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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司远只是随口这么一调侃, 发现邺钦还真低头在那儿琢磨起来，心中顿时更乐得厉害，也就不介意再捉弄人久一点，说：“反省出什么东西来了吗？需不需要我给你一点提示。”
他抬起胳膊, 装模作样地就要往邺钦肩膀上靠, 谁知邺钦跟算好了一样，迈步往边上走开, 害他摔一踉跄。
“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
任司远小声, 冲着邺钦的背影就是一阵晃拳。
“那你要明天搬出去吗？”
邺钦已经拎书走到了吧台那儿。
“我的意思是——”任司远能屈能伸, 神色变换自如，“作为借住人，在一些小事上给予房主报答义不容辞。”
邺钦像对任司远的虚伪说法深表赞同，上下点了点头，然后示意任司远说：“那请开始吧。”
“……”
任司远沉默归沉默, 提点之前，还是没忍住颐指气使一下, 让邺钦先给他倒一杯水：“有点渴了。”
邺钦看他一眼, 还是把书放下, 从吧台旁的壁柜里取出杯子。
任司远不紧不慢地踱步过来, 在高脚凳上坐下时，邺钦正好把水端过来, 一人一杯。
任司远呷了一口，说：“不错, 水温正好。”
“任司远。”
邺钦耐心颇有些告罄地叫他名字。
任司远叫了一声“别急啊”, 才切入正题。
“今天嘉欣是不是来找你玩了？”
邺钦听到这儿还有点愣, 像不知道突然提起唐嘉欣的关联，但还是点了点头。
“而且你俩中午一起出去吃好吃的了, 是吗？”
邺钦依然没听出其中的重点，正打算说就是他们平常吃的那些，任司远已经在那儿气愤拍桌了：“好啊你，吃好吃的竟然也不带上我一个！”
邺钦：“……”
邺钦静了片刻，突然伸手过去，把任司远面前的那杯水拿了起来。
任司远还没反应过来：“你要干嘛？”
邺钦斜看向他：“想泼你。”
任司远：“……”
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邺钦却是转身去把杯子里的水又倒满了。
“所以你说的这些跟谈宁什么关系？”邺钦问。
任司远对他添水的表现十分满意：“怎么连这都听不懂，你想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邺钦：“说人话。”
任司远果断放下刚抬起来比划的手，语速飞快道：“人话就是——你和嘉欣俊男靓女，单独吃饭，容易引人误会。”
邺钦微微蹙眉，像对任司远的说法存疑：“我中午给谈宁打了电话，她知道我跟嘉欣吃饭，而且我问了她，要不要一起。”
邺钦对此十分坦荡，虽然为了避免催婚的麻烦，他和唐嘉欣意见一致地认为他们的关系最好瞒得彻底一些，以防彼此父母手下的一些耳目发现，但他从不觉得需要把谈宁包括在内。在江城时，他就曾毫不避讳地邀请谈宁，问她是否要和他跟唐嘉欣一起用餐，只是那时候谈宁也像今天一样拒绝了而已。
任司远倒是被邺钦这话提醒起什么有趣的事，脸上的笑变得压不住：“我说，你知道谈宁最开始是怎么知道嘉欣的吗？”
邺钦顿了顿，目光看向任司远，等任司远直接给他答案。
“江城的新闻小报——说你和嘉欣佳人成双，好事将近！”
任司远笑眯眯：“现在琢磨出点名堂了吗？”
邺钦像一下子语噎得说不出话来：“她……”
任司远打了个响指，以示对邺钦此刻大脑里冒出来的思路的肯定，直接补充完整道：“人家怕过去给你俩当电灯泡！”
邺钦过了一会儿，才把水杯重新放回到任司远的面前，问：“这是你以为的，还是她说的。”
任司远梗了梗：“这么明显的结论，还需要我以为或者她说吗！”
他说着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自豪道：“也就是我，任司远，才能这么不着痕迹、不惹人误会，又特别高明地帮你解释了，说你和嘉欣只是两个被家里催婚、然后相互合作的天涯沦落苦命人。”
邺钦没有吭声，片刻后只是伸手去转吧台上自己的那个水杯，然后喝一口。
任司远啧他：“怎么就不信呢。晚上到谈宁家的时候，麦欣就问了啊，说邺钦怎么没来，谈宁说你弟和嘉欣过来了，你要招待他俩，很忙，就没叫你。”
邺钦怀疑任司远进门后说了这么多，只有这一句是实打实的，其他或多或少都带了点他自己的脑补和猜测。
偏偏任司远摆出一副自己立大功的模样，手指敲敲桌面，脑袋晃到邺钦面前：“说吧，打算怎么报答我。”
邺钦瞥他一眼：“你想怎么报答。”
“最近看上了一套维多利亚时期的水晶杯，不贵，你帮我拍下来吧。”
“……那你先把最近的房租给我补上。”
“……”
邺钦站起身，拿过刚从书架里翻出来的那本书，便扔下任司远一个，独自回了主卧。
卧室里的灯光偏暗，邺钦来到靠窗一侧的书桌，肩膀上的干毛巾被他随手丢到椅背上，摁开台灯，翻开书前，到底没忍住拿起桌上正在充电的手机。
指尖落到谈宁的聊天头像框上方，想了许久，还是点开进去。
明明平日里已经是十分亲近的关系，到了此刻，才像露出本质，显现出许多话都无法直接诉之于口的真貌。
邺钦对着聊天框删删减减，到头来只是发去一句：“要睡了吗？”
聊天框里静悄悄的，大约过去十分钟，邺钦再次拿起手机检查，就在他以为谈宁已经休息了的时候，蓦地想起任司远今晚回来是谈宁送的他。
邺钦动作微顿，到底没忍住戳开任司远的聊天框：“以后喝酒了自己叫代驾。”
一门之隔坐在客厅里的任司远：“？”
任司远低头看看手机，又扭头看看邺钦房间已经紧闭上的大门，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任司远悟过来什么，飞快打字回道：“哦哦哦。”
“下次我一定坚守底线，让天下的代驾人都有车可依，有钱可赚，坚决不叫谈宁送。”
过了两秒，任司远又问：“是我耽误你们的夜聊时间了吗？”
接着不忘附上一条温馨小贴士：“她还要送麦欣，估计要十一点才能到家回你信息~”
屏幕上方的“正在输入中”直接消失，邺钦那边没了音儿，房间里也变得静悄悄的。
任司远看着自己方才噼里啪啦发出去的内容，自己都没忍住笑了笑。
正如任司远所计算的时间，谈宁在差不多十一点的时候回复邺钦。
在屏幕亮起的第一瞬间，邺钦的目光就不自觉移过去。
“刚到家，本来想让任司远给你带瓶果酒回去的，但他落车上忘带了，下次拿给你。”
邺钦看着屏幕上的两行文字，过了会儿，回复说“好”。
谈宁又问他：“刚发我信息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邺钦敲了个“没”字，想了想，又发她说：“早点休息。”
“好，你也是。”
时间已经晚了，小区楼下的人声也远了，远处路灯的光亮正好映在窗前，拓开一圈橙色。
邺钦的手机屏停留在同个界面亮了很久，才被他按下熄屏键，移到一旁。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距离正常公司午休下班还有半小时，距离邺钦离开办公室，开车去万霄则还有十五分钟。
按照以往，他接到谈宁后，两人会在车子调头的十几秒里讨论午饭的地点，如果当天没有想去尝试的餐厅的话，他们就会从简一些，回到邺钦公司的二楼食堂解决。
余助理一段时间下来，已经摸清了自家BOSS的日程规划，如果有什么重要公务处理，都会保证在十一点之前上报解决。
今天也不例外，卡点跟邺钦落实好要给各部门下发的季度指标，他将文件夹往怀里一收，退出办公室前不忘跟邺钦安利说：“十里街新开了一家法餐厅，BOSS你可以带谈小姐去尝一下。”
邺钦在余助理还在办公室时不露声色，等人走后倒是认真想了想，新店顾客多，估计要提前预定位置，于是上网查了查有没有空余。
滑动页面的指尖在屏幕上方弹出一则信息框时停了下来。
谈宁：“中午部门临时通知有动员聚餐活动，没办法跟你一起吃中饭了[哭.emoji]。”
下面紧跟着一个“双手合十”的抱歉表情包，自然地就像昨晚的那段聊天对话一样。
仿佛跟以往发出的所有信息氛围都没有什么两样。
——邺钦不知道是真的没两样，还是谈宁有意给他营造这种没有变的错觉。
紧接着的几天是万霄和云顶的训练赛，对于云顶这样的大俱乐部，跟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俱乐部比赛更像是“友谊扶贫”，所以地点选择也是以服务云顶为主，最后几乎没什么疑问地定在了江城。
谈宁跟随俱乐部的队伍出行，于是四人小队每周两次的夜宵聚餐活动也一同搁置下来。
邺钦每天照常上班下班，但比之前更早出晚归了一些。
生活的音乐收藏夹仍在继续循环播放，只是听不到那首他想听的音乐了而已。
第42章
42
到江城的第二天, 也是谈宁失眠的第三天。
江城综合体育场馆。露天球场。
运动员们在绿茵地上做热身训练，响亮的哨声与口号声间歇飘来，气势十足。
谈宁在这热闹的背景音下，独自坐在观众席靠前的位置, 将脑袋上的棒球帽帽檐压低, 挡住天空有些烈的日头，闭眼小憩。
赛前的时间, 季凌作为经理人不会过多介入, 主要交给教练们进行赛时相关事项的叮嘱。等到快十点的时候, 他才拎着两杯咖啡姗姗来迟，穿过中间通道登到观众席。
云顶俱乐部只派了几个中下层员工过来观赛，虽然昨夜的聚餐双方领导层都寒暄得漂亮，但对方的经理人连续两天缺席，能明显感受到他们对此次的友谊赛不怎么重视, 员工们所坐的位置也与万霄泾渭分明。
季凌对此并不在意，毕竟双方能有同台竞技的机会, 是万霄赚到。
再者——不论现在的云顶运动员们看上去有多散漫, 一局比赛过后, 他们都会不得不认真起来——季凌对自己的运动员们有信心。
季凌目光在观众席扫了一圈, 很快就找到谈宁的身影。
隔了几个月回想年初跑去跟陈明义抢人的举动，季凌自己都觉得那时的自己虎得有些好笑, 不过他很庆幸自己那么做了，并且给了谈宁最大的权限自由, 让她在俱乐部推行的一切事务都得以顺利开展。
虽然陈明义本人对万霄十分支持, 但立松集团总部每年批给他们的资金预算都十分有限, 毕竟在公司董事们看来，棒球俱乐部属于亏本生意, 他们更倾向于把重心放在盈利更多的羽毛球、网球、游泳等项目上。
而俱乐部自己内部的员工里，虽然不乏优秀者，但缺少了一个能够大刀阔斧的领头人。谈宁来了以后，让一切变得稍不一样。
近来有关俱乐部会员制的改革，文创周边产品的推出，以及国内某高级服装品牌商的赞助出资，都是谈宁一手负责推进下来的。
资金充沛，意味着季凌签约球员时不用再因为公司给的预算过低而掣肘，下半年也有机会安排全队赴海外与那些国际优秀棒球队进行棒球技术与经验的交流与学习……
季凌打心底里佩服这位老同学，对谈宁的感谢也难以用简单的一两句话来概括形容。
季凌走过去，过道上还站了许多正在聊天说话、或是架机器准备录制比赛视频的万霄员工，一番招呼打下来，等他走到谈宁身边已是五分钟过后。
