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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母离开客厅时, 整个人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邺钦没有叫住她，茶几上的照片还凌乱散着，他放下水杯，简单拍了张照后全部收起来。
他往别墅副栋走, 给余助理传讯息：“帮我调查五、六月份公司食堂的全部监控。”
剩下的话不用邺钦说太多, 余助理也清楚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很快就回复来一句“收到”。
回到房间, 邺钦随手把手机搁到旁边的立柜上, 打开空调的除湿按钮, 等空气里的湿度让他觉得没那么难捱了，才低头继续编辑短信。
他让余助理明天帮忙到谈宁家取车，点击发送时，指尖在屏幕上悬了片刻，还是选择把聊天框里的文字删除, 重新发给任司远。
这时间正好是任司远的睡前手机娱乐时间，几乎紧接着他的信息秒回：“？我跑腿收费很贵的。”
邺钦给出的答复十分言简意赅：“你要的那套水晶杯。”
任司远当即从床上弹起：“好的邺总, 以后还有类似的活儿咱们多合作！”
像怕邺钦反悔, 任司远没两分钟就发了份拍卖信息给他：“不过你最近加班忙到连半个小时的时间都腾不出来了吗？之前不是挺能耐的, 为了吃顿早餐, 把你的秘书团全叫到西郊。”
邺钦说：“我到江城了。”
“这么突然？”任司远还以为他今天单纯外出晚归，想到餐厅桌上那份没来得及打开的私房菜外卖, 又觉得合理起来，“这次待多久？”
邺钦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可能要一阵子。”
任司远啧啧感叹：“谈宁前脚说享受一个人, 你后脚就给她腾地儿, 牛。”
邺钦没介意任司远的玩笑, 低眼看屏幕一会儿，回想谈宁那天说的话。
“各有各的好处吧, 我现在就挺享受一个人的。”
他抬手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喉咙从下午开始就有些不舒服，温凉的液体顺着喉管往下淌，刺痛感变明显，像是要感冒的症状，眼睛也疲惫。
他给任司远回了句“明天再聊”，就关掉了手机-
第二天周日，谈小泽、谈初雨学校临近期末考，为了不让家里暑假还给他们报补习班，连续两天十分有干劲地跑到谈宁家报道。
两人背着书包，手腕上挂着刚从路边小摊买的水果，打算用来当学费，红色塑料袋随着他们走路的动作来回晃动。
邺寻昨晚把他哥送到机场后，一夜没怎么睡，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开车去谈宁家。远远看到俩小孩走在人行道上，他把车靠到路边停下，降下车窗叫道：“小泽，初雨。”
谈小泽、谈初雨听见声音齐齐转头，表情都有点愣，像一下子没认出是谁。
谈小泽手上还捏着颗剥了一半的荔枝，他眼睛直溜溜地觑着邺寻，脑袋往左靠到姐姐那侧，小声交流说：“姐，这人长得好像小姑父啊。”
邺寻之前只拜访过一次谈宁家的亲戚，一年多前的事对小朋友们来说多少有些久远，奈何那次邺寻送他们的限量版乐高、游戏卡碟实在太多了。
谈初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弟弟，提醒说：“我们的小姑父早就已经换人了。”
谈小泽立马反应过来，说：“噢噢噢。”
两人交头接耳地说着话，邺寻解了安全带下车。
他半蹲下身，亲近地跟谈小泽、谈初雨打招呼说：“你们这么早是要去哪，我开车送你们吧？”
谈小泽抬手指了指前面的姑姑家，直线距离不过两百米：“谢谢叔叔，但我们马上就走到了。”
邺寻知道两个小朋友平日跟谈宁走得近，有心想让他们成为缓和他跟谈宁关系的突破口，左右看了一圈说：“今天天气很热，你们想不想吃沙冰，叔叔请你们去吃好不好？”
谈小泽一下子没控制住地舔了舔嘴唇，转头去看姐姐。
谈初雨吞口水的幅度还算隐秘，她伸手指向谈小泽说：“他肠胃不太好，不能吃冰的。”
谈小泽立马应和道：“对，我肠胃不太好，不能吃冰的！”
邺寻看出两人神色已然有些摇摆：“叔叔还知道一家很好吃的甜品店，里面东西也有不冰的，你们可以叫上你们的姑姑一起……”
邺寻的话没有说完，谈宁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她叫谈小泽、谈初雨的名字，声音穿过骄阳下的树荫，清清泠泠落到邺寻耳边。
他侧目看过去，谈宁不知什么时候走近的，站在离他们十米不到的地方，一只手微微挡在眼帘上方，眉心轻蹙地望着他们的方向。
她对谈小泽、谈初雨说：“到我这里来。”
邺寻缓缓站起身。
谈小泽和谈初雨顿时撒腿跑过去，仿佛再多一秒就要把持不住。
“姑姑，你怎么来了？”
谈宁什么也没说，拍拍谈小泽、谈初雨的背，示意他们先去她家。
两个小朋友对视一眼，很快就跑远。
人行道上安静得只剩下树梢间的少许蝉鸣，谈宁和邺寻相对而站，她在邺寻开口前先对他说：“我们聊聊吧，邺寻。”
邺寻落在身侧的手紧了一下，他对谈宁点了点头。
两人找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邺寻翻开菜单问谈宁：“想喝什么？你之前胃不太好，不然还是点杯牛奶吧。”
谈宁说：“一杯柠檬水就行，不会聊太久。”
邺寻眸色不显地黯了黯，他跟服务员点单，再跟谈宁说话时，还是让自己声音听上去尽可能放松：“我在网上看到西郊莲花的照片，很漂亮，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去那边玩。”
谈宁没回答，她眼神平静地看邺寻片刻，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邺寻。”
邺寻顿住，下秒像没听见谈宁说了什么一样，自顾自地笑了笑，往下道：“你不喜欢看莲的话，我们可以再找别的地方，我记得……”
“你别这样，邺寻，”谈宁有点无奈地打断他说，“你明明知道我想对你说的是什么。”
“我……”邺寻深呼了口气，但眼前还是被一片水雾蒙住，“我现在有慢慢变好。”
“那很好啊，你以后一定能更好地爱人。”
邺寻摇头，他根本不敢去看谈宁的表情，害怕她此刻的祝福是真心的。
他垂眼慌乱地去拿水杯，想用喝水的动作来拒绝面对，却不小心把杯子里的汽水晃出来，溅得满手都是。
他不知道往哪里擦，就这样直直地把手伸着。
“该往前看了，邺寻。”
谈宁说：“我们，都过好各自的生活吧。”-
谈宁从咖啡店出来后直接回家，远远地还没进小店门，就听见谈小泽、谈初雨你一言、我一语的抢答声音。
谈初雨描述的语气十分夸张，随着谈宁走近，字句逐渐变清晰。
“……叔叔，你都不知道我那个前姑丈有多厉害，他竟然用夏天的沙冰诱惑一个十岁的小孩！要不是有我在，谈小泽肯定已经被拐跑了。”
谈小泽不服气地喊“哪有”，争辩说：“我最后说了我不能吃冰的！”
谈宁听得满脑门黑线，也不知道两人对打哪来的路人叔叔这么有表达欲，往前两步，视线越过门边堆叠很高的啤酒瓶箱，只见任司远靠在收银台边，已经笑得整个人都快仰过去。
谈宁有点无奈地捂了捂眉心。
任司远看到她，抬手招了招，兴致十足地说：“回来啦，战果如何？”
谈宁叹声说：“都讲明白了，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她走过去，给任司远拿了瓶矿泉水，又问他今天怎么会过来。
任司远说“帮邺钦取车”，谈宁听后便要进里面房间帮忙拿车钥匙，任司远摆了下手，说“不急”，倒是谈初雨仰着头问：“小钦叔叔自己怎么不过来？”
“你都觉得奇怪了？”任司远笑，表示邺钦大忙人，最近在出差。
谈初雨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姑姑的生日在7月8，那他还会回来跟姑姑一起过吗？”
任司远惊讶地看谈宁：“你生日在七月份啊？”
谈宁有点没好气地去捏谈初雨的脸，对任司远说：“本来打算提前两天的时候告诉你们来吃顿饭就差不多了。前几年生日我都在外地忙工作，今年我妈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念叨了。”
正说着，谈宁手机里就传来苏丽华给她发的短信。苏丽华周日有参加国画的老年兴趣班，今天下课打算跟班里同学去聚餐，让谈宁自己解决中饭。
谈宁边按手机回复，边问任司远说：“我中午打算随便下点面吃，你要留下一起吗？”
任司远不放过任何蹭白食的机会，说“好啊”。
谈宁给谈小泽、谈初雨划了几道习题，才进厨房。
任司远满口表示自己会帮忙盯着，等谈宁身影消失在隔断的珠帘后，果断拉了小板凳，坐到谈小泽、谈初雨旁边问：“所以你们姑姑比较喜欢什么类型的生日礼物？”
二十分钟后，任司远功德圆满地站起身，拍两个小朋友的脑袋，让他们乖点写作业，期末考高分。
他慢慢悠悠地晃进厨房，问谈宁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谈宁说已经备好菜了，一会儿汤底煮好，把料放进去就可以开动。
任司远凑过去，只见料理台上的菜品，红的、黄的、绿的，全部摆放井井有条，他夸谈宁备菜专业，拍了张照，转头就给邺钦发去了：“是不是还没见过谈宁下厨？”
“先给没得吃的人开开眼。”
邺钦发来很长一串省略号。
汤底沸腾，谈宁用长汤匙搅拌，并没注意任司远在做什么。
任司远继续打字：“而且我现在手握好几个重大情报。”
“你的水晶杯已经有点不够用了——”
任司远贱嗖嗖地又补了三个字。
“想听吗？”
这次邺钦直接给任司远拨了电话过来。
第52章
52
任司远接电话前, 坏心眼地把手机递到了谈宁面前，说：“打给你的。”
谈宁正忙着把配料下锅，微微侧目，余光扫到屏幕上方跳动的人名, 动作顿了顿。
任司远看谈宁没反应, 擅自做主，把手机塞进她手里, 霸占了料理台的位置, 说剩下的交给他。
谈宁被挤到后方, 两只手还有些脏，只能用指节的位置捏着手机两侧。
邺钦应该正在翻阅文件，电话接通后，谈宁能听见对面传来一点纸张翻过的声音。
邺钦开门见山地说：“西林社刚出了一批上好的瓷，你要的话我可以买来当你新餐厅的开业礼。”
谈宁没太听懂, 但显然，他们几个人里, 新餐厅筹办在即的只有任司远。
谈宁叫了一声邺钦的名字, 对他说：“是我。”
听筒里纸张翻动的声音停下来, 大约两秒的空白音后, 邺钦也叫了谈宁的名字。
谈宁轻“嗯”一声，单手拧开洗碗池的水, 为了防止错过邺钦的声音，她两只手依次在水龙头下方冲洗, 手机一直放在耳边。
邺钦停顿了会儿, 才问谈宁：“任司远呢？”
