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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小师弟的心魔

    一片黑暗中, 季则声的眼睛闪了闪,像只夜猫,又像是可怜巴巴要流眼泪。

    季则声不动,谢轻逢也不催, 就这么看着。

    过了半晌, 他慢吞吞地转了个身, 背对着谢轻逢,一只手下意识抓住被子。

    谢轻逢眯起眼睛:“说转就转,这么乖啊?”

    季则声点点头:“你是病人, 听你的。”

    谢轻逢心想被捅一刀也没什么, 挺好的。

    季则声脑袋埋在枕头上,脖颈和脸颊都已经红透了, 他不由想起在黑渊底,莲池夜月,春色无边, 由他情|欲化成的谢轻逢, 也离得这样近, 这样热。

    可那个谢轻逢再好, 也只是幻想, 现在这个却是真实的,一喜一怒发自本心,触手可及。

    师兄的双修病要等两年以后才会发作, 只要这两年他阻止师兄找当别人当道侣, 那两年以后师兄就只能和他双修了。

    谢轻逢看着身下的人闷声不说话, 自己也不说话了, 只专心对付起师弟的屁股,好像真的要认真看看这半个月师弟瘦没瘦。

    他上手摸了两把, 手感极佳,像团果冻。

    其实男人天生就容易比女人遗传翘臀,只不过男人总是盯着女人看,反而疏忽了男人本身。

    只有像谢轻逢这种天生喜欢男人的男人,才会更在意男人屁股翘不翘。

    而好巧不巧,像季则声这种天命龙傲天,男人中的男人,却长了男人最喜欢的屁股。

    季则声这个人,个高腿长,剑眉星目,道心坚定,天赋异禀,但是偏偏有泛粉的嘴唇,还有果冻一样的翘臀。

    人间极品。

    谢轻逢又摸了两把,才一本正经道:“奇怪,脸和腰都瘦了,屁股还是又紧又圆,手感更好了。”

    季则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师兄……别再说了……”

    谢轻逢微微一笑,恶心又泛滥起来。

    只听“啪”一声,像教训小孩,不轻不重地拍上去,却听得清声响。

    季则声浑身一僵:“师兄!”

    谢轻逢道:“见没见过大人打不听话的小孩?”

    季则声道:“见过。”

    谢轻逢道:“怎么打的?”

    季则声知道,但他不说。

    谢轻逢只能替他说:“不知道?那师兄告诉你,那种不听话到处闯祸的小孩,大人都是拎着他的领子把他带到街上,十里八乡的街坊都过来围观,然后大人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扒了他的裤子,啪、啪、啪好几下,把他的屁股蛋打得又红又肿,半个月都还隐隐作痛,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他事无巨细地说完,季则声有些不明所以,下一秒屁股上又被谢轻逢拍了一巴掌。

    “好好出着任务,你一言不合就跑到黑渊,还拿着剑乱捅乱杀,又把自己两只手割得鲜血淋漓,你是不是很不听话?”

    谢轻逢虽然下流,但该算账时毫不心软,要不是他之前在水晶爆炸辣椒上留了一手,季则声能不能活着离开雪域都是个问题:“下次还敢不敢乱跑?”

    季则声道:“不敢了。”

    谢轻逢见他乖乖认错,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心下却更觉怪异:“你跑去黑渊,是不是见到了什么?”

    季则声一愣。

    他是见到了,他见到了雪鬼化成的师兄,他毫不犹豫地追过去,才中了圈套。

    见他不言不语,谢轻逢似有所觉:“我在黑渊下面,见到了很多雪鬼的尸体,都是你杀的?”

    季则声一听,更是如临大敌:“……是我杀的。”

    “雪鬼额头上的第三只眼睛会看到人心的情|欲,化成你最想看到的人。”

    “小师弟,你看见了谁?”

    扑通、扑通、扑通,季则声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大,仿佛就在耳边,他喉咙像被卡住,说不出话。

    他要怎么说?

    他难道要说我看见了师兄,我看见了你,我看见你和一群姑娘缠绵,我气得想杀了你,后来我看见了你和我像两尾游鱼一样在红莲池水中徜徉,我虽气愤,却控制不住地这幅场景摄住了眼睛和心。

    他的下流心意,要怎么宣之于口,他不想说,谢轻逢却恨不得把他的嘴巴用撬棍撬开来:“季则声,你看见了谁?”

    其实在季则声毫不犹豫把同尘剑刺进他的心脏时,电光火石,他一瞬就想到了缘由。

    他咄咄逼人,只不过是为了确定,可是季则声却好像不太想承认。

    他担惊受怕,目光闪躲,是有什么顾虑吗?

    还是说龙傲天第一次搞基,不好意思出柜?那他要不要再添把火?

    他一边想着,季则声却好像是想到了个折中的办法,慢吞吞道:“我看见了你……”

    谢轻逢唇角勾起一抹笑容,他就知道:“哦?那你有没有失身?有没有对师兄做什么坏事?”

    “还看见了薛兄,曲师妹,和西陵家主……”

    谢轻逢的笑容凝固了。

    你妈的。

    他冷笑:“你再说一遍?”

    季则声又不说话了。

    “季则声,你还真是博爱啊,”谢轻逢嘲讽道,“你看见这么多人,是不是因为你把心分成了很多个房间,每个房间都住着一个人?”

    真不愧是后宫种马文男主,师兄把你放心里,你把师兄当后宫,真有你的。

    “季则声,你薄情,你有种。”

    他心口才被捅了一刀,现在只觉得哇凉哇凉的,又在季则声屁股上重重拍了一掌,把人打得抽了口气。

    他一把掀开被窝,二话不说就开始解里衣,季则声被他吓了一跳,不由道:“师兄!你要干什么?”

    谢轻逢手中不停:“我发病了,我要双修。”他今天非得把生米煮成熟饭不可。

    季则声却惦记着他的伤,手忙脚乱地转过来:“师兄,你的伤还没好,要是再流血怎么办?师兄!”

    他一把按住挣扎的季则声,口不择言道:“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死也要做个风流鬼,你别管我了。”

    季则声一听,也像是被人在心上扎了一刀,登时不挣扎了,他不知道是哪句话惹恼了师兄,可谢谢逢已有自毁之意,安知不是他之过?

    可他要说什么才好?

    如果说只看见了谢轻逢一个,谢轻逢会不会觉得他恶心?觉得他不正常?

    他一边想着,眼泪又下来了,呜呜咽咽的,他一哭,谢轻逢只能停下动作,季则声却抓着他的手:“师兄别生气,你继续打我吧……你别生气。”

    谢轻逢刚才那一巴掌好像力气有点大,现在都红了,于是他道:“可我现在不想打了。”

    季则声道:“你伤得很重,不能双修。”

    谢轻逢冷笑一声,从床上下来:“你不愿意,那我去找别人。”

    季则声浑身一僵,他转过头来,头颅转动的角度都不正常了,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谢轻逢,眼瞳里血光划过:“别人?你要找谁?”

    谢轻逢随口:“谁都行。”

    他还没下床,却只觉得周身一紧,季则声指尖一动,刺啦刺啦的灵流就把他捆得严严实实,谢轻逢一怔,一回头,却见季则声睁着一对血红的眼,两手拿着半截流光溢彩的银鞭,不是他的魔鞭是什么?

    季则声像换了个人:“你想找谁?”

    谢轻逢再笨,也猜到季则声现在状态不对,只顿了顿:“不找谁了,找你好不好?”

    季则声这才安定一些,但还是没撤去灵力,只是用银鞭一圈一圈地把谢轻逢绑了起来,轻轻扶回床上。

    他居高临下看着谢轻逢:“你要和谁双修?”

    谢轻逢才一运功,就觉得浑身经脉都在疼,只恨现在虎落平阳被犬欺,一个小小的元婴小师弟都能拿捏他,不过师兄的气势不能丢,于是他不说话了。

    季则声见谢轻逢垂着眸不言不语,越发觉得他有死志,更是心乱如麻,偏偏他心魔作祟,恶意满满,大脑一片空白。

    “你的伤那么重,不准你和别人双修!”

    谢轻逢一愣:“反正你又不管我的死活,干脆让我病死吧。”

    季则声一听他说要死,眼眶又红了。

    谢轻逢感觉和他说不清,又觉得他可怜,只能退一步:“不双修了,师兄逗你的,你把我解开吧,我们在一起好好睡觉,行不行?”

    “我不问你喜欢谁了,行不行?”

    “师兄不找人双修了,只找你好不好?”

    “师兄不喜欢别人,只喜欢你,好不好?”

    和红莲池畔一模一样的话从谢轻逢嘴里说出来,季则声登时如在梦中,一时不知是真是假,心神恍惚。

    他的大脑像被人分成了两半,一半甜蜜,一半却不停告诉他眼前所见都是假象,没过多久,他就已经脸色惨白,浑身冷汗。

    他握紧拳头,可手心尽是剑痕,有几道深可入骨,一用力就又开始流血,谢轻逢闻见血腥味,才知事态严重,也顾不得暴露不暴露,伤口疼不疼,运功撤去身上的灵流,一把将人搂进怀中。

    “季则声,你怎么了?”

    季则声却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握着拳头闭着眼睛,赌气一般。谢轻逢似有所觉,突然问道:“你采雪莲的时候,碰到了魔莲是不是?”

    他眼瞳缩紧,神智却不清,隐约是走火入魔之象,可季则声平日修炼勤勉,道心坚定,怎会无缘无故走火入魔?

    必定是在黑渊地底见到了让他害怕的东西,又因魔莲作祟,才患得患失,性情大变。

    他一心想着季则声插在自己心上那一剑,却忘了季则声背着他穿越雪域,忘了他手心都是伤,忘了他不眠不休废寝忘食,自责得不成样子。

    他碰了碰季则声冰凉的额头,心痛道:“是师兄不好,不该逼你的。”

    季则声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吧,喜欢一百个也成,他慢慢来就行。

    他把季则声抱回床上,重新帮他把包好手,又在季则声眼皮上亲了亲,过了许久,后者脸色慢慢恢复血色,睁开眼睛:“师兄……我方才……”

    闹了一晚上,谢轻逢也没力气再追究,只是慢慢躺上床,给两人盖好被子:“睡吧。”

    季则声恢复神智,戾气又消退得无影无踪,刚才有多骇人,现在就有多乖巧,他小声道:“不双修了吗……如果师兄想,也可以轻轻的……”

    两个受了伤的难兄难弟,一个心魔入体,一个内丹开裂,这时候再双修不是火上浇油吗?

    谢轻逢已经大概摸清了他的心意,也不着急逼他承认开口,只道:“逗你的,不双修了,也不找别人双修了,我们好好睡觉。”

    季则声这个样子,他真是一句重话都说不下去了。

    黑暗中,只听得见两道的呼吸声,两个人本来是面对面侧睡着,季则声睁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然转了个身,面对墙壁,背对着谢轻逢,认错一般:“那师兄还打不打……我的屁股。”

    谢轻逢一顿,只觉得拿这个小师弟快没办法了,揽着腰把人拖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顶,像抱着只玩具熊:“今天不打了,刚才给你打红了,师兄揉揉。”

    季则声果然不吭声了,谢轻逢动作一会儿,却不由觉得倦意袭来,季则声转身贴进他的怀里,眼睛却睁着,意味不明道:“师兄,睡吧。”

    每次只要有师弟在身边,谢轻逢都能一夜无梦,这次却破天荒睡得不太好,稀里糊涂做了很多梦,也不知是不是受伤颇深的缘故。

    他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怀里的人不见了,只听得见门外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他撑坐起来,心口的绷带果然已经被人新换过。

    有人给他换药,这么大的动静他为什么都不醒,还睡得跟死猪一样?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哗啦——房门被人打开,季则声端着药碗进来,神色如常:“师兄,喝药了。”

    谢轻逢揉揉太阳穴:“我方才听见了西陵家主的声音,他们在外面?”

    季则声点点头:“嗯,他们要走了。”

    谢轻逢一愣,门外又进来一群人,薛逸清首当其冲:“谢兄!你好些了吗?!”

    谢轻逢看一眼西陵无心:“我已经睡了半个月了,为什么还是犯困?”

    西陵无心皱了下眉头,看一眼季则声:“许是你修为不深,元气大伤,需要调养。”

    那就不是修为不深的缘故。

    季则声却慢慢凑过来,不动声色遮住了谢轻逢的目光,自己尝了一口药温,才慢慢递到谢轻逢嘴边:“师兄,再不喝药就凉了。”

    西陵无心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谢轻逢把药喝完了,才说明来意:“你伤重难行,需要静心修养,掌门的伤拖不得,所以我打算先带万年雪莲和新眉二人回七弦宗,季则声留下来照顾你,等你伤好透再启程不迟。”

    “这也是个办法,”谢轻逢没什么意见,他在意的是别的事情,只是人多不好开口,他只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家主有话要说。”

    季则声一顿,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端着药碗跟着其他人出了门。

    曲新眉见他病容未愈,更惹人心疼,临走时依依不舍,转头安慰道:“那我们先走了,师兄你要好好养病啊,不必急着回来,我会和爹爹和天阳子师叔好好说清楚的!”

    谢轻逢微微一笑:“谢谢师妹。”

    曲新眉脸色一红,转头跑了。

    谢轻逢抬手挥出一个隔音结界,问出了最想问的:“心魔祸何解?”

    西陵无心意外道:“你知道了?”

    谢轻逢点点头。

    从雪域出来后不久,季则声就单独找过她一次,字里行间都与此有关,她当时就猜中端倪,但季则声让她暂时保密,她担心加重谢轻逢的伤势,故而人前也未曾提及。

    如今谢轻逢提起,她自然也不必隐瞒:“心魔祸是雪域之物,世间罕有,能见者更是少之又少,故而典籍少有记载,更遑论解法,有记载的案例只有五起,其中四人因心魔作祟,不堪承受,自戕而亡。”

    谢轻逢皱了皱眉:“还有一人呢?”

    “为断绝魔根,他杀妻杀子,忘却尘缘,后削发为僧,遁入空门。”

    谢轻逢沉默下来。

    是了,若心魔祸有解,原著的季则声又怎么会性情大变,手染血债却不曾回头。

    他本是天之骄子,正道栋梁,仙门翘楚,道途璀璨,他孤身入雪域,再出来时却性情大变,他嘴上说只爱曲新眉一人,却和花见雪狼狈为奸,和西陵无心成亲,最后让公冶嫣变成他后宫的正宫。

    他嘴上爱的是女人,背地里却觊觎女人背后的权利,无所不用其极。

    谢轻逢心道天意弄人,又觉得原著真是强大,这剧情已经乱得连妈都不认识,可偏偏重要剧情一个都没变。

    他沉默片刻,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他孤身入黑渊。”

    西陵无心一愣,心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可看着这个魔道至尊苦恼的魔王,心念微微一动,就想明白了。

    她本以为谢轻逢是逢场作戏来卧底,没想到他来真的。

    她也只能叹一口气:“我先前就警告过你们,情深必多缘孽……罢了,这种事又怎能是我随口两句就能制止的。”

    “那位遁入空门的僧人和我西陵家有些渊源,我已传信让人去找了,此回七弦,我也会替他想办法,不过我医术浅薄,能不能解,尽看天命。”

    西陵无心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仁至义尽,谢轻逢自然不能说什么,点头应下。

    他们隔音在房内密谈许久,约莫半个时辰后,西陵无心出了房门,嘱咐其他人启程回七弦宗。

    谢轻逢支额躺在榻上,只觉得眼皮子打架,又想睡觉,却听“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师兄。”

    他睁开眼睛,果然见是季则声,后者关好房门,端着才做好的小点心和吃食进来,谢轻逢垂眼,不动声色道:“他们走了?”

    季则声点点头:“嗯,已经走远了。”

    “师兄,这是我做的桂花糕,还有鸡蛋羹,都比较适合病人,你要不要尝尝看?”他拿起一个漂亮小巧的桂花糕,送到谢轻逢的嘴边。

    谢轻逢也不拒绝,一口吃完,咂咂嘴:“小师弟的手艺又精进了。”

    季则声笑笑,说完又拿起一个:“师兄喜欢就好。”

    谢轻逢又吃下一个,琢磨着西陵无心方才说的那些话,突然不想吃了。

    “小师弟,过来。”

    季则声乖乖过来了,双眼亮亮的,一点都不像做过坏事的眼睛:“师兄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就被一把按在床上,谢轻逢捏着他的下巴,似笑非笑,俊美神情竟是说不出的惑人。

    “和师兄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我药里动了手脚?”

    季则声身子一僵,眼睛眨得飞快:“动…动什么手脚?”

    “一撒谎就脸红,你自己不知道吗?”谢轻逢说完,捏着季则声的下巴晃了晃,“忒惯着你了,居然敢给师兄下|药。”

    季则声刚要解释,谢轻逢居然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带响的,亲得他头脑一片空白,却听谢轻逢道:“说说,下|药是要干什么,要财还是要色,师兄都给你。”

    第42章 公共场合接吻

    季则声被谢轻逢这一吻弄得如坠云端, 竟连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确下了药,事实如此,抵赖不得,可谢轻逢没半点生气的模样, 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季则声和他对视一眼, 忐忑不安道:“师兄……你不怪我?”

    刚知道的时候谢轻逢是有点生气,但转念又想,小师弟怎么只给他下药不给别人下, 小师弟肯定是太喜欢自己了才这样。

    “念在你是初犯, 下不为例,”他捏着季则声的下巴晃了晃, 似乎真的不在意。

    季则声垂下眼睫,低低地“噢”了一声,不知该庆幸还是暗喜, 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居然有点奸诈的模样。

    “你还没说为什么给师兄下药呢, 快说, ”谢轻逢催促他。

    “我怕师兄半夜里睡不好, 就在药里加了些安神的灵草,除了让师兄睡得久一点,不会有其他副作用。”季则声老老实实道。

    谢轻逢却皱起眉头:“又撒谎。”睡得久一点不是睡得像死了一样。

    “小师弟, 怎么从雪域出来, 你就变得越来越爱撒谎了, ”谢轻逢捏着他两团腮肉, 决定好好惩罚一下这个满嘴谎话的师弟,心魔刚入体就这样, 那以后翅膀硬了,更要反了天,“张嘴我看看,是不是嘴巴里藏了个教你说谎的小人儿?”

    季则声不明所以,但他有错在先,自然我心虚,谢轻逢让他做什么,他当然就做什么。

    他张着嘴,眼神却偏开不敢对视,谢轻逢故作严肃地看了一眼,奇怪道:“嗯?怎么什么都看不见,是不是藏舌头底下了?”

    “嘴巴张好,师兄给你找找。”

    季则声一愣,“师兄”二字还未出口,就感觉到有东西撑开他的嘴巴,他登时说不出话,只觉得两根手指把他舌头翻来覆去折磨了一遍,又摸摸他的虎牙。

    谢轻逢像个济世救人的名医,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把他的嘴巴认认真真找了一遍才肯罢休。

    良久,谢轻逢抽出两根亮晶晶的手指,意味不明地感叹:“奇怪,没有小人,那你为什么撒谎呢?”

    季则声眼睁睁看着他动作,一听谢轻逢质问,他登时觉得羞耻,更觉得委屈,只能一字一顿道:“要是师兄还睡着,西陵家主就会带着其他人先走……”

    要是师兄多睡两日,就能只陪着他。师兄才醒来就要单独和西陵无心说话,他们要走,也要和西陵无心说话,曲新眉的桃花香囊才送回去,就又来了一个西陵无心,季则声不能再看着他们越走越近。

    谢轻逢没料到是这个理由,但也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只是举着那两个手指,另一只手捏着季则声的脸让他看清楚:“哦,那我的手被一只小狗舔了,现在该怎么办?”

    季则声脸上又红又白,最后羞耻地闭上了眼睛:“师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谢轻逢要的就是这句话,他不介意季则声当面刺他的心,但不允许季则声背地里偷偷干坏事,众所周知,猥琐发育太久就会量变形成质变,季则声现在心魔入体,要是不好好看着,说不准后边会做出什么事。

    “这才乖,以后给师兄下药前要提前说一声,师兄又不是不让,你又何必偷偷摸摸呢?”谢轻逢捏了一把季则声的后颈,把指头上的口水擦干净了。

    季则声一呆,震惊地看着他。

    这样也可以吗?