谈宁期间已经听到附近传来的隐隐约约动静，季凌到她身边坐下时，正好转头看过去一眼。
季凌把咖啡递给谈宁，冷不丁对上谈宁挡在帽檐阴影下的脸色，还有些错愕：“怎么脸色这么差？人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谈宁听言也是一顿，叹气去揉自己的眼睛：“没，可能最近有点失眠。”
“是认床住不惯酒店吗？”
季凌说完又回忆起前几次出差，谈宁似乎都没出现这种情况，担忧道：“不会是我最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吧？还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或者……”
谈宁笑，连道了两声“不是”，才打消季凌的疑虑，让他停止猜下去。
“跟工作没关系，也跟家里没关系。”谈宁道。
她目光眺向远一些的绿茵地，像思考用什么词来概括形容更准确一些，沉吟思索地“嗯”了一声，才接着往下道：“是感情生活上的问题。”
季凌愣了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许是谈宁平常给人的感觉太冷静了，很难想象她会存在这方面的困扰。
不过季凌本人的上一段恋爱关系就是因为女友认为他爱棒球胜过爱自己提的分手，面对这种事情，既不知道作何安慰，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之法，过了好半天，才开口：“需要我给你放两天假处理吗？早知道这趟就不让你跟着了，我和其他人能看着解决。”
谈宁笑了笑，说：“没事，这次比赛一直是我跟云顶的工作人员对接，怕你们遇到不清楚的地方。况且难得一次公费出差旅游的机会，我也好长时间没到江城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来见几个朋友。”
季凌忙道：“今天的聚餐就不强制参加，一会儿这边结束，你就可以自由活动。”
谈宁对此也不客气，跟季凌先谢为敬。
球场上几名裁判都已站好位置，第一局万霄做攻方，云顶做守方。
电子记分牌上的数字亮起，谈宁晃晃手中咖啡杯里的冰块，示意季凌说：“要开始了，我们看比赛吧。”
—
盛亦名和程章这天约到体育馆打球，听说隔壁棒球场馆有比赛，左右不赶时间，便来逛了逛。
绕上观众席，盛亦名一眼就认出了白色棒球服的队伍。
江城算是国内少数几个比较有棒球运动氛围的城市，云顶又隶属于邺氏，年年能在全国联赛上取得数一数二的名次，盛亦名想不认出都难。
观众席上稀稀拉拉，只左一片右一片地坐了十来号人。盛亦名还感到点奇怪，以云顶的名号，不论是表演赛还是娱乐赛，都会有不少球迷爱好者捧场叫好，冷清成今天这样的似乎还是头一次见。
甚至他和程章过来前，都不知道里面是云顶在打比赛，还以为是什么高校大学生的活动。
盛亦名扫了眼场上刚打出全垒打、正在跑垒的蓝色棒球服球员，不禁微微扬眉。
在他左手侧的席位上，不知道是路人还是工作人员的一群人全站起来了，十几人喊出上百人的架势。
盛亦名来了点兴致：“这是哪家俱乐部的？”
程章已经翘着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谁知道呢，”他目光移到不远处的电子记分牌上，又是一下耸肩，“万霄？听都没听过。”
两人靠在观众席上下楼梯这侧的位置，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突然踩着楼梯上来，三双眼睛对视上后，中年男人率先在一愣后开口：“小盛、小程？你俩也来看比赛啊？”
盛亦名和程章对这位即便是邺老董事长碰见也礼遇有加的云顶俱乐部的经理人十分尊敬，不约而同地点头叫叔。
中年男人没有跟他们过多寒暄，听见场上的欢呼声，便马上走到栏杆扶手一侧，看球场上的情形。
盛亦名跟着走过去，扫了眼电子记分牌上更新的最新比分，道：“这支新球队看上去挺厉害的，不过跟云顶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中年男人没有马上应声。
其实在半小时前，中年男人都没把这支来自怀城的小队伍放在心上，因为他事先了解过万霄俱乐部的背后东家是立松集团，像立松这样做体育器材生意发家，后续想再组建个商业化球队圈钱的情形业内不在少数。
这支球队成立时间短，近年只零零散散打过几次小比赛，没什么出彩的成绩，昨晚双方球队的聚餐见面礼中年男人都没参加，能答应这场友谊赛，完全是出于这是一个喜欢的小辈向他提出的请求，正好球队近期没有什么行程安排——他想着小辈现下在怀城做事，与当地龙头企业打交道，难免会遇到这种推托不掉的应酬性质的拜托请求，也就不介意帮忙做个顺水人情。
方才小辈给他打电话闲聊，问起比赛进展如何，中年男人还有些愣住，没想到对方一直记着，靠助理把得分情况写到纸上递给他看，才回答上一二。
挂断电话后，男人倒是对着那张比分单陷入沉思，云顶处于领先的地位毋庸置疑，但以他对自己球队的了解，这样略含压迫性的比分，不是自家球员谦让过了头，就是遇到劲敌了。
男人心里一直惦着，左思右想后，还是决定过来一趟。
看到现场后的感受更为直观，原先心中的猜测也有了定论——
中年男人严肃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了微微笑意，对于自家球员汗流浃背、焦躁紧绷的样子，十分乐见。
他过了许久，回答方才盛亦名的话：“但很有潜力不是吗？”
盛亦名怔了一秒，笑着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万霄，云顶，这名字取得就很有机缘感。”
边上一名云顶俱乐部的员工正打算去洗手间，看见经理人出现在这里，还吃了一惊：“经理？您怎么来了？”
男人问道：“万霄的负责人在哪里？带我过去见见。”
员工忙指了个方向，引路——
正是方才全垒打时站起来喝彩欢呼的那群人所在的位置。
程章无意于凑这种热闹，拎起放在一旁座位上的网球包，问盛亦名道：“走吗？”
盛亦名点点头。
场上的比赛进入第九局，盛亦名对这只闻所未闻的球队挺感兴趣，因此在双方俱乐部的经理人碰头、相互握手寒暄时，多看了一眼，想知道带领这家俱乐部的人是否是圈里认识的。
他的目光在瞟过万霄经理人身侧时，停了下来。
然后声音有些迟疑地开口：“宁姐？”
第43章
43
程章其实听清了盛亦名的话, 但又觉得他认识的人里唯一会被盛亦名叫“宁姐”的人此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踩下台阶的一只脚退回来，转头掠向盛亦名所注视的方向。
万霄和云顶的工作人员已经把那一小片观众席包了里三层和外三层，现下只能看到一个个戴着印有两家俱乐部logo棒球帽的后脑勺。
程章问盛亦名人在哪。
盛亦名刚才也只是很短的一瞥，视线就被后续围过来的人给挡住了。他有点不确定自己看到的人是否是谈宁, 因为对方跟他印象里的有些不一样——
一身谈宁不太会穿的休闲服装, 周身流露出来的气质也温柔和缓许多，不像他所认识了解的那种——温柔里依然带着锋芒的感觉。
盛亦名想了想, 之前谈宁和邺寻热恋时, 都没兴趣陪邺寻来看这些体育赛事, 现下就算真的到了江城，也没道理会出现在棒球馆里。
于是摇摇脑袋，对程章道：“好像认错了。”
程章顿时感到点无趣，重新朝楼梯下方走去。
棒球赛前后持续三个多小时，球员们从体育馆出来时, 都饿得饥肠辘辘，一个个围在季凌和谈宁旁边, 跪求拔高聚餐规格、想吃大餐。
“听说云顶那些球员晚上会去落日餐厅, 咱都到江城了, 不得跟着走一波, 看看城市夜景？”
“你查过那家餐厅人均消费多少吗——季哥说，你们这是要扒我的皮。”
“自费也可以的啊, 今天高兴嘛，况且第一次到大都市打比赛, 整点高级的, 是吧, 小宁姐！”
“——难怪你小子出发前往行李箱里塞了套小西装！有备而来啊。”
走在后方的主教练听一帮人没个正经，也不含糊, 抄起棒球帽，就啪啪往他们脑袋上招呼过去：“输了比赛还缠着你们季哥、宁姐想吃好吃的？一人点一份盒饭就差不多了。回去每个人的加练方案我都已经写好了，都给我等着魔鬼训练吧！”
队伍里瞬时响起一片鬼哭狼嚎声。
季凌倒是听得好笑，抬手招来后勤部部长，让她去订餐厅，表示有超出预算的部分，由他这边补上。
后勤部长当即积极地掏出手机，搜索餐厅预约界面，然后对着手机上显现出的数字，数了一遍又一遍“0”，一脸菜色地看向季凌道：“不行啊经理，这家餐厅是会员预约制，需要一次性充卡10万元以上才可以消费，你确定咱要……？”
季凌也惊住了，他想过这家餐厅高端，但没想到这么高端。
“那云顶他们是？”
“云顶背靠邺氏，落日餐厅连带整栋商场楼都是他们家的，自己人应该没有会员的讲究？”后勤部长说着还感到了几分心酸。
季凌确信自己是负担不起这顿晚饭了，但看自家球员们一个个竖着耳朵在等他这边的动静，为难地挠挠眉心，问他们道：“你们确定接受自费？”
“确定！”众人齐声应道。
季凌想了半天，只好同后勤部长打商量：“要不联系云顶那边的后勤部门问问，看能不能带咱们进去？这样就不需要办会员了吧？晚餐的费用咱们再自己付自己的。”
后勤部长：“……”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谈宁这时候从手机上抬起视线来，转头看向他们道：“我问过了，原本餐厅那边晚上被云顶包了，不过他们说可以分半个场地给我们，要去吗？”
季凌和后勤部长都愣了愣。
后勤部长感动得就要去抓谈宁的手。
没办法，苦命打工人实在想象不出该如何跟今天刚打过比赛的对手俱乐部开口“蹭会员”，谁想到谈宁“身先士卒”，直接帮她给问来了。
“宁姐，你这速度也太快了吧，不过——你刚有加他们后勤部门的联系方式吗？”后勤部长好奇问道。
谈宁：“没，我跟落日餐厅的老板认识，刚给他发的信息，他帮我问的云顶。”
话音落下的同时，谈宁手机里又弹出几则消息提示音。谈宁扫了一眼，都是任司远发来的土味表情包，也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写着“男人就是要棒球”、“只要你爱棒球，我们就是一家人”的中二言论。
谈宁眼底不自觉带了几分笑，道：“要去的话，我这边可以直接让餐厅给我们留位置，不需要出示会员，然后大概、也许、可能，我可以再试着给大家争取八折优惠？”
一众球员顿时沸腾起来：“去！必须去！”
“小宁姐这人脉，咋跑咱俱乐部工作来了。”
“季哥要不直接让位吧，感觉还是跟着小宁姐有饭吃，今年俱乐部的广告资助都多了。”
“嘘——慎言，小心季哥明年不跟你续约了。”
