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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磕巴

    言闻嘉被自己的亲妈指着鼻子骂没良心, 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他是如此的漠然,好像池歌说的人跟他无关一样。

    他十分平淡地说道:“妈, 你来找我, 和我说一下就行了, 我还能不去见你们吗?”

    说完,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道:“时间不早了, 我今天的报道也完成了, 有什么事我们出去吃饭说吧, 边吃边说。”

    言闻嘉自问自己够好脾气的了, 但是池歌却像是被人戳到了痛点,对着言闻嘉冷笑道:“和你说一声!好一个说一声,言闻嘉, 我问你,是谁换了新通讯器不和我们联系的!”

    她边说边看向周围的人, 手指点着言闻嘉, 一脸受害者的愤慨道:“看看, 看看,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好儿子!生怕我们占他的光!我和他爸现在身体还不错,不指望他,等以后我们老了真有什么事, 他不跑得比谁都快!”

    是、是是,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言闻嘉没有任何为自己辩驳的意思, 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池歌的发飙。

    他还有空想,池歌虽然年纪大了, 但是战力还是不减当年。

    言闻嘉不说话,池歌也觉得他有错, 她看着言闻嘉那张无所谓的脸,心情更加恶劣,快一年的断联,还是言闻嘉主动不甩他们,这个耻辱池歌哪肯轻易咽下去。

    真是造反了!她生下来的、养大了的孩子跟她不对付!

    池歌不能容忍自己的权威受到挑衅,她一辈子都要强,言闻嘉还是她的孩子,更是不容他的忤逆。

    他必须听话!他必须对自己言听计从!

    池歌看他不说话,摆明了还不把她当一回事,越看越火:“你怎么不说话?不想和我说话了?还是我不配让言上校开尊口?你说啊,你说话啊!”

    言闻嘉能怎么办?反正都是他的错嘛。

    他笑了一下,说:“妈,我说了啊,你来看我,我们就一起去吃个饭,你不愿意,非要站在大门口给人看戏,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次池歌没说话,言温行先开了口,他严厉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道:“嘉嘉,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你还当我们是你爸妈吗?!”

    言闻嘉转头看刚刚一直没说话的言温行,言温行和离开之前没什么变化,也是,他能有什么变化呢?家里的大事小事,永远有妈妈顶着。

    小时候他总是对爸爸的印象更好一点,爸爸爱笑、爱玩,他和言闻嘉相处时间更多,对他更温柔,他以为这就是父爱,坏妈妈,好爸爸,这样的家庭配置,其实联邦内俯拾皆是,他们家也没有特别的。

    但是慢慢长大,他有了自己的辨别意识,他发现,他以为的父爱有且只有那么一点。

    言温行以池歌为尊,虽然他们家是Beta家庭,但是隐形方面,其实池歌是那个Alpha,言温行也许会爱他,把他当小孩一样疼爱,但是一旦有什么需要他和池歌选择一人时,他永远是被放弃的那个。

    他从不会指责池歌的教育方式有问题,他只会对自己说:你妈妈不容易,你要体谅她。

    你看,当言闻嘉稍微对池歌带不好的语气说话,言温行立刻和池歌统一了的战线。

    那之前呢,池歌故意来军统部大门口闹事的时候,言温行阻拦了吗?

    池歌当众骂他的时候,言温行保护了他吗?

    其实,本来就不应再有任何期待的。言闻嘉看向言温行,和言温行相似的眼睛望着他,但是言闻嘉眼中有言温行没有的强硬:“爸爸,那你要我怎么和妈妈说话?你们今天来我以后上班的地方给我难堪,你们有当我是你们的儿子吗?你们要毁了我的工作,毁了我的生活,不就是这样吗?”

    他扭头又似笑非笑地看着池歌:“妈妈,我说的对吗?要不要我去请一个记者过来,让他们采访一下我们家的事,我的名声臭了,你们痛快了对吗?我过得不好,才能让你们幸福是不是?”

    想到小时候的事,他忍不住更畅快地笑起来,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每次都这样,我有什么开心的事,你们就要打击我,我不够好,才能显出你们的能耐!”

    言闻嘉从没有这样说过池歌和言温行,两人都被他吓到了,尤其是言温行,他几次张开嘴巴,嘴里嗫喏地说“嘉嘉”但是最后都没有形成完整的句子。

    池歌先是呆在原地,听到言闻嘉一句一句的指责后,不由就愤怒起来,她一把推开言温行:“我们毁了你?你有什么不是我们给你的?打击你,那你是因为确实不够好!”

    但是空口说话已经无法表达池歌胸中的怒火了,她也不顾什么自身的风度了,抡起手上的手提包,照着言闻嘉就要摔过去!

    她还歇斯底里地吼道:“因为你,我吃了多少的白眼和看不起!你还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我今天不打死你!”

    名牌包包做工精致,重量不低,被池歌用尽全身力气抡起来的时候,甚至能听到空气摩擦的呼呼声音。

    她是气急了。

    言闻嘉没有躲,父母打孩子,小时候还可以有法律程序说他们虐待,现在他长大成人,也打不坏了,他们小时候没有打过,自然要补回来。

    眼见着包包要砸到脸上,言闻嘉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但是意料中被砸中的疼痛没有来临,他的肩膀被人轻轻按了一下,似乎有一个清脆的“啪”一声,言闻嘉的身体被被人往后一推,他感觉到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前。

    言闻嘉猛然睁开眼睛,看到身前有一个宽厚的肩膀,他的身材高大,挡在言闻嘉面前,几乎完全掩盖住言闻嘉的身影。

    那源于本能对于族群中头狼的屈从,让言闻嘉一下子就知道了对方是谁。

    果然,身前的人开了口,声音一听就是盛砚。

    不过盛砚没有对池歌和言温行说什么,而是看向旁边的警卫:“这两个人扰乱秩序,意图袭击指挥部高级将领,你们没看到吗?!”

    卫兵们一见盛少将将矛头对准他们,他们立刻拿出自己的专业素养,不近人情地将池歌和言温行推开。

    池歌和言温行看到突然挺身而出的盛砚,皆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眶,恨不得把他盛砚上上下下都扫描一遍,好验一验是不是货真价实的前儿婿。

    因为这一怔神,池歌和言温行直到被人推到了路边上,才反应过来,但是他们哪是精挑细选的卫兵的对手。

    尤其是盛砚还在后头看着呢,卫兵都把背挺得直直的,每个人盯着二人的举动,似乎稍有不慎,他们就要扑过来把他们逮捕起来。

    两人也是没想到,言闻嘉不认他们,这个他们看好、从来都是小心对待的盛砚比言闻嘉还狠。

    “一定是嘉嘉和他说了我们的坏话!小砚以前对我们多好啊!”池歌兀自这般的想着。

    言温行对盛砚也是惧怕的,闻言没有点头,但是表情里透出的也是这个意思来。

    这会儿言闻嘉不知道,知道的话,保准会想,他的这对父母真是把欺软怕硬写进了骨子里!哪怕是不是言闻嘉的错,也能拐到他的身上来。

    他们敢对言闻嘉对峙,却不敢和盛砚来硬的,两人现在被卫兵一拦,当真不再像先前那样大呼小叫,刻意吸引旁人的注意了。

    处理了言父言母,盛砚又让卫兵们把门口的围观人士都处理了。卫兵们对盛砚的话执行得一丝不苟,和刚刚言闻嘉来的时候风貌完全不同。

    这就是盛砚是军部一步一个脚印的上升和言闻嘉这样半道从军、误打误撞升上来的将领不同的地方了。

    盛砚他们熟啊,言闻嘉的话,他的为人、行事风格、未来前途他们又不知道,所以在执行上,就有那么一些不如人意了。

    盛砚之前不在军统部,他还在家呢。言闻嘉今天报道,这么简单的事,他哪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这个基本不会出现意外的事情上,还能闹出新闻出来。

    不过,饶是如此,池歌和言温行在大门口吵着要见儿子的这事上,盛砚都比言闻嘉早知道。

    这就是渠道和人脉的重要性了。言闻嘉这边是门卫知道了,然后劝说两人之后,两人都不离开,于是只好一步一步上报到指挥部的办公室,办公室这边找到言闻嘉的下属,那下属一听有点不相信,从头到尾问了一清二楚,才来跟言闻嘉说。

    而盛砚呢,池歌和言温行两人一露面跟人争执上了,就有人直接发了消息给盛砚。

    盛砚今天回父母家,盛夫人为了招待这个征战归来的大儿子,也是费尽心思准备着饭菜,就等着好好给他接风洗尘。

    那边弟弟盛庭已经放了寒假,抱了最近的电影和游戏,打算和盛砚一起消磨时间。

    盛砚和盛庭坐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盛庭正说到他过年想去哪儿玩的时候,盛砚的通讯器震动了一下。

    他一边打开通讯器查看消息,一边半听半不听地回道:“想去哪儿,我来安——”

    接着他的声音一顿,人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盛庭趴在他的旁边的抱枕上,他突然起身,抱枕没了支撑,盛庭不由自主的向前陷了下去。

    人才刚刚撑起来,叫了声:“哥!”

    却只看到盛砚头也不回地道:“我有事出去一趟,你跟妈说一声。”

    都要吃饭了,能有什么急事啊!盛庭从沙发上跳了下来:“都要吃饭了!——”

    “不吃了!”盛砚碰地一声摔上门,接着盛庭就看到窗外,盛砚驾驶着他那架冰蓝色的飞行器消失在半空中。

    盛庭呆呆望着盛砚消失的方向,嘴里不满地嘟囔着:“什么急事不吃午饭也要别人叫走啊!”

    他倒不知道是言闻嘉的事把盛砚叫走了,还不是言闻嘉主动找的盛砚,要是知道这个内情,盛庭都要活活气死。

    好不容易离婚了,盛砚怎么主动往言家那摊子烂事里钻啊!

    他们好不容易才和这家人没了瓜葛,也不用再被人打着他们家的旗帜招摇。

    别看盛庭之前没有对言闻嘉表露出明显的不满,但是实际上,他可烦一穷二白、还要分他爸妈东西的言闻嘉了。

    人家的嫂子都是名门后代,都是嫂子给小叔子送这儿送那儿,哄着他的,他们家倒好,他还要把原本全部给他的东西分出一部分给言闻嘉!

    不过,他这些心声是半点没盛砚感知到,盛砚赶到了军统部大楼外,就听到池歌对言闻嘉的骂声。

    他听得心头火气,大步走过去,又看到池歌还欲当众动粗,更是眼中闪过冷意。

    他这个前岳母,所有的规矩和教养都体现在了规训言闻嘉身上了,从前他就看她不爽,现在自然不客气。

    但是把人赶走了,盛砚转头看向言闻嘉,对上言闻嘉充满疑惑和微微抵触的目光,他的脑子突地一嗡。

    顿时发现自己的做法十分不给言闻嘉的面子。

    无论如何,那都是言闻嘉的父母,他就是对他们有不满,也不能这么当众让两人没面子。

    他对他们这么不客气,同时也是在打言闻嘉的脸。

    “我,那个——”

    盛砚生平第一次说话磕巴了。

    第52章 降落

    言闻嘉再没有想过盛砚会冲过来挡在他的身前, 他心道,这人今天也在军部吗?

    他和盛砚分数两个不同的部门,言闻嘉在行动作战部, 也就是大家说的指挥部。

    盛砚则属于中央司令部, 听说他不日就会晋升为中将, 在军统部的联席会议上拥有宝贵的一票,直接听命于埃斯贝克国防部长。

    看到盛砚叫来卫兵, 将言家二老驱赶, 又有条不紊地让人去处理围观的人, 言闻嘉不由将目光投向这个Alpha。

    一看, 言闻嘉发现盛砚没有穿制服,军统部大楼日常上班是有着装要求的,而盛砚今天穿的却是自己的私服。

    盛砚对待工作向来一丝不苟, 绝不会穿私服来军统部大楼点卯的。

    他是路过的?言闻嘉压根没往盛砚专程赶过来给他解决麻烦的方向想,不是这个方向难想, 而是言闻嘉觉得不可能。

    盛砚也许待他有点不一样了, 这个言闻嘉也不是死人, 没有半分感觉,但是对于言闻嘉加言父言母的组合,那是避之不及的。

    所以,当盛砚转过身和言闻嘉四目相对时, 盛砚突然说话磕绊了一下,言闻嘉不由睁大了眼睛, 更加疑惑起来。

    盛砚也发现自己对上言闻嘉的眼睛时,身体就不禁紧张起来, 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但是这个小动作做完,他就发现这样做显得他莫名特别心虚一样。

    他有什么可心虚的?接着盛砚又理直气壮地转过头视线, 直视着言闻嘉的眼睛,清了清嗓子道:“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让卫兵们解决,你不用亲自过来。”

    语气一本正经,哪有半分刚刚磕绊的样子。

    言闻嘉点头,还没有回话,盛砚就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要去哪儿?言闻嘉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去,盛砚走出一截也察觉到身后没有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还没有感觉,盛砚刚刚走到前头,言闻嘉不少进出大门的、还有卫兵们若有似无的打探目光,他回头看去,却又没找到谁在看他。

    见盛砚看过来,言闻嘉心里叹了口气,今天伴随着他父母的事和盛砚出面解围的事,他和盛砚的八卦新闻不知道又要上升到什么程度。

    当初巴不得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盛砚,现在倒对这些完全不在乎了。

    到底不想再和盛砚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什么争执,言闻嘉最后抬脚跟了上去。盛砚看他跟了过来,才转过头继续大步向前走。

    真奇怪,言闻嘉落单的时候,大家就敢拿目光对他探寻,到了盛砚身上,同样还是一拨人,大家又换了副面孔,完全不敢对盛砚有什么窥视。

    欺软怕硬,真是写进了每个人的生物本能里。言闻嘉心想。

    盛砚带他走到了军统部大楼外的私人飞行器停放点,言闻嘉见盛砚打开飞行器的舱门还是看看自己时,这才意识到盛砚要带他离开。

    这也太周到了,言闻嘉站在原地没动,看着盛砚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坐公共交通就行了,这边的悬浮列车很方便。”

    他说的十分客气,又对盛砚笑笑:“刚刚谢谢你,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我也不知道我爸妈会过来,这次回去我会好好处理和他们的事的。”

    “你现在住在哪儿?”盛砚却没接他的话茬,问了另一个话题。

    言闻嘉道:“还没找,我才刚刚接到报道通知没多久,明天再去看看房子。”

    盛砚皱眉看他,然后抬起手,拿出通讯器给他发了一个联系方式。

    口袋里的通讯器震动了一下,盛砚已经抬起头道:“这是行谨的联系方式,我给他打个招呼,他会给你安排房子。”

    季行谨?盛砚的那个好哥们?言闻嘉才不想麻烦盛砚的朋友,盛砚已经开口解释:“你做公共交通,东区这边你靠自己是找不到好的房源的,这对行谨来说就是一句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但是这到底是个人情,还是用的是盛砚的人情。他就不怕季行谨问他为什么还要跟前妻帮忙吗?

    “不用了……”言闻嘉还是拒绝,“谢谢,我还是自己找找看吧。”

    盛砚看到他那么抗拒的样子,心里有点不舒服,这么点小事他就是顺口帮一下,值当什么?

    心念一转,便道:“那你住之前的房子吧。”

    什么?言闻嘉瞪大眼睛看他。

    盛砚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黑色的眼睛望着他道:“我们离婚的时候,你没要婚后财产,那房子我转到你的名下吧。你的东西还在里面,你现在搬回去正好。”

    这是什么发展?婚后财产是他自愿放弃的啊。盛砚却好像他们已经达成了协议,说:“上车吧,我送你过去。”

    “真的不用,婚后财产的事,离婚协议上都写清了,我……”言闻嘉还欲继续争辩。

    盛砚却不耐地打断道:“啰嗦。”

    他一下走到言闻嘉身边,骤然靠近的Alpha身体让言闻嘉僵硬了一下,然后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腰部被一个力道轻轻一托,他就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一脚踩上飞行器的踏板,人一下子坐到了飞行器内。

    盛砚眼疾手快,当即关上了舱门,人也转身快速坐上了驾驶席上。

    他是手动驾驶过来的,当时的飞行速度相当得骇人,现在没有紧急的事,他就选择了安全平稳地自动驾驶了。

    言闻嘉被他强行弄上了飞行器,一反应过来就瞪着他。

    “你做什么?我——”话都没说完,盛砚的通讯器响了,盛砚无辜地看着他,对他扬了扬通讯器,直接点了接通。

    他要忙着接电话,言闻嘉只得闭嘴,继续气呼呼地瞪着他。

    盛砚被他瞪着,一点也没有觉得的自己过分,半分心地听着通讯话的人声。

    电话当然是盛夫人打来的,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接风宴,大儿子却放了鸽子,这谁也不能忍。

    关键是盛夫人让盛将军联系了军统部这边,发现根本没事,这下盛夫人左等右等都没等到盛砚一个电话来解释一二,只得主动打电话过来质问。

    “……你人去哪儿了?你爸爸说军部那边没找你,大中午的,你还不回来吃饭?一大家子就等你一个呢!庭庭还说等你回来才肯吃饭,你存心让你弟弟饿着肚子啊?”盛夫人忍着怒气说道。

    盛砚拿开了一点通讯器,将声音调低了一点,回道:“我回家了,真的有事,不骗您。”

    不过听到弟弟盛庭为了等他现在还饿肚子,有点不忍道:“你把通讯器给庭庭,我和他说。”

    “回家了?你回家干嘛?我不是跟你说了回来住吗?那边就你一个人,你又不会做饭,又不肯吃速食,让宁姨过去照顾你,你又嫌麻烦……”盛夫人抱怨道,说了好一会儿才道:“那我给庭庭了,他就听你的话。你这个哥哥也不给他做个好榜样。”

    盛砚很快听到盛庭的声音,“哥,妈说你回家了?你怎么突然回去啊!”