谈宁偏头看了眼旁边在料理台前假装忙碌的身影, 已经意识到他们都落入了任司远的圈套里，回答说：“就在我旁边, 需要我把电话交给他吗？”
邺钦说：“不用。”他的语速比平常都要快一些，像怕谈宁太快把手机还回去。
谈宁也意识到了。
在几秒钟心照不宣的沉默里，邺钦又对谈宁重复了一遍“没关系”。
厨房里的油烟机仍在正常运转，谈宁却觉得沸腾的水汽蒸得室内空气有些热。
她推开厨房的侧门，走到后院的阴凉里，才问邺钦：“你中饭吃了吗？”
邺钦说：“还没。”大概没什么可进行的话题，他又问谈宁同样的问题。
谈宁没急着回答，她低眼去看地面的花草，很慢地说：“任司远没告诉你吗？”
谈宁本意是觉得任司远刚才拍了照，肯定把午餐的内容分享给邺钦了，却没想到邺钦会跟她道歉。
“任司远把你的事告诉我，让你感觉不开心了，是吗，谈宁？”
邺钦跟谈宁说“对不起”，他的语气真诚，让谈宁以为他犯了什么天大的错，片刻才反应过来，邺钦此刻的小心可能还是跟她那天在餐厅的发言有关。
他觉得她想跟他划清距离。
尽管她当时的意图确实如此——说她试探也好，推拒也罢——但当邺钦如实领悟了她的意思，变得谨小慎微时，谈宁反而觉得自己更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还算有信服力地对邺钦说：“我没有不开心。”
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谈宁主动跟邺钦说起自己的生日：“我打算在8号晚上请几个朋友过来吃饭，都是你认识的人，我堂哥一家，还有小麦、任司远，你要一起来吗？”
邺钦说“好”，两人又随意扯了几句，谈宁问他任司远的新餐厅大概什么时候开业。
尽管餐厅老板就跟她隔了扇门，在她身后不远的厨房里透着窗户东张西望，她还是选择问邺钦。
“大概在秋季，10月或11月吧。”邺钦说。
谈宁点点头，意识到邺钦看不见后，又问：“你买西林社的瓷给他，那我送什么比较好？”
邺钦应该经过认真的思索，才说：“你可以送他花篮。”
谈宁失笑：“这会不会太不走心。”
邺钦说：“不会，他讲究这方面的排面，没人给他送的话，他也会选择自己掏钱买。”
可能是接连说太多话，邺钦有点没控制住喉咙的痒意，低低咳嗽了声。
正好有护士推门进来给邺钦换点滴，问他中饭是订医院的盒饭，还是由家里人送。
邺钦没什么胃口，就跟护士说自己解决。
谈宁在电话里听愣了愣，问邺钦：“你现在在医院？”
邺钦已经把手机听筒的位置捂住了，没想到还是让谈宁听见了声音。
像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好提的，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本来想叫家庭医生，但呆在家里有点闷。”
“只是一点感冒。”邺钦补充说。
谈宁想起前一次通话时邺钦的疲惫状态，并不相信他的话，问他的身体状况：“有发烧吗，度数高不高？”
邺钦说：“还好，早上量是38度九，现在应该降下来一点了。”
邺钦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失真，以至于谈宁忽略了他比往常要低重一些的声线。
谈宁说：“你现在不会是一边输液，一边还在办公吧？”
邺钦低眼看了看搭放在膝盖上的一摞文件，对谈宁说“没有”。
他认为自己答得足够快且自然，因为话不多，也不会显得太拙劣，但谈宁还是一下就拆穿了他，让他快去休息，并且多喝水。
谈宁挂断电话时，任司远正好喊她进来吃饭。
谈小泽和谈初雨想边看电视边吃，任司远就把面条给他们端了出去。
谈宁和任司远坐在餐桌两侧，她把任司远的手机还给他，问他知不知道邺钦发高烧在医院。
任司远惊讶大夏天的怎么还会有流感病毒肆虐，转念想想，又觉得挺合理：“估计是水土不服，有点发热感冒吧。”
谈宁以为任司远在说笑：“他这次是回江城，又不是别的什么地方，怎么会回自己家还水土不服。”
任司远认真地耸耸肩：“说不准啊，他在国外J州的适应能力都比在江城强一些。”
谈宁顿了顿，联想刚才邺钦电话里说的“呆在家里有点闷”，当时还没多想，但正常人即便觉得家里闷，也没有去医院透风的。
谈宁试探地问任司远：“邺钦跟他家里人的关系很不好吗？”
任司远想了想：“好像不能直接用‘不好’来形容，站在他爸妈的角度，估计还觉得自己挺‘爱’他的。至于邺钦——你应该能看出来，他对他爸妈并不亲近，但也不会像邺寻那样去忤逆。总的一句话来说，他们表面和平维持得挺好的。”
任司远说起自己第一次去邺钦家的情形。
“我跟邺钦是高中同学，但不同班，那时候学校里很多男生女生都希望在邺钦生日的时候，能收到他生日派对的邀请函，不过高中三年，我是唯一一个去过他家的，原因嘛——因为我脸皮够厚。带邺钦翘课出去打球，被他爸抓过一次后，还敢带他出去玩第二次。”
“他小学那几个相处不错的朋友，都是因为太怕他爸，最后没跟他来往了。”
“不过他爸发脾气的样子确实挺吓人的……让我来想想怎么形容，我感觉他爸看邺钦的眼神，很多时候都像在看展览厅里的一幅画，名画的作者还是他本人，所以他会气愤所有影响他画作最终展览效果的因素。”
谈宁听任司远讲得有些愣，无法把任司远描述的形象跟她所认识的董事长联系在一起。她跟邺寻交往期间，也听过很多流言蜚语，说邺家绝不可能接受她的出身，或许会像电视剧里那样用几百万打发她，但真正接触的时候，邺老董事长对她的态度其实挺公事公办，至少没有贬低，还给了她证明自己的机会。
谈宁把心中的疑问说给任司远听。
任司远笑：“那是因为你有那个实力。你跟邺寻交往的事被邺老董事长知道前，你已经是邺氏总部的一个部门经理了，而且还有很多不错的实绩。对他老人家来说，你就像他意外淘到的另一幅画，或许目前的市价不高，但他愿意给你一点时间，让你展现更多的价值。”
“可是……”谈宁蹙眉说，“你跟邺钦认识的时候才中学，就算带他翘课不好，但你们那时候年纪都还小，邺老董事长应该不至于对你发脾气吧？”
任司远说谈宁误会了：“他当然不是对我发脾气，像他们那辈的老企业家，最讲究开明的形象，所以他发火的对象都是邺钦，只是有一次被我不小心在书房门口撞见了。不过邺钦每次再来找我，都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也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任司远说得轻描淡写，末了不忘打趣地冲谈宁眨眨眼：“怎么突然想了解起邺钦了。”
谈宁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邺钦坐八号傍晚的飞机来到怀城。
他这些天都在忙着见公司大大小小的股东、董事，飞机落地时，他手上拎了个八寸大的蛋糕，因为是冰淇淋做的，包装了很厚的保鲜袋和冰块，拎起来有些沉。
任司远开车来到邺钦发他的地址，一眼看到站在花架前的黑色身影。
他降下车窗，手肘垫着窗沿，取笑邺钦说：“半小时前问你在哪，你就说在花店了，怎么半小时过去了，还没买好。”
邺钦没有应声，他站在五颜六色的玫瑰花丛里，低着视线，像在做一道非常严肃的选择题。
任司远没办法地下车，拿手背碰碰他：“不是已经告诉你谈宁最喜欢哪种花了吗，抄答案都不会抄啊？”
邺钦像终于做好了决定，跟店员说要红色玫瑰，又挑了几种其他种类的花，让店员帮忙包装在一起，但红色到底有些醒目——于是选择换了一种颜色淡些的玫瑰。
到谈宁家时，天空下了点小雨，细密的雨珠被路灯染成碎金色。
任司远把车停到门口，让邺钦先下，自己再把车停去马路对面的停车场。他看见小卖部边上堵了辆黑车，啧声道：“怎么把车停这个地方，也不怕挡人生意。”
邺钦没放在心上，他拿起后座的东西下车。
没走两步，对面黑车的车灯倏然很亮地打在他身上。
车灯后方的驾驶座上，邺寻双手握着方向盘，一动不动，危险的神情模糊在刺眼的光亮里。
但邺钦并没有看他。
第53章
53
任司远进门前, 瞄了眼邺寻的车牌，随手给114打了个电话，让客服联系车主挪车。
室内闹哄哄的，谈宁和堂嫂帮衬苏丽华端菜。谈海天带了好几瓶他压箱底的贵酒, 问大家想先尝哪个。
麦欣则在陪谈小泽、谈初雨玩掌上小游戏, 看到邺钦拎进来的蛋糕，一脸惊叹和欲言又止：“你还真去买了啊……”
怀城有名的甜食挺多, 但都是糖水或米面类的, 谈宁曾跟麦欣随口提过怀城找不到合她心意的甜品店, 所以邺钦私信麦欣，问谈宁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时，麦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江城那家。
这蛋糕店开在江城大学旁边，国内其他城市没有分店，谈宁读研究生期间经常光顾, 即便工作后偶尔戒糖，每次麦欣跑去找她玩, 两人都会去买个巴掌大的, 一人一半的吃。
小众店生意火爆, 定制款需要花时间预约还在其次, 冰淇淋保存不易，从江城大学到机场要一个半小时车程, 中间候个机什么的，飞机飞怀城又要两个小时, 紧接着落地开车到谈宁家又是一个多小时, 前后大半天的时间都得搭进去。
麦欣给邺钦出谋划策时想了好几个方案, 没想到他直接挑了难度系数最高的。
麦欣的反应让邺钦以为自己落入了什么整蛊游戏圈套，买来的蛋糕并非谈宁喜好。麦欣连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 她伸手指了指，问：“你……不觉得很麻烦吗？”
邺钦反应过来麦欣的所指后，神色放松了些，说：“不会，顺路。”
麦欣心想真是好顺的路啊。
谈小泽和谈初雨没太听懂两个大人打哑谜一样的对话，相互对视一眼，谈小泽仰头问：“小麦姑姑，这个蛋糕很厉害吗？”
麦欣脑袋里唯一能想到的贴切比喻就是：“知道古代怎么运荔枝的不？”麦欣说，“感谢现代科技的飞速发展。”
任司远进来只听到后半句话，一边叫嚷“什么什么”，一边凑过来问：“感谢什么科技的发展？”
麦欣：“夸你给谈宁送的VR体感游戏套装呢，足不出户就能实现在家运动自由。”
任司远一被夸就来劲：“是吧，我当时就想着咱们的棒球部经理不能不会打棒球啊，VR入门版就很不错，平日里玩玩，还能锻炼身体。”
谈宁拿着碗筷从内厨出来，看人都来齐了，招呼大家坐。
麦欣走过去，接过谈宁手里的东西，侧脸对她示意了一下，说：“接花。”
谈宁其实已经看见邺钦了，抱着花站在客厅的灯光下，眉眼湿润漆黑，不过仔细打量又能发现他进门前应该淋了点雨，肩膀处的衣服有被水珠洇湿的深色痕迹，发丝也沾染了几分潮。
花束的色彩搭配十分漂亮，粉色的朱丽叶塔玫瑰和鲑鱼色的弗朗花鲜妍，此外还点缀着几朵其他浅白不知名的小花。
邺钦把花递给谈宁，对她说“生日快乐”，谈宁接过，低声说“谢谢”。
