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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庄时

    蒋青妍垂下头面露羞涩, 并不言语。

    祁凌雪道:“那是当然,不然现在学这些不是白学了嘛,咱们妍妍将来的夫君必定不同凡响。”

    蒋青妍不敢想那么远的事情, 她只希望自己能尽量跳出平凡女孩儿的壳,为婚事做出那么一点点努力。

    三个人并没能聊太久, 后来安青过来告诉陶采薇:“小姐,有人递了消息过来, 北方卖香料的那位时老板来了,要跟你见面。”

    生意上的事为重, 听到这,陶采薇站起身:“今日便先到这里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了。”

    安青给她披上斗篷, 她如今行走坐卧间皆是风风火火的气势。

    祁凌雪端坐在原地看她起身抖簌簌落下满身花瓣,朝她俩稍微点了下头,便算作道别,随后便快步走了出去。

    她看陶采薇,如同在看一件已经被雕琢打磨得十分完美的作品,从她刚认识陶采薇的时候,对她的好感皆是来自于她身上那股鲜活明媚的气质, 再加上她真的是一个很会讨人喜欢的女子。

    没人能拒绝她倒在自己的怀里撒娇。

    祁凌雪很难想象, 现在的陶采薇再倒在什么人的怀里撒着娇。

    她不需要撒娇了,也不需要讨好人了, 也许现在与她接触的人都会发现, 她不会再对每个人扬着笑意, 不会像之前笼络讨好云华公主那样做一个团体里带动所有人情绪的那个人。

    当然了,她不喜欢的人, 也从来不会去讨好,但若是她喜欢的人,是深深感受过她的讨好的。

    祁凌雪也是受益者之一,但她想,今后再不必看到薇薇讨好人的模样,第一时间得到旁人的喜爱,不再是她需要做的事情。

    陶采薇走出蒋府,任由小夏将她带到时老板所在的地方去。

    “咱们的香料生意不是一直做得好好的吗,时老板这时候又来找我做什么?”

    庄时如今姿态比上次又尊贵了许多,举手投足也十分从容,像是对一切都胸有成竹、尽在掌控的人。

    陶采薇适时说了句恭维的话:“时老板看起来,最近生意做得不错嘛,除了在我这座小庙,还在何处发财了?”

    庄时立在茶楼的床边,并未落座,他抬起折扇指了指座位:“陶老板请坐。”

    陶采薇也不推辞,解下披风坐下,垂眸摆弄桌上的茶具。

    她没等到庄时对她问题的回答,庄时自顾自说起不相干的事情来。

    “我从东边来,那边还在开着漫山遍野的海棠,河首府竟已下起雪来了。”

    河首府地势高,自然要比温暖的东边冷得多。

    陶采薇端起茶杯,水汽氤氲盖住她的眉眼,她挑了挑眉:“时老板不是在北方吗?怎么会从东边来。”

    庄时先是侧眼打量了她几下,状若无意说道:“到东边儿去见了个老友。”

    “能让时老板远跨大半个金朝去见的老友,应是极深的交情了。”

    庄时望向窗外:“是啊,莫逆之交。”

    陶采薇眼睫微微往下压得低了些:“死生存亡为一体者,莫逆于心。”

    庄时道:“只可惜他现在一心只做他的渔夫,不再把我放在心上了,但我还当他是朋友,我最好的朋友。”

    陶采薇心道,她的莫逆之交,也不再将她放在心上。

    她抬眼看他:“渔夫?”

    这位时老板通身上下,可不像是会有一个渔夫朋友的人。

    庄时嘴角抿着笑:“我到江东去看他的时候,他披着一身蓑衣,坐在一叶扁舟上垂钓,那小舟被江水荡得晃晃悠悠,他却坐得稳极了。”

    他当时问他,你不做你的男仆了,现在改行做渔夫了?那人笑着回他,他只是钓几条鱼上来维持温饱而已,谈不上改不改行的。

    “那你以后便要一直在这条江上飘来飘去吗?”

    “也许吧。”

    后来天上飘起细雨,庄时躲进船舱里,崔鸿雪仍盘腿坐在船头,一动不动,他告诉他:“你动作轻些,别惊了我的鱼儿。”

    庄时形容狼狈,一连几天的赶路奔波让他的面色看起来并不好。

    “喂,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帮不帮我。”

    那人坐在船头垂钓,背着身子一言不发。

    庄时心想,他不拒绝,那就是有戏。

    “京里传来消息,皇上一月前在朝堂上晕过去一次,太子之位至今空悬,崔鸿雪,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入不入局。”

    那人仍不说话,庄时也不着急,缓缓利诱道:“只要我坐上皇位,你要什么我不能给你?你就算是要河首府,我也照样给你。”

    至于他为什么提起河首府这个地名,两人都心知肚明。

    庄时这个朋友做得是真爽快,他做了皇帝,竟还能想着把河首府给崔鸿雪。

    庄时终于崔鸿雪张口了,崔鸿雪沉沉笑了两声,道:“我要河首府做什么?”

    “做你的土皇帝啊,兄弟我这诚意还不够?到时候别说是一个陶采薇,河首府所有女人都是你的。”

    崔鸿雪道:“你搞错了,要做土皇帝的人不是我,并且怎么这么多年,你的情报网一点也没长进,你没听说全修杰已经上陶家提亲了吗?并且,皇上不只是一月前在朝堂上晕倒了一次,他现在已经卧床三日起不了身了,大皇子他们正没日没夜在床前侍候着,三皇子,你现在跟我盘算这些,实在是太不孝了。”

    庄时怔了怔,随后爽朗笑起来,若不是外头有雨隔绝着,他现在已经拍上崔鸿雪的肩了。

    “要不人家怎么说,我没了你,就什么都不是呢。”

    说完他沉默了一会儿,认真说道:“我在北方盘桓了那么久,又搭上了陶家的商路,我现在有兵也有钱,还比我那些京城里的兄弟要自由,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你一个了。”

    崔鸿雪手指捏紧了鱼竿,年少时他曾答应过,要扶持三皇子上皇位,他们的目标和抱负一致,年少时就写出大篇诗句和策论,倡导以仁义治国,虽说都是站队罢了,但谁又知道那里头没有一点真心呢?

    庄时坚信崔鸿雪当时选了他而不是别人,必然心中还怀抱着那么一丝对天下的嘱愿。

    “你就真忍心让天下落到那四处挑起战争的庄坚身上?还是那烂泥扶不上墙的五皇弟身上?”

    春峡这个地方极好,比河首府的冬天更温暖,饮食比溪川的更柔和,景色也好,有山有水有田。

    崔鸿雪到这里的一瞬间就喜欢上了这里,不出意外的话,他想在这条江上飘一辈子,看天上白云飞鸟,看远处袅袅炊烟,闻青石白瓦里传出来的柴火香气。

    “我就不入局了,庄时,陶采薇手里有我祖父的虎头私印,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拿了那个东西,登上皇位,记得善待陶家,永远别动河首府。”

    庄时脸色瞬时变了,他站直身体,也不顾船舱外细雨霏霏,径直走到崔鸿雪跟前,也不顾是否惊扰了他的鱼。

    “那东西在她手上?崔鸿雪你就这么告诉我,你疯了?”

    崔鸿雪直视他:“庄时,你会拿她想要的东西去交换的对吗?你不是庄坚,你有你的仁义道德,也是出于这一点,我愿意帮你这最后一次。”

    往事如烟从眼前渐渐散开,那人直视他的双眼,至今也令他胆寒。

    “我到江东去看他的时候,他披着一身蓑衣,坐在一叶扁舟上垂钓,那小舟被江水荡得晃晃悠悠,他却坐得稳极了。”

    庄时回过神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她手上的东西,足以引人不惜代价地得到,哪怕是屠尽陶家满门。

    他见她怔了好一会儿,最后轻道了声:“时老板的朋友,像是话本里写的隐居世外的高手。”

    庄时扯开嘴笑了笑:“你这么说也没错。”

    他离开床边,身上沾了些雪,拖了张椅子坐下:“陶老板,咱们谈谈正事吧。”

    陶采薇正色起来:“你说。”

    他们的生意目前进行得很顺利,她想不到他找她会有什么事。

    庄时知道,要想按照崔鸿雪警告的方式获得虎头私印,只能让她亲手交出来。

    此时此刻,真诚为上。

    “陶老板,我之前对你撒了个谎,先跟你道个歉。”

    陶采薇眉毛一挑,心下仔细回忆着自己是否从他身上吃了亏,若是没吃亏,那就不必听他道歉,他爱撒什么慌就撒什么慌。

    在这笔生意里,陶家赚得不少,因此陶采薇对他是很有一些宽容在的。

    “陶老板,你撒了什么谎?”

    庄时道:“其实我不姓时,我姓庄,名叫庄时。”

    铅兴县实在是离京城太远了,不怪陶采薇一时想不到庄时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她微微侧头:“庄时?”

    直到庄时将他身上的象征着三皇子身份的皇家玉牌放到桌上,金玉相撞,一声脆响,陶采薇瞪大了眼,望向庄时的眼尽是不可置信。

    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之前与庄时相处的点滴,确保自己不曾得罪过他。

    就在她起身准备下跪行礼时,庄时拦住了她。

    “不瞒你说,我此番前来,是借了我一位老友之名。”

    陶采薇盯着那张玉牌,已经被他收回了衣襟里,仿佛他要说的事情,与这无关。

    “谁?”

    “崔鸿雪。”

    陶采薇拧起了眉头,是了,崔鸿雪与三皇子是一派的人,她知道。

    “他不是死了吗?”难不成真如流传所言,他还活着。

    庄时张了张嘴,这……他也不好说,但他知道崔鸿雪的本意,他叹了声气,决定帮他掩盖。

    “是啊,是他生前所托,让我来找你。”

    陶采薇心下震荡,生前所托,这句话的意味太深长了,她需要一些时间缓和。

    那个自小时候分别以后再也未曾谋面的人,在他死去后的第四年,以这种方式,告诉她,一些事情。

    她难以评价心底里关于崔鸿雪的情感,但这个时候,她的内心无疑是激荡的。

    她的声音几乎在颤抖:“他托你,何事?”

    或许眼前这人的身份还未得到全面的证实,但他知道她跟崔鸿雪的事,已经极大地证实了他的身份,更何况他紧接着还说出了更深层的秘密——虎头私印。

    她都快不记得这个东西了,怕是压在陶家哪个库房不起眼的角落里生灰。

    小时候她只知道此物是崔家祖父留下的信物,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但她现在长大了,见得多了,便知那物一定不简单。

    崔家一人不

    剩,她得帮他保管好。

    因此在庄时说出虎头私印四个字时,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三皇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庄时便道:“你应该知道崔鸿雪的志向,与我相同,此物于我夺天下大势有重要作用,望你成全。”

    他的眼神失重柔和,他不能让陶采薇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逼迫感。

    他紧接着说道:“这是崔鸿雪生前与我达成的交易,虎头私印助我登上皇位后,我会扶你们陶家做河首府的王。”

    河首府本就偏远,又跟舒西国、南越国关系处得不错,都是几乎没有任何兵权的地方,陶家纵是圈地做了王,也影响不了他的皇位。

    “河首府的王?我没听错吧。”陶采薇深吸了一口气,朝廷封的王,可比她自认为的山大王要强得多。

    从此河首府便尽是她的子民,她想推行的律法,也尽可以推行。

    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据庄时所说,这笔交易是崔鸿雪一手促成的,也正好是她想要的。

    可是她须得知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假话,崔鸿雪是否真的跟你有过这个交易。”

    她在意的不是庄时将来登上皇位是否信守承诺,而是崔鸿雪真正的遗愿。

    虎头私印事关重大,她不得不问清楚,崔家满门都不在了,她替他们守好虎头私印,是一种义。

    庄时摊手道:“崔鸿雪已经死了,我无法向你证明,但是我可以以我的皇子身份与你定契,往后你陶家就是我金朝土地上唯一有封地有实权的异性王。”

    他的意思是,崔鸿雪的遗愿已经不重要了,这些好处足以让陶家与他达成交易。

    陶采薇很难不答应,这是她此生有可能达到的最高的权力高度。

    庄时此番来之前,崔鸿雪笃定了陶采薇会同意这桩交易。

    他说,利与义,她会选利。

    如果说情与理之间,她已经有些偏向情了,那是对崔波的情。

    她对崔鸿雪,对崔家,本身也没多大感情。

    崔家一个人都不在了,她留下虎头私印没有任何意义。

    拿出来交换一些切实可行的利益,无可厚非。

    可是她却说:“抱歉,我不能给你,如果你要抢的话,便来抢吧。”

    庄时一阵错愕后,举起了双手:“呵呵,陶小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绝不可能来抢的。”

    崔鸿雪会杀了他。

    “不过你确定不愿意给吗?你可想好了,如果登上皇位的人是大皇子,天下就要大乱了。”

    陶采薇不是没见识过。

    但她还是说:“除非你能拿出证据证明,崔鸿雪的确与你做过这桩交易,否则我不会给你。”

    庄时彻底没了办法,崔鸿雪没告诉过他,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

    崔鸿雪死之前,甚至都不知道有她这号人,他如何拿得出证据来。

    庄时凝视了她很久,说起来,这姑娘这段时间没见,变了倒是挺多。

    她始终沉静坐着,不管他与她谈论的是多么疯狂的话题,尽管在她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她的话也变少了很多,眼睛里的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庄时所熟悉的,崔鸿雪眼里独有的淡漠沉着。

    “陶小姐,听说你跟全修杰定亲了。”

    陶采薇不置可否,抬眸看他,不解他的话题转变速度。

    庄时从她的脸上没看出任何喜悦或是悲伤的情绪,忽而又想起那道披着蓑衣的冷淡背影,他忽然笑了笑,想到了解局办法。

    虎头私印是他大局里必不可少的一环,但崔鸿雪也是他大局里必不可少的一环,现在两者他庄时都得不到,那就这样吧。

    “恭喜你啊,陶小姐,不过现在我对于那个皇位,是真的没有什么信心了,等大皇子打过来的那一天,你可得注意安全。”

    大家都已经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难得庄时想到了这个一石二鸟的主意。

    他望向陶采薇的眼神,突然升起了一些同病相怜的怜悯。

    陶采薇对他的眼神感到不明所以,大皇子要打仗,她也阻止不了,天下大势要如何,不是平民能抗衡的。

    庄时却道:“陶小姐,他一定不想你变成现在这样,我先走了,我还有很多大事要做,你等着。”

    陶采薇没听懂他最后这一句话,她想拉住他问清楚,但庄时走得很快,也很兴奋,仿佛他真的有什么突发奇想的大事要做,还叫她等着,她有什么好等着的,她等着日复一日过平常的生活,等着嫁入全家。

    庄时心里却想,往常都是崔鸿雪算计别人,他这次偏要把崔鸿雪算计进去。

    谁叫他如今谋算人心的本领越来越差了,连自己的女人都算不准。

    陶采薇被安青扶起身,安青也很难理解:“小姐,你为何要拒绝他,那位可是三皇子。”

    没人能比她更清楚小姐这一路走来有多辛苦,对权势又有多渴望。

    陶采薇深呼了一口气,道:“其实崔波真的教了我很多。”

    安青一愣,自从崔先生走了以后,这是她第一次提起这个名字。

    “今天这一课是他舍命护我时教我的,我以前总是去衡量等价的利益交换,就比如,我们俩一起冒着受伤的风险跑出去,要大于他冒着死的风险护我一丝伤也不受,但是他的行为告诉我,在某些底线上面,人不该衡量利益,他当时的底线是我的安危,而我如今的底线是,义。”

    哪怕那个对崔家的义,现在已经很不值什么了,也无人会在意。

    就像她被落石砸到,也不过是受点轻伤而已。

    庄时老是拿崔鸿雪的遗志来劝说她,告诉她崔鸿雪是期盼着仁义的那一方登上皇位的。

    对啊,崔鸿雪曾在文人士子的辩论中侃侃而谈自己关于仁义的看法,她如今所做的,更是尊从他的遗志。

    安青看着她一路走远,面上是说不尽的担忧。

    “小姐,奴婢只是有些担心,你不答应三皇子,三皇子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陶采薇道:“将此事告知全大人,他要娶我,总得做些什么,若三皇子真的试图不轨,全修杰他该护着我。”

    该谈利益交换的时候,她也从不吝啬。

    没过多久,全修杰的确递来了信,他让她安心,三皇子不敢对她做什么,虎头私印她想给便给,不想给就不给,无论谁坐皇位,也不会敢动全家,他表明了态度,他说,他会护着陶家。

    与之同时到来的,是带着聘书的媒人。

    陶采薇揣着全修杰给她的信,在聘书上签了名。

    媒人笑嘻嘻地收起两家一家一份的聘书,说她过些日子还来,还有好些礼要过。

    符秀兰往她手里塞了一锭金子,那媒人更是乐开了花。

    张嘴一连夸了陶采薇好几句,说得天花乱坠。

    又说全家那边也给的大方,嘱咐她好几遍,要她务必认真对待,务必好生讨好陶家这位小姑娘。

    “哎哟我也是第一回说这么气派的亲事,来了看到这位新媳妇生得娇俏可人的模样,要我是夫家,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

    送走了这位媒人,陶采薇转头就往鸠无院走去,符秀兰都没能叫住她。

    “安青,安青。”

    她推开门,四处叫着安青。

    安青站到她面前:“小姐。”

    “把那幅画拿出来,我要看,哦对了,还有那封信。”

    那封崔波走前留下的信,她不敢看的信。

    一直压在箱底,碰也不想碰的信。

    安青道:“那张信纸恐怕得找一会儿,回来以后就不知道给收到哪儿去了。”

    陶采薇指尖触向那幅画,结局已定,此时已经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便将它缓缓展

    开。

    她伸手摩挲着画上的自己,这是他唯一留下的痕迹。

    那天的情形尽数在她脑海中展开,这是她及笄的那日,对她意义重大。

    她当时可真够天真的,眼巴巴的把自己往他手上送,也不管那人想不想要。

    她也不后悔,他给她的快乐,此生再难及。

    除了在溪川,最后那日她祈求他,以往都是她命令他。

    她后来常想,她命令过他的那么多次,他情愿吗?她在他怀里,趴在他手上极尽快活的喘息时,他也同样动情吗?

    自从他走了以后,这个问题困扰了她许久。

    第082章 皇帝

    这幅画告诉了她答案。

    安青从箱笼的最底层里翻出了那张信纸, 拿着出来见她时,就看到她对着那幅画痴笑的样子。

    这幅画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一幅不堪得见的美人图, 可在陶采薇看来,它意味着很多。

    意味着崔波也早早地在她身上动了情, 尽管他一直保有他一丝不苟的衣服和裤子。

    他只是不展露而已,私底下, 这幅画上描尽了他的欲望。

    他在告诉她,这场荒唐而出格的行为, 不只是他对她的纵容而已,他也为此而痴狂沦陷,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用这幅画宣泄情感。

    陶采薇伸手触摸画上的线条, 这些线条不是每一根都利落平滑,她能从中感受到他的情绪,他颤抖的手和心。

    他纵容她的一切动作并不只是一种服从。

    她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释怀了许多。

    明明你也沉溺于这一切,为何我与你依偎时不断说出口的那些“我想和你这样做一辈子”从来得不到回音。

    陶采薇收起画,捧在怀里感受了很久。

    她伸手接过安青找出来的那张信纸,心中并无过多排斥情绪, 过了这么久, 她终于敢展开他的信。

    “薇薇,对不起, 我骗了你, 我的家不在铅兴县, 也不在鹤山。

    我是一个流浪者,流浪是我的宿命。

    你从溪川回去以后, 马上就能开始你的新一段人生,而我在其中是多余的、突兀的那一个,我不想成为让你犹豫、苦恼的人。

    或许你有一天会发现,我们本来也走不了多长时间了,我本来也陪不了你多久,我只是不想将选择权交到你手上,但我相信,你会选他的,对吗?”

    陶采薇拿着信纸的手在发着颤,有眼泪滴在上面,晕湿了几行字,她一边摇头,继续看下去。

    “我喜欢的陶采薇,绝不会为了感情放弃利益,或许你有那么几个瞬间已经选了我,但是我不希望如此,我们都有各自的使命。

    我承认,我为你也并没有付出过什么,我实在是不值得你付出一生。”

    读到这里,陶采薇已经泣不成声,他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曾在心里埋怨过他不愿意让自己站在他的肩膀上去京城,他知道她曾希冀过的一切。

    他在信里直白地告诉她,他不愿意那么做,起码不愿意为了她那么做。

    陶采薇不知道庄时曾说过一句话评价崔鸿雪,他说他“永远有用一句话杀死一个人的能力。”

    这封信也许全是诉说着为她好的温情,却又直白浅显地往她身上扎了一刀,告诉她,他不愿意成为那个能让她选择的人,尽管他有能力做到。

    陶采薇闭上眼,崔波,从来都是一个让她无可奈何到极致的人。

    原来他早就知道全修杰会来提亲,陶采薇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在问自己,如果崔波没走,她会选谁?

    她手指松了松,无力再拿起信纸,呵呵,她有些知道自己心里的答案。

    她又何尝不是那个让崔波无可奈何的人,只是对方的承受能力比她要强得多,人生只要走到某个阶段,就会发现无可奈何的事情实在太多。

    “祝,余生安好。

    崔。”

    陶采薇拿起信纸和画卷,一并丢进了火盆里。

    动作过于决绝,安青没来得及阻止。

    “余生安好。”

    两行清泪随着火星吞噬纸张滑过脸颊,仅此而已。

    往后便不会再为他掉一滴泪。

    临近年关,府里上下又开始忙起来。

    今年格外不同,这是二小姐在家中过的最后一个年,老爷和太太格外重视。

    再加上多了门要走动的亲戚,虽说全家常住在京城,但该送的礼也得送。

    把府里下人集中起来训话时,符秀兰一直把陶采薇拢在怀里就像她小时候坐在母亲膝上那样。

    符秀兰往她嘴里塞饼:“拿着吃吧。”

    所有人都舍不得她,她能感受到。

    她抱着母亲的腰,蹭了蹭。

    “娘,你跟我一起去京城啊,到那边置个宅子就行。”

    符秀兰笑笑,道:“那怎么行,家里还得有人管,生意还得有人做,还有你铺的那么大个摊子。”

    陶采薇哼了两声,道:“有祁姐姐帮我,她现在可厉害了呢。”

    符秀兰一下一下摸着女儿的头,女儿已经好久没有像这么依偎在她怀里了。

    一切看似都在往最好的方向走着,陶采薇的嫁妆也在按部就班地准备着,全家送来的那些聘礼,到时候是要全部跟着在陪嫁回去的。

    有时候也搞不懂这些东西这么搬来搬去的有什么意义。

    陶采薇看着库房里日益堆积得越来越多的箱笼,皱着眉说了一句:“干脆把它们都换成银票好了,我到时候走也走得干脆。”

    符秀兰不同意:“那样多没排场。”

    陶采薇现在愈发不注重排场了,若是以前,她非得抬上一千抬黄金镶的箱子一路道京城去才好。

    “娘,我现在的排场不靠这些,咱们陶家声名在外,不必靠那些外在的东西强调什么。”

    陶采薇如今行事愈发内敛,虽说如此,可反倒让人越来越不敢惹她。

    她淡淡一挥手,就能让惹了她的人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一个眼神也懒得施舍。

    符秀兰细细一想,觉得这样也行,什么东西也没有银票来得实在。

    就在大年夜的这一天,陶家上空燃放起一样的烟花,人的心境却大不一样,陶采薇的身边,也再没有崔波。

    兴许是烟花的声音太大,掩盖掉了别的声音。

    直到第二日天刚蒙蒙亮,远处的轰隆隆的马蹄声才飘进陶家层层内院里。

    陶采薇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大地在轻微的震颤,远处是一种极其嘈杂的,马蹄声混着嘶吼声。

    她急急忙忙披上衣服,安青给她罩了见大氅,便跑出了院子。

    “爹,出什么事了?”