    什么药都可以吗?

    谢轻逢却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接话道:“什么药都可以,春|药也行,只要是师弟下的,师兄都不介意。”

    季则声恼怒道:“谁要给你下那种药?我才不是那么下流的人!”

    谢轻逢点点头:“是是是,是我盼着你给我下呢,我们小师弟冰清玉洁,怎么会做这种事。”

    季则声听不出这话里的阴阳怪气,只是脑子里全是那句“什么都可以”,已然神游天外,不能回神。

    此事自此告一段落。

    西陵无心已经带着其他人走了,此处就只剩他们两个人养伤,季则声也恢复了正常,每日无事就做些小点心,师兄睡觉时他就守在暖炉边缝缝补补,像个小媳妇。

    又养了十来日左右,谢轻逢胸口已经结痂,穿上衣服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此地天寒地冻,一出门就是白茫茫一片,盯着看久了容易得雪盲症,伤势才好不久,谢轻逢就决定和季则声南下,往更温暖的地方去。

    然而刚出客栈,却迎面对上一张笑脸:“恩公!你们终于要走了吗?”

    不是那个秦公子又是谁?

    谢轻逢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这次倒没有立刻发作,只道:“你怎么还没走?”他还以为这个秦公子和西陵无心他们一起走了。

    秦公子道:“本来是要走的,可是那位蓝衣服的家主大人看出我嫖妓鬼混,说她生平最讨厌不检点之人,御剑时把我踢下来了。”秦公子修为又不高,此时正是盛冬,他自己御剑怕是离不开雪域,只能一直住在客栈里。

    谢轻逢心道难怪,他和季则声不过是睡一张床上交流感情,西陵无心的眉头都能把苍蝇夹死,更何况是这位整日流连秦楼楚馆,容易得花柳病的秦公子。

    秦公子建议道:“你们既要出雪域,何不与我结伴同行?我看恩公你受伤颇重,咱们一路也有个照应,有助于恢复。”

    谢轻逢看见他就烦:“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我恢复得更快。”

    季则声也道:“不劳你费心,我会照顾好师兄。”

    他二人一点情面都不给,秦公子一见,登时急眼了,“扑通”一声跪下了。

    他不敢碰谢轻逢,就抱着季则声的大腿:“求二位恩公垂怜垂怜我吧,我来雪域一趟,不仅什么宝贝都没找到,现在连家都回不去,我心上人还等着我回去赎身呢!我断断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啊!”

    季则声吓得后退一步,谢轻逢眉头一皱,又上前一脚把他揣开了:“说话就说话,别动不动就抱。”

    “今日莫说是叫恩公,就算叫爷爷也不行。”

    他还记得先前自己和季则声在灵关城红木衣柜里当了快一个时辰的孙子,都是拜这位秦公子所赐,更不用说他还敢造谣自己不举还在下面,简直不可饶恕。

    那秦公子涕泪横流,果然又改口:“两位祖宗可怜可怜我吧,您二位要是真的厌烦我,过了忍冬桥,我即刻就滚蛋,不再纠缠你们半刻!”

    忍冬桥,他们先前来雪域时也曾路过,雪域外又黑湖环绕,忍冬桥就架在湖上,是通往雪域的必经之路,他突然提起,二人皆是不明所以。

    季则声道:“怎么了?”

    那秦公子却一愣:“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不知道?”

    季则声摇摇头:“不知。”

    他这几日都在给师兄做吃的,然后缝缝补补,不曾刻意打听消息。

    “下雪域的路被堵了!听说那藏镜宫的魔修驻扎在忍冬桥对岸,设阵截杀从雪域下来的修士,不少仙友已经在大阵中殒命,逃回来的也全都被挖走了金丹,沦为废人一个!”

    “你们没发现这几日客栈里的修士越来越多么?其实都是被困在此处,不敢下山了!”

    “我昨日问过客栈老板,他说碳火和粮食都不够了,我们再不下山,会被活活冻死在山上的!”秦公子没想到他们二人竟能悠哉悠哉成这样,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季则声一听,忽然道:“那薛兄和家主他们……岂非凶多吉少?!”

    谢轻逢也一顿,要真如此,那恐怕凶多吉少。

    秦公子却道:“他们离开得早,应该无事,那些魔修是在他们离去后的第二日才在忍冬桥上建起结界的。”秦公子只恨那天没咬咬牙一路走出去,如今腹背受敌,追悔莫及。

    “好歹毒的心肠,他们知道每年为了雪莲而来的修士成千上万,所以就在出口设阵,等所有人都耗尽气力打算下山时,再一网打尽,”季则声不由道,“先是派人攻上七弦宗,后潜入仙首会暗杀年轻修士,如今又在雪域外设阵截杀修士……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谢轻逢也想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别人不知道,但谢轻逢再清楚不过,穿书过来后,他就勒令藏镜宫上下收敛,修炼也只可猎杀魔物,不可伤害人命,七殿主人每天无聊到只能在议事堂群|殴,怎么可能有胆子做这些事情。

    可这一桩桩一件件,像是要断正道生路一般,还全都嫁祸在藏镜宫头上。

    而且根据季则声给出的线索,这群冒牌货至少十年前就出现过,如今再三行动,谢轻逢更不能不多想。

    原主也是废物,被人借着藏镜宫的名做了那么多坏事也不管管,知不知道一个品牌的口碑有多重要,纯废物。

    在心里吐槽完,谢轻逢面上却不显,季则声还是担心西陵一行人的安危,但谢轻逢重伤,于是道:“不然师兄留在此处,我去山下一探究竟。”

    谢轻逢摆摆手:“不必,我与你同去。”

    季则声却道:“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又是筑基……”

    谢轻逢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筑基怎么了?你是不是嫌弃师兄筑基是在拖你的后腿?”

    季则声一顿:“不是……我只是……”

    谢轻逢打断他:“那就走吧。”

    只留下个一脸不解的秦公子,雪崩那日,谢轻逢御剑穿风而来,一手拉着薛逸清一手提着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那等气度修为,怎么会是筑基修士会有的?

    可他与此二人不相熟,自然也不好多问,只是夹着尾巴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敢说。

    直觉告诉他,跟着这个筑基期的比较有前途。

    客栈在山腰,而忍冬桥在山脚,雪天风大,御剑难行,想要下山,必得再行一段路,好在山路宽阔,行来也不艰难。

    季则声顾念着谢轻逢的剑伤,自然一路嘘寒问暖,才行不到一刻钟,忽听得几声马蹄响,却是有人驾了车马而来。

    来雪域寻宝者不乏世家贵胄,只见那马车亮堂堂金灿灿,好不气派,引路驾车的马也不是凡马,竟是些似马又不似马的妖兽,在这冰天雪地刺骨寒风中不见缩瑟,竟是昂首挺胸,呼出一口气,竟然是带着火光。

    秦公子指着马车上的图案,叹道:“这不是太衍国皇室的图腾么?”

    谢轻逢一顿,暼他一眼,又瞥了一眼马车。

    那马车在二人面前停步,有人掀开车帘,温声道:“下山的路途还远,三位可要与我同乘一段?”

    季则声和秦公子都转头看他,谢轻逢看看路有看看雪,微笑道:“多谢。”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三人上了这驾华丽宽敞的马车,只见正中坐一人,戴着明黄金冠,披着狐皮大氅,气度不凡,一看便是非富即贵,他拱手一礼,倒是温文尔雅:“马车狭窄,三位自便。”

    季则声道:“多谢。”

    谢轻逢才看见他第一眼,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感觉哪里怪怪的,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这位明黄的公子坐正中,谢轻逢和季则声在左,秦公子闷声在右,耳听着马车外的小厮又驾车下山,谢轻逢将马车内来回打量一遍,忽然道:“敢问尊驾如何称呼?”

    那明黄的公子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免贵姓公冶,公冶焱。”

    公冶是太衍国国姓,秦公子方才说马车上刻着太衍国的图腾,想来这位也是太衍国亲贵。

    公冶焱,谢轻逢在脑子里翻箱倒柜一会儿,神情却一顿,他记得太衍国的的太子小名就叫阿焱,和季则声的正宫老婆公冶嫣是龙凤胎兄妹。

    不过这位太子是个短命鬼,还没继位就先死了,正文出场就是他的葬礼,所以就是个背景板炮灰。

    太衍国在最东,太衍太子大老远跑来雪域做什么?

    谢轻逢面上不显,佯装不知:“原来是公冶公子,在下谢轻逢,这位是我的师弟季则声。”

    公冶焱将他二人一一打量过,秦公子也拱拱手:“在下秦仲。”

    这么多天了,谢轻逢也是第一次知道秦公子的名字。

    公冶焱也不是话多之人,又各有身份,既然不会多谈,客套几句,就沉默下来,马车内四角镶嵌着东海夜明珠,光芒柔和,照明效果颇佳。

    谢轻逢坐着坐着,目光就忍不住往公冶焱脸上瞟,竟像是被磁铁吸过去一般。

    这位太子殿下,温文尔雅,气度不凡,自然也长了一副好相貌,但谢轻逢不是颜控,理想型也不是这一款,他只是觉得公冶焱这张脸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许是他目光太露|骨,公冶焱也被他看得不舒服,只是转过头来,笑眯眯的:“谢公子,在下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谢轻逢道:“无事,只是觉得公冶公子长得像我一位远亲,心生好感罢了。”

    公冶焱闻言,也不觉冒犯,只笑笑:“原来如此,那你继续看吧。”

    他两不觉得什么,可坐在一边的季则声听到“心生好感”,顿时心有所感,转过头,却见谢轻逢还要在看,登时怒从中来。

    谢轻逢还在皱着眉头思考这张脸到底为什么那么眼熟,下一秒却被人捏着下巴,强迫转过头去。

    季则声微微一笑:“师兄,你身上有伤,该睡觉了。”

    谢轻逢却一怔。

    他盯着季则声的脸,忽然明白那种诡异的熟悉感从哪里来了。

    虽不完全相像,但公冶焱眉眼间,确实和季则声有几分相像。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又要回头去看公冶焱的脸,却被死死捏着下巴,季则声贴过来,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不准看。”

    谢轻逢似有所觉,一抬眼,果然看脸季则声眼底红红的,状态又开始不对了。

    要是在马车上黑化暴走,那才是造孽了。

    他心下一动,也不管有没有人在身边,凑过去,对准季则声的嘴唇就吻了下去。

    咣当,同尘剑掉落在地。

    季则声的眼睛瞪得跟金鱼一样。

    其他两人也愣住了。

    偏偏谢轻逢不觉得有任何问题,他在季则声嘴巴上亲一口,又在季则声额头上亲一口。

    “不看不看,别吃醋,师兄最喜欢师弟了。”

    第43章 修罗场

    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车轮滚过山路时的轱辘轱辘声,谢轻逢亲完了人,眼看着季则声眼底的红色褪去,才心满意足地捡起地上的同尘剑。

    季则声已经被亲傻了, 唯独谢轻逢没什么羞耻心, 对另外两人解释道:“抱歉, 刚才不知怎么的,看见师弟就没忍住,二位应该不介意吧?”

    他就差把“我不要脸”四个字写在脸上, 其他两人叹为观止, 简直说不出骂人的话。

    秦仲支支吾吾,还想着给他找补:“啊哈哈……没事没事, 师兄弟关系好,亲个嘴也没什么的啊哈哈……”

    公冶焱眼看着两个男人在面前亲嘴亲脸,但皇家威仪和素养不能失, 就算瞳孔地震, 也要掩袖轻咳一声缓解尴尬:“我竟不知还有此风俗, 受教了。”

    谢轻逢笑了笑, 意味不明道:“那是自然, 我们不仅是师兄弟,更是亲密无间的家人。”

    季则声像只鹌鹑一样缩在角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听他一张口, 只觉得火上浇油, 已经忘了什么兄友弟恭, 只是一把捂住谢轻逢叭叭乱说的嘴:“师兄……别再说了。”

    再说他就一头撞死在这架奢华马车里。

    谢轻逢被捂着嘴也不恼,只是点点头, 颇意犹未尽的模样。

    谢轻逢此人,行事果决,雷厉风行,又有头脑,这种人放在商场上,就是商海舵手,披荆斩棘,更像狼群的年轻狼王。

    但这种特质放在感情上则不然。

    别的情侣遇到矛盾,规避矛盾,谢轻逢不允许矛盾存在,所以要激化矛盾,让矛盾变成烟花炸开。

    如果伴侣没有安全感,谢轻逢不会在嘴上说别担心,他只会像一头霸道的狼王,叼着喜欢狼的脖颈,当着所有青年老小狼的面和对方咬嘴巴,然后整个狼群都知道狼王喜欢他,狼王当着我们的面和他亲嘴,狼王不要脸。

    而现在的季则声,就是那个被咬了嘴巴,只能埋在霸道狼王身下不敢面对狼群的青年小狼。

    他完全搞不明白谢轻逢为什么这么大胆,为什么毫不在意世俗的眼光。

    他只是轻轻朝着太阳伸手,谢轻逢却强硬地把他拖到光下,指着太阳问师弟想不想要,要就给你射下来。

    他看着谢轻逢似笑非笑的眼,都能猜到如果松开手,师兄唇角一定带着淡淡的笑意,又浅又坏。

    他的心跳得厉害,一瞬间居然说不出什么质问责骂的话,只是慢慢松开手,盯着其他两人意味不明的目光,缓缓坐直了,又恢复了正直挺拔的气势,不像是刚亲完嘴,像是刚打完坐。

    谢轻逢心知小师弟比含羞草还害羞,被自己这么亲一顿估计发好一会儿懵,看见小师弟坐直了,离自己远了些,但好歹没被心魔影响,也没说什么。

    下山的路蜿蜒曲折,又遇大雪,为避免翻车,所以马车行来格外缓慢,几人坐在车内,摇摇晃晃,又都不是话多的人,干脆都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谢轻逢旧伤未愈,心口又有新伤,故而也闭目养神,只不过方才和公冶焱一见,无形之中发现了惊天大秘密,又忍不住思索。

    原著里就曾简单提及季则声的生母是太衍国皇脉,生父是修真界大能,可如今他们和这位还没死的太衍国太子公冶焱碰面,却发现季则声眉眼轮廓和这位太子有五分相似,让人如何不意外。

    公冶嫣是太衍国公主,而季则声是太衍国皇脉,已知季则声和公冶焱长得像,已知公冶嫣和公冶焱是龙凤胎,那季则声和公冶嫣……

    谢轻逢越想越不敢想,又想到原著里公冶嫣是季则声的正宫皇后,登时又一阵恶寒。

    这种傻逼无脑种马文到底是谁写的?恶俗,简直恶俗!

    他闭着眼睛,面上不显,内心却早已惊涛骇浪,只要代入到身边这个季则声身上,他就一阵心梗,伤口又要发作了。

    但怀疑归怀疑,真相不能不无视,何况季则声上七弦宗最大的原因就是寻找父母的下落,待他偷完文玉莲子修复内丹,一定要找个时间带着季则声去太衍国看看情况。

    记下一桩要做的事,谢轻逢又安心些,他睁开眼,又仔仔细细看了一眼这位太子殿下,发现他和季则声的相似其实很巧妙,是很别扭的相似,非要举例子,那就是让季则声或者公冶焱两人中的其中一个变成女人,再把两张脸放在一起,就能感受到惊人的相似之处。

    若非每日和季则声朝夕相处,就连谢轻逢也很难看出异常。

    端详完这张脸,谢轻逢就移开了目光,他怕再看下去就忍不住动手,长得这么像小师弟他看着不太爽。

    他重新闭目,放空心神,听着车轮滚动的声音,计算着下山的时间。

    然而静默之中,他却感觉右边垂在座椅上的袖子动了动,有东西顺着貂裘的下摆钻了进来,做贼一般,动一会儿停一会儿,他心念一动,似有所感,却没有睁眼。

    片刻后,那东西终于找到了目标,谢轻逢正打算反击,小指就被另一节小指勾住了。

    是季则声。

    先勾住了小指,见师兄没睁眼,就慢慢地握住了师兄的手,谢轻逢把眼皮掀开了一条缝,却看见季则声正襟危坐,面不改色地闭着眼睛,一副正直禁欲仙门子弟的模样,可目光落到他的耳根,却见暖光之下一片粉红,粉得刺目。

    谁又会猜到黑白袖摆交错缠绕下,正直的小师弟在偷偷牵师兄的手?

    小师弟的手指不仅勾住了谢轻逢的手指,也勾住了谢轻逢的心,他恨不得把公冶焱和秦仲一脚踹下马车,然后按着小师弟双修二十回,再问他以后还敢不敢勾师兄的手指。

    但谢轻逢是来蹭车的客人,做不出鸠占巢穴的事,只是闭着眼,任由季则声拉着他的手。

    后半夜时分,马车终于慢悠悠下了山,来到忍冬桥畔。

    老旧石桥下是流动的黑水,据说落进湖中的东西只要碰到水面就会沉入水底,无一例外,不管是人是鸟都只能从忍冬桥上过,又因雪域终年飘雪,银装素裹,故而此山此地亦有“白山黑水”之称。

    而此刻,忍冬桥对岸,密密麻麻驻扎了一片帐篷,桥头尽是不曾被大雪掩埋的修士尸身。

    那群家伙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截了道,杀了人也随意丢在桥头,不知是威胁还是震慑。

    华贵马车驶上桥头,公冶焱也不慌不忙,道:“若你们想过桥,在下可将你们安然无恙带过去。”

    季则声不解道:“其他修士都已死在这些魔头手中,公冶公子如何保证能安然无恙?”

    公冶焱看一眼他二人交叠的貂裘披风和黑白袖口,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在下曾经偶然得到过藏镜宫的登峰令牌,他们的教众都识得,故而我就算过桥,他们也不会为难。”

    谢轻逢心说还真不一定,因为对面那群根本不是藏镜宫的人。

    “多谢公子美意,不过我和师弟还有要事,不能与公子同行了。”他下来就是为追查这群冒牌货的,公冶焱身份显赫,又是太衍国皇族,说不定对面真会因为他的身份放他一马,他和季则声不就白来一趟了?

    季则声本打算让谢轻逢和公冶焱一起过桥,但人不在眼皮底下他终究不放心,最后退而求其次,道完谢就和谢轻逢下了马车。

    那秦仲见有大腿可抱,又被谢轻逢两师兄弟嫌弃,自然不肯下车,二人目送明黄的马车驶上桥头,过了黑水河,直直来到敌人的结界前,却见两个身穿黑袍的人拦下马车,公冶焱掀开车帘,与那二人嘀咕了几句,结界很快就打开,放了马车过去。

    “操,为什么他能过去?!”

    “难道他也是藏镜宫的同党?!”

    “妈的,这群阴险的家伙还要在这里守多久?!”

    谢轻逢二人还没说话,身后的雪地里忽然冒出一群修士,对着马车破口大骂。

    “喂,那辆马车里坐着的是什么人,凭什么他们能过去?”黑暗中,一个修士走上来,哥俩好地扶着谢轻逢的肩膀。

    “不要碰我谢谢,”谢轻逢拂开来人的手,“不知,他只是中途载我们一程,我们不熟。”

    那修士被他打开手,也不恼,只是不明所以指指季则声:“不让我碰你,那你怎么和他牵着手?”

    谢轻逢垂眼一看,发现自己和季则声还没松开,估计是刚才牵了一路习惯了,下车时都忘了松手。

    谢轻逢并不在意:“我想牵谁牵谁,与你何干?”

    那修士挠挠头,倒是一副热心肠,指指他们身后:“我就是给你提个醒,这样牵着当心别人误会你们断袖。”

    季则声一回头,竟见夜色中有数百个修士冒出头来,登时慌慌张张想松手,却被谢轻逢一把抓住,他微微一笑:“那又如何?”

    “算了!你们爱断袖就断吧,我们打算今晚一起闯过去,人多力量大,你们要不要来?”