谈海天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没忍住跟媳妇感慨：“难怪我下午打算去给宁宁买花、买蛋糕，小泽、初雨跟我说有人准备了，让我不用买——俩小子消息还挺灵通。”
谈小泽、谈初雨得意地扬扬下巴。
不过谈初雨还是有点纳闷为什么原本说好的红色玫瑰换成了粉色，她靠到任司远身边小声问：“叔叔，粉色玫瑰是比红色玫瑰多了什么寓意吗？”
任司远耸耸肩，说：“多了层低调吧。”
五分钟后，任司远在网上查到朱丽叶塔的其中一种花语代表“温柔的等待”，心想邺钦换花时或许并非毫无考量。
餐厅里的灯被谈海天关掉，蛋糕上的蜡烛火光摇曳，冰淇淋有点融化，空气中的味道芳甜馥郁。
所有人齐声合唱生日快乐歌，催促谈宁快点许愿。
她配合闭眼，过了十来秒，吹灭蜡烛。
黑暗里，她的视线轻轻划过邺钦的方向，并不明显。
晚饭谈宁吃了很大一块蛋糕。
饭后佛系躺平的一段时间，谈小泽、谈初雨坐在沙发上，有模有样地编辑晚上拍的几张照片发朋友圈，麦欣去洗手间补口红，任司远则和谈海天相约到了小店外面抽烟。洗碗池前，堂嫂和苏丽华收拾厨余碗筷，水声哗哗。
谈宁把邺钦送她的花拆了包装，重新打理，邺钦就靠在一旁的橱柜边，可能是晚饭喝多了酒的缘故，整个人变得比往常都要安静，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谈宁修剪花枝。
谈宁问邺钦感冒好全了吗，邺钦便点点头说好全了。
然而他今天说话的声音一直有些低哑，谈宁觉得邺钦并不会照顾自己的身体。
谈宁把花重新插进玻璃瓶里，邺钦看了一会儿问她，打算把瓶子放哪。
傍晚虽然下了雨，但气温没减下半分，室内空调输送着呼呼的冷风，谈宁没去看邺钦，手心却有些出汗。
“晚点放到我卧室的窗户旁边吧。”谈宁说。
邺钦的手半伸着，他还以为答案会是客厅茶几或厨房餐桌的其中一个，本想帮谈宁直接放过去。
他缓缓把手收回来，对谈宁说“好”。
四下无人走动，只有客厅里的电视播放综艺，充当背景音。邺钦从口袋里摸出另外准备给谈宁的生日礼物。
他挑的这副耳环并不贵重，任司远从他那儿讨了照片看到原件后，意见颇多，问能不能换颗大点的钻石或珍珠。
邺钦却觉得这副耳环很好，样式足够简单，足够日常，这样谈宁才可能会天天戴。
邺钦出去找任司远时，雨已经停了，地面湿漉漉的，左一片右一片水洼，被路灯照得很亮。
任司远指尖夹着一只燃了一半的烟，等邺钦走到他旁边，才不紧不慢地问：“怎么样？”
邺钦：“她说很喜欢。”
任司远：“那可能是她讲礼貌。”
邺钦没说话。
任司远笑：“好吧，她可能真的很喜欢。”
谈海天在两分钟前就被几个亲戚叫进了旁边的棋牌室。
现下一个姑婆、一个婶姨、一个舅母的把他包围着，动弹不得。
姑婆手上拿着刚从附近报刊亭买来的当地财经杂志，叫他道：“海天，你给姑婆看看，外面那个站左边的男人，是不是跟照片上的这个一模一样？”
谈海天扫了眼杂志内容，大约讲的是邺氏出资扶持落后地区智能科技领域发展。谈海天没多想地应声说“是”，舅母顿时一脸着急：“但我看这个人姓邺啊，宁宁的前男友不也是这个姓吗？”
“何止是一个姓，”婶姨这时从手机上搜到重要新闻图片，直接放到桌上说，“根本就是一家人，喏，宁宁也在这里头。”
婶姨搜到的图片是好久之前江城慈善晚会的与会人员合照，版面首页就是邺氏家族大合影，谈宁跟邺钦并肩站在一侧，反倒是前未婚夫的邺寻站在邺母另侧，离得远些。
“这丫头怎么回事，跟弟弟分手了，也不能跑去跟哥哥走一块儿啊，也不怕被人说闲话。”
“他往这儿跑挺多回了吧，要不是今天你姑婆说看着眼熟，都不知道就是杂志上的人。”
“这丫头，我本来还为她处新对象开心，怎么做事那么没分寸呢，把家里人面子都要丢光了。”
谈海天皱眉，很想反问宁宁交朋友到底丢谁的面子了，但开口时还是尽量按捺着脾气：“他们就是普通朋友正常相处而已，没你们想得那些杂七杂八。 ”
“只是普通朋友啊……”舅母拖着腔，脸上突然露出点笑，“那海天，你跟这哥哥关系熟不？你说我们家橙橙跟他站一块儿是不是挺般配的？”
“好你个刘露，说了半天，给自己找女婿呢。”婶姨叫道。
舅母：“别告诉我你没动过心思。刚上网搜人家家里多有钱不是挺起劲的吗，”她说着继续给谈海天做功课，“你帮舅母搭线做媒人，舅母一定包个大红包给你。”
谈海天已经没什么好脾气：“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们也别直接找男方问去，那样才真是丢了宁宁的脸。”
谈海天站起身，舅母还有些不乐意：“既然宁宁都没可能跟那兄弟两个在一起了，让给自家人不挺好的嘛……”
姑婆突然伸手拉了一下舅母的衣服，使眼色道：“宁宁出来了。”
谈宁手上拎着壶茶，也不知道在她们说哪段的时候就站旁边听着了。
她走过去，和和气气地给麻将桌边几个空了的杯子满上茶水。
“应该没有说法说，跟弟弟谈过，就不能再找哥哥了吧。”
舅母愣了愣，无法理解谈宁会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话：“你这孩子都在想些什么啊？”她看见苏丽华从后面隔帘出来，忍不住叫了声“丽华”，找过去跟她说道说道。
邺钦和任司远在外头听里面的动静不像普通的聊天说闹，不由走进门问出什么事了。
苏丽华冲他们两个笑了笑，说“没事”。
她抬手招呼谈海天带大家去他开的那间酒吧玩，这才扫了眼舅母说：“客人找我结之前欠的麻将钱呢。”
第54章
54
谈海天的清吧距离不远, 正好外头雨停，大家晚饭又都喝了点酒，不方便开车，便决定步行走过去。
苏丽华找了几把伞, 让他们随身带着, 送他们出门时，不忘让谈海天帮忙招待, 带大家玩得尽兴。
夜晚的塘口里到处亮着红色的电子灯笼, 雨后的河面水雾弥漫, 别有一番意境。
任司远突然叫住谈宁、邺钦，让他们两个别动。
两人不约而同地侧目看去，任司远的手机取景框正好对准他们所在的桥头风景，按下快门。
麦欣走在谈宁后方一米不到的位置，以为自己不小心入镜, 自觉往后退了两步，意思是任司远可以重拍。
任司远叫她说：“不用躲, 拍的就是合照。”谈海天和谈嫂也都被他抓捕到了镜头里。
任司远这人不知何谓谦虚, 对照片满意, 便招呼所有人来欣赏自己的摄影艺术与美感。
谈海天看后惊讶, 没忍住拉任司远专门给他们小夫妻多拍了几张：“小任可以啊，有没有考虑到我们市的旅游局工作, 我看你拍的照片比他们发官网上的那些宣传图都好看！”
反倒是堂嫂有些不好意思，想着任司远一直给他们拍, 自己都没留张相, 提议要不要给他们四个朋友单独照一张。
谈宁、麦欣几个没意见, 任司远调整好构图，让谈嫂帮忙按快门, 走进镜头里。
因为傍晚的雨，酒吧生意比日常要好些，坐满了因为躲雨直接留下来打发时间的客人。谈海天腾出几个吧台的位置，给他们上了果盘和饮料。得知任司远开餐厅也会调酒后，相互交流起经验。
谈宁一个人到门口给苏丽华打电话，问她走后，舅母有没有在店里闹。
苏丽华刚把舅母送出去，道：“她儿子的工作还是你帮忙找的呢，哪里敢闹……走的时候麻将钱也没跟我结，下次不欢迎她来了……”
谈宁觉得她妈小声负气的样子十分好笑，过了会儿叫了声“妈”，苏丽华可能猜出谈宁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谈宁没有开口的必要，她对谈宁说“生日快乐”，接着就催促谈宁快跟朋友去玩，别把大家晾着。
当天稍晚一些的时间，谈宁看见她妈发了张朋友圈照片，也不知道是从谈海天还是任司远的朋友圈里“偷”来的——是谈宁、邺钦、任司远、麦欣四人在桥头的合照，配字“俊男靓女”，底下冒出好些亲戚朋友的试探询问，连带麦欣妈妈都吃惊女儿什么时候处了个这么俊的对象——任司远看后捂肚子狂笑，虽然知道不是共同好友，评论不互享，但还是飞快用自己手机跟评了一个“俊男在此”。
邺钦和任司远找代驾回到住所将近夜里十二点，任司远进了电梯还跟邺钦刨根究底，问他上车前，被谈宁叫住说了什么悄悄话。
邺钦不回答，只说：“你猜。”
任司远啧叹：“这么得意，不会是谈宁跟你来了个反向告白吧？”
其实谈宁并没对邺钦说什么特别的话，她只是跟邺钦说“明天见”，但足以让邺钦期待第二天的到来。
电梯抵达楼层，发出“叮”得轻响，走廊灯因为他们的说话声自然亮起。
邺寻身形笔直地等在邺钦公寓的门口，因为听见任司远最后说的那句话，隔着长长的走廊，偏头朝邺钦望来。
任司远因为意外，步子稍稍停顿了一下。
他抬手招呼邺寻说：“这么晚来找你哥，也不打个电话，等很久了吧。”
邺寻并没有看任司远，他眼神笔直地落在邺钦身上。
任司远知道兄弟俩迟早有这么一遭，没被邺寻搭理也不在意，耸了下肩。
他走过去开公寓门，让邺寻进屋，邺钦却对邺寻道：“下楼说吧。”
电梯门重新阖上，红色数字缓慢往下跳转。
邺寻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地说：“现在连住的地方都不欢迎我进了吗？”
邺钦并不否认地“嗯”了一声，神情倒映在金属壁上一如既往的平静：“时间太晚了，吵到其他住户休息不好。”
邺钦的模样太处变不惊，反衬得邺寻这个时间找上门不够贴心。
邺寻深吸口气，胸中像攒了一团火，找不到宣泄的出口。电梯门开后，就第一个走了出去。
一楼大堂安静，物业管家坐着值班，有住户点了外卖，骑手在外卖柜旁打电话，声音扬在略显空荡的环境里格外空旷。
物业管家对邺寻上次过来有印象，晚上只让人简单登记了下，就帮忙刷电梯楼层送他上去了，现下看人和住户一起下来，脸色都不太好的样子，还担心自己是不是放了不该放的人进去，好在住户并没有看他。
外面的雨五分钟前就下大了，一整片一整片地打在玻璃上，邺钦和邺寻都没带伞，两人没有停顿地走进雨中，来到小区花园的凉亭下。
“到这里就可以说了吗？”邺寻眼神充满讽刺地看向邺钦，“你不愿意在有人的地方跟我吵，是不是因为怕被别人听见你抢了弟弟的女朋友？”
邺钦的目光只是轻轻扫过来，邺寻就像料想到邺钦下句会说什么一般，无法控制自己地拔高了音量：“就算——就算是我先放开的谈宁，但你明明知道我还爱着她，我们差点就结婚，你至少不应该——”
“邺寻，你告诉我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
邺寻觉得这个问题从他哥口中问出十分荒唐，他与谈宁间的不应该实在太多了。
“你喜欢谈宁，至少应该先告诉我！”
“可你追她的时候也没有告诉过我。”
四周的风声变大，但邺钦的声音异常沉稳。
邺寻错愕地张了张嘴，像没想到邺钦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亭外的树影像鬼魅般摇曳，细密的雨珠被风吹进亭内，邺寻突然低笑了声，说：“有告诉你的必要吗？你早我那么多年认识谈宁，但你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难道不是因为谈宁对你没感觉吗？”