    她跑到正堂正好遇上一身五品武官盔甲还佩了刀在身上的陶富贵。

    她爹现在已经瘦了许多,如今一脸威严地看着她:“宝珠,你回院子里去待着,哪儿也不要去,外面在打仗。”

    陶采薇眉头深深蹙起,冬日早晨跑的那两下让她鼻尖红红的,整张脸惨白,没来得及梳理的头发轻轻垂在两颊:“打仗?怎么会打仗。”

    陶富贵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但他现在得扛起保护一省百姓的责任,尽管他可能连妻女也从没护住过。

    “南越国的兵打过来了。”

    陶富贵出门前,陶采薇拉住了他:“爹,你等我,咱们一起出去。”

    “你开什么玩笑,你给我好好在家里待着!”

    “爹,朝廷派兵来了吗?”

    “没有,大皇子倒是带兵来了,就是他给南越国军队开的城门。”

    陶采薇准备回去拿弓箭的动作僵了僵,回过头重复了一遍:“你说大皇子给南越国军队开了城门?”

    还没等她反应过

    来这句话的意思,门口突然跑过一阵骑在马上的兵,伴随着那些兵的经过,路边倒了几个人。

    陶富贵立马吩咐下人把陶府大门紧紧关上,大门关上后,门外又想起了好几道单方面厮杀的声音。

    陶采薇惊慌道:“他们连百姓也杀?”

    陶富贵道:“那不是百姓,是我衙门的兵,来接我的。”

    陶采薇张了张嘴:“那,那你现在……”

    陶富贵闭了闭眼:“我现在就是准备去御敌,敌人是南越国和大皇子。”

    “哦,”陶采薇总算反应过来了,“你是说,大皇子和南越国一起,造反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云华公主跟大皇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吧,难怪一直跟金朝相安无事的南越国突然出了兵。

    她赶紧拉住她爹:“爹,你听我的,你现在可千万别出去。”

    像她爹这样的,人家一刀一个。

    陶富贵脸上露出一种苦笑,手握着腰间的大刀:“可是我是河首府唯一掌兵权的武官,我也不能一点反抗也不做,任由他们打到京里去吧。”

    与大皇子少有的这几次间接直接的接触只让她觉得,大皇子就是个疯子。

    “爹,你也不能这么说,大皇子要是造反成功,登了皇位,你现在不反抗才是对的。”

    重点是,她爹就算反抗了,也阻挡不了大皇子一点啊。

    “咱们陶家遇到这种事,还是保命第一。”

    陶富贵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主要是刚刚亲眼见到门口那几位同僚被砍了,他的腿有些抖。

    他转头对门口那俩看门的下人又吩咐了一遍:“再把门关紧点。”

    除了必要的看门护卫以外,陶家人全都聚集到了一处大厅里。

    符秀兰面露焦急:“怎么办?这些兵应该不会杀到咱们家里来吧。”

    陶采薇面色沉重:“说不准,别忘了,咱们是什么人家。”

    陶家是铁打的河首府首富,历来乱臣贼子第一个抢的地方。

    这个道理让所有人噤了声。

    符秀兰道“若是实在没有办法,咱们大不了把家财献上就是,什么也没有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聚在一起重要。”

    陶采薇始终低头沉思着什么,没说话,家里一天也没升起炊烟,入了夜,也不敢点亮灯烛。

    尽管陶府大宅就屹立在这里,不可能藏起来,这些尽可能降低陶府存在感的办法聊胜于无。

    陶金银捧着一本书,在角落里点着一盏灯在看,丝毫没有松懈的样子。

    陶富贵感觉自己应该缓和一下这股紧张氛围,便调笑了他几句:“瞧瞧咱家儿子,咱们都该向他学学,稳住心态,不用害怕。”

    陶金银短暂地将头从书本里抬起来了一会儿,道:“崔先生说的,读书应当心无旁骛,越是这种时候能读进书的人,越能成大器,并且,如果反贼真的把咱们家抢空了,我可是背负着复兴家族责任的男人,更得好好读书了。”

    话音落下后,满堂寂静让他想起来,哦,家里现在不让提崔先生。

    天色渐黑,这种情况,没人敢睡觉。

    偏偏门外还时不时地响起一些敲门声。

    “许是逃难的人吧,别开。”

    外面死再多人也与他们不相干。

    陶富贵叹了口气:“这件事过后,若是大皇子没有成功,我还是去向圣上辞官吧。”

    他心里很难受,自己背上这个五品守备的职,是该出去赴死,不,迎战的。

    陶采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除了叹气,也无话可说。

    天色已经黑透了,全府上下都靠陶金银缩在角落里的那根蜡烛照亮。

    月亮高高挂起,洒下冷惨惨的光。

    忽然门外的声音变得大了起来,似乎有一群人聚在了陶府门口。

    陶家众人深深吊起了一口气,可千万别是来找他们的。

    有人弱弱地发了句声:“现在给全大人传信,还来得及吗?”

    突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吓了他们一大跳。

    陶采薇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们若有本事自己砸门进来,咱们千万别去开门。”能拖一刻是一刻。

    陶家的门之前在崔波的指导下,换成了最坚硬的那一款,这点敲门力度,还扛得住。

    陶富贵皱着一张脸道:“可一直这么下去,也没用啊,我看我还是出去迎敌吧。”

    符秀兰伸手揪起了他的耳朵:“你别搞事。”

    七天前,正躲在京里优哉游哉准备看戏的庄时,遇到了一个发誓再也不来京城的人。

    他挑了挑眉,翘着腿,往嘴里扔着豆子:“哟!你不是要在春峡做一辈子渔夫吗?怎么来京城了。”

    崔鸿雪冷冷立在窗前,用最冷漠的语气痛斥庄时:“我只是没想到你能这么没用。”

    三天前,他同时收到陛下病危、庄坚跑到南越国募集兵力的消息,再也坐不住了。

    庄时没说什么反驳的话,他就是要坐实自己的没用。

    “庄时没了你崔鸿雪,可不就是没用嘛,还有你信誓旦旦告诉我你那女人一定会给我的虎头私印,我也没拿到,你告诉我,我拿什么去赢?”

    说到这里,庄时对他还有些气,他就看不惯崔鸿雪那副所有事情皆在他掌控的样子,他偏要打出一副烂牌出来,看他崔鸿雪要怎么处理。

    庄时耸了耸肩,一副摆烂的样子:“反正我不管了,我已经放弃皇位了,这皇位就让给大皇兄坐吧。”

    他垂下眼吃豆子,看底下的说书先生说书,一眼多余的目光也不给崔鸿雪。

    他发誓,若是崔鸿雪现在告诉他他后悔了,他现在要入局。

    那他一定会往他身上扔瓜子壳,再白他一眼,说:“早干嘛去了,现在?晚了!”

    庄时瞥了他一眼,又往他身上添了一把火:“对了,现在全修杰可走不脱京城,你说几天后大皇兄的兵路过陶家,会做些什么?”

    可崔鸿雪一直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庄时,有一点我想你没搞懂,无论我扶持谁上皇位,陶家我都是护得住的,可是现在,我是真的觉得你有些太没用了。”

    庄时仍撇开头不理他,便是将他拿捏准了的。

    若不是现在已经来不及去阻止庄坚,崔鸿雪是真不愿意再来见庄时。

    过了很久,他也盯了庄时很久,直到太阳落山,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庄时,你现在,立刻给我从那歪七倒八的椅子上站起来,这个皇位我帮你坐定了。”

    庄时刚刚心里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全都吞进了肚子里,眼睛里放弃光来:“崔鸿雪,我可得提醒你一下,这次入了局,你可就没那么容易再出局了,这朝堂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崔鸿雪背过身往外走去:“托你的福,把局面搞成这样,想要你的皇位就赶紧给我跟上来。”

    庄时眼角闪过一丝得逞的笑,快步跟上去搭上了崔鸿雪的肩:“好兄弟。”

    不逼他一把,不把局面搞成这样,他又怎么会回来呢。

    庄时想起那个年纪轻轻却处事老练的小姑娘,嘿嘿笑着。

    就在陶家人被外头那越来越剧烈的敲门声吓得再也绷不住了时,外面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队人马。

    过了很久,外面开始响起响彻市井间每个角落的通告:“朝廷的援军到了!是三皇子的援军!”

    陶家人纷纷松了口气,互相对视一眼,眼里都是劫后余生的安抚和惊讶。

    “三皇子?”

    “三皇子不是已经被圣上驱逐出京城了吗?”

    “三皇子是仁义派的代表,是好人。”

    不管怎么说,这场劫难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事后没人追究陶富贵的失职,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三皇子的兵马以扫荡叛军余孽为名,大剌剌地打到了京城。

    至此,所有人都看清了这位四年前被驱逐出京城的皇子的面庞。

    三皇子兵临城下时,皇帝气得病体都快要从床上坐起来了。

    他瞪着眼怒砸了一盏装着汤药的碗:“孽子!”

    庄时这个架势,庄坚是叛军,他就不是叛军了吗?

    带着他的兵马跑到城门口来,是要逼宫。

    皇帝身边陪了他一辈子的老太监一边擦拭着皇帝身上洒落的汤药,一边拍着皇帝的胸口安抚,一脸皱皱巴巴的难看神色。

    “皇上,三皇子是打着清扫叛军的名号从南方一路打上来的,现在地方上都在拥护他呢。”

    “反了!现在全都

    给我反了!”

    偏生现在还有个跪在一旁伺候他汤药的五皇子在:“父皇息怒。”

    五皇子没那个能耐像他大哥和三哥那样造反逼宫,只能在这最后关头至少搏得一道传位圣旨,这样他至少占个正统的名头。

    皇帝缠绵病榻已久,迟迟不立下太子也是这个原因,自己的那些儿子们野心都大得很,只要一日不立太子,这些人都得来讨好他,只是他的盘算没能成功,事已至此,只有五皇子一个儿子愿意讨好他。

    自己把云华送到南越国去,本是想打压一下老大的气焰,没想到直接给他手里送了一国兵力,竟然动了心思直接造反。

    老三借着这道东风起势,明明坏事做尽了,却落了一身的好名头,世人还都当他是平反大将军。

    最后搞得皇帝本人吃了个闷亏,看着这个自己早已厌弃的儿子打折朝廷的名头兵临城下。

    皇帝浑浊的脑子尚还勉强转得动:

    “老三没这么聪明,自从崔鸿雪死了以后,他被老大追得夹着尾巴跑。”

    皇帝眯着眼回忆:“朕隐约记得,老三是什么时候开始好过起来了?”

    “朕记得一年前,老大突然开始犯些蠢事,朕也未曾真的惩罚他什么,只是将他妹妹嫁出去而已,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事情变得有些不可控起来。”

    皇帝爱长子,他对大皇子始终有偏爱在。

    之前三皇子一党一定要跟老大争,他才痛下杀手,又将庄时驱逐出京城。

    他看不惯崔家帮着老三跟老大争。

    后来他逐渐病倒,局势的掌控能力也大不如前,更没想到大皇子竟直接起兵造反。

    这件事情在他这里尚且还有余地,但让老三乘着东风而起,老皇帝是万万不愿意的。

    皇帝伸手拽住他身边的老太监:“你说这后头有些事情是不是太巧合了。”

    看着皇帝浑浊又精明的眼,老太监懂他心里在想什么,垂头小声道:“皇上,四年前的那件事情,是奴婢亲自办的,想是出不了差错的。”

    事后皇帝为了避嫌,下令将崔家上下尽数掩埋,更不敢再派人去细数少了哪具尸体。

    皇帝病得久了,在老太监面前露出了孩童气的一面,他抓着大伴的手,眼底露出担忧:“大伴,咱们得帮帮老大。”

    皇帝果然老了,他说起这些话时,竟全然忘了一旁还侍候着一位他从不在意的皇子。

    五皇子端着汤药碗的手轻颤了颤,睁眼隐晦地望向了明黄色床榻上的皇帝,事已至此,要么大哥现在就死,他还有机会争一争,大哥不死,永远也轮不到他。

    老太监拍了拍皇帝的手:“皇上放心,奴婢哪里不懂您的心思呢,大皇子只是一时之间做错了事,他会改的。”

    皇帝不立太子,只是想多享受一阵所有儿子伺候他的感觉,又有什么错呢。

    老太监一直知道,这皇位本就是该传给长子的啊。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跪到皇帝面前不住磕头:“皇上,皇上。”

    老太监细细瞥了他一眼:“什么事?说。”

    那小太监哆哆嗦嗦说道:“三皇子抓住了大皇子殿下,说大皇子殿下是乱臣贼子,就在城门口,派人将他就,就地斩杀了,现……现在正把大皇子殿下的头悬挂在城门上展示。”

    第083章 皇位

    顿时满堂寂静, 还没等皇帝发话,他身边的大伴一个眼神瞥下去,便有几个人上来将这位报信的小太监架了下去。

    他没做错什么, 但谁让这些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呢。

    随着外面杖杀的嘶吼声传进来,老太监一下子扑进了皇帝的怀里。

    皇帝的声音很虚弱:“大伴, 他说的是真的吗?”

    老太监握着他的手:“不是真的,皇上, 不是真的,奴婢这就去把三皇子抓来, 您等着。”

    对了,刚刚那小太监说三皇子派人斩杀了大皇子殿下,三皇子派的是谁?那个人也得抓过来让皇上泄愤。

    老太监几下翻出了皇宫,在他年老的皮囊下, 是皇帝身边最强的暗卫。

    皇帝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凸起的眼珠子上,冒出了滚滚泪珠,诉尽了一个父亲对他的长子的爱。

    五皇子此时早已被吓得坐倒在地,神魂俱失,万不敢再想去捡大哥的漏了。

    他捂住了嘴,当时大哥失势时, 朝堂上属他蹦跶得最欢, 那道和亲的建议,也是他说的。

    父皇会不会往三哥身上撒完了气, 就要来找他了。

    城外, 三皇子的大批气势昂昂的军队正在此地扎营, 从这里往下面看去,除了京城这片地方, 已经全是他庄时的拥护者。

    皇帝现在如果要杀他,也得问问这些人愿不愿意,他现在可是平叛的大功臣。

    崔鸿雪坐在一个土坡上,扯了根狗尾巴草夹在手里玩。

    现在的庄时可谓是春风满面,若他不要名声,直接杀进京城里就完了,若他要名声,那就在这里一直等到皇帝死。

    他的兵已经取代了京城四个城门的护卫,现在京城里的消息,只进不出。

    庄时拍了拍崔鸿雪的肩:“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张苦脸,好像我欠你什么似的。”

    崔鸿雪拂开他,忽然看见自己衣摆上不小心沾上的血迹,看来他的刀下得还不够利落。

    庄坚是该死的,他本来只是一个被皇帝老儿宠坏了的蠢人,崔鸿雪从没拿他当过对手。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打陶家的主意,他崔鸿雪不回来,此生便只要护住陶家就行,他崔鸿雪一旦回来,新仇旧恨就得一起报了。

    “对了,你家的仇人是谁,你可有头绪?”

    崔鸿雪戳了戳地上的土:“总归不会是庄时,但也跟他有关,那段时间我们咬他咬得很紧,但他一直是无计可施的状态。”

    “那人下手极狠,由外杀到内,我崔家得知消息的时候,已无任何还手之力。”

    他当时已经浑身无力,和祖父躲到了祠堂最深处。

    现在的崔鸿雪望着天边红霞,隐约想起祖父当时的眼神,到最后关头,祖父突然恍然大悟,似乎已经知道了真相,最后让他跪在祖宗跟前,发了那个誓,随后将他藏进了祠堂的暗门,他得以逃过一劫。

    庄时问:“若是那个人再出现,你打得过他吗?”

    崔鸿雪垂头:“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他的每一个招式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往崔家下的那种药,你找到踪迹了吗?”

    崔鸿雪四处流浪这么多年,总得打听些什么吧。

    崔鸿雪摇了摇头:“我没想过报仇,找了也没用。”

    “你怎么出走半生,归来什么也不知道,仇人找不到,崔家灭门真相也找不到。”

    庄时对他是真挺无奈的。

    他索性并肩坐到他身旁,陪他看夕阳:“高兴点儿,兄弟,全修杰还不知道你回来了,真想知道他到时候看到你的表情。”

    庄时又道:“不过全修杰那人还真挺没趣的,他们一家子都是那样,做官做得中规中矩的,没有自己的想法,跟那位姓祁的探花一个性子,也没有自己的志向。不过说实在的,等我登上皇位,我也会继续用他。”

    他揽过崔鸿雪的肩:“不过并肩作战的好兄弟,我可就只有你一人,要是没有你,我这一盘翻身杖还真打不了这么漂亮。”

    天上忽然飞过一片阴云,崔鸿雪迅速拔剑而起,在庄时还没察觉对面那人的剑是指着他来的时候,那边两人已经交手数招。

    庄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躲到了一旁,那人是冲着他来的。

    这场过招越打越不对劲,崔鸿雪逐渐从里面辨认出那些熟悉的招式,这人的招式可真是快刀斩乱麻。

    又恰恰全在他的抵御范围内,他真的研究了很多年。

    那人毕竟老了,从皇帝登记时,他就在他身边做暗

    卫。

    四年前崔鸿雪中了药,四年后的他打不过崔鸿雪。

    他认输,只不过在被对方最后一剑剑指咽喉时,他才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他瞪大了眼睛:“你,你是崔鸿雪!”

    他明明记得,四年前自己亲手将这人斩于刀下。

    因此后来的那些传言,他从来没有信过,更不必去挖崔家的坟,他亲眼看见崔鸿雪死了的,一剑穿心。

    看到面前这张脸,往事浮上心头,崔鸿雪认得他的招式,更认得这张脸,就是他杀了自己满门。

    滔天恨意突然涌入眼眸,他的剑要直接贯穿他的咽喉。

    庄时上来拉住了他:“先别杀他,崔鸿雪,先把要问的问清楚。”

    崔鸿雪冷冷盯着他,一时间涌入大脑的有太多事情,他的头快炸了,自己家的事情毫无疑问写着一个极大的“冤”字,纵然祖父已经告知过他,参与权利争斗本身就有代价,可他现在还是血红着双目,想要问一句:“为什么?”

    底下那人显然也十分好奇,也想问一句:“为什么?”

    但他的使命已经终结,对不起了,皇上。

    崔鸿雪还没来得急伸手阻止,那人已经吞药而亡。

    庄时哀叹了一声:“到底是谁要杀我!”

    一转头,对上了崔鸿雪冷冷凝视的目光,他的剑转向了他。

    庄时举起双手,不明所以。

    “庄时,别等了,现在就进京去坐你的皇位,在那之前,”崔鸿雪将剑丢进庄时的怀里,“亲手杀了皇帝。”

    庄时抱住他扔来的剑,仍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到万不得已,走不得这一步吧。”

    倒不是因为他对他爹有多少感情,纯粹是想尽量挣一个名正言顺的正经皇位到手上。

    崔鸿雪挑眉看他:“有我在,你怕什么,我崔家已经承受了权利争斗的代价,那就得做点名副其实的事情,弑君、篡改圣旨,没什么不能做的,事成之后,满朝文武但凡有一人不承认你的帝位,我就让他死。”

    庄时被他这一番话惊得浑身一震,提起了手中的剑,凝视着他:“崔鸿雪,你告诉我,地上这个死人是皇上派来的,对不对?”

    他转过身,庄坚的头还悬在城门上,是崔鸿雪亲手斩杀的,那么还剩下的那个,他们共同的仇人,也该交给他来做。

    率兵进入城门时,百姓都纷纷为他们让路,这一趟倒不像是去弑君的,倒像是凯旋而归。

    当他们进入宫门以后,外面的百姓一边为他们庆祝扫清叛乱凯旋而归,宫门里一边血流成河。

    凡是没对庄时下跪称吾皇的,杀无赦。

    待庄时走进金明殿时,皇帝的胸口上早已插上了一把刀。

    就在一个时辰前,五皇子独自一人守着皇帝,他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也早已明白,自己的父皇,心中只有大哥,谁也没有。

    就是拖到死,父皇也不会把这个皇位给他。

    直到龙床上那只浑噩噩的眼,缓缓转向了他,五皇子浑身上下不知充满了什么样的劲儿,他拿起大伴藏在父皇枕头底下的刀,顶着那道毒蛇一般的目光,狠狠刺了下去。

    庄时进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朝崔鸿雪耸了耸肩:“看来有人帮咱们报仇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直到那个哆哆嗦嗦抱着一本自己仿造的圣旨,说父皇已经传位给他的五弟出来时,庄时才彻底笑出了声。

    这下好了,连背罪名的人都有了。

    “五弟,你说父皇传位给你了,那你能不能解释一下,父皇胸口上插着的那把刀是谁干的。”

    庄时顶着扫清叛党的名头,干脆扫个彻底,原来叛党还不只一家,五弟也是糊涂了,好端端的造什么反呢。

    有崔鸿雪在身侧,庄时的一切行为都能被包装成最名正言顺,无人能指责他一句“得位不正”。

    一路杀到后宫,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有不服的人指着他骂道:“庄时,你算个什么东西!”

    随后又瞪大了眼,看到了他身旁的崔鸿雪。

    “你,你你……”

    只有一个庄时还不能让所有人服输,偏偏他身边还有个死而复生的崔鸿雪。

    所有人都知道,庄时的军师回来了。

    随着这一轮皇宫大清洗,崔鸿雪死而复生的消息传遍了京城里的每个角落。

    如今京城还是封锁状态,消息传得再夸张,也飞不出去。

    一夜之间,皇帝驾崩,先皇遗诏立三皇子庄时为新帝,而在他一旁辅佐的不是什么大臣,而是崔鸿雪。

    身为内阁阁员的全修杰,一大清早就顶着寒风来到了宫门口,宫门如今还是禁严的状态。

    门口的士兵却不放他进去,全修杰急着要见皇帝最后一面,除了他以外,内阁其余成员皆已到达,包括年迈的两位阁老。

    全修杰见他们二位来了,让出了宫门口的位置,拱了拱手道:“阁老。”

    首辅江建安就这么立在宫门口,就在今日清晨,天上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这是吉兆。

    此时站在宫门口的几位内阁成员,脸色却没那么好看。

    “修杰,我记得,崔鸿雪好像是你父亲的学生。”

    全修杰点头道:“正是。”

    阁老的脸上意味不明,一夜之间,没人知道宫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们内阁,完完全全是忠于社稷的。

    虽然说谁做皇帝就忠于谁是他们的准则,但是能进到这个地方做事的,都是为了国、为了民。

    换了皇帝不要紧,若是换上来的皇帝行的不是正确的道,便要想想,该怎么劝谏了。

    阁老继续说道:“有人说咱们做官,做的就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上面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遇到事了先顾自己,不站队,也不偏帮。”

    “但是这一套做官准则,针对的是太平盛世,若是到了乱世,咱可就不能只做脑袋空空指哪儿打哪儿的工具,咱得真正的为了江山社稷献出性命!”

