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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1章 Chapter·81

    榕城市警局会议室里, 气氛静的可怕,以郭宁江为首的警局众人共同注目着那位站在投影荧幕前伫立良久的老人。

    荧幕上,同样的内容已经播放了两遍,可老人的目光却始终不肯移去, 阮薇看到了老人逐渐微颤的双手, 时光在这一刻破茧,老人回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些痛苦的不眠之夜, 他从不曾忘记那些失踪者家属痛苦、心碎、失望的双眼, 他以为自己今生或许都要抱憾而终了——有老伙计已经去了,临走前一群伙伴儿都去看他, 不知谁无意提了一句,众人缄默, 一群历经沧桑, 品味过人性极恶极善,游走生死数十年的铁血汉子们竟然都红了眼。

    他们是愧疚的, 直到今天,有人告诉老人,二十七年失踪的那枚红色蝴蝶结发卡找到了。

    老人最后的目光终止在那枚红色蝴蝶结发卡上, 二十七年过去了,上面原本鲜艳美丽的红色已经凋零,唯一不变的是那敲击在他心门上,回响数十年、冤屈与绝望的低语。

    “是的, 这就是柳红梅的发卡。”老人的声音仿佛利剑划破时空,他始终没有忘记,二十七年前, 他在照片上看到柳红梅穿着新装,带着那枚鲜艳的红色蝴蝶结发卡的娇艳模样。

    那时候拍照还是一间稀罕事, 所以柳红梅拍照前特地打扮了一番,她的生命就定格在了最美的那一刻。

    “你们抓到他了?”老人又激动地问。阮薇与郭宁江默契地对视一眼,两人心中皆是五味杂陈。

    这算怎么一回事呢?他们只是去调查时有仁而已,就这么意外地破获了一起几十年前的连环失踪案?所以时有仁的父亲时鹏辉,他真的就是二十年前那些失踪案的凶手?

    所以他们应该怎么告诉这位前辈,案子的破获只是一个意外,即使找到凶手他们也无法为那些失踪的女孩儿声张正义,因为凶手已经死了。

    老人该怎么面对着这样的结果,他们又该怎么面对那些女孩儿呢?这份迟到二十七年、意外来临的“正义”真的足以告慰那些失踪者吗。

    最后还是作为队长的郭宁江站了出来,他让所有人都离开,只留下他与老人,阮薇等人还没走远就听到身后的会议室传来老人愧疚的恸哭。

    “没想到这个案子会是这样的结果。”李平威难受地说道,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谁闷锤了一拳。

    “所以时有仁杀人都是因为他的父亲时鹏辉吗?这样的话他算不算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受害者?”王树同样感慨地说道。

    “我觉得很有可能,时有仁一定就是因为受到时鹏辉的影响才会变成杀人狂魔的,只不过时有仁和时鹏辉不一样,他还留有些许的良知,所以在杀害了祁生宁之后他开始后悔,他知道自己被影响得太深,他已经穷途末路无法回头,所以他决定了结时鹏辉,并且向当初网瘾学校里那个虐待他的恶魔复仇!”

    王树与李平威聊得投机,他十分赞同李平威的想法,两人又走了老远才发现阮薇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他们赶紧又调头跑回去跟住阮薇。

    “阮队,怎么了?”见阮薇在原地发呆,李平威关心地问道。

    阮薇眨眨眼,无数的线索在她的脑海中纠缠,此时此刻,已知的所有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真相,可难以言说的,阮薇总觉得这样的真相似乎有什么矛盾,就像只差一个格子就能拼好的魔方,似乎就要大功告成,可事实上想要纠正那个错误的格子就需要推倒一切全盘重来。

    “李平威,沂川市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李平威闻言摇摇头:“我们已经通知沂川警方了,他们也紧急派遣了警力去保护杨永平,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妈的!杨永平那种王八蛋,我们竟然还要去保护他!”王树忍不住骂出了声,阮薇没有怪他,李平威甚至想给他鼓个掌。

    “你再去通知一下沂川警方,抓捕行动尽量小心点,留下活口。”阮薇神情严肃,她十分少有的用命令语气说道。

    “好!”李平威心里是有疑惑的,他不知道阮薇为什么这么重视时有仁,不过既然这是阮薇的吩咐,那他就一定照办!