“哥，你不会是相信日久生情那套吧？”邺寻道，“你可能不太了解谈宁，在她眼里喜欢是喜欢，但不喜欢她也能维持成年人的礼节，假装跟人和平相处。”
“你是她的前上司，因为工作原因到了怀城，她或许出于客套对你提供了一些照顾，你不会就这样天真地把她的爱心当真心，以为她对你产生感情了吧？”
邺寻脸上依然挂着笑，以显示邺钦对他不具任何威胁性。
他试图从他哥眼底窥破出一丝被他戳中痛点后的难堪，然而邺钦的表情是那样无动于衷，甚至没有一丝不悦。
反倒显得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出于嫉妒的口不择言。
邺寻突然间恨透了邺钦待人近乎漠然的本质。
他想到公司员工在茶水间的言论，因为邺钦，无论他多么卖力的工作、想要变好，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在同情说“小邺总跟邺总比起来真是差得远”、“他把公司玩没了，我们会失业吗”、又或者是“邺总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就连他爸对他的能力也不那么信任，所有决策都要派他安插在他身边的秘书首肯后才能下达，让他的存在简直变成了笑话。
但那些困苦和烦躁，他从没想过要转移到邺钦身上。
他对邺钦那样信任，邺钦也明明知道他失去谈宁后有多痛苦。
“哥，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恨——”
邺钦的声音几乎和邺寻同时响起。
“这样就恨我了吗？”
邺钦的目光很静，仿佛邺寻的尖锐与仇视都撼动不了他半分。
邺寻身体震颤了下。他感觉在邺钦的注视下，好像置身回小时候的无数瞬间，他坐在地板上耍性子哭闹，希望能得到哥哥随便一句与他同处一个阵营的安慰或保证，但邺钦总是静静地站在旁边看他，等他哭完与闹完……
邺钦解开指纹锁进门时，任司远并没有睡下。
他坐在客厅里，一听到玄关的动静，就站了起来，看邺钦脸上没留下任何兄弟打斗的痕迹，这才放宽了心。
邺钦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他跟任司远说先去冲澡，任司远也怕他感冒再复发，也就没急着多问什么。
浴室里的淋浴开到最大，水珠顺着邺钦的发丝滑过他的脸侧。
邺寻分开前的话再次没有预兆地响起在邺钦耳边。
“哥，你过得这么我行我素，你觉得谈宁也能跟你一样，无视外界的所有声音，跟前男友的哥哥在一起吗？”-
第二天早晨怀城的阳光格外明媚，因为天气预报说接下来半个月都会伴随阵雨，俱乐部里的球员一想到这么长时间都只能在室内做基础训练，说一不二地趁这天天晴，联系了同城的另家俱乐部，在室外棒球场举行了一场友谊赛。
谈宁被季凌安排重任，担任此次比赛的解说员。谈宁虽然接触这个行业半年，但解说比赛多少显得有些业余，不过看季凌对她很放心的样子，便抱着尝试的心态接下来。
谈宁和邺钦约了中午吃饭，但比赛还没结束，邺钦便站在场馆的观众席侧等谈宁。
他听见谈宁的声音通过旁边的音箱放大在场馆里。
邺钦听过谈宁很多次演讲，有大学时期的，也有公司年会上的，他猜谈宁应该是第一次尝试这种偏向轻松性质的解说，一些揶揄调侃的话加上术语后被她有点磕绊得说出来，邺钦觉得很可爱。
比赛持续的时间比预期要久，邺钦看表盘上的指针缓缓指到下午一点，离开了场馆几分钟，回来时手上拎了速食的三明治和饮料。
谈宁从播音室出来看到邺钦，有些急地跟旁边的同事道别，小跑向邺钦：“我还以为你先走了。”
因为摸不准比赛的结束时间，谈宁很早就给邺钦发了道歉的短信。
邺钦提了提手上的塑料袋，说：“来不及带你去吃别的好吃的，就随便买了一点。”
两人找到场馆边的一架长椅坐下来。
邺钦撕开一个三明治的包装递给谈宁，又把饮料的瓶盖拧松放到她的位置旁边，这才拿起自己的那份午餐。
他注意到谈宁今天没戴任何耳饰，碎发挡在耳边，露出耳垂上若有若无的一个浅涡。
邺钦咬了一口三明治，他感觉到谈宁在看他，正想问谈宁“怎么了”，谈宁突然开口对他说：“这里的棒球场很大。”
邺钦没反应过来，也抬眼去看谈宁。
谈宁这次直视着邺钦的眼睛：“我上次在这里掉了一副耳环，一直没找到，所以过来前，把你送我的那副摘了，放在办公室里了。”
邺钦过了一会儿点点头，对谈宁说：“掉了的话，我可以再送你一副。”
谈宁笑了笑，似乎是为邺钦的财大气粗，但紧接着她就对邺钦说“好”，并说：“那我下次比赛的时候也戴上。”
第55章
55
邺钦问谈宁周末什么安排。
谈宁说跟同事约了去市图书馆, 找几本市面上没有的书，她想了想，又说：“不过应该花不了多长时间。”
“周末有新电影上映，你要跟我一起去看吗？”
谈宁问邺钦时, 眼睛看着前方的绿草坪, 余光里邺钦的轮廓有些模糊，她分不清邺钦有没有对她点头, 正要把目光重新移到邺钦身上时, 她听见邺钦说：“那我来买票。”
邺钦的语气听起来重视又认真, 仿佛这个邀约是他先向谈宁提出的，于是谈宁回答说：“可以。”
下午两点半公司还有个会议，邺钦把谈宁送到俱乐部楼下，才驱车离开。
两人在棒球场馆吃了顿便捷餐，过程中没人打扰, 但不少谈宁的同事路过，投来关注的目光。
季凌自认不是个八卦的人, 奈何前阵子谈宁跟他提过一嘴“遇到感情生活问题”, 虽然更早一些的时候, 就有同事偶遇谈宁搭邺钦的便车离开, 认为两人气氛不简单、走在一起十分登对，但季凌想当然地认为谈宁是在为万霄、云顶两个俱乐部打比赛的事接触对方。
他怕这种背后议论的办公室文化会让谈宁产生不好印象, 毕竟谈宁从大公司的总经理到同意成为他们这座小庙的部门经理已然属于各种意义上的屈尊，不能再在其他方面让她拥有差劲的体验。因此季凌在听到谣言的第一时间就出面制止了, 以免传到谈宁耳朵里。
这次亲眼看见谈宁和邺钦的相处状态, 尽管隔了百来米距离, 迟钝如季凌，也反应过来两人的关系绝非工作关系这么简单——他不认为一个忙到脚不沾地的上市公司负责人花一个多小时等人只是为了谈一项没什么创益的工作——朋友之间这样的行为也显得有些奢侈, 不过如果说是爱情，他倒觉得可能性大了些。
季凌把谈宁叫到办公室，先就视频网站上推出棒球专题的事项跟谈宁聊了聊，确认完一些细节，假公济私地拉人喝茶，多闲聊了一会儿，才问出心中好奇的问题：“之前在江城打比赛，你跟我说你出了点感情生活问题，那个问题……是跟邺总吗？”
谈宁像没想到季凌还记得这件事，笑了笑，没有否认地说：“是啊。”
季凌表情变得了然，但又有点不解：“但跟邺总的话，有什么让你那么困扰的？”
即便站在同性角度，邺钦给人的感觉也很完美。
“那时候想得太多又太杂，”谈宁说，“现在不困扰了。”
邺钦从公司会议室出来，写字楼玻璃墙外的天完全暗下。
余助理在电梯下行期间又跟邺钦汇报了几项工作，其中包括公司食堂偷拍视频的员工的处理结果，照片底片全部删除后，人已经被解聘。邺钦听后没什么反应，余助理猜老板对他的处理结果应该还算满意。
晚上邺钦还要见一个客户，他不在怀城的这段时间都是线上参与办公，杂七杂八堆积了不少事务。余助理把接下来一周的行程安排大致做了汇总，邺钦全程没发表什么意见，只在最后说：“帮我把周日的时间腾出来。”
余助理没有过问老板的私人行程，只在笔记本上做了标记，说“好的”-
谈宁几乎想不出自己上一次为了周末见一个人而翻箱倒柜搭配衣服是什么时候，平日上班通勤的衣服太正式，居家休闲的衣服又太随意，明明之前没有这样的烦恼。
好在提早多天发现了这个问题，求助麦欣晚上陪她一起逛商场。
麦欣赴约，随口打趣谈宁道：“去看什么好看的电影，不带我一个？”
麦欣说时无心，谈宁却以为麦欣真的感觉受到了冷落，认真考量一番，征求麦欣意见说：“下次好吗，电影好看的话，我再二刷陪你。”
麦欣好笑地点点谈宁说“你在抱歉什么啊”，她拿了货架上的一套衣服往谈宁身上比划，说：“穿清凉一点吧，这件怎么样？”-
周四晚上，邺钦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
邺寻忍了两天，大约便是极限，还是搬出爸妈出面进行干涉。
电话里邺父的声音怒不可遏：“你给我今晚的飞机就回江城。”
墙上的时钟指针指向八点，邺钦仍坐在办公室里加班，他看向落地窗外被写字楼灯光照得有些亮的深蓝色夜幕，并没有顺从答应：“公司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处理。”
邺母的声音有些低地从邺父旁边传来，应该是安抚说了句什么，但邺父的怒意并未减退半分，敲定说：“那边的事不用你再管了，我会派其他人过去。”
他没听邺钦的答案就挂断了电话，所以邺钦只是盯着恢复正常界面的手机屏幕看了会儿，就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处理桌上的文件。
老宅里，邺父邺母一夜没等到邺钦，第二天下午，邺管家就出现在了邺钦怀城住所的门口，与他一齐过来的还有携带任命书的新任总经理，只是后者的目的地与他不同，直接去往了怀城的邺氏分部公司。
邺钦正在听一个新项目会，当着许多员工的面，从会议室离开，五分钟后，一个新领导人代替他出现，说在接下来的日子将与大家共事相处。
整个项目会开得看似风平浪静，实际风起云涌，所有员工都暗自在社交软件上交流，邺氏总部出现什么变故，邺总的调令才会来得那么突然。
邺钦本人却是对此接受良好，只是对余助理感到些许抱歉，麻烦他帮忙处理工作的交接，许诺过后给他批一个长假期。
邺钦回到住所见到在门口等候已久的邺管家，他身后还随同着几名佩戴通讯器的黑衣保镖，导致走廊里的光亮都沉下来不少，一旁陪同的物业战战兢兢。
按照管家的说法，这些人是来帮忙邺钦打包、搬运行李的。
邺钦认为其中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但他只是平静地去解指纹锁、并开门：“等到周日的晚上，我会自己回去。”
邺钦说话时的音量不高，开门的动作也不快，和邺管家一起的黑衣保镖们其实有足够的时间行动，但在无声的几秒对峙中，他们最后只是直直地站在走廊两侧，选择了让步。
邺钦和谈宁的电影票买在周日下午。
商场和市图书馆的距离不远，邺钦问了谈宁的具体位置，到图书馆接她。
谈宁要找的书目分布在二楼，她收到邺钦说到了的短信，正好要跟同事分开。
从图书馆二楼到一楼有一段五十几级的长台阶，谈宁走到第十七级的时候，就捕捉到了邺钦的所在。
一楼阅读区坐得多是周末来自习的学生，邺钦站在靠走廊的书架边，手上翻着本随意找来的书，周围许多人都在偷偷看他。