    阁老一番话,从他花白的胡子里铿锵发出来,口中利剑指向的是谁,大家心中都各有评判。

    “修杰,你说说看,如今这般乱象,是盛世还是乱世。”

    宫门戒严,城门紧闭,大皇子的尸首正悬挂在城门上,皇帝一夜之间说驾崩就驾崩了……

    全修杰伸手去接天上飘下的鹅毛大雪,随着一声鸣响,宫门缓缓裂了一道缝,显露出崔鸿雪那道身形似鹤、神却似鹰的身影。

    他的目光冷峻森寒,仿佛只要有一个人不按照他说的做,纵是阁老又如何,也得死在他的无形剑下。

    全修杰不避崔鸿雪的目光,隔着宫门和簌簌飞雪,可谓梦沉书远矣。

    好久不见啊,崔鸿雪。

    全修杰冷声开口回答刚刚阁老问他的话,他说道:“阁老,盛世还是乱世的评判标准,不在于皇上如何,也不在于京城如何,而是在于我大金朝上山下下数万万百姓如何,你我身处京中,尚且还不了解地方上那些百姓如何,但我想新帝既然能顶着众百姓的欢呼声回来,这世道必然不会是乱世。”

    崔鸿雪一直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看到他说完这一番话后,顶着阁老不赞同的目光缓缓跪下。

    崔鸿雪侧过身子,露出身后的新帝。

    “吾皇……万岁。”

    崔鸿雪的目光从全修杰身上挪开,转到了剩下的那些人身上:“你们还不跪吗?”

    阁老衰老的身形

    仍坚硬地钉在地上,炯炯目光直直射向宫门里的新帝,声音一字一顿用力说道:“三皇子,在我看到先帝的传位诏书之前,我江建安绝不会拥护你即位!”

    崔鸿雪噗嗤笑出声,眼神里尽是蔑视:“先帝的传位诏书上写着五皇子的名字,你敢信吗?”

    庄时走上前,将崔鸿雪拉到身后,尽管阁老高出他一个头,但他还是尽量俯视着他:“江建安,你若是不想做这个首辅了,就滚回你老家去,朕现在宣布,由崔鸿雪顶替你的位置,”他转过身看了眼崔鸿雪,“崔相,请吧。”

    江建安气得吹胡子瞪眼,这辈子也未曾像如此这般受辱过,他却不知道,在权利变更时,他的结局算好的。

    哪怕他指着庄时的鼻子骂:“庄时,你身边要是没有崔鸿雪,我看你还能蹦跶起来吗?”

    崔鸿雪始终立在一旁,等着庄时处理好一切,庄时要他做首辅,是因为满朝上下只有他能做首辅。

    庄时的皇位坐得臣心不服,但若是崔鸿雪张口说这个新帝他认,天下文人士子皆会认。

    江建安的头最终也没能往柱子上撞去,文官最好的死法是在朝堂上撞柱而亡,而他灰溜溜地回了老家,是抬不起头来的。

    庄时也松了口气,若真把将阁老逼得撞柱了,他这个皇位更难坐。

    而崔鸿雪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全修杰的顶头上司,全修杰的内阁晋升之路,从此便拦了个巨石在前面。

    这也是他为官风格体现的结果,全家只求自保,绝不站队,自然在这种政权更迭的时候,比不过那些站队成功的人了。

    崔鸿雪为了扶三皇子上位,全家都输了进去,全修杰现在,再不甘也只能屈居他之下。

    他捏紧了拳,只是崔鸿雪,你不是说的你要做一辈子崔波吗?重洗了内阁的局势不谈,下一步是不是该来搅乱我的婚事了。

    大殿里只剩下庄时和崔鸿雪两人,皇宫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该封的口还没封完,京城的城门也还打不开。

    “庄时,我帮你已经够多的了,剩下的你自己处理,希望你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没用。”

    庄时挥了挥手:“江建安说那样的话气我,你也来气我是不是。”

    崔鸿雪垂下头,这是他最后一次这么跟庄时说话,庄时的皇位现在还没坐稳,从此以后,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伴君如伴虎。

    尤其是所有人都在说庄时离了崔鸿雪就什么都不是,这话说得多了,登上帝位的老虎是会发威的。

    庄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兄弟,去吧,我知道你还有事要做。”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庄时一个人,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身份的转变。

    时隔多年,崔鸿雪终于再一次踏足这里,许是崔家上下的惨状实在太过骇人,这座府邸,还勉强维持着原先的样子,无人敢踏足进来。

    尸体被人收走以后,残留的血迹经过四年深深地烙在地上,不多,那个太监出手很利落,但是每个转角都有,有时在门口,有时在游廊上,有时在茶几上,有时在床榻上……

    他往里走着,手揪上心口,这处很疼,他一步一步踏上游廊,两边的水池已经干涸,几块鱼骨尸体躺在干涸的石砖上,他有些撑不住了,两腿一屈,在游廊上趴了下来。

    父亲母亲、姐姐妹妹们,曾经就在这里喂鱼逗鸟。

    还有那些从小争到大的兄弟们,崔鸿雪不是生来就是崔家继承人,崔家选继承人,是争斗了一番的。

    那些事情在他眼中闪回,崔家是大族,几房人口全住在这座大宅子里,窗上的碎玉样式是他亲手雕的,隔房堂姐喜欢在花丛里养兔子,堂兄为了在先生面前争第一偷了他前一天作的诗……

    满堂枯树,满院泥泞,多年以来堆积的雪都成了泥。

    今天的雪真的下得很大,今年一定会是一个丰年。

    崔鸿雪的脸上轻轻划过几滴泪,深重的睫羽压下来,没人知道他眼神里为何淡漠,经年无波。

    崔家的冤,不是报仇便能解的,他难以跟自己和解。

    就像是荒年里全家被饿死的农人,冤情岂是找老天报仇便能解的。

    他不愿意回来便是知道,就算报了仇,心里的苦怨也永不能解。

    被世道推着走的人自会知道,有的人、有的家族,生来便要遭这一劫。

    他护不好任何人。

    护不好崔家满门。

    他对着祠堂跪在地上,捶打自己的胸口,锤得再如何重也无法缓解一点那由内而外的疼痛。

    他伸手扶起所有倒塌的牌位,这些木质牌位冰得刺骨,倒在这里经年累月,不知积累了多少寒凉。

    他在这里跪下,除了落泪,张了张嘴,竟失了声,肝肠寸断。

    四年前从这里逃出去的时候,他来不及伤心,也来不及痛哭,他的命是举全族之力留下的,比起哀伤痛哭,他首先得活着,然后就开始了一个人的四处奔逃流浪,体会了从未体会过的狼狈。

    一路上他不曾掉下一滴眼泪,眼泪是最多余的东西,他紧绷着全身上下每一根弦,不知不觉就绷了这么多年,在这一刻全线崩溃。

    整个枯寂的府邸非常寂静,除了雪落下的声音外,就只剩下祠堂里哀哀戚戚的悲恸之声。

    过了两日,京城里的人会发现,崔家的门匾重新立了起来,熠熠生辉,在白日下冒着寒光。

    崔鸿雪在祠堂里待了三天三夜,来到祖父的书房,抱着那么一点点希望,翻找出了压在沉沉书箱底下的,用檀木盒装起来的一张婚书。

    这就是符皓轩所说的,合二为一方能起效的婚书。

    陶采薇面色不是很好,从织布坊回来以后,她的心狂跳不止。

    安青给她煲了汤喂她喝下,探了探她的额头:“小姐,叛军已经全被三皇子的兵扫荡干净了,你不必担忧,好好睡一觉吧。”

    陶金银赴京赶考的出发日定在七日之后,符秀兰往陶采薇兜里塞了许多银票,叫她跟着陶金银一起进京,趁着出嫁前,在那边置办几套宅子,再在京郊看几个庄子。

    临近成行,陶采薇却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尽管这是她期待已久的一件事。

    她坐在花轿上被眼前的红布深深盖着,能听到外面的哄笑与吵闹,她应是开心的,她想。

    后来手被一个人牵着,牢牢握在手里,带她跨过了火盆,拜了高堂,最后进了洞房。

    她一直被盖头蒙着脸,只能看清脚下的路,这是白玉铺就的砖石路,这里是一座官宅。

    想想也是,全家怎么会不是官宅呢。

    没想到全修杰平日里那么儒雅清淡的一个人,他的府邸会是这般富丽堂皇。

    第084章 崔相大人

    后面的事情像绰绰红影一般闪过, 没有具体的形状。

    她迷迷糊糊喝了交杯酒,被人按倒在床上,她睁开眼, 透过层层的红雾,看到的是崔波的脸。

    她瞪大了眼, 那人埋在她颈间亲吻,就像是以往做了千百次的那样。

    “崔波, 崔波。”

    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将手指伸进他的发根, 抚弄他微红的耳。

    可她越来越难以呼吸,崔波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他的吻铺天盖地盖在她的唇上,令她窒息。

    她想伸手推他, 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全都动弹不得。

    “崔波,别压我了,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那人却仍在她身上来回亲吻着,她感觉自己被禁锢着,这简直是太令人难受了。

    不知挣扎了多久,她的四肢才缓缓拥有了活动权,她猛然睁开眼, 坐起身来, 眼前哪里还有那深深红帐,更没有崔波。

    她伸手捂住胸口, 大口大口往里吸气, 安青连忙掀开帘子过来轻抚她:“小姐, 喝点安神汤。”

    自从那些打仗的人来了一趟又被赶走了以后,小姐就一直没睡好觉过。

    “安青, 你说崔波他现在过得好吗?”

    安青无奈摇了摇头,搞不懂小姐是为了战争害怕了这么多天,还是为崔波。

    “崔先生总能自保的,小姐又在担忧什么呢?”

    全大人这么多天以来一直未曾来过信,谁也不知道外面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地方上的所有事情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除了隔绝在外的京城,一切如常。

    崔鸿雪在祠堂冰冷的石砖上跪了三天三夜,整个人如同一尊冻僵的坚硬雕塑一般,不知不觉,他又瘦了许多。

    新一个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他终于动了,厚重的石砖上传出三道坚实清脆的磕头声,在那之后,他站起

    了身,终于迎着冬日温暖的阳光向外走去,手里攥着的,是祖父给他留下的那纸婚书。

    他用刀片将下巴上的胡须悉数处理干净,又在头顶冠上了价值连城的玉冠,换上一身端方锦袍,打眼一看,正是那位锋芒毕露的鸿雪公子,重现江湖。

    拿着这纸婚书,并不是去别的地方。

    全家白玉砖铺就的正堂里,他端端正正提袍跪下:“老师,学生特来给您请安。”

    全夷坐在主位上,一双眼老泪纵横,崔鸿雪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两人更是知己,在学术论道这一方面,两人对对方更是有惺惺相惜的情感。

    万千情感汇聚在一起,最后只剩下长长的一句感慨:“你没死,这真是太好了。”

    全修杰立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他紧咬着牙关,狠狠盯着跪在中间的那个人。

    崔鸿雪顶着那道鄙视的目光,跪得笔直,这种时候,脸面对他来说,早就不算什么了。

    他当着全家人的面,掏出了那一纸婚书,顺道又磕了个头下去,忽视了全修杰目眦欲裂的表情。

    只要他够不要脸,他就赌全夷要脸,看到这纸婚书,一定会主动放弃这门婚事,而全修杰在这其中,全程无发言资格。

    像全家这样的人家,必不可能传出抢婚的丑闻。

    全夷坐在上位,总算得知自己的得意门生来了之后一言不发先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的意味,他的面色十分复杂。

    “鸿雪,你先起来说话。”

    崔鸿雪笔直跪在地上:“老师,这件事是学生做得不对,还请老师成全。”

    听到这话,全夷难得地对他生了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这十多年前的婚书都掏出来了,我们全家难不成还能抢了你的?”

    全修杰捏紧了拳,忍不住放声道:“父亲!明明是他先放弃了的,崔鸿雪,你这事做得未免太不地道!”

    全夷一眼将自己儿子瞪了回去,崔鸿雪做事再不地道他们全家也只能吃下这个闷亏,毕竟人家手里拿着十年前的婚书,又是个死而复生的人。

    相比来说,他们全家之前跟已死之人抢婚事,那才叫不地道,事情若是传出去,陶家也难免会背上个无情无义的名声。

    全修杰一拳砸在柱子上,闭了闭眼,他的理智尚存,否则这一拳将会砸在崔鸿雪身上。

    “崔鸿雪,我当时问过你不止一遍,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崔鸿雪跪得板正,一点没有不好意思,他昂首挺胸地承认:“对不起,我反悔了。”

    事已至此,全夷已不想再多说什么,一门婚事而已,他还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件事闹得不体面。

    “修杰,好了,别再说了。”

    全夷伸手将崔鸿雪拉起来:“不管怎么说,老师知道你还活着,真是太高兴了。”

    崔鸿雪眼眶里难免动容,尽管自己回来,没有一点原因是因为自己的老师,他也无颜再面对老师,但老师却大度地原谅了他所有的事,握着他的手,感慨连连。

    崔鸿雪道:“老师,关于您家向陶家退婚的事情,咱们还得谨慎商议。”

    全夷点了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全修杰生平第一次埋怨起自己的心不够黑、手不够狠,全家人习惯了中庸的处事哲学,遇到任何事都是一副儒雅无碍的态度,任何人评价全家,都会说,这一家子都是体面人。

    就算是全家的下人,在这个地方也从不会闹得面红耳赤,那不体面。

    全修杰已经养成了这样的性格,但说到底,他也并不会为了陶采薇,在家里闹起来。

    要想体面解决这件事,全修杰自然是抢不过现在骨子里隐约散发着一丝疯感的崔鸿雪。

    这件事除了认栽,别无他法。

    全家人连同一个崔鸿雪,如今正坐在一处细心商讨着,如何将这件换亲的事情解决得体面。

    全修杰冷冷道:“崔鸿雪,万一薇薇不愿意嫁给你呢。”

    崔鸿雪抬眸直视他:“我是崔鸿雪,她不可能不愿意嫁。”

    他实在太了解崔鸿雪这个名字对陶采薇的威力了,至此,事情还差最后两环。

    在与全家商讨完以后,崔鸿雪马不停蹄回到了河首府铅兴县。

    陶采薇刚从街市上采购完去京城的一应用物,路过弯湖上那条青石板桥时,她愣了愣,弯湖仍是烟雾缭绕的弯湖,可惜没有那个坐在桥上剥莲蓬的男子。

    安青给她提起裙摆:“小姐,雪天地上滑,你走慢些。”

    在她沿着弯湖回到家中时,崔鸿雪出现在了此地。

    以往和他一起摆过摊的大娘还认得他,指着他道:“你都好久没来这里摆摊了,之前的摊位费都白交了,真可惜啊。”

    话音刚落,这位大娘就听到了一阵“扑通”的落水声,她瞪大了眼,看着弯湖上冒起的水花,喃喃道:“就这么想不开?”

    明日便要出发赶往京城了,陶家人的打算是,让陶采薇和陶金银先一步过去,参加会试的参加会试,置办产业的置办产业,总归是各人有各人的事情要干。

    陶采薇过去置办好产业后,也不用回来了,直接留在京城待嫁,符秀兰过段日子会过去与她汇合。

    走之前还有许多生意上的事情要交代,陶采薇特地约祁凌雪出来见了一面。

    “祁姐姐,往后我在河首府的生意,就劳烦你打理了。”

    祁凌雪拧眉道:“京城现在形势不明,你现在过去怕是不好。”

    祁明辉好歹是个知府,很多事情祈家知道得更多。

    陶采薇道:“陶金银要赴京赶考,这趟是非去不可的,你放心,我这一路雇了十家镖局护送。”

    祁凌雪压低了声音道:“南越国那边最近断了商路,我已经好久联系不上云华公主了。”

    陶采薇道:“这也在情理之中,南越国被大皇子忽悠着打了败仗,如今云华公主更是成了金朝的叛党,可以说是两头不是人了。”

    祁凌雪叹了口气道:“你说她怎么就这么糊涂呢?南越国有一番好事业她不争取,倒是跟大皇子伙同起来造反。”

    陶采薇脸上没多少表情,淡淡道:“此招虽险,胜算却大,大皇子一旦造反成功,对她来说也是极好的事业。”

    祁凌雪道:“我只是替她觉得不值,寻常人家的兄妹尚有为家产争夺不堪的,更何况皇家兄妹,更应该各奔各的道才是对的,大皇子就算赢了,也未必能为她做多少,她却硬生生把自己逼到了两面不讨好的地步,如今不仅在南越国混不下去,我金朝更是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陶采薇眼睫动了动,祁姐姐这话,总有些似曾相识,又让她想起那个久远的人名来。

    恍然间,又已经过了半年了,她与全修杰的婚期一日□□近。

    陶采薇道:“祁姐姐,从她为了一己私欲将刀锋对向金朝百姓时,就不必为她感到惋惜了。”

    祁凌雪愣了愣,大皇子在金朝的一系列做法,未必是云华的意思,她或许只是想尽力帮自己兄长坐上皇位。

    就在这时,宫门以及京城的城门大开,铺天盖地的消息四散而出。

    皇帝驾崩,三皇子即位,崔鸿雪为当朝宰相,兼内阁首辅,主持内政大权。

    这些消息传播得飞快,而庄时已经身着龙袍,举行了登基大典,不知他是如何处理的,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言他得位不正,乃是真龙天子。

    不过所有人都有一个疑问,等等,江建安辞官回乡,崔鸿雪为当朝宰相兼内阁首辅?问题在于,崔鸿雪他活了。

    这件事的劲爆程度甚至大于宫里换了个皇帝。

    就在陶采薇和陶金银出行的前一天,这些消息正好传到河首府。

    而

    此时的崔鸿雪,拿着他那潜进弯湖里摸了一天一夜才摸到的家族玉佩,一路到了溪川。

    他不能顶着这张脸去陶家,他不敢。

    他只要符老爷子答应他的事情如诺兑现。

    崔家玉佩加上一纸婚约,别的便什么也不需要了,要成为陶采薇的夫婿所需要过的那些关,他早就全都过了的。

    孑然一身,没有聘礼,也没有媒人,他就敢去向符老爷子要求,将陶采薇嫁给他。

    现在想想,在溪川最后那一夜的所有疯狂,都是为了今日做准备。

    庄时现在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这人却天南海北的筹备他自己的婚事去了,朝堂上光听说了这位崔相的名头,连人也未曾见到过一个影子。

    他们私底下不禁谈论起来:“会不会此人根本就不存在,只是咱们这位新皇为了悼念他死去的挚友,答应之前许诺给崔鸿雪的官职,现在才封了他这么一个官职。”

    新皇的登基大典上,堂堂宰相兼内阁首辅竟一面也没露。

    庄时无所谓那些人揣测的心思,崔相迟早有一天会回来的。

    陶采薇临行前,听到这个消息时怔了很久。

    符秀兰几番欲言又止,别人可以不信,她却十足地相信崔相就是还活着的崔鸿雪,也是崔波。

    确定了崔鸿雪还活着的这件事情,对陶采薇来说意味着很多,毫无疑问的,重现京城的崔鸿雪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各方面都比全修杰要强上很多。

    她心里或许也在想,是否嫁给崔鸿雪是比嫁给全修杰更好的选择。

    这两位正好都与她有婚约。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符秀兰看出并否决了。

    符秀兰心里坚定认为,崔鸿雪要是想娶她家闺女,怕是早就出手了,当初他们那么跟他说,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便知道他心里压根是没有自己闺女的,就算有,符秀兰现在也绝不会多话,女儿好不容易走了出来,除非崔鸿雪说清楚了要娶她,否则符秀兰不想让女儿平添烦恼。

    最好是彻底将那人忘了的好。

    可是符秀兰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两人以后同在京城,陶采薇不可能不跟崔鸿雪见面的,到时候她已经是全修杰的妻子,看到跟崔波长得一模一样的崔鸿雪心里指不定得有多难受呢。

    符秀兰认为,崔波这一套行为,摆明了不就是不想娶陶采薇嘛。

    陶采薇心里想东想西,但是她如今多少比以前更懂得义气为何物,跟全家的婚事是定好了的,便不能反悔,崔鸿雪跟她,算是有缘无分吧。

    这件事情到底也没对陶采薇造成多大的影响,她还是决定一切计划照旧进行,她从库房最深处的箱子地下翻出了崔家祖父留给她的虎头私印,到京城后若能有幸见到崔鸿雪一面,她就将此物还给他。

    就在陶采薇和陶金银正式出发后不久,符秀兰收到了一封来自溪川的信。

    陶金银一路上仍在不停地温习功课,在他们出发之前,全家的信件也及时送到,这是那场不大不小的战争之后,陶采薇第一次收到他的回信,看来京城果然才开放不久。

    全修杰告诉她,京城里一切正常,希望他们尽早出发,京城里已经汇集了不少于陶金银同届等着参加会试的学子,陶金银现在过去,正好可以和大家交流一番,今后在官场上也都是朋友。

    这话也只有全修杰敢说了,他能保证陶金银此行不白跑,必能进入官场。

    陶采薇翻了翻这封信的落款日期,是京城封闭之前发出的,那时候东西南北正起战事,三皇子的兵马还在各处扫荡,并未进入京城,因此从全修杰的信中可以看出,很多信息都是之前的。

    若是现在,全修杰不一定能跟陶金银打包票了,如今的皇上,只听崔鸿雪一个人的话,全修杰也不再是御前最得力的大学士。

    陶采薇合上信封,并不知道此时京城里的全修杰,已经再不会跟她写一封信了,这封迟到的信,是他给她的最后一封。

    全家与崔鸿雪商量好的是,先不跟陶家说退婚的事。

    崔鸿雪这个人呐,全修杰实在是想感叹几分,崔鸿雪告诉他,不必直接告知陶家全家要退婚,取而代之的是崔家的亲事,崔鸿雪要直接拿着婚书去找符老爷子兑现承诺,陶采薇愿意嫁谁,由她自己选。

    崔鸿雪这一招看起来讲理多了,任谁也说不出他不讲理的话来,偏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昂首说着这番话,万分自信陶采薇一定会选自己。

    全修杰挑眉问他:“要是她选了我呢?崔鸿雪,你应该干不出抢亲的事情来吧。”

    崔鸿雪对他这番话不以为意:“愿赌服输,她选你,我就认。”

    两人都与她有婚约,谁也不输给谁,这场赌局里,全修杰还另外要求了一个:“在她做选择之前,你不能透露你是崔波的这个信息。”

    无论是全修杰还是崔鸿雪,意外地都知道,自己一定比不过崔波。

    所以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全修杰意外得了这个多的机会,却是因为崔鸿雪对自己的极度自信,陶采薇爱权势,在所有人看来,全修杰的胜算为零。

    崔鸿雪之所以跟他赌,也是算准了陶采薇的选择,真是把那位鸿雪公子的自信展现得淋漓尽致。

    世人皆道,鸿雪公子还是当年的那个鸿雪公子,玉冠珮带,极尽傲气。

    当他这副模样抵达溪川时,符皓轩展开了有史以来最亲切的笑容:“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