    阮薇随后独自离去,她的目标很明确,前方就是鉴证科,她需要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

    “在时有仁家里发现的监控有调查结果了吗?”阮薇一到便开门见山,她一直挂记着这个在时鹏辉房间里发现的监控,然而当时他们并没有在监控里发现任何录像,大约是被时有仁删掉了,所以监控才被送到鉴证科进行修复还愿。

    一位技术员起身为阮薇递来了一份报告,看着报告阮薇有些傻眼,技术员同时也为阮薇解释道:“这个监控是时有仁新装的,所以我们修复了以后只发现了两段录像,一段是从监控安装好到那天晚上十一点五十分,这段监控里时鹏辉还是活着的,然后监控就突然断档了,随后再次恢复就是次日的三点以后了,可那时时鹏辉已经死了,至于最后的影像有点奇怪,阮队你要不要亲自看一下。”

    阮薇皱着眉,她一边看着报告一边试图理解技术员的话:“你是说时有仁安装了这个监控,就在他杀害时鹏辉的前一天?”

    技术员点头:“是的,我们已经联系过出售这个监控的商家,他们确认了安装的时间,就在时鹏辉遇害的前一天。”

    “所以时有仁是想录下自己的罪行吗?那监控又为什么会断档呢?时有仁后悔了又关掉了监控?”阮薇愈发困惑了。

    “起初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们有个同事也住在犯罪现场的那个片区,他回忆起时鹏辉遇害的那一天他们的片区正好停电了,这一点我们也和供电公司联系过,确实有停电这件事,而且时间也和监控的断档吻合。”

    阮薇气得连报告都没心思看下去了,她难以置信地吐槽:“这么巧?”

    技术员也一脸苦笑,虽然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阮薇也不得不接受,她只能另外问道:“那你刚才说监控最后的影像有点奇怪,那是什么意思。”

    技术员想要说什么,自从看过监控以后那种怪异的感觉就萦绕在他心头,可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形容不出来的,他只能带着阮薇来到电脑前并为她调出了那段监控。

    监控里右上角的时间显示着3:00的标识,随后黑白的画面亮起,阮薇第一眼看到仍是时鹏辉可怖的死状,随后她注意到了倒在时鹏辉床前的时有仁。

    时有仁怎么会晕倒在这里?之所以判断时有仁是晕倒,那是因为阮薇猜想,再怎么样的变态也不会在弑父以后选择睡在死者的床前吧,况且还是睡在地板上。

    技术员帮阮薇拉动了进度条,时间很快过去二十多分钟,时有仁逐渐醒来,他缓缓地站起身,先是背对着时鹏辉的尸体,随后他缓缓转身,阮薇无法看到时有仁的表情,但仅从时有仁紧绷战栗的身体阮薇就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半晌,时有仁离开房间,监控又持续了一会儿,录像就这样结束了。

    怎么会这样呢?阮薇不解,她终于明白技术员所说的“奇怪”的含义了。确实太奇怪了,因为时有仁所有的神态和动作无一都不在表明,他是第一次见到时鹏辉的尸体,那样的情绪她甚至感同身受,就像那天当他们破开大门,所有人都第一次见到时鹏辉死状时的反应。

    时有仁在演戏吗?可阮薇知道,那样战栗的肩膀,那样惊吓的神态,时有仁并非演员,普通的演员也演不出这样的情绪,更何况时有仁并没有演戏的必要,所以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呢?

    一瞬间,阮薇愈发确定,她心中的直觉是对的!一定还有什么隐情是他们没有发现的!真相绝对不止如此!

    阮薇拿出手机,她准备给李平威打电话,转身却看见李平威疾跑而来。

    “怎么了?”阮薇瞧着还喘着粗气的李平威问道。

    李平威咽了咽唾沫,他把手上的一封信递给了阮薇:“阮队,又有新情况了,刚才祁生宁的父母来到警局把这个交给了我们。”

    “这是什么?”阮薇接过信打开了信封。

    “时有仁的自白书!和这封信一起的还有一张贴了密码的银-行卡!”

    阮薇闻言赶紧加快了速度,展开信纸,映入眼帘的是一手俊秀的钢笔字:

    致祈父祈母:

    无颜面对二老,生于囚穴缚于血脉并非我的意愿,害及无辜实在该死,我每日苦痛懊悔也难抵二老剜心之痛,纵使拆筋剥骨也无法偿还,本应跪俯请罪,可尚有怨结未了,只能作此下策,事后了断余生,必将还二老还世间一个清楚明白。

    ——罪人无仁。

    “阮队……”

    李平威的轻唤才将阮薇从书信里唤醒,她看着李平威递过来的纸巾这才发觉她的脸上竟不知何时挂了一行清泪。

    “阮队,你没事吧。”李平威担心地说道。

    阮薇擦着眼泪,她呓语般地喃喃,一定是她做得还不够好,真相一定不是现在这样的,阮薇不相信,她也不想接受。

    再给她一点时间吧!她一定会查出所有的真相!