    这些修士在山上已困了许久,实在受不了,所以今晚相约一同进攻,反正困在山上是死,闯关也是死,不若拼死一搏,以求生机。

    谢轻逢正愁着该怎么浑水摸鱼,见此良机,自然应允:“那是自然。”

    说干就干,他们一群人窝在桥后,等待进攻的号令,只觉得冷风刺骨,吹得人像冰雕一般,唯独谢轻逢和季则声披着貂裘,远远一看毛茸茸的两大团,看着就暖和。

    进攻时间在一刻后,那时候对面的黑袍人会换班轮值,他们这边的修士会以剑光为号,一见剑光,就竭力冲关,谢轻逢抱着手 躲在树后摸鱼,季则声却低着头认真擦拭同尘剑。

    “师兄旧伤未愈,待会冲关时,你就在我身后,不要动刀兵,”他一下下擦拭着剑身,眼底带着寒意,像只即将狩猎的黑豹,和平时不太相同。

    谢轻逢本来计划也不打算动刀兵,只好点点头,贴着他的耳朵感谢道:“那就多谢师弟保护我了。”

    季则声一顿:“不用谢。”

    暗夜之中,蛰伏着无数双眼,明月渐西移,月光照在雪地里,映出一张张坚毅又视死如归的脸。

    结界入口处,那身穿黑袍的两人看一眼月亮,又算算时间,不一会儿又来了两个黑袍人顶班。

    砰,一道红色剑光在远处亮起,领头的修士登时冲锋,不待那要走的两个黑袍人离开,又见两道剑光划过,登时鲜血飞溅,头颅滚落。

    季则声隐在队伍最前,两剑就斩断了黑袍人的头颅,杀死了放哨的人,他松了口气,回头看向谢轻逢。

    谢轻逢剑都没拔出来,只是抱着季则声的貂裘,像个善良无害的小跟班,见小师弟半秒杀俩,不由夸赞道:“不愧是小师弟,剑术就是这么精湛。”

    旁边的人被他的厚脸皮惊得说不出话来,季则声却收起佩剑,观察隔离结界的入口。

    他们从四个黑袍弟子身上搜出四块腰牌,想来是为穿越结界所用,可是一个腰牌只容一个人通过,大家不免着急起来,季则声拿着腰牌,低声道:“我们此刻还不知结界对面情形如何,不如先派四个人穿上黑袍,乔装进入打探,试试能不能关闭结界。”

    这个建议自然得到赞同,也引来一堆人反对,人心就是这样,如果知道所有人都会死,反而会团结起来,要是有一两个人能活,那就会因为这一两个名额打得头破血流。

    谁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形,谁都想 拿到腰牌穿过结界,关键时刻还能跑路,大家争执不下,谢轻逢看一眼眼前的阵法,心中有数,只能道:“把腰牌给我,我来分吧。”

    他胸有成竹,众人自然不疑有他,把四块腰牌都放到他手里,却见谢轻逢从腰间取下银鞭,只听一身鞭响,四块腰牌都变成了废物块块,七零八碎。

    他道:“这样够不够公不公平?”

    众人登觉被耍,勃然大怒。

    “你这混蛋——”

    有人提剑杀来,却被季则声一剑荡开,他挡在谢轻逢身前,眉眼如同浸了霜雪一般,竟是说不出的寒凉:“伤他者,绝无生机。”

    “你——”众人眼见他修为剑术非凡,又见他对谢轻逢维护至极,更觉恼怒,却无人上前。

    有师弟撑腰,谢轻逢狐假虎威,心情十分愉悦,他拍了拍季则声的手臂,后者慢慢收了剑,对他信任至极。

    谢轻逢装出一副老弱病残的样子:“与其在这里烦恼谁进谁出,不如找到阵眼,一举打碎结界。”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阵眼要是这么容易找,我们还会落在这里半个月都出不去吗?!”

    谢轻逢无情嘲讽:“找不到是你的问题,回去再修炼几年,少来这里丢人现眼。”

    “你说什么——”

    那人才拔了剑,又被身边的人按下来,谢轻逢和季则声这等阵仗,不似凡俗,他敢夸下海口,必定是胸有成竹。

    有人道:“你待如何?”

    谢轻逢在结界上随手指了个点:“阵眼在这,待会诸位仙友可以全力进攻此处,若结界不破,我一力承担。”

    众人将信将疑,吵闹一阵,最后还是决定相信,季则声却不明所以,转过头来:“我竟不知师兄还熟悉阵法结界之术,一眼就能看清阵眼。”

    谢轻逢却悄悄道:“假的,这是个双向困杀结界,用来杀我们的,阵眼肯定在对面。”

    季则声一顿:“那你怎么……”

    谢轻逢从随身法器里掏出两个水晶爆炸辣椒:“待会用这个。”

    谢轻逢奉行力大砖飞的道理,贪殿主人的宫殿都被这个小玩意儿炸个稀巴烂,再加上一百个修士,炸个结界肯定没问题。

    季则声不疑有他,接过辣椒,说炸就炸。

    好在那一百个修士为了活命,也愿拼死一搏,只听一身令下,五颜六色的剑光宝光,袭向同一个点,季则声一边催动剑气,一边催动内力,引爆辣椒,只听惊天骇地的“轰隆”一声响,众人的耳朵都因为巨响而短暂失聪,却听爆炸声响过后,那无坚不摧的结界出现裂口,随即如同烟雾一般消散。

    “结界破了——太好了——”

    众人被这道结界落在山中日久,如今阻碍已除,登时兴高采烈,谁知还没高兴太久,帐篷里的黑袍人闻声而来,不过片刻两队人马就厮杀在一处。

    谢轻逢他们这边士气正足,杀得不亦乐乎,季则声带着谢轻逢杀进敌营,他剑法卓绝,自然无往不利,顷刻间就已断送十余人性命。

    谢轻逢持鞭守在他身后,看着小师弟杀人就像切瓜砍菜一般,鏖战之中,却见远处行来一道身影,威压甚重,顷刻就来到季则声面前,一掌拍出。

    谢轻逢早就看出此人不对,一把扯开季则声,对上那人掌气,却未想此人修为甚深,竟是与他此刻不相上下,二人甫一对掌,就双双退开,谢轻逢才刚站稳脚步,却只觉得金丹并着心口都在抽痛,一张嘴就吐出一口红血。

    “师兄——”季则声登时红了眼,拔剑欲杀,却被谢轻逢一把抓住,“别去,你不是他的对手。”

    谢轻逢所料不错,此人修为之深厚,甚至高于他座下左右护法,只是黑布缠身,不见庐山真面目,甫一出手,就将打破结界的修士们收拾地七零八落,死伤过半。

    “封住他们的修为,关起来。”黑袍首领一发话,谢轻逢和季则声就被点了穴捆了双手双脚,关进了一处大帐中。

    谢轻逢方才强行运功对掌,此刻头晕眼花,被扔在地上后好一会儿才回神,一睁眼,却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容。

    公冶焱也被捆了手脚,此刻正强颜欢笑:“谢公子,又见面了。”

    秦仲道:“恩公,你们也来了啊。”

    谢轻逢:“……”

    他摆正动作坐好,却见角落里两张一模一样的年轻面容,眼珠滴溜溜看着自己。

    这两怎么会在这……

    甫一见到宫主,“憎”“惧”二人登时两眼发直,连装都不装了,解开脚下的束缚就扑过来,一左一右搀住谢轻逢,十分恭顺:“宫……公子!”

    他们还没忘记谢轻逢在外卧底的事。

    他们这一出,把帐中其他人也看愣了,谢轻逢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憎主道:“公子吩咐,”

    惧主道:“我们就来。”

    他二人是为追查伪装成藏镜宫的黑袍人的线索而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谢轻逢,又见宫主被缚,又担心他在伪装,指了指绳索。

    憎主道:“公子要不要,”

    惧主道:“解开?”

    谢轻逢道:“解吧。”

    二人便不言不语,恭敬殷勤地解开了谢轻逢身上的束缚。

    公冶焱不由道:“谢公子,这两位年轻公子是……”

    谢轻逢道:“我的… …朋友。”

    二人听到“朋友”二字,深觉受宠若惊,他们哪敢当宫主的朋友,不由垂下头,不言不语。

    公冶焱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谢轻逢想起季则声还被捆着,赶紧把人解开来,谁知季则声只是呆呆地看着“憎”“惧”二人年轻沉默的面容,追问道:“你朋友?”

    谢轻逢点点头。

    季则声只觉得一股疑虑升:“什么朋友?”

    谢轻逢:“……”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两位殿主却扑通一声跪下了,实话实说道。

    憎主道:“我们怎配当公子的朋友,”

    惧主道:“其实公子是我们的主人。”

    憎主道:“公子让我们干什么,”

    惧主道:“我们就干什么。”

    谢轻逢:“……”你们闭嘴吧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季则声一听“主人”二字,脸色登时变了:“主人?”

    谢轻逢道:“你听我说……”他心念一动,却觉得心口抽痛,脚跟不稳,谁知才一动作,这两位忠心耿耿的小跟班就一左一右抢上来扶住他。

    憎主道:“公子您受伤了。”

    惧主道:“请靠着我们休息片刻。”

    谢轻逢只觉得有口难言,百口莫辩,一抬眼,果然见季则声红着眼,质问道:

    “谢轻逢,你再说一遍他们是你的朋友?”

    第44章 师兄捧心

    谢轻逢此人, 理直气壮惯了,鲜少有心虚的时候。

    而如今前有咄咄逼人的小师弟,后有两个没眼色的属下,还有两个幸灾乐祸看戏的外人, 只要说错半句, 不是身份暴露, 就是感情破裂。

    “小师弟,你听我说,”他伸手想拉季则声的手, 却被怄气一般躲开。

    季则声低声道:“你有他们, 不要碰我。”

    偏偏他两个下属像两个忠心耿耿的机器,丝毫没有眼色。

    憎主拔剑道:“你又是何人?”

    惧主上前一步:“不准对公子无礼!”

    谢轻逢:“……闭嘴。”

    这两个坏事的终于闭嘴了。

    “你居然叫我闭嘴?”季则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彻底炸毛了:“好……好…我不管你!”

    谢轻逢:“……”他好累。

    他推开身后二人:“你们去那边,捆好自己的手脚,我做什么都别管, 都别问, 否则回去打断你们的腿。”

    二人得了令, 忙不迭坐了回去。

    偏偏围观许久的公冶焱突然开口, 火上浇油, 不知是不是在报方才在马车上的仇。

    “原来谢公子比较喜欢年轻清秀些的。”

    谢轻逢:“……”

    真是一方有难,八方添乱。

    季则声手脚被缚,已经气得背过身去, 不再理他, 谢轻逢重获自由, 才走过去, 季则声就换了个方向,不看他。

    不用猜都是眼底红红的, 谢轻逢叹了口气,将他身上的绳索解开,他们如今被点了穴,封住修为,也算是虎落平阳。

    “他们确实是我的朋友,我曾于他们有恩,故而受我驱使,听我号令。”

    季则声先是不吭声,谢轻逢就静静等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半信半疑道:“那先前在武器铺里,那个紫衫姑娘呢?”

    谁?花见雪?季则声居然记得那么清楚?

    谢轻逢只能道:“也是朋友。”

    季则声“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师兄的朋友真多,我竟全然不知。”

    他只猜谢轻逢身世来历不凡,未曾料到今日一见,那两个修为不凡的少年同他如此亲厚,必然是相熟之人。

    而谢轻逢遮遮掩掩,必定是有意隐瞒。

    他在隐瞒什么?他想隐瞒什么?

    他现在连师兄都不叫了,直呼其名:“谢轻逢,你到底有几个朋友?”

    谢轻逢也实话实说:“很多,以后带你去见。”

    他藏镜宫教众万千,座下尽是今日这样的“朋友”,谢轻逢不想说谎,当然也不想捅破身份。

    至少不能是现在,在这里。

    季则声听完,又沉默了。

    他生性沉静,不擅交友,平生只有三两个朋友,还有一个师兄,但他为了师兄,可以放弃这些所谓朋友,所谓师长,只要不违背本心,他什么都愿意为师兄放弃。

    他就像一根香蕉,简简单单,很容易就剥开,表里如一。

    可如今才陡然意识到,谢轻逢不仅仅是他的师兄,他出身家世都好,有一群所谓的“朋友”,而且他直觉这个师兄很快就会离他而去。

    谢轻逢一定有事瞒着他,而且是大事。

    得到这样的信息,季则声连那点醋劲都压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恐慌。

    师兄要干什么?师兄要去哪里?

    谢轻逢猜不出他九曲十八弯的心肠,只是觉得他在为这两个蠢手下吃醋,眼见另外四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自己动一步,八卦的目光也如影随形,为免说漏嘴,他只能弯腰坐在了季则声对面:“小师弟。”

    季则声抬眼看他:“何事?”

    “别生师兄的气了,他们真的只是师兄的朋友。”

    季则声已经不在乎朋友不朋友,他更在意别的事:“师兄,等这次回了七弦宗,你就要回家了是么?”

    他一直记得谢轻逢之前说过要回家一段时间。

    季则声突然提起,谢轻逢反觉意外,算算时间,文玉彩莲开花在即,他就算能待在七弦宗,也待不了多久。

    谢轻逢道:“也不是马上就走。”

    季则声一听,心已经沉了下去:“你又要丢下我是不是?你们都要丢下我……”

    他喃喃自语,眼瞳血色蔓延,显然是心魔作祟,谢轻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顾不得那么多:“不是,师兄不会丢下你。”

    现在的季则声就像个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就会爆炸。

    季则声挣扎片刻,忽然捂住滚烫的双眼:“师兄……我的眼睛好疼……”

    谢轻逢伸手去握他的手,却被一把推开,季则声扶着剑,脸色沉冷地站起来,眼中杀意毕现:“我去杀了他们,然后带师兄回七弦宗。”

    此时围观的三人也意识到不对劲,公冶焱对谢轻逢道:“拦下他,那个黑袍首领修为不凡,能徒手挖出修士内丹,你我都不是对手。”

    谢轻逢心知季则声此去危险,拦在他身前,但又不能动武,季则声却已下定决心寻仇,谢轻逢心念一动,忽然捂住心口,闷咳一声。

    季则声脸色一变:“师兄……你怎么了?”

    谢轻逢装出一副苍白无力,奄奄一息的模样,朝对方伸出手:“季小九……”

    季则声再也绷不住脸色,一把扶住他,谢轻逢却得寸进尺,从他手里接过同尘剑,随手扔在一边:“别去。”

    季则声偏过头:“是他伤你……害你至此,我如何能……”

    谢轻逢半搂半推,把人推到大帐角落:“别去,在这里陪师兄。”

    季则声显然心有不甘,将谢轻逢扶坐下来就又要去拿剑,谢轻逢哪能让他如愿,两手一推,就将人按倒在大帐的虎皮地毯上,季则声眼瞳一缩,像只受了惊的猫,偏偏谢轻逢的手像条铁链似的,紧紧箍着他不松手:“你……你放开我。”

    谢轻逢端详着季则声那一对红瞳,温声道:“我心口疼得厉害,你要是走了,师兄疼死了怎么办?”

    一听说“死”,季则声果然唤回几分神智,慢慢撑坐起来:“我不准你死……我不去了……我在这里陪着你。”

    谢轻逢笑笑,摸摸他的脸:“嗯,乖小九。”

    怎么有人心魔入体都这么笨,又笨又乖。

    季则声担心谢轻逢的伤,又想起师兄方才硬接一掌,姿态笨拙地去看谢轻逢的伤口,谁知衣服还没解开就被抓住手:“别摸了,再摸要出事了。”

    他背对着其他人,几乎把季则声整个搂进怀里,两个沉默不语的手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宫主和小师弟在角落里做一些不为人知的事,两只眼睛越瞪越大。

    宫主为了藏镜宫的未来,不暴露身份,居然甘愿委身求全,牺牲自己,和一个正道元婴小弟子虚与委蛇。

    想到这里,他们心中登时百感交集,并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他们也一定要为了壮大藏镜宫,征服修真界而努力。

    谢轻逢方才与那人对了一掌,此刻竟是五脏阵痛,见季则声眼底跃跃欲试的光,显然是还想着去杀那黑袍首领,他心念一动,咳嗽两声,就这么闭上了眼,吓得季则声一把抱住他。

    “师兄,你别吓我……”

    谢轻逢顺势翻了个身,枕在他膝上:“我无碍,你别动,让师兄睡一会儿。”

    见他闭上眼,季则声果然乖乖不动了,就这么任他枕着膝盖,谢轻逢原先还在闭目思索,谁知闭着闭着,一阵倦意袭来,就这么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竟已是黄昏时分,这关押人质的大帐只遮得住风,却挡不住寒气,季则声担心他睡不好,连自己身上的貂裘都解了下来盖在他身上,眼下一圈乌青,黑衣之下格外清瘦。

    谢轻逢才睁开眼,就感觉另外两对眼睛看了过来,他似有所觉,一转头,果然看见两个手下眼睛一眨不眨得看着自己,他算算时间,被点的穴道还有两刻才会解开,于是轻轻起身,将貂裘披回师弟身上。

    他一挥手,大帐就被一道无形的结界笼罩,憎主和惧主似有所感,双双随他出帐来,如今隔开了外人,谢轻逢总算能和这两智障说上话了:“就你们两个人来?”

    憎主道:“其他人在等我们的命令,”

    惧主道:“只要宫主下令就能顷刻杀到。”

    “很好,”谢轻逢点点头:“那你们追查那么久,可有线索?”

    二人便一五一十道来。

    先前谢轻逢到藏镜宫后,他们接到命令开始追查近年来假借藏镜宫教众名义,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之人。

    他们先从进攻七弦宗和仙首会的鬼蜘蛛查起,却意外发现这群人有组织有纪律,他们共同听命于一位身披黑袍,黑袍上绣着黑白八卦的神秘人,也就是昨夜同谢轻逢对掌之人。

    这群假教众每次出现,都会以藏镜宫的名义,起初二人还以为这人是藏镜宫的狂热信徒,所以才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情,可这几日他二人佯装被擒,关在帐中,却趁机打探到不少机密。

    憎主道:“我和弟弟夜探其他大帐,才发现,”

    惧主道:“他们在偷偷挖修士的金丹。”

    二人齐声道:“他们在收集修士的金丹。”

    谢轻逢被这一人一句分工合作的话术搞得头疼,好在言简意赅,他顿时抓住重点,皱起眉头:“他要金丹做什么?”

    二人道:“不知。”

    众所周知,修道者可谓与天争命,有天赋者如过江之鲫,每上一阶都是巨大的考验,有的人从炼气到结丹,都要花费数年到数十年之久。

    当然像季则声这种一年多就从筑基升元婴的天选之子不在其列。

    但如果把修士比作河蚌,那金丹就是河蚌里的珍珠,必定是呕心沥血才能结出,如果想要金丹,就必须杀蚌取珠。

    道理谢轻逢都懂,但对方为什么不自立门户,反而假借藏镜宫之名暗中行事?

    何况昨夜一掌已知深浅,对方修为不差,又何故隐瞒身份?

    想到此处,他已有了决断:“你们带了多少人过来?”

    二人道:“一百二十八人。”

    他们兄弟两专门负责情报工作,故而手下也都是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死士,其他殿主和两位护法见了死士也要礼让三分,战斗力可见一斑。

    “让他们进来,一刻钟内必须把黑袍人全数灭口,那些被擒的修士别管。”

    二人垂头称是,又道:“那黑袍首领……”

    谢轻逢道:“我亲自一会。”

    他还真想看看这位首领的庐山真面目。

    黄昏时分,天际黯淡无光,大雾笼罩的山脚下,一道道影子无影无形地潜入黑袍人的大帐,那些或睡着或值守的黑袍人还不待开口,就顷刻间毙命。

    空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谢轻逢手持禁锋剑,身后静立着一道道静默的影,将正中的大帐团团围住。

    其中一名死士接殿主的命令,抬剑挑开大帐,谁知才挑开一道缝,却见帐中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捏住他的脖颈,随即另一只手伸出,竟生生捅进他的心口,须臾,一颗温热的金丹被活生生掏了出来,一具温热的尸体倒在他的脚边。

    被掏出来的金丹还带着血迹,那黑袍首领一仰头,竟张嘴将温热的金丹吞吃入腹。

    吃完了金丹,他才转过头来,定定看着谢轻逢:“你们是来取我的性命?”