谈宁觉得自己靠近时并没有发出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邺钦跟提前感应到了一样，抬眼朝她看来。
邺钦目光很轻地从谈宁耳边掠过，再划过她的锁骨，最后正直地落到她手上问：“没找到你要的书吗？”
谈宁惋惜地点点头：“最后一本被人借走了，打算过阵子再来看看。”
谈宁今天的穿着如麦欣所形容的那样十分“清凉”，与邺钦并肩走时，手臂时不时会擦过邺钦半挽起来的衬衫布料。
电影城的冷气打得很足，邺钦感觉到谈宁的指骨碰到他的手背，触感冰凉。
他的手心向外翻了翻，像想抓住谈宁的手握一握，但只动了一个细小的弧度就又收回。
取完票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二十分钟，邺钦跟谈宁说离开一下，谈宁只当他有工作上的电话要打，没多想地点头说好。
候场区的大厅飘着很浓郁的爆米花香味，谈宁平日里并不怎么爱吃，但看很多人排队，又觉得今天的气氛甚好，就跟风买了一桶。
距离电影开映五分钟，检票员通知这个场次的观众可以入场，邺钦才拎着一条购物袋姗姗来迟。
他把袋子里的围巾递给谈宁，表示这个季节专柜里的款式有限，不确定是否合谈宁的心意。
他说话时，谈宁眼睛始终直直地盯着他看。
邺钦在谈宁的目光下声音低了一些，解释电影看太久，她可能会冷。
谈宁这才慢吞吞地示意自己抱着爆米花的双手，叫邺钦的名字，说：“我空不出手，你可以帮我吗？”
谈宁的要求很多，在邺钦把围巾展开为她披好后，又说：“帮我把头发理一下。”
邺钦的动作很小心，才让自己的手指不从谈宁的肩头划过。
整场电影持续一百五十分钟，后来成为整个暑期档最火的一部电影，以至于网络上的相关报道铺天盖地，谈宁每次刷到，都会不由自主想起邺钦——
想起那天的天气其实很适合并肩在林荫道上散步，但他们从影厅出来的半个小时后，就分坐在车后座的左右两侧，她给邺钦送机。
想起那天的落日余晖把机场大厅照得通红，邺钦在觉得她冷时没敢握住她的手，最后在往来的人潮中握住了。
谈宁是个不太理解等待的人，但邺钦说这次回来后有话想对她说，她便把自己想说的话先按捺下来，并在心中大度地为他放宽了期限。
五天后邺钦从江城给她寄来两本书，是谈宁在市图书馆没借到的那两本，这个人总是能轻易记住谈宁说过的所有重要或不重要的话，谈宁想，要不还是她去找他吧。
第56章
56
邺钦回江城后, 邺、唐两家频繁走动，小报记者多次拍到邺夫人与唐夫人一齐出入百货大楼，没几日又在酒店门口蹲到两家长辈吃完饭出来握手告别的同框，为彰显两家亲昵关系, 小报头条直接把四位当事人脸上的笑容放大出特写, 并在报道中断言不到一个月就会传出邺、唐两姓联姻的好消息。
唐嘉欣按照父母发来的短信地址，到达酒店楼层。近十厘米的高跟鞋被她踩得摇曳生姿, 可惜酒店地毯的消音能力过好, 大大挫伤她想营造的锐气。
2208包厢门口左右各站两名保镖, 看到唐嘉欣走近，不约而同向她点头致意叫“嘉欣小姐”，其中一个戴白手套的为她推开包厢门。
唐嘉欣走进去，确保身后门阖上了，包厢里没有其他人在, 这才走向坐在会客厅的邺钦说：“怎么每次来找你都搞得跟拍谍战剧一样，我接下来需不需要先搜搜这个房间有没有窃听器？”
邺钦伸手示意沙发旁边一个放花瓶的矮柜, 看唐嘉欣。
唐嘉欣顿了顿, 反应过来邺钦这个眼神的含义后动作幅度都变小了, 她紧张地用气声问：“真有啊？”又用如常音量扯了点别的话题, 放低脚步，走到矮柜旁边确认。
邺钦一副好心提醒的语气：“是摄像头。”
唐嘉欣立马收回半探出去的身子, 又意识到哪里不对：“……有摄像头这种事可以直说的吗？”
唐嘉欣发现自己被捉弄，没好气地给邺钦一个白眼, 算账道：“好啊, 我这几天牺牲个人时间为你跑前跑后, 你就这样报答我的……”
唐嘉欣牢骚只发了一半，她看见邺钦拿遥控调高房间电视的音量, 她知道邺钦是怕他们接下来的对话会被门口保镖听到，不由道：“这酒店隔音效果应该没那么差吧……”
邺钦说：“还是保险点好。”
唐嘉欣觉得邺钦日子过得太惨，也就没再跟他计较刚才的玩笑。
“余特助昨天晚上的飞机到江城，我怕被你爸的人发现，还是找我男朋友去跟他碰头的，不过你确定余特助准确领会到了你的意思？”
邺钦这段时间所有的通讯工具都被邺董事长没收，平日出行也都有人跟着，好在家里并不限制他跟唐嘉欣的见面，他拜托唐嘉欣帮忙传话，唐嘉欣怕自己没办法准确复述，还贴心掏出了本子，然而邺钦只说了简短的几个字就结束，唐嘉欣完全没听懂，还劝他可以不用那么言简意赅，邺钦却说“够了”，根本没有要提笔的意思。
邺钦去倒桌上的红茶，往唐嘉欣面前挪了挪，问：“他回复了什么没有？”
唐嘉欣转达男朋友的原话，说：“让你再等一段时间。”
邺钦点点头，又问唐嘉欣：“手机带了吗？”
唐嘉欣从包里拿出她特意从家里找出来的没用的备用机：“换了新卡，不过你记得人家的号码吗？我上次问任司远的记录应该还没删——”
邺钦给手机开机，低着眼睛缓缓说：“我用不了几分钟，其实可以不用那么麻烦单独准备一个。”
他没对唐嘉欣的问题做出否定，想来是还记得，唐嘉欣也就没再去翻自己的手机。
唐嘉欣对邺钦现在想要联系的人多少有数，站在八卦的角度，她当然乐于去看小情侣的聊天记录，但她上次把手机借给邺钦，邺钦用十分钟的时间，只在短信里问了对方一句“书收到了吗”，唐嘉欣合理怀疑邺钦是怕说太肉麻的话，被她看见影响不好，所以决定贴心一点尊重邺钦的隐私，让人聊天时自由一些。
邺钦手指在屏幕上轻按，没一会儿就把11个数字输全了。
唐嘉欣叹息同情邺钦最近过的不是人的日子，换她一天离开手机都活不了。
邺钦却说：“还好，也不用忙工作了。”
他的神情平静，说话时语调没有太大起伏，唐嘉欣听不出他是真的还好，还是假的还好。
邺钦按下拨号键，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才把手机放到耳边。
唐嘉欣把电视音量调低了些——当然不是为了偷听邺钦的电话，而是担心电视声音太响，对面会听不清邺钦说话。
夏天的傍晚，江城的天空依然明亮。
怀城下着大雨，谈宁开车在路上，雨珠砸在车顶，噼里啪啦的噪音很大。
邺钦第一次用这个号码给谈宁打电话，他对谈宁说“是我”，谈宁过了两秒，才很轻地应他一声。
两人都没急着开口说话，听筒将彼此的呼吸声放大。
最后是邺钦先打破沉寂，问谈宁吃晚饭了没有，谈宁便回答说今天要去麦欣家，麦妈妈买了好多小龙虾，各种口味都做了一份，任司远也去，她还在路上。
邺钦问会不会打扰谈宁开车，谈宁说不会。
雨天的道路拥堵，前方的车流许久未动，信号灯模糊在灰沉沉的天幕里，谈宁看玻璃上的雨帘。
她问邺钦江城是不是晴天，她最近都有看江城的天气预报。
她埋怨怀城夏天老是下雨，她下班从俱乐部走到停车场两分钟，整个人就都湿透了。
邺钦问谈宁怎么不带伞，谈宁说：“带了，但撑不住，”过了会儿，她又说，“今天的风好大。”
谈宁想，古人会因为夏天太热去避暑山庄避暑，如果她跟邺钦说她是想去江城躲避雨天的潮气，这个理由会不会太蹩脚。
谈宁并不问邺钦为什么这些天总是失联，为什么总是用不同的号码与她联系。
她只是跟邺钦说自己身边发生的事。
他们聊一些很寻常的话题，好像两人并没有隔一个礼拜才通上一次信息，紧接着又过一个礼拜才通上电话。
前方车流总算动了一些，谈宁握着方向盘，跟邺钦说自己中午尝试的新餐厅：“就是你公司对面那家，我们之前经常经过，但看里面人很多，就没尝试。中午我一个人过去，运气很好，刚好吧台有一个人吃完要走，其他客人都是结伴过来的，不愿意拆开，就让我捡了漏。”
邺钦声音有些低地问谈宁：“你最近都是一个人吗？”
谈宁摇摇头，意识到邺钦看不见后，又说：“有时候会跟同事一起，中午是因为跟领导汇报项目多留了一会儿，就没让大家等我。”
邺钦没说话，谈宁觉得今天的邺钦有点怪，安静沉默的次数有点多，让她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雨天信号不好，又担心邺钦可能等下有事，但不知道如何跟她讲，便主动问他。
邺钦说：“不是，我在想，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去吃，挑个天气好点的中午，”邺钦的语速不快也不慢，“不过遇到下雨的话也没关系，我会开车到你俱乐部楼下接你，不让你被雨淋。”
谈宁缓慢地点点头，她看到挡风玻璃反光下的自己眼角弯起来：“那我们最好提前几分钟，在大家下班前出发，这样餐厅里人不会太多。”
邺钦想了想，指出说：“其实我们有两个人，就算排很久的队，也不会太无聊。”
谈宁笑，同意了邺钦的说法。
开过一个路口后，道路变通畅起来，谈宁却希望车流能再慢些。
他们聊很多事情，她告诉邺钦，任司远的餐厅布置已经初具雏形，剩下一些据说国外定制的吊灯、座椅要过段时间才送来。又说季凌要给她升职，让她担任俱乐部的副经理人，到时候会有独立办公室……
邺钦对谈宁说“恭喜”，他的声音是真的在为谈宁高兴。
谈宁的车子已经停在麦欣家门口一段时间，但她并不舍得挂断。
她问邺钦：“我接下来打这个号码，都能联系到你吗？”
邺钦在一个安静的呼吸起伏后，对谈宁说“嗯”，又说：“但我这几天可能没办法回你太及时……”
谈宁说：“没关系，我给你发短信，你看到再回我就好。”
唐嘉欣坐在沙发上等了邺钦很久，通过电视上的节目进度条判断，至少有半小时。
桌上的红茶被她喝空了，她手肘拄着沙发背，回头去看邺钦，想问他什么时候能结束。
她听见邺钦对着电话叫谈宁的名字，他看上去有很多话想对谈宁说，但最后什么也没开口。
唐嘉欣从前就不懂邺钦安静时脑子里都在想什么，现下更加看不懂，等人挂断电话，才伸伸胳膊，起身问邺钦：“肚子饿了，去吃点什么？”-
谈宁查看近期合适航班的时候，收到了云顶俱乐部给她打的电话。
云顶每年都会在夏末秋初的时间开展为期一个月的封闭式集训，对面经理人一直记得上次训练赛和万霄碰撞出的火花，于是致电谈宁询问万霄有没有合作意向，一同参加此次特训。
整个球队到江城一个月，食宿方面将产生不小的费用，但集训期间会有云顶邀请来的国外知名棒球俱乐部的教练团以及球员前来交流学习，季凌觉得机会难得，但总部未必愿意批这笔资金，而挪用俱乐部上半年的盈利，他担心下半年没钱再带球队去外地打比赛。
谈宁说她会去拉新的投资，于是万霄跟云顶的集训正式敲定下来-
八月中旬，邺氏召开了一次董事会。
董事会的最终决议如下：
1.会议决定投资新海项目x万元，资金从企业上半年利润中解决。
2.邺寻担任新海项目负责人，生产部、信息部、技术部等部门抽调人员参加。
……
4.聘任邺钦为海外分部总经理。任期一年，自公司登记机关核准之日起生效。
董事会结束，邺老董事长与董事们一同出去。
邺钦仍坐在位置上，左手轻轻搭在桌面的文件上，看不出表情在想什么。