    盛砚耐心解释道:“嗯,回家了,晚上我再回去,给你带林雨声的蛋糕可以吗?”

    林雨声是一家手工蛋糕店,店名就是厨师的名字,盛庭就喜欢他家的蛋糕。

    盛庭见盛砚不肯告诉自己他出去的理由,越发好奇,不肯放过盛砚道:“哥,你还没说你突然回家干什么啊?你偷偷告诉我嘛,我发誓,我绝不告诉妈,哥,好不好,好不好?”

    要是一般的事,盛砚真不见得会隐瞒盛庭,但是他的目光扫了一眼表情隐隐透出不快的言闻嘉,也不理盛庭拉长声音的撒娇痴缠,便随口敷衍道:“有空再说吧,啊,我挂了。”

    单从盛砚和人的对话上,言闻嘉只能判断出他是和家人通电话。听到盛砚说他回家是真有事,心说才怪,这人说谎也是面不改色的。

    等盛砚放下通讯器,言闻嘉立刻转过脸看着他道:“我不要那个房子。”

    “哦。”盛砚直视着前方,回了个单字。

    这人!言闻嘉恨不得去掰正他的脑袋,“你放我下去。”

    “不行。”盛砚这回终于回了两个字。

    言闻嘉更气,“盛砚!”

    盛砚这次用鼻音回了“嗯”,末了还侧头看了眼,似乎问他还有什么事。

    不能和他生气,不能和他生气,言闻嘉在心中默念,勉强按捺住了怒意,冷静说:“盛砚,今天我很感谢你帮了我,但是住处的事,我能自己解决,我没有向谁寻求帮助。婚后财产的事,我们已经签过了合约,我不要就是不要,请你尊重一下我的决定。”

    他说完,等着盛砚的回答,但是他说的话,盛砚听是听了,却目光完全没扫向他,言闻嘉忍不住再一次大声叫他的名字:“盛砚!”

    “别喊得那么大声,我没聋,”盛砚回道,“要降落了,你坐好可以吗?”

    言闻嘉听了他的话更气,但是一看盛砚给他指了飞行器外的风景,言闻嘉一下就没能说出话。

    “我不去!”言闻嘉拒绝降落。

    盛砚挑了一下眉毛,没回答,而是在操作台上把自动驾驶取消,言闻嘉一看顿时伸手抓住扶手。

    他惊慌地问:“你做什么?”

    “降落。”盛砚简洁回道。

    盛砚是什么操作手速?话一落音,他的手已经握住操纵杆,手动驾驶的降落直接让言闻嘉有一种自己在俯冲地面的感觉,他努力把身体靠在座椅上,再也说不出不去的话。

    盛砚见他终于肯安静了,脸上露出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微笑。

    第53章 争执

    降落的地点正是曾经的盛宅, 言闻嘉等飞行器停稳后,下车看着这栋自己醒来时看到的房子,漂亮宽敞, 冬日蔚蓝的天空下, 窗户的玻璃反射同样的蔚蓝色, 一切都显得那么洁净安逸。

    刚刚才见完自己的父母,现在又重新回到这栋房子, 曾经在这栋房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不由浮现在眼前。

    盛砚对他的偏见, 恶言相向, 蛮横还有其他种种恶劣事迹……虽然才住了不久, 但是每一天都几乎让言闻嘉觉得压抑窒息。

    他都不能理解盛砚说要把这栋房子给他是出于什么心理,是报复吗?报复他被自己捆绑的六年时间?

    盛砚从飞行器上下下来,看到言闻嘉站在草坪前, 仰头看着这栋房子出神。

    他站的位置正好是风口,冬天的冷风微微拂起他额前的碎发, 室外温度太冷了, 他白皙的肤色被冻得几乎透明, 看着房子的时候烟绿眼睛像秋日湖水一样清澈幽深,抿起的嘴唇颜色却又那么浅淡。

    盛砚深深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将视线从他的脸上收回,也移到了房子上。

    房子有什么好看的?他心想。

    虽然这栋房子盛砚同样拥有过不少不喜欢的回忆, 但是他不会因此就移情到房子上。

    这就是他跟言闻嘉性格不同的地方,盛砚的自负亦或者自傲让他无法切身体会到言闻嘉的感受, 他只是觉得言闻嘉需要地方住,所以理所当然地就想把这个房子给他。

    所谓的婚后财产, 其实是他灵机一动冒出来的借口,就算没有这个借口他也无所谓。

    他就是这样爱憎分明的人,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什么都可以给,对方要月亮绝不摘星星,不喜欢的时候,不管对方做什么,他都漠不关心。

    但是言闻嘉却完全不这么想,他也不觉得这是盛砚对他示好、表达对他喜欢的方式,有示好和表达喜欢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然后跟他说这是为你好吗?

    “进去看一下?”盛砚无所觉地对他发出邀请,“我的东西明天再搬出来,先把你的进入许可登记进去吧。”

    言闻嘉沉默地听着,站在原地的脚步一步未动,他对盛砚摇摇头说:“我说了,我不要。”

    说完转身就走。

    盛砚表情微变,他一把拦住言闻嘉,抓住他的手臂,说:“别闹脾气,军统部的工资你想在东区租什么好房子?难道你要去西区,跨区靠公共交通上下班?那你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好,就算你能硬撑。碰到同僚之间的应酬,你怎么处理?你带他们到西区做客吗?”

    盛砚本不想把话说的那么直白,但是言闻嘉这么固执,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上校的薪水,说实话想在费佳生活,是绰绰有余的。但是这得排除掉东区,东区的地价贵得离谱,并且为了保护环境,天然植被的绿化带远远大于住宅用地,这也导致了本就昂贵的底价更加寸土寸金。

    上校是不是值得人尊重?是。但是抱歉,生活面前,上校也得低头。

    不怪在东区有句话说,出了东区人上人,进了东区人下人。

    言闻嘉皱着眉不快地道:“我要做什么,与你无关。”盛砚一脸不相信他能处理得完美的样子,言闻嘉也不服气,回道:“我可以去买一架飞行器,缩短通勤时间。”

    “嗯,自动驾驶。”盛砚不轻不淡地哼了一声,在言闻嘉瞪他的时候,才语气正常地说,“那你得租一间有停放点的房子。”

    有停放点的房子,生活成本又得增加了。

    言闻嘉努力忽视盛砚的阴阳怪气,计算着自己的工资,可悲的发现是他如果购买了飞行器,再支付带有可停放飞行器的房子,即使在西区,费用也不低。

    言闻嘉心说还不如继续待在军舰,起码那里包住,餐厅可以的食物都有折扣。

    他这个时候有点理解,为什么维克不愿意从军舰上下来了,更是对自己提议一起来费佳生活的建议直摇头。

    其实如果言闻嘉放弃了军部的职务,去费佳星域之外的其他星域,找一个气候不错的行星生活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现在他已经去指挥部报了道,奈美的名单也提交了上去,肖恩还打算从探亲回来找他,他就因为费佳的生活成本放弃也太不负责任了。

    “我不想和你争辩这个,我相信军统部的将领们里在东区没有自己房子的肯定不止我一个,需要租房的更是不是只有我,情况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言闻嘉一把甩开盛砚的手,眉毛还是微微蹙着道,“而且怎么费佳生活下来,是我自己的事,盛砚,我当初没要婚后财产,现在也没想要,你不需要补偿我。”

    他说到这儿,目光中透出一股积郁已久的讥讽,盯着盛砚道:“当初是你觉得我不配要婚后财产吧?没有正式工作,只是待在家里,不事生产,现在你又觉得我能要婚后财产了?”

    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这话盛砚的脸色霎时就染上一层阴霾。真是哪壶不提非要提哪壶,盛砚想到过去的事,对言闻嘉吐露恶语何止这么一两句,他是Alpha,优秀的记忆力让他也说不出自己忘记了的话。

    才一年,不至于就忘记了过去的事。但是为什么只隔了短短一年,盛砚却觉得那些记忆那么遥远,仿佛被放置在记忆盒子了好多年,再翻出来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不过盛砚脑子转的也快,马上想到了反驳点:“你说不过我,就翻旧账?”

    一下子好像是言闻嘉无理取闹一样。

    这是一回事吗?言闻嘉没好气地瞪着他。

    他生气的时候,绿色的眼睛尤为的明亮,盛砚被他这么瞪着,心情竟然还挺不错,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摆出一副认真的神色道:“你说你失忆了吧?”

    又被转移了话题,谈话的主动权再一次到了盛砚手上。

    言闻嘉不喜欢这种感觉,耐着性子道:“你不是不相信吗?”偏要带着刺说话。

    盛砚被噎了一下,吸了口气才道:“你买了新的通讯器,和以前认识的人也断联了,军统部那边又是新部门,你连同事的名字都是刚刚知道吧?你一个人都不认识,怎么解决?”

    “这是我的事。”言闻嘉还是用这句话反驳。

    盛砚被他一而再再而三拿同样的话回绝,也冷笑一声,不客气地道:“其实是说不出来具体解决办法吧?”

    言闻嘉真的有点烦了,再好脾气的人遇到了盛砚也会被刺激的起火:“我的事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解不解决的了,我说过,我自己承担!你站在一旁看戏不就行了?盛砚,是你要求我和你保持距离的,但是你现在在做什么?主动和我拉拉扯扯,你不怕别人再误会你和我的关系?”

    说着,言闻嘉抬手一指隔壁栋的房子的窗户,盛砚看过去,正好看到隔壁邻居飞快地拉上窗帘。

    盛砚眉毛微皱,回头再看言闻嘉,似乎忍耐着什么说:“怕误会的人是你,言闻嘉。而且,你这个人能不能讲讲道理,分不清好歹吗?”

    我不讲道理?言闻嘉要气死了,是谁硬把他带到这儿来的?

    “我分不清好歹?”言闻嘉索性也不忍着了,反正有盛砚陪他一起丢脸,“你对我好过吗?盛砚,你扪心自问,我跟你结婚六年,是不是你一直忽视我?你知道我失忆后醒来,看到我结婚后的样子有多恐怖吗?这个世界上,你知道我最害怕的地方是哪里,就是这栋房子!我一看到这里,就会想起你,想起你对我做过的事!对我好?”

    言闻嘉的声音冷得和这个冬天的低温一样,“你先把我打一顿,再给我一个甜枣,然后就能一笔勾销?”

    盛砚被言闻嘉的话一激,也是一肚子的不满,便也口不择言起来:“我打你一顿,言闻嘉你不要以为你失忆了,以前的事你就做的全对,你折磨我的地方也不少,别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还有,什么叫给你一个甜枣,你不喜欢这个房子,就直接说,我难道还要强逼着你住进去吗?”

    他忽地一哂,望着言闻嘉道:“这个房子,是你选得,家里的一切布置也是你自己弄得,你现在跟我说你不喜欢我,言闻嘉,一个人怎么能前后转变这么大呢?——也就你能做到吧。末了,还要求别人体谅你,按照你的想法走。”

    我选得?言闻嘉眨了一下眼睛,反唇相讥的话到了嘴边,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让他说不出口了。

    总是这样,和盛砚在一起,他好像就无法做自己。

    那些记忆,那些过往,总是让踌躇,让他犹豫不决。

    言闻嘉忽地没了争执的力气,他呼出一口气,闭着眼仰起头,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盛砚,妥协道:“盛砚,和我说说吧,说说我我怎么和你结的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54章 接纳(重修)

    “……上次我们看过医生, 医生说你是心理压力和轻微的抑郁症导致的失忆,”两人坐在小区外的一间咖啡厅内,盛砚看着对面的言闻嘉语气认真地说, “言闻嘉, 是你自己不想回忆起来, 还是你觉得不需要回忆起来?”

    “我……”言闻嘉想说他当然回忆不起来,丢失记忆对他有多么不便, 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盛砚黑如点漆的眼珠清楚地看着自己, 言闻嘉又犹豫了, 他低下头:“我不知道……”

    他已经发现了, 他似乎总是为自己失忆找借口,说服自己失忆挺好的。

    盛砚是个混蛋,忘了自己喜欢过他, 这样很好。父母还说和七年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好像也不用刻意找回记忆, 反正估计也没什么改变。

    只有当失忆造成了恶果, 比如盛庭抑制剂过敏的事发生时,盈满于心的愧疚感才让言闻嘉不得去正面这件事时,他主动去挂号,做检查看医生。

    但是当医生说不是外因是内因导致的时候, 言闻嘉又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这样的话,只要他不主动去回想, 去深入挖掘,那他永远也不会回想过去。

    “我可以告诉你, 但是……那是我单方面看到的你,你当时处于什么境地, 为什么选择和我结婚,只有你自己知道,”盛砚继续说,“我们虽然结婚六年,但是我真正和你认识的时间才不到三个月,婚后我们有太多误会和隔阂,反而比刚认识的时候离得更远了。”

    他们之间的成见太多太多,盛砚回头望过去,语气也不由低沉下来。

    “这是我托人找的一个心理学专家,我和他说过你的情况,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去找他看看。”盛砚拿出一张名片,推到了言闻嘉面前。

    言闻嘉拿起名片,名片制作的很简单,上面印了一个名字、地址和一个办公室联系方式之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盛砚本来想和他再坐一会儿,但是通讯器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站起来走到外面接通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挂了通讯器,重新进来,对言闻嘉道:“……最好去看看,如果这位心理专家也没有用的话,你再来找我,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他说完这句话,才重新离开。

    言闻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有点失神,盛砚变得也太多了,虽然还是惹人厌,但是也不是不能沟通了。

    再看明信片上的叫福克斯的心理专家,言闻嘉还是拿出通讯器,拨通了上面的联系方式。

    本以为福克斯这样的心理学大能业务繁忙,没想到当他报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很轻松地就拿到了最近的预约看诊时间。

    他失忆的问题已经拖了那么久,是时候要解决了。

    那是他人生的一部分,言闻嘉告诉自己,无论结果是什么,他都应该去接受它们。

    福克斯在网上就有照片,他长着一张亲和力的面孔,让人很难对他升起警惕之心。当言闻嘉见到本人后,这个印象再次加深了。

    “请进,”福克斯对初次见面的言闻嘉露出了热情的笑容,他让言闻嘉坐到一张一看就很舒适的椅子上,“闻嘉,你有什么想喝的吗?”

    言闻嘉还在打量福克斯办公室的布置,听到对方这么亲近的称呼他,有些惊讶。

    福克斯背对着他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忙碌着,似乎背后长了眼睛,他回头又朝言闻嘉笑了一下:“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你也不要叫我医生,就叫我福克斯就行了,认识的人都这么叫我。”

    真让人难以拒绝的人,言闻嘉笑着点头,说:“给我一杯红茶就行了。”

    福克斯点头,又问:“要加奶和糖吗?”

    言闻嘉忙道:“不,不用。”

    “还是你喜欢加一点雪酒?”福克斯开玩笑道。

    “纯茶就可以了。”言闻嘉坚持。

    福克斯用内线吩咐了助手,很快助手端了盘子进来,给言闻嘉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一杯热腾腾的红茶,又给对面放了一杯黑咖啡。

    福克斯坐到了言闻嘉的对面,像是对待家人或者亲近的朋友一样,一点也不拘束道:“闻嘉进来的时候,再看我的办公室布置,表情有些惊讶,是发现了什么吗?”

    好厉害的观察力,言闻嘉心道,他惊讶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想了想,他诚实地道:“你的办公室有很多古典书籍,”他指了指四面墙壁上摆满了书籍的书架,“这是你的爱好吗?这些书你都读过吗?”

    科技发达的现在,书籍已经变成了视听化的数据模块,书本成为了过去式,更多是作为一种装饰的存在。

    福克斯看到言闻嘉先注意到自己办公室的书籍,他的笑容更大,说:“当然都读过,闻嘉你想考考我吗?”

    竟然真的读过,言闻嘉摆手:“你太厉害了。”

    福克斯起身招言闻嘉一起去看书架上的古典书籍:“现在大家都习惯了身临其境的学习,更有效率嘛。但是我个人觉得,人的大脑是一个很神奇的领域,就是想象力。”

    他翻开一个诗集,指着诗集的词句道:“同样的诗句,每次读到我都有不同的想象,比起视听需求,这是属于我的阅读享受。”

    福克斯的这个说法,让言闻嘉大为认同,也对福克斯更加佩服。两人就着阅读的问题聊了很久,言闻嘉慢慢放松下来。福克斯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他可以接下你所有的话题,同时又是最优质的倾听者,人会不自觉地对他放下警觉心。

    “我听盛砚说过你的事,”福克斯突然话题一转,冷不丁地提问,“那么闻嘉,你是更接受失去记忆现在的你,还是那个和盛砚结婚的你?”