    两张婚书合在一起,是天地也无法撼动的效力。

    更何况崔鸿雪在溪川,早已是所有人公认的陶采薇的夫婿,毕竟那么多酒可不是白喝的,曾经灌进去的每一口酒都算数。

    符皓轩都给他记着的,便当即大手一挥:“我现在就往河首府去信,说明一切。”

    崔鸿雪拦住他:“外爷,先别急,薇薇想嫁给谁,还得让她自己决定。”

    符皓轩眉毛一挑,眼睛一瞪:“那你的意思是?”全家那小子没来溪川喝过酒,他天然就不偏向他。

    崔鸿雪道:“只需向他们说明,崔鸿雪拿着婚书,按照约定待陶小姐及笄后特地前来溪川求娶,即可,无需说明我还有别的身份。”

    一个崔鸿雪已经足够。

    崔鸿雪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或许觉得,若是让陶采薇知道了崔鸿雪跟崔波是一个人,怕是会出事。

    那小姑娘的想法,如今没人能掌控。

    反倒是单单一个崔鸿雪,在她权衡利弊的理性思考之下,会胜过全修杰。

    等她嫁给他以后,生米煮成了熟饭,往后总有几十年的时光跟她慢慢解释。

    反正她想要的,他全能给她。

    符老爷子沉吟了半晌,盯着他道:“你确定?那我便写信过去了。”

    符秀兰收到的信便是这么个内容,她手里拿着信,思绪无比凌乱,这孩子倒是早说要娶薇薇啊。

    崔鸿雪本是不打算娶的,但是他已经违背了在祖宗面前发的誓,若是一定要违背誓言,那他干脆违背个彻底,顺便把陶采薇想要的那些东西,给她挣回来。

    符秀兰看着信上的内容,焦急想把陶采薇他们俩追回来,可这信上又说了,无需提及崔鸿雪就是崔波的事情,按照符老爷子的说法,小两口的矛盾,只能他们自己解决,旁人若是戳穿了这件事,是不利于他们俩的感情发展的。

    符秀兰觉得有道理,可是心里也很不舒服,这个崔鸿雪,真是把她家闺女拿捏得死死的,单一个崔波或是单一个崔鸿雪,都能

    得陶采薇青睐,可若是两者合二为一了,陶采薇怕是会闹得个天翻地覆。

    但总归都是几个年轻人之间的事情,符秀兰做不了什么。

    全修杰与陶家正式商议过婚事,流程也已经走了一大半了,照理说这个婚事是不能退的。

    但崔鸿雪与陶采薇的婚事是在更早的时间,两位家中最老的长辈给定下的,其中一位老者还已经阴阳两隔了,出于对两位老者尤其其中还有一位死者的尊重,这桩婚事更应该履行。

    符秀兰忍不住又发出一道仰身长叹,该死的,这世道怎么就不能让女人有两个丈夫了。

    她写了新的一封信寄出,这件事情,总归还得陶采薇自己决定才是。

    陶采薇在抵达京城的前一天收到了符秀兰寄来的信。

    信上告诉她:“崔鸿雪拿着婚书到你外爷家提亲来了,你外爷的意思是,让你自己决定要嫁谁,全家与崔鸿雪已经商讨好了,任何不体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一切都看你的选择。”

    陶金银看到他妹在城门口踟蹰了很久,他用肩膀推了她两下,笑着说道:“妹啊,快抬头看,你心心念念的京城,到了。”

    两兄妹赶路过来,多少有些风尘仆仆的气质在身上,这一对首富兄妹身上的绫罗绸缎都不光彩照人了。

    陶采薇后知后觉从信上抬起头,一脸茫然。

    她从没想过自己能有这一天,在进入这道城门之前,她想先调整好自己的思绪。

    为两个男人烦恼不是她的性格,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自然要一心向着自己的目标而去。

    陶采薇坐在宽敞豪华的马车里,让安青给她重新梳理了一番,换上了自己最华美的一条裙子,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她要在一走进城门的那一瞬间,就让京城里的所有人知道,挥金如土陶家兄妹来了,他们这次前来,就没抱着低调的心思。

    哦对了,说起来,她身上的这件华美的衣裙还是全修杰之前捎给她的,全修杰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往陶府送上京城里最时兴的一些玩意儿,陶采薇承他的情,也全身心投入了这桩婚事里,对于即将要成为全修杰的妻子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

    因此,陶采薇将信随手递给安青,不需要任何犹豫便道:“分别往溪川和河首府回信,就说我选全修杰。”

    第085章 京城

    安青欲言又止, 我的小姐啊,你知不知道你放弃了什么。

    陶金银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傻笑道:“妹妹, 那位可是崔鸿雪啊。”

    陶采薇已经被安青重新梳理了一番,她现在是街上最耀眼的存在, 她点了点头,晃了晃崔波曾夸过的那个无比机灵的小脑袋瓜, 分析道:“我知道啊,可是你别忘了, 鸿雪公子是最仁义的一位君子了,如今他既然已经得知我与全修杰有了婚约,他与全修杰又是好兄弟,按理来说是绝不可能再出手抢人的,

    只是出于崔家祖父的遗愿才不得不往溪川我外爷那儿去了一趟,外爷在信上还特地强调了一番,不必考虑其他,只需遵从自己内心,我大胆推测,这句话就是崔鸿雪让他写的,这就说明, 崔鸿雪心里还是不愿意抢这门婚事的。”

    “毕竟在他心里, 他与我是祖上订的婚,而我与全修杰, 很大概率上属于是两情相悦, 这件事情只需稍稍探查一番便知道我与全修杰早有往来。”

    陶金银道:“就算如此, 就算他不想抢人,那你要选他也是可以的啊。”

    两个男人摆在面前, 傻子都知道捡好的选,他还以为自己妹妹脑子出问题了,放着崔鸿雪不选,去选全修杰,但看她分析了这一通头头是道的,倒也像是个机灵的。

    陶采薇道:“崔鸿雪已经暗示过了他不想毁这桩婚,更说明他压根儿就没想娶我啊,这次我不选他,放他一马,就当是帮了他一个忙了,如果我硬要嫁给他,反倒容易引起他的厌恶。”

    毕竟陶采薇对于自己的德行那是百分百了解,崔鸿雪就不可能是想娶她。

    更何况,全家所有人加起来,未必就比不过崔鸿雪单打独斗一个人吧。

    全家伯父伯母对她也挺好的,她不能当面还笑嘻嘻往全夫人怀里撒娇,转头就嫁给崔鸿雪去了。

    以上的一系列分析都是崔波教她的,她现在脑子果然灵活多了,这义气二字也是崔波教她的,她便要用得淋漓尽致,必然是要讲义气的。

    崔鸿雪也想不到,自己的自信反倒换来了陶采薇的一顿全错分析。

    这个消息倒不必陶采薇往两头寄信几番转手才能落到崔鸿雪手里,毕竟陶家兄妹一进城,按照预想的那样引起了一波躁动,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他们两人,带着队伍浩浩荡荡地进了全家。

    如今京城里更是无人不知,全修杰那位传了许久的未婚妻,正是陶氏。

    与此同时,大名鼎鼎的崔家重新立于人前,不仅换了新的黑金木门匾,门口的两座石狮子都换成了玉雕的,更别说崔家宅子里这几天闹腾得叮叮作响的翻修声。

    崔鸿雪这是要把崔家宅子里里外外大修缮一番,也不知是在为什么做准备。

    这么大这么空的一座宅子,如今只剩他一个人居住,崔鸿雪将后院的格局进行了大改,他既要让这里再也看不出从前的样子,还要给陶采薇一个最好的宅院。

    处理完宅子里的修缮问题,他进宫了一趟,不为别的,专门让庄时把宫里的那些最顶尖的绣娘、珠宝匠给他,从此以后这些人就专门待在崔府,为陶采薇一个人服务。

    庄时觉得他有些过分:“你把人都要走了,宫里怎么办。”绣龙袍的都得被他征用去给陶采薇衣服上绣牡丹。

    崔鸿雪理直气壮道:“ 你后宫一个人都没有,不如把那些匠人先给我用,我这儿讨媳妇正急着要用呢。”

    庄时冷哼了一声:“崔鸿雪,难得有我情报网比你厉害的一天,你还不知道吗,陶家兄妹一到京城,直奔全家去了,你有个屁的媳妇儿。”

    崔鸿雪闻言愣了一下,转头就要走,庄时拉住他:“唉唉唉,你现在去干嘛呢,当街跟全家抢人呢。”

    崔鸿雪挑眉反问他:“不然呢?”现在不去抢人,什么时候去抢。

    庄时道:“你现在去,你确定小姑娘愿意跟你走?她看到你这张脸,顶着这么个名头,不得直接把你赶出去。”

    对哦,崔鸿雪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不能见她,她肯定生他的气。

    主要是,她怎么能不选他呢?

    庄时道:“也许她还没做选择的,只是相比起你来说,她跟全家更熟一点。”

    与此同时的全家,全夫人一脸笑意地接待了陶家兄妹,全修杰也在场,陶采薇手里拿着母亲给她寄来的信,当场宣布了她就要嫁给全修杰。

    “还劳烦你们去帮我向崔家赔礼了,我不方便见他。”

    陶采薇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主打的就是一个,说不爱就不爱了,面也没必要再见。

    私底下安青一脸纠结地问她:“小姐,你不是一直对崔公子心心念念着吗?如今不想嫁他也就罢了,怎么连面也不想与他见一面,你之前还老念叨,可惜崔公子生前没能见他一面呢,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陶采薇的回答也很在情理之中,但安青总觉得怪怪的。

    她说:“因为崔鸿雪长得像崔波,我怕看到他触景生情,想起什么不该想起的人来,更怕我自己把崔鸿雪当成崔波的替身,那就不礼貌了,鸿雪公子,是不容玷污的存在。”

    安青怔了怔,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小姐究竟是在蔑视崔鸿雪还是仍在仰视他,又是拿他当替身的,又是不容玷污的,真搞不懂。

    “那你起码,先见他一面啊。”

    陶采薇坚决摇头:“不行,我怕我见了他就把持不住自己,如果我现在改口要嫁他的话,于两边都是极其不讲道义的存在。”

    这些话只是安青听到的内容,也许逻辑很乱,并不能完全证明陶采薇的心思,但感情本就不讲逻辑,尤其是陶采薇现在说不出口的一些没有任何出路的感情。

    自从崔波走后,她感觉时间过去了好久好久,她其实还没完全忘了他,不,是他会永远存在她的

    心里,与所有人都不同,以往对崔鸿雪的仰慕与遗憾,全都随之烟消云散了,谈起崔鸿雪,实际上陶采薇已经没有多少特别的情绪在里面。

    风水轮流转,现在京城里昂首挺胸迈开大步行走的人,正是全修杰。

    正儿八经的一场朝会上,全修杰与崔鸿雪终于正式见了面。

    朝堂上的所有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死而复生的崔相。

    他站在所有人的前头,无限彰显了他一人之下的权力。

    朝堂上有不少近年来新入朝为官的年轻学士,这些人天然就站在崔鸿雪一派,在现在,这些人都是天子一党,什么都不管,一心拥护皇帝的一派。

    除了他们以外,朝堂上自然也有正义派——就算是皇上推出的举措,只要不利于百姓,那他们也是要死谏当场的;以全修杰为主的中立派——凡事先保自己,再谈忠君之事,在此基础上尽量做些为国为民的事;以及反派——凡事先往自己手里揽取利益,那边有利就往哪边倒,有时候不必考虑道德因素,简而言之也就是贪官。

    但很快所有人就知道了,这位新皇是位正儿八经的仁义之君,大多数人与他的想法是一致的,庄时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年少时他与崔鸿雪天南海北传播的那些理念和志向,全都是真的,那些年一路追随他们的学子,此时已经站在朝堂上一同见证这位仁义之君的坚持。

    新帝登基后,尽管大皇子的头颅还悬挂在城门之上,但他宣布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安抚南越国伤兵,将他们安全遣送回国,以商止战的国策继续施行,还是由全修杰担任这位掌管西南三省的封疆大臣,全力推行国策。”

    说这话时,他还偷摸朝崔相眨了眨眼,可惜崔相并不理他,一脸肃穆得像是在这朝廷上站了三十年的定国宰相。

    全修杰顿了顿,最终还是迈着艰难的步伐站出来应了这份差事。

    “陛下,臣婚期在即,可否容许臣举行完婚事以后,再行出发。”

    庄时微笑着,他是最仁慈的君主了:“当然可以,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的未婚妻是河首府陶家的女子吧,朕与她打过不少交道,陶家是国策里最重要的一环,你与她成婚以后,正好也不必分开了,一并回到河首府去,你夫妻二人,全力推行国策。”

    全修杰此番也只能咬牙接受了,毕竟圣上已经真的很仁慈了,还朝他微笑,仿佛只要他说不愿意,皇上就真能收回成命一般,但全修杰可不是初入官场的二愣子,他不是陶金银,没那么憨,更知道笑脸背后藏着些什么。

    国策继续推行,那么云华公主在这里面的作用就仍然重要,这意味着金朝没有放弃她,而南越国也不能再轻视她。

    庄时是怎么夺的皇位,这件事在朝堂上总有那么几人心知肚明,虽然不太体面,但是这件事情,到底也只有大皇子一个人受到伤害,还是他自找的。

    至于先帝,众所周知,他本来也活不长了,只是被自己最看不上且最不起眼的一个儿子所杀,多少有点诛心。

    下朝的时候,全修杰深深看了崔鸿雪一眼:“崔鸿雪,愿赌服输。”

    崔鸿雪没什么动作,站在台阶上一双眼冷冷斜睨着他:“全大人,你是否该尊称我一声‘崔相’。”

    全修杰面色变了变,倒是他被影响了,官场里,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他低下头,恭谨且不卑不亢地道了声:“崔相。”

    “想必阁下也已经收到陶家传来的信了,她选的还是在下,此后便不必在此问题上多言,告辞。”

    全修杰转身就走,潇洒自如,忽听背后悠悠传来一声长叹:“真可惜啊,她自小的愿望就是进京,如今才刚来没多久,怕是连宴会都没能参加过几场,就要与全大人一起回老家了,真是令人遗憾呐。”

    全修杰止住脚步,捏了捏拳,终是拔腿而走。

    京城里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从偏远的西南来了一对姓陶的兄妹,二话不说四处撒钱,先是在官家贵族聚集的东街买了一栋大宅子,又跑到西街买了半条街的铺面。

    当中偶有不愿意卖的,陶家兄妹就使劲砸钱,亏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一条街要完完整整的,一家都不能少。

    这挥金如土的架势令人瞠目结舌,偏生这对陶姓兄妹生的还十分冰雪剔透,陶小姐一张月白色银盘脸,眉不画而黑,唇不点而红,一张圆脸简直像剥了壳的荔枝,身上环佩叮当,头上珠翠辉辉,举手投足间贵气天成;

    陶公子也是一身绸衣光彩照人,待人真诚又爽快,虽说看上去不大聪明,但特招人喜欢,来京城短短几日,已经交了满大街的朋友了,若说他看起来挺好骗的,但若有人想从他身上下手,他身边那个妹妹却是个机灵的,一双水汪汪的含情大眼睛,却一眼能将人看穿。

    陶家兄妹每日皆从全家出入,全家索性也不掩饰什么,当即放出消息来,说这位是他们家未来儿媳妇。

    全修杰虽说一直想尽早将陶采薇娶进家门,但出于礼貌,婚期的事情是女方说了算,他不会开口要求什么。

    但是谁能阻止圣旨的到来呢?

    皇上说了,要他们一个月内完婚,完了以后两夫妻尽快回河首府去建设家乡,钦此。

    全修杰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高兴,他小心翼翼撇头去看陶采薇的脸色,陶采薇的脸色十分难看。

    问就是,没听说过靠婚姻越活越回去的啊啊啊啊啊!

    她现在整个人就是,成也婚姻,败也婚姻,如果此生必定逃脱不了生活在河首府,那她能不能……现在换结婚对象还来得及吗?

    庄时还是很善良的,考虑到陶采薇来京城一趟什么也没体验到就要走了,就空买了几座宅子和店铺,决定为他设计一套皇宫一日游(受某人委托)。

    在那之前,“你知道吗?”庄时对崔鸿雪笑着说道,“我前几天听说她跟几个贵女一起在全家聚会,大家知道她是全修杰的未婚妻,都有点针对她,那小姑娘也挺实诚的,大家一起吟诗对对子,她便实话实说自己没读过几本书,不会作诗。”

    崔鸿雪哼了一声,全家的消息他现在是真探听不到,他现在的情报网真还不如庄时,不过也是,庄时毕竟是个皇帝。

    “结果你猜怎么着?大家在那儿作完诗,全都把眼睛盯着她等她开口呢,甚至有几个都提前笑出声来了,结果陶采薇既不张口也不脸红,抬手随意点了几位,用赞赏的语气说‘你们几个的诗作得不错,我很喜欢,安青’然后她身旁的侍女往那几位手里一人塞了一盒金锭子。”

    “这件事情最妙的地方就在于,她给的那几盒金锭子分量还真不少,够让人眼馋的,偏偏收到金子的那几位,都是从头到尾对她还算友好的。”

    那些贵女说是贵女,但还不是领着家中例银过活,平时在家里谁能得到最好的一套衣服首饰,都得靠争的,陶采薇给出的那盒金子,能买不少京城里限量的衣裳首饰了。

    要说羞辱吧,只有没领到金子的那几个人被羞辱了,领到金子的人就没有不开心的。

    庄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忍不住想笑,这姑娘是真可爱。

    崔鸿雪唇角微微勾起,垂下眼,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陶采薇走到哪儿都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欺负她的份儿。

    庄时笑完过后,拍了拍他的肩:“你的婚房准备得怎么样了?听说你从南边调了好多名贵木材回来,还有西北的矿山,现在全为你一个人在挖,前些天我听说挖出来一块拳头大小的鸽血红,你打算用来做什么?”

    崔鸿雪抬眼望向落日,又是一日快要过去了:“到时候再说吧。”

    皇上下了旨,要在宫中办一场春日夜宴,顺便祈祷今年北方无干旱,南方无水灾。

    自庄时登基时下的那一场瑞雪以来,金朝一直朝着一条宽阔大路狂奔着,一条条国策持续下发并施行着,国泰民安、盛世繁华。

    所以庄时的祈祷,一定会实现。

    皇上还特地吩咐了全家,把陶家兄妹也给带上。

    陶采薇自是对此兴奋不已,她终于可以进皇宫里看看了,提早就开始准备起来,不得不说,全家将她养得很好,来京城这段日子,脸又圆了一圈,本来说好的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现

    在的衣服却是一件比一件华丽,全修杰知道她的喜好,便让人往她裙摆上嵌金丝、云肩上镶宝石,陶采薇自然是来者不拒。

    当今皇上她又不是不认识,之前早就见过面的,只是一想到之前他来托自己帮忙自己没帮的事情,就有些不好意思。

    对了,陶采薇翻出自己一路带到京城来的虎头私印,还得找机会还给崔鸿雪才是,这次宫里的夜宴,正好是个机会,到时候实在不行,就见他一面吧,希望崔鸿雪和崔波不要长得那么像,否则她是真的会后悔。

    虽说崔波和崔鸿雪完全是两种人,但她偏偏就是心里明白,自己此生不会再爱任何人,更不愿意把任何人当成他的替身。

    崔波走后,她看似断情绝爱,放下了所有,但其实她只是把那些情感全都藏起来了,人生不止有情爱,余生她便要彻底抛却情爱,全修杰很好,虽说她不太愿意再回河首府,但是他们两个回去以后,便是西南三省的最高掌权者,某种程度上来讲,符合她的心愿。

    婚期将近,符秀兰和陶富贵也已经赶到京城,陶采薇和陶金银搬出了全家,他们在京城里置办的宅子不是白办的。

    在宫中宴会开始之前,陶金银上了考场。

    当然在那之前,陶采薇还是去京郊的寺庙里拜了拜,不出意外,陶金银当晚又梦到了考题,这一次他只能拿着梦到的考题去找全修杰要答案。

    全修杰接过陶金银递来的纸条看了看,不禁眉眼抽搐,他便是今天春闱的主考官,看着这道自己亲手出出来的题目,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偷的题?”

    陶金银连忙摆手道:“我没偷我没偷,这是我梦里梦到的。”

    全修杰捏了捏鼻尖,实在是难以相信,偏偏陶金银之前的考试就是这么中的,他还不能不信。

    可他就算信了,这次也万万不能帮他写答案上去,那不是铁打的作弊吗。

    “要不,你找找别人呢?”

    陶金银拿过记录着考题的纸条:“全大哥,你不给我写算了,我找崔鸿雪去,反正他也是我准妹夫,我妹妹没选他,他还欠我妹一道人情呢。”

    全修杰听得脑袋抽抽:“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跟什么,你妹妹不选他,他都快气死了,哪儿来的人情欠你们的。”

    看着陶金银日渐亮起来的眸光,全修杰自知失言,忙道:“你去找我父亲给你写答案吧,他写得好,就别去麻烦崔鸿雪了,还白浪费一道人情不是。”

    陶金银思绪完全被全修杰带着跑:“你说的也是,没必要为这么一件小事去劳烦他。”完全将崔鸿雪“气死了”三个字抛之脑后。

    全修杰微笑着看他:“去吧。”

    然后在三日后,改到了陶金银的卷子,他真是,很难不给出满分呢。

    这可全是他爹写的东西,一字一句连拿给皇上背诵都是够格的。

    全修杰不禁在想,光靠他自己,能护住这两兄妹吗?