董事长秘书走到他面前，说：“邺董让您跟他一起乘车回去。”
邺寻并不符合参加董事会的条件，他是听说了决议内容赶来的。
电梯口，他被一行董事围着，这些人里，好些关系亲近到邺寻能直接唤一声叔伯。他们拍着邺寻的肩膀，让他接下来好好干。
邺寻的目光穿过人群的肩膀，与邺钦的短短交视上一瞬。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但邺钦已经走过他，身影消失在缓缓关闭的电梯门后。
邺钦和董秘乘电梯到一楼，他爸出行常用的那辆商务车就停在公司门口。董秘帮邺钦拉开后座车门，自己坐去副驾。
邺父手上拿着份纸质报告在看，头也不抬地让前面的司机开车。
“你的助理，”邺父把手中文件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终于开口，“在到江城的第二天，就私下去拜访了公司的最大股东。”
邺父抬眼，试图通过后视镜，捕捉到邺钦的眼睛：“你想要用我当年对付你爷爷的方式，来对付我，是吗？”
邺父脸上露出点“可惜了”的神色，那是一个父亲不该对儿子露出的神色——嘲讽。
“你以为你能控制一切，但我现在还有力量控制你。”
邺钦伸手按车窗的动作因为邺父的话停下来。
他转头看邺父，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这让邺父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恼怒。
“你是我一手培养大的——”邺父强调，“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都清楚。”
“任期上让你在国外呆一年，但你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做错了，我就会让你回来。”
“如果一直不认的话，”邺父说，“你跟嘉欣的婚礼就在国外办好了。”
邺父甚至不对邺钦直接说起谈宁，仿佛邺钦对谈宁的感情只是放在嘴边提一提，都罪无可恕。
他安排邺钦去做他认为最正确的事，一点不管邺钦心中的意愿-
唐嘉欣听说邺钦要去J州的消息时十分突然。邺老董事长似乎并不打算让儿子在出国前恢复通讯，并担心邺钦会在最后的时间里做出其他反抗举动，对他的监管越发严厉，因此唐嘉欣是在跟邺钦见面后的一分钟里才从他口中得知的——而邺钦本人将在两小时后就出发去机场。
唐嘉欣对此感到荒唐，她怒斥邺老董事长是封建大家长，又不停诉说江城圈子的混乱，弟媳变嫂子的事件并不稀奇，以邺家的财力根本没人敢搬弄是非。
邺钦一直安静地听唐嘉欣骂，唐嘉欣想，这个时候最感到难过的人应该是谈宁和邺钦，时间宝贵，她看了眼不远处的保镖，把邺钦拉到花丛后，将手提包里那只备用机塞到邺钦手心，片刻又缩了缩，像替邺钦感到担忧：“你打算怎么跟谈宁说……”
“我不会在那里呆太久的，但有一件事去了那边反而比较方便办。”
邺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但这是唐嘉欣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类似于坚定、想要争取点什么的情绪。
邺钦给谈宁打了两次电话，但都无人接听。
他给谈宁编辑了一条很长的短信。
邺管家过来提醒邺钦，可以准备出发去机场候机。
唐嘉欣送邺钦——她保证自己不是故意偷看信息的。只是邺钦刚刚把手机还她后忘记关机，她听见短信提示的声音，非常自然地划开屏幕看了眼，扫到备注人名字才意识到自己不该点开。
比起邺钦上方所发的密密麻麻文字，谈宁的语言更加简洁：“我到江城了，你去的是哪个机场，我们见一面吧。”
第57章
57
唐嘉欣纠结了几分钟——如果代替邺钦给谈宁回话, 她怕谈宁会觉得私人空间被侵犯，但如果什么都不回，她又担心谈宁真的会漫无目的地跑去找邺钦。
最后唐嘉欣还是选择按下拨号键，她抱歉地告诉谈宁, 邺钦在一个小时前就进了候机厅, 如果航班没有出现延误，他的飞机早在十分钟前就已经起飞, 而她本人给邺钦送完机回来, 现在也返程快要到家。
电话里的谈宁静了两秒, 对唐嘉欣说“好的”，没一会儿，又对她说“谢谢”。
谈宁的语气平稳，让人感觉并不需要被安慰。
唐嘉欣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景，她注意到谈宁那边的背景音嘈杂, 隐约传来一点机场特有的广播提示音，愣了愣, 问谈宁：“你现在在机场？”
谈宁说“嗯”, 可能处于礼貌, 又多解释了一句：“我工作的俱乐部要到江城参加一个月的集训, 也是今天的飞机。”
唐嘉欣发现谈宁一句话说长时，声线明显变紧绷了些, 像在控制呼吸，但此刻的唐嘉欣关注点在其他地方, 没有过多去深想, 她问谈宁抵达的机场是哪一个。
尽管清楚这时候问这样的问题对结果来说无济于事, 但发现谈宁给出的答案跟邺钦出发的机场一样时，唐嘉欣还是没忍住感到可惜。
“要是你的航班能早一个小时, 或者邺钦的稍微晚一点，你们两个就能见到了……”
唐嘉欣脱口时没经大脑，说完就感到些后悔，心想这样的惋惜除了加重当事人的懊恼，不会带来任何实质性帮助。
就在她忍不住为自己上面的话找补的时候，她听见谈宁问：“我接下来应该怎么联系他？”
唐嘉欣想起酒店那天，邺钦在手机里输入11个数字，沉默又认真的样子，说：“他把你的号码背得很熟。”
谈宁这次停顿得有点久，对唐嘉欣说“好”。
电话两头安静无言了十几秒，唐嘉欣到达地方，司机帮她拉开车门，对她说话。
谈宁听出唐嘉欣还有事要办，主动跟唐嘉欣说“再见”，挂断电话前又对她说了一次“谢谢”。
谈宁就站在机场航班的显示屏下方，周围时不时有人经过又离开。
她放下手机，又站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刚才忘记问唐嘉欣，邺钦这次出国大概多长时间。
机场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但谈宁额头上全是汗。
她后知后觉感到疲惫，跟唐嘉欣通话时尽力克制平稳的呼吸慢慢变急促起来，像要把刚才一路没补足的氧气，现在一口气全部补回来。
她的手机从飞机落地开机到现在不过二十分钟，乘坐摆渡车出来的那段路信号不好，等走进航站楼，才收到飞行期间的未读信息。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她跟季凌请假，让同事帮忙提行李。她穿过出站的人群往外跑，找机场问询台的咨询员，询问去J州的航班在T1航站楼还是T2航站楼，脑子里同时思考其他更坏的情况——如果邺钦不在这里，她需要快点打车去江城的另一座国际机场找他——然后就收到了唐嘉欣的电话。
其实谈宁隐隐已经猜到她见不到邺钦，因为距离邺钦打给她的第一通未接电话已经过去两个小时——那通电话几乎紧接着她在怀城登机把手机关机的瞬间打来的，但身体的反应盖过了理智，于是盲目地跑在机场里。
机场大厅中间有一片绿化景观，阳光从玻璃顶倾泻下来，在植物上覆了层浅浅的光亮。谈宁一边呼着气，一边盯着那点光亮发呆。
谈宁想起上次在怀城机场，邺钦牵了她的手。
她感到了一点点的可惜，因为这次她特别想拥抱他一下。
谈宁一直到晚上才归队回住宿地点集合。集训的前一天，队伍里有许多需要被处理的琐事，她确认各部门的相关细节到深夜。
第二天白天，两个俱乐部举行了训前总动员。
谈宁作为新任副经理人，和季凌以及云顶的几名领导人站在队列的最前面。
邺钦应该落地没多久，就给谈宁打来了电话。
手机在外套的口袋里嗡嗡震动，谈宁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国际号码，台上负责主持工作的同事推动流程，示意下面轮到谈宁上台为大家发表讲话，谈宁手指落到熄屏键旁，很快把手机重新收回口袋里。
动员仪式在一个小时后结束，教练们安排球员们开始做热身练习，负责后勤的同事都散到了观众席旁边的阴凉处。
谈宁没有过去，她拿出手机检查。
邺钦或许是怕她有事在忙，一个电话没拨通后就没有再打。
这个时间J州已是深夜，谈宁拨出号码，嘟声没响两下就通了。
谈宁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意外邺钦会接得那么快，她低头去看绿茵地，问邺钦：“怎么还没去休息？”
邺钦说：“怕你给我打回来，我没接到。”
谈宁心想他们近期单向的通讯联络次数其实很多，不是他给她打的时候没有人接，就是她想找他的时候，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知道，于是随口应了声，说：“是吗？”
邺钦说：“嗯，所以接下来不想再错过了。”
邺钦的语速很慢，让谈宁感觉运动场上的哨声、口号声也都一齐慢下来。
她告诉邺钦：“你发我的那条短信我还没看完。”
天空的太阳很大，谈宁戴了顶米色的帽子，低头时阴影笼罩下来，只有后颈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细腻的光。
她鞋尖很轻地去蹭绿茵地上的叶子，说：“表白的话至少应该当面说吧，邺钦。”
邺钦说：“是，是我做得不好。”他道歉得诚恳，让谈宁忍不住对他进行指导。
“可以送花，”谈宁说，“粉色好看，但红色的也可以试试。”
邺钦对谈宁说“记住了”，又问：“蛋糕呢，想换新的口味还是跟上次的一样。”
他像一个期末笨拙等待导师划重点的学生，兢兢业业，把谈宁的每一句话都记得很深。
谈宁说：“蛋糕就不用了。”
她昨天一个人坐地铁去了趟江城大学，那家甜品蛋糕店离机场实在有些远，店里生意比她印象中更火一些，她在门口排了近一个小时的队。
邺钦对谈宁说：“没关系，我想给你买。”
“好吧，”帽子下，谈宁的嘴角高高扬起，说，“那随你。”
在江城的一个月，谈宁忙得出乎意料。
集训期间的所有比赛都由她来担任解说，给球员拍日常训练视频的宣传组同事也请她去帮忙配音当旁白。谈宁发现通过这种高强度的语言训练，她从一个刚入门的棒球解说新手，很快就进步到能精准分析出两个球队比赛时的优缺长短表现情况。
云顶经理人作为引领国内棒球的第一批人，一点不介意谈宁向他们偷师球队的成长模式，时常走在运动场上散步，就会被谈宁拉到旁边长椅讨教上大半天。
谈宁经常把自己工作上的成就感分享给邺钦，邺钦也因此多了个爱好，他会在办公闲暇时，点开万霄俱乐部的网页，把万霄、云顶的比赛训练视频当背景音一样播放。偶尔镜头扫到广播室里的谈宁，他会按下视频暂停键，停下手头的工作看谈宁一会儿。