    “是现在的我。”言闻嘉不假思索地回答。

    福克斯对他笑了一下,示意他放心,“那你现在为什么想找回记忆呢,盛砚说你主动找他问了过去的事。他说,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提及想知道过去的事,我能知道原因吗?”

    言闻嘉犹豫了一下,福克斯仍是微笑地看着他,坚持地等待他的回答。

    他只好道:“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上盛砚,以及盛砚为什么对我这么讨厌……盛砚总是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想绕过他,只能把记忆找回来。”

    “是盛砚啊。”福克斯点点头。

    言闻嘉听福克斯的口气,连忙解释:“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他,我只是想和他——”

    “理解,理解,”福克斯笑着打断言闻嘉的解释,示意他没关系,然后道,“那你之前有恢复某些记忆片段吗?”

    言闻嘉回想了一下:“有,在我濒临死亡的时候,我想了一点片段。”

    “能具体说说吗?”

    言闻嘉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还是和盛砚有关,是我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他救了我。”

    “你现在还记得具体的内容吗?”福克斯认真地看着他,问道。

    言闻嘉点头,福克斯摸了摸下巴,看着言闻嘉道:“只有这一个记忆?”

    “对。”

    福克斯沉吟片刻,抬头看着言闻嘉道:“闻嘉,你的心理防备很严重。”

    言闻嘉没说话,福克斯继续道:“能跟我说说你的小时候吗?”

    “小时候什么?”言闻嘉不解。

    福克斯耸耸肩,“任何事,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好吧。言闻嘉想到才来大闹军统部的父母,不由叹了口气道:“我爸妈感情很好,他们是Beta和Beta的家庭组合,没有Alpha和Omega之间有信息素的互相影响,我爸爸特别能理解我妈妈的一切决定,我妈妈呢,我爸爸解决不了的问题,她能扛在自己肩上。而作为他们之间的我,我是他们感情结晶的证明,他们需要我这样的证明,所以我出生了。”

    福克斯没有插嘴,安静地聆听着。

    “正常人看来,有这样的父母作为榜样,我一定很会成长成很期待找到另一半的Beta吧,但是我偏偏没有,我妈总认为我没有分化成Omega或者Beta是我不争气的缘故,因为我的外祖父是Alpha,我有一个表妹是Omega,所以我分化成Beta让她很失望。为了弥补这种失望,她对我要求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要求我必须获得Alpha的青睐。”

    福克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言闻嘉对他笑笑,示意自己没事,“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但是青春期之前,我都在为分化承担着巨大的压力,我很害怕分化的到来,我害怕让他们失望,结果,我真的让他们失望了,他们也没有避讳的表现出这一点,我的青春期色调是灰暗的,因为我是Beta,我一点也没有未来的规划,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做他们才会满意,后来我的面脸张开了,他们开始为我重新安排他们觉得对我最好的未来。”

    他看了一眼福克斯,道:“说完了,这就是我的成长故事。没什么特别的。”

    福克斯却道:“你有跟你父母吵过架吗?在你成年之前。”

    言闻嘉一怔,他回想了一下,轻轻摇摇头。

    福克斯点点头,“你觉得你长得好看吗?你会为此感觉到自信吗?觉得自己很特别?”

    言闻嘉睁大眼睛,果断摇头:“还好吧,比我好看的多的是。”

    福克斯再次点点头,这一次他没有再次问问题,而是严肃的看着言闻嘉道:“闻嘉,首先我要告诉你一个事实。”

    言闻嘉一听,忙坐直身体,认真倾听。

    福克斯还是严肃的表情,说:“你是一个优秀的人,你非常优秀,你就是你自己,迄今为止,你取得的成就,远胜于大部分人,包括我,也包括你的父母。”

    言闻嘉露出惊讶的表情,不敢相信地看着福克斯。

    福克斯还是严肃的看着他,说:“你以为盛砚给我说了你,我才会为你安排预约的吗?不是,是因为我知道你是言闻嘉,你救了波乌的几十万联邦民众,那里面就有我认识的朋友。你非常勇敢,你还有不同于他人的同理心,我很佩服你,你的存在让我觉得联邦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政府。”

    言闻嘉不知道作出什么表情了,福克斯说的太严肃了,他不敢反驳说自己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福克斯说完这些,然后露出了亲切的笑容,说:“所以,闻嘉,接纳自己的优秀吧,就像你接受自己的不优秀一样。”

    第55章 闹够了吗?

    言闻嘉看着福克斯, 许久之后,他点点头:“我会努力的,谢谢你。”

    福克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后他身体向后靠了靠, 手肘放到大腿上, 看向言闻嘉道:“闻嘉,接下来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冒昧, 你是否有过自杀倾向?”

    “什么?”言闻嘉怔了一下, 连忙否认, “完全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过。”

    “真的没有?如果我问你, 这是你生命的最后一刻,你有什么不甘的事?你最想见到谁?”

    生命最后一刻?这种时候,言闻嘉至少经历过三次, 尤其前两次完全是与死神擦肩而过。

    “为什么这么问?”言闻嘉问道。

    “因为我从盛砚那里了解到,他说你失忆之后, 他一开始完全没有感受到, 熟悉你的人, 也没有感受到,你自己也没有特别在乎,后来你还和过去的人断联,报名上了军舰。”

    “这有什么问题吗?”言闻嘉不解, 他完全没看出问题,“盛砚对我漠不关心, 当然察觉不到。”

    福克斯听到他的话,不由笑了一下:“你很在意盛砚为什么没有发现吗?”

    “我失忆后之后, 发现他是我的丈夫,但是他却完全没有发现我的异常, 我当然在意。”言闻嘉分析道。

    “那你父母呢?其他你熟悉你的人呢?”

    “其他人只是觉得我偶尔有些奇怪,”言闻嘉会议着道,“我爸妈,我爸妈……他们不在意我有没失忆。”

    福克斯点点头,“你没有请求过其他人的帮助是吗?”

    言闻嘉一怔,“没有。”

    “为什么?”

    “我……”言闻嘉低了低头,“除了我爸妈之外,他们对我而言都是陌生人,我开不了口。”

    “那你失忆之前的朋友呢?”福克斯继续问。

    “我见过一个,结果……”言闻嘉苦笑了一下,“他告诉我,我曾经视为朋友的人,都背叛了我,包括他自己。”

    “所以你完全挥别了过去,独自报名上了军舰?”

    言闻嘉点点头,“是,当时我也离婚了,我身上只有盛砚婚后给我的家用,我必须找到一个能提供住宿有薪水还能让我继续学习的工作,去军舰做维修助理是我当时能找的最好的工作。”

    “据我所知,你的战绩里,除了波乌挟持那件事之外,还有经历了两次危险作战,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福克斯接着提问。

    言闻嘉顿了一会儿,才道:“第一次想得比较多,因为当时我处于等待救援的状态,第二次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想不了那么多。”

    “嗯,就说说第一次吧。”

    “电视报道比我说的更清楚。”

    福克斯摇摇头:“电视上的我都看过了,但是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闻嘉,你在那时想到谁,你害怕吗?我想要了解你的感受,是你站在战场上,不是主持人或者评论员站在战场上。”

    “好吧,”言闻嘉想了想,坦白道:“那个时候,我一开始想到了我爸妈,不过想到他们的时候,就立刻意识到他们即使知道我去世的消息,可能也不会感到悲伤,而是后悔,后悔把我生出来……然后,然后我就想到了盛砚。”

    他笑了一下,“不瞒你说,我这辈子虽然讨厌的Alpha很多,但从来没有一个像讨厌盛砚一样多,想到他对我做过的事,我居然都没有报复回去,我竟然重新有了动力,精神也冷静下来。”

    “恨比爱长久,对吧?”言闻嘉笑着问福克斯。

    福克斯双手放在胸前,用手掌撑着下颌听言闻嘉的叙说。

    听到言闻嘉的问题,他放下手掌,微微倾过身说:“没有其他人了?”

    言闻嘉默了默,点点头。

    福克斯坐了回去:“盛砚让你愤怒,让你憎恨?”

    当然,言闻嘉继续点头。

    “你再见你的朋友,知道了背叛的真相,你很失望对吧?”

    “是。”

    “闻嘉你在你濒临死亡的时候,想到他们接受你的死讯,只是后悔,没有悲伤,也只是失望?”

    “没错。”

    福克斯望向言闻嘉,轻声说:“闻嘉,抑郁是怒火攻心的表现,你对你朋友、对你的家人,你是失望,是抑郁,你责怪自己,你对他们没有愤怒,但愤怒不会消失,所以你变得压抑自己,当有一天你承受不住的时候,也许你就失忆了。”

    言闻嘉听得眨了一下眼睛:“你是说,我在自我保护吗?”

    福克斯重重点点头:“每个人都有发泄情绪的方式,但是闻嘉你从小到大没有发泄过,据盛砚说的,你同样也在压抑自己,多年来的压抑让你越来越抑郁……”

    他停了一下,转而道:“闻嘉,你的睡眠怎么样?”

    言闻嘉点头:“大部分时候都很好。”

    “在你失忆醒来之后?”

    “是的。”

    “失忆之前呢?”

    “……”

    “你不睡觉的时候一般在做什么?”

    “看书。”

    福克斯挑了一下眉毛,指了指自己墙上的书架:“跟我一样。”

    言闻嘉浅浅的笑了一下,“我没有你读得那么多。”

    “什么书?你还记得吗?”

    言闻嘉说:“能从学校的图书馆借到的,我都会试着读一读。古代典籍,各类社科杂志,数据理论……”

    “没小说?”福克斯惊讶了一下。

    言闻嘉摇头:“我妈妈不允许。她觉得小说读多了对我的心灵成长没什么好处,移情易性,教坏小孩子。”

    “你不偷偷的?”福克斯说,“我妈妈小时候不允许我熬夜打游戏,但是我会偷偷的把设备藏在地下室里,等他们以为我睡着之后,我翻窗跑到院子里木屋里,在地下室里待一整晚。”

    “我……要是被我妈妈发现我说谎,做了坏事之后,她会一遍一遍拿出来说,说让我长记性,我很害怕这个场景,所以我不会做。”

    “你没做过,又怎么知道?”

    “不需要我做,我们隔壁邻居,楼上楼下,只要有孩子做过坏事,她听到之后,就会拿出来对我耳提面命。”

    福克斯做了一个了然的表情,他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透出一点同情,言闻嘉对他无所谓地笑笑:“都过去了。”

    福克斯却摇摇头,看着言闻嘉道:“闻嘉,你有没有想过,当未来你遭遇到了同样的失望,比如你爱的人,背叛你——当然只是假设——你的精神承受不了的时候,你会再次失忆。”

    言闻嘉看着福克斯许久没说话。

    “好,让我们换个方式,闻嘉,你考虑过你会爱上一个人吗?”

    言闻嘉摇头:“没想过。”

    “为什么?”

    “我……”言闻嘉吸了口气,“我缺乏爱人的能力和底气,我的家人,你让我怎么对人开口?我不知道怎么对别人解释。”

    福克斯笑了一下:“闻嘉,爱一个人,不需要底气和能力,爱是一个人的本能,就像人要吃饭,就像你现在坐在这里需要呼吸一样。”

    “不,”言闻嘉摇头:“对我来说,我需要,我需要做好准备之后,才会考虑这个问题。”

    福克斯笑着低下了头,然后道:“我大概明白了。”

    “明白什么?”言闻嘉好奇。

    福克斯抬起头看他:“盛砚是你的人生意外,我们打个比方,你本来像一列笔直前进的悬浮列车,但是盛砚的出现,他让人你的人生出现了拐弯。于是你努力去应付这个转折点,就像你在边境星域应付各种意外事故一样。其他的意外事故,你处理得很好,你很成功,但是盛砚这个意外事故,你失败了。”

    他顿了顿:“你失败了,所以你崩溃了。”

    “……”言闻嘉无言地望着他。

    “你和你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抑郁,但是你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前进,你在自己的舒适区里应付着一切,但是盛砚把你带到一个你从没想过的情景里,你适应他的节奏,适应新的生活,但是显然,他打乱了你的节奏,还让你的人生停了下来,你不知所措,你的抑郁加深了。”

    “……”

    “但是你失忆了,你忘掉了这个转折点,你重新活在了你的舒适区里,你重新握住了方向盘,一切又好转了。”

    言闻嘉看向福克斯:“你这么说,不是说我不需要找回记忆了吗?”

    福克斯哈哈笑了一下,很快他收敛起表情:“但我同时也说了,矛盾就在那里,你没有解决好的问题仍然是你的心结,当你未来再次遇到同样的问题,这个定时炸弹就会‘砰’一声——突然爆发出来。现在的你,只是失去了和盛砚的婚后生活回忆,以后呢?以后你又会丢失多少记忆呢?有可能这次你只是比较幸运,没让你丢失了大学的知识,你还可以继续你的生活、工作,你怎么保证以后失去所有记忆,变成一个一无所知的婴儿?”

    他看着言闻嘉,认真道:“闻嘉,让我们调头回去吧,看一看,你当初你为什么会调转列车头,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你,我会陪着你的。”

    言闻嘉看向福克斯,福克斯对他保证地点点头。

    言闻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道:“你有办法吗?”

    福克斯点点头:“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会尽全力的。”

    信任。言闻嘉思考了很久,福克斯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答案,他最后看着福克斯轻轻点头:“你说得对,我不能再放任过去的事绊住我。”

    福克斯微笑着伸出手,言闻嘉伸手和他握了握。

    预计好的面谈时间已经到了,言闻嘉和福克斯约了下周再见。下周他也要走马上任,他现在连住处都没有定好,他还有许多私事要去处理。

    撇开偏见不谈,盛砚说的住处问题也不是没有道理。想找到一个适合上班的住处很不容易,言闻嘉翻遍了租房网站上的所有登记房源,各有各的不足。

    回到酒店,他把原先也用的旧通讯器拿了出来。

    信号接通,言闻嘉看到屏幕上面无数条未读信息的涌入,他挑了爸妈的消息看了起来。

    自打他主动切断了联系之后,他们俩对他信息轰炸了一个月才放弃,话是越说越难听,最后直言要断绝关系。

    当然这也是说说而已的,看两人之后被记者采访和来军统部大楼的气势来看,两人还把他当好拿捏的孩子。

    他选中了妈妈池歌的联系方式拨了过去。

    语音消息一接通就被对面接了起来:“言闻——”

    “妈妈,闹够了吗?”

    “什么?!你怎么和我……”

    “你想要什么?”言闻嘉不跟她废话。

    “言闻嘉!你要把我气死!”

    言闻嘉还是平直的语气:“如果你们不说,我就当你们没有。以后你们再来闹,我就让警卫把你们轰走。”

    “你这话什么意思?!”池歌要被他气得心梗,“你打电话来就是说这个的?”

    “是你们想要联系我的,我问你们想要什么,有什么问题吗?”言闻嘉说。

    池歌气得发抖,想到言闻嘉的断联,想到今天去军统部却被人赶了出去,“你和盛砚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和好了吗?”

    永远是盛砚,哪怕离了婚。

    “我不可能和盛砚和好的,妈妈,他不爱我,你要我说几次?!”言闻嘉受不了地说。

    “那他为什么今天来找你!这么巧?!”池歌揪着不放。

    “他也在这里上班,你猜他为什么会来?前妻今天来报道,结果前岳父岳母过来大闹,让人看笑话!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就是验证他离婚是对的!”

    “你、你说什么?你觉得是我们让你丢脸了!言闻嘉,你是我们生的!我和你爸爸把你养大的!再没有听过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到头了嫌弃自己家庭的!你没有良心,没有良心你知道吗?!”池歌朝他怒吼起来。

    呵,我没有良心。言闻嘉想笑,他都不知道怎么才算有良心,“我知道我没有良心,你对我说过很多遍了。所以,我不是问你有什么要求吗?我到底怎么做,你们才能放过我。”

    “放过你?我是你妈妈,你是我儿子,除非我和你爸爸死了,不然你别想我们放过你!”池歌歇斯底里地说。

    “那你们打算每天都去军统部闹咯?”言闻嘉说。

    “是,你来叫人赶我们啊!哦,你现在上校大人了,做官了,你去叫他们把我抓起来,把我们抓进牢里,让大家好好看看,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父母的!”

    “好,我下周一就去递辞呈,这是我和你们最后一通电话。”言闻嘉笑,“妈妈,这样做,你满意了吗?开心了吗?”

    池歌声音一顿,接着厉声道:“你威胁我?”

    “不敢,你是我妈妈,我哪敢威胁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妈妈你生了我不错,但是我是我,我不是你手里的工具,你想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有自己的人生……”他叹了口气,“妈妈,你担心过我?”

    “担心你?哈哈,我恨不得你死在外面,省得现在来威胁我!”

