上的篝火在晚风中蹿出少许火星,暗处两道人影模糊在微茫的海岸线里,海风将两个人的衣服都吹鼓起来,身形难辩, 发丝也凌乱。
朋友圈里任司远并没有回复邺寻刚才的留言, 倒是有共同好友调侃,连发三个撒花, 询问任司远“这是什么double date吗?”, 任司远回了个笑眯眯的表情, 反问:“怎么样,看上去配吗?”
贵宾室里的灯光明亮,照得墙壁上的瓷砖雪白反光。
邺寻搭在手机侧沿的指节很轻地动了下。
邺钦没想到邺寻会在这个时间点给他打来电话。
麦欣正跟谈宁说话,听旁边铃声一直在响,奇怪地看来一眼, 问邺钦:“你不接吗?”
邺钦还盯着屏幕上跳动的人名备注看,他把屏幕光往下压了压, 跟在座的另三人点头示意了下, 这才走出棚布十来米, 接通电话。
“喂, 哥,”邺寻的声音听上去与平常无异, “这么久才接,看来跟司远哥玩得很开心啊。”
邺钦侧目看了眼棚幕的方向, 两秒后, 把目光眺向更远一些的沙滩, 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照片上的地方是哪儿,怎么感觉不像在怀城。”
邺钦轻描淡写地解释说:“周末自驾到T城玩两天。”
“司远哥带了两个女的一起, 你竟然也愿意跟着去,这是铁树要开花啊。”
在邺寻的预想中,他哥接下来肯定要解释同行的人都是他朋友,让他别再开类似的玩笑,但听筒那边直接安静了下来,邺钦没有出声否认。
邺寻张了张嘴,没等他再开口,电话里传来点孩童玩闹的声音,接着便是几道杂乱的噪音,隐约能听见邺钦说“小心”。
小半分钟后,邺钦的声音重新从听筒那端平稳传来,问邺寻:“你刚说什么?”
邺寻笑了笑,肩颈微微卸力地往后靠到椅座上,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前方刚从贵宾室洗手间里出来的唐嘉欣身上。他说:“没,就是想问你年后这么长时间待在怀城,应该很久没跟嘉欣姐见面了吧。”
唐嘉欣到邺寻身旁的沙发坐下。
邺寻主动跟邺钦道别,挂断电话,对唐嘉欣露出个笑容说:“嘉欣姐,我哥好像还不知道你要去怀城看他的事。”
唐嘉欣短暂愣了一秒,很快应声“哦”,说:“打算给他个惊喜。”
“这样啊,差点让我说漏嘴,坏了你俩的情趣。”
邺寻又开口:“不过我哥调去怀城都两个多月了——嘉欣姐你都不担心他离你太远,会喜欢上别的女人吗?”
唐嘉欣抽了份报纸,摊开时在身前抖了抖:“你哥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倒是你,”唐嘉欣笑,“这么猜测你哥,八成是你自己这样想吧。”-
邺钦回到棚幕下,谈宁刚收到公司同事的紧急联络——夜里怀城警方端了怀城好几个毒品交易地点,带走调查的数十名嫌疑人中,万霄俱乐部的球员占了三个,各大小报记者争相报道,俱乐部上下乱成一团,偏偏季凌正在飞往国外的航班上,联系不到人,谈宁只好代为主持大局。
麦欣拿了自己的通勤包,飞快帮谈宁把一些随身物品塞进去:“这么晚的时间你怎么回去,旅游大巴估计都停运了。”
“看看有没有顺风车吧。”
谈宁翻找通讯录里的号码,几乎一刻不停歇地分别给助理、俱乐部法务部门以及公关部门打电话。
邺钦在旁边听了会儿,隐约听出是跟俱乐部相关,没打扰正跟下属部署任务的谈宁,问任司远说:“出什么事了?”