一行人笑笑闹闹登上大巴，原本已经饿得不行的人，一下子变得元气十足，打算回酒店好好拾掇拾掇，再出发去餐厅。
体育馆前的花坛边，程章手上拿着烟盒，等盛亦名从停车场开车回来。
他目光落在大巴后排一个靠窗人影上，大巴启动时，里面的人正好偏头往窗外看来一眼，视线与程章的对上——
盛亦名在棒球场的观众席上没认错人，还真是谈宁。
程章咬着烟，倏然冲车里的谈宁一笑。
谈宁却无动于衷，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目光轻飘飘地从程章身上掠过了，不带一丝停留。
大巴在空地上缓缓调转了个方向，驶入主干道。
程章盯着车身上的“怀城万霄棒球俱乐部”几个大字多看了几眼，才划开火机盖，笑着把唇间的烟点燃。
谈宁离开前的那个眼神还让程章意犹未尽，他缓缓吸着烟，久违地感受到了点心痒难耐。
盛亦名开车沿花坛绕了一圈，才找到程章。他降下车窗，纳闷道：“不是说好了到路口等我吗？”
“懒得动，”程章抖了抖烟灰，又说，“等我抽完这口。”
盛亦名无语，不过好在这地方左右不占道，临时停两分钟不碍事，便没说什么。
盛亦名无聊地刷起手机，倒是程章先开口问他：“最近忙吗，要不要找个地方玩两天？”
“行啊。”盛亦名对此没意见，随口报了几个国外度假海岛的名字，问程章想要去哪。
“这天气去海岛多热，”程章道，“就在国内逛逛吧。”
盛亦名心想这家伙平日最爱的不就是沙滩泳池比基尼吗，什么时候转起性来，莫名其妙地瞟过去一眼，就听程章问他道：“你看怀城怎么样？”
盛亦名听到这地名心头微微一跳，下意识戒备地看程章：“你想干嘛？”
程章耸耸肩道：“找老朋友叙叙旧呗。”
“你在怀城能有什么老朋友？”
“就你现在心里想的那个。”
盛亦名盯程章看了几秒，有点忍无可忍地压低音量道：“之前不是说好的吗，不要再扯上宁姐，你、我、阿寻，还可以继续做朋友。”
程章掐了烟，笑笑道：“只有你一个人觉得我和邺寻还能做回朋友吧，你看前几次见面，他看我那眼神，就差冲上来把我给杀了。”
盛亦名当然知道程章和邺寻之间的嫌隙很难消除，但有时候能维持住表面和平也是好的。
“这半年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又……”
盛亦名没忍住变得烦躁起来，总不至于他上午提了嘴看到个人像谈宁，程章就又搁这儿蠢蠢欲动起来了吧。
“什么毛病，”盛亦名气得言语没了遮拦，“你之前因为宁姐闹得笑话还嫌不够吗，人家就是看不上你，非要把脸丢光了才死心？”
程章听出盛亦名提的哪件事，表情登时黑下来。
他当然没忘谈宁离开江城前让他吃的闷亏——
他在男女事上玩得开，钱也花得开，给女人送出的礼物不计其数，从不在意对方是要拿去丢掉还是卖了，谈宁是第一个把礼物处理得——让他气结，却一点办法没有的。
慈善晚会上，他跟邺寻的那一架打得轰动，连带着当晚的拍品珍珠项链也博得不少关注——多少双眼睛看着——偏偏谈宁把项链送给了他妈，他妈还对那条珍珠项链十分中意，几次公开场合佩带，害他背后没少被人嘲笑。
“同样的话，你怎么不对邺寻说，”程章讥诮，“他做得难道就比我好到哪儿去了吗？”
盛亦名噎了噎：“你俩都有病！我是管不了了！”
盛亦名气急败坏地扔下这句，也不等程章上车，直接将D挡一挂，踩下油门把车开走-
谈宁晚上约了冯然、吴助理在其他地方见面，没在聚餐队列中，直到晚上回酒店，才听同屋的女同事说起，落日餐厅今晚给他们俱乐部开了跳楼价，全场二折，连隔壁云顶也只是五折而已。
同事憋了一晚上，两眼冒光地晃着谈宁八卦她跟落日餐厅老板什么关系，就在同事两手打圈，要对谈宁比出一个爱心手势的时候，谈宁忙打住她，解释：“只是朋友，真要有那层关系，不会瞒着不说的。”
同事身上燃烧的八卦之魂瞬时熄了下去，惋惜地“啊”了一声：“我们还特意上网搜了老板在杂志上的照片，很满意这门亲事来着。”
谈宁哭笑不得，推人进浴室洗漱，等里头水声响起，这才得空给任司远打了个电话。
听筒里的铃声只响了两秒，就接通了，任司远的声音大咧咧传来：“怎么样，今晚任哥是不是很给你长面！你那些同事、球员吃得开心不？”
任司远语调得意，听得谈宁嘴角也带了点笑：“不是说好八折的吗，怎么变两折了。”
任司远原本想直接免单，怕谈宁有负担，才让餐厅员工看着收了点人工费和成本费。
“两折也不是白打的哈，记得回来给我几张你们家超市的购物卡，还有阿姨自制果酒的兑换卡。”
谈宁笑，心想以她家小卖部的规格，也就任司远能说出什么购物卡来：“行，给你提供终生免费服务。”
“哟，终生免费服务啊，”任司远坐在客厅里，聊到这儿也没忍住把音量拔高，嘚瑟给正在阳台上吹风喝酒的邺钦听，“那多不好意思。”
谈宁没察觉任司远声音的变化，玩笑说：“该不好意思的人是我，同事们差点误会我们的关系，问我后台怎么比云顶还硬。”
任司远听乐了：“可不嘛，咱俩谁跟谁，肯定是要比跟邺钦的关系硬一点。”
任司远说着瞟了眼阳台外面，邺钦仍背对着他，似乎是在摆弄他那堆盆栽，身影浸在黑暗里，只有搁在一旁石台上的杯盏折射出点流光来。
任司远有点奇怪今晚格外不为所动的邺钦。
他想了想，问谈宁明天回怀城的时间。谈宁回答说坐俱乐部的专车大巴，清早出发，到俱乐部也要傍晚六点了。
“六点啊……”任司远故意对着阳台重复一声，“邺钦这个点正好有空，我让他去接你！”
谈宁愣了愣，正想说不用，任司远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径自敲定，挂断电话道：“那就这样说好了啊，拜拜！”
第44章
44
任司远起身, 靠到阳台的玻璃门边，冲仍在摆弄盆栽的邺钦晃晃手机：“刚才的话都听见了吧。”
邺钦过了两秒才应声“什么”，指尖仍搭在一盆兰花的细长叶片上，一副对任司远说的事毫不关心也毫不在意的模样。
任司远盯人侧脸看了一会儿, 心想今晚挺沉得住气, 惋惜开口：“没听见就算了，我自己去接好了。”
他转身作势要走, 心里同时倒数起“三、二、一”, 刚迈出一步的时候, 就听见背后传来邺钦颇有点无可奈何的声音。
“六点哪个车站？”
任司远脸上顿时露出得逞的笑。
“这不是听得挺清楚的嘛，”他转回头来看邺钦，“不过你怎么连他们这次坐俱乐部班车，没走飞机高铁都不知道——六点钟，万霄俱乐部楼下, 别迟到了。”
邺钦没吭声，任司远只当他还在为刚才主动拉脸叫自己的事感到没面子, 十分体谅地说：“我明天有事, 十二点之前不会回来。你该订餐厅订餐厅, 吃完饭可以请人到家里坐坐, 把你那些贵的要死的茶啊、酒的拿出来好好招待，或者带人到附近走走逛逛, 我看沿河那条小路景致就不错，晚上挺多小鸳鸯……”
任司远絮絮叨叨的一通交代, 突然停下来, 认真看邺钦：“——我说, 你真的不考虑把那套维多利亚时期的水晶杯拍下来给我吗？”
邺钦：“……”
任司远笑起来，摆摆手：“行行行, 当我没说。”
客厅里的电视荧光在阳台玻璃门后影绰变换，任司远之前参加的一档综艺节目开播，他快步移到电视机前，招呼邺钦一起来见证自己的历史时刻。
邺钦没马上动，在阳台上多站了一会儿，等任司远再次催促，才拿起石台上的酒杯，回到屋子里。
第二天早上七点没到，万霄俱乐部的球员们就陆续办完酒店退房手续，登上返程的大巴。
清晨的时间，路上没什么车辆行人，大巴一路行驶得十分平稳，进入高速路段后，更是把城市的噪音都抛远了。
车上大多人夜里都没睡够，随便吃了早餐后便戴上眼罩补觉，剩下几个不困的，也都安静地戴着耳机，做各自的事。
谈宁有几份工作上的邮件没处理，打开电脑一一浏览回复，可能是近段时间都失眠没怎么休息好的缘故，一贯很少晕车的谈宁感到了几分气闷难受。她指腹抵着太阳穴按了少许，怕盯着电子产品会加剧这种反胃，只好先将电脑关上。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几下，谈宁缓了两分钟，等眩晕感驱散一些了，才点开查看。
任司远今天又去餐厅选址工地监工，在群里嚎了两嗓子累，用表情包演了一出发疯文学。麦欣大概被他吵到眼睛，直接甩去一家按摩馆的名片，颇有点“有病治病”的意思。
任司远向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于是@全体全员提议：“不然找个晚上一起去温泉酒店放松一下吧！”
麦欣：“今明两天不行，已经约了饭局。而且宁宁晚上才到怀城，估计太累不会想出门。”
任司远本来也没想过约今天：“那就后天晚上！”
麦欣没了意见：“……邺总那边OK吗？”
任司远说“去问问”，下秒却是艾特起谈宁：“周二晚上温泉酒店go不go！”
谈宁回了个“可以”的表情包。
任司远：“好的！邺总那儿也没问题！”
麦欣：“……”
任司远敲定下后，便跑去预约酒店，麦欣则问谈宁高速开到哪儿了。谈宁看了眼车窗外高速路上闪过的指示牌，报了个地名。
三人在群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期间邺钦一直没出声。
谈宁心中有些在意，但按捺着没问，最后还是麦欣问起，任司远解释说邺钦在参加一个商界交流会，规格很高，摸鱼不方便，所以大概率要失联小半天。
谈宁上网搜了搜，还真让她找到了交流会的相关信息，受邀出席的多是各行各业出类拔萃的人物，因为会议性质的绝对保密，网上流传出来的只有几张开幕式照片。
谈宁在一张照片里看到了邺钦，一身黑色西装挺阔周正，被众人簇拥走在红毯的最前方。即便是怀城鼎鼎有名的金融巨头，在邺钦面前也有意放低了姿态，谦居在他左手侧后方的位置。
谈宁一直听说相机镜头会把人拉宽，却感觉照片里的邺钦看着更瘦了一些，以至侧脸线条都显出几分凌厉，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也不知道是不是盯屏幕太久，谈宁感觉刚才的眩晕感又回来了。
群里任司远和麦欣还在说话，谈宁抱歉地表示自己有些晕车，接下来信息可能回复不及时，等晚些时候到了怀城再跟他们聊。
麦欣和任司远关心问了几句情况，让谈宁关掉手机，好好睡一觉，后续也没在群里继续闹腾。
大巴开到服务站，停了二十分钟，给大家做调整休息。
谈宁下车活动，从洗手间隔间出来，正好有一名同事在那儿洗手，她看见镜子里的谈宁，笑笑说：“晚上回去是有约会吗？”
谈宁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同事笑着轻点自己的脸颊示意：“前两天在江城玩的时候，你都素颜，今天大部分时间呆在车上，却化了妆，应该是回去要跟喜欢的人见面吧？”
谈宁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她平日上班只有化淡妆的习惯，前阵子精神不好，也没什么拾掇自己的心情，今天邺钦来接，才想起自己脸色太差，化妆时便多上了几道工序，现下经人一提，才意识到似乎是显郑重了些。