    声调古怪,一听就是变过声。

    “既然敢光明正大截杀正道修士,又何必黑袍遮面,藏头露尾?”谢轻逢冷声。

    “想看我的脸?那就等挖出你金丹的时候,我亲自给你看,”黑袍首领尖笑一声,一掌袭来,谢轻逢提剑格挡,身后的影子为避殃及,快速退开。

    又听一声巨响,大帐坍塌,积雪乱飞,却见那黑袍首领收回掌风,袖中灵光一闪,就化出一把长剑来,谢轻逢强抑旧伤,挥剑应对,却是越对越心惊。

    又一剑袭来,谢轻逢背身侧首,禁锋剑灵光涌动,憎惧两位殿主见状,顿时下令布杀阵,将黑袍首领团团围住,谁知杀阵未启,对面竟似有所觉,几剑斩开破口,奔逃而去。

    所去的方向,竟是季则声几人所在的大帐!

    两位殿主一见,登时道:“宫主!”

    “让他们先走,不要被发现行迹,”他的身份还不能暴露,至少不能是现在。

    成群的死士随着晨雾悄然褪去,谢轻逢带着两殿主人追去,却见那黑袍首领一剑破开大帐结界,竟是打算将帐中人一网打尽,谁知结界才破,一道雪白剑光破帐而出,冷冽寒风中,玄衣雪剑,傲然而立,竟是才睡去不久的季则声。

    同尘剑垂落,杀意毕现:“你要到哪里去?”如果仔细看,甚至还能看到他眼底淡淡的红。

    谢轻逢一赶到,四人恰好将黑袍首领团团围住。

    “季则声——”

    一听到师兄的话,季则声心领神会,刹那间,四道剑光袭向黑袍首领,将人逼得步步后退,对方腹背受敌,只好一手持剑,一手掌击,季则声原本还记挂着谢轻逢昨晚吐的血,可如今和敌人长剑相交,也忍不住心惊。

    这剑法和掌式……为何如此熟悉?

    砰——眼见憎主被一掌击飞,又一掌袭来,谢轻逢挺身接掌,对方难以招架,后退一步,谢轻逢又一掌拍出,直直拍上对方胸口,把他一掌拍吐血。

    那人后退两步,捂住胸口,一手指着谢轻逢,惊骇道:“你!你怎会——”

    话音未落,他后腹却穿出一柄带血的雪白剑刃,季则声刺穿他的胸腹,又一脚将他踹倒在地,皱眉道:“不要指他。”

    敌人重伤难行,谢轻逢也懒得废话,只蹲下身去揭黑袍首领的面罩:“我倒要看看你的脸,说不定还是熟人。”

    他才蹲下身,却觉耳边传来尖锐鸣叫,胸腹阵痛,开裂的金丹隐隐有加剧的迹象,一抬头,其他几人也都是支首扶额,强撑着东倒西歪,待再低头,那具黑袍竟冒出腾腾热气,不一会儿化作血水,消失不见。

    变故就在一瞬间,四人猝不及防,季则声一抬头,竟看见谢轻逢惨白的脸色,顿时什么也不顾,一把抱住。

    此时那些被擒的修士也慢慢从帐中出来,见满地狼藉和尸体,顿时爷爷祖宗地叫着围上来,季则声只记挂着谢轻逢的伤势,搪塞几句就带着人出来了。

    谢轻逢虽心觉不妙,但救了那么多人命,正是为藏镜宫正名的机会,故而留下了两位殿主主持大局。

    骨碌碌——混乱中,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从帐后驶出,一只手掀开车帘,温文尔雅的明黄公子面带笑容,临危不乱:“若有急事,在下可以载二位一程。”

    同样的马车,同样的人。

    季则声扶着谢轻逢上马车,秦仲和公冶焱礼貌让出位置,谁知刚上马车,季则声按着谢轻逢的肩膀,二话不说就解了他的衣服。

    谢轻逢只觉得脖颈一凉,就被季则声脱光了上半身:“季则声,当着外人的面……不许这样。”

    到这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季则声只觉得一时胸闷气短,低下头,果然看见谢轻逢胸口的绷带又被染成血红,那结痂多日的伤口必定因为今日动武又裂开了。

    好不容易才养好的伤口。

    季则声才看一眼,就知道他伤重,登时怒道:“谢轻逢,你不要命了?”

    谢轻逢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信心的:“没事,死不了。”

    他还在icu里签过文件呢,何况今日一战收获颇丰,不亏。

    季则声听他云淡风轻,越听越气,突然冷笑一声。

    谢轻逢听他一笑,不明所以,还没抬头,却觉得肋下一麻,这个大逆不道的师弟居然趁机点了他的穴,让他动弹不得。

    季则声恨声道:“世界上怎么会有你怎么不听话的师兄?”

    谢轻逢只能浑身无力地躺下去:“……”

    季则声解下他腰间银鞭,捆在了他手上。

    这画风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季则声把人放倒在马车上,红着眼解染血的绷带:“谢轻逢,你再这样,我就把你关起来,关一辈子。”

    谢轻逢:“?”

    公冶焱:“?”

    秦仲:“?”

    第45章 师弟主动亲本座

    众目睽睽之下, 又是被点穴,又是被捆手的,谢轻逢感受很微妙。

    心魔入体以后,季则声真是变了很多, 现在都敢教训起师兄了。

    谢轻逢任由他动作, 心里却在打小九九, 季则声又气又恨,但手上动作轻了又轻,替他重新包扎完伤口, 又严严实实穿好衣服, 裹上貂裘。

    还好北境天寒,方便养伤, 要是在炎炎夏日,伤口反复不见好,才更棘手。

    谢轻逢被点了穴, 只能任由季则声摆弄, 好在他还能说话, 于是商量道:“伤口包扎完了, 你把我的穴道解开吧。”

    季则声扶着他, 替他理了理貂裘领口的毛毛,充耳不闻。

    谢轻逢:“好师弟,给师兄解了吧。”

    季则声道:“不要说话。”

    谢轻逢噎了噎, 不依不饶:“这样师兄不舒服, 解开好么?”

    季则声这回彻底不理他了, 只是闭目打坐, 谢轻逢像条毛毛虫似的躺在马车里,一抬眼, 就对上两道莫名的目光。

    哦,该死。

    这两个原著炮灰现在正幸灾乐祸呢。

    谢轻逢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尤其是那个公冶焱,之前在大帐里火上浇油,恨不得看他和师弟感情破裂。

    思及此,谢轻逢突然闷咳几声,咳得一边打坐的季则声慌忙睁开眼,一边拍他胸口:“哪里不舒服?”

    谢轻逢“唉”了一声,闭上了眼。

    季则声看他的模样,更是手足无措,他不懂医术,只能求助似地看着公冶焱,后者微微一顿,看了一眼蔫坏的谢轻逢,实话实说:“依在下看,你的师兄应当是想要和你谈条件。”

    谢轻逢心道一声知己,这么快就发现了他的意图。

    季则声一顿,垂下眼睛:“不行!我放开你,你肯定又要乱动,把伤口弄开!”

    谢轻逢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步步为营道:“可师兄心口疼,怎么办?”

    季则声教训道:“还不是你逞强,非要去杀那个黑袍首领……现在这样,我又有什么办法?”

    谢轻逢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就只看师弟愿不愿意了。”

    马车上三个人同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谢轻逢道:“你亲我一口,我就不疼了。”

    公冶焱:“……”

    秦仲:“……”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这么拙劣的谎言到底谁会信?

    季则声也愣住了。

    他看着谢轻逢的眼,耳根一点一点红透,拒绝不了也应承受不下,只能小声道:“等…等到了客栈再……”

    谢轻逢又“唉”一声,叹息道:“冷风刺骨,师弟叛逆,师兄命苦。”

    他装得像模像样,另外两个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偏偏季则声信了他的鬼话,揪着袖口沉默半晌,突然转向另外两人,拱手道:“抱、抱歉……师兄他实在疼得厉害,请二位回避一下吧。”

    另外两人的表情已经麻木了。

    不要相信你那个满口胡言的师兄啊。

    公冶焱心道这明明是自己的马车,为什么这两师兄弟总是反客为主,他一边想着,一边绝望地闭上眼,秦仲虽捂着眼,却从指缝里悄悄偷看。

    却只见那个耳根红透的小师弟扶起师兄,拉起手中的貂裘挡住二人身影,就像裹在被窝里悄悄话一般,却是比先前的下流师兄要羞涩很多。

    谢轻逢四肢不能动弹,被扶靠在马车上,乍然被貂裘罩着,视物不清,耳边唯余紧张的呼吸声。

    这好像是季则声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主动亲他。

    之前在悬崖底下中了情毒,一边求抱求亲,一边说自己是直男那次不算。

    谢轻逢还挺期待,他慢慢等待着,对面的人好不容易才做好心理准备,不管不顾地亲过来。

    和初见时的猜测一样,季则声的唇又粉又软,要是抹点糖,谢轻逢能吃一天。

    可是季则声只是吻过来,静静贴着,蜻蜓点水,像个连片都没看过的男高中生,谢轻逢已经不强求他再进一步,自己又动弹不得,只能开口用气声说话:“亲都不会亲,张嘴。”

    他们接了至今为止最长的吻,吻到后面季则声都快站不住了,才受惊似地退开,谢轻逢湿着嘴巴,看着季则声通红的嘴唇和通红的脸,笑了笑。

    小样,就算手脚都不能动,他光用嘴也能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师弟收拾得服服帖帖,不然季则声真要爬到他头上来了。

    季则声震惊归震惊,但还是强撑着把谢轻逢扶回去躺好,整理衣服时,谢轻逢突然开口道:“感觉到了吗?”

    季则声一呆:“……什么?”

    谢轻逢似笑非笑:“我刚才写了你的名字。”

    季则声:“……”

    他感觉整个人都烧起来了,再也不敢看师兄等一眼,只是逃也似地退回原位,闭着眼睛开始打坐。

    谢轻逢僵尸一样躺在马车里,看了一眼欲盖弥彰的小师弟,又舔舔嘴巴。

    等另外两个人睁眼时,非礼勿视的画面已经告一段落,公冶焱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担心长针眼,不过谢轻逢跟个没事人一样闭目养神,唯独季则声从脖颈粉到太阳穴,不禁引人遐想。

    秦仲脑子里只有两道被貂裘挡住的身影,沉默时,忽然想起灵关城内抚琴的少年。

    啊,有点想他的心肝儿了。

    骨碌碌——寂静之中,富丽堂皇的马车接连走了两日,几人终于寻到落脚之处,决定分别。

    公冶焱要回太衍国,秦仲要回灵关城,他们师兄二人要回七弦宗,几人不同路,自然不便同行。

    雪地之中,公冶焱一身明黄,头戴金冠,华贵无比,好在其人谦逊尔雅,不会让人不适,他一拱手:“各位,山高水长,就此分别吧。”

    季则声道:“多谢公冶公子几日来的照拂。”

    公冶焱笑笑:“若非二位出手相救,在下早已陨命白山黑水之下。”

    “若来日有幸,必到七弦宗拜会。”

    他们各有身份,自然也不便深交透露,公冶焱只说自己是太衍国人,他们二人自然也只说来自七弦宗,临到分别时,谢轻逢看着公冶焱那张脸,突然道:“公冶公子,冒昧问一句,你家里可有失踪的胞兄表亲之类,你和我那位朋友实在太像了。”

    公冶焱笑笑:“那倒不少,一时竟不知该说哪位。”皇室中人,夭折失踪的,年少陨落的,数不胜数,防不胜防,要靠这个来推断季则声的身份简直是天方夜谭。

    谢轻逢心知此理,但又怕打草惊蛇,不便多问,故而道:“原来如此。”

    同公冶焱分别,秦仲也在客栈住下,打算等明天天亮就启程。

    季则声为了照顾谢轻逢,故而两人住一间房,一回到房间,两人在房内落下结界,终于能光明正大说话。

    谢轻逢道:“那日你同那黑袍首领交手,可曾察觉什么异常?”

    季则声一顿,不由道:“师兄也察觉了?”

    谢轻逢点点头。

    季则声迟疑道:“那人的掌法和剑法走势……都出自我七弦宗。”

    所以才一对剑,他就觉得熟悉。

    谢轻逢道:“七弦宗能有此修为的,唯有几大长老和掌门而已,可擅使掌法,又使得如此纯熟的,唯有一人。”

    季则声难以置信道:“你是说执事长老?可,可他怎会——”

    执事长老是体修,掌法甚佳,谢轻逢才和黑袍首领对上第一掌就察觉不对,寻常修士怎么可能逼得他吐血,而且七弦宗内门弟子都修习过七弦初代掌门创立的剑法,他会使剑也属正常。

    “不过也只是猜测,黑袍首领的尸体已化为血水,我们看不清他的脸,说不定是有人假扮栽赃也未可知。”

    虽然谢轻逢是这么说,但两个人心中却有数,不管是不是执事长老,那个黑袍首领必定是七弦宗之人。

    这样的发现却让二人陷入沉默,七弦宗是正道之首,身负天命,匡扶正义,如今疑似七弦宗之人,却伪装成魔修,残害正道修士,挖取金丹,手段残忍。

    笃笃——房门被人敲响。

    二人被打断,公冶焱已走远,秦仲见了他们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这时候还有谁会来。

    季则声心下一沉,拿起桌上的同尘剑,轻轻走到门边,一开门,却碰上两张一模一样的年轻面庞:“是你们?”

    憎主道:“请问我们公子,”

    惧主道:“是不是在里面?”

    谢轻逢眼看着季则声面色不虞地进来,坐在桌边自己沏茶喝,又看看门口的两道人影,淡声道:“进来吧。”

    季则声喝茶的手一顿。

    居然还敢叫他们进来?

    谢轻逢坐在榻上,一派云淡风轻:“交代的事做完了?”

    憎主道:“黑袍人已全数灭口,我们查看了尸体,发现他们只是普通修士,并非魔修。”

    季则声侧目看了一眼。

    惧主道:“受惊的修士我们也已经安抚过,放他们下山去了。”

    意思就是,活下来的修士我们已经威胁过了,要是他们下了山还敢乱说杀人的是我们藏镜宫,那我们就去杀了他们。

    谢轻逢听懂了言下之意,满意地点了点头:“做得很好。”

    “那黑袍首领的尸体如何?”

    提起这个,二人一静,眼神交汇一刻,突然跪了下来:“属下无能。”

    谢轻逢皱了皱眉:“怎么了?”

    憎主道:“那黑袍首领的尸体化作血水后,我以为他已死尽,可查验尸体时,却看见血水之中只有一束稻草。”

    惧主道:“我们对敌时所听到的那阵哨声,有扰神致幻之效。”

    谢轻逢听懂言外之意:“所以你们的意思是,他趁哨声响起时逃走,还把尸身换成稻草人?”

    二人又磕头道:“属下无能。”

    谢轻逢心道还真是个狡猾的家伙,看了一眼两个战战兢兢的下属:“他逃走时我也在场,那我岂不也是无能至极?起来吧。”

    他只是严厉,又不是赏罚不分明,能在大乘期眼皮底下逃走,那必定是个人物。

    两位殿主没受责罚,自然千恩万谢起身,看了一眼谢轻逢的胸口,主动道:“公子受伤,我们替你熬药。”

    说完就跟风似地飞出房间,季则声先前见到这两个年轻少年,原本还有些不痛快,可如今看见他们对话,又觉得怪异。

    这样毕恭毕敬的口吻,说“属下无能”时声音都在发抖,就像谢轻逢是什么会吃人的妖怪一般。

    什么样的筑基期,才能有这样的手下?

    他心中疑窦更甚,看谢轻逢的眼神都大不相同,岂料对方像是猜中他心中所想,主动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季则声沉默片刻,实话实说:“在想你的身份。”

    谢轻逢既然敢让那两个二傻子进来,就不担心季则声的疑心,要是他悄悄背着季则声出门谈话,反显欲盖弥彰。

    谢轻逢道:“他们是我的手下,很忠心。”

    季则声道:“他们修为在你之上,又怎愿任你驱使?”

    谢轻逢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修为不济,但家产颇丰,想要人忠心,砸钱就好。”

    季则声道:“你不求名不求利,上七弦宗只是为了找东西?你要找什么?”他还记得才上七弦宗时谢轻逢说过的话。

    谢轻逢观他神色,心知他已起疑心,季则声是正义坚定之人,眼里容不得邪魔外道,他迟迟只撩不下手,也是担心有朝一日身份暴露,季则声难以接受,走火入魔。

    他淡声道:“救命的东西。”

    他内丹开裂,修复迫在眉睫,若是修不好内丹,他又要当短命鬼,到时候就算想和季则声玩什么道魔殊途,虐恋情深,那也是万万不能了。

    人死了,那就一了百了,什么都没有。

    若他还是以前的谢轻逢,必然不在意生死,他只在意死前能不能让藏镜宫统一修真界,就算当短命鬼,他也要当万人瞩目的短命鬼。

    可是他现在不想死了,季则声心魔入体,危在旦夕,他舍不得就这么死了,舍不得看他步上原著后尘,变得冷血无情,手染血孽,一辈子只有野心没有笑容。

    他是天生的野心家,他可以为野心而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季则声不是,他只是一个心怀善念,每天只想着做早点做兔毛手套,喜欢偷偷爬床和师兄一起睡的小师弟。

    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何必要逼他走上那万人俯首的血路,一生孤寂。

    谢轻逢不能死,他必须不择手段,偷到文玉莲子,活下来才有可能。

    西陵无心说的对,道魔殊途,这是难解之结,他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退步,否则只是兵刃相向,你死我活。

    “季则声,我在你眼里是好师兄,在别人眼里却是恶人,我不害你,不代表我不会害别人。”

    “你如果无法接受我对他人之恶,也不必顾念我对你之善,恶人不会因为行一点善事就变成好人,好人却会因为同情恶人就被冤枉成同党。”

    “小师弟,你要想好了,要是喜欢上恶人,那就是同流合污,就要做好被他缠一辈子的准备。”

    这是最明显不过的警告,季则声似有所觉,他看着谢轻逢坚定冷淡的目光,好像猜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猜到。

    他呆呆地后退两步,只觉心神恍惚,手足无措。

    谢轻逢观他神色,就知道他听懂了,也不纠缠,只留下空间让他自己想清楚:“我去看看药好没好。”

    大雪已停,狂风已止,雪夜幽静,夜空明澈。

    谢轻逢走在雪中,看着一点光污染都没有的夜空,心觉安慰,但是想到屋子里摇摆不定的小师弟,又觉棘手。

    他真的快拿季则声没办法了,打不得骂不得,怕他伤心难过,又怕他误入歧途。

    感情的事,不是多签几份合同,多熬几个夜的事就能解决的,他鲜有真心,就算捧出来,也显得笨重,不像情场高手,游刃有余。

    他弯下腰,抓起地上厚厚的积雪开始堆雪人,苦中作乐,聊表安慰。

    不知不觉,地上已经多了两个一大一小的胖雪人,大雪人头上顶着两个树杈,说不出的刻薄;小雪人顶着两只长长的兔耳朵,说不出的单纯。

    他技术不好,捏出来的人其实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憎惧两位殿主端着药碗守在后面,只看着宫主突然来了兴致,捏了几团奇怪的球,后来又堆了一片房子一样的东西,堆完才拍拍手,端起冷尽的药碗,一饮而尽。

    宫主好像有点不开心,但应该是他们的错觉。

    “明日你们启程回藏镜宫,待我回到七弦宗,让崔无命来见我。”文玉彩莲开花在即,是时候做准备了。

    宫主的命令自有宫主的道理,二人自然不会置喙什么,谢轻逢一抬眼,就看见客栈二楼窗边一晃而过的人影,鬼鬼祟祟,十分猥琐。

    这几天事情太多,他都忘记还有个家伙没处理。

    “你们回去之前记得把那个叫秦仲的打一顿,告诉他以后再随便冒充藏镜宫的人,本座就打断他第三条腿。”

    两位殿主只觉得两腿一抖,下意识护住自己的第三条腿:“是。”

    “打完以后,让他抄一百遍校场上的话,到醉梦楼念给他的相好听。”

    藏镜宫校场上,刻着两条十分猖狂的对联,上联曰:“藏镜宫主举世难敌”,下联曰:“藏镜宫主天下无双”。

    醉梦楼的相好,就是那个“闺房抚琴”的的白衣青年,两个属下虽一头雾水,但还是领命去办。

    交代完了事,人也走了,不知不觉,鹅毛大雪又从天而降,谢轻逢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雪人,刚转头回客栈,却看见一人举着青竹伞,抱着一件貂裘,静立在月夜飞雪之中。

    谢轻逢脚步一顿,后者却举着伞慢慢走上来,拂去他肩上残雪,将貂裘披在他身上。

    季则声声音浅淡,倒是听不出喜怒。

    “夜深了,师兄回去睡觉吧。”

    第46章 共浴

    谢轻逢不知季则声考虑得怎样, 但他会给季则声足够的选择余地,自然也不会逼他,季则声不提,他就不问。

    季则声乖乖为他打伞, 一双眼睛星子似的, 他也舍不得说什么, 拢了拢貂裘,笑道:“走吧,小师弟。”

    他们照例住一间房, 不过季则声睡在了隔壁榻上, 夜间时分,谢轻逢醒来, 却听见一声门响,是季则声出去了。

    他睁着眼,沉默等待, 怀疑小师弟会丢下师兄一走了之, 又纠结要不要下去追人, 然而过了两刻, 他又听一声门响, 季则声带着一身寒意进了屋,又在他床边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回到自己床上。

    谢轻逢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还盼着小师弟偷偷摸摸钻上来和自己一起睡, 没想到季则声还是一个人回去睡了。

    不是吵架, 也不是冷战, 吃饭照样吃,说话也照样说, 可是就是变了,变得不粘人了,这种奇怪的相处方式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吃完饭启程回七弦宗,顾及谢轻逢的伤势,季则声连夜租了车马和车夫,拉着谢轻逢向南而去。

    临行前,谢轻逢下意识掀开车帘,打算看一眼昨晚堆的雪人,却发现原地空空如也,只剩一片平坦的积雪,不由道:“奇怪,我的雪人呢?”