任司远正在网上查最新消息,大致跟邺钦讲了讲。
涉事球员里有一位是万霄俱乐部最具商业价值的明星球员,球迷最多,现下舆论已有发酵的趋势。
谈宁电话里差不多跟公司同事交代完,转身拎过麦欣帮她收拾好的通勤包,对大家抱歉说:“那我先打车回去,你们继续玩得开心。”
邺钦拎过椅背上的外套,说和她一起。
谈宁还为休息日晚上打扰大家兴致有些愧疚,刚要拒绝,麦欣语速更快一步地对邺钦说:“那就麻烦你了。”
任司远则不放心地找出车钥匙,表示:“这时间能不能搭到顺风车还不一定,车子给你们来开好了,我和麦欣不赶时间,等明天白天慢慢搭旅游巴士回去也没关系。”
邺钦接过车钥匙,在谈宁还想推辞、不想麻烦他的时候,伸手轻轻握住了谈宁的手腕,拉动谈宁往外走。
他用俱乐部同事才会称呼谈宁的方式叫谈宁:“时间紧迫,不要再犹豫了,谈经理。”
海边的夜晚漆黑昏暗,月亮正好躲到云层背后,沙滩上只有营地的帐篷里闪着东一簇、西一簇的光亮。
从公园到停车场中间有一段凹凸不平的石子路,邺钦拉着谈宁的手,让她小心注意脚下。
白天过来路上就是邺钦和任司远交换着开车,谈宁担心邺钦疲惫,占了驾驶座,自己来开,奈何一路上电话不断,没十分钟,就在邺钦的示意下,把车停靠路边,和他交换位置。
谈宁关上副驾车门,还有些愧疚地看邺钦:“抱歉,周六晚上还害你没办法好好休息。”
邺钦说“不会”,他挂挡启动车子,发现谈宁仍盯着自己看,没忍住笑了笑。
他轻点下巴,示意谈宁她的手机里又有电话打进来了。
车子驶上高架桥的时候,天空下起小雨,路边的橙黄色灯光在雨雾中折射出几何体柱状的光束。
任司远跟邺钦通了电话,他跟麦欣正在帐篷里躲雨,海边的气候剧烈,隔着电磁音都能感受到风雨劈头盖脸的嘈杂。
任司远嘴硬地表示惋惜,邺钦和谈宁无法享受这样别具一格的雨天露营,麦欣倒是在他旁边不留情面地吐槽“别具一格个鬼”,接着关心询问谈宁俱乐部的事态如何,让邺钦小心开车后,便挂断电话。
经过头两个小时的慌乱,谈宁手机里的信息不再爆炸,只等派出所那边传来的调查结果。
邺钦把车开进服务站,问谈宁要不要喝水,过了会儿,没得到回应,侧目看去,才发现谈宁不知何时没顶住困意睡了过去。
等谈宁醒来,车子已经开到俱乐部附近。
邺钦余光注意到谈宁揉捏脖子的动静,说:“渴了的话后面的袋子里有矿泉水。”
谈宁“嗯”了一声,嗓音里还带有少许困倦的鼻音,她按着额头缓了缓,下意识为自己的睡过头跟邺钦说“抱歉”。她想坐直起身,遇到安全带的阻碍,才发现自己的椅背不知何时被人放低了。
邺钦说:“路上帮你接了个电话,你们法务部的律师说三个球员的尿检都呈阴性,只是不小心卷进案子里,现在已经保释回家了,我就没往公安局开……”
他把车子拐入俱乐部大楼前的停车场,三楼的白炽灯光明亮,不难看出还有好些员工正在加班加点。
邺钦取了后座的雨伞给谈宁:“应该还有一些公关上的问题需要你过目处理,上去吧。”
谈宁接过伞,还有点愣愣然的。
她右手搭到门把手上,没忍住回头看邺钦一眼,像有话想对邺钦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邺钦弧度很小地冲谈宁颔了颔首,说:“如果想不出跟我说什么道谢的话,就当我已经听过了。”
谈宁笑起来,认真地对邺钦说“谢谢”,开门下车。
等谈宁和加班的同事一同从俱乐部大楼出来,持续一夜的雨停了,天光微亮。
一行人约去附近的餐馆吃早饭,谈宁目光却是从出门后就一直落在停车场的那辆黑车上,她没想到邺钦会一直等在楼下。
谈宁告诉助理早餐费用记到她头上,跟大家道别后,直线朝车走去。
她弯腰敲了敲驾驶座的窗玻璃,等了片刻,才透过窗膜看清里头没人。
谈宁给邺钦打电话,连接通话的嘟声缓慢地在耳边响着,谈宁握着手机环顾一周,目光滑过某处时顿了顿,挂断还没拨通的电话,迈步走过去。
谈宁在咖啡馆的落地窗前停下来。
邺钦就坐在靠窗位置,即便闭眼睡着时也保持了一定的仪态,身形清正周直。他身前的圆桌上放着杯咖啡,喝了大半,热气已经飘散完了。
过道上有人路过,邺钦搭在腿上的手很轻地动了动,却没醒过来。
谈宁就这么站在窗前,看他很久很久-
周二这天是谈宁父亲的祭日,谈宁跟公司请了半天假,和苏丽华一起去扫墓。
到地方时,她爸的墓碑像是不久前刚被人打扫过,石阶旁放了新鲜的花束,甚至能看清花瓣上的水滴。
苏丽华把她们带来的盆栽摆到墓碑旁,还有些不解:“除了我们,谁还会在这天来看你爸?”