邺钦的电话打进来时，谈宁正一个人在停车场侧方的小空地上晒太阳。
她按下接通键，没马上出声，静静地等邺钦那边先说话。
会场周遭的杂音比较多，邺钦应该是尽力找了个人少的地方，但还是有高低各式的声音往听筒里钻。
“我有打扰到你休息吗，谈宁。”
邺钦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温沉，谈宁却感觉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
谈宁很轻地说“没”。服务站的窗玻璃将光晃晃地照到她眼睛上，空气里弥漫着少许草木清香，谈宁感觉自己因为坐车太久而稍显僵硬的四肢慢慢活络过来。
她目光微微眺向不远处人来人往的大台阶上，说：“车子刚到服务站，后勤部的同事带着球员去买中餐的盒饭了，我一个人在旁边吹风透气。”
“你呢，邺钦。”谈宁问。
虽然已经知道邺钦在参加商界交流会，谈宁在网上也看到了相关的报道图片，但没缘由地，就是想听邺钦再说一遍。
邺钦的声音不高不低，徐徐落在谈宁耳边。
他告诉谈宁交流会要进行到下午，出席的业界人士都很有表达欲，中场休息了还在为刚才的一项提案争论，接着又提了几个谈宁可能认识的人名：“陈明义也在。”
好像通过共同认识的人，能让两个时空的距离变得近一些。
谈宁想象着邺钦此刻跟她说话时的样子，他不喜欢喧闹的环境，很可能躲去了大理石柱后边，并因为炎热的天气，将衬衫的纽扣解开一颗。
邺钦提起群聊里的信息：“我看到你说有点晕车。”
邺钦解释自己打来电话的原因：“我能拿到手机的时间只有十分钟，怕发短信的话，会错过你的回信。”
“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谈宁？”
谈宁的心绪在阳光下有些游离，她没回答这个问题，轻轻叫了一声邺钦的名字，又静下来，仿佛只是单纯地想要念一遍他的名字。
邺钦也不催促，安静地等在手机那边，像给谈宁时间慢慢想起她想说的话。
“大巴返程开得比预计的要慢一些，等我到怀城时间估计会很晚。”
听筒里一下子变得很静，仿佛只剩下电磁音在缓慢流动，让人不确定电话那边是否还有人听着。
“我妈以为我晚上会回去吃饭，已经去集市买了很多菜。”
“浪费不太好，”谈宁说，“所以——”
她将最后两个音节拉得比较长，因此听上去显得有些抱歉。
邺钦顿了两秒，重复谈宁说：“所以。”
“所以——”谈宁往下道，“你方便来接我吗，然后到我家一起吃饭——我妈之前酿的果酒还剩两瓶，我们可以一起喝一杯。”
谈宁说，“作为我前两次放你鸽子的道歉。”
尽管任司远事先已经做了安排，让邺钦去接谈宁，但对谈宁来说，由她主动提出的邀约，意义不一样。
谈宁的声音到最后流出几分笑意。
“你要接受我的道歉吗，邺钦？”
邺钦呼吸经过缓慢几个起伏，对谈宁说“好”。
旁边有志愿者提醒会议将在两分钟后继续，引导过道上的参会人员有序往各自座位移步。
谈宁听见了，主动对邺钦说：“你忙吧，我一会儿也要上车了。”
邺钦“嗯”了一声，却没马上挂断，他像确认某种答案一样对谈宁说：“晚上见，谈宁。”
“晚上见。”
第45章
45
大巴抵达俱乐部大楼时,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了，沿路的几座写字楼灯火通明。
邺钦的车打着双闪停在路边，颀长一道身形等在路灯下。
谈宁小跑赶过去，气息还有些不稳。
“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邺钦接过谈宁手中的行李箱, 说：“没, 在公司加了会儿班，才刚到不久。”
邺钦身上还穿着白天出席活动的西服, 发型比谈宁在照片里看到的随意了一些, 暖黄的街灯从侧方倾泻而下, 拓得邺钦像是从一张复古画报里走出来般。
邺钦把谈宁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上车后，又从后座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给谈宁。
“阿姨说你的电话没打通，刚还问我, 接到你没有。”
谈宁“啊”了一声，摸出手机检查, 果然显示十分钟前有两个未接电话：“可能是我设置了低电量模式, 手机自动静音了。”
“你可以给她报个平安, ”邺钦把车开到大路上,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右手碰了碰中控台, 示意谈宁可以用无线充电，然后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 对谈宁说, “我们大概十五分钟能到。”
距离正常饭点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 苏丽华一个人没等住，先吃了饭, 坐在收银台旁看店。
棋牌室里麻将声哗啦，时不时还有桌球撞击的清脆声。
店门前停了辆车，苏丽华看到后下意识迎上去，不过没下台阶，又狐疑地往后退了两步。
谈宁拎包下车，还有些奇怪地问她：“妈，怎么了？”
苏丽华看到女儿，才笑抚了下手。
母女俩一来一回用的方言交流，邺钦没太听懂，不过期间谈宁笑看了他的方向一眼，想来是与他有关。
邺钦提着行李箱走近，苏丽华亲切地把东西接过，说火锅已经备好了，让两人快进里厅吃饭。
邺钦跟着谈宁往里走，还感到点茫然，他回头看收银台的方向一眼，声音有些低地问谈宁：“阿姨刚跟你说什么？”
谈宁抿唇笑了一下，没多卖关子。
“她说她每次看到你，都需要反应一下，才敢认。”
邺钦愣了愣，问：“为什么？”
“你知道怀城很多景区都有剧组的人在拍戏吗？”
邺钦不懂谈宁怎么突然提这个，但还是点点头。
“我妈觉得你像是从剧组里走出来的，”谈宁转述了苏丽华用来形容邺钦的那个词，“刮气耍净。”
谈宁微微偏头看邺钦，眼底闪烁着愉悦的光泽-
谈海天辅导家里两个小朋友写完作业，出门散步买烟。
“还是五十块头的吗？”
苏丽华从玻璃柜后取出包谈海天常抽的香烟牌子。
“换包便宜的，最近手头有点紧。”谈海天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地咧咧嘴对他婶说。
苏丽华脸上瞬时露出了然的神色：“又惹你媳妇生气了？”
“哪呀，”谈海天叫冤，“都是谈初雨、谈小泽两个不听话，我就是被殃及池鱼的鱼。”
“要我说，你们夫妻对两个小宝的要求太高了。”
“不要求不行，才小学就全科挂红灯了，让他俩写作业跟上梁山一样，教得我每天晚上得多吃两顿夜宵才能跟上精力。”
苏丽华笑：“你自己嘴馋怪在他们头上做什么，宁宁和朋友在里面吃火锅，你可以进去跟他们一块儿喝点。”
谈海天没多想，问了声“是小麦吗”，也没听清他婶在后面回了句什么，便掀开珠帘往里厅走。
然后步子一下定在了厨房门口。
谈海天对邺钦有挺深的印象，偶尔老婆在家看韩剧，他还会被里面的镜头勾起回忆，唏嘘感慨说：“有钱人的皮鞋走起路来确实是这个声儿。”
老婆笑他关注点奇葩，但对谈海天来说，他见到邺钦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想法确实是这样——原来有钱人简单走个路，就充满了气场和威压。
谈海天这次见到邺钦的震撼不比上回小。
谈宁家的房子装修有些年头了，邺钦一身贵气地处在其间，让人感觉画面有种说不出的突兀，但也蕴含着某种说不出的松弛闲散——邺钦与谈宁对坐在水汽蒸腾的火锅两侧，袖子松垮挽着，他微微侧首听谈宁说话的样子显得十分耐心，偶尔举起筷子给谈宁夹菜的动作也自然无比。
房间里的灯突然灭下来。
谈海天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碰到开关，连忙摸索着打开。
谈宁循着动静往门边看来，惊讶地扬了扬眉：“哥？饭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坐下喝点。”
谈海天尴尬地指了个方向，说：“不了，婶叫我帮她进来拿热水壶，你们继续。”
说完也没给谈宁再开口的机会，便飞快往外撤。
旁边邺钦还站着，他双手用帕巾仔细拭过，准备跟谈海天握手做正式问候，谁知只对上谈海天离开的背影。
等谈海天走远，邺钦还有些不解地坐下，问谈宁：“你哥怎么了？看上去有点奇怪。”
谈宁笑了笑，说：“没事，估计是有点意外在这里碰到你。”
邺钦眉心微动，抬眼去看谈宁的神色。
谈宁像没有察觉，伸手给邺钦满上酒，又给自己倒上一些，继续方才的话题，讲在江城遇到的趣事，以及任司远落日餐厅二折跳楼价的热情款待，似乎并不把谈海天撞到邺钦的事放在心上。
“对了，”谈宁把任司远的告状当趣事一样分享给邺钦听，“任司远跟我说，上次我只邀请他和麦欣来我家吃饭，你生气了，是真的吗？”
邺钦：“……你别听他乱说。”
谈宁：“诶？你竟然没生气吗……”
邺钦顿了顿，觉得谈宁刚才的语气里似乎带着遗憾，叫她的名字。
谈宁眉眼微微上扬地看他，应了声：“嗯？”
邺钦搭在筷箸上的指节很轻地动了动，他眸光落在谈宁明暗有致的脸上停留片刻，像想从她的笑意底下探究出点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什么也没问出口。
外头，谈海天枕在小卖部门边的冰柜上，打开刚泡好的泡面，长长吸溜一口。看得苏丽华不知该说什么好：“泡面有那么好吃吗？”
谈海天：“我跟宁宁那个朋友不认识，打扰他们说话不好。”
苏丽华：“不认识介绍一下不就认识了吗，邺钦没有你想的那些架子。”
谈海天还是摇头，他想到什么，往苏丽华的方向凑近一点，小声问：“不过邺钦不是邺寻的哥哥吗？宁宁跟他哥哥走那么近，不会觉得心里怪得慌吗？”
苏丽华想了想：“你三婶跟你三叔也已经离婚了，难道你三婶路上遇到你们其他谈家人，要全部连个招呼都不打吗？”
谈海天觉得他婶举的这个例子有几分道理。虽然三婶和三叔的感情已经走到尽头，但这么多年了，其他谈家人跟三婶的亲戚情分，并不会因为两人的离婚说断就断。
不过这道理用在谈宁和邺钦身上，总感觉哪里有些怪——
弟妹跟大伯哥能处出哪门子的亲戚情分？
谈海天心里这么想的，也直接这么说出口了。
苏丽华：“……宁宁和邺钦是大学时候就认识的朋友。”
谈海天事先不知道这层渊源，意识到自己前面失言，连“哦”好几声。
半小时后，苏丽华收拾棋牌室的垃圾去扔，谈宁正好送邺钦出来。
谈海天还没回家，在旁边看人打牌。苏丽华道：“要不让海天送邺钦回去吧，他没喝酒。”
谈海天远远应了一声，走过去时顺便把手上的烟掐了。