    季则声本来认真铺被子,听他一问,身体陡然一僵:“说不定是昨晚雪太大,被盖住了。”

    谢轻逢:“……”

    他的雪人堆得跟腰一样高,积雪还没膝盖深,怎么盖?

    倒是昨晚有个人偷偷摸摸半夜出门,说不定就是罪魁祸首。

    想到此处,他微微一笑,抬手捏住季则声的脸颊:“我怎么就不信呢?”

    季则声垂下眼:“师兄不信,我也没办法。”他才不会告诉谢轻逢,那几座雪人现在就在他的随身玉佩里待着。

    谢轻逢不由道:“你昨晚是不是偷偷出门,砸了师兄雪人泄愤?”

    季则声一愣,不说话。

    谢轻逢继续道:“你昨晚出门,我都听见了。”

    季则声道:“就是我砸的,你待如何?”

    谢轻逢端详着他理直气壮的面容,想象着小师弟半夜不睡觉对着他的雪人拳打脚踢的画面,不由失笑:“季则声,你幼不幼稚。”

    季则声抿了抿唇,没说话。

    谢轻逢看着他可怜巴巴的神情,慢慢松开了手:“委屈什么,又不是骂你。”

    季则声心下一动,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垂下眼,睫毛一会儿就湿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谢轻逢一顿,他最怕季则声流眼泪,一哭就手足无措。

    “哭什么,”他抬手擦掉季则声脸上的泪珠,低声道,“别哭了,师兄真是怕了你了。”

    季则声任由他温热的指尖擦干眼泪,垂下的眼睫盖住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光。

    “师兄,你昨晚为什么和我说那些话,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他哭得很沉默,像是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湿掉的枕头贴着脸颊,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枕头是凉的。

    谢轻逢只觉得有只小狼在哭,心也跟着揪起来,他说得那么委婉,季则声又怎么听得懂,他的小师弟那么笨,怎么会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师兄怎么会不要你……师兄不要你要谁?”

    季则声道:“那对长得很清秀的年轻公子呢?”说的是憎主和惧主。

    谢轻逢一顿:“太蠢了,不要。”

    季则声又道:“那个长得很美艳漂亮的紫衫姑娘呢?”说的是花见雪。

    谢轻逢认真道:“书读的少,不喜欢。”

    季则声:“那曲师妹和西陵家主……”

    谢轻逢叹了口气,拽着人把人搂进怀里:“在你眼里,师兄就是这么见色起意的人么?”

    季则声埋在他怀里,他自然看不见小师弟的古怪神情:“那师兄最喜欢谁?”

    谢轻逢笑道:“师兄最喜欢你好不好?”

    季则声“嗯”了一声,伸手搂住他的脖颈,脑袋搁在谢轻逢肩膀上,乖巧地睁着眼,睫毛还是湿的,但眼底却是一片血红的偏执:“师兄只能喜欢我。”

    接下来一段时间,季则声也不闹别扭了,还是动不动就黏人撒娇,但谢轻逢还是觉得季则声哪里变了,具体又说不上来。

    譬如此刻,谢轻逢要洗澡。

    “师兄,热水我放好了,皂角和衣服也找好了。”

    谢轻逢一转头,就看见一个巨大的浴桶,再大一点大象都能洗了,他不免觉得铺张,道:“怎么用这么大的桶?”

    季则声却道:“这样才洗得干净。”

    他脱了衣服,踏进水中,只觉得僵硬的四肢都温暖起来,水多确实很舒服。

    他靠着浴桶边缘,闭目养神,却听见另一声水响,季则声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里衣,也踏入水中。

    谢轻逢:“?”

    季则声道:“浴桶这么大,我们可以一起洗。”

    谢轻逢不明所以:“那你穿衣服做什么?”

    季则声抿了抿唇:“我……我喜欢这样……”书上说和喜欢的人沐浴,一定要半穿不穿,犹抱琵琶半遮面,效果才最好。

    谢轻逢:“……”

    当时在桃源真人洞府的温泉里光着身子在师兄眼皮子底下游来游去,季则声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还没说话,季则声又欲盖弥彰地伸手,捞过两个白色长颈玉壶:“师兄……要不要喝点酒?”

    谢轻逢狐疑地挑起眉头。

    今天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季则声在剑宗时恪守本分,很少饮酒,上次在温泉池里饮醉以后,更是恼羞成怒把自己关在房间一天,发誓以后再也不乱喝酒。

    今天怎么突然要和师兄共浴,又要和师兄饮酒?

    叛逆期到了?

    谢轻逢心中困惑,但面上不显,接过酒来默默喝。

    不是什么烈酒,大冬天喝一点暖身确实不错,还能给他的伤口消消毒。

    季则声一定要同他共浴,又要喝酒,但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进来了也不说话,只是仰着头喝酒,没一会儿就把玉壶里的酒饮尽了。

    谢轻逢泡在水里,盯着季则声,这人喝醉了不上脸,但是醉得很快,果然还没过多久,只听咕咚一声响,空酒壶被碰倒在桌边,季则声左右看了一眼,下意识掏袖子里却掏了个空。

    季则声转过头来看着他:“我的书呢?”

    谢轻逢疑惑“嗯”了一声:“什么书?”

    季则声在偷偷看书?是内功心法还是剑法宝典?

    季则声没说是什么,只是含糊不清道:“很重要的书。”

    谢轻逢道:“可能在随身法器里。”

    季则声却很不满意:“没有书,我怎么照着学?”

    谢轻逢以为他在钻研什么内功心法,心道龙傲天确实挺上进的,喝醉了还想着修炼,安慰道:“小师弟天赋异禀,少学一时半刻不打紧。”

    季则声又沉默了。

    他垂着脑袋苦恼片刻,忽然抬起头,直勾勾看着谢轻逢。

    谢轻逢:“?”

    季则声掬起一捧水,看了一眼水,又看了一眼谢轻逢。

    谢轻逢:“别喝洗澡水,不然别人会觉得你变态。”

    他才说完,季则声忽然把水对准他的脸泼了过来。

    被陡然偷袭的谢轻逢:“……”

    这又是在做什么?他才擦干净脸上的水痕,又一捧水迎面泼来,侧身躲开,季则声却道:“师兄,你为什么不和我玩水?”书上都说,要先穿一点衣服,然后喝一点酒,然后一起沐浴玩水,这样两个人就会情感升温,情不自禁。

    谢轻逢越来越不懂他的脑回路:“我为什么要和你玩水?”

    听他这么质问,季则声却突然烦躁起来:“骗子!”师兄根本就不陪他玩水!

    他骂得真情实感,不知道是在说谁,谢轻逢不明所以,却见季则声气势汹汹地一掌,拍水泄愤,这一掌却拍得整个浴桶都在晃荡,谢轻逢也跟着一晃,心说不妙,要是浴桶炸了那还泡什么,不由道:“玩玩玩,师兄陪你玩。”

    他学着季则声鞠了一点水,装模作样地洒在季则声脸上,季则声一愣,果然高兴起来,开始反击。

    两人像儿童乐园里的三岁小孩,你泼我我泼你,不亦乐乎,谢轻逢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幼稚到洗澡的时候和人泼水玩,深觉自己的脑子也坏了。

    泼了好一会儿,季则声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谢轻逢松了口气,对面的人却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不抱我?”泼完了水,下一步就是抱。

    谢轻逢一顿,朝他伸了伸手:“抱抱抱,过来师兄抱。”

    季则声抱着手一动不动,不满道:“你要主动抱我,不能我主动。”

    谢轻逢开始怀疑季则声是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们本就离得近,谢轻逢伸腿一勾他的膝弯,季则声吓得站直,就被搂腰抱过来:“小师弟,你是不是背着师兄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季则声却充耳不闻,谢轻逢抱他,他就乖乖给抱,睁着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谢轻逢,看得人心里也跟着一跳。

    谢轻逢受不了这种目光,下意识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低声道:“别看了。”

    手心被睫毛扫来扫去,有点痒,谢轻逢像捏猫一样捏了捏季则声的后颈,才慢慢放开手,谁知季则声皱着眉头,不满道:“你为什么不亲我?”

    一起沐浴,一起玩水,一起喝酒,接下来就是师兄主动把他揽进怀里,一句话不说就亲他。

    可是师兄为什么这么笨?什么都要他教,什么都不会。

    谢轻逢越发笃定季则声是背着他看了什么怪东西,坏心又起:“想要师兄亲你,要跟师兄说什么?之前教过你了。”

    季则声当然记得,如果要师兄亲他,他就要说:“求求师兄,我真的很想要师兄亲我。”

    可是书里说了,真正喜欢就会情不自禁,师兄会像禽兽一样狠狠欺负他,而不是现在还有心思玩|弄他,让自己求他亲自己。

    想到此处,他的心已经沉了下去,眼睛也红了,谢轻逢还等着小师弟撒娇求亲,谁知季则声却将他狠狠一推,恼怒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那些书根本就没用!

    他又气又怒,一言不发就要离开浴桶,谢轻逢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伸手拉住小师弟的手,却被一把甩开。

    谢轻逢下意识伸手揽住他的腰,季则声却转过身,掌风迎面袭来,谢轻逢还要留着这张脸勾引小师弟,可不能被一掌打毁容,侧身一躲,掌风直直打在浴桶边缘。

    却听“刺啦——”一声脆响,浴桶四分五裂,身体陡然失重,谢轻逢只来得及抱住怀里的人,下一刻就躺在了地板上,被季则声那个阴晴不定的家伙泰山压顶。

    一大桶洗澡水淌得遍地都是,谢轻逢只庆幸他们住一楼,否则楼下的人都要喝他们的洗澡水。

    他抬手施法,蒸干那些乱流的洗澡水,一转头,看见怀里埋着个人,缩着脑袋像只鹌鹑。

    他抬手在季则声屁股上一拍,不轻不重:“季则声,你要造反是不是?”

    后者终于抬起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对瞳孔放得大大的,一看就是醉得不清,被打了屁股还笑得出来:“再来一次!”

    谢轻逢可什么都没穿,没脸再来一次,他勾勾手指,干燥的里衣飞进手里,抬手一披,就将身体盖得严严实实:“小师弟,再来一次,小心我把你屁股打开花。”

    他生前可是总裁,对自身要求十分严格,虽然现在有了季则声,洁癖的毛病不犯了,但也没有不穿衣服四处遛鸟的习惯。

    他穿好里衣,季则声还坐在地板上,满地都是木桶残骸,谢轻逢伸手把人拉起来,季则声就穿着湿衣服贴过来。

    谢轻逢任他抱着,只觉得单薄湿透的里衣什么都遮不住,他一垂眼,就什么都看见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瘦,屁股还这么圆,但是伸手一摸,还能摸到薄薄的腹肌,充满力量感。

    这是一具完美的躯体。

    季则声酒劲过了,现在也不闹了,开始犯困,谢轻逢把他衣服蒸干,拦腰把人抱起来,季则声就闭着眼睛,也不说话。

    把人放回榻上,季则声翻了个身钻进被窝,半醒不醒,埋怨道:“师兄身上好硬,不喜欢。”

    谢轻逢低头看了一眼下面,气得牙痒痒,又想把被窝里的人拖出来揍一顿屁股。

    替他裹好被子,谢轻逢正打算收拾一下屋子里的一片狼藉,却摸到枕下有东西,像是书本,他拿出来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着《清心经》三个大字,翻了两页也全是梵文,应当就是季则声方才心心念念的那本书。

    《清心经》而已,有什么大不了?谢轻逢不疑有他,把经文塞回季则声枕下,回到床边冷静了一会儿,等下面反应消退,才披上衣服去招呼店小二来收拾满地狼藉。

    第二日晨光熹微时,季则声皱着眉头睁开眼,他只觉得太阳穴和额头都在疼,睁眼都困难,等清醒时,他忽然伸手一摸枕下,摸出一本《清心经》,随手翻开几页,却见梵文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另一本书的封面,上书——《如何让师兄对我死心塌地》,作者:藏镜梦丹青。

    他陡然松了口气,将这不正经的风月话本塞回随身法器。

    他穿戴好衣物起身,却见师兄榻上已空无一人,遂拿起桌上的佩剑,走出了房间。

    他们今日就要往西去,不出半月就能抵达藏镜宫,这间客栈没什么人,大清早一般只有谢轻逢一个人坐在堂内吃早点,雷打不动。

    可今天不知怎么的,客栈一楼来了好些黑衣的修士,季则声才出房门,就感觉好几道目光投了过来。

    他只记得昨晚在喝酒沐浴,后面发生的事有些记不清,大抵是睡着了。

    一计不成他又生一计,那本宝典里还记了着很多,昨晚那一计叫《酒后乱性》,今早这一计就叫《温柔乡》。

    他理理袖口,目不斜视地走到谢轻逢身边,后者吃完了包子,正要喝豆浆,看见季则声来,把给他买的早点往前推了推:“趁热吃,待会冷了。”

    穿书以后就这点不好,如果季则声不给开小灶做早点,那谢轻逢就只能每天吃包子喝豆浆,怪腻味的。

    季则声接过早点,却没开始吃,只是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谢轻逢的手,准确来说是直直盯着谢轻逢手里的豆浆。

    又来了,这种奇怪的眼神。

    谢轻逢这几天有了经验,已经猜到季则声马上就要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一些奇怪的事。

    偏偏他说了做了,又不告诉谢轻逢为什么,谢轻逢认真琢磨了很久,也不知道季则声意欲何为。

    “师兄,”季则声果然开口了,一本正经,“要不要我喂你喝豆浆?”这样会显得温柔一点,师兄肯定会爱上他。

    他声音不小,柜台上擦算盘的老板才听完就手抖,只听“啪嗒”一声,算盘摔在地上,算珠滚得满地都是,噼里啪啦作响。

    “你这天杀的!怎么就把我的算盘摔了!老娘养着你真是活造孽了!”老板娘揪着老板的耳朵,疾言厉色,活像只母老虎。

    谢轻逢看一眼豆浆,又看了一眼季则声,当着他的面,咕嘟咕嘟把豆浆喝完了:“明天再喂。”

    计划告吹,季则声失落地垂下头,食之无味地咬包子。

    他吃完了包子,又看着豆浆,忽然眼睛一亮,有了新点子:“师兄!”

    谢轻逢:“说吧,又要干什么?”

    季则声活学活用,举一反三:“不然你喂我吧?”

    谢轻逢:“……?”

    谢轻逢的手还没动,身边的人就动了,却见那一个个黑衣人陡然暴起,一剑劈开了他们的桌子。

    “妈的,别折磨豆浆了,恶心不恶心?!”

    “等下了地府你们再喂吧!”

    一个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像是等候多时,谢轻逢早有防备,而唯独被劈了豆浆的季则声登时怒火中烧。

    同尘剑瞬间出鞘,照出满室银辉,他眼底带红,杀意毕现,显然是心魔附体之象。

    “无耻之徒!我今天就要杀了你们,给我的豆浆陪葬!”

    第47章 钓系龙傲天

    平平无奇的一天, 客栈清晨,因一碗打翻的豆浆而引发血案。

    季则声怒不可遏,但念及谢轻逢伤势,还是下意识把人护到身后。

    “陪葬?小子, 你好大的口气!”那群修士一见, 登时拔剑劈来, 招招致命,剑剑不留情。

    两方人马在大堂混战,十二对二, 老板已经躲进了柜台后。

    谢轻逢的佩剑还在房中, 腰间只一柄银鞭,鞭起鞭落, 顷刻就挽住最近一人的脖颈,将人高高吊起,他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被勒得脖颈通红, 脸色发紫, 却仍是一句话不说, 谢轻逢一手提着人质, 而另一边季则声也已经打翻好几人, 对方眼见争斗不过,竟是取出毒针,朝季则声面门射来。

    他伸脚一踢, 大堂中的桌子打了个旋, 直立起来挡住迎面而来的毒针。

    那毒针碰上木桌, 竟是发出滋滋声, 咬噬出青烟,谢轻逢和季则声都是一愣。

    好恶毒的手段!

    他再不留情, 一掌振飞木桌,四分五裂木屑并着毒针飞进敌人体内,不过顷刻,中毒之人惨叫一声,身体发黑,不一会儿就抽搐着化作一阵毒烟散去。

    十一人顷刻毙命,唯余一个人质,谢轻逢提起鞭子,还不待审问,却见他两眼发直,脸色乌黑,也也化作毒烟散去。

    竟是饮毒自戕了!

    大厅之中唯余几件衣物,谢轻逢抖抖银鞭,重新佩回腰间:“好一条忠狗。”

    季则声跟着收了剑,他先前之以为对面要找茬,谁料对方一动手就直取命门,就算再傻,也该猜到原因:“他们来灭我们的口?”

    谢轻逢弯腰捡起一支银针,仔细端详片刻,忽然道:“中毒之后伤口发黑,顷刻化灰,修为深厚者尚且能抵挡片刻,修为羸弱者顷刻毙,你觉不觉得这种毒很眼熟?”

    季则声似有所觉:“是鬼僵毒,掌门师叔中的毒也是如此!”

    这群人蓄意跟踪,一路尾随,又佯装成寻常修士的模样,就是为了趁他们不备,取他们性命。

    谢轻逢清晨才起床就注意到这群人,谁知他们要等到季则声出来才动手。

    这剧毒害人,又十分阴险,寻常修士中毒都尚且不能抵挡,更何况寻常人,谢轻逢抬手将地上的毒针一一化去,这才吩咐柜台前的二人:“劳烦二位清理一番。”

    那胆小如鼠的男人见了这样的场面,抱着头躲在柜子下面瑟瑟发抖,那身形魁梧的女人却是个见多识广的,从墙上取下个铁算盘,一边走一边噼里啪啦算账。

    这群修真问道的,能得道的少之又少,但凡打尖住店,你死我活寻仇打架的事可少不了,老板娘面无表情,打坏的桌椅,十四个人的饭钱,还有昨晚被拆坏的一个超大浴桶,住店的房钱,收拾尸体又是一笔……她噼里啪啦算了一阵,最后道:“先付钱后埋人,两位公子,连上昨天的吃饭住宿,一共五两。”

    谢轻逢取出二十两银子,随手一抛:“不必找了。”

    那老板见了这么多钱,登时眉开眼笑:“好嘞,一定给你们好好埋喽!”