    言闻嘉一笑,“妈妈,你看,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我在战场上,差点就死了的时候,我都没想过你们会伤心,我也没想过把遗物寄给你们。我在地址栏填写的是把我所有的遗物捐给慈善机构,如果遗体的话,也让后勤的人帮我火化,洒在宇宙之中。”

    “你、你……”池歌的声音发起抖来。

    “你们没有把我当过儿子,我知道的,我也没想过再回去,”言闻嘉道,“就这样吧,妈妈,我不想再见你们,你们也当从没生过我。”

    言闻嘉放下通讯器,池歌那边却传来了言温行焦急的声音:“嘉嘉,你妈妈晕倒了!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言闻嘉一怔,望着通讯器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样?言闻嘉想,先倒下的竟然是妈妈。

    第56章 “我,盛砚。”

    “……你最后去看了你妈妈吗?”新的一周, 福克斯朝言闻嘉轻声问道。

    言闻嘉靠在椅子上,他比第一次来整个人放松许多。他没有看福克斯,而是把自己的后颈靠在椅背上。

    他望着天花板放空, 闻声摇摇头:“我跟我爸说, 我不是医生, 他骂我是不孝子,把电话挂了。”

    福克斯没有评判言闻嘉的做法对与错:“你看起来很疲惫, 工作很忙吗?”

    言闻嘉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 道:“有点麻烦, 我进现在的部门好像占了某个人的位子, 加上第一天报道的时候,狠狠出了风头,很多人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办公室斗争。”福克斯总结。

    言闻嘉微微笑着点头, 没有否认。

    “你为此很担忧吗?”

    言闻嘉想了一秒:“不。”

    福克斯看他,言闻嘉垂下长长的眼睫道:“只是觉得麻烦, 麻烦和担忧是两回事。”

    “所以还是你和你妈妈的事, 让你感觉到疲惫。”

    言闻嘉没说话, 福克斯道:“如果你真的很担心你妈妈,可以让别人代为看看。”

    言闻嘉低下头,把自己的脸放到张开的手掌里,他摇头:“不能去看, 她太知道如何拿捏我,如果我去看她, 就又会回到以前的循环里。”

    福克斯起身拿了一杯红茶递给他:“喝一点吧。”

    言闻嘉接过杯子,平复了一下, 然后抬头看福克斯:“今天要正式治疗了吗?”

    福克斯坐下来,点头:“对, 正式开始。”他还开了个玩笑,“紧张吗?”

    言闻嘉笑:“有点,是催眠吗?”

    福克斯对他做了一个你猜对了的手势:“很接近!不过,心理学现在也可以借助许多科技的力量了,我并非纯粹的不接受现代科技的人。”

    他将言闻嘉带进一间独立封闭的房间,房间内为言闻嘉准备了一张椅子,福克斯道:“这项科技原本是用于军事,为了增加士兵们的实战经历,训练他们的反应速度,让士兵们处于深度睡眠之中,大脑也处于活跃状态,你想到的东西会在梦里全部具象化。”

    福克斯让言闻嘉找一个舒服的坐姿坐下,然后在他脑袋上装上辅助设备。

    “它不会直接带你进入过去,所以我会在你身边对你进行相应的语言催眠,也许有效果,也许没有效果,这需要看你的个人意志。你越信任我,我才能进入到你潜意识深处……”

    言闻嘉点头,在福克斯解释完后闭上了眼睛。

    “闻嘉,你现在能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盛砚的画面吗?”福克斯的声音轻柔地从旁边传来。

    椅子宽敞舒适,闭着眼睛的状态让言闻嘉有点想睡过去,他点点头:“可以。”

    “可以现在给我说说吗?”

    “好。”言闻嘉顺从地说,“被救的过程我记不清了,只记得盛砚把我交给了医疗兵,我只有一些外伤,处理完之后,我发现盛砚还没有走,于是主动走过去想像他道谢。”

    “那天是什么天气?”福克斯问。

    言闻嘉仔细回想人物之外的信息:“有阳光,晴天,但是云也多……”

    “温度呢?”

    温度?是什么温度呢?言闻嘉又将注意力转到人物身上,他记得最清楚的反而是站在光斑里的盛砚。

    他穿着学校的制服,冬季的,但是看不出他很冷。Alpha嘛,言闻嘉想,天生的好体格,学校给的冬季制服他们永远只穿单层,仿佛穿了厚实的保暖外套就像是犯罪一样。

    “在那之后呢?你和盛砚道别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福克斯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若隐若现,言闻嘉渐渐听不到他的声音,他进入了深度的睡眠之中。

    ……

    ——演习结束,曲终人散,大四生们弥漫着毕业各奔东西的离别氛围。

    但是对于言闻嘉来说,却是麻烦事一堆。他半道出了意外,等于没有走完整个演习,任务失败。

    和他一个小组的是好友沈明翊,但是沈明翊弃而去,回去竟然和上面写了一个现场报告,把任务失败的原因归类到他非要救人身上,导致他们的超时,希望学校和评审们能够酌情处理。

    这份报告无疑对言闻嘉的最终考核成绩是雪上加霜。

    言闻嘉联系沈明翊,但是沈明翊不接他的通讯请求,演习结束当天,沈明翊就已经搬出了宿舍。

    这是演习结束后的正常状态,学校的宿舍名额紧俏,一旦宿舍所有人员清空,就会被分配给新生。

    很多新生申请不到宿舍,只能花费昂贵的租房费用找周边地区的民房。

    找不到沈明翊,言闻嘉只能向学校的相关老师发邮件,也收不到回复,只有一个年纪负责人告诉他:

    “成绩是学校和军部来的教官一起负责,不是由我们一方决定,孩子,你的邮件我看了,我会附件给成绩裁定里的说明里,你回去等通知吧。”

    言闻嘉失望地只能再去找沈明翊,他这次联系了两人另外的好友凌乔。凌乔也搬出了学校,她家境富裕,并不为将来烦恼,她倒是肯接言闻嘉的通讯请求。

    听言闻嘉说了全部经过,凌乔却将重点放在盛砚上:“嘉嘉,你说谁救了你?盛砚?是我知道的机甲系的盛砚吗?”

    凌乔曾经疯狂迷恋过盛砚,言闻嘉这才想起来:“对,是他——”

    “他为什么救你?”凌乔脱口问道。

    言闻嘉被她问得一怔,他放在通讯器看了看自己有没有打错电话,那边凌乔说完,许久都没有听到言闻嘉的回复,她这才迟钝地发现自己说的话有问题。

    “咳,闻嘉,我的意思是,他救了你之后呢?”凌乔继续问道。

    有什么之后的?他和盛砚能有什么交集?言闻嘉不明白,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接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乔乔,麻烦你联系一下明翊可以吗?我真的想和他面对面谈一谈,我绝对不是故意想要让任务失败的……”

    “嘉嘉,明翊现在……”凌乔语气犹豫地说:“我上次找他,他说他现在没空,要不,你再等等吧?”

    “再等等,分数下来,我没有通过考核,延毕的话——”言闻嘉也不由语气焦急起来。

    “可是,我也很为难啊!”凌乔的语气不耐烦起来,“闻嘉,这是你们俩的事,别把我夹在中间好吗?……我不说了,我妈在叫我,以后再聊吧。”

    凌乔说完,径自挂了电话。

    言闻嘉放下通讯器,对于凌乔说的以后不抱什么希望。因为凌乔居然已经和沈明翊已经联系过了!联系过后,她没有主动给他打电话,问他现在怎么样,跟沈明翊一样无情。

    沈明翊背叛他的行为,言闻嘉可以当作人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怕死是一种本能,言闻嘉不强求这点,但是偏偏沈明翊抛弃他之后,怕他会做什么,立刻选择搬离宿舍,再背后捅他一刀,将所有过失推到他的头上,让他延毕。

    只有自己人才知道往哪个方向,才能将刀尖捅进他的心窝里。

    没有比这两人知道毕业对言闻嘉的意义了,他未来脱离爸妈的计划,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拿到军部的面试机会。

    如果不想被他找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延毕,因为他妈妈早就受不了他跑去联邦军校读书了,一旦延毕,他们就有理由逼着他去相亲,不容许他再次逃离他们的掌控。

    “读书你都读不好?是我们让你达到绩点的吗?”他都想象出妈妈会怎么打压他的话了,“既然读书行不通,你就好好死了这条心,按部就班地找个Alpha结婚,你再好好准备考试,顺利的话,人家就会替你安排好出路。你什么都不要再操心了!”

    然而,越不想来什么,坏消息反而会接踵而至。言闻嘉收到了演习低分的同时,学校那边也发来了延毕的通知。

    学校和军部那边果然接受了沈明翊的通知,言闻嘉一个人坐在宿舍里看着这两则通知,狠狠把桌面上的桌上用品全部扫了下来。

    他们寝室就他没有搬走了,言闻嘉发泄完之后,抱住自己的双腿坐在椅子上,他将脸颊贴在冬季冰冷的桌面上。

    寝室门外是最后一批准备离开的大四生道别的声音。当然也有延毕的,越是顶级的名校,延毕的数量反而不会少。

    不过,早就知道自己会延毕的人,早就在学校附近找到了房子,打算好好再战一年。

    只有言闻嘉是没有任何准备的,等待结果的这几天,他早就查看了自己的账户。

    妈妈在物质上不会亏待他,衣服、学习用具都不是便宜货,但是金钱上却很谨慎。他们知道他所有需要花钱的地方,每次只给到堪堪用完的地步。

    如果出现意外,他们也不会为难,但是一定要知道钱的去向。

    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有存款?

    在校内打工更是不可能,言闻嘉在专业上不是那种天才,维持一个优秀水平,已经让他不能将注意力分散到别的地方了。

    怎么办?言闻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立刻去打工,但是托费佳地价的昂贵,提供全职的工作都少有提供住处的,更别提他要兼职的了。

    单独去找房子,他没有全职工作作为保证,也没有人会把房子租给他,甚至最基本半年起租的房租都支付不起。

    简直陷入了死循环,原先言闻嘉对他们家在费佳有一栋不错的房子,爸爸是公职人员,妈妈有从外公外婆那里继承的股份分红没有太大的感觉,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在费佳简直不值一提。

    但是当言闻嘉脱离父母之外想要靠自己立足之后,才发现费佳居住难、生活难、工作难到底是怎样的残酷样子。

    宿舍下达最后搬离通知是在两周后,也就是说言闻嘉只有两周的时间来想办法。

    但是能有什么办法?两个好朋友在毕业之际,都选择了背离,他没了可以找人借钱的人。

    助学贷款,托他父母的福,他的家庭条件早就在不可申请贷款的行列,同时妈妈绝对不会给他提供助学贷款的签字。

    看着因为要吃喝逐渐瘪下去的荷包,还很寒冷的天气,言闻嘉都不敢开暖气。

    老是待在宿舍冻着也不是办法,言闻嘉于是把找工作的地点放到了离学校距离较远的一家连锁咖啡店。

    之所以不选离学校近的,纯粹是因为学校周边的咖啡店都有最低消费,言闻嘉只是不想再花钱买一杯咖啡的钱。

    咖啡厅的暖气开得很充足,再次挂掉妈妈的电话之后,他再次翻看着招聘网页。

    虽然咖啡厅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营业,但是学校却有门禁时间,眼看着要到十点半,言闻嘉将东西都收拾进自己的背包。

    不知道最近天气怎么了,明明都要到春天了,居然反常地下起了小雪,晚上的温度降到了零下,不开暖气的宿舍更是冷得人牙齿都打颤。

    言闻嘉站起身,为自己冲进室外鼓足勇气,就在他盯着外面的时候,突然眼睛瞥到一个熟人。

    他想也不想地冲出了大门,追上那人之后,他一把拉住对方,对方猝不及防地被他拉扯得一趔趄,也在霓虹等下露出了自己的脸。

    果然是沈明翊。

    言闻嘉抓住对方不放:“明翊,和我聊聊!和我去见校主任,我不能延毕,你必须和我一起去!”

    沈明翊不妨在离校这么远的地方遇到言闻嘉,挣扎无果之后,他拿稳自己买的咖啡,看着言闻嘉道:“我要说的都已经写进报告里了,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言闻嘉你省省吧!不是我让你不能毕业,是你自己要逞英雄去救人,我们都是被你拖累的!”

    “但是任务里你把我做过的事都写成你的,这样公平吗?你——”

    “言闻嘉,我警告你!你没有证据不要胡说八道!什么叫你做的?是我们一起做的,别说的全队只有你是功臣!还有,我不会和你去的,你放开我!”沈明翊再次尝试甩开言闻嘉的手。

    “那让我们和校主任那里说清楚,你说你做的,那么重新复盘一下的过程,没问——”言闻嘉没说完,脸上、身上一热,都来不及用手阻拦,言闻嘉整个人都浸满了咖啡液。

    他一怔松,沈明翊立刻抽回手,头也不回地溜了。言闻嘉站在马路当中,好一会儿才抹了一把眼睛,睁开眼上下打量了自己。

    他第一个反应不是他这么狼狈,而是咖啡液把衣服弄脏了,他都没钱去把身上这套衣服送洗。

    因为是妈妈准备的衣服,材质不能水洗,言闻嘉现在能穿的衣服也就那么几件,之前妈妈说他要毕业了,让他身上不穿的衣服寄一部分回去。

    不止衣服,鞋子上也沾上咖啡液。

    怎么那么倒霉?言闻嘉想,什么事都不顺,是不是连老天都在逼他回去结婚生子?

    连续多天的压抑,让言闻嘉的情绪一时不由发酵,外面也实在太冷了他想,鼻子被冻得有点酸,眼睛也受不了冷风的吹拂,有些发胀,他赶紧扬起脸,用手狠狠捂住眼睛,把眼泪都从眼角抹掉。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言闻嘉才感觉到没有液体从眼角溢出来。

    好多年没这么脆弱过,言闻嘉放下手,吸了一口气,正要抬脚离开,好好回宿舍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突然感觉有人在看他。

    言闻嘉不是那种在意别人视线的人,可以说大部分时候,他对别人的视线打量都处于无视的状态。

    但是今天打量他的目光十分有存在感,那种直接地打量,让人实在难以做到忽视。

    是自己太狼狈了吗,言闻嘉准备回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他的右边传来:“为什么不骂回去?”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向,盛砚站在路边上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穿得还是很薄,这么低的气温人开口说话会有产生白气,他自顾自地仿佛周身温度在另一个维度。

    唯一叫言闻嘉好受的是,盛砚的眼中没有同情、怜悯这种会让他难堪的情绪,只是有点好奇的样子。

    “是他抛弃了你吧。”盛砚看他呆呆望着自己,以为自己的话言闻嘉没听清,进一步解释了一句。

    言闻嘉一愣,回过神道:“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

    天,言闻嘉心道,他短短时间就把我所有的狼狈样子都看过,不禁有些泄气地道:“我记得了,下次见到会骂的。”

    其实骂了又如何,对他的现状没有任何用处,但是盛砚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用不着跟他说这些。

    “那个……”言闻嘉没想到能再次见到盛砚,虽然盛砚说他不需要自己报答,但是这样遇到了,言闻嘉也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送你回去吧。”盛砚开了口。

    什么?言闻嘉赶紧止住自己的话题,摆手道:“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学校。”

    回学校?盛砚没听懂,演习都结束了,毕业生不都搬走了吗?

    不过他也没有细问,他不是那种刨根究底的人,说:“那我送你回学校。”

    他转身朝飞行器停放点走去,走了两步,言闻嘉都没跟上来,他回头疑惑地看他。

    “真的不用,我走回去就可以了。”言闻嘉说。

    盛砚露出你开玩笑的眼神,视线瞥了瞥他湿了大半的上衣,“这个天,你这样走回去?”

    不过,他也没有再勉强,“我给你叫一架公共飞行器吧。”

    那不是要支付路费?言闻嘉陷入了两难选择,最后一咬牙:“我坐你的飞行器吧,谢谢。”

    盛砚放下通讯器,目光在他的脸上扫了一下,也没有问为什么,示意他跟上来。

    盛砚果然如传闻里的那样,家境非富即贵,言闻嘉其实没有太记得盛砚到底是什么出身,不过看到盛砚开着最新款的飞行器,也知道这家伙是个被家里宠爱的孩子。

    坐上飞行器,充盈的暖气让言闻嘉终于摆脱了快被冻僵的感觉。

    他打量着周身的舱内装饰,他还没有坐过这么高级的飞信器呢,突然眼前一黑,一个东西落到他的头上。

    言闻嘉拿下来一看,是一条质地柔软的干净毛巾。

    他转头看向盛砚,盛砚刚刚找到毛巾坐直身体,他没有回视言闻嘉的视线,正在操作飞行器升空。

    言闻嘉摊开毛巾,小声说了一声:“谢谢。”

    盛砚听到他的声音才瞥他一眼,没有说话,言闻嘉也没有再出声,舱内安静下来。

    大概是照顾言闻嘉,盛砚开启了自动驾驶,升到半空中的时候,玻璃上响起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鬼天气,言闻嘉停下了擦拭的手指,望着突然下起雨的黑沉天空充满了怨言。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了。

    言闻嘉盯着外面的雨珠,心想也不用擦了,反正待会儿下了飞行器,他一定会被淋湿了。

    他看得专注,没有发现盛砚偏头打量过他。

    之前没看的那么细,现在盛砚才发现,言闻嘉真是处处是古怪。

    鞋子居然是单鞋,言闻嘉是Beta吧,跟他一样耐冻吗?

    这是在搞什么?还有,这个时间他还住在宿舍?

    不应该去找房子,准备来年的学校考核吗?