两人的疑虑在下山时得到了解答。
邺寻等在山脚的石路旁,身形站得笔直,远远看见苏丽华,冲苏丽华点了下头叫“阿姨”,接着目光落到谈宁身上,反而像不会说话了,嘴唇翕动少许,仿佛不知道现在的他应该如何叫谈宁才符合他们目前的关系。
苏丽华不动声色地看邺寻一眼,问谈宁:“直接走吗?”
谈宁过了两秒才回答,她让苏丽华到前面的凉亭稍等她两分钟,然后在邺寻朝自己走近时,以前所未有的放松心情对他说:“谢谢你来看我爸。”
邺寻过了片刻,才声音有些低地说:“我之前答应过叔叔会好好照顾你。”
谈宁露出个平静笑容:“恋爱时说的话分手后可以不用做数。”
谈宁原以为两人这么长时间没见面,邺寻一定走出了这段感情才是,看邺寻陷入沉默不说话,只好主动岔开话题,问邺寻:“什么时候到的怀城?”
邺寻解释前两天到的附近的z城处理公事,今天早上刚换到这边的酒店办理入住。
“中午可以请你和阿姨一起吃个饭吗?”邺寻有些小心翼翼地看谈宁。
“不用了,”谈宁推辞,“你早上刚到,应该还没见过你哥吧,你们兄弟俩吃好了。”
“我哥吗?”邺寻说,“嘉欣姐来找他了,估计他们中午有别的安排。”
第39章
39
谈宁的表情有片刻怔忪, 像被邺寻的话提醒记起了什么,她缓慢地点点头,应了声“是吗”。
邺寻攥在身侧的指尖微紧,有意想去捕捉谈宁眼底的情绪, 下秒又见谈宁对自己露出个道别一样的笑容, 说:“不过以你的性格,一个人也不会无聊委屈到自己, 应该能找到不错的地方打发时间。”
“就到这里吧。”谈宁对邺寻说。
苏丽华还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并没有按照谈宁方才说的坐去凉亭休息, 时不时担忧地望过来一眼。
谈宁看着苏丽华的方向,对邺寻说:“那我先走了。”
邺寻下意识拉住谈宁,想再争取:“我查了附近的餐厅,开车距离很近的,不会耽误你和阿姨太长时间, 而且你们中午肯定也要找地方吃饭……”
谈宁微侧过脑袋,视线落在邺寻拉她手肘衣料的指节上, 想了想, 说:“其实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说话, 已经是我能想象到的我们相处的最好画面了。至于一起吃饭……应该会很尴尬吧。我们之间, 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说的了,不是吗?”
邺寻手指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谈宁的衣袖从他手中划开。
谈宁平静跟他说“再见”,然后朝苏丽华走去。
苏丽华双手还交握在身前, 沿着山岩一侧来回踱步, 看到谈宁回来仍有点忐忑, 见邺寻没有跟着,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
等谈宁走近, 苏丽华一句也没问邺寻,只是轻轻拉过女儿的手,声音低柔地说了句:“我们走吧。”母女俩顺着微斜的山路,缓步向下走去。
—
余助理敲门进邺钦办公室时,邺钦正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
听到门边的动静,邺钦分了个目光掠过去,看到是余助理后很快收回。
他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微微屈落在耳侧,像觉得屋里空气很闷,又抬起另只手,将身前的窗户推开少许通风,对电话那边说:“知道了,爸,还有其他什么事要说的吗?我助理来找我了。”
余助理正低头在备忘录页面飞快编辑要给邺钦汇报的事,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又给BOSS当了回老董事长面前的挡箭牌,脚下一顿,心想年终回总部怕是又少不了一阵老董事长的亲切问候。
不过眼下还有其他更加火烧猴子屁股的大事需待解决,余助理走近到邺钦跟前,紧张地把自己方才编辑在手机上的内容竖到邺钦眼前给他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唐小姐来找你了。”
超大字号加粗的标题下方,还附了一行彰显自己内心此刻震惊的小字:“跑到怀城来找你了!!”