    说着就去伙房指挥小厮来收拾桌椅和尸体。

    他们二人行迹已然暴露,此地不宜久留,季则声回房收拾好东西,打算和谢轻逢即刻启程,谁知上马车时,却不见谢轻逢踪影。

    他静等许久,心急如焚,正要下车去找,却见谢轻逢怀里揣着两个油纸包,一手端着碗豆浆,施施然地上了车。

    “拿着。”

    季则声一顿,伸手接过来,不明所以,谢轻逢却道:“方才你的豆浆不是一口没喝么,这碗是我找老板重新做的。”

    刚才气得要给打翻的豆浆报仇,估计是真的很想喝。

    说完又从怀里掏出油纸包,他在镇上逛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好吃的,只有烧饼和糖炒板栗。

    外头的车夫喊了句“二位坐好喽”,马车就慢悠悠朝西而去。

    季则声呆呆地接过,眼见豆浆要洒出来,赶紧咕嘟咕嘟把豆浆喝完了,又抱着板栗和烧饼,不知想起什么:“为什么买板栗?”

    谢轻逢道:“想买就买了,你不是爱吃甜吗?我觉得你应该喜欢。”

    过了许久,客栈的影子都落下很远,季则声才道:“以前只有年节的时,爷爷才会给我买糖炒板栗……”

    漫天飞雪时,万家欢乐,身形佝偻的老人拉着一个矮矮的孩子,走到街角只为了买一包板栗。

    因为没有钱,所以只有逢年过节才吃得上。

    十岁以后,爷爷中毒痊愈,但身体不济,就再也没带他买过板栗了。

    他生命中鲜有温情,但凡有,必然珍惜至极。

    师兄是第二个给他买板栗的人,而且不是年节,还说想买就买。

    他现在不缺买板栗的钱,也能自己做,可是一个人买好没意思,一个人做也好没意思。

    见他沉默,谢轻逢不由道:“怎么,你不喜欢?”

    “喜欢的,”季则声低声道,“谢谢师兄。”

    朝夕相处那么久,谢轻逢怎么猜不透他的性情,季则声这个,心肠比兔毛还软,别人一点小恩小惠,都会感动半天,别人欺他伤他,他却咬着牙不说话。

    像个受气包。

    他第无数次怀疑原著作者是写错了男主,这货到底是怎么当上邪尊的?

    谢轻逢此人,喜欢把问题归咎于别人,很少反思自己,至今为止都不觉得小师弟变成如今这样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道:“喜欢就吃,吃完再买,你师兄的老婆本应该还够挥霍一阵。”

    季则声抱着板栗吃了两个,又剥了两个给谢轻逢,谢轻逢不爱甜,但季则声软磨硬泡,他吃了两个,就不再吃了:“别喂我,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季则声那包板栗吃了三天,谢轻逢每天躺在马车里,只觉得身边养了只性情安静的松鼠,有事没事就吃个板栗。

    他们一路行得急,再过几日就到七弦宗山脚下,谢轻逢还在思考那个黑袍首领的事,有人却忽然推了推他,一睁眼,却见季则声晃了晃装板栗的油纸,一脸可惜:“师兄,板栗吃完了。”他吃最后一个的时候还在心疼。

    可算吃完了,再留下去都要馊了。

    他心里庆幸,嘴上却不是这么说的:“季则声,你这么能吃,师兄的老婆本不出三年就被你吃空了。”

    他这一路花钱如流水,出手动辄几十两银子,一包板栗还不到十文钱,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吃空的,谁知季则声却不反驳,只道:“你的老婆本用完了,就用我的。”

    谢轻逢心觉意外,慢慢坐起来:“嗯?你哪里来的老婆本?”

    季则声面不改色道:“在攒了……”

    谢轻逢又道:“老婆本都是用来娶老婆用的,你想娶谁?”

    季则声看他一眼,理直气壮:“那你的老婆本为什么给我用了?”

    竟然还反将一军。

    谢轻逢道:“你不是都答应给师兄暖床了吗?现在用了老婆本,以后师兄犯病,你要还的……还敢不敢用?”

    要是以前,季则声肯定又要瞪着眼睛说他轻薄下流,可最近季则声奇奇怪怪,连顶嘴也不了,听他此问,也不气恼,只道:“既然师兄的老婆本只养得起我一个,那就不要再养别人了……”

    贪心鬼。

    “那你给师兄什么好处?”

    谢轻逢还要说点什么,季则声却突然凑过来,一张脸越凑越近,他吻了吻谢轻逢的嘴唇,又讨好似地舔了舔,动作青涩,却十足地像只刚成形的男狐狸精。

    谢轻逢被他舔得浑身一僵,一转头,却见季则声可怜巴巴道:“求求师兄,我真的很想要师兄只养我一个……”

    他如今装可怜卖乖撒娇简直信手拈来,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谢轻逢转目,对上那双眼,只觉得又黑又亮,却蒙着一层看不透的神采。

    他心跳加速,但嘴上却淡淡的:“季则声,你又撒娇。”

    季则声却道:“你养了我,就不能养别人。”

    “等我的老婆本攒够了,就把师兄娶回家,也当小媳妇好不好?”他说得认真,谢轻逢都快分不清是玩笑还是别的,只觉得一阵鸡皮疙瘩爬上后背。

    谢轻逢皱起眉:“你再说一遍?”他这个小师弟从心魔入体之后,是越来越反了天了。

    他生前毕竟是霸道总裁,只有压人的份,没有被压的份。

    季则声却一本正经道:“我给你当,你也给我当。”

    谢轻逢:“……”

    他有点招架不住了。

    龙傲天撩起人来,确实有几分手段。

    “你给我当小媳妇,我给你当别的。”

    季则声:“当什么?”

    谢轻逢笑笑:“日后再说。”

    到底当什么这事,虽没讨论出来个结果,但季则声没有异议,谢轻逢也没有追究。

    从七弦宗到雪域他们花了月余,回程却只花了十日左右,他们提前传了信回来,故而刚到宗门那日,薛逸清和曲新眉早早就等在了山门口。

    薛逸清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大冬天扇子也摇得哗哗响:“谢兄!你伤势如何?可好些了么?”

    谢轻逢看一眼季则声,道:“已无大碍。”

    薛逸清道:“我猜也是,季兄那么体贴入微,肯定不会让你辛苦劳累!”

    说完,谢轻逢又转向曲新眉:“掌门师叔的鬼僵毒如何?”

    曲新眉听他此问,登时正色:“我们当日带着雪莲回到七弦宗,无心姐姐配好解药后,爹爹连夜服下的,此刻身体虚弱,正在闭关修养,不过应该已无大碍。”

    “那就好,”谢轻逢点点头,却问起了另一个问题,“执事长老最近可在宗内?”

    曲新眉点点头:“他前个月去了北境一趟,不过前几日已经回来了,还负了伤。”

    二人心中皆是一紧,季则声不由道:“伤在何处?”

    曲新眉挠了挠头:“好像是肩膀……还有肚子吧?具体我也不清楚,要问我师尊,执事长老负伤回山之后是他连夜去诊治的。”

    二人对视一眼,却未多言,曲新眉和薛逸清将他二人一路送回剑宗别院,约好明日再来看望,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哦对了,你们没事不要惹执事长老,他最近火气大得厉害,天天罚人,每日天一黑就把他座下的体修拉去后山杀妖兽,说是要振兴体修一脉,就连路过的弟子都会遭殃。”薛逸清有事没事就八卦,小情报最多,谢轻逢和季则声又触过执事长老的霉头,要是碰上了迟早遭殃,故而多提一句。

    他越说,谢轻逢和季则声心中的疑惑却更深。

    若先前在白山黑水下的黑袍首领是执事长老,他负伤逃回七弦宗,又派人追杀他们二人不成,此刻听说谢轻逢和季则声回宗,必定会有所动作,又何必将自己负伤之事传给全宗门知道,又带着一堆弟子到后山猎杀妖兽?

    若不是他,那七弦剑法和深厚修为又不似作伪?还是说他笃定自己在七弦宗地位甚高,咬死了谢轻逢和季则声的话不会有人信,故而有恃无恐?

    待他二人走后,谢轻逢和季则声终于沉下心来静静思考。

    谢轻逢还从未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凶手,可如今唯一的线索除了执事长老没有旁人,未免夜长梦多,二人当即决定今夜一探后山,去看看执事长老到底伤在何处。

    如今正值寒冬,天黑得甚早,七弦宗虽不比北境苦寒,但山间还是覆了一层薄雪。

    前两年时,谢轻逢和季则声没少来后山转悠,前者是为文玉莲子的位置,后者是跟着师兄来泡温泉,故而轻车熟路,如入无人之境。

    谢轻逢和季则声换回剑宗门服,装作无所事事的散漫弟子,很快就在密林之中找到一片人影。

    体修弟子正光着身子扎马步,个个冻得脸鼻通红,执事长老负手走在最前方,正在训斥座下弟子:“平时不刻苦修炼,如今才扎了一个时辰马步就撑不住了,你们可是体修,这点艰难都受不住,以后还如何得道?如何出人头地?!”

    “再扎一个时辰!”

    “龇牙咧嘴的年轻体修们哀嚎着说了声“是”,执事长老握着戒尺走来走去,遇到马步不标准的就戒尺伺候。

    谢轻逢和季则声扒在树上静静观看了半刻,发现执事长老确实只是在严厉教导弟子,对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

    “废物!废物!连马步都扎不住,为师平日里是怎么教的?!”他横眉竖目,十分急躁,见弟子们都受不住寒,一气之下将戒尺一扔,解开上半身的衣物,露出一片精装魁梧的上半身,是十分强悍的体格。

    “废物,都看着为师是怎么做的!”

    “师尊,你有伤在身……切莫伤了身体!”有弟子担忧道。

    “啰嗦什么?又死不了!”他将上衣一脱,面对弟子,远远偷看二人也看清了他身上的强势。

    腰腹处密密麻麻缠绕着数十圈绷带,而右肩上,一道深紫的掌印,显得尤为可怖,竟与当时谢轻逢伤他那一掌一模一样!

    季则声瞳孔缩紧,惊声低语:“师兄——”

    第48章 临别之际

    季则声低声道:“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一模一样的伤口, 又光明正大露出来,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谢轻逢不免生疑,带着季则声往后退去:“我们先走。”

    谁知才后退几步,执事长老却似有所觉, 一双鹰隼似的双目直射过来:“谁在那里?”

    无论执事长老是不是黑袍首领, 现在都不能打草惊蛇, 谢轻逢想罢,带着季则声转身夺路而去:“走!”

    “落在我手里还敢走,休想!”执事长老眉一横, 转头嘱咐自己的弟子留守原地, 自己朝着远处两道人影飞奔而去。

    季则声和谢轻逢在林间夺路,执事长老紧咬不放, 眼看着天色暗尽,密林越来越深,后面的人仍是穷追不舍, 季则声不由道:“难道他想故意引我们到此, 再置我们于死地?”

    谢轻逢虽觉莫名, 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不对。”

    可到底哪里不对?

    他凝神沉思, 却不觉后方传来一道掌气, 执事长老虽在百米外,但掌气已经到了近前,季则声缀行在后, 自然看得清楚, 只张了张嘴, 话还来不及出口, 人已经扑了过来。

    凌厉的掌风擦着衣摆堪堪而过,谢轻逢被扑倒, 两个抱成一团的人登时失去平衡,顺着后山山坡翻滚而下,情急之中,谢轻逢只来得及将季则声紧紧抱在怀里,下一刻顿觉头晕眼花,天地翻覆,动弹不能。

    他们翻滚了很久,久到谢轻逢都快要分不清今夕何夕,正要咬牙自救,身下却忽然一空,二人竟直直坠入一道隐秘的寒潭深穴,溺进冰水之中。

    陡然入水,谢轻逢霎时屏息,捏了个避水诀,他看了一眼头顶的洞口,又低下头,却觉脚下水流湍急,寒潭之下似是别有洞天。

    他再不犹豫,搂着季则声向下游去,像两尾游鱼,穿过狭窄的石洞,逆着水流方向而去,游了约莫一刻,远处传来光亮,像是出口。

    谢轻逢说不了话,只能指指发光的洞口。

    季则声也已经适应了水底,接收到师兄的指示,遂点点头,谢轻逢放开他,自己打头阵上前探路,季则声跟在后。

    哗啦——狭窄小潭内,忽然冒出两个湿漉漉的脑袋,谢轻逢吸了口气,又抹了把脸,才开始仔细端详此地,却见水下通道通往之处,竟是一道可容三人并排通过的石穴通道。

    众所周知,修真界没有任何一个没有用的洞穴暗道,只要出现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不是藏着惊天秘宝等着主角来挖,就是和温香软玉美貌后宫困在里面出不去,这样方便感情升温,也方便做一些生米煮成熟饭的事。

    他看一眼刚冒出头来的季则声,心中微微一动,似有所觉。

    两人拨水上岸,浑身都在淌水,十分不舒服,季则声甩了甩头发,脸上很不高兴,嘴上却道:“现在执事长老应该追不上我们了吧?”

    谢轻逢捏了个诀,将二人身上衣物蒸干,季则声那点不高兴终于散去了,开始打量此地地貌,不禁疑惑:“这是何处?我们来后山这么多次,以前竟从未见过。”

    “师兄,我们进去看看吧。”

    谢轻逢又一顿。

    这熟悉的台词,这惊讶的神情,简直就和原著里季则声和曲新眉滚进文玉莲子的隐秘山洞时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地方,已经不言而喻。

    他天天在后山鬼鬼祟祟找了百八十个洞都没找到入口,跟着季则声轻轻松松就进来了,龙傲天不愧是龙傲天。

    谢轻逢托起掌心焰,二人顺着通道直行,又行了两刻,黑暗冰冷的石洞无所遁形,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莹白光亮的莲池,池中红鲤闲游,灵光涌动。

    而正中,一朵晶莹硕大的莲花静静开放,花瓣如透玉般剔透,花心已结出嫩绿的莲蓬,露珠滚落,彩光四溢,而旁边已经落下两三片花瓣。

    这朵透明莲花,想必就是谢轻逢苦寻许久的文玉彩莲。

    只是如今花叶凋敝,已成结子之象,想必不出十日,莲子就能取出。

    花期竟然生生比原著提前了一年还多,不知是不是因为剧情变故的缘由。

    不过好在龙傲天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宝物,谢轻逢跟着季则声,终于还是在彩莲结子前找到了入口。

    “这莲花晶莹剔透,灵气充沛,不似凡俗之物。”季则声评价道。

    “那是自然,它叫文玉彩莲,从种下到开花要千年之久,莲子能起死人肉白骨,是至宝中的至宝。”

    那万年雪莲并不是真的活了一万年,只是名字里有万年二字,就像什么千年山参,百年老字号之类,但这文玉彩莲却是足足活了一千年。

    季则声一听,又是惊喜又是担忧,不由道:“听说文玉彩莲是七弦宗的镇派之宝……我们擅闯此地,要是被掌门知道了,一定会受罚的。”

    谢轻逢笑了笑:“怕什么。”

    他不仅要擅闯,他还要把这东西收入囊中。

    虽然是有些对不住曲鸣山那个呕心沥血扶持正道的冤种掌门,但就算谢轻逢不拿,最后也会被别人拿,这东西生来就是要给龙傲天铺路的,谢轻逢拿一下也没什么。

    终于找到莲子,谢轻逢也松了口气,但担忧又爬上心头。

    彩莲不出七日莲子就会结成,七日内他必须动手,一旦拿到莲子,他必须离开七弦宗修复金丹,可事发突然,季则声体内心魔未解,若他贸然离开,身份暴露,季则声一定会知道自己上当受骗,怒不可遏。

    真是让人头大。

    季则声没有夺宝之念,谢轻逢自然也要装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他在莲子周围绕了一圈,没发现其他出口,心想曲鸣山进来估计走的是某个隐秘暗门,大不了他们原路返回罢了。

    又担心现在出去会和执事老头脸贴脸,故而二人一直在此地待到日出时分,才慢悠悠地离开此地。

    从寒潭出来时,朝阳初升,晨曦照入林中,驱散一点冬寒,谢轻逢暗暗记下寒潭位置,带着季则声悠哉悠哉回剑宗,谁知方才到校场,却见满场弟子围成圈,像是在看什么,田中鹤和其他脉的长老在正中,个个面色凝重,面前摆着一具尸体。

    谢轻逢心下登时传来不好的预感。

    拨开人群来到前方,却见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浑身剑痕,胸口正中一个血淋淋的大洞,体内金丹已不翼而飞。

    正是他们昨日在后山见过的执事长老。

    田中鹤弯下腰,见尸体僵硬泛紫,已然无力回天,闭了闭眼,转头看向校场另外一群哭哭啼啼的年轻体修:“你们说在后山发现执事师兄的尸首,现在一五一十道来。”

    一弟子哭道:“这几日来师尊心情不好,就总是带着弟子们到后山修炼除妖兽,昨夜师尊管教我们,中途好像看见了什么人,就留下弟子去追了,谁知到了天亮也没回来,弟子带着其他师兄弟们去找,却只看见了师尊的尸身……几位师叔,你们一定要为师尊报仇啊!!”

    堂堂七弦宗长老被人杀死挖丹,抛尸后山,那是天大的事。

    天阳子道:“执事师兄已是化神修为,怎会如此轻易被人杀害?手段竟还如此残忍!”

    谢轻逢看着尸体,更是疑窦丛生,若执事长老就是当初的黑袍首领,那他为何被杀,又为何被杀后被人挖去金丹?

    若他不是,又怎么解释他身上的掌印和剑伤?

    还是说他背后另有人主使?

    眼看着校场上的人越来越多,各脉弟子更是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铛铛铛——三道钟声响过,场上弟子登时一静,十分自觉得退开,只见远天之中,一束金色道影御剑而来,威压甚重,竟是还在养伤闭关的曲鸣山。

    落地之时,佩剑回鞘,他走进人群,步态从容不迫,自有一派凛然正气。

    田中鹤一见,面露担忧道:“掌门师兄,你的伤势……”

    曲鸣山摇摇头:“我已无碍。”

    他虽在闭关,但也不是不知风雨,短短不过数月,七弦宗接连变故,现在就连长老都为人所害,他就算伤重,也不得不出来主持事宜。

    他垂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首,又仔细查看了伤势,见此惨状,不禁动容:“……将师弟的尸身送回去吧。”

    又转向其他人:“大家稍安勿躁,执事长老之死,必会查出结果。”

    “从现在起,封闭山门,无论外宗还是本宗弟子,一律不得外出,各脉戒严,排查本宗弟子去向。”

    “各脉长老会同我调查后山,追查凶手,务必会还执事长老一个公道。”

    “先散去吧,诸位长老随我到议事堂。”

    铛铛铛——又是三声钟响,这是全宗戒严的信号。

    校场上的弟子慢慢散去,谢轻逢和季则声也回到了剑宗别院,如今全宗戒严,无事不得外出,季则声跟在谢轻逢身后,一进了门就不由道:“师兄,如今要怎么办?”

    执事长老一死,线索全断了,敌人在暗我在明,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季则声道:“掌门师叔今日那么生气,还下令所有人不得外出,是铁了心要找到凶手。”

    “恐怕不止是找到凶手那么简单,”文玉彩莲结子在即,如今又出了人命,曲鸣山必定有所警戒,更会着急各脉长老日夜看守,谢轻逢想要得手,必定难上加难。

    “到底是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闯入七弦宗,又能杀死执事长老……师兄,我越来越乱了,”季则声揉揉太阳穴,十分苦恼,谢轻逢却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开口。

    文玉莲子失窃,七弦宗上下必定大张旗鼓,谢轻逢必定不能待在此地,可事发突然,他要怎么和季则声开口?

    “不过只要我们规规矩矩待在剑宗,应该也不会卷入风波,待掌门师叔找到凶手,我们再继续追查那群黑袍人也不迟,”季则声对谢轻逢的房间可谓轻车熟路,自顾自找了位置坐下开始喝茶,见谢轻逢沉默不语,以为他还在担忧,不由道,“不必担忧,这几日我会来陪师兄一起睡,要是有人想灭口,我也可以保护师兄。”

    虽然师兄只是筑基期,但他一点也不嫌弃师兄,而且师兄的被窝很暖,两个人睡很舒服。

    而且他的宝典里写了,两个人睡一张床,更能让感情升温。

    谢轻逢一顿,也没拒绝:“你想来就来吧。”

    季则声眼睛亮了亮,不由分说就回房,等梳洗完抱着枕头过来时,谢轻逢还坐在桌边,捏着一管狼毫写写画画,看样子竟是一张地图。

    他凑过去看一眼,谢轻逢放下狼毫,将墨迹吹干,才拿起来递给季则声:“给。”

    季则声接过看了两眼:“这是何意?”