    越想越多的疑点。不过盛砚即使想到了挺多,但是脸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

    飞行器只能停在学校的固定停放点,离言闻嘉的宿舍还有不短的距离。

    盛砚给他一把伞,言闻嘉这次也不矫情,直接收了下来。

    盛砚目送他撑伞离开,等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之后,才关上舱内准备离开。

    他没有过多的好奇心,不过看到言闻嘉的脸时,盛砚总是忍不住多关注他。

    其实仔细看,就没有那么像了。

    瞳孔的颜色都差了很多,尹既白的更深一些,言闻嘉则浅一些,而且最重要的是,言闻嘉是Beta,他没有任何味道,这对Alpha来说太过寡淡,无法让他产生心神都被抓住的致命吸引力。

    不过,盛砚也得承认,哪怕言闻嘉只是某些角度和尹既白相似,盛砚也不由对他心软。

    已经返航的一半的时候,盛砚听到一个陌生铃声,盛砚侧头去看声音的来向,在座位和舱门的缝隙里找到了一个被主人意外忘了的通讯器。

    是他的?盛砚拿着通讯器看上显示屏上“妈妈”的字样,他一瞬家觉得,这不是言闻嘉故意的。

    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抛弃,言闻嘉一个人在学校的宿舍,他怎么让他母亲打过来?

    盛砚放下通讯器,立刻选择了返回。这次他用的是手动驾驶,速度快得雨珠都无法落在飞行器上。

    回去的时间,比来的时间少了一半有余。

    他就在飞行器上放了一把伞,索性快步跑向了宿舍楼。

    还好他的ID信息还没有注销,顺利进入了宿舍楼。

    敲响言闻嘉宿舍门的时候,言闻嘉的声音十分诧异:“谁?”

    “我,盛砚。”盛砚自报家门。

    等了一会儿,言闻嘉的宿舍门才打开,言闻嘉刚刚洗完澡,头发都没擦干,水珠顺着发丝落到衣服上,留下深色的印子。

    言闻嘉瞪大眼睛看他,不知道盛砚来做什么。

    盛砚却看着他狠狠皱起眉毛,他不等言闻嘉发问,先开口道:“你洗冷水澡?”疯了吗?

    而且门开了之后,也没有暖气扑面而来,盛砚侧头朝宿舍内看去,不止客厅没开灯,连卧室都是黑洞洞的。

    费佳的能源系统多少年了都没有出现供能问题。

    这家伙……盛砚把视线重新放在罪魁祸首身上,他伸出手一把抓住言闻嘉放在门上的手臂。

    温度低得下人,盛砚简直有点被气笑了,“我上次是不是救错了人,其实你想自杀来着?”

    第57章 注视

    盛砚好像说话一直那么直接, 言闻嘉一噎,一时僵在原地,都忘了让盛砚放开他的手臂。

    他难道不想过得好一点吗?谁又天生下贱, 喜欢自讨苦吃, 不过是被逼无奈。

    可惜, 盛砚偏偏是最不能理解这一点的人,大少爷嘛, 从来都是俯视他们这些凡人啦, 可以理解。

    不过盛砚说完之后, 也察觉到言闻嘉的沉默, 他没觉得自己说错话,本来嘛,他救人虽然不图回报, 但是看对方毫不珍惜自己的样子,不能说没有不满。

    言闻嘉微微偏过脸的角度, 让盛砚有点恍神, 走廊的灯光被他挡了大半, 朦胧的光影让言闻嘉这时看起来像极了另一个人。

    只不过,尹既白不会有这么忧郁的一面。

    只是陷入了那么一两秒钟,盛砚已经开了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这话并不怎么软,但是对于盛砚算十分纡尊降贵了, 言闻嘉听懂了他的让步,这才抬头道:“我正在找全职, 但是有弹性工作时间的工作,实在不行就兼职吧, 晚上找一间二十小时营业的……”

    盛砚听到这儿就忍不住出口打断了他:“过来。”

    言闻嘉不明所以扶着大门没动,盛砚也不管他, 转身朝楼梯道走去,同时伸手把口袋里的通讯器拿出来,举起来挥了挥。

    “啊!”言闻嘉总算知道盛砚突然返回的原因了。

    被绑架了通讯器,言闻嘉赶紧找到新的外套披上,头发也来不及擦,关上门就追了上去。

    追到楼下,盛砚站在门口等他。

    他都不用回头看他,似乎听脚步声就知道他过来了,即刻下了台阶,言闻嘉只得继续跟上。

    走出大门,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毛毛细雨,气温还是很低,但是却有一种格外的静谧感。

    言闻嘉又坐进了飞行器里,盛砚等他坐稳后,看了他潮湿的头发一眼,将暖气温度调高了一点。

    “接住。”盛砚把通讯器扔给他,言闻嘉手忙脚乱接过来,然后他又听到了盛砚报了一串数字。

    言闻嘉疑惑看他,盛砚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说:“打过来。”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装。言闻嘉心里翻了白眼,不过还是打了过去,盛砚拿起自己的通讯器按了拒接。

    “……”言闻嘉不想再评价他什么了。

    校门口现在已经出不去了,盛砚也没有开出去的打算,只是让飞行器做贴地慢速飞行。

    路过学校的自动贩售厅,盛砚下去买两杯加热过的咖啡:“喝吧。”

    言闻嘉接了过来,咖啡杯被捧在手心,温暖的热度从掌心蔓延到手臂。

    他看盛砚喝了两口,眉头皱了一下,没有扔掉,只是面无表情地一口气喝完,脸上不自觉露出了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微笑。

    这种自动贩售的咖啡,言闻嘉经常买,虽然谈不上好喝,但绝不是难喝的范畴,看盛砚嫌弃的样子,估计是第一次买。

    猫舌头。言闻嘉心里吐槽,但是却也没有真的觉得盛砚讨厌。

    直接的人现在反而让言闻嘉更有好感,可能是被两个好友连续背叛,比起口腹蜜剑,盛砚这样的顶多说话不好听,但是他却是会在自己真正有危险的时候,伸手拉他一把的人。

    落入低谷的时候,才能看到一个人真正的本性。

    不过校园内这样的低速飞行也不被允许的,他们很快就被学校抓住了。在校卫兵找过来之前,盛砚打开舱门让言闻嘉回宿舍。

    言闻嘉下了飞行器,盛砚自己一个人将飞行器开向校卫兵的方向。

    望着渐渐远去的飞行器,言闻嘉等到彻底看不到之后才转身踩着湿漉漉的地面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大概才从温暖的空间走出来,言闻嘉没有立刻感觉到冷,被冷风吹拂皮肤的时候,言闻嘉感觉到头发轻轻扫到额头的轻盈感。

    这大概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能够不对这个寒冷的天气心中抱怨。

    他拿出通讯器拿出来,翻到联系人的页面。盛砚因为首字母的原因并不靠前,需要下翻才能看到。

    为什么要我的联系方式?言闻嘉有些疑惑。

    他没有想到其他的地方,盛砚这个人实在不是让人有额外联想的人。

    冷冰冰的,外露的锋芒让人难以接近,而且说话也硬邦邦的,看起来就跟人很有隔阂的样子。

    诚然,大部分Alpha都不是第一时间让人有好感的类型,但是像盛砚这样整天都保持冷酷神情的家伙,也没有几个。

    上台阶快步走进大门,言闻嘉放下通讯器的时候,通讯器震动了一下,他又拿起来一看。

    盛砚发来了一个地址,说:【明天去这里试试。】

    言闻嘉站在门口,重新把地址看了一下,是一个研发飞行器的研究所。

    言闻嘉眨了眨眼,他边打开门边输入文字:【这是?】

    等了老半天,盛砚没消息了。

    这人。言闻嘉躺在床上,把枕头当成盛砚狠狠揉搓了一会儿,解气了才抱着枕头把自己裹成一团,睡了过去。

    第二次言闻嘉起床后,犹豫了又犹豫,最后看着冰窖一样的寝室,妥协地去换鞋。

    本来是没有可以求助的人,现在盛砚主动帮忙,他真的要因为骨气什么的原因要拒绝吗?

    盛砚的目的甚至很单纯,只是看他可怜。

    说出去,很难相信这是那个冷冷的高级Alpha盛砚能做得出来的事。

    言闻嘉到了地方,接待的人问了他的名字,就把他请入了接待室,接着问了他们研究所需要的兼职要求和福利,听到还提供单人住宿之后,言闻嘉想也没想地答应下来。

    兼职的工作内容难度也不高,只是帮着研究室的人记录数据,做一做提醒就行了。

    言闻嘉还特意问了一下,发现研究所每年都会接受学生兼职,只是他们只接受内推,所以从不在网上刊登兼职消息。

    所以是盛砚内推了他?言闻嘉松了口气。

    这就是人脉的作用,言闻嘉靠自己翻阅网页,根本接触不到这样的工作。

    签好了合约,言闻嘉拿到了宿舍的密码之后,立刻就选择了搬家。

    宿舍是个迷你一居室,没有厨房,唯一的好处就是有一个独立的盥洗室,衣服则在一楼地下室的洗衣房解决。

    因为是研究所提供的宿舍,都是认识的同事,大家都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环境竟然很不错。

    坚决了目前最大的困境,言闻嘉很高兴,就有了报答盛砚的想法。

    但是他的荷包也并不富裕,所以言闻嘉决定拿到第一周的周薪之后,再去联系盛砚,请他吃一顿饭。

    看盛砚那个挑剔的样子,言闻嘉好好挑选了一番他以前吃过的餐厅,哪家口味评价最高。

    总不能让盛砚像和廉价咖啡一样,皱着眉毛像喝毒药一般一口气喝完。

    兼职的薪水需要研究所的财务那边独立申报,言闻嘉去领的时候,碰到了一起来兼职的学生。

    另外两个人一个比他小一届的学弟,一个是另一所综合大学的学生,两人见到言闻嘉都很高兴,拉着他一起聊天。

    无非是研究所的一些教授八卦,还有学业、未来的话题,言闻嘉听的多说的少,拿到钱的时候,一个性格活泼地看着财务姐姐问:“听说以前研究所的薪水是月薪,今年改成周薪了?”

    财务姐姐被问得一怔,她看了一眼言闻嘉,才回道:“对,以前是月薪,今年才改的。”

    “真好,这样我的手头都宽松多了。”那人笑着回道。

    倒是言闻嘉被那一眼看得莫名其妙,正出神,手肘被人轻轻推了一下,扭头就看到那个活泼的学弟问他:“言学长,你是被谁推进来的?”

    像是解释,他说了自己的内推人,又指着另一个人说了他的,两人一起看他,等待回答。

    人际关系中麻烦的就是这里了,言闻嘉一直没说过自己的内推人,大家或暗或明都打听过,只是他都敷衍过去。

    这次两人摊开地问他,让他无法回避,他们还在有外人的情况下问他,如果言闻嘉再次敷衍过去,以后不知道传出来什么难听的话。

    “是盛砚。”言闻嘉顶着两人的目光淡淡说道。

    他说完,两人的目光都露出了别样的情绪,很快又笑着说是盛砚学长吗,原来学长你和他认识的啊,好像没什么事的一起走了出去。

    又给盛砚添了麻烦。回去的言闻嘉无奈地想,像这种封闭性的研究所太喜欢打听人的背景,言闻嘉想隐瞒的行为,不知不觉成了别人眼中不可饶恕的过错。

    想着,言闻嘉拿出通讯器,找到盛砚的对话框,咬着嘴唇,思索再三写道:“今天有人问我内推人,我说了你的名字,会不会打扰你?”

    发完,言闻嘉把通讯器放在胸口,望着天花板想着盛砚会不会回复。

    过了一会儿,通讯器震动起来,竟然是一个通讯请求。

    来电人还是盛砚。

    这家伙,有那么讨厌打字吗?言闻嘉想着,还是双腿盘起,坐直身体接了起来。

    “盛砚?”他出声问。

    “您好,请问您是机主的朋友吗?刚刚看到你发信息给他,他现在在我们酒吧喝醉了,您能过来接他吗?”

    什么?言闻嘉从床上走下来,说:“我马上过去。”

    服务生给他说了地址,赶时间言闻嘉就找了公共飞行器,到了那边,言闻嘉发现这是一条很有名的酒吧街。

    言闻嘉面孔漂亮,在这样的环境下,很是引人注目,不少人直接冲他吹起了口哨。

    对这些轻浮的调戏手段,言闻嘉一律无视,他寻着店名找了过去,终于成功找到酒吧。

    进去之后,言闻嘉拿出通讯器打了过去,服务生过来接他,言闻嘉在包厢内看到了趴在吧台上睡觉的盛砚。

    “他喝了多少?”言闻嘉问。

    服务员指了一地的酒瓶,言闻嘉抿着嘴唇,看着人型酒桶的盛砚,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不过,言闻嘉还是谨慎地问了一下:“他付过钱了吗?”

    如果还没付钱,就让这家伙今晚睡警察局吧,他是没钱把他赎回来。

    服务员点头,言闻嘉松了口气,然后道:“能不能请你帮我一起扶他出去?”

    两人合力把他扶到了飞行器停放点,还好言闻嘉认得盛砚那架飞行器的样子,其实不用特别找,它也很醒目。

    把盛砚的脸进行过扫描,放到了副驾上。

    走了那么远的路,言闻嘉看着服务员不愿离开的样子,只好支付了小费。

    果然,拿到了小费,服务员终于走了。

    这种地方简直烧钱,言闻嘉暗暗瞪了一眼靠着座位,闭眼睡觉的盛砚。

    该把这家伙放到哪儿去呢?言闻嘉思索着。

    酒店?言闻嘉想了想自己的荷包,重重叹了口气,也只有这个选择了。

    他拿出通讯器,搜索价格便宜的旅馆,一边打开了飞行器的自动驾驶功能,将找到的旅馆地址输入进去。

    做完这一切,言闻嘉靠在椅子上,刚刚搬运盛砚,把他也累得半死。

    喝醉酒的人,身体死沉,言闻嘉扭头去看还在合眼睡觉的盛砚。

    还好盛砚不会耍酒疯,喝醉就是睡觉,不过,言闻嘉忽然有点好奇,这种天之骄子有什么可烦恼的?还要一个人买醉。

    似乎是开着舱内灯让盛砚睡得不安稳,他安静垂下的睫毛抖动了几下,睡着的盛砚面孔有一种孩子气的任性,好像得不到心爱玩具而生气的样子。

    这样看,完全不酷。言闻嘉坏心眼地想,难道是平时怕大家看到他这个样子,所以故意扮冷峻吗?

    发散地想了一会儿,言闻嘉坐起来,找到灯光按钮,关闭了室内的灯光。

    自动驾驶的速度不快,言闻嘉找的旅馆还挺远,这样匀速地飞行,加上昏暗的环境,让言闻嘉不禁也有点困意,靠着座椅,眼皮慢慢垂了下去。

    “既白……”突然发出的声音,让言闻嘉从朦胧的睡意中一下子惊醒。

    他瞪着眼睛看着盛砚,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盛砚皱着眉毛,有些迷茫地样子,呢喃道:“……尹既白……”

    尹既白?言闻嘉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说。

    是为情所困?言闻嘉再次惊讶地无法言喻,盛砚还有这种时候?……是分手了?还是遭到了拒绝?亦或是爱而不得?

    爱情是言闻嘉了解最少的一种事物,他也以为盛砚也是如此,但是盛砚再一次打翻了他对他的认知。

    言闻嘉没有什么感想,惊讶之后,也只有哦他原来也会喜欢别人的单薄感慨,不过,本来言闻嘉还觉得困,现在却完全没有了睡意。

    他看着前方的城市夜景,又扫向地图,看还有多少距离,最后夜景看烦了,地图也没什么意思,视线重新回到了盛砚身上。

    盛砚长得很好看,高等级Alpha,面容英俊,身材高大,名门出身……他是站在这个国家金字塔顶端的一小撮人之一。

    从前凌乔说,要是盛砚愿意看她一眼,她就死了也愿意,这话太过夸张,但是言闻嘉现在回看,帅哥固然很多,但是凌乔也没有说过要为谁死了,所以还是背景吗?

    阶级的落差,言闻嘉不知道为什么心重重往下跳了一下,拉扯得他狠狠一阵抽痛,明明是虚幻的感觉,但是痛感却有如实质。

    可是言闻嘉的心情还是平静的,他静静地看着盛砚垂落的黑色眼睫,他的视线顺着往下,眼睑,鼻梁,嘴唇,喉结,最后是被衣领遮住的锁骨。

    没了灯光的打扰,盛砚睡得很熟,言闻嘉看了好一会儿,才打算收回视线,黯淡的舱内光线中,盛砚突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言闻嘉被他抓到,不知道是不是盛砚的表情没有质问或者疑问,他没有感觉到紧张,只是就这么和他继续对视着。

    忽然盛砚伸手一把抓过他,言闻嘉下意识闭上眼睛,结果嘴唇上传来一个陌生柔软的触感。

    接着在言闻嘉呆愣中,他被盛砚紧紧抱入怀里,耳边盛砚唤他:“既白。”

    第58章 运气

    抱住他的手很紧, 喝醉的Alpha也是Alpha,言闻嘉伸出推开他,但是并没有成功。反而他这个动作让Alpha收紧了手臂, 他感觉到对方的嘴唇贴在他后颈的皮肤上, 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作为Beta的言闻嘉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 后颈是腺体的位置,很显然这个“既白”是Omega, 盛砚想嗅对方的信息素得到安抚。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 言闻嘉也心头火气, 他使劲推盛砚的身体, 怒声道:“盛砚!你醒一醒!盛砚!”