手机屏幕被窗外阳光照得有些反光,邺钦眯了会儿眼,才辨清上面的内容。
余助理还急切地想要继续打字询问邺钦该怎么办,邺钦神色却是没多少波动,径直对电话那边说:“嘉欣到了,爸。”
邺钦的语气平直,说完这句,就没了再开口的意思,像在等电话那边主动提挂断。
余助理站在一旁,看着BOSS少见透出几分冷漠的侧脸,隐约反应过来唐小姐这趟到怀城应该是老董事长的授意安排。
也不知道老董事长那边又对邺钦说了些什么,大约过了十来秒,邺钦挂断电话,转头问余助理说:“人呢?”
“外面的会客室。”
“带她进来吧。”
“……哦,好。”
唐嘉欣拎包走进邺钦办公室时,邺钦已经坐回了办公桌后,鼻梁上架着度数不高的防蓝光眼镜,正在审阅邮箱里的邮件内容。
听见门边响起的清脆叮当声,邺钦就知道是唐嘉欣身上传来的。
唐嘉欣从小就喜欢往身上堆各种花里胡哨的装饰品,尤其是那种甩起来能碰出声响的金饰、银饰,她会觉得心情能因此愉悦一整天。最夸张的中二时期,就是在国外读书那几年,往耳朵、肚脐上打好几个洞,各种首饰往上头挂。邺钦一度见到她,都想装不认识,扭头就走。
这两年唐嘉欣接管家里公司,倒是在父母勒令下勉强有了几分正形,出现在财经报道上也都是精明干练的女强人形象,以至于小了六岁的邺寻面对唐嘉欣时多是敬畏为主,遑论余助理这个打工的,天然给人套了一层女霸总的武装滤镜——也就邺钦跟她年纪相近,又是多年好友,知根知底,很难把她跟杂志新闻上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邺钦看着文件,也没抬头,径直招呼唐嘉欣说:“有什么想喝的,可以跟余助理说。”
“不用了,刚在会客室已经喝饱了。”
唐嘉欣说话时还冲余助理一笑,她今天戴的耳坠是偏长的款式,随着她转头的幅度轻轻晃动,听得余助理一阵头皮发麻,也不管唐嘉欣要不要喝,果断跑去重新倒了杯红茶,放在沙发区的茶几上,直起身后就跟邺钦、唐嘉欣说告退。
邺钦没多想地应了声,办公室门在余助理出去时被带上,唐嘉欣第一个没能绷住,直奔主题地朝邺钦办公室后面隔间的休息室门走去。
推门拉开,阳光照在休息室的地板上,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陈设简单,一览无余。
“什么啊,”唐嘉欣语调拖得微长,颇有些惋惜,“我还以为你藏了什么人在里面呢。”
“?”
邺钦怔了一怔,从电脑前抬头看唐嘉欣。
“你家小助理,”唐嘉欣说,“之前在江城好歹也算碰眼熟的关系,这次见到我跟见了鬼一样,还把我带到会客室,让我在那边等着,”唐嘉欣觉得自己的推测情有可原,“我还以为他是在给他老板打掩护藏娇呢。”
邺钦微微沉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唐嘉欣又自顾自地否定起来:“不过也是,想看到你这棵铁树开花,少说得再修炼个两百年。我多余开心。”
她从自己的手提包里翻出手机,自顾找了个角度,与办公桌后方的邺钦自拍留影——从露出笑容到收起笑容,前后转变不过一秒,熟练至极。
唐嘉欣边低头修照片,边说:“你爹可真恐怖,一方面需要你这个大儿子做得力主将,到怀城来帮他开疆辟土,一方面又放不下我们唐家的资源,即便隔了那么大老远,还是想让咱俩继续发展感情——为了让我到怀城,这么大的合作订单说给我们唐家就给我们唐家了——”
唐嘉欣:“要是能再多给几个就好了,我一定嫁给你。”
邺钦:“……谢谢,不过最好还是不要了。”
唐嘉欣对此也不生气,两个人虽然能做朋友,但对没法做恋人这事早就达成了共识。她嫌邺钦太死板,跟他说话像在对牛弹琴,邺钦则觉得她太不羁,每次跟她同框都只想逃框而去,说来也是奇妙,这样的两人能结交成朋友。
唐嘉欣大致编辑了一下朋友圈内容,设置了可见范围,就把照片发了出去,作为给邺老董事长一番苦心的回复答卷。
“别怪我没提前跟你说啊,”唐嘉欣轻轻咳嗽一声,看邺钦,“虽然之前是我跟你提议的假相亲,但我接下来可能要先你一步脱单而去。”
“哦,是吗?”邺钦敲着电脑,正在标注文件上的问题,显然没怎么走心听唐嘉欣,应完这句,就彻底没了回音。
唐嘉欣的耐心只有五秒:“你都不好奇问问我具体的吗?!”