    阮薇抬起头,她的思想仿佛能够跨越时空,仿佛时有仁真的听到了她的呢喃。

    ————

    沂川市。

    见杨永平走进别墅,张倩等人都跃跃欲试准备开始计划,然而他们这才发现,整个计划的核心——时有仁似乎有些出神。

    “怎么了?”

    时有仁仿佛午夜梦回般惊醒,一种怅然的情绪萦绕在他的心头,他看着众人温柔地笑笑。

    “动手吧。”

    时有仁温柔地说道,就像一次眨眼,一个呼吸,就好像——他们并不是去杀人一样。

    第082章 Chapter·82

    “这封自白书真是时有仁写的?”张忆安看完自白书以后神情凝重地问道,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但阮薇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和你一样觉得震惊,起初我震惊于时有仁的残忍,所有的线索都证明他杀害了祁生宁, 然后我们就发现了时鹏辉的尸体, 我们都以为时有仁是一个杀人成性的恶魔,然而最终事实却告诉我们, 时鹏辉才是那个真正的魔鬼, 还有现在的这封自白书,我真的看不清时有仁了。”

    张忆安温暖地握住阮薇的手, 阮薇杂乱的心绪平复不少,同时张忆安的目光再次回到自白书上:“如果单纯分析时有仁的这封自白书, 他的意思是他之所以犯下杀害祁生宁的罪行是因为他是时鹏辉的儿子, 所以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时鹏辉对吧。”

    阮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没有给予张忆安答复, 张忆安便继续讲了下去:“根据目前的线索,我分析时有仁很有可能患有严重的心理问题,甚至已经产生分裂型人格障碍, 一切的根源也许要从时有仁的童年说起,拥有这样一个父亲,时鹏辉对时有仁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甚至一切都有可能是时鹏辉故意为之, 后来时有仁发现了真相,发现了时鹏辉的秘密,所以他杀害了时鹏辉。”

    “所以他才要在时鹏辉的卧室安装监控吗?因为一直以来犯案的都是他的负面人格, 他的正面人格已经预感到了负面人格对时鹏辉的杀意,所以时有仁才安装了那个监控想要录下一切?”

    阮薇接着张忆安的话继续说, 可说完两人就沉默了,连张忆安这个发起人都对分析出来的结果不置可否,他便岔开话题:“对了,那个监控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吗?”

    “我去问过了,”阮薇一脸苦笑无奈地说到,“监控是在时鹏辉遇害的前一天刚刚安装的,可时鹏辉遇害的时候正好那个片区停电了,所以监控根本没有拍到东西。”

    “这么巧?”张忆安的声音都拔高了两个调。

    “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阮薇的思绪再次飘逸,她多希望能面对时有仁,也许她就能阻止时有仁!一切还不晚,她相信真正的时有仁一定是善良的,也许他还可以得到拯救,只要他还没有杀害杨永平。

    ————

    “动手吧。”

    时有仁望着杨永平的身影消失在别墅大门里,他不禁回想起了五个月前第一次跟踪杨永平来到这里的情形。

    因为知道自己的丧尽天良,所以杨永平的身边始终环绕着七个保镖,这就是从前那些试图复仇的孩子失败的原因,因此时有仁知道自己需要等待。

    就像捕猎的美洲狮,隐藏在草丛里,像是幽灵一样地潜行,直到能够一击毙命的时机前,美洲狮绝不会轻举妄动。

    而当时有仁发现,从五个月前开始,杨永平每个月都会来到这间别墅,而每次这个时候他仅仅只会携带两名保镖时,时有仁就知道,机会来了。

    为了打听消息完善计划,张倩甚至成为了杨永平司机的邻居,依靠着时有仁给予的信息,张倩很快就和杨永平司机的妻子成为了朋友,由此时有仁才知道,原来杨永平每个月都会去那个别墅是因为他的老婆谢英红和他分居了。

    谢英红爱上的是那个风度翩翩医生杨永平,杨永平也深爱着她,于是在他猛烈的追求攻势下,谢英红很快就沦陷了,爱情的魔力使她忽略了杨永平身上一些怪异的地方,直到那次她看见了那个复仇的孩子。