邺钦跟谈海天握手，把刚才没能做的自我介绍补上：“我刚叫了代驾，应该马上就到。”
不过一分钟，马路对面就停下一辆出租车。
邺钦示意说：“到了。”
一个男人从出租车上小跑下来。谈海天寻思这年头的代驾变得挺有钱，竟然乘出租车通行。
等人跑近，又没忍住挑眉：“这代驾挺帅。”
苏丽华有点忍俊不禁，小声解释了一句“是宁宁的朋友”，然后对着来人露出笑容，亲切说：“司远，你来啦。”
“诶，阿姨，是我，”任司远眉眼微弯地鞠躬跟长辈问候了一声，下秒没客气地往邺钦那儿怼去一拳，“又跟人说我是代驾对吧。”
谈宁在旁边笑：“谁让你这么随叫随到。”
任司远：“听听，我往你身上操了多少心，水晶杯真的不考虑一下？”
谈宁好奇问：“什么水晶杯。”
“这就说来话长了——”
任司远正想给谈宁声情并茂描述一下其中的渊源，邺钦先一步揪着任司远往车的方向走，路过苏丽华时不忘礼貌颔首，说：“阿姨再见。”
谈宁像被邺钦的行为幼稚到了，她弯眼叫了一声邺钦的名字，跟着走了两步，送他们到车边。
谈海天倚着门框，盯着自家妹妹的侧脸看了又看，像实在思考不出答案。
他脑袋往旁边苏丽华的方向偏了偏，小声问：“婶，你说宁宁认识这样的两个人，咋就喜欢上了邺寻？”
苏丽华：“……”
邺钦坐进副驾，车门关上后，没两秒，又把车窗降下来。
远处的街灯照不进车厢，邺钦的眉眼在黑暗中显出几分深邃。
他跟谈宁说：“走了。”
谈宁微笑着晃晃手，说：“再见”。
夜风吹得街道两侧的树木发出婆娑摇曳声。
谈海天很突然地又想起了他老婆爱看的那部韩剧。
他当时以邺钦举例，说这种精英气质的男人绝不会喜欢女主那样咋咋呼呼的性格，每天只会觉得人聒噪疯了，而不是觉得“女人你真有趣”。
老婆便问他那应该适合哪样的，谈海天当时列举了几个，但心里都觉得没那么搭。
不过他现在好像找到一个合适的答案了——
像是会喜欢他妹这型的。
第46章
46
周二这天, 谈宁去见了个广告商，因为上周出外勤辛苦，季凌得知谈宁晚上要去偏郊的温泉酒店放松游玩后，提前结束她一天工作, 给她放了半天假。
从咖啡厅送完广告商出来, 谈宁先跟麦欣通了个电话。
麦欣今年已经晋升为律所合伙人，工作时间自由很多, 今天没什么特殊行程安排, 剩下的可以线上办公处理, 两人稍一合计，便决定提早出发。
麦欣和谈宁合开一辆车，按照任司远发到群里的地址，往目的地开。
任司远订的温泉酒店坐落在半山，周边配套设施完善, 酒店露台往下看便是一片人工湖，绿化清幽, 可以夜钓, 酒店里除了温泉还配备了泳池、酒吧、游戏厅, 此外喜欢体育运动的, 室内健身房、保龄球馆，室外高尔夫、跑马场都可以尝试体验, 算名副其实的度假胜地。
她们把车停在山下停车场，在接待员的引示下, 乘坐酒店专门的摆渡车上山。
麦欣还为刚才停车场看见的清一色立标车牌感慨, 说：“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豪车。”
酒店地势偏高, 放眼望去，像一座中世纪的古老庄园。
所谓的度假胜地, 谈宁和麦欣两个怀城本土人之前都没怎么听说过，从前台那儿得知一日消费后也不难判断出，这里实际是针对上层人士的度假胜地。
四人都住顶层套房，里面涵盖四间卧室，任司远事先已经将钱结了。
谈宁和麦欣办理好入住，商量了下，把她们的均摊消费转给任司远。四人先前出去玩时很少算那么清，谁结账的情况都有，但那些都是小娱小乐，眼下这种情况还是要分清楚一些，彼此都更自在。
任司远那儿估计也想到这层，看见转账信息后，没多扭捏，很快就把钱收下。
今天天气热，过了午后日光也不减，不过山风凉爽，别有一番惬意风味。
谈宁和麦欣把随身行李放到套房，换了身简单休闲的衣服下楼。
麦欣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不能参与太复杂的娱乐项目，正好谈宁有一点年初从侄子侄女那儿学来的钓鱼经验，两人便拎上酒店工作人员帮忙准备的渔具，去湖边打发时间。
坐在白色的遮阳伞下，清风携着微凉的水汽拂面，麦欣喝着鲜榨橙汁，啧啧称叹：“这湖景，这大草地，发个朋友圈大家都问我飞哪儿去浪了，谁能想到我连怀城西九门都没出。”
谈宁笑着将钓竿固定好：“要我再给你拍几张照吗？”
“行，”麦欣兴致十足地把膝头的电脑抱开，“那你把那钓竿给我，我想来个钓鱼的远景，酷一点。”
湖边的每个垂钓点都间隔一定距离，让顾客拥有各自的私人空间。
远处，酒店二楼的露台走出几个俊朗帅气的年轻人，手上各执香槟，不紧不慢地倚到围栏处呼吸新鲜空气。
从这高度能一览湖景风光，湖边的小人则像缀在油画里的一点流动色彩，并不分明，但平添几分生趣。
露台上搭了几个遮光棚，底下摆着圆桌圆椅，供人小憩。
盛亦名没随其余人到围栏边看景，径直挑了把椅子坐下，酒杯放到桌台上发出“咯噔”一响。
薛琛背靠栏杆，对着盛亦名的方向唏嘘：“怎么出来玩还一直挂着张脸。”
雷昊：“迟来的青春期吧。”
薛琛笑：“那确实是来得有点晚。”
旁边程章讲完电话走回来，神色看上去并不怎么好。
薛琛把手上多的那杯酒递给程章：“怎么，立松老总还是不吃你那套，不愿意帮你约谈宁出来？”
程章露出个不予置否的表情。
薛琛：“也是奇了怪了，换其他公司老总这么点拨两句，早主动把人送来了，这陈明义还真有点油盐不进。”
盛亦名出声：“人十大杰出企业家之一，哪用甩你面子。”
薛琛一噎，像觉得盛亦名说话太煞风景，白过去一眼。
雷昊倒是坐壁观火，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继续怂恿程章：“要我说，你都知道谈宁在万霄俱乐部工作了，直接杀去她上班地点不就好了。”
薛琛应和：“对啊，搞这么迂回有点不像你。”
雷昊和薛琛对谈宁都有贼心，但胆子没程章大，他们两家的业务与邺氏关联紧密，到底怕得罪邺寻，牵扯公司——
虽然自己不敢下手，但看程章下手一样是件很有趣味的事。
“怕大庭广众被宁姐拒绝，太丢脸吧。”
盛亦名又是一句嘲讽，仍保持低头戳手机的模样，音量却是如常，一副就是说给旁边几人听的样子。
程章眼底露出几分忍无可忍：“你他妈最近吃错药了吧，盛亦名。之前说不来怀城的人是你，来了不停恶心人的又是你。”
盛亦名耸耸肩，握着手机站起身：“你就当我吃错药了。”
眼看两人冲突就要升级，薛琛和雷昊忙围上去打圆场，一个对盛亦名使眼色，让人快走，一个则劝程章：“平日大家玩笑开习惯了，亦名也是一下子嘴快少了点分寸，你别往心里去。”
程章还气着，骂了句脏，等盛亦名上了侧方的露台石阶离开，才挣开薛琛和雷昊的手，勉强熄火，整理袖摆。
薛琛帮忙道：“亦名也真是，之前也没看他跟谈宁关系多好，怎么现在尽帮人说话。”
雷昊搭腔跟着附和。
三两句话下来，这个话题就算翻篇了。
薛琛安慰程章：“不然我晚上叫几个人过来？度假嘛，碰不上谈宁就算了，她这种带刺的哪有自己人可心。”
程章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薛琛便转头去打了个电话。
三人继续喝酒，酒店前的缓坡上停下辆车。
“嘉欣姐？”雷昊隔着栏杆冲下方招手，“好巧，你也来这里玩？”
唐嘉欣这段时间都在这儿下榻，今天去洋府街购物，大包小袋装了满满一后备箱，搬到摆渡车上不方便，索性把车开了上来，现下正叫酒店行李员把推车推过来，帮忙搬运。
她听见声音抬头，攀满绿萝的围栏上方都是江城那帮她看不太上眼的子弟，唐嘉欣随意“啊”了一声，就收回了视线。
唐家的基业摆在那里，程章、雷昊几人该做的客套不能不做。
“嘉欣姐，你一个人开的车？买了什么啊，这么多？”
“怎么没让司机跟着去，好歹能帮忙拎点。”
唐嘉欣在国外没少过过自力更生的日子，她帮旁边的行李员一块儿把东西往外搬。
行李员听着上面几位少爷的声音，有些担心：“唐小姐，还是让我一个人来吧。”
唐嘉欣说“没事”，继而抬头：“话那么多，就不下来搭把手是吧？”
程章：“……”
薛琛：“……”
雷昊：“……”
—
任司远等邺钦下了班，两人才动身去西郊。
任司远站在喷泉池旁的绿坪地上抽烟，等邺钦走过来，他刚好将烟掐灭，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谁打来的电话，讲了这么久？”
“陈明义。”邺钦说。
任司远点点头，只当是工作上的事，没多问。
他摸出手机戳了两下屏幕：“谈宁她们回复说在湖边，过去吗？”
邺钦应了声“嗯”。
饭点时间，大多游客都回了室内用餐，湖边没什么人迹，粼粼的水面在灰蓝色的天幕下泛着波光，脚下草地松软。
任司远对着远方的夕阳拍了张照，低头看成片时，随口问邺钦：“项目上出了什么问题吗？”
邺钦看过来一眼。
任司远：“你刚挂断电话后，脸色就变得不太好。”
邺钦顿了顿，正要把陈明义电话里说的事跟任司远说，不远传来两道清亮的女声，谈宁和麦欣拎着钓竿和水桶，一边叫他们，一边朝他们走近。
邺钦收了话梢，任司远也默契地没再问，两人一同上前，帮两位女士拎过重物。
“嚯，收获还挺多。”任司远感受了下水桶沉甸甸的分量。
谈宁感叹：“全是小麦钓上来的。”
任司远吃惊：“没想到你还是个隐藏钓鱼大师。”
麦欣：“本来只是想拿鱼竿摆拍两张，谁知道它们那么捧场，一条接一条地上钩，都把我给整不会了。”
任司远听得好笑，又看向谈宁：“你呢，就没钓上一条？之前从小泽、初雨那儿取来的经呢？”
谈宁被任司远的两连问击倒：“……大概吃进肚子里了吧。”
任司远和麦欣都笑起来。
邺钦嘴角染上点不显的笑意：“没关系，反正今天的也要被吃进肚子里。”
四人在布置满烛火灯光的餐厅中吃了晚餐。
因为饭后不适宜马上泡温泉，他们来到二楼的会所打发时间。
酒厅里的灯光偏暗，卡座上三三两两坐着客人，再往深处一些，有四张并排的台球桌，以及老虎机、推币机等玩乐设施。
这里的环境跟他们一贯印象里的酒吧会所不太一样，十分静谧，谈宁进来后不自觉压低音量说话。
邺钦没太听清，低头往谈宁那儿侧了少许，谈宁便自然地又在他耳边重复一遍。
暗色让两人的距离显出几分暧昧。
任司远突然看着吧台的方向，抬手招呼了一声：“嘉欣？”
唐嘉欣侧坐在吧台的高脚凳前，也不知道对着他们这个方向看了多久，笑晃了下手。
谈宁跟身边的邺钦一同抬眸看过去。
唐嘉欣笑笑说：“差点还以为是我认错人了。”
麦欣对于饭桌上的八卦向来记得牢，她对邺钦玩笑道：“你的未婚妻？”
任司远火上浇油：“没错，是我们邺的未婚妻！”
第47章
47
唐嘉欣做出惊讶的表情, 看邺钦：“你把我们的事都跟你朋友公开了啊？”
“怎么办，我今天也没带什么见面礼，只能等订婚宴的时候请大家一起喝喜酒了。”
唐嘉欣拍拍手，像一个秘密地下恋情曝光, 意外得到男友公开重视表态的小女生。
邺钦以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唐嘉欣：“你确定要用这么……奇怪的语气跟我说话吗？”