    盛砚听到他的声音神智恢复了一瞬,他手劲一松,言闻嘉立刻向后退到远离盛砚手臂可以触及的地方。

    盛砚看他跑了, 似乎觉得言闻嘉做错事一样,歪了歪脑袋, 直起脊背想伸手去捞他。

    言闻嘉不想再被他这么稀里糊涂的轻薄, 他的眼睛四处扫了一圈, 然后眼疾手快地拿起一瓶没开封过的水,拧开瓶盖,直直地朝盛砚脸上泼过去。

    冰冷的饮用水淋到脸上,盛砚动作一顿, 他立刻用手抹了一把脸,睁大眼睛看言闻嘉。

    “你醒了吗?”言闻嘉没有放下瓶子, 似乎有他还没清醒,就再给他来了一下的意思。

    盛砚看看言闻嘉, 又看看自己手上抹下来的水珠,似乎想明白什么, 身体坐回座位,他用手指揉捏着眉心,开口道:“你……你怎么会和我在一起?”

    言闻嘉看他正常了,把杯盖拧起来,将瓶子放回原处,说:“是酒吧的服务生给我打的电话。”

    说话的功夫,言闻嘉看到到地方了,提醒道:“给你预定的旅馆要到了。”

    盛砚还是在揉着眉心,他对刚刚的事还有印象,等飞行器降落到地面,盛砚才侧头看他:“刚刚……”

    言闻嘉听他提起刚才的事,想到那个嘴唇触碰,原本强行忘记,现在记忆回现,脸上热度一下子上来,他移开视线,指着舱门道:“房间我待会儿发给你,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去推舱门,盛砚看他一提这个问题就要走,连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等等!”

    言闻嘉回头看他,盛砚张了张嘴,然后撇开脸道:“我自己下去吧,你坐飞行器回去,太晚了,这边不太安全。”

    说完,盛砚不给言闻嘉的拒绝机会,起身推开舱门跳下了飞行器。

    言闻嘉连忙去看盛砚,盛砚却转身朝旅馆方向看去,接着言闻嘉看到了飞行器的控制系统发来一个权限转让的通知,言闻嘉瞪着渐渐走远的盛砚背影,狠狠点了同意。

    他坐回座位,将自己的宿舍地址输入飞行器的导航里,又给盛砚发了旅馆预定好的房间。

    盛砚离开之后,言闻嘉才觉得脸颊的热度都下降了不少,空气中属于Alpha的信息素慢慢褪去,他也没有再情绪紧绷,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跳动。

    通讯器震动了一下,言闻嘉拿起来一看。“谢谢。”盛砚回。

    这是盛砚第一次主动回复他的文字消息,言闻嘉盯着这两个字,心情非常乱,什么念头都有,当然最多的还是集中在盛砚口中的尹既白,为什么盛砚会把他当成这个人?

    夜晚的费佳天空是深蓝近黑的颜色,因为多雨季节,云层又密又厚,在天空翻涌滚动,变换着各种形状。

    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窗外,言闻嘉还是忍不住拿起通讯器点到搜索网页上,检索尹既白的三个字。

    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他们学校的网页,同学?言闻嘉说意外也没有太意外,只是点进去后,看到对方的主页上所属的专业和年纪之后,言闻嘉一怔。

    他终于知道对方为什么有些耳熟了,指挥系的名人,是个很出名的男性Omega,跟盛砚好像有过绯闻?

    因为凌乔也提过他,语气挺酸,言闻嘉不爱听背后诋毁别人的话,凌乔一提,他就找借口离开,几次之后凌乔也就懂了,不在他的面前说这些话题。

    原来绯闻其实是事实吗?

    言闻嘉点开对方的相册,随手看了几张照片,手停在了一张对方侧着脸专注看别人说话的样子。

    有一瞬间,言闻嘉觉得看到了自己。对方平时都是利落的短发示人,这张照片似乎还没来得及去剪头发。

    微长的额发坠下来,刚好遮住一点眉毛,他的眼睛也绿色的,拍照的时候灯光正好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眼睛透明非常,像绿色的玻璃珠一样。

    言闻嘉看了这张照片许久,才轻轻点击了退出,将通讯器放回口袋里。

    到达了单人宿舍那边,言闻嘉下了飞行器,将飞行器的停放点发给了盛砚,盛砚这次回:“知道了。”很及时。

    这种时候及时反而让人有一种盛砚一直守着通讯器在等待着他的回复一样。

    言闻嘉回宿舍的时候又洗了个澡,换好衣服的时候,一抬头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还没擦干,黑色的额发垂落在眉间,不知道是不是浴室的灯光特有的氛围感,言闻嘉不经意间觉得自己又看到了那张照片里的绿色眼睛。

    怎么可能。言闻嘉抬手将镜子里的人擦去,水珠漫过,镜中的人变成模糊扭曲的影子,再也没有什么像不像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好像睡着了,但是总是能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在他的耳际。

    醒来之后,清醒的状态昏沉沉的,脑袋好像需要一个迟缓的启动时间,再一睁眼,窗外是大片大片沉静的深蓝色,竟然才刚刚天亮,路上都没有几个行人,看起来格外的空旷寂寥。

    然后言闻嘉突然坐起了身,他走到了窗户前,确认似的看过去。

    是盛砚的身影。

    言闻嘉看了一眼时间,才不到六点,盛砚穿着昨晚的衣服朝着停放点走去,太远了,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步速,比平时慢一点。

    昨晚发现的事,盛砚到现在都没有解释一两句,他的意思是就当从来没发生过?

    虽然盛砚帮了自己的大忙,又是救命恩人,可是——也不能就这么轻轻放过吧?

    言闻嘉不确定盛砚怎么想的,实际他跟盛砚连朋友都算不上,他完全不知道盛砚怎么看他的。

    在看到盛砚坐进飞行器内,言闻嘉还是忍不住拉开门,从过道跑去出,边跑一边语音指挥通讯器道:“给盛砚发一条消息,说我有事问你。”

    走到马路上,盛砚已经给了回复“好”,言闻嘉再看停放点那边,属于盛砚的飞行器已经以一个飘逸的弧线升空,眨眼就消失在眼前。

    言闻嘉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升空飞行,呆了一秒,通讯器震动了一下,他点开:“等你下个休息日。”

    有些莫名其妙的失望在心里弥漫开来,不过也不能说盛砚做的不好,他没有在通讯器里就把事情交代出来,而是想要当面说清楚,还有他还记得自己今天还要工作。

    早上照常去上班,他醒得来,到实验室时间也早,去的时候都没有人,反正已经做熟了的步骤,言闻嘉拿起记录仪,打开悬浮屏幕一个一个对照数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大家看到他这么早过来干活,态度有些微妙,不是对他有意见的挑剔目光,而是有一种“他太努力了”的羡慕视线。

    这是怎么了?平时言闻嘉还有点好奇,但是今天却没有额外的兴致,只把注意力放到手上的工作上。

    家里这些天不再给他打电话,似乎是想等到宿舍赶人那天,等着他去求他们。

    阴雨天气突然好了起来,起码温度上升到了零度以上,好像前些天冻死人的气温都不存在了一样。

    终于到了休息日,在休息日那天,言闻嘉就有些魂不守舍,老是去看通讯器的留言信息。

    一直到下班都没有自己想看的,倒是有实验室一起工作的正式员工请大家出去玩,他订了地方,跟言闻嘉确认了两次,希望他不要迟到。

    言闻嘉不记得自己有答应过他自己一定会去,但是下班之后的那顿饭是缺席不了的。

    变相的团建,言闻嘉是兼职也不能这么扫人家的面子。

    吃的一家综合性的饭店,吃喝玩乐一体,非常成人式的娱乐,几个兼职都不太适应这种变化,却没想到这种不适应还成为了老员工的乐趣,一个劲儿的逗他们。

    言闻嘉也被逗了两次,输了就喝酒,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加上有人看着,所以倒最后把他漏了。

    看大家玩在兴头上,言闻嘉找借口出去透透气,出了包厢。

    出去又确认了一遍通讯器,只有一条广告进来。言闻嘉只好站在露台上,看楼下一个展览机器人举起围观的小孩,小孩子咯咯咯地笑着,纯真的笑声也让夜晚仿佛也染上了一点温馨的感觉。

    言闻嘉看着那个小女孩脸上微微笑了一下,只觉得她胆子真大,突然身边传来一个男声:“怎么跑来这里吹风?”

    言闻嘉站直身体,一扭头看到了今天请客的人。

    对方不到三十岁,Alpha,身上有两个博士头衔,很是年轻有为,所以在这间实验室比一般老员工还有地位。

    言闻嘉对他点点头,说:“感觉有点头晕。”

    对方惊讶的样子:“你是不是从来不喝酒?我看到你就喝了两杯。”

    言闻嘉不由仔细看他的脸,对方一笑说:“你这几天都不怎么说话,我已经和他们说过了。”

    嗯?言闻嘉一时不能领悟对方在说什么,面前的Alpha温和地看他:“我知道他们说你的后台是研究所董事,他们不是故意的,你要是介意,要不要我推荐你去别的研究所。”

    研究所董事?谁?言闻嘉怔了怔,“盛砚?”

    Alpha点点头:“所以你们其实是真的是……?”他有些认真地观察言闻嘉的神情。

    言闻嘉摇头,还是没有立刻接受盛砚是研究所董事的身份,“我和他只是同学,他内推了我,就这样。”

    Alpha看了看他,还想再说什么,言闻嘉的通讯器震动起来,他做了一个回避的姿势,接起通讯。

    “明天方便吗?”盛砚的声音从通讯器里流泻而出。

    言闻嘉没想到是盛砚打过来的,他没敢看旁边Alpha的反应,转为了私密电话道:“明天休息。”

    盛砚嗯了一声,他说了一个地址:“那我们晚上七点见。”

    言闻嘉哦了一声,也没有什么话回他,挂了电话,再回头看Alpha,对方很成熟,他很礼貌地看着楼下,没有问一些大家都不好回答的问题。

    见言闻嘉看过来,他对言闻嘉笑了一下:“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来吧,我们吃完这摊,要换地方了。”

    这次离开的非常迅速果断,言闻嘉握着通讯器,又吹了一会儿晚风,楼下的小女孩已经不在了,人流渐多,看来看去全是人头,言闻嘉最后也不再纠结盛砚的身份。

    明天晚上一并问好了。

    盛砚给的地方是一间私密性做得很好的餐厅,主厨颇有名气,言闻嘉进去的时候,报了盛砚的名字,服务生就知道了包厢地址。

    进入包厢的时候,盛砚居然已经到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是一大片喷泉表演,灯光和水光交织,流动的色彩落在周围仰头的看客脸上,仿佛看客们也成了海底游动的热带鱼。

    看到门开了,盛砚看了过来,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也没有眼神接触,很快就收了回去。

    服务员走了之后,门关了起来。言闻嘉坐到盛砚对面,盛砚还是冷冷的表情,他点开桌面的菜单悬浮屏幕,用手示意了一下言闻嘉点餐。

    言闻嘉挑了两个自己有兴趣的菜,看了一眼对面侧着脸,静静看着窗外的盛砚:“我点好了,你点你想吃的吧。”

    盛砚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看看他,看到言闻嘉绿色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他垂下黑色的眼睫,随后在菜单上点了两个菜,然后就点了提交。

    一直到菜上来的时候,盛砚都没有开口,他今天格外的沉默,让言闻嘉都发觉到了他的状态不对。

    菜上完,盛砚连叉子都没拿起来过,只是把当作配餐的酒整杯喝完了。

    言闻嘉看他这样,也没有胃口,放下了刀叉,看着他。

    盛砚注意到言闻嘉就吃了一点,抬眼看他一眼,结果看到言闻嘉皱着眉毛看他,不由道歉道:“抱歉,不好吃吗?”

    他听吃喝玩乐最在行的好哥们季行谨才选的这家店。

    言闻嘉摇摇头,开门见山道:“那天晚上的事……”

    谁想言闻嘉才开了个头,盛砚就皱眉打断道:“那天晚上是我做得不对,对不起。”

    一句话把言闻嘉接下来的话堵住了,沉默了一下,言闻嘉咽回本来要说的话:“我……有点好奇……”

    盛砚的眼睛锐利起来,言闻嘉被他的目光一刺,也不快起来,下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才道歉的那么果断。

    “我问完了,先回去了。”言闻嘉站起来就转身朝门口走去。

    盛砚也没想到自己哪里惹到了言闻嘉,原来他也有脾气的吗?盛砚跟着起身,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知道尹既白的事吧?”

    言闻嘉回头看他,但是没有要走回来的意思,绿色的眼眸望着他,说:“你帮我是因为我长得像他吗?”

    盛砚一怔,摇头:“不是。”

    不是?这个答案言闻嘉没想到,他转过身看着盛砚,等着他解释。

    盛砚犹豫了一下,说:“换个地方?”

    言闻嘉点头,盛砚带他去了楼上的清吧,清吧酒水多,也没有吵人的音乐。

    点了酒水,盛砚连喝了三杯,才有点说话的意思:“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觉得你有点像他,但是因为你像他才救你,我盛砚还没有到见死不救的低劣地步。”

    言闻嘉没说话,盛砚好像也不需要言闻嘉回应,又仰头灌了一杯,低头看着空杯底道:“后来是正好撞到你,”他侧脸看了言闻嘉一眼,“你的运气好像一直不怎么好,第一次也是,第二次也是。”

    这一眼让言闻嘉不得不开口:“是我没想到朋友也会背叛我。”

    但是背叛算不算一种运气不好?言闻嘉也不好下定义。

    盛砚听了他的话,脸上笑了一下,言闻嘉觉得这是一种对他嘲笑,忍不住靠近坐了一点说:“第二次我承认,是我没想到人可以那么没有底线。”

    自出事以来,他还没有向任何人说过这事,被朋友背叛之后,他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想到最后的倾诉对象是盛砚。

    盛砚举起新倒满的酒杯,回:“你要不要喝一点?”

    言闻嘉看了看他,盛砚放下杯子,给他倒了一杯:“喝完,我告诉你尹既白的事。”

    他抬起眼,犹如冰雪消融,黑色的眼睛带着明晃晃的笑意,英俊在他的眉眼舒展开来。

    鬼使神差地,言闻嘉点了点头。

    第59章 喜欢你

    他是没怎么喝过酒, 同时也不觉得酒有什么好喝的,对于一些花样百出的酒吧更是谢绝不敏。

    大学有不少上了学就沉迷进声色场所,在费佳, 只要你想玩、愿意玩, 多的是地方让你去探索, 有些人因此荒废学业,言闻嘉引以为戒, 对这些自来没兴趣。

    昨天的实验室聚餐, 喝完回家第二天醒来头疼, 一直持续到下午才消散。

    然而才到晚上, 这次更过分,是自己主动握起杯子,将金黄色的绚丽液体倒入喉咙里。

    经过特殊发酵的酒精滚过食道的时候还有微甘的味道, 进入胃里的时候,仿佛被烧红的铁块一下子放进冷水里, 那种灼烧感简直让人头脑都不禁发起热。

    言闻嘉瞪大眼睛看盛砚, 盛砚眼中的笑意更甚, 似有些好不好意思,他招来侍者给他换了一个杯子:“没让你一口喝掉,这个温和一点。”

    奇怪的是,言闻嘉没有生气, 说来这也是他性格里很有缺陷的一点,对于自己接纳的人总有一种盲目的好脾气。

    也许是家庭缺爱?也许是从小就没什么朋友?

    言闻嘉分析不了自己, 看别人总是容易的,到了自己身上, 就稀里糊涂的。

    “……你有没有过很欣赏的人?”盛砚开了口,声音有些沉, 但是情绪很平,“当你做好准备,鼓起勇气想去接近对方,追求对方的时候——你以为事情进展的很好,结果突然‘砰’所有的假象都破碎了——你意外得知,他早就有了订婚对象。”

    尹既白?言闻嘉立刻把人和事联系到一起。

    大概言闻嘉的眼神里透出来他的想法,盛砚看了他一眼没有否定,语气淡淡的,眼睫垂的很低,“我很早就认识他,那时我才分化不久,参加校外活动的时候,意外碰到分化的Omega,被诱导地易感期提前来临。当时我失去理智,把同是Omega的他按在地上,差点就咬了他的腺体,但是他没有被我吓到,反而还用信息素安抚了我,事后找人借了抑制剂帮我注射。”

    盛砚说到这儿,表情好像都柔和下来:“我认识的人里,包括我的妈妈和弟弟,他们都是Omega,我都是保护者的形象,这是第一次,我成了被保护的角色。他找人帮我注射抑制剂,安慰我没事,他没有收到伤害,也知道我绝对不是故意的,还对前来的警察解释都是意外,他不打算起诉任何人。”

    就是言闻嘉听了也觉得尹既白很不错了,他可以理解盛砚会喜欢上对方,青春期、刚刚分化、对方又很出色,每一项都是一部青春电影的走向。

    “后来呢?”言闻嘉忍不住催他继续说下去,很美丽的开始啊,为什么现在好像是一个悲剧结尾。

    “后来?”盛砚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那段时间恢复之后,非常忙,我爸把我送去了一个基地里接受训练,只有毕业典礼才匆匆参加了一次。有联系还是上大学之后,我稳定地在学校上课,才找到机会和他说一声谢谢,请他吃饭,他说不用,我那时就意识到他还记得我,我们有快一年的时间没见,他居然还记得我。”

    盛砚这次脸上更明显地笑了一下,不过却没有蔓延到眼睛里,“我们加了好友,一直其实都有联系,我拿奖他会发来祝贺消息,他有比赛,我也会到场去给他加油,有一段时间,有人误会我和他的关系,我主动解释了是误会,没想到那次之后,我们关系不知不觉疏远了。”

    言闻嘉觉得盛砚做事真是磨磨唧唧的,喜欢就说明白啊:“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你喜欢他,还有他不喜欢你,为什么会记得你那么久,还和你一直有联系?”