邺钦被唐嘉欣冷不丁拔高的音量吓到,懵了下,抬起头:“……抱歉,你刚说了什么?”
“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短短几个字,几乎是从唐嘉欣牙缝里挤出来的。
邺钦有些惊讶,同时脸上露出了一点真心为唐嘉欣高兴的神色:“最近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我让余助理买来送你们做礼物。”
唐嘉欣勉强对邺钦的反应满意,摆摆手说:“不用了,八字才刚迈出一撇呢。男方目前还处于创业发展阶段,家徒四壁,两袖清风,想要我爸妈接受还得下不少功夫,所以暂时能再陪你装一阵子,彼此应付家里人。”
“你这成语……”
邺钦刚开了个话头,还没来得及纠正出口,唐嘉欣的眸光就幽幽扫了过来:“怎么,你对海归派的用词有什么意见吗?”
“……没。”
唐嘉欣心满意足地绕回到沙发前,端起茶几上的红茶细细地品尝了一口,给今天的流程做收尾。
她之前来过几次怀城,但都因为公务繁忙只是短暂停留,这次想把当地的景区好好逛逛,准备跟邺钦提告辞,临到张口又想起她这趟是跟邺钦的弟弟一块儿来的。
邺寻对她和邺钦假相亲的事毫不知情,演戏应该演全套,于是转头问邺钦:“我这次过来会呆挺长时间的,咱们是不是应该一起吃顿饭才算合理?”
“稍等,我先问一下。”
邺钦没马上给出答复,他摘下眼镜,拿起桌上的手机拨了个通话出去。
挺正常的一段交流,唐嘉欣却莫名从邺钦的这个回答里品出点不寻常——
如果是事先已经约好了要见的客户,邺钦肯定会直接跟她约下次。如果是像任司远一类的朋友,邺钦也会更随意些,直接介绍两边认识。
现在这个说法听上去——像是可以介绍给她认识,但还需要遵循对方的意见。
唐嘉欣心中好奇,下秒就听见邺钦叫电话里的人“谈宁”,这名字的读音听上去十分熟悉,唐嘉欣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第40章
40
邺钦觉得生活特别像是一个不断循环播放的音乐收藏夹, 因为一次偶然,他添加了一首好听的音乐进去,于是接下来的每一次循环,前几十首歌的意义都变成了等待那首他最想听的音乐再次响起。
每天中午跟谈宁一起度过的一个多小时时间, 对邺钦来说, 就像是收藏夹里那首最喜欢的“音乐”。他很珍惜每一次和谈宁的相处,也不想错失任何一次。
所以即便事先就听谈宁说过她今天会请半天假去给她父亲扫墓, 邺钦还是没忍住打电话跟她确认这个时间回公司没有, 是否要一起吃饭, 以及到他的办公室午觉休息。
谈宁接到邺钦的电话时,刚跟苏丽华到一家粤菜馆准备点单,身后是略微嘈杂的背景音。
她告诉邺钦自己的中午安排:“等下吃完饭应该先送我妈回家,然后直接回公司。”
这个答案在邺钦事先预料之中,所以他没有太意外地隔着电话点点头, 跟谈宁说“好”。
谈宁心里还一直想着邺寻告诉她唐嘉欣到怀城找邺钦的事,犹豫少许, 还是选择问出口:“你中午没有其他约吗?”
“有的, ”邺钦声音清明, “本来想问你要不要一起见一面。”
谈宁顿了顿, 问:“跟唐嘉欣吗?”
邺钦稍显讶异:“你认识她?”
沙发上的唐嘉欣听到这儿也不由一阵挑眉,转头看向邺钦。
“刚才邺寻告诉我的。”谈宁回答。
这次换作邺钦沉默, 他过得有点久才问谈宁:“你们见面了?”