“……”唐嘉欣转向任司远几人的方向, 用手指指说，“他好没意思。”
任司远大笑。
邺钦有点无奈地介绍两边认识：“这是麦欣, 谈宁。”
“这是唐嘉欣, 我的绯闻……未婚妻, 目前两家确实有意促成我们的婚事，但还没有真的定下婚约。以及，她有喜欢的人了。”
邺钦把唐嘉欣介绍得详尽。
唐嘉欣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问任司远：“他这是在跟我撇清关系吗？”
任司远：“是吧，好像开始在乎自己的名声和清誉了。”
邺钦敲敲两人中间的桌台, 颇有点让他们适可而止的意思。
唐嘉欣忍笑地闭了嘴，主动伸手跟麦欣、谈宁打招呼。
她问谈宁名字对应的具体中文字形, 还想再多了解点别的什么, 邺钦打断她问：“你呢, 我一直以为你已经回江城了, 不是说跟男方八字刚迈出一撇吗，隔这么长时间不见面没问题？”
唐嘉欣自然不会单纯认为邺钦反复提起她的感情状况是出于对她的关心。
“适当的距离才能刺激出浓烈的爱意嘛, ”唐嘉欣说，“你又不懂。”
她目光从邺钦身后掠过, 适时改口：“当然了, 你要是想懂的话, 给我交点学费，我也能教你啊。”
邺钦感到点头疼, 怕唐嘉欣越说越不着边，岔开话题，问唐嘉欣要不要跟他们一块儿去打台球。
唐嘉欣这才放下捉弄邺钦的心思，摆摆手，表示自己白天逛街久了，现下只想好好找个地方好好坐着休息，让他们玩得开心。
邺钦带谈宁、麦欣先去桌球室，任司远留下给大家点喝的。
唐嘉欣心中还惦着方才邺钦介绍说的那个名字，转转酒杯问任司远：“我总感觉在哪儿听过谈宁这个名字，但今天又确实是第一次见她……”
任司远露出个了然于心的表情，说：“邺寻之前的未婚妻就叫谈宁。”
唐嘉欣微微睁大了眼：“同一个？”
任司远：“同一个。”
“真的假的，”唐嘉欣回头去看邺钦和谈宁所在的方向，跟任司远确认，“你不是在诓我吧。”
任司远耸耸肩：“你之前没收到他俩的订婚请柬？”
唐嘉欣：“……谁看这个，就记得邺寻电话通知，订婚日子改了又改，我那时候在国外，本来没想要参加，只找人包了份礼物。”
任司远道：“不是请柬的话，那就是在工作上碰到过吧，谈宁之前当过邺氏分公司的总经理。”
“邺氏的总经理？”唐嘉欣直呼可怕，“她看上去年纪跟我差不多吧，实力那么变态的吗。”
“是分公司的总经理。”任司远笑着让唐嘉欣说话注意形象。
唐嘉欣不以为然：“分公司的头衔也够吓人了，谁不知道邺老董事长选人向来严苛，没点真才实学根本混不进邺氏高层。”
任司远揶揄：“你自己在唐氏不也是个‘总’吗？”
唐嘉欣颇有自知之明：“我那是空降兵，含金量肯定不一样。”
唐嘉欣说着突然抬手抚脑袋：“得了，我想起来了。”
任司远问：“什么？”
唐嘉欣道：“之前那个特别有名的港铁收购案是不是就是谈宁办成的？我说名字那么耳熟呢，我爸那阵子老夸她。我还以为她会是那种看上去就很精明的长相，没想到……”
调酒师将任司远点的酒送上来。他把唐嘉欣刚没说出来的话补充完：“没想到谈宁实际是个很温柔的人。”
任司远晃晃酒杯，笑指着邺钦和谈宁的方向说：“他们都很温柔。”-
邺钦和谈宁的台球对决只进行到一半，就临时接到电话，有公事处理，先回了顶楼套房。
谈宁、麦欣、任司远三人不紧不慢地在会所消磨时间，又去露天的独立温泉泡了半小时，这才乘电梯回房。
客厅里空无一人，麦欣把随身物品放到茶几旁的空地上，左右看看说：“他不会连夜赶回城区了吧？”
“没，”任司远去茶水台泡茶，他抬抬下巴，示意了个方向，“刚短信跟我说在影厅里开会，要很晚才结束。那边离主卧区远，隔音效果又好，不会吵到我们休息。”
谈宁和麦欣经任司远这么一提，才知道套房里除了四间卧室，穿过空中连廊，还有间家庭影厅，有单独的房间门可以进出。
麦欣啧叹：“果然霸总不是那么好当的，出来玩都没个省心的时候。”
任司远泡了四杯花茶，招呼麦欣、谈宁来喝，说能安神助眠。
麦欣看了眼桌台上多余出来的那杯，问：“要去叫邺总出来喝吗？”
任司远道：“直接给他送过去吧。”
麦欣扭头自然地把茶端到谈宁手上。
谈宁：“……他在办公，我过去打扰不好吧。”
任司远想也不想道：“有东西给他喝就不错了，要是敢嫌你打扰，直接打他！”
顶楼套房空间大，格局跟一贯认知的不太一样，谈宁左右绕了会儿才找到路，推开扇隔断门，发现她下午和麦欣压根没逛全，里头除了影厅，还有健身房、VR游戏体验房等。
影厅的厚木门紧闭，不过底部的缝隙里渗出点室内的光亮。
谈宁敲了敲门，没得到反应，只当隔音效果太好，邺钦没听见，便推门进去。
门推开的瞬间，各式嘈乱的声音一下子涌出。
只见房间被暂时布置成会议室的模样，桌上凌乱摆着些文件和电脑，邺钦坐在主位，左右各落座四五名秘书团的成员，一群人正七嘴八舌发表自己的意见。
谈宁发出的动静不大，但也引得三两道目光掠过来。
谈宁没想到邺钦的“有点公事处理”会是那么大阵仗，飞快将门阖上，退了出去——无比庆幸自己方才泡完温泉还去换了身比较居家休闲的衣服，否则直接裹个浴袍对上这样的场面，未必还能做到处变不惊。
邺钦正低头按着眉心，听底下声音突然稀稀拉拉静下来，略有不满道：“没别的方案了吗？”
余特助附到邺钦耳边低声说：“刚谈小姐来了，她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么多人在，马上出去了。”
邺钦眉心微动，宣布会议暂停休息五分钟。
邺钦起身去开门，会议桌两侧的员工都齐刷刷注视着他的背影，没等看清点什么，厚木门就被人严丝合缝地关在身后了。
花茶被谈宁放到走廊的矮柜上，她背靠着墙编辑信息，余光里影厅的门被人从里往外推开，谈宁不自觉站直了身，发现出来的是人邺钦，这才小小松懈下来。
“我以为你没看见我，正打算给你发短信呢。”
谈宁端茶送到邺钦面前：“任司远泡的，说能安神助眠，”她说着回想起方才房间里的架势，觉得自己送的不是很合时宜，“还是我去给你换杯咖啡比较好？”
邺钦接过说：“没关系，就这个。”
茶杯的手柄长度有限，两人手指不可避免的少许碰触。
谈宁的指温有些热，应该是刚泡完温泉的缘故，连眼睫都湿漉漉的。她身上套着件看上去质感就很柔软的浅粉色长袖单衣，袖子随着动作微微下移，腕骨处的肌肤也透出浅浅的粉。
邺钦克制住想要握一握谈宁手腕的冲动，说：“我以为你们会很晚才回来。”
谈宁示意墙上的电子钟，笑笑说：“十点了，也不早了，而且泡久了会头晕。”
邺钦轻“嗯”一声，视线低垂，落到花茶里漂浮的碎花瓣上。
他品尝了一口，对谈宁说“谢谢”。
谈宁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邺钦：“事情很严重吗？”
邺钦反应过来谈宁问的是公司，摇摇头，说“还好”。
不过这么晚的时间叫动一整个秘书团的人到这荒郊开会，显然不是一句“还好”可以轻松带过的，邺钦自己也意识到了，又道：“没关系，我能处理好。”
等谈宁回到主卧区的客厅，麦欣刚好要回房间休息，任司远则在收拾用过的茶水台，奇怪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谈宁：“你会用这边的咖啡机吗，还要做十杯咖啡。”
任司远：“？喝那么多，他不怕夜里跑厕所吗？”
谈宁：“？”-
任司远也是听谈宁说了，才知道邺钦公司里出的事并不小。
第二天早上七点，任司远睡到自然醒，出门到客厅倒水喝，只听邺钦那间卧室传出点微弱的闹钟铃声。
没两分钟，他房间的门也打了开来。
邺钦脸上仍有少许困倦之色，夜里公司那帮员工都是走影厅的另一道门离开，任司远没听见动静，不清楚他们会议几点结束，不过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不会太早。
任司远给邺钦倒了杯水移过去：“我说你也够能折腾下属的，还不如自己回市区，这样早上还能多睡一小时。”
邺钦语气淡淡：“我给他们的工资里包括了随叫随到这部分，不过夜里结束的确实有点晚，所以安排他们都在酒店住下了。”
任司远瞬时改口：“邺总，你手下还缺人吗，邺总？”
“……”
邺钦捏捏太阳穴说：“但酒店房间不够，昨晚调房也花了不少时间。”
任司远摇头，他自然不认为是顶楼套房的床多有诱惑力，让邺钦非要留下住一晚。
“你说你这么一通折腾图啥，反正早上也要回去了，难道就图再吃一顿早饭吗？”
任司远话音一顿，发现自己好像不经意道破了什么秘密，“我靠，你不会真的只为了一起吃顿早饭吧？”
邺钦没说话。
“不过怎么办呢，”任司远夹起贴在小冰箱上的便利贴，冲邺钦晃晃说，“虽然你很有心地订了闹钟早起，但谈宁和麦欣比你更早。”
“她们已经去二楼餐厅了，你要不要快点去换身衣服？”
第48章
48
早晨餐厅的光线十分通透,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食物香气。
谈宁和麦欣占了靠窗的位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近期职场小八卦，麦欣突然用刀叉轻点餐盘，示意谈宁往后看。
谈宁回头, 远远看见邺钦出现在餐厅入口, 有些意外。
她拉开身旁的空椅，等邺钦走近了说：“我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
邺钦解释公司有晨会要开, 谈宁顿时了然地点了点头。
麦欣抬手招来应侍生帮忙点单, 问邺钦要吃什么：“任司远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下来, 不会还在睡吧？”
邺钦说“没”，点了两份一样的套餐：“刚在电梯口遇见几个认识的人，他还在外面说话。”
程章、薛琛几人玩了通宵，天光全亮了才坐摆渡车从后山返回，打算吃点东西, 再回房补觉休息，谁知刚从电梯下来, 就遇上同样来餐厅用餐的任司远和邺钦。
虽然同处江城上流圈, 但到底有精英继承者与纨绔富二代之间的差距存在, 一个个对上邺钦, 瞬时像遇上老虎的猫，全都站直了身, 紧绷着头皮喊人“邺钦哥”。
邺钦简单地点点头，便算招呼过了。
倒是任司远这边略显反常地拉住程章、薛琛说话, 让邺钦先进餐厅。
邺钦不知道任司远什么时候跟这群人关系变那么好的, 聊了三五分钟, 等应侍生把餐上齐，才姗姗来迟地出现, 嘴里哼着小曲，心情不错的样子。
谈宁扫了眼任司远身后，没看见其他人，随口问道：“不是说遇见朋友了吗，怎么没跟着一块儿过来？”
任司远语气轻松：“说要叫餐回房间吃。”
邺钦喝咖啡的动作稍顿，抬眼觑任司远，不知道任司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并不认为程章几人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餐厅门口会是为了叫餐上楼，但左右不关心那些人的状况，也就没开口问什么。