谈宁没有特意去问邺钦失联的那段时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倒是师弟冯然升职到总部后，跟她讲了不少邺氏内部的八卦。
冯然作为新海项目组的一员，一直跟在邺寻麾下。自八月中旬的董事会结束，邺氏内部已然分化出两大阵营。
支持邺钦派的主张“实力决定论”，支持邺寻派的则主张“邺老董事长内心偏向论”。
邺钦调任J州期间，趁周末坐船到R岛见了一次祖父，这消息传到邺氏瞬时掀起惊天骇浪。
冯然第一时间发给谈宁，让师姐一起来吃瓜。
众所周知，前董事长退位后，就没在公司露过面，但一直属于董事会的重要成员，并拥有邺氏3%的股份——有同事提出这个数字过于巧合——刚好满足法律规定的股东单独提出罢免董事长提案的要求。因此所有人都在猜测，邺总这趟，可能是想爷孙联手，对邺董事长进行“逼宫”。
谈宁表示3%的巧合说法并不成立，因为邺钦本人就手握10%的邺氏股份。
冯然马上改口：“那可能是争取半数表决权，以现在的情况，能拉一个是一个。”
谈宁笑：“他就不能只是去看下自己的爷爷吗？”
冯然犯起嘀咕：“可以是可以，但外界不是一直在传他们家亲情淡漠吗，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有点太巧了……”
谈宁对整件事知之甚少，不过还是被冯然的说法影响了些，有天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在买邺氏股票，还感到点啼笑皆非。
天气转凉，江城的乌云沉了好几天，始终不落下雨来。球员们都很喜欢这样的天气，训练结束后，又组织在球场上多练习了几轮。
谈宁走出训练基地时，接到邺董事长给她带来的电话，并不意外。
她开车来到邺氏总部大楼，在董事长秘书的引领下，坐专梯升到顶楼，一路没碰见其他员工。
邺董事长背手站在办公室的山水画前——是谈宁曾经代表邺氏在慈善晚会上拍卖来的那副。
邺董事长对谈宁说“坐”。
谈宁只是低声叫“邺董”，依然保持站在对方身后一米的位置。
邺董事长对此没多说什么，墙上的电子钟数字缓慢变动，他开口问谈宁：“你还记得黄士均吗？”
谈宁不懂邺董事长怎么突然提这个，但还是小幅度的颔首。
区别于冯然所说的派系，黄董一直属于坚定的亲邺董事长派，跟邺钦、邺寻关系都不近。
“他这两天带十岁的女儿到J州度假过生日，今天下午五点，也就是J州时间早上八点，邺钦出现在他下榻的酒店，两人一起用餐——”
“谈宁，你能告诉我，邺钦过去是想要做什么吗？”
“我养了近三十年的儿子——”
邺董事长语气变激烈起来，转身看谈宁。
“——现在为了你，想跟我对着干！”
谈宁目光平静地对上邺董事长，过了片刻说：“但选择权其实在您手中。”
第58章
58
窗外响了道闷雷, 邺董事长突然收回视线，起了个新话题：“听说你现在在一家棒球俱乐部工作，最近因为云顶才有机会到江城集训。”
邺董事长绕坐到会客区的沙发前，今天里的第二次对谈宁说“坐”, 声音从容, 仿佛之前的情绪失控只是假象。
“这天气看上去一会儿就要下雨，如果我让他们今晚就收拾东西打道回怀城, 你觉得这个结果怎么样？”
谈宁皱眉, 依然站在那里, 越过大半个会客区看向邺董事长：“如果是因为我私人的原因影响到这次集训，我会对他们感到很抱歉。但国内不止云顶一家俱乐部可以合作，我会为他们争取别的机会。”
邺董事长笑了笑：“我当然相信凭你的能力可以做到这点，但邺钦呢，”他端起桌前的茶水, “你能对这家俱乐部的球员负责，也能对邺钦的前程负责吗？”
谈宁没有说话。
邺董事长继续说：“你差点就跟邺寻结婚——我知道那时候是邺寻做错了, 但无论如何, 你也差点要以邺寻妻子的身份进入邺家门, 现在你又跟邺钦在一起。如果让这样的消息传出去, 你觉得原本被邺钦拉拢的那些董事会成员，还愿意跟在他身边吗？”
他把茶杯重新放回到面前, 发出不轻不重地一道闷响。
“谈宁，你是聪明人, 应该能听明白我的意思。”
“你希望听到我愧疚, 主动跟邺钦分开。”谈宁说。
“那你愧疚吗？”邺董事长问。
谈宁直视邺董事长的眼睛说：“他现在承受的情绪比我多, 在他说‘不’之前，我也不会退开。”
邺董事长皱眉, 脸上露出对谈宁失望透顶的表情：“你不会真的以为你们有胜算吧？邺钦去见黄士均的消息，几乎在他按响黄士均套房门铃的一分钟内就传到了我手上，需要我来告诉你这里面的原因吗？”
“自然是因为黄董站在您这边。”
谈宁的情绪并没有邺董事长的话发生太多变化，过了两秒，又补充：“或许黄董带女儿到J州旅行，也是您安排来测试邺钦的。”
“你既然都知道——”
邺董事长的话没说完，谈宁第一次打断了他。
“邺董，我能想到的点，邺钦自然也能想到。”
“他这么谨慎，但在这件事上，他好像根本没想过要瞒您。”
邺董事长表情微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用内线电话叫秘书进来，让人帮忙送客。
秘书进门，没等他开口说话，谈宁主动对着邺董事长的方向颔了颔首，算作告辞，配合走了出去。
办公室门阖上，邺董事长看了眼电子钟上的时间，拿出手机联系黄士均。对面接得很快，边上还传来点孩童的玩闹声，不过没两秒那些声音就变远了，黄士均应该是走到了一处比较安静的地方。
邺董事长单刀直入地问黄士均都跟邺钦聊了什么。
黄士均说：“没什么。”
邺董事长下意识否定：“他被我派到国外，根本找不到其他再跟你们接触的机会，怎么可能没什么？”
“老邺，你总不会觉得我要跟你的儿子一起联手来对付你吧？”
黄士均本就是个特立独行的人，虽然是坚定的邺董事长派，但从不搞卑躬屈膝那套，有话直说。
邺董事长一怔，再开口时语气变缓和了些：“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发现自己过于在意谈宁说的话——近来有关邺钦的动态都传出得太顺理成章了，邺钦这样打草惊蛇，他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邺钦已经胜券在握——但黄士均说没什么……
黄士均没揪住小小的冲突不放，径自往下道：“他还约了我下次联系。”
“下次联系？”
邺董事长想再问点什么，听筒里传来孩童跑过的喧闹声，他听见黄士均的声音变远了些，模模糊糊的，很快，黄士均的声音又重新清晰起来。
“老邺，有些事情你得自己去问问邺钦。”-
谈宁乘电梯下楼的时候，天空就下起大雨。谈宁的伞落在车上，秘书向前台借来一把，送她到停车场。
车子是任司远之前听说谈宁要在江城呆一个多月后，不由分说借她外出办事用的。
谈宁上车后，就把雨刮器调到最大，但还是抵不过雨珠糊上挡风玻璃的速度。
邺氏总部到俱乐部集训的合宿地点有些远，以往这个时间天边还会有点光亮，此刻却是黑压压一片，沿路的路灯都被雨幕罩上朦胧的光晕，看不分明。
谈宁辩不清前方的路况，不敢把车开太快。
道路中间的冲撞发生得非常突然——
谈宁感觉自己在一个强烈撞击下，连人带车地依着惯性往前滑行出很长一段距离。
她脚尖狠狠抵住刹车，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又被安全带勒回来。
被雨水打湿的路面同时发出两道刺耳的摩擦声，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在路边停下。
大约过了十来秒，后车司机撑伞下来，抱歉地敲响谈宁驾驶座的车窗。
谈宁听见声音才慢半拍地晃过神来。她伸手揉了揉脸，发现自己前额出了不少冷汗。她又一动不动地保持一个姿势低头了会儿，才长舒口气，把车调到P挡，打开紧急双闪，下车查看车尾的情形。
后车司机速度太快，自知理亏，不停跟谈宁道歉，说由他负全责，并问谈宁有没有哪里受伤，可以先送她先去医院。
谈宁说自己没事，但车尾被撞得有点厉害。雨天道路本就拥堵，谈宁怕影响到其他车辆的通行，建议司机先把车移靠边，再联系双方保险公司来处理。
车外风很大，说话交流时都需要拔高彼此音量。
几分钟的时间，谈宁身上的衣服就差不多被浇透。
她坐回车上，给任司远打电话，询问他保险公司的号码，又把车尾撞击后的照片发给他，表示修好后多少会影响日后二手交易时的市场价，她愿意承担这部分损失。
任司远听后不客气地骂了谈宁几句，又担心问她的安危，对车子的情况浑不在意。
因为谈宁还要给保险公司的人打电话，两人没多聊，就挂断了电话。
保险公司回复说马上会派人过来，车内温度有点低，谈宁坐久了感到点冷，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一些。
邺钦的电话打进来得十分突然，谈宁划开接听键，就听见邺钦在电话那边问她：“还好吗？”
他问谈宁现在在哪。
谈宁想，任司远嘴巴也太大了些，她才刚跟他通话结束几分钟而已。
不过听着邺钦的声音穿过电磁波传来，谈宁心情不自觉变平静，像顺着窗外的雨，陷进柔缓的漩涡里。
谈宁如实报了自己所在的方位，又说：“保险公司的人应该半个小时能到。”
邺钦变得有点缄默，问谈宁怎么去离集训地点那么远的地方。
谈宁想起自己才开出邺氏公司一个街道的距离，邺钦恐怕也察觉了这点。
她没有隐瞒地说：“我刚去见完邺董回来。”
邺钦像想问点什么，但说了一个“你”字后，又停下来，听筒里只剩下他呼吸的起伏声。
谈宁觉得这样的邺钦实在有些罕见，语调不自觉微微上扬地问他说：“邺钦，你在怕什么？”
邺钦停顿了很久，出乎谈宁意料地承认说：“嗯，我在怕。”
这次换做谈宁沉默。
她叫邺钦的名字。
邺钦很轻地应了一声。
谈宁说：“我并不轻易决定喜欢一个人。”
车辆罩在暴雨中，邺钦的电话一直没挂，等保险公司的人过来处理、把车开走，谈宁撑伞走在绿化道上。
邺钦问谈宁打算怎么回去。
谈宁说雨太大，不好打车，先在附近找个24小时便利店呆一会儿。
邺钦建议说：“我临江公寓的房子离你的位置很近，那边每天都有人按时打扫，你可以过去住一晚。”
谈宁想了想，答应了。
她按照邺钦报的访客密码，通过公寓楼下的门禁。
公寓的格局跟谈宁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入门靠墙的左手边摆着两台很大的台式游戏机。
谈宁跟邺钦换了视频聊天，把镜头切换到墙边，好奇说：“你原来喜欢玩这个？”
邺钦说“嗯”：“高中在同学家玩过一次，感觉很有意思，但一直到大学毕业才买，当时请任司远过来，一起玩了通宵。”
谈宁点点头，也没问邺钦高中的时候为什么不能玩，只是说：“下次我们也可以试试。”
谈宁继续往里走，邺钦给她介绍主卧的位置。
谈宁找到墙壁的开关，看到室内很大的书桌与书架。
谈宁注意到邺钦会收集一些很冷门的唱片，她一点一点很慢地看，走到桌边说：“我可以碰你的东西吗？”
邺钦说“可以”，然而尾音在谈宁伸手去拿桌面的那本书时戛然而止。