    陶采薇与皇上的交情是她自己交的,中间还连着一个崔鸿雪的交情,皇上不会怪罪他们。如果不是如此,就陶金银这份答卷,拿到皇上面前去,皇上但凡随便问他两个问题,那不是妥妥的露馅儿吗?到时候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偏偏这里面他还真没帮过一点忙,陶金银和陶采薇两兄妹靠自己还真能走到这一步来,但是他们如果要因为此事遭殃的话,他也帮不了一点忙。

    冥冥之中,全修杰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隐隐能感觉到,陶家兄妹二人身上的机缘,不是全家能盘得动的,而这份机缘,与皇上,与崔鸿雪息息相关,全家排在最末流。

    若不是陶采薇亲口说选了他,全修杰现在真的心服口服的让了,多年以后,陶家一定会超过全家,在京城占有一席之地。

    全修杰从没像此刻这般感到无力,所有人都说陶家高攀了全家,他也一直在为陶家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但是若把所有人都连起来看,陶家、全家、崔鸿雪、皇上,会发现在这里头,全家是最多余的那个。

    第086章 盛世

    放榜之日, 陶金银位居榜首,就算他的字写得差,但文章水平已经完全够得上榜首的位置了。

    全修杰判卷的时候, 尽管万分想给他打出一个低调的分数,不至于让他引起人的注意, 但也能得个进士,足够他入朝封官了, 毕竟陶金银的真实本事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 更是不敢让他舞到殿试时皇上跟前去。

    全修杰执笔想了很久,陶金银与他又有那么一层关系,这个榜首之位标上去,陶金银必会走上风口浪尖。

    可他莫名想起那个招摇明媚的女子, 就算知道风口浪尖上的陶家只有崔鸿雪和皇上仁慈才能护得住,他还是往陶金银的卷子上判了一个一甲。

    陶家刚挂起来的门匾,刚修好的门槛,就快被媒人踏破了,奔的是陶金银而来。

    一时之间,号称低娶高嫁的范本——陶采薇与全修杰两个人的婚事,都被众人改口了, 说全陶两家真是门当户对。

    全修杰隐于幕后, 默默看着陶家在京城落地生根,一年前陶家在河首府被当众宣旨摇身一变成为官身, 已是烈火烹油, 但那一次是全修杰的功劳, 这一次便全然不是了。

    转眼到了进宫赴宴的日子,陶采薇和陶金银上了同一个轿子, 这对兄妹如今是京城里的风云人物。

    她的耳朵能听到所有人的议论,她的眼睛也能看到有人的羡慕、有人的无感、有人的嫉妒。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兴奋,一个从小就花团锦簇渴望获取所有人关注的女孩儿,现在终于爬到了这个位置上。

    但是她心里还很清楚,这些都是虚的,她要实实在在的,人眼中的羡慕和畏惧,她要实实在在的权。

    从轿子上下来时,她看到全修杰在前面等她,要带她一起进宫门。

    陶采薇知道自己头上的珠翠是最繁复华丽的,也知道自己是最好看的,更知道自己的未来夫君是让所有人艳羡的,走进宫门,她实在是感到无比满足。

    烈火烹油在话本里不是一个好词,但她偏爱。

    陶金银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今天能见到崔鸿雪了。”

    安青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扶住陶采薇,她现在已经开始提心吊胆的了,之前欲言又止好几回,偏生这样大的事情,无论如何轮不到她一个丫鬟来说,就怕等会儿小姐见到崔鸿雪,发现他就是崔波,当场跟他吵起架来。

    也不怪安青这么想,陶采薇到京城以来,还从未学过什么正经礼仪,又一路都没什么人感欺负她,曾经京城里最刁钻跋扈的那位云华公主都不敢轻易来找陶采薇的茬,更别提其他人了。

    陶采薇进了皇宫,照样能当个小霸王,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她不知道自己身后还有好大个靠山呢。

    安青别的不怕,她就怕陶采薇跟崔鸿雪两个闹起来,要说亲嘴啥的都还好,吵架是真不好看。

    毕竟这俩都不是啥正常人。

    一个隐瞒身份当端茶倒水的男仆,一个放着从小的梦中情人不选,选了个平平无奇的全修杰。

    当今皇上还未纳娶后妃,整个后宫都安静得不行,至于那些前朝太妃,连同她们的子女,全都被赶到偏僻宫苑里去居住了,像今日这样的场面,自是无缘得见。

    一代新人换旧人,当今朝堂上,最风云的人物当属崔鸿雪,巧的是,陶家兄妹也在其列。

    今天来宫里赴宴的人,大多是奔着见崔鸿雪而来,除此之外,众人的视线会聚集在陶家兄妹身上。

    相比之下,刚登基不久的帝王也没能得到那么多的目光。

    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一件事,庄时的皇位,靠的是崔鸿雪。

    此时庄时和崔鸿雪齐齐站在楼上屏风后,俯视厅内场景。

    崔鸿雪的站位稍稍靠后半步。

    庄时将他拉到自己身旁:“崔先生,朕还得谢谢你,帮了朕这么多,好让朕如今能坐稳这个皇位。”

    崔鸿雪仍然站在庄时身后一些的位置上,场内进了新人,一对如同金童玉女一般的兄妹,一个意气风发,一个神采飞扬,真是风光极了。

    崔鸿雪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一点不错,她的变化很大,再不像以前那般咋咋呼呼的,不过她在这种场合一向最会察言观色,就算不教她任何礼仪,她也能很快融入其中,就像是天生长在这里的一样。

    难免有人会酸几句说他们兄妹二人不过是偏僻小县城里出来的,崔鸿雪目光沉沉地打量着她,她头上的珠花已经换成了京城里最昂贵稀有的样式,她举手投足间皆是被金钱、体面、艳羡的目光滋养出的从容贵气。

    他的眸子里浅掺着一丝遗憾,那个天真又活泼的小姑娘,还会像以往一样缠着他撒娇吗?

    回到刚刚皇上对他说的话,寻常人只怕会以为皇上已经开始多心了,毕竟没有哪个皇帝允许有臣子盖过自己的风头。

    崔鸿雪道:“你逼着我回来帮你,就以为我会谢你吗?”

    时间回到三个月前,庄时在陶采薇那里碰了壁后,很快开始了一个新的计划。

    没有崔鸿雪,也没有虎头私印,庄时的胜算是几成?

    崔鸿雪道:“你当时已有八成胜算,却自作主张推动了庄坚谋反,这是一步险棋。”

    要么逼动崔鸿雪出山,要么输个彻底。

    庄时目光投向正在宴席上活动得游刃有余的小姑娘:“如果我不逼你,你今日又怎么能再见到她。”

    庄时回头看向仍固执退后一步的崔鸿雪,将手扶上他的肩,双目直视他:“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我就赌你,为了她会来帮我,我现在也要帮你一把,你说,陶采薇会同意跟全修杰回老家去吗?这京城可是她梦寐以求的景象啊,用不用我再替你添一把火?”

    崔鸿雪推开他的手:“不用,我早有安排。”

    陶家兄妹的宴席座位被安排得不远不近,但绝不是在权利中央,有吹捧、有艳羡,但没有实权,这是陶采薇最深刻的感受。

    全修杰一直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在护着她,她能感觉到,投向自己身上的那些艳羡目光,也有极大一部分是因为全修杰站在她身旁的缘故。

    陶采薇对此感到自得,她一直都对这样的因旁人而得到的好处而悠然自得,她未婚夫的权力就应与她共享。

    但很快,陶采薇就察觉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转向了另一侧。

    那些人用更灼热、更莫敢仰视的目光投向了另一个人。

    那些声音告诉她,这位跟着皇帝一起进来的人,就是崔鸿雪。

    在所有人乌泱泱跪下像那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朝拜时,唯二站着的除了那道身影本身,就是崔鸿雪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呼声,陶采薇感觉自己有短暂的失聪,这样恢弘的景象令她兴奋不已。

    但她还记得抬头去找那个名叫崔鸿雪的人。

    “免礼。”

    “谢皇上。”

    不只是她在看,有很多人都在看他。

    崔鸿雪在离龙椅最近的那张桌子上落座,他的脸上戴着一张银制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他浑身散发着的摄人气势存在感极强,就跟四年前一样,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他就是最夺人眼的存在,用他那双睥睨万物的双眼,冷冷扫视过所有人。

    若说四年前他身上还有些温润感,如今却是全然没有了。

    陶采薇怔怔望着他,直到陶金银拽着她落了座。

    她只能看到他的下颚,还有那面具下掩着的摄人目光。

    紫金玉冠束的发,腰间束着朱红白玉腰带,月白色莲花纹锦服,是与生俱来的高贵之人,让人觉得高不可攀,觉得自己低至尘埃。

    难怪会有那么多人说崔波像他,隔着那么一张厚厚的银质面具,陶采薇都觉得他们两个像极了。

    可是就像之前所有人即便觉得崔波长得再像崔鸿雪也不会是崔鸿雪一样,此时她觉得崔鸿雪即便长得再像崔波也绝不会是崔波。

    崔波温柔又待人和善,他喜欢用丝带束发,用轻轻一根布质腰带束腰,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攻击性,总是淡漠又和善地扫过所有人,但看向她时,一定是含着春风的。

    崔波从不愿意站在人前,他喜欢隐于人后,仿佛天地间他这个人就只是为她而生的那般,她是他唯一的羁绊。

    陶采薇默默垂下眼,她此时的心,再也装不下任何人,就算是崔鸿雪。

    她突然,好想好想崔波啊。

    在她的梦里,崔波一定是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去了,以往与他相处时,总能感觉到他对这样场合的厌恶,他似乎讨厌沾了钱权的一切。

    而陶采薇,从她会认字起,就是搞钱权交易的高手。

    她深谙此道,更是向往玩弄钱权的最高境界,有钱在手,又有全修杰在她身后为她背书,在京城里她几乎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她此时更是知道了,难怪崔波会离开,他只怕经受不了像这样的场合。

    她随大流一起端起酒杯,杯光酒影之间,一切都变得灼眼又热切。

    她忽然想,她真的不怪崔波的离开了,他们两人都在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一想起崔波在某个地方闲云野鹤的庸碌样子,她唇角不禁勾起笑容,举起酒杯时,是对旧爱的释怀,是对新生活的期盼。

    皇上说,要让在场的所有人与他一同开启一段新的时代,庄时本就是有志向和理想的皇帝,他说要让大家一起见证盛举,一幅国泰民安的美丽画卷在每个人眼前展开。

    陶采薇环视了一圈,发现今日受邀的都是年轻人,是与新皇同进退的一代人,让人心潮澎湃的是,陶家彻彻底底地赶上了这一波改朝换代,在这场乱局时候脱颖而出。

    中途,皇上还专门点了她的名,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说:“陶采薇,朕之前还跟你谈过生意,你怎么坐到那后面去了,这些人是怎么安排的?”

    话音刚落,便即刻有太监过来为陶家兄妹二人换了座位,仅次于崔鸿雪的座位。

    这番操作无疑是又把陶家兄妹的风头往上抬了抬,陶采薇将这些圣眷接受得从善如流,配得感十足。

    全修杰眼睁睁看着陶家兄妹坐到了比他还靠前的位置,甚至坐到了崔鸿雪的身边去,他苦笑了一声,做不出任何行动,他可以亲手将陶金银划到榜首,也可以亲手将陶采薇带入京城的圈子里,自然也期盼那两兄妹可以越站越高,哪怕站到他都追赶不上的位置。

    似乎是已经认命,全修杰垂下头喝着自己的酒。

    而陶采薇已经坐到了崔鸿雪身边,猛然靠近这位小时候的梦中情人,她的前未婚夫,她的心还是抵挡不住的砰砰跳起来。

    崔鸿雪的目光始终直视前方,要么放在皇帝身上,没看她一眼。

    他不敢看她,他深知自己一张嘴便会露馅,她一靠近,他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他实在是慌乱极了。

    接连几次的预判失败,让他越发抓不住那个狡黠滑手的小姑娘,他以为她会把虎头私印给庄时,也以为她会选择嫁给他,结果她完全朝着他以为的方向相反的走去。

    他真是怕,自己现在这么一露馅,这小姑娘干脆一辈子也不会再理他了,但又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可以的话,他们就这么做一辈子陌生人,也挺好的,只是他必然不可能在她面前掩藏一辈子,她迟早会发现的。

    他在一旁故作深沉,实际上内心早已溃不成军,他看到身前突然支过来一只小手,那只曾往他怀里钻过无数次的小手里正捧着一个木盒。

    崔鸿雪愣了愣,垂下头看她手里的木盒,听她声音又软又酥地说道:“崔相大人,这个还你。”

    崔相……大人。

    崔鸿雪伸手拿起那只木盒,指尖触到她手心时,有一瞬间的震颤,在他拿起木盒以后,陶采薇瞬间缩回了手,像山洞里的土拨鼠一样。

    在没有人看得见的角落里,在满堂喧嚣和杯光筹影里,场上除了皇帝以外最位高权重之人,小心垂头打开了那只木盒,那枚足以引起天下动荡的虎头私印,就这么静悄悄地躺在里面。

    陶采薇感到心满意足,她没有辜负崔家祖父的信任,她是个讲义气的好女孩儿,她也会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朋友。

    崔鸿雪听到她脆生生、软软的声音响起:“崔相大人,之前皇帝陛下问我要这个东西,我都没给呢,现在总算物归原主啦。”似乎是一种撒娇与讨赏。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崔鸿雪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扬,是他的可爱小姑娘没错,不过,他似乎也很清楚,他现在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上位者,甚至……长辈。

    这句话在陶采薇看来可不算是一种撒娇,讨好上位者是她的习惯,像崔鸿雪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她的人生经验教她夹着嗓子说话准有好处,这一招适用于上位者、长辈。

    撒娇讨好是一种低位表态,适用于面对长辈或身份地位高于自己的人。

    当然除了适用于以上身份形态,还适用于情侣间调情。

    对崔鸿雪是后者,对陶采薇是前者,现在的她,已经眼巴巴望着这位崔相能否给她些什么好处了。

    毕竟她主动放弃了这门婚事,他也该给她些补偿不是?

    没错,在陶采薇眼里,放弃这门婚事,本身就是讨好崔相大人的一步棋,她心里不难料到,光风霁月的崔相大人如果不是祖上婚约的原因,不会想娶她这个商户女。

    所以各种各样的原因交杂起来,她仍选了全修杰,更何况,她如果突然改口的话,她这个商户女拜高踩低的形象将会彻底遮掩不住,她也只能坚定选全修杰,咬死了他二人一早就两情相悦。

    崔鸿雪收起虎头私印,只淡淡回了一句:“多谢。”

    陶采薇愣了愣,这就完了?

    但她的脸色不会表现出任何不高兴。

    陶金银侧头看了看崔鸿雪,生来就是个呆头愣子的他张口就来:“崔大哥,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一起捉鸟的事了。”

    听到陶金银的话,崔鸿雪一直僵着的肢体不由松弛了一些,他唇角微勾:“记得,陶采薇。”

    一声陶采薇喊得像是在命令。

    陶采薇猛然转过头:“嗯?”

    “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一次突然拉着我进一个山洞。”

    陶采薇那时候还小,很多事情是真记不清,就听陶金银抢答道:“我记得,她之前回来还跟我说了这件事,她当时想拉粑粑,叫你去给她擦屁股来着。”

    陶金银的大腿突然被一只手强有力地拧着,痛得他想尖叫。

    陶采薇一张脸红得像在滴血,她再也不想理陶金银了!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就这样说出来。

    崔鸿雪一直冰封着的脸总算化开来,他笑了两声,笑声沉沉的,却很自在。

    陶采薇偷偷用余光去看他,那人的目光突然移过来,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在混乱中隐晦地交汇。

    陶采薇的心突然猛烈跳动了一下,不自觉地,缓缓落下泪来。

    “对,对不起。”

    陶采薇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情绪化的时刻,可是不知怎么的,对上那么一双眼,她就是止不住地想落泪。

    崔鸿雪突然站起身,他俯视着他们:“抱歉,我先走一步。”

    实际上他是仓皇而逃,他从没见过陶采薇哭,陶采薇竟然会哭,这与他事先的所有设想全都不符,他不要她哭,可他再不敢坐在她身旁一秒。

    他想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摘下来给她,求她不要哭了。

    陶采薇擦了擦眼泪,陶金银以为她还为这刚刚的事情生气,手足无措起来:“妹妹,你没事吧。”

    崔鸿雪一走,陶采薇就没什么事了,她迅速调整好状态,越发感觉自己选全修杰是对的。

    对着那样一张脸,她的情绪会失控,她不喜欢这样,她要所有的事情皆在掌控之中。

    宫宴如常进行着,过了一会儿,有宫人前来请陶采薇:“陶小姐,皇上有请。”

    陶采薇下意识警惕了一下,但她抬头往龙椅上看了一眼,那位年轻又仁慈的皇帝朝她点了点头,意思是让她跟着宫人走的意思。

    陶采薇看了眼陶金银,又望了眼全修杰的方向,对方似乎正在应酬,没往她这里看。

    陶采薇缓缓起身,朝那位宫人点了点头:“请您带路吧。”

    走出宴厅,陶采薇才能见到宫里其他的地方。

    那位宫人一边带路,一边对她说道:“皇上特地吩咐的,说陶小姐是贵客,往后无论什么时候想进宫来看看都是可以的。”

    夜晚独享御花园的美妙,也只有陶采薇能够体会了,皇宫真不愧是皇宫,一草一木,一步一景,都是金朝最为顶尖的工匠呕心沥血的作品。

    皇上似乎是故意想给她这一场特权,好让她陷入这场宫廷繁华里,再也不想走出去。

    这位宫人似乎是有意让她逛得更仔细一些,她们沿着长长的宫道,走出了很远很远,远到陶采薇都有些惊慌了。

    这处地方已经人迹罕至,连来来往往的太监都少了许多。

    “陶小姐,您再走走,就快到目的地了。”

    陶采薇提着衣裙往前走着,过了一会儿,眼前出现了一座很高很高的楼。

    她转头看了看,那位宫人的意思是让她自己走到这座楼上去。

    陶采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上去看看。

    这座楼真的很高,长长的回旋台阶从下至上无穷无尽。

    陶采薇心里揣测了无数次,为什么皇上会叫她来这儿,却始终没有答案。

    知道她爬得筋疲力竭时,背后突然拥上来一个怀抱,提着她一跃而上,此人轻功了得,一转眼他们二人就到了楼顶。

    陶采薇还未来得及回头看那是谁,眼前的景象已让她瞠目结舌。

    她曾经对崔波说过,她想站到京城最高的地方往下看,好想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她还嘲笑过崔波目光浅显,说此高处非彼高处,他不懂。

    这座楼之下就是整个京城的景象,一览无余,京城的夜晚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无数臣民在她眼前如同蝼蚁一般,原来具象化地站在京城最高处是这样的感觉,真是令人舒畅不已。

    到了这里以后她便立刻知道,自己再也不想下去了。

    此处摆着一桌上好的酒菜,世间最珍贵的佳酿,对月饮酒,独揽整个京都的夜景,是掌权者独创的享受。

    陶采薇怔怔回头,那张银质面具在月光下泛着悠悠冷光,她的心又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她不会爱上崔鸿雪,但她会无数次地爱上这个意象。

    她揪着自己的胸口,那人已经在桌前坐下。

    事情让陶采薇来不及思考,紧接着而起的,是京城上空突然燃起的,绚烂烟花。

    她往下面看了看,同一时间底下的所有百姓都齐齐抬起来头观看这一场盛大而恢弘的烟花。

    陶采薇内心愈发动荡,她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她喜欢这所有的一切。

    可

    她也没忘了,掩盖在所有光鲜表面底下的真相。

    见她转头看他,崔鸿雪解释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去溪川提亲了,你还是要嫁给全修杰。”

    陶采薇张了张嘴,一阵错愕,那道目光罕见地直视着她,极具压迫感。

    因为她……没想过他是真的想娶她。

    对于崔鸿雪先发制人这一招,她感到无所适从,仿佛他这个人身上的所有疑点都可以用这个问题做解释。

    可是说到这个问题,陶采薇就更加疑惑了,崔鸿雪凭什么认为,他去溪川提亲了,她就会选择他,毕竟众所周知,她与全修杰是两情相悦的婚事。

    还是说她这个拜高踩低商户女的名声,已经人尽皆知了?

    第087章 夜会

    在弄清楚事实之前, 陶采薇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就算她再喜欢权衡利弊,现在也早已过了权衡的时机, 她既然选了全修杰,就不能再变了, 否则局面又会被推到一个无法掌控的地步。

    倒是这位崔鸿雪,她实在是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婚约取消这件事对他来说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吧, 现在又在这儿跟她说这些事情做什么。

    “崔大人,难不成你希望我嫁给你?”

    崔鸿雪满耳听不进她的话, 只能看到她开合的饱满的唇,满脑子便是她红唇的味道和触感,烟花在脑子里砰砰炸开,他捏紧了拳, 整个人缩进了壳里。

    崔鸿雪垂眸端起一杯酒,黑夜里身姿不动如山,被夜晚高楼上的风掀起衣袍。

    他大胆而又直白地承认:“是,我希望你能放弃全修杰,嫁给我。”

    说完这句话时,他抬眸复又看向她:“我们小时候就有交情了,不是吗?陶采薇, 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而全修杰给不了。”

    陶采薇内心激荡不已,崔鸿雪说起这些话时从容而坚定, 他说的句句属实。

    她的眉头蹙起, 崔鸿雪手指动了动, 却没任何动作,他不想看到她皱眉。

    崔鸿雪的声音刻意做了变化, 但与崔波仍有相似之处。

    毫无疑问的说,陶采薇对他所说的话很心动,但是事已至此,她希望所有事情能够做得体面。

    她对面坐着的崔鸿雪,高高在上,沉着冷静,是她曾经朝思暮想过的人,如今正在要求她选他。

    她忽然想起了崔波走前的那一晚,那是他第一次命令她,也是她第一次祈求她,如今想起那些场景,她的体内还如同有一阵酥酥麻麻的暖流划过,使她浑身瘫软。

    与此同时,崔鸿雪也对她发出了一道不容拒绝的命令:“陶采薇,嫁给我。”

    “陶采薇”这三个字,他说得黏稠极了,仿佛她的身体连同着她的名字,从他舌尖绕过一圈,或许他别的地方与崔波还有差别,可当他命令她时,她竟全无招架之力。

    就当她自私一次、无耻一次,她真的拒绝不了崔鸿雪一句。

    “让我看看你的脸,崔相大人。”

    这是她松口前,最后的要求,只要他做了,她便会答应。

    她迫切地想要看到那张与崔波相似的脸,她真的真的,好想他。

    最后一轮烟花绽放,在她的眸子里映下星星点点的光,她的目光炙热,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崔鸿雪将手放到了面具上,对着她那样的目光,他不敢拿下来,指尖颤了又颤,最后放下。

    “新婚之夜,我给你看,你现在什么都不用管,交给我来做。”

    陶采薇深深呼了口气,掩下失望的目光,刚刚她的心跳快要蹦出她的胸腔,黑夜里她看不清他的那双手,可那实实在在的全都在她脑海里具象化成了崔波的样子,崔波的手,是让她疯狂沉醉的道具。

    尽管知道自己这么做极其无耻,可她实在是忍不住。

    自从崔波走后,她真的在想,她宁愿与他月月年年的一直在溪川那样的桃源厮混下去,在溪川的那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宝贵的记忆。

    “陶采薇,我很喜欢在溪川的那段时日,也很想你。”

    陶采薇短暂地愣了一瞬,她意识到这句话是从崔鸿雪口中说出来的,是了,崔鸿雪也曾在溪川待过一段时日。

    片刻间,陶采薇感觉自己被拥进了一个怀抱里,极其迅速地,那人又撤开了,导致她还未来得及识别出他身上的气味。

    夜实在太黑了,她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开始狂跳起来,崔鸿雪今晚这一招,她完全招架不住。

    他便是算准了,她一定会应他。

    “陶采薇,回去以后好好待嫁。”

    又是一句命令的语气,陶采薇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听他的话。

    她现在是全修杰的未婚妻,而她正在与另一个人商讨婚事,商讨洞房花烛夜时,他会给她看他的脸。

    而陶采薇在走之前,回头又添了一句:“此事还劳烦崔大人用心筹谋。”这便是她的回应,她垂着头,脸上是因背德而产生的羞怯。

    无人而偏僻又黑灯瞎火的高楼上,这场背着她正牌未婚夫的密谋正式告终。

    陶采薇和崔鸿雪,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平时一个占了钱权交易中的钱,一个占了钱权交易中的权。

    要知道商户本身,就不可能是良善之辈。

    也只有陶富贵这些年将家业交到陶采薇手里后才逐渐洗白了。

    从皇宫里出来后回家的路上,她的脑海里一直对那个人的一切挥之不去,他直白又强制的眼神,他那隐在面具后惹人遐思的面庞,他黑夜里实在看不清细节的冷白的手……

    尽管意识到前方是个专门针对她的陷阱,她也跳不出来了。

    他们终于是维持不住这浅显的、浮于表面的体面。

    但她把这最后的体面寄希望于崔鸿雪,他说了,他会处理好一切。

    要她安心。

    就连这熟悉的安心感,都与那人如出一辙。

    高楼下的盛况、近在眼前炸开的烟花、觥筹交错的盛会……每一样都不无辜,让她再也无法维持仁义道德的沉沦。

    她就知道,自己不该见崔鸿雪的,抓不住脑子里残存的那一点理智的感觉,让她整个人像飘在云端,既不落实地,又飘飘欲仙。

    直到背后忽然多了一只托住她背的手,全修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刚刚去哪儿了,走了这么久?”