上行电梯里。
雷昊还在逐字回味任司远离开前跟他们说的话：“邺钦哥包了餐厅要跟人甜蜜早餐——这消息也太劲爆了吧，你们知道女方是什么人吗？”
“傻啊，”薛琛送他一个白眼，“这么快就忘记我们昨天在楼下遇见谁了吗？”
雷昊反应了几秒，脑海里才浮现出唐嘉欣的模样，连“哦”数声：“差点忘了他俩是一对，看来两人好事将近啊。”
薛琛往后靠到电梯的金属壁上，故意用胳膊肘去怼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程章：“你之前不是说邺钦哥一看就对嘉欣姐没那方面的感情吗，怎么样，现在打脸了吧？”
程章不以为然地笑笑：“一起吃顿早餐而已，谁跟你说一定有感情了。”
薛琛啧声：“你没听司远哥的用词吗？‘甜蜜早餐’——他跟邺钦哥关系那么好，总不可能乱说。”
程章耸耸肩，并不对此发表自己的看法。
雷昊则是叹气感慨：“没想到邺钦哥这样厉害的人，结婚时也只能遵从家里的安排。要是培养出感情还好，没培养出感情，他又不像是会瞒着老婆在外头飘彩旗的，这辈子不得憋闷死啊。”
程章：“你直接说邺伯父邺伯母偏心得了，大儿子商业联姻，小儿子自由恋爱。”
薛琛也细细琢磨了下：“阿寻还真是我们这群人里最好命的——爸妈对他没啥要求，又为他铺好了万全的路——有个会赚钱的哥哥顶在前面，只要握紧手上的股份，就够他逍遥快活一辈子了。”
三人羡慕地摇摇头，电梯正好抵达楼层，唐嘉欣从另一侧的走廊过来，胳膊上挎着限量包包，垂在发间的长耳坠叮当作响。
“哟，”唐嘉欣低头去看手表，“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你们原来都起那么早？”
雷昊讪笑着摸摸后脑勺：“没，玩了个通宵，刚打算回来休息，不过嘉欣姐，你现在不是应该跟邺钦哥在一起吗？”
唐嘉欣愣了愣，也不知道发生什么，话到嘴边绕了一圈，最后点点头说：“对啊，我正要去找他，有什么问题吗？”
雷昊看唐嘉欣的反应，以为自己不小心戳破了邺钦要给她准备的惊喜，不敢再多说什么，转头帮忙按了两下电梯，目送唐嘉欣下去。
电梯门一阖上，唐嘉欣就掏出手机给邺钦打了个电话。
听筒里的嘟声只响了两秒，就被对面接起。
唐嘉欣没给邺钦开口的机会，一口气不带歇地说道：“我刚在楼上遇见了雷昊，他说我现在应该跟你在一起，虽然不清楚你干什么坏事需要拿我当挡箭牌，但姐姐我已经好心帮你应下了。现在打电话主要是跟你知会一声，我等下要去工厂，不会留在酒店，你自己看情况好好收尾，别难得撒谎一次，被人抓个正着——”
“就这样，拜拜。”唐嘉欣干脆利落地结束话题，挂断电话。
邺钦看着熄屏变黑的手机屏幕，一脸莫名。
任司远咬了口三明治：“大早上是接到电话推销你买房了，还是推销你天才宝宝教育补习机构了，怎么这个表情？”
没等邺钦说话，任司远又跑火车似的往下道：“什么？真是推销你天才宝宝教育补习机构啊？确实，都快30的人了，销售以为你有孩子也是正常的。有些人生进度是该往前推推了，比如找个对象啥的，你说是吧，谈宁？”
谈宁没想到话题会突然抛到她这里，缓慢地将嘴里的豆浆咽下，正要开口，又听任司远说：“是吧，小麦姑姑？”
麦欣：“……”
麦欣：“一桌四个光棍，你问这个问题之前，不如自己先打个样儿？”
任司远仰头：“……可能是我之前的生活太吵闹，经常忘记自己还是单身的现实。”
谈宁笑笑，指尖沿着玻璃杯边缘滑动少许，说：“各有各的好处吧，我现在就挺享受一个人的。”
任司远听言微愣，不确定谈宁是随口一说，还是暗示某种答案，目光下意识落向邺钦。
反观邺钦的表情十分平静，仿佛没听见他们在聊什么，低眼安静地用刀叉切着餐盘里的食物。
好在这个话题很快翻篇过去，餐桌上的气氛又活络起来。
吃完饭办理退房手续，行李已经由行李员帮忙送到一楼大堂。
邺钦和任司远昨天来时跟谈宁她们一样，只开了一辆车。
邺钦、谈宁工作地点离得近，出于节省通勤时间的考量，最后的分组自然变成麦欣、任司远一辆，谈宁、邺钦一辆。
谈宁主动接过车钥匙，让邺钦坐去副驾驶：“我来开吧，你夜里没怎么睡，路上正好可以休息一下。”
邺钦说不上自己此刻的感觉是生理上的困还是心理上的疲惫，因此点点头，没有拒绝。
车子上路没两分钟，任司远就给邺钦发来了慰问短信：“怎么感觉你要凉。”
邺钦没多少回复的兴致，偏偏任司远不放过他。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拦着程章，不让他们进餐厅吗？谈宁比你想象的受欢迎多了，你猜猜邺寻身边的朋友里有几个对她心怀不轨的。”
“别人都是徐徐图之，到你这儿，只有‘徐’，没有‘图’，哪天把人‘徐’没了，看你找谁去哭。”
聊天框里的信息一个接一个地弹出来，邺钦的目光却已移到别处，车子的中控屏上映着谈宁的侧脸。
不是没怀疑过——
谈宁从江城回来后就变了许多，与他相处的模样比之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放松，仿佛那段时间横亘在他们中间的若即若离不曾发生。
邺钦隐隐意识到谈宁在他们之间划了条严密计算的线，长线之内，百无禁忌，除此以外，绝不逾越半分。
从西郊开回办公楼区的一个多小时里，谈宁不知道邺钦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转弯看向右侧后视镜时，一眼扫到的便是邺钦略显疲惫的眉眼。
或许是知道此刻不用掩饰也不会被邺钦看到自己的模样，谈宁一瞬间像泄掉全部气的气球，心情变得很差。明明身体还是自己的身体，却感觉整个人都空落落的，找不到实处。接下来几次经过路口等待信号灯，都因为走神没注意到红灯转绿，被后车鸣笛催促。
车子停在邺钦公司楼下时九点没到，谈宁没有马上叫邺钦，但停车场周围不少朝九晚五党仍在活动，邺钦很快就被过往路人的说话声所吵醒。
他按按眉心，声音有些低地对谈宁说抱歉。
他告诉谈宁自己接下来会有些忙，不一定能像之前一样和她吃午餐，在谈宁把她的车从麦欣那儿取回来前，可以先用他的车通勤。
邺钦每说一句，谈宁便轻声“嗯”一句，目光始终注视着邺钦，直到邺钦下了车，穿行在上班族间，颀长的黑色背影像是水墨画中被水稀释到颜色都有些黯淡的一撇。
谈宁突然有些后悔，因为此刻的邺钦太累了，不应该因为她感到不开心。
第49章
49
邺钦一直连轴忙到周六下午, 才把大小事项处理好，回到住所休息。他已经连续四天睡眠时间不超过5小时，从浴室出来，就拉上了房间的遮光帘, 打算好好睡一觉。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 邺钦扫去一眼，是邺寻发来的短信, 问他现在在哪, 要不要一块儿出去喝酒。
邺钦没多想, 随手敲了个“不”字回复，就又把手机扔了回去。
邺寻这阵子都在Z城跟进总部一个项目的合作进度，周六他爸安插在他身边的秘书因为出了点私人事情脱不开身，这才得空独自开车到怀城。
邺寻曾跟谈宁到过她家拜年，因此还算驾轻就熟地开车到了塘口里附近。
沿着大路将车停到一片由小学教学楼改建而成的职工居民楼前, 马路对面便是谈宁母亲经营的小卖部。
小卖部的格局从外一览无余，里头只有一个大人、两个小孩。
苏丽华辅导谈小泽、谈初雨做功课, 正给他们讲着数学题, 谈宁不在。
邺寻下车后没有穿过斑马线, 就这么隔着条二十余米宽的街道, 视线慢慢往上掠，直到落到小卖部三楼谈宁房间的窗户上。
他从口袋里摸出只烟盒, 将烟点燃。
深色的窗帘掩住了玻璃窗四分之三的区域，光线昏暗, 无法看清里面的景象。
邺寻来前心里想的便是能远远看上一眼就好, 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心愿都落空。
他心情烦时手上总喜欢攥点东西, 烟盒的表面被他捏出许多细小的褶皱，他又想抽第二根烟, 旋即想到谈宁不喜欢闻他身上的烟味，忙又将烟盒盖上，找附近的垃圾桶。
邺寻转身的动作因为看清侧方的景象稍顿。
他走近两步，方形花坛左侧的停车线内，一黑一白的停了两辆车。
白色那辆，邺寻认出是谈宁的。
黑色那辆……
邺寻想起他喝醉那晚，他哥送他回酒店时开的就是黑色卡宴。
旁边的小道上有自行车飞驰而过，清脆的车铃声让邺寻一下回过神来。
他笑自己想太多。
怀城的有钱人不少，开卡宴的也不止他哥一个。
但脑海里不期然地跳出了先前在任司远朋友圈看过的照片——
相片里和他哥站在一起的身影其实跟谈宁很像。但那时候，这个念头只在邺寻脑海中短暂停留了片刻就翻过了，因为陈昔的背影也跟谈宁十分相像。事后回想起自己曾为此给他哥打电话，邺寻都觉得是自己太大惊小怪。
同样的巧合出现两次……
邺寻唇线抿直片刻，还是拿手机拍下黑车的车牌照，发进手机里的一个私密联络账号里。
他告诉自己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减少无端的猜疑，直接用事实来确认而已。
调查的时间没那么快，邺寻一个人，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谈宁没在家，但她的车停在这里，除此以外，还有一辆黑色卡宴紧邻它附近。
邺寻一想到谈宁此刻正和他哥呆在一起的可能性，就忍不住焦躁地把指甲深深嵌入皮肉里。
邺寻做不到这么干等着。他点开手机里跟他哥的聊天框，问人在哪，要不要出来喝酒。
邺钦的“不”字回得十分干脆。
邺寻的心微沉，又发信息说：“我刚从阿宁家出来。”
这次等待的时间有些久，五分钟后，邺钦给邺寻发来一个他所在的地址定位。
地址显示那是毗邻怀城旅游景点的一片住宅区。
邺寻问：“这是你现在住的地方？”
邺钦回了个“嗯”字，说：“刚从公司回来，打算休息。”
邺寻觉得自己又能正常呼吸了，告诉他哥“马上到”后，便回到自己车上，按照导航显示的路径开。
车子驶入定位所在的区域，邺寻还感到阵匪夷所思。
这地方说是小区，却连严格的门禁都没有。外围街区便是大大小小的商铺，看上去应该都是些老字号，生意火爆，但声音十分嘈杂。
小区楼下的花园里到处都是人，什么晒太阳的大爷，练广场舞的大妈，滑滑板的年轻人，一副人员混乱、毫无安全保障的样子，看得邺寻直皱眉。
他无法想象他哥调到怀城分公司的半年里，竟然都居住在这样的地方生活。
将车停到空余的停车位，邺寻一路皱眉避开往来人群，找到邺钦所住的楼号。
公寓内部的铺设让邺寻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大楼比较新，一楼配备了物业管家，外来访客需要刷脸、经住户同意才能进入。