    “是我老家的地图 ,你顺着地图走,就能安全走到我家。”其实是穿过魔林抵达藏镜宫的安全路线,若他得手,必定会回藏镜宫闭关修复金丹,若季则声真气不过,就来藏镜宫找他算账。

    也好过怒火中烧,一气之下就黑化。

    季则声捏着地图,似有所感:“师兄……你要回家了么?”

    谢轻逢点点头:“就在这几日。”

    季则声一听,立马不干了:“为什么?你之前并没说过……为什么这么突然?”

    谢轻逢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昨夜收到家中来信,有点急事要离开一趟,要是想师兄,你就顺着地图来找我吧。”

    事发突然,不得不兵行险着。

    季则声捏着那张粗略的地图,一没地貌二没名字,怎么看怎么像忽悠人,他一把扔开地图,和师兄一起睡的喜悦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不好的预感:“一定要走么?什么时候回来?”

    谢轻逢算了算时间:“至少三个月。”

    崔无命说修复内丹大概要闭关三个月才行,不过那个时候他必定身份暴露,季则声说不定见了他就要杀要剐的。

    季则声听完,果然沉默下来,半晌又重复道:“……一定要去么?”三个月,他从没和师兄分别过这么久。

    谢轻逢也不忍心,只道:“十万火急。”不去就活不了,不然这辈子和季则声没可能。

    他都这么说了,季则声还能说什么,扔了地图就回到床上,盖着被子默默生气。

    谢轻逢在心里叹了口气,眼见对方就算再气都要和他睡,某一瞬间他都想告诉季则声说师兄不去了,师兄一辈子陪着师弟。可这种想法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他不是季则声,更不是笨蛋,他知道自己喜欢季则声,也看得出小师弟羞涩的心意,只是如今时机不对,若贸然捅破,反而更棘手。

    季则声对他全无隐瞒,即便是喜欢,也坦坦荡荡,毫无心机,可他从见面开始都是步步为营,若轻易说喜欢,日后东窗事发,必定会被误以为是阴谋诡计。

    他宁愿等事发之后,再亲口说出。

    天刚黑不久,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只是季则声生气,早早就上了床,谢轻逢沉默着梳洗完毕,慢慢来到床边。

    季则声侧身向里,还给他留了一大片位置,生怕他不上来睡,谢轻逢心下又一阵柔软,借着房内暖光,将人翻过来:“怎么,生气了?”

    倒是没哭,只是皱着眉头闭着眼,一看就是装睡等人来哄,要是谢轻逢敢不理他,那今晚睡觉就得睁一只眼。

    季则声睫毛抖了抖,才慢慢睁开眼睛:“你给我买板栗,说只喜欢我一个,是不是都在敷衍我?”

    谢轻逢道:“真要敷衍,我就不会理你。”

    季则声又不说话了。

    谢轻逢看着他低垂的眼,慢慢俯下身,吻上额头,再慢慢向下,吻过眉眼,鼻梁,再到嘴唇。

    “季则声,我敷衍过的人不少,但独独没有敷衍过你,”他捏着季则声的下巴,粗|暴地吻下来,如同临世的风雷,又像海上的暴雨。

    谢轻逢虽然嘴上轻浮,但从没有这样过,季则声被他亲得头脑发懵,只觉得嘴唇都在发痛,下意识反抗,等这一吻结束,被子和枕头都错了位,谢轻逢下唇已经出了血,季则声呆呆的看着他,说不出话。

    谢轻逢舔了舔血迹,丝毫不在意,他拉着季则声手,抚上刚结痂不久的心口:“摸到了吗,想不想要?”

    手掌下,是热情鼓动的心脏,扑通扑通,十分有力。

    季则声不知道他这么说是暗示还是明示,只跟着点点头:“……想要。”

    谢轻逢又亲了亲他:“这是一颗恶人的心,如果你喜欢,我就挖出来送你,要是你讨厌,我也挖出来送你。”

    可能送心的前提,是这颗心还活着,这个人还活着。

    他用尽了毕生耐心,温声道:“再等师兄三个月,好不好?”

    三个月后,无论你对我恋恋不忘,还是对我恨之入骨,我都捧心站在你面前,绝不反抗。

    他说的太诚恳,也太温柔,季则声不得不动容,不得不相信,他好像猜到了谢轻逢的未竟之言,又好像没猜到,最后只能道:“我只等你三个月。”

    要是三个月不回来,他就算翻遍整个修真界,也要把谢轻逢抓回来。

    他们各怀心事,同床异梦,就算谢轻逢嘴上不说,但季则声还是能感觉到师兄目光越来越冷淡,越来越坚定,像是做了孤注一掷的决定。

    执事长老死后的第五天,七弦宗上下戒严。难得是个大晴天,朗月高悬,却越发冷得刺骨,再过十天就是除夕夜,而再过两天,谢轻逢就要离开七弦宗。

    三更时分,榻上之人陡然睁眼,双目清明,无半点倦色,侧目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季则声,谢轻逢起床披上衣服,又下了一道隔音障,才佩上银鞭和禁锋剑,提步出门。

    他骗了季则声,他今日就要离开。

    桌上的烛台下压着地图,等季则声明日醒来,自会知晓一切。

    他最后看了一眼扔在熟睡的人影,才阖起房门。

    房门外,两道人影已经静候多时,却是崔无命和西陵无心。

    他理理衣袖,冷声道:“走吧,去后山。”

    静谧别院,三道身影很快消失不见,值守的剑宗弟子只见三道迅疾的影从眼前闪过,快得就像树梢投下的倒影,遂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欠,转头和旁边已经在打瞌睡的弟子抱怨起来。

    “都大半夜了还守什么,天这么冷,人人都要睡觉,谁没事去后山找冻啊?”话说才完,却觉得背后一凉,像是有人在看他,一转头,却只看见那棵梧桐立在原地,树叶不时沙沙作响。

    他挠了挠头,又转了回去。

    而梧桐树后,静立着一道玄色身影,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腰间一柄长剑如同白玉,剑光如新月。

    看着三道人影远去的方向,他默了默,慢慢抿起嘴唇。

    第49章 死遁

    正值月中, 满月高盈,谢轻逢独行在密林之中,他记得路线,自然轻车熟路。

    崔无命和西陵无心修为不如他, 故而潜伏特在外围开道, 只要他一得手, 就和崔无命连夜离开七弦宗,西陵无心拿到莲子后就继续留在七弦宗,替谢轻逢看顾心魔入体的季则声。

    顺着寒潭潜入, 又找到熟悉的通道, 不过半刻,谢轻逢就已经抵达莲池, 却见池中晶莹剔透的莲花凋谢殆尽,独独剩下一柄碧绿通透的莲蓬,上面镶嵌着七颗碧绿的莲子, 散发着一股独有的清香。

    这是莲子彻底成熟之兆, 飞身掠过去, 原地只剩下半截新鲜的绿茎, 他将折下的莲蓬收好, 没有了彩莲灵气的供养,满池莲花转瞬枯萎,唯余残叶。

    转身欲退, 后背却传来一阵掌风, 阴险无比, 他堪堪躲过, 一转头,却是先前在白山黑水下见过的黑袍首领。

    谢轻逢一顿:“是你?”

    这家伙怎么会在这?

    黑袍首领又一掌袭来:“将莲子交来!”

    季则声不在, 谢轻逢自然不必隐瞒修为,禁锋出鞘,冷冷而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抢?”

    剑光毕现,照出他冷冽刻薄的眉眼,剑锋刺去,那黑袍首领迎击不得,接连后退几步。

    谢轻逢又一剑斩出:“你倒聪明,知道弄个替死鬼出来转移注意。”

    黑袍首领堪堪避开,被削断半片衣角:“若不交出莲子,今夜你休想离开!”

    谢轻逢冷笑一声:“不把你变成尸体,我也没法安心离开。”

    狂暴的灵力朝黑袍首领扑面而去,一掌击出,对方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直直飞出,撞到身后石壁上,发出“砰”得一声巨响。

    这么大的动静,一定会将人引来,必得速战速决才行,他手握魔剑,扬起剑锋,身形如影,倾尽全力一剑,剑刃直直刺进黑袍人的左胸,连同魔剑也刺进石壁三分。

    剑下之人“哇”得吐出一口鲜血,垂头不动了,谢轻逢抽回长剑,掀开对方覆面的头巾,随着覆面解开,竟露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轮廓分明,面容冷淡,要是再勾起唇角笑一笑,那便是十分的刻薄。

    竟是他自己的脸!

    怎么回事?

    他心知有诈,后退两步,却见原处尸体化作飞灰消散,方才被他一剑钉穿的石壁发出一道刺耳的“咔哒”声,随即晃动了几下。

    哗——,一道隐秘的暗门在石壁上转出,露出一条灯火朦胧,斜斜向上的暗道,想必就是七弦宗掌门及长老们出进之处。

    而此时此刻,一人手持烛火,伸手推门的动作还未收回,脸上却带着十成十的诧异:“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田中鹤。

    电光火石,谢轻逢已知中计,再不犹豫,禁锋剑就已经贴上了田中鹤的脖颈:“不想死就别动。”

    后者全身一僵,不由道:“你悠着点,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谢轻逢一言不发,锁住他的经脉:“其他人在哪里?”

    “什么其他人?老夫只是奉掌门之命下来取东西……”田中鹤说完,看一眼谢轻逢身后的莲池,却见满池枯萎,莲子不翼而飞,不由道,“是你取走我派至宝,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谢轻逢笑笑:“万万不可也已经来不及了。”

    谢轻逢:“曲鸣山和天阳子在那?是守在暗道,还是寒潭外?”

    田中鹤却道:“老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了……”

    “那就是两边都有人了,”谢轻逢掰着田中鹤的肩膀,带人拾级而上,暗黑的通道又长又深,行了不到半刻,视野陡然开朗,出口处,众人手持武器,显然是等候已久。

    曲鸣山为首,负剑而立,各脉长老紧随其后,天阳子乍见谢轻逢的面容,脸色陡变:“你这逆徒——如此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谢轻逢不发一言,只是推着田中鹤走出暗道:“若各位还想要他的性命,就放我离开。”

    田中鹤道:“你先把莲子……莲子留下……”

    谢轻逢朝他肚子捣上一拳:“让你说话了吗?”

    田中鹤登时闭嘴了。

    “师弟!”天阳子脸色一凛,再看向谢轻逢时已是勃然大怒,“谢轻逢!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轻逢不欲与他辩驳,只是转向为首的曲鸣山:“掌门师叔,若不想要田长老的性命,你们尽管拦我去路。”

    曲鸣山眼见田中鹤被一拳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下意识握紧手中佩剑,面色仍旧沉凝稳重:“谢宫主,我七弦宗向来与你藏镜宫井水不犯河水,你何必赶尽杀绝?”

    一听“藏镜宫”三字,诸脉长老都愣住,直直看着谢轻逢,后者微微一笑,身份被捅破却不曾在意:“曲掌门好眼力,既然你已识破了我的身份,就应该知道,我说得出,必做的出。”

    天阳子听他亲口承认,登时心神俱震,懊悔不已:“你怎么会……你怎会……我当初怎么会将你收入门中……”

    懊悔片刻,他又陡然回过神来:“是你!是你杀死了执事师兄……就连仙首会和掌门中毒之事,也必定是你的手脚……藏镜宫主,你好歹毒的心肠!”

    在石洞之下看见那具消失的黑袍尸体,谢轻逢就已经猜到是这样的结局,邪道中人如过街老鼠,就算不是他做的,如今也成他做的了,不过这群掌门长老的脑子真是一点都不好,被人轻轻松松当了枪使。

    但他还是要解释两句:“本座只为文玉莲子而来,其他事与我无关。”

    天阳子拔剑道:“还在狡辩!”

    看吧,他就知道是这种画面,说了也白说,不如直接动手。

    银鞭从腰间飞出,登时缠住天阳子的佩剑,他一动手,其他人自然不甘示弱,不过碍于田中鹤在他手中,不免束手束脚,不过十数招,天阳子就已被卸了佩剑,被银鞭捆缚,动弹不得:“你这魔头,无药可救,丧尽天良!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谢轻逢手里有两个人质,自然什么都不怕:“你我师徒一场,我不想伤你性命,不过若一心求死,我也能遂你心愿。”

    天阳子道:“你要杀便杀,难道我还怕死吗?!”

    田中鹤却道:“师兄,性命攸关,万万不可啊……”

    天阳子转头瞪一眼田中鹤,谢轻逢却只看着曲鸣山:“曲掌门,你是想要两位长老的性命,还是想要你们的门派至宝?”

    曲鸣山道:“放了两位师弟,在下同你公平决斗。”

    谢轻逢摇了摇头:“且不说你们今日那么多人打我一个,算不得什么单打独斗,何况本座是魔修,怎会迂腐到答应你的条件?”

    “最后一次机会,若不让路,别怪本座一气之下,屠尽半个七弦宗。”

    曲鸣山修为再高,也只不过是合体期,谢轻逢就算金丹有损,也是实打实的大乘期。

    就算正道仙门联手,也不一定能制服谢轻逢,更何况区区一个七弦宗?

    见此情形,曲鸣山踌躇良久,只能抬手,让包围的长老和修士让出一条通路:“谢宫主……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谢轻逢微微一笑:“那是自然。”

    他带着两个人质,大摇大摆地离开后山,曲鸣山带领众人紧随其后,亦步亦趋,却又不敢妄动。

    见此情形,谢轻逢不由感叹当反派大boss真是太爽了,尤其是这种奉强为尊的世界观里,就算是原主,除了被季则声杀的时候比较窝囊,其他时候却是实打实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带着两个老头一路来到校场,甫一落地,却见校场三三两两几个弟子,正中立着一道持剑的玄衣身影,月色之下,说不出的清瘦孤寂。

    他微微一顿,后者也抬眼看来,看见被谢轻逢随手扔在地上的师尊和田长老,不由一顿:“师兄?”

    季则声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待谢轻逢说话,曲鸣山就已带着一众长老和弟子杀到,偌大的校场中,顷刻就挤满了修士。

    “谢轻逢,不必再逃了,你的两位护法已经暴露,从百丈凌峭之上坠亡,你等不到他们接应了,”曲鸣山劝道,“收手吧,藏镜宫主。”

    先前行动,谢轻逢让西陵无心假扮成花见雪的模样,就是避免暴露。

    如今听到坠崖身亡,他反而松了口气,只是还未动作,就听面前人道:“……藏镜宫主?”

    声音难以置信。

    谢轻逢一顿,心想自己又是偷偷出门,又是下隔音障,就是为了避免如今针锋相对的局面,谁想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他看着季则声的眼睛,喉咙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事实如此,他已无力分辨,只叫了一声“师弟”。

    季则声看着他,迟迟不语。

    虽早有觉悟,早知谢轻逢有事瞒他,可一朝事发,那个日夜陪伴身侧的筑基期师兄,摇身一变就成了藏镜宫主,魔道至尊。

    怪不得谢轻逢总说自己是恶人,原来一切早有预兆,只是他一心想着和师兄在一方别院里养孔雀共修行,却从未怀疑过谢轻逢口中的恶人是何故。

    说不定从初见至今都不过虚与委蛇,哄他骗他,欺他心软,那些同门情深,兄友弟恭,不过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营造出的重重假象。

    他怎又能奢求谢轻逢和自己隐居一隅,岁月静好呢?

    谢轻逢看着他渐红的眼眶,不忍道:“师弟……”

    谁知季则声却是后退几步,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别叫我师弟!”

    谢轻逢沉默了。

    那些姗姗来迟的修士才一赶来,就看见这副师兄弟反目成仇的大戏。

    有人道:“季则声,你和这个魔头朝夕相处,对他的所作所为竟全然不知?”

    一人道:“若是有意隐瞒,他又怎会知晓,若是提前知晓,又怎会受他诓骗许久?”

    又一人道:“呵呵,你们倒好心,他季则声和这个魔头先前一同顶撞执事长老,在七弦宗的桩桩件件,连我们都有所耳闻,执事长老惨死,你们怎么就能确定他不是帮凶?!”

    “就是!说不定只是做出样子,诓骗我们罢了!!背地里不知道会有什么私情!”

    眼看众人已经开始往季则声身上泼脏水,谢轻逢最不想看见的画面还是发生了,他凝目,将地上两个人质踢开,慢慢走到季则声身前,唤了对方的名字:“季则声。”

    如今情势,就算留人在七弦宗,也不一定能保全,说不定还受他牵连,谢轻逢二话不说,银鞭挥出,破开人墙,卷起季则声的腰就走。

    曲鸣山登时上前,扶起两位受辱的师弟,谁也不知道这个魔头扔下人质,卷走季则声是意欲何为。

    “还说他们没有私情?!这不明摆着的,谢轻逢这样保全他,季则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如一并杀之,永绝后患!!”

    季则声陡然被劫,却是又惊又怒,不过片刻,二人就已经到了百丈凌峭处。

    “放开我!”剑光袭来,谢轻逢只得收鞭,后退两步,风急啸,冬夜寒,二人面对面站在桥心。

    这条路他们走过无数次,凡剑宗弟子,上下来回,必得经过这道骇人的天堑和狭窄栈桥,可如今他们站在桥上,却已不复从前。

    谢轻逢温声道:“季则声,你要不要跟我走?”回藏镜宫,他自能保他周全,想留在这里,他也不强求。

    季则声被强行带到此地,谢轻逢一句话不解释,开口就问他走不走,他只觉浑身发冷,却比不上心更冷:“谢轻逢,你把我当做什么,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随意诓骗玩弄的傻子是不是?”

    他眼眶泛红,却强忍着不流泪。

    “你骗我说后天才走,却不守信用,半夜悄悄出门,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你明明就不打算留下,不打算回来找我,现在要我跟你回到藏镜宫,我又算什么?”算一时兴起的玩物,还是大名鼎鼎的藏镜宫主手下,处处留情的男宠之一?

    谢轻逢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画面,季则声强忍伤心的模样比流眼泪时还叫人无措,可是去是留,必要做出选择。

    “我早知你不愿,”道魔殊途,季则声这么坚定的人,又怎会轻易应允,“确实是我骗你,你若气不过,就让我百倍偿还罢。”

    他边说边抽出长剑,禁锋剑刃正对着季则声的心口,竟是一刀两断,彻底反目之势,季则声眼睁睁看着师兄的剑尖对准自己,只觉如置身数九寒天,心痛难当。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恨意翻滚,驱使着他将佩剑对准谢轻逢,他眼底猩红隐现,杀意汹涌,还不待众人反应,这曾经兄友弟恭的二人就已经长剑相接,兵戎相见。

    季则声真是谢轻逢见过最有天赋的修士,即便他们二人修为差别如同天堑,季则声却仍是面不改色,招招凌厉,剑剑无情。

    二人眨眼便走过百招,季则声已然力有不逮,却仍不放弃,谢轻逢仔细端详着这张脸,看着他彻底无情时是什么模样,却觉得不如以前意气风发,眉开眼笑。

    又走过百招,季则声终于体力不支,围观的修士眼睁睁看着他们兄弟反目,却不曾出手,眼看着季则声愈战愈勇,却如何也改变不了不敌之势,曲鸣山眉目一横,陡然入战局,谢轻逢只察觉背后传来剑气,堪堪躲过,曲鸣山却又转手一掌。

    这次他却没有躲开,曲鸣山那用尽全力的一掌拍在后肩,谢轻逢不由得踉跄两步,眼看着季则声一剑刺来,他唇角勾了勾,禁锋剑岿然不动,而同尘剑裹挟着凌厉的剑意,又直直刺进不久前才结痂的心口。

    一剑穿心,与原著别无二致。

    耳听得众位弟子的欢呼声,季则声才陡然回神,却见那一柄长剑从谢轻逢心口刺入,鲜血顷刻洇湿了白衣,他登时松开剑柄,后退两步,如梦初醒。

    怎么会……怎么会……谢轻逢可是大乘期的魔尊,又怎会轻易就被他刺伤?