    陶采薇思绪一秒飘回现实,她还是有理智的,她想。

    至少与崔鸿雪见面的事情,以及他们之间的那些谋划,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

    她垂眸掩住目光,状若无意地离开了全修杰的手,好不被他触碰。

    “没什么,在宫里转了转,皇上特许的,许是因为我们之前谈过生意吧。”

    庄时的军费有好多都是来自于跟陶家的生意,现在对陶采薇好些也很正常。

    见她变得冷淡了些,全修杰没说什么:“我先把你们送回陶府吧,薇薇,今日过后,我们就不能见面了。”

    陶采薇愣愣抬头,婚期将近,按规矩,他们是不能见面了。

    “哦,好。”

    恍然发觉,自己的婚服尚且还准备得十分粗糙呢,她只记得那些裁缝来过几趟,给她量完就又走了,前几日似乎是拿来给她试穿了一下,大概样式她都记不太清了。

    下意识的,从一开始她就不想分出太多精力来给这门婚事,那就只是,一门婚事而已。

    这几天陶采薇身边的所有事物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她无奈附和迎合,她不知道崔鸿雪能否按照他说的那样做到,但是这场婚事对她来说,只是人生中很小的一个过程罢了。

    现在想起那天晚上他们的对话,都不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她记得云华公主曾说,崔鸿雪不喜欢她那样的身材,从他的诗词里也可以窥见,他欣赏的女子应是与她这样的完全相反才对。

    崔鸿雪在她的印象里,是位仁义之君,到溪川提亲之事不过是对婚约的照常履行。

    无论怎么想,他都应该是不会想娶她的才对。

    可

    是那天晚上的一切,颠覆了陶采薇对他的所有想象,他直白又浅显地告诉她,他想娶她,他还说,还说会处理好一切,让她回家去等着。

    她以往仰慕崔鸿雪,是觉得他高高在上,无人不会仰慕神明,可是现在神明走下神坛,向她完完整整的展露出他自己卑劣的一面,让她看清楚,他嘴上说着什么仁义道德,背地里做的尽是一些背德的、让人面红耳赤的事情。

    几乎是在那场会面结束后的一瞬间,她转头便遇上了出来找她的全修杰,她垂头不语,而他淡定而又昂首挺胸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崔鸿雪剖露出来的这些特质,让他愈发迷人,一个走下神坛的神,一个内里卑劣的仁义之君,一个与她共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的崔大人……

    那张冷冰冰的银质面具,让她忍不住不断探想,那下面究竟是怎样一张脸。

    她无法分辨她对崔相产生的特殊情感是否与他跟崔波相似的容貌有关,这两个人几乎在所有表露出来的地方都大不相同,却在一些隐秘的、不可言说的韵味上,一模一样,令她痴迷。

    陶金银在一个种满了野菊的凉亭里拍醒了她,瞪大了眼:“妹妹,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你往着花丛里发什么呆呢。”

    陶采薇回过神来,用手背轻轻触碰了一下脸颊,果然烫得不正常。

    她想她大概是疯了。

    若是崔鸿雪没能成功筹谋,她的喜轿还是驶往了全家的方向,她大概什么也不会做,她会嫁给全修杰,但会永远记得那一个晚上:

    高楼、俯瞰众生、烟花,以及,崔鸿雪本人,都属于一种象征。

    一种她从小到大所有梦想加起来具象化的象征。

    她侧头看向陶金银:“怎么了?”

    她不会向陶金银解释她为何脸红,婚期将近,而她在想着另一个男人。

    陶金银翻出两封信给她:“是蒋青妍和祁凌雪的信,祝贺你新婚的。”

    陶采薇接过信,她们俩应该是没有时间赶过来了,欠了她们一顿席,陶采薇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陶家虽然暂时搬到京城里来了,看似风风光光的,却仍然没有任何根基在此。

    她的朋友甚至都赶不过来。

    在她自己心里,本身也没有对这场婚礼抱有太庄重的态度,她盘算着等之后回了河首府,给她们再办顿大席。

    与此同时,皇上下达了在全国范围内广纳秀女的诏书,此举引起了滔天震动,不仅是皇后之位空悬,皇上的后宫可谓是空无一人,不少人家都跃跃欲试了起来。

    陶采薇一边读信,陶金银在一旁蹭着看。

    祁凌雪说,蒋青妍如今的琴学得极好,书画也有很大长进,已称得上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才女了。

    蒋青妍说,祁凌雪身上那股贵女架子如今越来越淡了,走在外面就像个闯荡江湖的侠女,还说过段时间要亲自去南越国跑一趟商路。

    祁凌雪说,那些南越国人都太蠢了,占着那么长一条海岸线,什么也不会做,怪不得这么多年与金朝毫无抗衡之力呢,要换成她,早跟西洋人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了。

    陶采薇看得咯咯笑,陶金银道:“想不到蒋青妍现在都这么厉害了。”

    明明之前还是一起摆烂的搭子呢。

    陶采薇瞥了他一眼:“你现在都是进士老爷了,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咱们祖坟冒青烟了,待我成婚过后,找机会让皇上直接给你封个官做便是。”

    说起这陶金银就心虚,反倒让他日日读书不敢懈怠,怕以后露馅儿。

    这一回虽然仍然梦到了考题,但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能感觉到自己会解题了,也能写一篇策论出来,只是完全赶不上全大家替他写的罢了。

    他不想太德不配位,这段日子,读书读得愈发刻苦起来。

    “那,那到时候你跟全大哥回河首府去了,我怎么办呀。”

    陶采薇拍了拍他的肩,叹道:“咱们家总得有一个能在京城扎下根来的人,我看见娘这几天接待了好多媒人,如何?你可有什么想法。”

    陶金银垂下头,支支吾吾不说话,半晌哼了句:“我能有什么想法。”

    他这副支支吾吾扭扭捏捏的样子,不是有想法是什么?

    陶采薇见他眼神老往祁凌雪那封信上望,便道:“你喜欢祁姐姐?那不行。”祁姐姐可不嫁人。

    陶金银连忙摆手脸色都吓白了:“不是不是不是,你别乱说。”

    陶采薇又看了看,祁姐姐的信上写的都是妍妍的事,难不成陶金银喜欢妍妍?

    这也说得通,蒋青妍从小与他们一起长大,陶金银又没与别的女子接触过,对妍妍有点偏爱也很正常。

    陶采薇低头苦思了半天:“倒……也不是不行?”

    陶金银红着一张脸点了点头:“那你问问她,今后想在哪里生活,我就托全大哥去帮我向皇上举荐到哪里去做官。”

    陶采薇点点头,提笔:“我这就写回信,顺便把这件事告诉妍妍,好问问她的意思。”

    回信无非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她婚后便会回河首府了,姐妹见面之期可盼,又让祁凌雪千万注意安全,闯荡江湖最重要的是自身安危。

    从祁凌雪的信上来看,陶采薇都能感觉到对面已经是一位潇洒自在的侠女,世间再无能束缚住她的任何东西。

    而蒋青妍的文字比以前内敛含蓄了许多,陶采薇能感觉到对面是一位极有才情的温婉女子,真不愧是祁姐姐手把手教出来的啊。

    提笔替陶金银写需求前,陶采薇都愣了愣,她歪头望向陶金银,人家费劲巴拉学这么多东西,就只是为了嫁你?

    不管怎么说,陶采薇还是决定至少先帮自家这位蠢蛋哥哥问一下,她也很想和妍妍成为一家人呢,这样以后也不必考虑家产不家产的问题了,她赚的钱全给他们两夫妻都行。

    陶金银满怀期待地将这两封信寄出,然后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回信的过程。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最终也没等来回信,却等来了皇上广纳秀女各地方采集上来的名单上写着蒋青妍的名字。

    她甚至是地方上的一甲,可见其是卯足了全劲儿的。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在那之前,陶采薇先迎来了她的出嫁。

    出嫁前一日,她收到了一件嫁衣,不是之前的裁缝为她做了几个月的那一件,而是凭空出现的一件。

    是崔鸿雪送来的,她很清楚。

    他没有忘了那天晚上他们的密谋,他真的在做打算,可是直到现在为止,所有人还都以为她嫁的是全修杰,她实在不懂崔鸿雪要怎么办成这件事,还得保全所有人的体面。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直到晚上也没想通。

    符秀兰终于拿着那本陶采薇心心念念的册子过来了,不仅给她看,还翻开一页一页,一个姿势一个姿势的同她讲。

    “你要是有任何不舒服了,一定要及时说出来,宝宝,一定不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符秀兰直视着她的眼对她讲,终于看到这本册子,陶采薇心里已经难起任何波澜,她其实早就知道了,也曾无比渴望能和崔波一起做这上面的事。

    娘说一定不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可是这些事情她也根本不想和崔波以外的人做。

    “可是娘,和夫君做这样的事,是我的义务啊。”

    她睁着眼看着自己的母亲,眼神澄澈又真挚,看得符秀兰心疼不已。

    符秀兰将陶采薇抱进自己怀里,母亲的怀抱永远是最温暖最香甜的,符秀兰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头:“宝宝,我们生下你,就要你这辈子都不必做自己不情愿的事情,你要记住,你生来就没有任何义务要做任何事,无论你遇到任何事,都有爹娘替你善后,你一定要随心所欲地走下去,知道吗?”

    陶采薇眼泪濡湿了符秀兰一片胸襟:“娘,可是我想他。”

    这句话的意思是,无论嫁给谁,她都不是随心所欲的,而那个人,已经不复存在了。

    符秀兰捧起她的脸,擦掉她的泪:“宝宝,你千万不要哭,你要相信,世间所有事都会按照你的心意来走。”

    母亲的眼神坚定而又郑重,告诉她:“你现在就去找他,找崔鸿雪去,告诉他你的所有想法,他会替你做到的,相信娘。”

    当下唯一能阻止这门婚事的人,就只有崔鸿雪了。

    自从崔波走后,发生的一切都让陶采薇无知无觉,她如同

    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答应了全家的提亲,来了京城,看似完成了她的心愿,直到新婚前夜母亲给她看了这本册子,她的灵魂才回来。

    灵魂回来以后,她会哭了,也会任性了,也会认真思考自己的感情了。

    在这个婚前的最后一个深夜,在母亲的鼓动下,陶采薇穿着一袭轻薄飘逸的绿衣,来到了她从未踏足过的崔府。

    崔府上下全都重新修缮过,焕发出新的生机,丝毫不像是曾经遭受过那样一番洗礼的样子。

    陶采薇走进这里,只觉得寂静极了,也是,崔家满门被屠,崔鸿雪一定很孤独。

    院子的格局是重新修建过的,看得出崔鸿雪没打算让这里继续是一个可以容纳很多人居住的大家族,所有供人居住的院落都变成了景致各异的花园,整座崔府,也不过只有一个正堂,一个正院,外加几个客院。

    其余空旷的地方全被各式各样有趣的景致填满,让陶采薇格外感兴趣的是,一张露天的琴台,旁边是绰绰竹影,对面还放着一张贵妃榻,仿佛是专门为了看对方弹琴的人准备的。

    越往里走,越能察觉这些景致的用心。

    直到跨过最后一进门,陶采薇终于见到了他。

    崔鸿雪此时正独自坐在天井里,借着一盏微亮的烛火看书,天地之间,说不尽的孤寂。

    陶采薇没想到,他连这种时候都是戴着面具的,她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月色下发出的寒芒。

    她缓步朝他走进,声音滞涩轻缓:“崔相大人。”

    这位大人坐直了身躯,一道目光直直扫向她。

    陶采薇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你说你会想办法,娶我。”

    她察觉到对方面具下的眉毛往上挑了挑,然后对她说道:“是。”

    陶采薇咽了咽口水,拽着衣角说道:“那,那你明天……我,我就要出嫁了。”

    崔鸿雪一颗心跟着她揪着疼,陶采薇不该不这么小心翼翼的。

    但她来这一趟,也让他知道,他不是在强她所难,一切选择权交给她。

    “放心吧,你明天不会嫁到全家去的,我给你送去的嫁衣试了吗?合适吗?”

    他好久没搂过她的腰了,那天在宫里见到她,感觉她好像胖了一些。

    陶采薇眼睛瞪大了些,怔怔道:“啊,我试过了,很合适。”

    “那就好。”

    对方的话语让陶采薇一颗心悬得很高,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尺寸。

    不知不觉地,或许是出于一种本能,陶采薇伸出手一下子覆上他的面具,那冰冷坚硬的触感让她指尖颤了颤,产生了一丝退却。

    就在她要撤手时,崔鸿雪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眼睛直直盯着她:“要掀开看一看吗?”

    最好是看清楚,再决定,要不要真的嫁他。

    有风袭来,吹动一排竹林,一股熟悉的墨竹香气裹挟而来,全部涌进了陶采薇的鼻腔,导致她分不清楚这股气味的来源。

    种在土里的竹子是清香中带有一股青草泥土味,而从人身上散发出的墨竹香气是从毛孔里,被体温烘出来的一股温香。

    第088章 新婚

    陶采薇心底震颤不已, 她受不了他那样的眼神,就像她一次又一次缠着崔波时一样,她渴望他的体温完美贴合在她的身体上, 她渴望他的气味毫无遗漏的全部进入她的鼻腔。

    此时她的心里涌上一股新的冲动,但理智疯狂在告诉她, 眼前这个人不是崔波。

    她撤回了手,眼神游移, 并不看他。

    “大人说的明晚会给我看,那我就明晚再看。”

    这一切愈发像一种,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哑嫁。

    嫁给他之前,她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她侧过身直直站在他跟前,由他打量着自己, 而她望着边上的竹林,脑子里不知该想些什么。

    崔鸿雪第一次知道,陶采薇也有这么安静温柔的时候,她待他小心翼翼,始终垂着眸,那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瞧她现在泫然欲泣的模样,她不敢掀开他的面具, 是在害怕什么吗?她说还是要等明天晚上在看, 算是一种请求吗?请求他完成明日的筹谋,让她掀开盖头以后看见的是他。

    崔鸿雪悠悠想着, 明日等你看见了我的脸, 可不能逃啊, 今日可是你特地又跑了这么一趟的。

    陶采薇终会知道,他根本就没有任何筹谋, 他要她自己愿意,要她自己像这样三番两次的来告知他,她明日想嫁的人是他,如此,他才有三分的把握。

    “陶采薇,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他的语气丝毫不像是十分想娶她进门的样子,但是他的句句言语都不容她拒绝。

    陶采薇踌躇着,迈不出一步,她实在是想再把他的态度看清楚一些,崔鸿雪的一切都太虚无缥缈了,莫名其妙的,她又想起崔波来。

    崔波一直坚定地对她好,照顾她,也有一些爱意通过肢体传达了出来,但陶采薇始终抓不住他,他仍是说走就走。

    偏生崔鸿雪也是如此,他的话语让她以为他想娶她,可她又实在是不敢相信。

    崔鸿雪喉结上下动了动,看着她离去,捏紧了拳,他其实并无任何筹谋,他只要确定,她会坚定地选择崔鸿雪。

    崔鸿雪不是崔波,他不期望着陶采薇原谅她,他只要确定,陶采薇想要的东西在他这里能够得到,就够了。

    陶采薇不就是在说,她想要的无非不还是权势吗?那他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陶采薇坚定选择的不是他,而是高楼上睥睨众生的视角,是崔鸿雪这个人所拥有的意向。

    当第二天陶采薇的花轿驶出陶府,往大街上走去的时候,她才知道他的筹谋。

    崔鸿雪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全修杰胸戴红绸,骑在花轿旁的高头大马上,而陶采薇的花轿前面,有两位新郎。

    崔鸿雪一身红衣骑在黑马上,英姿勃发,目光瘆人,春风满面之下是绝不退让。

    他实在是太俊朗了,今日的他更是拿出了所有的气势,这一副景象,灼着所有人的眼。

    崔鸿雪骑在马上,没有人会不想嫁给他。

    “可是他疯了。”

    这位公认的仁义君子,明明有一百种方式体面处理此事,却仍要做出这番轰轰烈烈的局面来——当街抢婚。

    全修杰脸色变了又变,花轿上的人是他从陶府接出来的,之前他不是没察觉崔鸿雪的意思,出于某些原因,他也愿意退让,可一直没等来他的行动。

    这种时候两个人对上,那必然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崔鸿雪,你到底要做什么?”

    全修杰眼底冒着火,他实在是忍无可忍,这个人已经疯了吗?

    这场婚礼几乎是全京城的人都在看。

    崔鸿雪道:“我是来抢婚的,你看不出来吗?”

    全修杰咬牙道:“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让你给。”

    崔鸿雪耸了耸肩:“我不需要你让给我,让陶采薇自己选。”

    全修杰拿他毫无办法,偏偏就是崔鸿雪,就是跟以前一模一样的崔鸿雪,才做得出这样的事。

    “你都已经预判错误好几回了,你凭什么认为薇薇这次会选你。”

    崔鸿雪摊了摊手,无论是这一次让她选,还是上一次让她选,他都从没想过要把人让给全修杰,他有的是后招,像这样的当街抢婚的事情,就是他的后招。

    “全修杰,你全家一家子都是体面人,跟我不一样,我现在就是个疯子,没人能阻挡得了我。”

    他还真是个疯子。

    两边突然窜出来两列兵马,将陶采薇的轿子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崔鸿雪高声喊道:“陶采薇,你现在就选吧。”

    陶采薇睁开一直闭着的眼,崔鸿雪是个疯子,他们之前密谋的那些事情现在就是个笑话,一直在她身旁陪着的陶金银告诉她现在周围正围着很多兵马,崔鸿雪这场闹剧惊动了

    全城,所有人都想知道她到底要选谁。

    全修杰骑马到另一头,也朝向陶采薇轿子的方向,等着她说话。

    过了很久,里面传出来一道声音:“我选全修杰。”

    声音落下的一瞬间,那些兵马便齐齐围了上来,崔鸿雪一声令下,一行人所向披靡地架着陶采薇的轿子往崔府的方向走去。

    而全修杰,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没做出任何阻拦,从崔鸿雪在京城露面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无任何胜算可言,这么长时间以来,只是在做些挣扎。

    至今结局终于定下,全修杰也不禁松了口气

    崔鸿雪此招,便是将所有骂名背在他一个人身上了。

    无人会怪陶采薇的摇摆不定,更无人会嘲讽全修杰的无能为力。

    没办法,这件事情中的那个反派,已经足以将所有唇枪舌战吸引到他自己身上去。

    果然在此事过去不久,朝上就起了不少弹劾崔相的声音,而全修杰,是被举荐升官的那一个,平步青云近在眼前。

    而陶采薇,被红盖头盖上的面容,始终平静无波,她闭着眼任由自己被抬往崔府,从那些兵马出现的一瞬间,她便知道这是他给她的台阶,他必然会娶她回家,而不在意她选了谁。

    陶采薇在世人的口中,一直选择全修杰,从未改变过,她不会落下任何口实,相反,她在世人口中会是极其重义的贤良女子。

    这对新婚夫妻在某些角度上看,当真称得上是绝配。

    崔鸿雪从一开始到溪川去让她选,就是看准了她的趋炎附势。

    而陶采薇在京城门口的选择,讲的却不是什么义气,她心底另有一番盘算,非得让她看清崔鸿雪的真实想法不可。

    崔鸿雪没有要与全修杰比较的心思,他只是一直都只想,按照她自己的心意行事罢了,在京城高楼上的那一晚,让他得知她仍然喜欢这些东西,他才又问了一句:“陶采薇,嫁给我。”

    从他踏足京城的那一刻起,他的灵魂就已经不在了,他的渴望是什么?重要吗?而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必会给她做到,哪怕被所有人当成疯子。

    昨日刚刚来过的崔府,现在已经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昨天还空无一人的崔府,现在已经一切都井井有条,陶采薇能感觉到耳边的喧嚣与热闹。

    有丫鬟带着她进了婚房,她告诉她,崔相大人一早就请了她们入府,她们本是宫里伺候太妃的,凡是其中的佼佼者都被崔相大人请了出来。

    这座府邸一夜之间便活了过来,焕发出冉冉生机,仿佛迎接着在这里发生新一代的辉煌。

    陶采薇听着外面热闹喧哗的声音,所有人来来往往都在做着自己的事,这个地方极好。

    真的极好。

    那位侍女告诉她,她会是她们新的主人,这座府邸以后就交到她的手上了。

    陶采薇心底不由得心潮澎湃起来,她改变主意嫁给崔鸿雪,只是出于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指引她务必要选择他,可是她从没摸清楚过那些情绪,她觉得自己卑劣又无耻,或许只是想攀一根最高的枝。

    可她现在心里的情绪逐渐具象化,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她喜欢这座府邸,喜欢这里的一切,胸中也燃起了熊熊烈火,崔鸿雪一路回到京城必是相当不易,她要帮他在这个地方,重新创建属于崔氏一族的辉煌。

    嫁为人妇,必然是有义务在身的,不像母亲说的那样,但她愿意承担这份义务。

    崔鸿雪独自背负了所有骂名娶她回家,她也得为他做点什么。

    至于晚上的洞房花烛夜……她垂下头先不去想,纵使母亲说了不要她做自己不情愿的事情,就算那是她的义务,但她却隐晦地在想,她的身体未必不愿意和他做。

    这也是她随心所欲的一种,尽管所有的理智分析都告诉她,她不应该是想和他做的。

    可是洞房花烛夜会告诉她一切答案。

    崔鸿雪就在她到达以后的不久进了房间,她拽紧了腿上的嫁衣,她身上穿着的正是他昨日送来的那一套,十分合体,像是他亲手量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那样合体,一想到这儿,她的每一寸皮肤都不禁酥酥麻麻起来。

    心底里一直存在的那些矛盾在一瞬间攀上顶峰。

    崔鸿雪缓缓走进,她能察觉他拿起了秤杆,要来挑开她的红盖头。

    他的脸直白地暴露在外,已无任何遮挡,只要掀开她的盖头,她就会看到他。

    他们曾是最亲密无间的情人,除了那两次深夜会面以外,他本该在她面前无所遁形的。

    就在他手伸到她盖头下时,她忽然拉住了他的手,他能感觉到,她在颤抖。

    “崔相大人,等一等。”

    他的手顿住了,除了他的脸以外,他的手也是她无比熟悉的存在,她曾无数次把玩过她的每一根指节,说他的手是玉雕成的,好看得过分。

    但陶采薇握着他的手,什么也没发现,她的注意力全被脑子里那无穷无尽的矛盾夺取,来不及注意她正握着的这只手就是她朝思暮想的手。

    “崔相大人,有件事我想先坦白一下,坦白以后,您想怎样都行。”生她的气也行,恼怒也行。

    崔鸿雪垂眸静静看着她,他的眼底已经是无法掩藏分毫的浓浓情意,他想无论她等会儿作何反应,他都会牢牢抱住她,陶采薇必然是他的。

    他的耐心尚且还有很多,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阻止他掀开盖头。

    “你说。”

    陶采薇刚要出口的声音往里咽了咽,然后说道:“崔相大人,我现在其实,心里正想着另一个人。”

    如果再怎么也会辜负谁,她想至少坦诚一点。

    事已至此,她忽然清醒过来,她不应该把那些情感莫名地转嫁到另一个人身上,尽管一切都是那么控制不住。

    她嫁给他,有更深层的原因。

    他们这对夫妻,必然是有些利益交换会产生的,两人合手必会打出一手最好的牌,在这场合作开始前,有些事情应当坦诚。

    崔鸿雪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却料到自己说出口的声音已经沙哑:“是吗?……是谁啊。”

    许是已经没有了隐藏的必要,所有掩饰皆无所遁形,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和崔波没有任何分别。

    只是那其中夹杂着一丝强硬和审问的意味,是只有上位者会用的那种语气,而崔波不一样,崔波对所有人都是势弱且温柔的,若是崔波遇到这样的事情,对方告诉他自己心里有另一个人,他也只会说一句:“没关系。”

    陶采薇猛然抬起头,可惜红盖头仍然隔绝了她所有的视线。

    惊慌之下,她不知道接下来一句该说什么。

    她说:“他叫崔波。”

    话音落下时,她松开了崔鸿雪的手,盖头被缓缓掀开。

    崔鸿雪站在她身前,垂眸看她,眼底的爱意丝毫没有隐晦,直直地、完整地朝她而来。

    直到现在,他与崔波,也仍是两个人。

    陶采薇第一次接收到他这般汹涌的爱意,她喃喃道:“你是……”

    崔鸿雪目光柔和下来,静静地看着她,要将她新婚之夜的柔软面容牢牢刻进脑子里。

    “是我。”

    陶采薇始终仰视着他,似乎是消化了很久,又看了他很久,直到确定得不能再确定了。

    可紧接着而来的,是一种令人十分难堪的情绪。

    她的摇摆不定、她的背信弃义,全都落进了他的眼里。

    她不在意自己不好的一面被崔鸿雪知道,但她不能接受自己与崔鸿雪密谋的那一切被崔波知道。

    崔波一直都是一个心底善良的人。

    他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不,我是个骗子。”

    陶

    采薇眼眶开始发红,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他直直看着她:“你把我看清楚了,陶采薇,是我先骗了你的,对不起。”

    他不想给她太多的时间去东想西想,要自责也好,要生他的气也好,总归都不能扰了他的洞房夜。

    他重重吻上来的时候,陶采薇先是震惊,后来她一直推他,一直推,那些皮肤的触感让她彻底明白,崔鸿雪和崔波,就是同一个人。

    崔鸿雪吻了她很久,直到两人都再也喘不过气才放开。

    他说:“陶采薇,你是我的。”

    陶采薇说:“是,我是你的,但不是现在了。”

    她还记得自己在溪川的时候怎么祈求他的,她当时几乎已经认定了要他做她的夫婿,可他从始至终没表达过任何态度,他走得干干净净、无声无息。

    让她觉得他对她没有丝毫的眷恋。

    他撞进她因愤怒而变得通红的眼。

    “我对你太失望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实话呢?”