邺钦帮邺寻开门，邺寻进屋后还没忍住感慨：“怎么会住在这样的地方，需要我另外帮你找房子吗？”
邺钦说：“不用，这里挺好的。”
邺寻实在不懂这地方“好”在哪，他拉开玄关旁的鞋柜门换拖鞋。
邺钦说：“先穿任司远的吧。”
邺寻目光掠过鞋柜的底层，故意看向他哥打趣说：“怎么还有双女士拖鞋？”
邺钦神色自然地“嗯”了一声，并纠正说：“两双，之前刚搬进来的时候，请过几个朋友来温房。”
邺寻这才发现，在半掩的另扇柜门后，还有一双女士拖鞋。
邺钦到吧台后，问邺寻想喝什么酒。
邺寻正在打量房子布局，随口道：“给我倒杯水就行。”
邺钦看邺寻一眼，什么也没说，把杯子放到饮水机台上，按下出水的开关。
他问邺寻：“见到谈宁了吗？”
邺寻摇头，苦着脸说：“没，她不在家。”
邺钦把水杯移到邺寻的方向：“所以你来找我不是为了喝酒，是有什么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邺寻凑近道：“这不是挺久没见面了嘛，哥你不会介意我没见到阿宁，才跑来找你吧。”
“我说介意的话，你会不来吗，”邺钦语气淡淡，“倒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很想先睡一觉，这几天都泡在公司里，很累。”
邺寻收到他哥的实时定位后，就为自己误会谈宁和他的想法感到羞愧了，听到这话，忙让他哥先去休息。
邺钦把客厅游戏机以及任司远买的VR眼镜的位置告诉邺寻，让他随便玩，就关门进了卧室。
邺寻独自在客厅里打发时间，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外头天色变暗，邺寻有心重新经营一下兄弟间的感情，下楼去买吃的。
他拿了邺钦放在玄关的备用门禁卡，一个人在周边商铺挑挑拣拣半小时，才找到家对眼的私房菜馆，打包两份米饭和四个特色菜回来。
进门时，邺钦正好从卧室里出来，身上换了套外出的衣服。
邺寻奇怪道：“这是要去哪儿？”
邺钦手上还握着手机，让余特助给他订最近时间的航班，挂了电话才对邺寻说：“妈让我回去一趟。”
邺寻面上不由带了几分正色：“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我跟你一起？”
邺钦摇头：“应该不用，电话里就叫了我一个人。”
邺寻：“那我送你去机场。”
邺钦看了眼他手上拎着的餐盒：“你留在这儿吃完东西再走吧，我让助理来接我了。”
“我一个人有什么好吃的，”邺寻把东西放到餐桌上，“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吗，现在就走？”
手机里正好弹出余特助发来的航班信息，邺钦扫了眼时间，应声“嗯”，又给余特助发了条不用过来的短信。
邺钦上车后就闭了眼睛，邺寻看他状态不好，没敢打扰。
等红绿灯的时候，邺寻听见自己手机响了下，屏幕显示来信人是他刚委托调查车牌的账号。
邺寻顿时有些心虚地看了旁边的邺钦一眼，好在他哥仍在睡，并没有察觉。
邺寻拿过手机，随手把信息里的图片放大，然后整个脸色都变了。
开车到机场需要一个多小时，邺钦只缓了十来分钟，就被铃声打断，接下来便一直拿着手机没放下来过，安排他不在期间的各项工作。
谈宁的电话拨进来时，邺钦刚结束上个通话，他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眸光很轻地动了下，过了几秒，才偏头看向车窗那侧，接起电话。
谈宁特地等到休息日的傍晚才给邺钦打电话，接通后还是没忍住担心地问了句：“我有打扰到你工作吗？”
邺钦说：“不会。”
谈宁缓慢开口说：“你上次借我的车还一直停在我家，你看哪天有空，我给你送回去。”
其实两人工作地点离得很近，谈宁大可以直接把车开到邺钦公司楼下，再步行回俱乐部，但到底担心上次分开前邺钦的状况，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了解他的近况一二。
“我晚上八点的飞机要回江城，等明天让余助理去取吧。”邺钦的声音跟上次分开时一样累。
谈宁那边明显停顿了下，像欲言又止，但最后开口时只是应声说“好”。
邺寻并没有注意到这通电话与前面的那些有哪里不一样，他心里一直在想别的事，余光里注意到他哥关掉手机，降下车窗吹风，才佯装随意地问道：“工作的事都处理完了？”
邺钦轻“嗯”一声。
邺寻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可能轻松：“我明天想请阿宁还有她家里人一起去西郊看莲花，哥你那辆车是不是比较大？要不借我段时间吧？”
邺钦转过头，静静地回视向邺寻：“你说的哪一辆？”
邺寻几乎以为他的小心思在他哥面前无处遁形了。下秒又听他哥想起什么般，说：“对了。”
“周三早上我在西郊碰见程章了，还有你的另外几个朋友。”
邺寻错愕：“他们怎么会到怀城？”
邺钦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邺寻很快就自己反应过来了。
他神色有些不好地说：“我会处理的。”
第50章
50
邺钦被邺管家接到邺宅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一楼客厅的水晶灯明亮，整座大楼静悄悄的，只有邺母一人坐在沙发上等邺钦。
邺钦让管家先回房休息，给自己倒了杯水, 问：“爸呢？”
“已经睡了。”邺母道。
她神情像严肃了一晚, 拍拍身旁沙发的空位，示意邺钦过来坐下说：“是我有话想要跟你聊一聊。”
邺钦目光凝向母亲两秒, 走向单人沙发那侧, 问：“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邺母的手还搭放在原处, 停顿许久，才找了个比较平和的话题做切入口。
“你这段时间跟嘉欣处得怎么样，听你爸爸说，她还专门跑去怀城找你了？”
邺钦：“有项目要跟那边的工厂合作而已，跟我没太大关系。”
“我看那孩子很乖, 性格也好，”邺母突然怀起旧来, “你中学那几年, 一到假期就喜欢报名大大小小的训练营往国外跑, 拦都拦不住, 我跟你爸放心不下，幸好有嘉欣在, 她从小在国外长大，住的地方又离你公寓近, 两个人互相照拂……你还记不记得你高二那年的暑假, 嘉欣好像是去图书馆的时候扭到了脚, 那个月都是你在照顾她，她妈妈跟我感谢的时候, 我还很惊讶，你以前从不跟女孩子走太近的……”
邺钦静静握着水杯，听他妈讲述那些她没那么了解的关于他的过往。
实际上他并不喜欢参加国外的训练营，只是觉得离家远些比较好。
嘉欣扭到脚是因为蹦迪蹦太嗨，而非去图书馆。
两人走得近，是因为他们好友的关系，跟性别无关。
剩下唐妈妈对他的感谢则更显得有些无稽之谈了。
嘉欣的生活起居有专人打理，非要说他照顾了哪里的话，那也只是嘉欣养病期间想吃垃圾食品，家里人不让，他偷偷帮忙带了几次而已。
江城的天气比怀城湿热许多，邺钦下飞机到现在不过一小时，已经感到了少许不适应。
邺钦声音淡淡说：“怎么突然聊起这些了。”
“我在想，你跟嘉欣现在关系那么稳定，婚事是不是可以早点订下。”
“你找我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邺母不满：“什么叫‘就是为了说这个’，你跟嘉欣都快三十了，你不考虑自己，也应该考虑考虑嘉欣。知道你们工作忙，婚礼的事，我跟你唐阿姨来操持就行，下半年有不少好日子……”
“你看七夕怎么样？不过你们年轻人喜欢过各种各样的纪念日，时间重了不好，那就九月……”
“妈。”
邺母越说越急，邺钦打断了她：“我不会和嘉欣结婚的。”
“那你想跟谁结婚？”
邺母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她憋闷了一晚上的情绪都像被邺钦的这句话所点燃，无法控制自己地尖锐道：“跟你弟弟的女朋友吗？”
邺钦顿了顿，眉心很深地紧锁起来。
邺母把藏在沙发抱枕下的厚厚一沓照片扔到茶几上。
她第一次对这个事事让她省心的大儿子咄咄逼人：“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连你自己也觉得这段关系见不得光，羞耻到无法说出口——”
邺钦并没有被他妈的话所激怒。
他低下视线，照片里拍摄的画面应该是一个月以前，他和谈宁一起在公司食堂用餐，看角度只能是公司员工偷拍，如今为了钱又或者别的名利地位，把东西送到了他妈手上。
邺钦平静地抬起眼：“我喜欢谈宁，这没什么好说不出口的，不告诉你和爸，是因为我和谈宁会不会在一起这件事本身，只取决于谈宁，你和爸的想法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我们是你的父母，你怎么可以说出我们不重要的话来！”
邺母呼吸急促了下，到底怕吵醒二楼睡觉的丈夫，把事情闹大，稍稍克制音量重新说：“而且那是你弟弟喜欢的人，你考虑过你弟弟的感受吗——”
“——他们已经分手了。”
邺钦面无表情地看向母亲说。
“虽然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但下次再提出让我考虑你们的感受前，可以公平一些吗？”
“从小到大，你们安排我做所有你们想要我做的事时，都没问过我的感受吧。”
“我到现在都很讨厌小时候的马术课。”邺钦说。
邺母茫然地张了张嘴：“我……我们那是为了你好。”
邺钦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回视向她。
邺母很快就意识到，这样的话在获得加倍宠爱的邺寻对比下，有多可笑。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无法面对这个儿子的视线。
家里的两个小孩里，邺钦从小就比同龄人成熟稳重一些，什么事都能按照她和他爸所期望的那样做到最好。
等邺钦稍微长大一些的时候，她其实隐隐已经察觉到邺钦对事物缺乏最基本的喜恶能力，所有事在他眼中都差不多，所以不会抗拒——
她甚至为此感到庆幸，心想这就是最好的安排——邺钦已经足够好到承载丈夫的所有要求，邺寻就不需要再面对。
邺母不愿承认自己的偏心，试图为自己辩解，舌头却像打结了一样，说出来的话有些磕磕绊绊：“你那时候不哭也不闹，我以为你……”
“是，”邺钦神色平静，“因为那时候没遇到喜欢的人，喜欢的事。”
“但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了。”邺钦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