    这回换盛砚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好像真的很吃惊:“我不知道,我一直等机会,等我们关系更好一点,那我再告诉他,然后正好毕业结婚,把关系定下来。”

    “结婚?”言闻嘉再次发现自己捉摸不透盛砚的想法,“你既然想得那么长远,为什么不早点行动?”

    盛砚奇怪地看他:“他是Omega,而且他一直表现得很成熟、独立,在校内积极地参加Omega相关权益活动,我很支持他,所以当然不能让他陷入为难吧?”

    言闻嘉一怔,没想到盛砚会有这么替人着想的一面,然后道:“那你和他说了这一层顾虑吗?”

    诚然,参加Omega权益的Omega大多都有独善其身的想法,但是这也不能代表全部。

    盛砚摇头:“我本来准备好和他告白,但是他突然冷淡了,正好那段时间准备校外演习和各种考试,他都这么表示了,我也只好停下来,等着他准备好。结果前天,我从我们共同的朋友那里知道他已经有了订婚对象,是个检察官,有志竞选议员,毕业就去对方的选区,和他在当地结婚。”

    一口气说出来,盛砚的脸部线条也重新锋利起来。

    言闻嘉却听出问题,他用手碰了一下盛砚的胳膊,盛砚扭头和他对视,言闻嘉看着他的眼睛道:“所以呢,你没去问他吗?当面?”

    盛砚有些茫然地望着他,言闻嘉有些哭笑不得了,盛砚在恋爱这种事上,比他还不开窍。

    “我要是你,我就直接当面告诉他我喜欢他,喜欢了很久,然后问他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放弃那个所谓的检察官。”酒气壮胆,言闻嘉直抒胸臆道。

    盛砚不由认真地看了言闻嘉几眼,然后微微一笑,点头说:“你的主意很好,不过不用了。”

    嗯?言闻嘉用眼神表达疑问,似乎想到了什么,盛砚的表情沉郁下来,说:“……我亲眼看到了。”

    “哦……”言闻嘉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安慰盛砚了,没什么比亲眼所见更打击人的了。

    盛砚声音低低地说:“我从没有看过他那么依恋别人的样子,我当时站在他们的对面一条街,但是他都没注意到我,和他的未婚夫手牵着手一起逛街。”

    难怪盛砚心情如此失落,只怪打击太大,言闻嘉欲言又止,脑子里搜刮着能安慰的话。

    奇怪,言闻嘉忽然发现自己总想安慰盛砚,盛砚这种失恋都算不上,根本没谈过,他喜欢的人都没有说难听的话,亦或者不留情面的甩了他,为什么他一定要让盛砚好受一点?

    盛砚说完闷头又喝了一杯酒,言闻嘉想不通自己的心事,跟着喝着自己杯子里的酒,一口又一口,不知不觉人已经进入了微醺的状态。

    酒精让人的大脑变得什么话都敢说,言闻嘉突然看着盛砚道:“你是……研究所的董事?”

    盛砚“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怎么了?”

    怎么了?其实没有怎么,盛砚怎么样都不关他的关系。

    他们只是因为一次意外不小心相交的平行线,等到时间一过,彼此迅速地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有人说什么了吗?”盛砚看他不说话,反而追问起来,“是谁?”

    言闻嘉忙道:“没有,只是听到别人说的,有些不敢相信。”

    盛砚不知道什么意味地深深看一眼,也没有强求他,说:“这家研究所的股份是我家里的,因为我毕业了,所以将股份给了我,让我自己经营或者当平时开销,我平时也不干预他们的运转,只是拿固定分红。”

    语音一转,他又轻描淡写道:“不过,要是有人为难你,我干预一下也无妨。”

    言闻嘉把这句话记了很久,一直到回宿舍躺到床上,还能感觉到脸颊被酒精烧得滚热的热度。

    只是好心的话,要做到这种程度吗?言闻嘉想,但是心里又知道盛砚只是直率,他的心思都在尹既白身上,恰好他现在是落水狗,所以看到同样是落水狗的言闻嘉,同病相怜罢了。

    但是好就是好,言闻嘉也不能就这么无视盛砚做的一切,不干预研究所的运转,可又把他推到兼职的岗位,还改变了兼职生的待遇,薪水从月付变成了周薪,甚至还大手笔的给兼职生也分派单人宿舍。

    不知道明年,研究所的兼职生岗位该红火到什么地步,有资格内推的正式员工又要收到多少学弟学妹的好处。

    真正让言闻嘉难以平静地还是盛砚的态度,有人为难他,不问缘由就会为他出头。

    他还是第一次享受这种特别的待遇,在家里他从来不会把自己遇到的难处跟爸妈说,他们总是会先责问是不是他做错了事。

    而且言闻嘉相信,如果他真说了名字,盛砚就会去做,他就是这样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很信任起盛砚起来。

    心里装着事,但是晚上却睡得很好,依稀记得做了一个很美的梦,醒来却什么细节都想不起来了,头还隐隐作痛。

    第二天,当然没有联系,言闻嘉一天都泡在实验室里看飞行器引擎的内容,他们的研究项目是引擎相关算是很核心的部分了。

    下班的时候,言闻嘉想把手上这份不能带走的资料看完再走,突然听到了门口有一点骚乱,言闻嘉抬头瞥了一眼,又见没动静了重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的桌前灯光一暗,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指出现他的视野里。

    言闻嘉一抬头,盛砚略有些线条锋利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不走?”盛砚看着他的眼睛问。

    言闻嘉立刻站起来,“你……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一下衣服。”

    更衣室就在隔壁,盛砚对他点头,指了指外面:“我出去等你。”

    实验室的衣服就是白大褂,言闻嘉回去的时候,手脚匆忙地换外套,准备关衣柜的门,又想起来什么,重新打开看着上一任主人留下的镜子。

    一看才发现自己脸色这么糟糕,称不上蓬头垢面,但绝对有些形象不佳。

    只能把翘起来的头发捋了一下,其他没有任何补救办法,只能假装看不见。

    盛砚形象太过出色,总而言之,他今天空降实验室,还是引起了不小的讨论度。

    但是看了一眼通讯器,他加的工作室群组却安静无声,言闻嘉几乎已经肯定他们一定新建了一个除他之外的小群。

    走出去的时候,言闻嘉也在想盛砚突然来这边做什么?还堂而皇之地走进实验室里找他。

    说不定,盛砚还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没看到他出去,才进来的?

    最后怪他加班了?言闻嘉不禁被自己的逻辑思维打败。

    实验室外是一个花园休憩地,盛砚单手插兜站在一棵观赏树旁,模样有些百无赖聊。

    言闻嘉看到他后加快了步速,盛砚在他走近之前就扭头看了过来,见到真是他,表情也没有惊讶,好像很笃定一样。

    “你还加班?”盛砚果然开口问。

    言闻嘉说:“没有,只是不想这么早回去,在实验看点资料。”

    盛砚点点头:“是你自己想看?”

    想到哪儿去了?言闻嘉好笑:“你不会是觉得我被霸凌,才今天特意过来看看吧?”

    一说口,盛砚居然没有反驳,言闻嘉摇头失笑:“你想多了,没有这回事,再说了,我一个兼职的,人家犯不着刻意为难我。”

    盛砚却道:“不管有没有,今天之后应该没有了。”

    “……”言闻嘉发现这人也挺会利用自己的身份的,不是傻白甜大少爷。

    走出大门,盛砚看了一下时间,说:“去吃饭吗?”

    言闻嘉犹豫,盛砚说:“上次你不是帮我找了旅馆?我请你吃饭吧。”

    哦……是这样才想请他吃饭。言闻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不快,但是脸上却笑着应下来:“好啊。”

    不想欠我人情吗?言闻嘉想。

    这次盛砚心情不像上一次吃饭那么坏,点餐的时候就表现出来了,这个不吃,那个味道不喜欢,挑剔地让人没脾气。

    吃饭的时候,盛砚又问了他实验室的事,言闻嘉差点就问出了“你为什么要为我破那么例”,但是怎么也问不出口。

    他问什么都捡最安全的回答,回答完,盛砚都重重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怪他敷衍的意思。

    言闻嘉心情又好起来,眼睛带着微微笑意道:“如果真有事,我会直接和你说的。”

    盛砚却不领情:“你会说的话,就不会被人泼了咖啡还不还手了。”

    原来盛砚是这么看他的?觉得他特别好欺负?言闻嘉回道:“他故意泼的,就是为了脱身,人马上就溜了,我怎么还手?那天我都没怎么吃东西,哪有力气去追人?”

    说完,才发现把自己说得有些可怜,虽然当时的情况确实称得上非常潦倒,但是他没有想拿自己的落魄来博取别人的同情心的意思。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盛砚。

    盛砚不知道理解成了什么意思,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表示明白的意思。

    到底明白了什么?言闻嘉真想吐槽别乱想,明明就不会追人,木头一样,白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但是一想到自己连“喜欢”都没有过,都没有底气去说盛砚。

    回去的时候,照例还是盛砚送他,要下去的时候,言闻嘉都推开一半的舱门,又回头看着盛砚道:“你不用可怜我,也不要再对我这么……我没有那么脆弱,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怜,还有本来我就要请你吃饭,给你付旅馆的费用,我现在有了工作,都是付得起的……”

    最后言闻嘉都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要证明什么了,胡乱地以“就这样吧,晚安。”为结束语,迅速下了飞行器。

    一路都是跑回宿舍,从没有觉得回去的路这么漫长过,心脏砰砰地跳着,撞得肋骨都疼。

    到了门口,输入密码,通讯器震动了一下,言闻嘉低头一看,进门的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盛砚:“下次不会了,晚安。”

    下次?言闻嘉脸上浅浅的笑了一下,转瞬又消失不见,他关了通讯器,没有回复。有没有下次,言闻嘉洗澡完把自己卷进温暖的被窝里,交给老天爷决定好了。

    盛砚过来晃了一圈之后,再也没有人小瞧言闻嘉,当然啦,很容易理解,最大股东安插进来的兼职人员,谁知道未来会到什么位置,当然都人前好好哄着他。

    日子一晃眼就过了一个月,中间盛砚也没有来找他,关于他的话题终于平淡下来,言闻嘉只有晚上翻开通讯器看到和盛砚的文字聊天对话,才有他们其实是认识的真实感。

    不过,也是碰巧,休息日的时候,言闻嘉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尹既白和他的未婚夫。

    他们两个人果然如盛砚所说的关系亲密,走进购物广场的时候,也黏在一起,那是一种旁人无法融入的热恋状态。

    他看到两人走到奢侈品柜台,看起了戒指。

    柜员为他们介绍戒指,问起了他们的需求,尹既白笑着说:“婚戒。”

    柜员马上祝贺了他们,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同时对柜员回了一句谢谢。

    也许是因为言闻嘉不是Beta,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尹既白的后颈腺体位置,有一排清晰的咬痕。

    已经标记过了?言闻嘉突然想到了盛砚说尹既白上学的时候很独立成熟,但是突然之间,就和Alpha谈婚论嫁。

    大概言闻嘉看他们时间有些过长,作为Alpha的检察官朝他看了过来,结果看他的脸后,立刻低头对尹既白说了什么,尹既白抬头也朝他看了过来。

    尹既白看清言闻嘉之后,对他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的,十分和气,言闻嘉对他点点头,马上移开视线,朝外走去。

    回去的路上,言闻嘉拿出通讯器找到盛砚的对话框,写道“你后来有找尹既白吗?他可能有隐情。”写完,读完一遍,觉得自己这样的猜测有些离谱,Alpha和Omega因为信息素结合了,难道不是正常的?

    或许,这本来就是AO之间的结合方式,Beta永远不懂信息素的吸引力,而盛砚呢,当时他扑倒谁不好,偏偏选中了尹既白,难道不是信息素的作用?

    他后来被尹既白吸引,也许是有一部分性格原因,但是信息素到底在这段感情之中占了多少比重,作为旁观者的言闻嘉无从得知。

    删掉之后,言闻嘉重新编辑“我刚刚在xx购物中心看到了尹既白,他和他未婚夫在一起,我想问一下,你之后有找过他吗?他这么快决定和人结婚……”

    还没打完,言闻嘉又停顿下来,直接拨了一个通话请求过去。

    不接就不管了,言闻嘉告诉自己,但是盛砚很快就接了起来,声音有点恍惚:“喂?”

    言闻嘉尽量用没有情绪化的叙事口吻道:“我看到尹既白了。”

    盛砚沉默了一会儿,“怎么?”声音恢复到平时的冷淡味道。

    果然还没有忘记啊,言闻嘉低头看着路面铺的格子地砖:“你还喜欢他吧?我不是想劝你什么,不过,我今天看到他的时候,觉得如果你没有放弃的话,最好去找他谈一谈。”

    “你想说什么?”盛砚还是一个语调。

    言闻嘉咬了一下嘴唇,说:“他和他未婚夫结合过了,你不觉得——”太快了吗?

    话没说完,盛砚已经打断道:“我知道。”

    知道?对……身为Alpha的盛砚肯定第一时间发现了尹既白的情况。

    “那你……”言闻嘉蹙眉,不知道盛砚什么想法。

    “他不那种非自愿会和人结合的Omega,而且,”盛砚说,“……算了,你在哪儿?”

    什么?言闻嘉报了地址。

    盛砚说:“我马上过来。”

    言闻嘉很快就理解了盛砚所说的马上过来,他是步行过来的。

    看到言闻嘉后,盛砚说:“我刚刚找了尹既白。”

    这么快?言闻嘉看着盛砚,盛砚和他并排站在一起,他一边看时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

    “吃不吃?”盛砚问他。

    言闻嘉接了过来,问:“你刚刚在?”

    盛砚指了指他来的地方,“模拟训练,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刚出来,精神还不稳定。”

    哦,所以还要吃巧克力帮助恢复。

    他默默剥了巧克力的外皮,放进嘴里,不甜,是一种纯度很厚的苦味,盛砚看到他的表情后,眼里浮出一丝笑意。

    这家伙。不过,还知道耍人,看起来好像对初恋释然了?

    尹既白和他的未婚夫一起从购物中心走出来,看到盛砚他们,尹既白让未婚夫在原地等待,自己走了过来。

    盛砚迎了过去,言闻嘉侧身避开,实际还能听到零星片语,什么“你还好”“什么时候走”,说完,尹既白走了过来。

    面对面,言闻嘉发现尹既白比他矮一些,人也更小巧,他笑着看言闻嘉:“你好,阿砚说你叫言闻嘉。”

    言闻嘉看了一眼盛砚,才说:“你好。”

    尹既白还是很亲和地笑着,他看着言闻嘉道:“谢谢你,阿砚说你很担心我,谢谢,我和我未婚夫是正常结合的,我们的信息素匹配度达到了90%,他可能有些不能控制自己,让你产生了误会,不过,还是谢谢,你真的很细心体贴。”

    误会一场,这下轮到言闻嘉不好意思了,尹既白却真心觉得言闻嘉是好人,转头和盛砚道:“要是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带闻嘉一起来吧。”

    然后不好意思地看言闻嘉:“叫你闻嘉,可以吗?”

    “当然可以。”言闻嘉说,然后突然意识到尹既白似乎是误会了,正要解释,盛砚道:“嗯,到时候再说,你回去吧,别让人等着急了。”

    他指了指那边的检察官Alpha,尹既白回头一眼,那个检察官立刻对他一笑,正值刚刚结合过的迷恋时期,尹既白果然很快失去了和人交际的兴趣,爽快地和他们道别。

    一直等到两人离开,言闻嘉才回头看盛砚:“他好像误会了。”婚礼什么的,亲友才能去吧。

    盛砚嗯了一声,看他:“你要去解释吗?”

    原来是故意的?言闻嘉又觉得盛砚可恶了,瞪了他一眼,盛砚却笑了,说:“请你吃饭吧。”

    “这样就够了?”言闻嘉没好气说,“我在一楼看到,是真心想劝你再挽留一下。”

    盛砚脸上还带着一点笑意,是那种要笑不笑的样子,十分招人,路过的人都再看他俩,“我知道,谢谢。”

    这次吃饭的时候,盛砚点了很多菜,但是说是想吃,更多还是看看有没有合适自己吃的,有几个菜,端上来闻到味道,他都没有动过一筷子。

    “你这样很浪费。”言闻嘉说他,盛砚却看着他说:“不是有你吗?”

    “我就要吃你不吃的?”言闻嘉说话也放松了许多,盛砚说:“你不吃就放着吧,你看,你不也不喜欢吃?”