“嗯,他来给我爸扫墓, ”谈宁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思, 又多解释了一句, “不过现在已经分开了。”
邺钦很轻地应了一声,然后听见电话那边谈宁的母亲问她“在跟谁打电话”, 谈宁应该是用手捂住了听筒,因为接下来的声音变得少许闷和远,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传到邺钦耳边:“任……找……有点……”
邺钦握着手机的侧脸变得少许沉默,但没有挂断,只是静静等着。
过了片刻,手机听筒应该是被松开了,谈宁的声音恢复如常,但又像压低了少许音量,她小声对邺钦说:“我要先吃饭了。”
邺钦说:“好,那我们下次再约。”
电话挂断,邺钦并没有马上站起身,他在办公桌后静坐了几秒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才看向唐嘉欣说:“走吧,中午想吃什么?”
唐嘉欣还有些不紧不慢,又往瓷杯里斟了点红茶,明知故问道:“你那个朋友呢,不一起吗?”
“嗯,她有事。”
唐嘉欣双手抱着瓷杯,优雅地一饮而尽。
虽然在她眼中的邺钦情绪总是十分单调,开心和不开心也仅限于“不怎么沉默”和“非常沉默”之间的差别,很难判断,但她能明显感受到,此刻的邺钦并不怎么想说话。
因此她决定善良地收一收自己现在的好奇心,一句也没问,拎包站起身,说:“挑一家当地特色菜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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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陆陆续续上桌,谈宁的兴致不高,目光时不时偏移,落到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方才苏丽华从洗手间回来,问她在和谁打电话,明明可以选择实话实说,却做出了最糟糕的回答——对苏丽华撒谎说是在和任司远通话。
就像潜意识里认定,自己这么长时间与邺钦的密切交往是不正确的,于是身体自行做出决断,以免事情往更混乱与麻烦的方向发展——只要说通话的人是任司远,就可以直接规避掉苏丽华可能产生的疑惑和猜想。
前一秒还在墓园里与弟弟见面,后一秒就坐在餐馆里与对方哥哥通话,这样的关系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太正常吧。
她只是想让事情变简单一点,并不是故意要隐瞒。
尽管在心里不断合理化自己的行为,谈宁还是感到了说不出的懊恼。
她不知道邺钦有没有听见她跟苏丽华撒谎的内容,也不敢去想象他如果听到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早知道就实话实说了。
虽然解释起来可能会有一些麻烦,但苏丽华一直知道她周末会和麦欣、邺钦、任司远四人相约出去玩,只要她认真解释,一定能好好消除苏丽华可能产生的疑虑……
真的能消除吗?
谈宁心底又冒出了一道很轻的声音,问自己——她到底是在担心苏丽华的疑虑,还是自己也已经对跟邺钦的关系产生了疑虑。
“宁宁,宁宁?”
谈宁在苏丽华的声音中冷不丁回神。
可能是谈宁的心不在焉太过明显,苏丽华担心地问她:“是公司里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去处理吗?”
“没,”谈宁抱歉地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说,“可能是昨晚没太睡好。”
苏丽华叹气:“这两天累着了吧,等我晚上给你煲点补汤。”
谈宁父亲祭日这天,苏丽华都会把晚餐做的丰盛一些,她问谈宁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她下午去菜场买。
谈宁不想让苏丽华担心,随意报了两道菜名。
“邺钦最近工作忙吗?要是有空的话,让他晚上也一起来吃个便饭吧。”
谈宁没想到会先从她妈口中听到邺钦的名字。
“还有小麦和任司远,”苏丽华说,“把你的几个朋友都叫上。”
“嗯,好,”谈宁过了两秒,又开口,“邺钦最近有朋友到怀城来看他,估计要忙着招待,等过段时间再看有没有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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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邺寻约邺钦出来见面,地点是邺钦挑的,虽然平日里做生意避免不了应酬,但邺钦不太喜欢邺寻常去的那种灯红酒绿的俱乐部。
他给邺寻发了家小酒馆的定位,是之前陈明义介绍给他的,期间邺钦约客户来过两次,环境复古,十分清幽,适合人少时的谈天说话。
邺寻找到预约的位置,邺钦已经坐那儿小酌一会儿了。
邺寻拉开椅子,还有些奇怪地问道:“嘉欣姐呢,我还以为她会跟你一起过来,我从下午开始给她发短信就一直没回。”
邺钦给邺寻翻开个酒杯,说:“跑去西郊的温泉山庄了,估计没看手机。”
邺寻唏嘘了一声:“你俩这么长时间没见面,倒是一点不黏对方。”
邺钦对此没有应声,只是问邺寻:“打算在这里呆多长时间?”