    崔鸿雪伸手抚摸她的脸,却被她一把挥开。

    他说:“我没想过我会回来,我以为我会做一辈子崔波。”

    陶采薇冷哼一声:“崔相大人,你现在可真风光啊,你觉得我会信你要做一辈子崔波吗?”

    崔鸿雪转身从桌上倒了两杯酒过来递给她:“先把交杯酒喝了,有气等会儿再生。”

    陶采薇以为会等到他像以前那样卑微认错,直到手里被强塞了一杯酒才意识到,崔鸿雪可不是崔波了,他动作强硬不容拒绝,他直接拉起她的手,使她被迫喝下了这杯交杯酒。

    但是她的反抗也并不激烈,不是吗?

    陶采薇会出于一种理智的选择嫁给全修杰或者崔鸿雪,自然也会出于另一种理智的选择,和崔鸿雪完婚。

    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以往事情的清算权不在她手上,在她的上位者——夫君的手上。

    崔波是她的男仆,崔鸿雪可不是,崔鸿雪对她而言,占据十足的高位。

    他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在这儿等我,我出去待客,很快回来。”

    又是一句不容拒绝的通知,或者说,是一句指令。

    看着他远去的脚步,陶采薇扯开嘴角笑了两声,以为她会生气?以为她想继续质问他?

    实际上她刚刚问出的那几句已经极其不聪明了。

    崔波变成了崔鸿雪,那她对他的态度自然也要变一变了。

    她的夫君可是,崔相大人啊。

    依她看,她父亲的官职也该往上升一升了,陶金银的官职,也该有个着落了。

    再为她母亲要个诰命,应当也不难,毕竟那一位,可是崔相大人啊。

    她就这么端庄地坐在床边,等着她的新婚夫婿回来。

    陶崔两家的合体,这其中的意味,可不是区区小情小爱能够概括的。

    崔府是请了许多宾客来的,陶金银也在此,他看到崔鸿雪的长相后,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

    崔鸿雪朝他温和地笑了笑,把陶金银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弟弟,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崔鸿雪一把将他拉住,大手扶住了他的肩,陶金银感觉自己被一道强有力的臂膀推着往前走,背后是十足的安全感。

    “来,我给你介绍介绍大家。”

    崔鸿雪就这么把他给推到了人前,面前都是官场的老前辈,此时都在上下扫视着他。

    像陶金银这样的资历,被人打量是常态,但背后一直有只手牢牢推着他:“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妻弟,也是今年会试榜首,今后还劳烦各位帮忙照看。”

    那些人精全都换了个脸色:“崔大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在您面前,贵妻弟自然是一路高歌、平步青云,哪还用得着我们帮忙。”

    陶金银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崔鸿雪推着他凑他耳边说道:“少做点小动作,别丢我的脸。”

    陶金银顿时立住了,两只手牢牢放在腿旁,什么动作也不敢做。

    崔鸿雪道:“崔某也是仰仗各位,往后在官场,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他拎着一壶酒,另一只手拎着陶金银,带他走到哪儿敬到哪儿。

    陶金银自从入京以来,朋友虽然交得不少,但都是些小孩儿,直到今日才总算认识了些大人物,京城里的整套官员系统都让他大概了解了。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哪个部门有实权,哪个部门无足轻重,要办事得通过这些系统弯弯绕绕几个圈子,找谁最有用,陶金银一天之内全弄清楚了,整个脑袋豁然开朗。

    读书人最容易陷入的一个误区便是,以为自己书读得越好,策论写得越好,官场里就能混得越好,事情也能办得越漂亮。

    陶金银一直害怕自己入官场以后露馅,每天恶补功课。

    但实际上,科举考试只是一个敲门砖,决定了哪些人能入官场,进来以后所要用到的东西,可全然跟书本上那些知识无关了。

    就比如全修杰是有大才,区区一件以商止战的小事,随随便便就能写出一大篇方案出来,可到实际执行的时候才知道,这一条线上所有人都等着从中谋利,从这条商路中赚到的钱,又要经过层层剥削才能进到国库里,正因如此,全修杰从一到河首府开始,就没有打算认真做这件事。

    为官之道嘛,给皇上交上一份看得过去的答卷就行。

    陶金银今天一天所学到的东西,比读一年书还有用。

    崔鸿雪便问他:“那你说,皇上这次又派全修杰到河首府去搞以商止战,他这次会认真办吗?国库最终能充盈起来吗?”

    陶金银道:“光是我们陶家的资产,就够充盈国库的了。”

    崔鸿雪闭了闭眼,这两兄妹我问东你答西的本领一模一样。

    “你只需要回答我问你的问题就是,这是官场第一课,说话要讲逻辑,不要说不相干的事情。”

    陶金银这才从他那些跳脱的思绪中回神:“哦,好的,崔先生。”

    “我觉得全大人是个好人,他应该会认真办吧。”

    崔鸿雪捏了捏眉心,刚讲过的答案他都不记得。

    “官场行为准则,说话做事都要讲逻辑,不要光是你觉不觉得的,难道你写策论也这么写吗?你觉得某个论点是对的所以是对的吗?”

    陶金银被崔鸿雪说得抬不起头,今天光是了解那一张张官场里的人脸就已经够他头疼的了。

    “崔先生,你还是直接告诉我答案吧,我不知道。”

    崔鸿雪深吸了一口气:“你记住这条为官之道,盛世为国为民,乱世保全自己。”

    与当初那位冒着漫天飞雪在宫门前痛斥庄时的阁老,说的正好相反。

    陶金银似懂非懂。

    崔鸿雪又道:“当今皇上治下政治清明,正是做官的好时候,即便是全家也不必缩头只顾保全自己了,全修杰此番前去,必会大展拳脚,做出一番实绩。”

    陶金银眼睛越来越亮,崔先生就是不一般,这番话一说出来,既拍了皇上马屁,又表露了自己的态度,还顺便夸了今天刚跟他当街抢婚的全大人一把。

    看着他在那儿眼睛放光,崔鸿雪冷冷道:“弟弟,你听懂了吗?”

    陶金银用力点了点头:“我听懂了!全大哥这次去河首府,会赚好多好多钱回来。”

    第089章 洞房

    崔鸿雪被他哽了很久, 他决定今日就先到这里。

    “我还得回去跟你妹洞房,你自己玩儿去吧。”

    陶金银愣愣看着他离去的轻快脚步,大脑才突然回过神来, 等等,崔先生就是崔大人, 那他妹岂不是,要高兴疯了!

    开什么玩笑, 那可是崔鸿雪!

    以他这个简陋的小脑袋瓜来看,崔波要是能跟崔鸿雪结合到一块儿, 对他妹来说那简直就是仙品!

    一想到这里陶金银就搓了搓小手手,好想

    跟上去看看。

    就他妹之前那副恨不得天天挂在崔波身上的劲儿,现在还不得对着崔大人流口水呢。

    嘿嘿,真好啊, 崔波就是崔大人,陶金银是真心为他妹感到高兴。

    他偷偷摸摸溜到了他们的院子里,此处无人,还真给他溜进来了,白日里宴席上的客人都走了,就剩个陶金银还留在崔府。

    接下来一幕让陶金银瞪大了眼,他竟然看到!他妹!在帮崔大人脱鞋!

    这是她能干出来的事儿?

    不光如此, 陶采薇脱完了鞋还帮崔大人盛饭, 他们的饭桌上摆着满满一桌子酒菜。

    他看到她妹露出了有史以来最温柔的微笑,给崔大人捧了一碗汤。

    笑得那叫一个瘆人, 不敢再继续看下去了, 陶金银甩着腿就跑了。

    这边崔鸿雪一从外面进来, 就看到床边上坐着的小姑娘给他投来了一个微笑,他额角抽了抽, 印象里陶采薇笑起来可不是这样的,咧着嘴露出两排大牙板子还差不多,哪有现在这么温婉可人。

    崔鸿雪叹了声气,坐到她身边去,准备好好给她解释一番,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小姑娘再伤心了。

    事已至此,他庆幸自己选择了回来,爱人穿着一身嫁衣就坐在他身旁,这样的结局已是再圆满不过的了,至于其他的问题,便都是小问题了。

    真好啊,金朝国泰民安,坐皇位的是他扶持了多年的皇子,除了空荡荡的崔府以外,他似乎再说不出对人生有任何不满的话来了。

    直到他身旁的小姑娘,突然抽出她的手,蹲下身给他脱起了鞋。

    她说:“大人先把鞋脱下来吧,这样会舒服一些,妾已在隔壁备好了热水,大人要不要先喝完热汤,再去沐浴。”

    说完这话,他的鞋也已经被拔了下来,那小姑娘拔鞋的时候还费劲儿稳了稳身形,不然就要一屁股墩坐地上去了。

    她将他的鞋整齐放好,又起身走到桌边去给他盛汤,当那一碗用白瓷盛着的金黄色的鸡汤递到他手上时,崔鸿雪伸手接过,一双眼里全是她。

    “喝吧。”

    他不敢不从命,但是,她盛汤的手好像刚给他脱了鞋。

    崔鸿雪端起碗一饮而尽,拉着她的手说道:“薇薇,我不要你做这些,你只要好好待在我身边就够了。”

    陶采薇轻轻抽出手,绕到他背后坐下,头抵在他的肩上,手指攀上他的肩来回滑动:“对了夫君大人,我看到你书房里放着帮皇上拟的诏书,你说陶金银适合做个什么官呢?”

    崔鸿雪怔了怔,一双眼变得危险起来,他翻身将陶采薇压在身下:“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就跟我说这个?”

    真是难为她忙活半天了。

    芙蓉帐里,两道深红色的身影交叠着,鲜艳又刺目。

    陶采薇僵硬地笑了笑,伸出两只胳膊搂在他脖子上,一张脸温婉又多情:“是妾做得不对,夫君别生气。”

    她这副样子,勾得崔大人再也把持不住。

    那些激情缠绵的吻里,含着他深长的叹息,唉,本来是要好好跟她解释清楚,再好好哄一哄她,再来的。

    他百忙之中伸出了一只手,将床边的帐幔放下来,将他们二人隔绝在外。

    陶采薇被动承受着一切,这一次再也不需要她求他了。

    崔鸿雪会问她:“陶采薇,现在我是京城里最有权势之人,你现在可愿意嫁给我了?”

    崔波从没相信过陶采薇爱他,陶采薇也从来没有直白说过要嫁给崔波。

    这句话的语气,像极了崔波,陶采薇难得从意乱情迷的思绪里剥离出来,她意识到,是崔波在问她。

    这位所有动作都不容拒绝的崔相大人偏偏在此处停了下来,用卑微祈求的语气对她说:“陶采薇,爱我好不好。”

    这样的卑微祈求只有一瞬间,几乎是还没得到她的回答,他便挺身而入,这是崔相大人的霸道,人已经是他的了,就算她现在不爱他,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要让崔波变回崔鸿雪,必然是有代价的。

    执掌大权的崔相大人,自然不是样样都听她的男仆崔波。

    陶采薇在一波又一波的浪中漂浮着,激荡着,她还没来得及说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她的眼角渗出了泪珠。

    他一边挥洒着汗水,一边拂去她眼角的泪,动作却无一刻和缓。

    陶采薇别过头被他晃着,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崔鸿雪就是崔波这件事还没能让她完全回过神。

    她更不知道此时的动情是为了谁,还是说,崔鸿雪就是崔波的这件事情,为他们这场春宵更添了一丝情动与暧昧。

    陶采薇天生就是一个慕强的人,崔鸿雪天生就能让她动情,在不曾言说的心底里,她愿意匍匐在他的身下,愿意任他摆弄,模样听话又乖巧。

    在崔鸿雪完全释放天性以后,他天生就是一个掌控者,一个发出命令的人。

    当陶采薇意识到自己爱上崔波,并在情动之时祈求他时,偏偏就是崔波离她越来越远的时候,原来崔波一直都是崔鸿雪,崔波看似任由她、纵容她,但实际上还是一直都是那个掌控者的角色,崔波不会对陶采薇发出命令,但他不会做任何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在陶采薇意识模糊,眼前布满水雾,浑身震颤不已的时候,崔波与崔鸿雪忽然在她心里合二为一了。

    崔鸿雪一边俯视着她,一边抽身而出,仿佛完成了一个极其轻松的任务,一种轻松掌控全局的眼神,但他说出口的话却极为温柔。

    他的动作总算轻柔下来,一只手覆上他曾经安抚过无数次的位置,凑在她耳旁温柔问道:“外面还想再来一次吗?”说出的话像是要对她进行的嘉奖。

    陶采薇绷直了脚尖,她不敢直视他的双眼,但她想得到他的嘉奖。

    她缩在用鹅绒填充的柔软枕头里的脑袋轻轻点了点,他却没立即动作。

    陶采薇抓着他手臂的手微微用力,似乎是一种催促。

    崔鸿雪不紧不慢地凑在她耳边又命令了一句:“那你说,劳烦夫君再费手帮我一次了。”

    陶采薇指尖掐进了他的手臂,头埋在枕头里,一张脸红得刺目,看在崔鸿雪眼里,一片红霞灼烧着他的全身。

    但掌控者不容许自己失控,他要一切按照他的节奏来走。

    陶采薇在崔波面前从不会这样难以诉说自己的需求,但是她现在被崔鸿雪逼着说出口。

    她的声音很小、很娇,这样的陶采薇,足以让他神魂尽失,彻底失控。

    “夫君,夫君,劳烦你了,我还想……”

    过了一会儿,陶采薇瞪大了眼,这次她迎来的不只是他的手。

    后半夜,直到看着昏睡过去的陶采薇,崔鸿雪才深刻意识到,她的年纪还不大,她远比她看上去要柔软得多,曾经那个横行霸道的小霸王,如今也能温婉柔和的躺在他的臂弯,她刚刚在他耳边的声音是那么娇柔。

    他打了一盆温水过来,细细替她擦拭身体,摩挲她腰间青青紫紫的印记,倒不是太红肿,尽管他一点也没收着力,他跟她之间,已经很有默契了,在事情开始之前,他会像以前那样抚摸她,他知道她很容易对他动情,他开始动作的时候,她已经很到位了,尽管嘴上不说,但他们一直都很默契。

    一开始他以为陶采薇会生他的气,多少会闹一些脾气,他想的是反正她已经嫁给他了,往后的日子慢慢哄就是,直到看到她一脸乖巧的模样,丝毫没有要找他算账的意思

    ,他心里失了笑,突然想起来,陶采薇才不是会耍脾气的女子,在她意识到他就是崔波的时候,恐怕心里就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最大化的利用他的资源,做她自己的事儿了。

    嫁给他已成定局,陶采薇没有生气的必要,她是眼睛一直盯着前路的女子,她要踩着他的肩膀,大步往前走。而他,也甘愿匍匐下身子,任由她踩着自己往上爬。

    爱与不爱只有不能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纠结,他们两人已经绑定在了一块儿,爱与不爱、有多爱,往后余生慢慢探询,她不纠结他骗了她,他也不纠结她如今有多爱他,反正他已是她的夫君,而她已是他的妻子。

    直到日上三竿,符秀兰和陶富贵带着陶金银齐齐来了崔府,他们两人才从床上下来。

    崔家没有任何长辈,陶采薇这个当家主母做得真叫一个轻松快活,陶家也没那么多规矩,新婚第二日,一家人整整齐齐就过来了。

    符秀兰拉着女儿的手,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了一番,看得陶采薇脸都红了,自家女儿还从没有会害羞的时候。

    她就说吧,这事儿还得跟喜欢的人做才行。

    倒是陶采薇看到符秀兰和陶富贵的脸色,有些奇怪:“爹、娘,你们看到他都不惊讶的吗?”

    符秀兰和陶富贵这才把目光挪到崔鸿雪身上,点点头说道:“惊讶,惊讶!”

    崔鸿雪当即对他们行了个大礼:“女婿给岳父岳母请安。”

    符秀兰和陶富贵受了这一礼,看他是越看越满意,瞧瞧这位生得板正的女婿,最重要的是,崔家是真清净。

    崔鸿雪当即表示:“还请岳父岳母都搬进崔府来住吧。”

    陶采薇有些惊诧地看向他,想不到他竟会提起这个。

    满金朝怕是都没这样的规矩吧,让岳父岳母住进自己家。

    崔鸿雪道:“崔府没有长辈坐镇,总比别人家差了点什么,还请二老进府,让我跟薇薇一起孝敬你们。”

    陶富贵摆了摆手:“我还得回河首府上任,总共就告了一个月的假。”

    一来一回都得花不少时间,他现在是真的得回去了。

    毕竟这个五品官职来得还是很不容易的。

    没想到崔鸿雪竟然直接说:“岳父大人,你先不用走了,我现在就把你从河首府调到京城来就行,往后咱们一家人都好好在京城待着。”

    陶富贵眼睛一亮,搓着手道:“这真的可以吗?”

    崔鸿雪这句话说得也太轻巧了,毕竟陶富贵的五品官职当初是盼了多久的消息才从全大人那里盼来,大家都很清楚,现在崔鸿雪说给他调职就能给他调职,甚至都不用请示皇上。

    只见他进了书房一趟,从里面拿出一张印有吏部调令的纸,还有自己的印章,内阁具有替皇上处理这些小事的权利,甚至都不用过吏部的手。

    崔鸿雪一人的名字签在上头已经足够。

    他垂头想了一会儿:“岳父大人,不如就让您随便做个京官吧,找个职务轻松的,不用每天去上朝,也挺风光的。”

    陶富贵一张笑脸摆出来正要应下,符秀兰又说:“还是别了,咱们全都留在京城,家里的生意谁去打理。”

    她说的也是,陶采薇虽说把大多数生意都托给了祁姐姐,但那终归是她们陶家自己的生意,一个人都不管了可还行。

    但是陶采薇也十分不想让父亲母亲离开,她想他们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一家人一直整整齐齐在一起。

    陶采薇看了崔鸿雪一眼,他们默契地没有再提那件事,就当是翻篇了。

    抛开他骗她的事情不谈,崔波就是崔鸿雪,她实在是没什么好不高兴的。

    昨天晚上的他,也确实让她很满意。

    今天的崔相大人,也没什么让人不满意的。

    崔鸿雪拿着从书房里带出来的印鉴,昨晚在他回来之前,她早已把他的书房翻了个底朝天,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出于何种目的,或许是一种知道他是崔波以后从心底油然而生的占有欲。

    就是那种,崔波现在都混得这么好了,她得在他的地盘上捣乱撒欢的感觉。

    可是他现在直观展现在她面前的只是崔鸿雪,是手揽大权的崔鸿雪,他手上的印鉴,与之比起来,陶采薇追逐了半生的东西仿佛都不值一提了。

    就在不久之前,她父亲得到的官职还足以让陶家鸡犬升天,祖坟冒青烟。

    现在这位崔相大人,三言两语就能颠覆一切。

    陶采薇道:“父亲、母亲,家里的生意有祁姐姐照看,没事的,你们就在京城留下吧。”

    她口中没说出来的话也许是:“京城里大有一片天地,家里的那些生意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陶家之前做生意一直坚守一个准则,那就是不做河首府以外的生意,只做实业,陶家开织布坊、开粮油店、开香料铺等等,挣的都是辛苦钱,实打实靠劳动换取收益的。

    但现在他们在京城了,陶采薇想起昨晚在崔鸿雪书房看到的那些东西,她想她在京城,有全新的事业要做。

    恰好就在符秀兰也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崔府到访了一位不速之客。

    陶采薇见了他,感到有些难堪,这位她从前的男仆,现在顶着崔鸿雪的皮强娶了她。

    而全大人,不对,陶采薇突然想到:“全大人,你之前就知道崔波就是崔鸿雪了吧。”

    这个事实让她减缓了一些对全大人的愧疚,并且她万分不想把自己没有嫁给某个人而归为一种愧疚,她不是一个物件儿,她没有嫁给谁也不会造成任何对某个人的损失,她嫁给谁,也不是对谁的奖赏。

    只能说一句有缘无分罢了,至于愧疚或者是亏欠,那是没有的,毕竟也没有什么道歉或还情的方式是嫁给一个人。

    相对应的,不嫁给一个人,也不构成亏欠。

    至于全大人的的确确在此事中遭受的损失,陶采薇自然有别的方式补给他。

    听到她的问话,全修杰无奈笑了笑,举起手道:“可别怪我啊,是这小子当时打死不承认,还说什么自己要做一辈子崔波。”

    崔鸿雪冷冷盯着他道:“全大人,你来我家里做什么?”