    “那你就别点。”言闻嘉说。

    “不点上来,我怎么知道好不好吃。”盛砚振振有词。

    但有人陪着吃饭,说着轻松的话题,时间过得很快,这次盛砚还要送言闻嘉回去,言闻嘉摆摆手:“我自己回去吧,你今天训练完应该很累了。”

    盛砚没有拒绝,好像真把他当成了朋友,跟他在门口分开,言闻嘉走出一截,回头还看到盛砚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他站的位置,正好在广告牌下,灯光从头顶投射而下,足以放大人脸的任何缺陷,言闻嘉清楚地看到盛砚放下手臂后,脸上蔓延开来的倦怠。

    坐上了回去的地下轨道,言闻嘉拿出通讯器,打字道:“想想,吃了你很多顿饭,下次我请你吧。”

    过了一会儿,新消息进来,言闻嘉打开,看到盛砚回道:“好,地点你选。”

    这样算正常的朋友往来了吧?言闻嘉想,放下通讯器抬头一眼看到了窗口上映照出的人脸上竟然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言闻嘉一怔,窗户上映出的人叫他觉得极其陌生,他为什么要这么高兴?

    下次吃饭,言闻嘉选得还是上次他本来就打算请盛砚的餐厅,虽然还是同一家餐厅,邀请的同一个人,但是心情却大不一样。

    地址时间放给对方,盛砚回了个“好”,一贯的简洁。

    不过晚上点好餐之后却出现了岔子,盛砚的通讯器响了一下,盛砚一看,对言闻嘉示意了一下,就接了起来,对方似乎是盛砚的好朋友:“……嗯,在吃饭,不过来了……和谁?你不认识……嗯,嗯,不去了……好好,我问问。”

    他抬头看向言闻嘉:“我朋友搞了一个划船比赛,你要去看看吗?”

    什么?言闻嘉都没听懂盛砚说的意思,盛砚见状就示意他起身,到了地方,言闻嘉才发现这一是一家反重力区域,所谓的划船比赛是在一个闭合的立体原型空间内,合力接力划出第一名。

    这样的比赛除了花费巨额,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充分照顾了观众的视野,让每一分每一秒的竞技都在观众眼皮子地下。

    盛砚带言闻嘉坐在了一个贵宾区域,能最近地看到比赛的人,他给言闻嘉指了一下自己朋友的位置。

    言闻嘉第一次看这样的比赛,甚至他第一次知道有这样的比赛,但是现场的气氛很好,水珠如果溅出来,会落到隔离带里。

    现场看比赛的感觉跟看视频完全不同,被气氛感染,规则又简单,很快就能把人带进激动的情绪里。

    看完比赛,有一个赛后派对,盛砚因为是选手的朋友,比赛完就被叫了进去。

    既然都到了派对,例行公事也要互相介绍一下,季行谨和言闻嘉互相点点头,然后就朝着盛砚笑。

    他玩得很开,是现场最受欢迎的人之一,对于好友,也没有拘束,调侃说:“终于见到你带人玩了!”

    盛砚回了一句“滚吧”,不理对方的揶揄,带人转去二楼。

    二楼就安静许多,但是随处可见的酒精并不没有少,荷尔蒙宣泄的场所,到处都是信息素乱飞,盛砚找了一个位子和言闻嘉坐一起来,他在旁边点了一个蜡烛:“可以缓解一下。”

    言闻嘉知道他说的是信息素,言闻嘉是Beta,受影响小,但是盛砚就不好受多了。

    盛砚拿了酒水过来,两人一起看着下面宾客们穿着清凉跳进反重力的河水里,盛砚给言闻嘉递了杯子,低声说:“待会儿就走,今天行谨非要叫我,我不得不来。”

    言闻嘉看着他,盛砚看了他一眼,说:“真的。”

    他这么一强调,仿佛是一种保证一样,言闻嘉就没了不舒服,周围虽然都是欢乐的人声,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香薰蜡烛的作用,却感觉那些人和声音仿佛在另一个空间。

    喝了一点酒水,言闻嘉突然开口问:“朋友的话,不喜欢难道就不能说不吗?”

    盛砚没想到言闻嘉问这个,有些惊讶言闻嘉在处理人际关系上的果决:“对,但是,我不能说,我说了……”

    盛砚从桌子上放着的一杯酒里拿出上面的装饰的水果,伸出手臂一扔,颜色透亮的水果掉进水池里,咕嘟一声沉下去,“行谨就像这样,彻底沉下去,”盛砚偏头看言闻嘉,“总有一个人要抓住他吧。”

    看来季行谨这种放浪的生活原来还有内情,言闻嘉点头,但是更让言闻嘉意外的是盛砚。

    突然就有点羡慕起季行谨,他也不了解对方,但是他有一个一叫就来,一个愿意给他支持的朋友,本身就很幸运。

    言闻嘉忍不住问道:“那我们算是朋友吗?”

    盛砚喝得比言闻嘉多,听到言闻嘉的问题不禁就笑了,在言闻嘉错愕的视线里,像安抚一只小动物一样,按了按他的头顶说:“你是不是有点傻。”

    然而言闻嘉却还是怔怔地看着他,绿色的眼睛有些湿润,盛砚不由想到言闻嘉的遭遇,便道:“不是朋友,为什么会带你来这里?而且谁会和陌生人吃饭?”

    哦,真是和言闻嘉想得那样,他们是朋友,笑意从言闻嘉的眼睛蔓延擦出来,让他的眼睛弯弯的,皮肤冷白,嘴唇泛出浅浅的粉色,整张脸只能用一个鲜艳欲滴形容。

    盛砚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动,言闻嘉却没发现盛砚的不对劲,他抱着酒杯,像喝水一样喝了下去,说:“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你很高冷,很难亲近,即使被你救了之后,也觉得你……”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等到好久没听到盛砚的回复,才疑惑地扭头看盛砚。

    盛砚用手揉着眉心,表情有些难受的样子,言闻嘉立刻放下酒杯凑过去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盛砚再睁开眼,看向言闻嘉的时候,眼睑微红,言闻嘉却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注视下,身心都有一种臣服的感受。

    如果他是清醒的,肯定知道是盛砚的信息素作用,但此时酒精催化,让言闻嘉只感觉到心脏跳动加快,而当盛砚和他对视时,言闻嘉只坚持了一两秒钟,就不受控制地主动伸出手臂抱住了对方的脖子。

    到底是谁的过错更多?亦或者,两人都没有错,只是季行谨看到盛砚带了漂亮的Beta过来,于是叫人给他端了加料的酒水来。

    更可怕的是,他们醒来的地方是言闻嘉的宿舍,那天久等不到儿子低头认错的言家言母打听到言闻嘉现在的住址。

    学校那边不会对学生父母隐瞒学生境况,最糟糕的事情都撞在了一起。

    当时候的情形,即便在梦中的言闻嘉都无法具现出来,不能再混乱了,之后是梦境的色调都变得灰暗起来,他被爸妈带回了家关了起来,两人当然也不会放过盛砚。

    池歌和言温行也不告诉他外面发生的一切,等到他被放出来,是盛砚亲自找来的。

    盛砚看着他问:“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什么?言闻嘉一片茫然,可是那晚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啊,为什么盛砚在怪他。

    看着言闻嘉不说话,盛砚质问:“为什么没有推开我?”

    言闻嘉被问得哑口无言,为什么不推开?客观理由很多很多,比如他喝醉了,比如盛砚是高级Alpha,比如酒有问题。

    但是言闻嘉知道盛砚问得不是这些,他问得是别的,别的更深层次的原因。

    当时盛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祈求,期盼,还有一点脆弱。

    言闻嘉就很想安慰他。

    盛砚却笑了起来,说:“你不会说你喜欢我吧?”

    言闻嘉脸色发白,原来他其实喜欢盛砚吗?

    原来那么早就喜欢了?

    盛砚看着失神的言闻嘉,皱起眉说:“我对你没有感觉,你好好劝说你爸妈,婚姻是需要当事人同意的,让这桩荒唐的事结束吧。”

    一副了结一切的决绝语气。

    言闻嘉望着转身要走的盛砚,视线忽然有些模糊,心脏好像被人紧紧攥住,呼吸艰难,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伸手拉住了盛砚的手臂。

    “可是你喜欢的人已经和别人订婚了。”言闻嘉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盛砚回头怒视着他,那里面还有失望和被背叛的厌恶。

    言闻嘉盯着他的目光,却没有退缩,反而抓着盛砚的手指握得更紧:“即使你不相信,我真的很喜欢你。”

    像是为了证明言闻嘉说得很喜欢他的那句话,梦中一幅幅婚后的生活碎片砰一声炸开,言闻嘉看到他们婚后的争执,盛砚的不理解,他为此的努力,直到六年之后,盛砚仍然没有爱上他的可能,这像是最后压跨他的稻草,言闻嘉站在镜子前,望着那个陌生的面孔,昏倒在地上。

    言闻嘉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忙看向四周,福克斯上前握住他的手,安抚道:“你已经醒了,闻嘉,那些都是梦,已经过去了。”

    然而言闻嘉大口喘着气,他摘掉头上的辅助道具,只觉得生理性想吐,他的眼睛胀痛,眼泪一颗一颗不受控制地从脸颊滚落下来。

    “福克斯,原来我真的……很喜欢他过,”言闻嘉用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着福克斯,“喜欢得放弃所有原则,只希望他能看到我从没有对他耍过心眼,我只是喜欢上他……但是他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我一眼,那么多年,他一次也没有看我,我绝望了。为什么这样,明明一开始,他对我那么好……”

    第60章 谈一谈

    在福克斯的办公室那里恢复情绪后, 言闻嘉才被放了出去。虽然才在里面待了一个下午,但是从办公楼的阴影里走到阳光下,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想恢复记忆的是他, 但是言闻嘉发现真正恢复记忆之后, 却让他的心情并没有好转起来。

    当然, 好处也有,原先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清楚, 现在他已经不再陌生, 连带着整个费佳的上层阶级的人员信息都了如指掌, 不像以前总是混混沌沌、慢了半拍。

    比如他们办公室那个同级李丹就看他不顺眼, 之前莫名其妙的,现在把李丹对应上他的背后势力,一切都清晰明了了。

    李丹是李家的下一代骨干之一, 为人还算出色,很有些话语权, 连带着想把扩大自己的裙带力量, 这次言闻嘉的位子他想推荐自己认识的一个学弟, 只是名单都交上去了,却半道叫言闻嘉截了胡。

    他找不到人去上面问个清楚,一腔郁闷当然都冲着言闻嘉来了。

    李家在费佳算是根基相当深的家族之一了,他们这一代最出名的后裔却不是李丹, 而是另一位入驻总统府,成为幕僚之一的李家长孙。

    言闻嘉以前作为盛家的下一代继承人夫人, 就跟这位长孙和长孙夫人见过面,只不过盛家的根基在军部, 对于行政的派系只算浅交,并不深入。

    想到李丹在办公室内对他打压, 颇有想拿他立威的意思,到底有什么事让李丹突然这么想出头呢?

    言闻嘉想了一会儿李丹的事,心里慢慢有了一个破局的办法。解决了眼下的一个问题,言闻嘉的心情好了一些,刚刚达到自己现在暂住的酒店,通讯器就震动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是盛砚的消息:“出来见一面?”

    言闻嘉看到这个名字,心里百感交集,他心道盛砚现在是什么意思?他干嘛一直关心他的事?

    想到自己失忆之后发生的事,盛砚前后的态度改变,他的眼睛又有一种热胀的感觉,是他做错了吗?所以一直都是选错了吗?

    那他也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为什么盛砚现在还要找他呢?

    恢复记忆的坏处此时又凸显出来了,他一面不想管盛砚的事,可是却又无意识地打开通讯器,翻看盛砚的这条消息。

    要不要见面?这么简单的问题,在他这里简直成了一个严肃至极的世纪难题。

    他这辈子就对这么一个人上过心,他拼尽全力想要挽回他,做自己不行,那他可以做尹既白,只要盛砚不要再把他当空气,但是,什么用都没有,一时有些莫名的泄气。

    发一会儿呆,言闻嘉把新通讯器扔到一边,拿出旧款那个开始翻找上面的联系人。

    还真让他知道了一个添加过的房产经纪人,虽然他不再是盛太太,但是今时今日也不是无名小卒,联系对方也不至于被他无视。

    他自己找房子的过程,也确实遇到了盛砚所说的困境,不过他也没有就此放弃,专业的事还交给专业人士来吧。

    对方收到他的消息很是惊讶,像他这样的职业基本上全天在线,消息发过去,对方就点了查看,接着回道:“言上校,大驾光临,大驾光临,我还以为您贵人事忙,都把我们这些小人物都忘了呢!”

    很市侩的回复,言闻嘉也不意外,他回道:“以前和你合作过房子的事,最近我要常驻费佳,想找一处住址,不知道你那边有没有房源推荐?”

    对方道:“您请说,就算我上没有,也一定帮您留意。”

    言闻嘉说了自己的需求,对方立即给他发了几个房源链接,说:“您看看这几处,您是否满意,如果您觉得不合适,那我再帮您看看。”

    “谢谢,我先看一下。”言闻嘉回道。

    言闻嘉仔细把对方发过来的房源一一看了一遍,不能说对方推荐得不好,而是太好了,让他的荷包很够呛。

    恢复了记忆又怎么样?言闻嘉又不能把回忆变现,只得向现实低头道:“帮我找再远一点的吧,单身住所就行,不需要停车点,我暂时没有飞行器。”

    对方应了下来,没有问言闻嘉其他问题。

    这让言闻嘉再次感慨,当年的房产经纪人,现在肯定已经成了管理层,居然没有说他不管客户,还没有废话的应下来,活该这样的人成功。

    言闻嘉不由想到了一开始和盛砚结婚的那段时间,他于人际交际上的陌生和茫然,盛砚只在人前带带他,回家后根本不管他,做错了事都是他的问题,他能怎么办?只能去找盛夫人,请她来教自己。

    所幸盛夫人是个温文尔雅的贵妇人,不仅有问必答,还让家里的女管家宁姨和他交好,处处照顾他。

    也许是他肯受教,也许是他态度足够的柔顺,盛夫人慢慢对他满意起来,连带着盛家其他人都对他没有二话。

    除了盛砚。

    盛砚看到这些变化,第一个反应是他为了坐稳盛太太的位子,费尽心机地去笼络他的家人。

    可是盛砚不教他,他不去找会的人请教,他难道一直拖盛砚的后腿吗?做什么都是错的,永远是这个结果。

    言闻嘉苦笑,如果世界上有一种最惩罚人的罪罚,那就是你喜欢的人,完全对你没有感觉。

    感情是努力就有结果的吗?

    他花费了整整六年时间,才明白这个简单无比的道理。

    去浴室洗了澡,换了衣服,酒店晚餐是不包的,想吃的话能去餐厅自助点餐。不过,今天言闻嘉实在没胃口,下午把胃吐空了,但是还是不觉得饿。

    难道是饿过头了?

    言闻嘉躺到床上,闭上眼睛,由于用了辅助入梦的工具,他现在一闭上眼睛,眼前就黄橙橙的一片,杂乱的画面影像从眼前飞快划过,不仅睡不着,反而像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一般,脑仁都在作痛。

    睡不着,明天又要上班,言闻嘉只好返身重新拿起通讯器。

    这一次,言闻嘉收到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很陌生的编码,难道是房产经纪那边的人?言闻嘉没多想,点了通过。

    消息通过,对方就发来了一条文字消息:“言上校,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这是谁?言闻嘉看到准确叫出了自己,应该不是什么无聊人士。

    皱着眉头回:“你是谁?”

    “不猜猜吗?”对方回。

    嬉皮笑脸的,言闻嘉对这种人不抱什么好感,“再不说我就把你的编码给警卫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发了一个通话请求过来。

    言闻嘉狠狠按了拒绝:“快说,我只给你三秒钟。”

    “……”对方一时有些无语,“真无情,你果然忘了我。不过幸好,我来联邦找你了,你明天就会在军统部看到我了。”

    言闻嘉看到发来的消息一怔,这个口气……还有来联邦的措辞……

    “帝国的沃索尔特伯爵?”

    肖赛德·沃索尔特说:“聪明!不愧是言上校!”

    言闻嘉皱眉:“你来联邦?有什么事吗?”

    “我上次不是说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吗?你现在好奇了吗?”

    你都来军统部,我当然好奇了。他问:“什么事?”

    肖赛德回:“你是本地人吧?这样好了,你作东道主,请我在费佳吃一顿晚餐。”

    很“肖赛德”式的行事风格,言闻嘉一点也不欣赏,他道:“只吃晚餐?”

    “我不介意您带我逛一逛费佳,我还从没有来过你们联邦的首都。”肖赛德回道。

    那倒是,你要是来,早就在入境登记就被卡住了。不过言闻嘉还是很好奇肖赛德的目的,这个心机深远的贵族子弟实在不敢小觑。

    “好。”言闻嘉最后回道。

    退出了和肖赛德的聊天界面,通讯器一条新消息进来,言闻嘉打眼一扫,准备不再理会,发现消息来源竟然是盛砚。

    这让他放下通讯器的手指一顿,他犹豫片刻,还是点开了和盛砚的聊天界面。

    盛砚:“我们需要谈一谈。”

    言闻嘉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

    曾经他多想和盛砚好好谈一谈,可是盛砚呢?

    现在盛砚想和他谈一谈?

    需要吗?

    都过去那么久了。

    言闻嘉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动了动,这一次他终于回复道:“不用,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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