谈宁只是觉得这本书没放在书架里，或许是邺钦刚看过的，所以想翻翻什么内容，谁知刚拿起的时候，一张巴掌大小的卡片从扉页里滑出来。
谈宁没多想地捡起来，一眼瞄到卡片的背面，没忍住笑了笑，又故意把嘴角的弧度压直，问视频里的人说：“邺钦，你怎么还偷藏我的照片？”
照片是谈宁和谈小泽、谈初雨在塘口里钓鱼那次，邺钦借任司远的相机，站在桥上拍的。
后来任司远把照片洗出来送给邺钦，邺钦也收得十分坦荡，导致此刻找不到什么辩驳的余地。
他像谈宁征求能不能碰他的房间一样，征求谈宁说：“可以吗？”
只是同样的话换到他的情境，多少显得有些马后炮，但谈宁还是大度地对他说可以。
谈宁很小声地打了个喷嚏，邺钦听见后便催她先去洗热水澡。
谈宁借用邺钦的衣服去浴室，经过走廊立柜的时候，她看见邺钦把全家福摆在很显眼的位置。
谈宁在立柜前站了一会儿，想，邺钦是个比谁都要温柔的人。
遗憾的是，邺董事长和邺夫人似乎都不曾想过走近他，仔细地看一看。
但还好，她看到了。
第59章
59
邺董事长并没有像他威胁的那样, 取消云顶和万霄的集训合作。
谈宁第二天回到基地，一切风平浪静。
雨后路面湿滑，两家俱乐部把户外训练转成室内。云顶经理人找谈宁一起开会，拟定最后一个礼拜Y国棒球队来华参观交流后的一些赛事组织流程——
谈宁又回归到忙碌的集训生活中。
邺董事长没再来找谈宁, 谈宁也没过多探究邺钦那天去找黄董做了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 转眼就到了九月底，集训闭幕。
季凌给大家多预留了两天时间放松游玩, 队里球员一半跑去电玩城, 一半跑去游乐场, 狠狠释放了波，傍晚又相约在美食街吃喝，顺便买些当地的土特产与纪念品。
谈宁陪同事去商场逛街，在一家奢侈品店的专柜柜台前碰见唐嘉欣。
唐嘉欣显然刚刚放肆扫荡过，身后的保镖手上拎了十数条包装袋。
两人先前其实只见过一次面, 但可能是中间夹了个邺钦的缘故，总感觉认识了对方很久, 杂七杂八竟有不少话题可以聊。
唐嘉欣说有些口渴, 问谈宁要不要一起找个地方喝下午茶。
谈宁跟同事出来是三个人结伴而行, 也不用太担心自己离开后另两个同事落单没人陪, 跟她们知会一声后，便应唐嘉欣的约, 去楼下的一家茶餐厅。
餐厅环境典雅，大厅里有人在弹钢琴, 琴声悠扬。
唐嘉欣在谈宁对面落座, 两人简单地点了饮料, 谈宁随手把头发往耳后勾。唐嘉欣瞥见谈宁耳廓的细微点缀，双手压在身前的桌面, 整个人往前凑近了问谈宁说：“这对耳环就是邺钦送你的那副吗？”
谈宁冷不丁对上唐嘉欣放大数倍的脸，还有些愣。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说：“对，怎么了吗？”
唐嘉欣眨眼：“应该是在七月份？邺钦在这家商场的顶楼餐厅跟他们公司的一个董事见面，结束后没马上离开，反而在楼下专柜挑了近两个小时的珠宝，最后选走一副耳饰，被那个董事的儿子撞见——”
“没两天，这消息就传得全江城的富二代们都知道了。”
唐嘉欣叹气，摆摆自己的头发：“现在外面都传邺钦买这副耳饰是送给我的，连我的好几个发小姐妹都跑来问我——天晓得我连款式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谈宁笑，觉得唐嘉欣描述的语气十分有趣，过了会儿说：“原来他挑了那么久。”
谈宁问唐嘉欣晚上有没有空，她想选件礼物送邺钦做回礼，请唐嘉欣帮忙做参谋。
唐嘉欣欣然答应，为了更好地提出建议，不忘虚心请教：“最近是你俩的什么特殊纪念日吗？”
谈宁说没什么特别日子，只是她突然有些想给邺钦买。
唐嘉欣“哇”了一声，对谈宁说“没问题”，两只手却是缩到桌底下，重重敲字发短信给邺钦说：“你小子别太爽。”
半小时后，邺钦回复唐嘉欣一个问号，但唐嘉欣已经跟谈宁逛在商场里，没功夫理会。
邺钦的个人风格鲜明，即便是不太了解他的人，也能描述出他的感觉一二。
黑色显贵气，他一贯爱穿的那些私人定制服装质感好，版型也优越，但谈宁经济条件有限，清楚自己在这方面的赛道上，无论买什么，都比不上邺钦自己衣柜里原有的那些。
她和唐嘉欣逛了大半个区，最后相中一家服装店休闲度假区的三色拼接衬衫。
衬衫价格有点小贵，接近谈宁半个月的工资，但谈宁想象了下邺钦穿上的样子，直觉会很好看，甚至隐隐有些按捺不住地期待。
她看了眼衬衫尺码，问店员一米八五的身高穿什么尺寸比较合身，等店员用电脑查看江城的其他店面有没有可调用的货源，又去看旁边的秋季新品。
唐嘉欣走在情侣装区，心想自己对邺钦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她一面在肚里打草稿，思考如何说服谈宁，一面从货架上挑选谈宁能接受的、不出格的情侣装款式。
“嘉欣。”
唐嘉欣听见谈宁在背后叫自己的名字，随意转头看过去，只见谈宁手上已经拿着跟她选的同系列的情侣装的女装款在全身镜前比划。
——只是唐嘉欣壮了十个胆子，也只敢拿这个系列最极致简约的黑白款，谈宁拿的却是几乎要洋溢出爱心浪漫泡泡的粉色卫衣款。
唐嘉欣叹为观止地长“啊”一声。
谈宁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衣服往下放了放，问：“这件颜色不好看吗？我摸布料感觉很舒服，还想着偶尔上班跑运动场的时候可以穿。”
这款卫衣是这家品牌的主打经典款，除了胸口一串极简的品牌logo，没有其他多余花纹，颜色粉的也很舒心，只是唐嘉欣有点无法想象穿在邺钦身上会是什么样——
不过很明显，看谈宁的反应，她只是在给自己挑，压根没想着带上邺钦。
唐嘉欣伸手指指旁边模特身上套的大一型号的粉色卫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做作：“这好像是情侣款，需要男女两件一起打包带走。”
店员适时上前解释说：“不的小姐，我们店这款衣服是可以单卖的。”
谈宁点头说“好的”和“谢谢”。
唐嘉欣则有些一言难尽地打断说：“……不然我们还是带一件男款吧。”
谈宁给邺钦买的衣服并没能及时送出去，就过了合适穿的季节。
回怀城后，谈宁和唐嘉欣在社交账号上保持联系。
唐嘉欣跟谈宁复述邺钦出国前的原话，并吐槽：“我理解的‘不会在那里呆太久’是一个月两个月，他理解的‘不会太久’可能是半年起步。”
唐嘉欣偶尔嘴瘾上来了，会怂恿谈宁跟其他异性接触，给邺钦制造点危机感，但往往不到半夜又开始后悔，给谈宁发些小文章，表示异地恋坚持就是胜利，多走一步就是海阔天空。
任司远的新餐厅开业在十一月初，正是怀城银杏叶漫天飘黄的季节。
谈宁下班从俱乐部出来，接到任司远催促的电话。
她准备给任司远的花篮一早就让花店的人帮忙送过去，车上另外备了两瓶贵酒，是谈宁跟麦欣合买给任司远的开业礼——托朋友从国外的酒庄带回来，今天刚到手。
虽然对这件事邺钦的建议是“送花篮就好”，但谈宁担心诚意不足，和麦欣商讨了几天，还是选了个相对保守的选项。不管任司远拿去自己喝，还是招待其他客人，都能物尽其用。
新餐厅的格局与江城的稍显不同，为了融入古城的古风古韵，整体设计偏温馨复古，外观呈半弧状，顶楼是个大露台，正对胡同墙尽头的落日余晖。
任司远专门腾了一个观景位绝佳的包厢，邀谈宁、麦欣，以及她们家人前来一起观日。
跟主厨点完单，距离上菜用餐还有一段时间。
谈小泽、谈初雨试探地问了句能不能去顶楼露台参观参观，任司远拍拍脑袋表示：“差点给忙忘了，我已经让人在上面备了茶水点心，不过外头冷，晚饭还是到包厢里吃，别冻感冒了。”
一行大人小孩在应侍生的带领下，乘电梯上楼，谈宁没跟着去。
飘零一地的银杏叶将古城铺成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金色长毯，谈宁站在包厢的暗蓝色玻璃窗前，对着落日下的古道拍照。
任司远从隔壁招待完客人过来，走到谈宁身边问：“这是要发给邺钦？”
谈宁说“嗯”。
任司远笑：“这家伙比起看风景，估计更想看人。”
谈宁愣了秒，才反应过来任司远所指。她唇角弯了弯，不予置否地把手机递给任司远，说：“那你帮我拍一张？”
任司远没想到自己随口这么一说，谈宁的执行力会那么高，不由劝道：“……你也别那么惯着他。”
大洋彼岸的J州，邺钦正在开早间会议。
扣在桌面的手机嗡嗡震动两声，邺钦翻开看了一眼，过了十来秒，才把手机屏幕重新扣回去，只是指尖一直搭在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
邺钦早年在海外呆过一段时间，很多席间参与会议的部门主管都与他相熟。
他们能清晰感受到BOSS看手机后，身上的某种气息发生了改变，五官眉眼的线条都变柔和了许多。
然而单从会议角度来评判，如果以十分对今天的会议内容进行打分，眼前这位正在汇报的小邺总连三分都够不上——
很难把这位小邺总跟他们坐在主位上的邺总联系起来，说两人是亲兄弟。
邺寻负责的新海项目在推进过程中遇到了些阻碍，需要海外分公司的技术开发部支援协作——他带领团队的主干成员乘坐十二个小时的飞机飞往J州，又在时差混乱的情况下，花了四小时的时间进行兵荒马乱的准备，坐进会议室里。
邺寻从小就对自己的外语自信，出国游玩不需要带翻译，但第一次参加全员金发碧眼精英的严肃会议，事先记好的专业词汇全都变磕绊起来，他捏过桌上的纸杯，灌了口冰水，把PPT划到下页，竭力保持镇定地继续后面内容。
邺寻猜自己肯定是说错了什么，因为坐在邺钦两边的主管纷纷叹气捏眉心，而跟他一起的新海组成员也都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像想纠正他的什么错误。
但邺寻大脑空白，连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都无法准确复述，更何况是去纠正。他原以为一个公司项目的推行只要有个领头人指点江山就好，没想到申请个技术援助，都要亲力亲为，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流程要走。
他伸手去摸自己额头的汗……
“笃笃”两声。
邺钦指骨轻敲桌面，声音不响，却拥有足够的存在感，说：“中场休息半个小时。”
邺寻迟钝地反应了一秒，才抬眼看向他哥。
邺钦并没有把目光分给邺寻，他起身走到新海组成员前，用中文对中间的冯然说：“你帮他梳理一下。”就走出了会议室。
周围其他主管对视一眼，没发表任何异议，随同邺钦出去休息。
坐在墙边的冯然顾不上惊讶邺总怎么会认识自己，忙抱着电脑走到邺寻身边，点出他方才犯的技术型错误，又为他从头捋了遍汇报思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