    全修杰正色道:“我是来跟你们告别的。”

    说完他看向陶家的几个人,符秀兰心里也挺不舒服的,全家当初上门提亲时也是万分真诚的,谁也没想到最后落了个这样的结果。

    陶采薇道:“你等等,我写个东西你带回河首府去。”

    符秀兰这时掏出了一沓子银票,往全修杰怀里塞,也怪他们自己,当初为了方便运输,把全家送去的聘礼全部变成了银票,她现在翻倍往全修杰怀里塞。

    搞得全修杰哭笑不得。

    崔鸿雪道:“岳母,全家不缺这些东西,您还是收回去吧。”

    瞧全修杰那样,都快要绷不住了,全大人恐怕还是第一次被人强按着塞钱。

    符秀兰收回银票,不好意思道:“那这多不好意思。”

    全修杰摆了摆手:“我没事,真的,薇薇能嫁给崔鸿雪是一件好事。”

    她当时就那么喜欢崔波,从崔鸿雪在京城露面开始,他几乎就确信自己婚事黄了。

    全修杰还真是,永远具有让所有事情变得体面的本事,哪怕眼前人正是昨天当街与他抢婚的人。

    一想到这儿,他说:“崔相大人还是先好好想想自己的事吧,你那仁义的名声从昨天起可是变得分崩离析了,现在想弹劾你的人不少。”

    崔鸿雪淡淡道:“我能回到京城来,名声便是最不值一提的事情。”

    现在这样,他已经很满足了。

    陶采薇将写好的信交给全修杰:“全大人,你将这封信交给祁姐姐,现在我陶家通往南越国的商路都是祁姐姐在照管,你此去背负着皇命,我陶家别的没有,但是可以把这条商路借给你。”

    全修杰接过信,想起了那位极其不好相处的女人,事实上后来祁凌雪已经没那么难以相处了,但因为全修杰自己的原因,在她面前很难抬得起头。

    祁凌雪现在已经变得更难相处了,她骨子里的那些礼仪教养、让人感到舒服的本事,全都已经不在了,那些能力对她

    来说已经没用了,陶采薇写这封信,便是告知她助全大人一臂之力。

    全修杰实在是没想到陶采薇会给他这个,之前的国策难以推进也有这个原因,几乎没有任何商户愿意配合,大家都知道,这里头的水深,挣到的钱是归国库还是归商户自己,很难把握。

    但陶家很爽快地告诉他,有任何需要便直接拿去用。

    至于以前的那些恩恩怨怨,三人对视时已经明了,全都一笔勾销,所有人都要朝着崭新的道路奔走。

    走之前陶采薇朝他挥了挥手:“全大人,一路顺风。”

    全修杰朝她点了点头,又朝崔鸿雪说道:“崔大人,希望你真的重新活过来了。”

    所有事情都发展得太快,几乎没人去回想,崔鸿雪从前为什么不愿意做崔鸿雪。

    他回来是因为大皇子造反而三皇子摆烂,是因为陶家危在旦夕,但所有人只会以为他回来是放不下权势、放不下她。

    在所有危机解除以后,而他仍披着崔鸿雪的皮,朝他裹挟而来的,是积年的旧痛,是无法释怀的伤心事。

    所幸陶家人的到来为这座空荡荡的府邸增添了一丝烟火气,让他来不及思考太多。

    如今已有全修杰和祁凌雪两人为陶家打理生意,符秀兰和陶富贵两人是彻底不用回去了。

    陶金银选了一个僻静的院子住下来,他时常捧着书本找崔鸿雪请教。

    崔鸿雪始终不厌其烦地对他讲授,崔鸿雪用在这上面的精力,恐怕都比在朝堂上用得要多。

    久而久之庄时向他抱怨:“崔鸿雪,你为何每次站在朝堂上,总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那些人在弹劾你呢,你没听到吗?”

    崔鸿雪耸了耸肩,看着地板:“听到了,他们说的是实话,没什么好反驳的。”

    庄时对他感到无可奈何,这人就像是个披着崔鸿雪皮的行尸走肉,人们总会在不经意间看到他眼底的厌恶。

    从他五年前从京城逃出去开始,他对这一切就是厌恶的。

    或许有人会说,他的仇已经报了,始作俑者都已经死了,但崔鸿雪心底里,并没有什么仇,他恰恰是看透了所有这一切,都是虚空的,崔家要参与朝堂争斗,那是必然会导致的结果。

    他厌恶这里乌糟糟的一切,厌恶身上猩红色的官袍,厌恶皇宫金灿灿却永远散发着一股血腥气的装模作样。

    但他却总是告诉陶金银,现在是做官最好的时候,朝廷上下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他希望陶金银能在官场有所建树,做一位一辈子风风光光、可以真正为国为民的好官。

    陶采薇在京城里开了钱庄,没有势力的人万万不敢碰这一行,崔鸿雪牵头与户部扯上了关系,往后朝廷俸禄都从陶氏钱庄下发。

    这一招可算是把陶家送到了风头上,偏偏还无人敢与之对抗。

    崔鸿雪用实际行动证明,陶家他罩着,狠狠地罩着,还要让陶家就这么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

    若要问陶家的目的是什么,陶采薇会说,做腻了河首府首富,现在她要做大金朝的首富。

    她果然成为了京城里最风光的女子,她的马车出驾,街边无人敢不让。

    别说现在街上根本没有人敢惹她,她就算是进了皇宫里,也照样没有人敢惹她。

    第090章 皇后

    京城里皆传, 崔相大人与他当街抢回去的这位妻子,真是琴瑟和鸣、从无争吵。

    可见两位属实恩爱。

    实际上个中滋味只有他们二人自己知道。

    陶采薇现在的确是不用讨好任何人了,她的那张人见人爱的笑脸如今只为崔相大人开放。

    崔鸿雪无论何时对上她, 她都是笑着的。

    除了对他温柔的笑以外,她还把崔府上下操持得井井有条, 崔鸿雪每次下了朝,她总是备着茶, 替他脱了大氅,好开展一手捏肩的功夫。

    他每次都想叹气, 拉着她的手说:“夫人,你不用干这个,就像以前那样,为夫只要你开心快乐的活着。”

    陶采薇不光不听, 还会让他看到自己头一天换下来的衣服正被整整齐齐叠在那里,上头还冒着香气。

    一转头,陶采薇正笑意盈盈地攀着他的肩,酥酥地叫了一声:“夫君~”

    她知道他喜欢什么,喜欢她怎么做,她便照着他喜欢的样子去做。

    一位刚下朝的崔相大人,一定十分劳累, 而他的妻子会为他安顿好府中的一切。

    崔鸿雪从房间里出来, 正要迈过门槛,陶采薇便立刻将他的鞋递到脚边:“夫君, 妾伺候你穿鞋。”

    崔鸿雪一把将她拉起来:“陶采薇, 你正常一点。”

    陶采薇一脸茫然:“啊, 妾做的不都是正常事吗?妾看寻常人家的妻子都是这么伺候夫君的。”

    隔得远远的正在看戏的陶富贵与符秀兰二人,对视了一眼, 实在摸不着头脑。

    崔鸿雪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将陶采薇摁进自己怀里,往她脑袋上狠狠揉了两把:“我看你就是要装怪。”

    “啊啊啊。”陶采薇脑袋晃着,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一双眼瞬时就红了:“夫君,妾错了,妾认错,你就别生妾的气了。”

    崔鸿雪咬着牙,她就是故意的,表面上看着没事,但她心里一定还生着他的气呢。

    说来说去都是他的错,他捧着她的脸,温柔摩挲着,眼睛里满是心疼,说道:“薇薇,你就还把我当成崔波就行好吗?”

    陶采薇明显是一愣,随后摇了摇头:“不行,你是崔相大人。”

    崔鸿雪一时之间分不清楚她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她到底是在生他的气才每天这样阴阳怪气的,还是认真的。

    若是他知道陶采薇心里想的什么,非得把她脑袋挖出来看看,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在他心里,他的就是她的,他所有东西都是她的,就算她要将他完完全全拆除干净,全部化为她陶家往上爬的阶梯,他也心甘情愿,根本用不着她做这些。

    刚刚在朝堂上,那些人唇枪舌战的输出的全是弹劾他的内容,说他纵容妻子娘家,包庇陶氏钱庄大肆发展,相比起来,那些说他当街抢婚的声音还算小的。

    他犹如一棵松一般站在朝堂最前端,始终不声不响,不动分毫。

    若说他剩下的人生里还有多少意义,无非就是,尽量再把陶家托举得高一点,尽量让他的小姑娘再站得高一点,看得广一点。

    她是自由而快活的,陶家的商号总有一天会遍布整个金朝大地,南越国也终会造出大船将陶家的货物运往西洋。

    那些弹劾就像是一颗又一颗的火星一般,在他这颗大树上燃不起什么火花,但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被这些火星一点一点燃烧殆尽。

    但这个时间一定会很长很长,他可是崔鸿雪。

    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各地遴选出的秀女抵达了皇城。

    各个都是地方上选出来的佼佼者,龙椅上坐着的年轻帝王,惹得许多落选女子唉声叹气。

    这天早上,陶采薇翻了个身,嘟囔着嘴起来,抱怨起崔鸿雪昨晚翻来覆去的折腾,一会儿要她背个面儿的,好像一个动作不够他发挥似的。

    她的小脸儿红扑扑的,任由安青给她洗漱打扮,安青把她头发挽成一个高耸耸的大髻,再别上一朵鲜艳的绢花,好在小姐现在的审美恢复了从前,崔相大人之前看她打扮得素净,让宫里来的那些匠人给她做了各式各样的绢花。

    陶采薇当时还想问:“你不是喜欢清冷美人吗?你不是不喜欢大胸甜妹

    吗?”

    反正她的审美最后是被掰回来了,如今走在街上,也没人敢打扮得比她更艳。

    安青替她打扮好妆容,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 ,道:“小姐如今的气色真是越来越好了。”

    当然了,权色都是养人的好东西,恰好她都有。

    就在这时,门口跑进来了一个痛哭流涕的陶金银。

    “妹妹!”

    陶采薇侧头看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木梳,长时间的身居高位也让她变得从容了许多,遇事再不像以前那般毛毛躁躁。

    “怎么了?瞧你哭成这样。”

    陶金银绝望大喊:“蒋青妍来京城了!”

    陶采薇站起身来,脸色大好,一张嘴笑起来,整张脸像一朵完全盛放的牡丹花。

    “那太好了,妍妍来之前也不告诉我一声,我现在就去找她。”

    陶金银拉住了她:“她进皇宫了,蒋青妍是这次入宫的秀女之一……”

    陶采薇愣了愣,明显是还没反应过来,但看到自家哥哥一脸难看的表情后,她才明了。

    随后她拍了拍陶金银的肩,叹了声气道:“这也是件好事,咱们应该为妍妍感到高兴,你也别哭了。”

    陶采薇坐回椅子上,一阵感慨,妍妍她,怎么会想进宫呢?

    不过一切也是有迹可循,妍妍之前就开始向祁姐姐学习才艺,那些才艺自然不是白学的,既然一开始就奔着要嫁入高门做准备,那皇宫自然是最高的高门了。

    妍妍这也算是,将一手极其普通的牌打出了最好的结果。

    陶采薇瞥了陶金银一眼:“瞧你那样儿,至于嘛。”

    陶金银为她的共情能力感到生气:“你不懂!以后再见到我小时候的玩伴,转眼成宫里的娘娘了,谁也会受不了的!”

    陶采薇噗嗤笑出声来,一想到那个画面,好像是挺好笑的。

    陶金银又抽抽搭搭说着:“再说了,再说我也是想娶她的嘛。”

    陶采薇上下扫视了他几眼,之前好像是商量过这件事儿来着,不过陶金银现在还好意思说这话?

    一个是容貌俊朗的年轻帝王,一个是至今官职都还没分配下来的黄毛,陶金银是怎么好意思的。

    陶采薇叹了声气,觉得自己还是好生安慰一下比较好:“别伤心了,哥哥。”

    陶金银看着她满脸幽怨:“你的安慰也太无力了。”

    陶采薇歪头道:“你喜欢的女人过得好,你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陶金银反驳道:“我又不是崔大人,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儿,都是有占有欲的好吧。”

    陶采薇愣了一会儿,咯咯笑起来:“你还是第一次承认你喜欢妍妍呢。”

    随后是长久的沉默,过了一会儿,陶采薇张口问道:“唉好端端的你提崔大人做什么?”

    陶金银愣了愣,整颗头往前努着说道:“哦我其实是说……崔波。”

    随后又是长久的沉默,陶采薇歪着头,犹疑着说道:“你的意思是……崔波对我没有占有欲并且他喜欢我?”

    陶金银挠了挠头:“虽然说是有点奇怪哈,但是的。”

    “你说他之前明明都走了,后面又来抢婚做什么呢?”

    陶金银耸了耸肩,凑她耳边道:“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让他改变主意的事情。”

    就在这时,崔相大人下朝回来了,陶采薇照例进行她的那一套动作。

    “夫君回来了,夫君辛苦了,妾给夫君宽衣。”

    崔鸿雪连忙退后,扯着她的手坐下,见陶金银也在此,便朝他点了点头。

    “夫君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皇上要选秀女,今日没空听我们上奏,走了个过场就散朝了。”

    陶金银耳朵竖了起来:“选秀女?崔相大人,那你可见到那些秀女了?”

    崔鸿雪摇了摇头:“那是皇上的秀女,我们这些臣子如何得见,怎么了?”

    陶金银垂下头:“没,没什么。”

    陶采薇道:“妍妍在里面。”

    崔鸿雪挑起眉头,看了眼陶采薇,又看了眼陶金银,心里有些明白:“皇上还没选定呢,急什么?又不是地方上送上来的每个人都能进宫当娘娘。”

    陶采薇皱着眉道:“那就是说,妍妍还有落选的可能。”

    陶金银眼睛亮了亮,崔鸿雪道:“怎么,你们要是不想让她当选,我去找皇上说一声就行,皇上应当不会难为的。”

    他这个臣子做得,多少是有些逾矩了,但他浑然未决,或者说,他不在意。

    至今为止,陶家的所有需求,他没有任何不满足的地方,就算现在这两个人甚至要他阻挠皇上选秀女,至于那位秀女愿不愿意,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他只听陶采薇的命令行事。

    陶采薇把视线投向陶金银,她想听他怎么说,但她不打算让崔鸿雪阻挠这件事,妍妍既然能走到这里来,必然是她自愿的。

    陶金银一下子承受着两人的目光,仿佛只要他点头了,自己这个妹夫什么也会替他做成。

    他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但凡是个男人,就不可能对喜欢的女子没有占有欲的,有这么个妹夫在,他想娶谁,几乎没有办不到的,权力要怎么用?就该这么用!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没有男人能拒绝跟皇上抢女人的威力和爽感,但他最终还是泄了气,吐出来一句:“算了吧,我祝她好运。”尽管他心里认为,在现在的陶家,蒋青妍一定会比在皇宫里过得舒心。天家哪有真正的情意。

    陶采薇微微笑着,点点头道:“嗯,我也祝她好运。”

    崔鸿雪摊了摊手:“那好吧。”

    他全程并没有过多的思考,如果他们俩真的要他去阻止的话,他真的干得出来。

    庄时今天又说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他告诉庄时:“从回到京城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他这一辈子,再也不是为自己而活的了,之前为庄时登上皇位,现在一心为陶采薇。

    在这个地方,他几乎不能获得片刻内心的安宁。

    崔家亡魂一直在侧,告诉他他违背了在祖宗面前的誓言。

    朝堂上的隐形纷争也在时刻提醒他,在这个地方,人永远没有十足的安全,他只能尽力的,多挺立一段时间。

    有些隐晦的局势一直压在他心底,他每天看似站在朝堂最前端,实则是站在刀尖上。

    背后是无数想要压倒他、跨越他的人,而他身前唯一的靠山只有庄时。

    他是拥护皇帝上位最大的功臣,同时他也是功高震主的那一位。

    可是路已经走到这里了,婚也已经抢了,尽管他十分厌恶皇城里所有的一切,但他还是要挺立着,为他的小姑娘支撑起她最喜欢的权势。

    只要每次看到她站在灯火辉煌的城楼上心满意足的笑意,他就十分满足了。

    符秀兰时常在府里组牌局,原本空荡荡的崔府,现在也逐渐热闹起来,每天都是热火朝天的声音。

    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也挺好的,他觉得。

    陶家人喜欢围在一块商量:“今天晚上做什么吃?要不要去尝尝新开的那家酒楼。”

    以前是他们自己商量,现在见到崔鸿雪来了,便拉着他一起商量。

    他就亲眼看见刚刚还叉着腰侃侃而谈说要弄一头藏香猪来烤着吃的陶采薇瞬间熄声,转而上前挽着他的手道:“夫君想吃什么,我吩咐他们做。”

    崔鸿雪抽出手道:“你不是想吃烤猪吗?”

    陶采薇摇摇头:“京城里弄不来藏香猪,倒是这边的羊肉还不错。”

    崔鸿雪便道:“那就弄只滩羊回来烤着吃。”

    陶金银道:“不行,滩羊适合炖煮着吃,汤鲜味美。”

    陶采薇瞪了他一眼:“不行,就要烤着吃。”

    符秀兰道:“好了好了,一部分用来烤,一部分用来炖就行了,有什么好争的。”

    陶家人搬来京城总共还没多长时间,却已经把这一个地带的美食摸了个清楚。

    崔鸿雪便道:“那我这就出去弄一头滩羊回来。”

    庄时去当皇帝以后便不再做香料生意了,陶采薇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他的这条线。

    她本来是看不上这条香料线的,挣得不多,一条商路还得跨越南北两头,全是因为她自己想吃,所以才保留了下来,至今赚的钱还得分出一部分去充盈国库。

    对于皇上连这点收益都还看在眼里的做法,陶采薇也挺无奈的。

    陶家势大,不光势大,钱还多,世人皆

    知。

    或许不知不觉间,整个陶家和崔鸿雪的组合已经成了大多数人的眼中钉。

    但这些事情崔鸿雪从不让陶采薇知道,他要她尽可能的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没过多久,一个惊呆众人的消息从皇宫里传了出来。

    皇上从这一堆秀女里选出了属于自己的后宫班子,各个品级皆有,最受人瞩目的应是皇后之位,这个皇后之位却被偏远县城的蒋姓女子拿下。

    皇上没说别的,只说这位蒋姓女子“品德出众、才情俱佳,当为皇后”。

    听到这个消息,陶金银感到一阵难受后松了口气,心里高兴。

    陶采薇怔了一会儿后,大笑起来:“我就知道祁姐姐出品必属精品。”

    竟能将本来平庸得不能再平庸丢进人堆里都找不着的妍妍送上皇后之位。

    当年要不是老皇帝一直没死,谁也不知道老皇帝还要在位多久,祁家必定也会让祁姐姐走这条路,现在师父当闯荡江湖的侠女去了,徒弟照样能当上皇后。

    陶采薇嘴角咧着一直放不下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一时之间,铅兴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都被讨论疯了,这地方出来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厉害,先是在大街上让全大人和崔大人当众抢婚,后又直接出了个皇后。

    铅兴县这地方,必然有什么奇特之处。

    若他们好奇真的举家搬去了河首府,就会发现,曾经京城里人人称赞的才女祁凌雪,如今在跑江湖。

    说到祁凌雪,实际上她已经在南越国到河首府之间往返过多次了,期间承运过不少货物,给陶家挣了不少钱,当然她自己也能分到不少。

    她现在已经可以完全不回自己家去了,她如今有自己的宅子,还有自己的镖局和镖师团队,就这一个团队,已经可以护她来往安全。

    全修杰来的时候,直接找上了她,她其实是不太乐意待见他的,京城里的事情她高低也听说了一些,这个全修杰看上去还蛮可怜的,被发配到河首府来,看样子皇帝是打算让他在这里长久地待下去了,一想到这儿,祁凌雪难免心软。

    她两手环抱在胸前,一只腿直接抬起来放在台阶上:“说吧,找我什么事。”

    全修杰从怀里掏出那张陶采薇写给她的信,心底暗道,幸好陶采薇给他写了这么一封信带上,否则他跟这位祁小姐还真不好打交道。

    祁凌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她眉毛挑起来伸手接过,三两下将信打开看起来。

    全修杰看到她一双罥烟眉倏地皱起,尽管在外奔波了数月,但祁凌雪的一张脸仍是未染风霜的模样,雪白色的皮肤在阳光下直直发着光,丝毫不觉得自己正被烈日炙烤着。

    祁凌雪看完信,把信纸拎在手上抖了抖收起来,抬眼看他:“我知道了,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没有一句废话,全修杰几乎是在来到河首府见到祁凌雪的一瞬间,就进入了公差状态,没有叙旧,没有交流关于两人旧友的那些杂事。

    他们就像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祁凌雪转身步入了属于她的事业里,而全修杰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从储存着各类货品的一整排仓库开始看起,祁凌雪全程没有一句废话,而全修杰被迫快速地进入状态,听她介绍这里的一切。

    他来不及思考这位之前还藏在深闺里拨弄琴弦的女子如今世故又聪慧,她的言辞犀利而有力,总能用最短的语句道破问题关键,她在库房和码头、各路负责人交杂的这样复杂的环境中游刃有余。

    祁凌雪在简单给他介绍完之后,转场到另一侧时的步伐从容而稳健,说起她正在做的事业时,她的目光很坚定,她那充满力量的内心似乎随时要跳出来,全修杰深受感染。

    来不及思考太多,他只能快速调动自己的大脑,好跟上她的节奏。

    “明白了。”

    他是背着皇命来的,在祁凌雪的一番讲述中,他心里也燃起了烈火,入仕已久,他自有一套为官准则,但到了这里,他察觉到,这是他大干一场的最好时机。

    “我现在在负责南越国港口造船的事情,有了船,货物就可以销往大洋彼岸。”

    全修杰点了点头,又道:“可是港口是南越国的,我怕咱们最后掌控不到位。”

    祁凌雪侧头笑了笑:“那就要看你的了,全大人。”

    全修杰脑子里炸了一下,说了这么久的话,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用不那么严肃的语气说一句话,甚至还笑了一下。

    他又听她说道:“我代表的是陶家,是商户,而你代表的是朝廷,金朝的威名足以震慑南越国,看来咱们俩注定要一起来办成这件事了。”

    当今圣上是仁义之君,自然做不出攻打南越国这样的事情,但是足够威慑他们了。

    全修杰还未反应过来,祁凌雪已经拉起了他的手,用很江湖的动作跟他碰了一下,意思是已经与他达成了某种协定:“一起干活吧,全大人。”

    说完又风风火火干别的去了,全修杰感受着手掌上的余温,忽然怅然一笑,后来他将一身端正官袍换下来,穿上了像祁凌雪那样的一身短打,跟随在她身后,游走于市井之间。

    这里与京城,已是两个世界。

    她甚至没问过他一句,怎么一个人灰溜溜从京城回来了,陶采薇他们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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