    谢轻逢不发一言,只是冷着脸将同尘剑从心口拔出,“咣当”一声掉落在地。随即禁锋剑出,向后扫而去,轻易就将曲鸣山从前到后刺个对穿。

    “凭你们也想杀我?”

    不过眨眼片刻,两大高手重伤,围观的修士和长老登时找到时机,前来相助,季则声顷刻被人潮裹挟,眼睛里却只剩一道刺目的白衣。

    禁锋剑意荡开,挥退来敌,而受伤的人也一步一步往后退,直直退到栈桥边缘。

    季则声瞳孔一缩,“师兄”二字还未喊出声,却觉得喉咙一窒,发不出声。

    他想扑上前,却觉得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是禁言咒和定身术。

    他似有所觉,心下只觉惶然,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轻逢负伤退到桥边,拭掉嘴角的血迹,笑道:“谁都想要我的命,我偏不应允。”

    他说完,竟是反手一掌,打在自己胸前,那翩然白衣如同振翅的白鹤,直直坠入万丈深渊,失去意识前,他只能尽力抬起眼皮,再望小师弟一眼。

    季则声动弹不得,一时只觉得气血翻滚,强行突破定身术,却是一口红血吐出,两眼一黑,再人事不省。

    不过三日,修真界上下就已传遍,藏镜宫主谢轻逢,一生作恶多端,天怒人怨,被七弦宗掌门曲鸣山和剑宗弟子季则声联手斩于剑下,同左右护法一同跌落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自此,邪道没落,仙道永昌.

    藏镜宫主身亡后的第三年,在某个不知名的水乡小镇棺材铺中,一具冰冷的尸体睁开了眼。

    谢轻逢突然清醒,陡然坐起,却觉得头脑昏聩,四肢无力。

    他一转头,就见两道熟悉人影,却是崔无命和西陵无心在锯棺材板。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片刻后才道:“我……睡了多久?”

    那二人齐齐转过身,眼中惊喜,西陵无心道:“你睡了三年。”

    谢轻逢:“三年?”

    为什么不是三个月?!

    他忽然有个不详的预感:“季则声呢?”

    崔无命:“……”

    西陵无心:“……”

    谢轻逢:“?”

    为什么沉默?

    他伪装中剑假死,季则声定能洗清嫌疑,难道是七弦宗的人迁怒于他,还是他的心魔出了问题?还是说他已身死……

    谢轻逢不敢再想,只冷声道:“季则声人呢?”

    西陵无心道:“他无事,他过得很好。”

    崔无命点点头。

    谢轻逢又道:“他人呢?”

    这两又吞吞吐吐起来,谢轻逢烦不胜烦:“有话直说!”

    崔无命道:“在藏镜宫。”

    谢轻逢不由道:“他一直在等我?”他强撑着爬出棺材,打算即刻去见被自己抛弃三年的小师弟。

    崔无命却“扑通”一声跪下了,不让他走,更沉默着不说话。

    谢轻逢不明所以,西陵无心也上来拦住他,说出来的话却让谢轻逢愣在原地。

    “他是新任藏镜宫主。”

    第50章 黑化小师弟

    “……新任什么?”谢轻逢以为自己听错了。

    西陵无心和崔无命又沉默了。

    谢轻逢皱起眉头:“什么时候的事?”

    崔无命道:“半年前。”

    谢轻逢匪夷所思:“他不过才元婴期, 你和左护法已经化神期,七殿主人也都是元婴以上修为,你们那么多人,连一个藏镜宫都守不住?”

    且不说七殿主人野心勃勃, 就算谢轻逢死了, 就算窝里斗也不可能退位让贤, 让一个年轻的七弦宗弟子管束他们,是何等的天方夜谭?

    退一万步,谢轻逢还没死呢。

    崔无命道:“可他闯入藏镜宫, 强占宫主之位时, 修为已是合体期……属下无能,守不住宫主之位。”

    谢轻逢:“???”

    什么期?

    原著这个时候季则声最多也才化神期, 还是开了金手指和男主加成,怎么突然就到合体期了?

    合体期下一重就是大乘期,他要再睡两年季则声怕是真要称霸修真界了!

    他才站稳, 却觉两眼一黑, 崔无命立马上前扶住:“宫主息怒, 他虽强占了宫主之位, 但门内教众都不服管教, 怨言颇多,只是碍于他的威势才隐忍不发,如今您醒来, 如何没有东山再起之日?待您身体痊愈, 我们再杀上藏镜宫, 手刃季则声, 夺回宫主之位!”

    谢轻逢道:“这个不急。”

    崔无命又道:“还有一事,属下百思不得其解, 藏镜宫周围是百里魔林,非我教教众,断断不可能孤身一人穿过魔林还安然无恙,属下当时也是考虑到此,才带着宫主避世疗伤,谁知却被季则声杀个措手不及。”

    “宫主,藏镜宫内部一定出现了叛徒,而且此人身份不低,说不定就在七殿主人之中。”

    谢轻逢:“……”

    哦,该死,那张穿过魔林的地图是他亲手交到季则声手中。

    他先前以为自己修复金丹只需三个月,待季则声穿过魔林来到藏镜宫,看见自己金丹开裂,又受他一剑,必定会心软下来,到时就算有千般误会万般无奈,也能一一说来。

    谁知他一觉睡三年,醒来竟是天翻地覆,就算他平时多稳重多运筹帷幄,此刻心中也是狂风过境,寸草不生。

    他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容我想想。”

    他陷入沉思,一语不发,旁边二人自然也不说什么,该煎药的煎药,该锯棺材板的锯棺材板,良久,西陵无心才端着药碗过来:“把这碗药喝了。”

    说起药,谢轻逢才想起一事,伸手一探胸口,却是摸到了一颗完好无损的金丹,心想终于有件事是没翻车的了,心中稍稍宽慰,便道:“本座伤已好全,这是什么药?”

    西陵无心道:“固魂养元的药。”

    谢轻逢心乱,不疑有他,接过喝下,又道:“你小妹的伤势如何?”

    听他问起,西陵无心一顿,双膝落地,贴地拜下:“她经脉复原,寿命延长,已能重返仙途,多谢宫主。”

    谢轻逢先被穿心,后又坠崖,现在金丹复原,又捡回一条命,必定是有西陵无心一份力:“是你以身犯险,倾力救她,何必谢我,我还要谢你。”

    西陵无心叩头谢完,又直起身来,恢复冷淡神情,面不改色:“你才复原,这几日就留在此地,多观察些时日。”

    谢轻逢那还有心思留在这里观察:“不成,我要去藏镜宫。”

    西陵无心瞥他一眼:“若是还抱着回去和季则声重修旧好,成双成对的心思,我劝你还是算了。”

    谢轻逢一顿:“此时此刻他必定恨我入骨,若再不去,他这辈子都怕是不会原谅我了。”

    西陵无心又道:“你坠崖那日,季则声怒急攻心,昏死过去,我借用花护法的身份,无人怀疑,又担心他的心魔,故而安置你之后又回到七弦宗替他查看伤势,谁知他才醒来,就一个人跑到百丈凌峭,呆呆坐着。”

    陡然听到她提起季则声,谢轻逢一时怔愣,半晌才道:“当时情势紧急,他想留在七弦宗,我就佯装与他决裂,反目成仇,替他洗清嫌疑,如今想来,此举只会让他恨我更深。”

    西陵无心点点头:“你坠崖之后,他受打击颇深,不信你死,直到某一日,他来到你坠崖之处,毫无预兆,一跃而下。”

    西陵无心彼时正端着熬好的药到处找人,见别院无人,就耐着性子去了百丈凌峭,果然看见季则声一个人呆呆坐在栈桥上,怀里抱着同尘剑,看着桥下的万丈深渊。

    听见脚步声,才慢慢转过头来,眼底漫上赤色,又似隐含泪光,只是夜色昏暗,西陵无心瞧不太真切,再看时,季则声已经转回了头,看着无尽深渊,喃喃自语:“你骗我负我,又同我决裂,还要抛下我。”

    “你说欺人者百倍偿还,你用性命相赔,是铁了心要和我恩断义绝,死生不见是不是?”

    “师兄,你好狠的心。”

    他呆呆说完,却是上前一步,紧闭双眼,下定决心一般,自谢轻逢坠落之处一跃而下。

    那孤傲玄衣远不如白衣显眼,一坠入夜色,便顷刻如同雨滴入海,再难分辨,西陵无心眼睁睁看着他跃下,伸出的手却扑了个空。

    季则声坠崖身死的消息一出,七弦宗上下俱是五味杂陈,为保门派名声,对外只声称季则声在与藏镜宫主决斗时受了内伤,无力回天,伤重而死。

    谢轻逢坠崖是早早安排好的,西陵无心早知他不会死,可季则声已有死志,百丈深渊,必定尸骨无存。

    她懊恼之下只能离开七弦宗,尽心救治谢轻逢,谁曾想季则声坠崖两年半后,一位无名无姓的合体期高手横空出世,只花了三天就穿过魔林,杀上藏镜宫,强夺宫主之位。

    “他从百丈凌峭出来后,修为暴涨,性情也大变,他恨你入骨,接手藏镜宫后就命教众四处寻找你的踪迹,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西陵无心将所知之事一五一十说出,却见谢轻逢神情越来越冷,只能道,“我们躲在棺材铺,也是担忧他找到踪迹。”

    谢轻逢听她细细说来,却觉揪心不已,若说季则声坠崖时还对自己存有几分顾念,那如今必定是心已冷透,唯留余恨。

    好在就算剧情乱成了一锅粥,季则声的男主光环也还在,秉持了主角坠崖不死,还能狠狠升级的作风。

    要是季则声身死,他才真的不知该如何。

    “取我的剑来,我要回藏镜宫。”

    崔无命一听,登时道:“宫主,你才刚醒,不妨稍等些时候再……”

    谢轻逢打断他:“十万火急,一刻都不能再等了。”他说罢起身,自己披上外袍,又去取一旁的佩剑,谁知才碰到剑柄,却是一阵头晕目眩,手中的佩剑似有一股吸力,将他整个人分成两半。

    谢轻逢只听耳边扑通一声,脚边登时倒下一道白影,竟是这轻轻一碰,他神魂出窍,肉|身直接倒下了。

    谢轻逢:“……”

    好在大乘期的神魂强悍,离了体无碍,他看着地上那具娇弱的身体,不由道:“谁又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见瞒不住,西陵无心只道:“你金丹和心口剑伤痊愈后,神魂常有不稳,总是莫名离体,不知是何缘故。”

    谢轻逢:“……”

    难道是他的魂魄和原主的身体不契合,那先前为何没有反应?

    “具体情况我会再仔细查探,不过为今之计,还是先用固魂锁锁住神魂和身体,避免发生魂魄莫名离体的情况。”

    谢轻逢想了想:“这个容易,固魂锁就本座的寝殿里,让崔护法去取一趟便是。”

    崔无命道:“这个……”

    谢轻逢现在的心脏已经强大到可以能接受任何意外了,瞥了他一眼:“又怎么了?”

    崔无命道:“宫主息怒,您的寝殿现在是季则声在住,他已昭告全教,谁敢踏进一步,就砍谁的双脚。”

    谢轻逢:“……”

    好啊,把师兄的手下和门徒都撬走了不说,就连寝殿也要霸占。

    他忍不住磨了磨牙:“那我亲自去。”

    他下定决心,西陵无心和崔无命再怎么劝阻也无济于事,何况谢轻逢的寝殿内有禁制,想要取固魂锁非他不可,故而只能另想办法。

    少顷,崔无命抱着一个黑衣纸人进来,这是个折中的法子,将谢轻逢的神魂附在纸人上,随他一同去藏镜宫,留西陵无心在棺材店看守肉身,也稳妥些。

    谢轻逢心说也行,见崔无命将那纸人摆好,神魂进入,纸人瞬间醒来,他动了动手腕,理了理衣摆,发现这具临时变化的身体竟同活人一般无二。

    这纸人是个少年人的模样,故而他附身化形,也化作了少年,只是眼尾上挑,唇角带笑,虽不刻薄,但却带着几分邪气。

    “宫主,这纸人做的身体虽和活人一般无二,但毕竟是假的,切记不要沾水才好。”

    崔无命一五一十交代完,就和谢轻逢往魔林而去。

    不过半日,二人就到了藏镜宫校场,平日里在校场上决斗比武杀人寻仇的都安分下来,只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话,低声下气的,崔无命带着谢轻逢穿过校场,直奔正殿。

    各殿主人今日惯例议事,只是都战战兢兢不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隐有苦态,贪殿主人不仅戴着义肢,如今两条腿也打上了石膏,行动不便,只能坐在轮椅上,由手下推着,看样子这群手下也被季则声好好收拾了一顿,最悠然的居然是花见雪,居然还有心情看书。

    崔无命才带着谢轻逢进来,各殿主人登时两眼放光,七嘴八舌道:“崔护法,你来了——”

    “找到人没有?”

    崔无命看一眼谢轻逢,又坦然自若地摇摇头:“没有。”

    众人又开始唉声叹气,这半年来,他们被季则声压着,什么都不能干,天天都在找谢轻逢的下落,要是有异议,就会像贪殿主人一样被活生生打断两条腿。

    “尊主呢?”崔无命左右环顾片刻,却不见季则声的影子,不由问道。

    嗔殿主人连蛇都玩不动了,懒洋洋地躺在座上,随手指了个方向:“在后殿。”

    “我去看看,”崔无命给谢轻逢使了个眼色。

    “你去吧,小心别也被打断了腿。”

    当年七弦宗一战后,众人皆以为藏镜宫主同左右护法坠崖而死,欢欣鼓舞好几天,然而季则声孤身杀上藏镜宫,却见左右护法都活得好好的,故而将他二人囚禁起来,审问了三日,让他们说出谢轻逢的下落。

    花见雪无妄之灾,自然吐不出什么来,崔无命拼尽全力护主,只道当时谢轻逢坠崖后并没有按照约定与他们汇合,想必谢轻逢被一剑穿心后身死,尸身落入百丈凌峭下的江水之中,尸骨无存。

    季则声当时听完怔愣许久,一言不发地离开,过了四五日,左右护法就被放出地牢,倒是没再提起谢轻逢坠崖的事,只是派崔无命四处寻找他的下落。

    谢轻逢此来突兀,崔无命未免季则声生疑,故而只说他是派来伺候季则声的手下,此刻他端着一盘葡萄跟在 崔无命身后,身边也是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少年,听说要给季则声送水果,个个脸拉得老长,谢轻逢不明所以,只道:“我见你一路唉声叹气,怎么,这位‘宫主’当真如此厉害?”

    那少年道:“那是自然,你不知道他有多难伺候!阴晴不定,动不动就发脾气,上回他推倒了屏风,还让我们所有人把脸蒙起来伺候他!”

    “上上回有个不长眼的为了讨好他,送了套绣银线的白衣给他,谁知他一怒之下就把衣服烧了,脸色黑得吓死人。”

    “这个宫主比上个宫主还难伺候,我的命真苦呜呜呜……”

    谢轻逢边听他说,更觉诧异,季则声的性子一向最柔软,能当面团捏的那种,如今听着少年描述,却像换了个人,比之原著那个阴狠毒辣的邪尊更胜一筹。

    原著的邪尊好歹头脑清醒,可现在的季则声却像是已经疯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皱起眉头,心下越发沉凝下来。

    藏镜宫,后殿

    季则声从睡梦中睁开眼,手里还握着一块随身玉佩。

    玉质上乘,触手生温,也是三年前仙首会偶得的一件上乘储物法器。

    自从来到藏镜宫,他一直睡不安稳。

    偌大的寝殿,周围却一片死寂,唯有榻上红帐,桌上金箔,还有琉璃雕成的灯,那飞蛾看见灯火,不停地撞上来,翅膀的倒影拉得拉长,落在朱红的地毯上,更像舞动的鬼影,说不出的诡谲风雅,也说不出的孤寂。

    他不明白谢轻逢以前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就算躺在榻上,盖好被子,却还是能感觉到彻骨的寒意,怎么也驱不散,就算再奢靡华贵,也像一座冰冻三尺的冷宫。

    他闭目养神许久,方才恍然一梦,如今醒来,却觉得这寝殿中说不出的冷,理了理衣领,离开床榻,握着玉佩,又慢慢推开了寝殿大门。

    季则声不喜欢旁人服侍,故而服侍在后殿的人都已经被遣去别处,只留下两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这几个月来,一直是他们二人尽心侍奉在侧,不曾出过差错。

    他来到藏镜宫半年,除了教训那些不长眼的,还有吩咐人寻找谢轻逢的下落,其他时候几乎不和人说话,眼见那两个少年迎上前来,一人扇风一人递茶,他顿了顿,装作不经意道:“你们以前服侍他,也是如此?”

    二人哪里听不出来这个“他”是谁,心中一紧,心知季宫主对那位的滔天恨意,日日恨不得将谢轻逢碎尸万段,担心迁怒,立马曲膝半跪,说尽谢轻逢的坏话,以表忠心:“谢轻逢心狠手辣,对属下等更是极尽刻薄,日日虐待我等,比不得宫主您仁慈宽厚……属下愿永生永世,一辈子追随您!”

    御下严苛……倒像那么回事,季则声不知他二人的小九九,追问道:“哦?如何极尽刻薄?”

    一人道:“谢轻逢在时,每每留我们陪侍到深夜,有时候竟是昼夜不歇,待天亮时才得解脱,我等出门时,已是腰酸背痛,眼睛都睁不开了……”谢轻逢是个不要命的主子,经常彻夜不歇修炼,翻阅典籍,查看地图,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就要在一旁研磨扇风,跟着翻书查阅,替他抄写有用的典籍。

    相比之下,现在这个宫主虽然阴晴不定,却从不使唤他们做很多事。

    他觉得自己聪明绝顶,骂了旧主又夸了新来的,既洗清了嫌疑又表了忠心,简直一箭双雕,谁知他说完,却不见季则声的笑容,只看着他神情一点一点冷下去,十分骇人:“昼夜不歇?”

    二人不知又触了这位宫主的什么霉头,只能垂着头,哆哆嗦嗦地称“是”。

    关于藏镜宫主那些铺天盖地的流言,什么无情无义的淫|魔,男女通吃,强取豪夺,用双修来提升修为……季则声早就有所耳闻,只是他总觉得谢轻逢性情冷淡,应该不至于此。

    可细细想来,七弦宗外,山门初见,谢轻逢就说过藏镜宫主是个断袖,最喜欢年轻俊美的男子,他初来藏镜宫时,就见满殿侍奉的属下,皆年不过二十五,样貌清秀,性情和顺,他一气之下遣走了大部分人,如今问起这两位少年,却是证实了他心中猜想。

    谢轻逢原来真的如传言所说……果真如此……

    他握着手里的玉佩,越想越气,如今回头细想,却原来初见时,谢轻逢就已什么都说了,不过是因为自己年轻俊美,所以才诸多轻薄留情,处处关照,还骗他说只喜欢他一个……

    他只觉得喉咙发痒,噎得说不出话,半晌他才慢慢收敛情绪,抱着一点点希望道:“他时常都要你们……伺候么?”

    另一人点头道:“日日如此,有时候两个人伺候就成,有时候却是四五个一起都不够的。”

    季则声一愣。

    两个还不够,他还敢四五个?!

    真是岂有此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荒|淫无耻,这么不要脸的人?!

    两个属下垂着头答完,一抬头,却见这位季宫主黑着一张脸,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捏着玉佩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发白,咔咔作响。

    二人不明所以,明明辛苦的是他们,可宫主缘何发这么大的火气?还是说新来的宫主比较体恤下属,见不得他们受苦?

    那还是这个宫主好一点,二人又想。

    恰此时,崔无命带着一干人等过来,谢轻逢就在前方,正好看见季则声和两个属下说话,只是脸色不好的样子。

    甫一靠近,却听“咔嚓”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从季则声手中直直飞出,砸在地上,还不待看清,就听见季则声怒骂。

    “谢轻逢这个贱人!”

    谢轻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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