邺寻抿了会儿唇:“你别跟爸说,我是偷偷跟着嘉欣姐过来的,他还以为我在E城办事呢,”邺寻指尖搭在酒杯边缘,“明天下午就又要回去了,不过E城到怀城的高铁就半个多小时,来回也很方便。”
到怀城的原因,不用邺寻多说,邺钦也能猜到。他安静地仰头喝酒,邺寻也跟着安静地喝,然后拿起酒壶,把他们两个人的酒杯都斟满。
年纪稍长后,邺钦和邺寻就很少再像现在这样单独坐下来聊天说话,大多时候都是在管家的通知下,例行全家每周一次的聚餐。邺家的餐桌礼仪向来死板,吃饭时都秉持“食不语”的规矩,几乎不会进行交流。
邺寻小时对邺钦很有孺慕之情,但两人的年纪到底相差得有些大,邺寻初中时,邺钦就去了北城上大学,紧接着邺钦又在国外呆了两年。
邺寻能感觉到这个哥哥不怎么喜欢他们的家,学生时代的每个假期都跑去国外参加各种冬、夏令营,工作后也对邺爸做出的人事安排全盘接受,无所谓呆不呆在总部。
邺寻回想他上一次对着邺钦一股脑地倾诉自己身边的烦恼都是他小学时候的事了。
兄弟俩并肩坐在桌前,习惯了彼此不说话,静静喝酒。
不知不觉几盏下肚,邺钦看了眼手表时间,对邺寻说:“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话音才落,就听边上传来邺寻喝醉趴倒在桌上的声音。
邺钦偏头对上邺寻的后脑勺,有些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去服务台旁的饮水机前倒了杯温水回来,然后轻推邺寻的肩膀:“喝点水,缓一缓。”
邺寻的手指动了动,伸手握住了杯子,却仍趴在那里,也不喝。
就在邺钦以为他睡过去了,准备电话找代驾的时候,邺寻自言自语一样地开口了,声音因为醉意并不清晰:“爸不准我在这一年内回来找阿宁……”
邺钦拿手机的身形微顿,视线低垂下来,看邺寻。
邺寻的脸埋在胳膊下:“他觉得我是在耍性子,以为只要时间隔得久了,我就会放弃……”
“哥,你说她坏不坏,她明明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邺钦看不到邺寻的表情,却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哽咽。
“可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说……盛亦名告诉我她在订婚前的那晚就看见了……她就是想让我永远没办法再好好面对她……”
邺寻紧紧咬着牙,才扼住涌到喉头的哭腔。
邺钦看着邺寻微微颤抖的肩膀,片刻说:“那你到底想要她怎么样呢。”
“做错事的人是你,邺寻。”
邺寻的身体一下子僵在那里,很久没有再动一下。
邺钦将喝醉的邺寻送到他下榻的酒店,回到住所,已经是夜里十点。客厅和次卧的灯都灭着,任司远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还没回来。
半小时后,邺钦从浴室里洗漱出来,任司远正好推门而入。
任司远换鞋的动作稍停,突然显摆似的冲邺钦拍拍肚皮,大声感叹:“今晚吃得真饱,果酒也很美味!”
邺钦只是用毛巾擦湿发,并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客厅的书架前找书看。
任司远却是主动踢开鞋子,往他旁边凑,说:“知道刚才是谁送我回来的吗?”
没等邺钦吭声,任司远就飞快自问自答:“——是谈宁。”
“知道我今天晚饭在哪吃的吗?”
“——在谈宁家!”
邺钦手指刚搭上一本书的书脊,听到这儿不由转头看任司远。
任司远不嫌事大地补充:“麦欣也在哦!”
邺钦还是保持那个姿势,一言不发地盯着任司远看。
任司远笑眯眯地回视他:“是不是很想知道为什么没邀请你?”
邺钦点头。
任司远哈哈一笑,伸手啪啪去拍邺钦的肩膀,带了点幸灾乐祸:“这还用问,肯定是你小子做错了什么,被孤立了啊!”
邺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