    那个孩子至多不过十八岁,他血红的双眼仿佛是要炸裂一般,龇牙扭曲的面孔诉说着他对杨永平的仇恨,即使他被四个保镖死死按住但他也仍然没有放弃挣扎,那时谢英红才在地上那把菜刀的倒影里看清了杨永平的真面目,所以即使她已经怀胎八月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杨永平。

    可杨永平没放弃,不仅因为他放不下谢英红,也是因为谢英红肚子里的孩子——那是他的儿子。

    谢英红对杨永平拒之千里,杨永平就只能每个月去看望她和孩子一次,谢英红厌恶他身边的那些人,他就让仅剩的两个保镖也换上了便服。

    “真是个‘善良’的好父亲呢。”张倩把打听到的这些消息告诉时有仁时嘲讽地笑道。

    时有仁很安静,像是一尊沉思的雕塑那般。

    “有仁?”

    张倩唤醒时有仁,时有仁露出微笑,可他眼中却闪过悲伤的光芒:“我想到计划了。”

    计划是这样的,虽然只剩下两个保镖,但想要不动声色的控制他们也不是简单的事,何况还有一个司机,该怎么在不惊动杨永平的情况下控制住三个成年的男人呢?

    时有仁得知杨永平的司机竟然患有花粉过敏症,那时他终于想到了完美的计划。

    计划从他们派出一人开车经过他们时停下借火点烟开始。

    时有仁特地选了一款价格不菲的香烟,于是当司机和两个保镖接到香烟时,三人立即迫不及待地也点燃享受起来。很快地,司机就感到了喉咙的不适,他的舌头开始胀大,所有裸露的皮肤都开始冒出红斑,起初是星星点点,随后连成一大片,模样可怖。

    借着送司机去医院的由头,递烟者还成功带走了一个保镖,只剩下另一个保镖在原地等待杨永平。

    一切都如此顺利,剩下的那名保镖重新享受起那根昂贵的香烟,直到冰冷的刀尖抵住了他的后腰。

    “把衣服脱掉。”

    时有仁的目光从未离开那栋别墅,和被吓得瑟瑟发抖的那名保镖不同,他始终从容而平静,因为他知道一切的终结就要到来。

    ————

    榕城的暴雨来得十分突然,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轰轰烈烈的雨水仿佛是要洗涤这个世界,路边的树木都被大雨打得颤颤巍巍,阮薇靠着车窗听着微弱的雨声有一种车内是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今天早饭你就没好好吃,我们去吃粉蒸排骨吧,就是你喜欢的那家。”张忆安开着车说道,前方雨刷不断地工作,可大雨就像没有尽头那样令人绝望,反复来回的雨刷像是在经受一种酷刑。

    “阮阮?”阮薇没有回应,张忆安便唤起了她的昵称——只属于他的名字。

    “沂川市还没有消息对吧。”

    阮薇一开口张忆安就蹙紧了眉头,虽然他们所有人都无比关心时有仁这个案子,但只有阮薇是真正沦陷进去的那个人。

    “阮阮,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你这么在乎时有仁这个案子吗?”张忆安听李平威说了,阮薇第一次看到时有仁的自白书时竟然掉了眼泪,这实在不寻常,他有些担心阮薇。

    阮薇坐正后看向张忆安,她看到了张忆安眼里的关切,心底涌起一阵暖流,于是她没有遮掩:“如果我跟你说,我和时有仁产生了一种共鸣,你相信吗?”

    “共鸣?”张忆安并不吃惊,因为他相信阮薇,只是他的神情愈发严肃起来。

    “对,一开始我也只觉得时有仁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狂徒,直到后来出现的那些疑点让我开始重新思考时有仁,最后是时有仁的那封自白书。”阮薇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一下,她的脑海中回忆起的是当初那个同学会,其实只差最后一步,只需要最后一步她就可以送走那些人,“我感觉到了,时有仁在挣扎,他渴望得到拯救的,只是他走到了悬崖的边缘。”

    “我经历过,所以我明白,我该怎么做?我能做什么?我该怎么帮助他?”

    阮薇询问张忆安,她渴望得到答案,汽车忽然停住,前方是一个漫长的红灯。

    张忆安终于可以转头看向阮薇,阮薇这时才发觉他脸上的泪痕,猝不及防地,张忆安吻上了阮薇的双唇。

    阮薇尝到了一点苦涩。

    为什么,为什么张忆安会哭泣?阮薇知道答案的,对,她一直都知道,所以她才爱上了张忆安。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张忆安能体会到她的内心,为什么他总是可以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分担她的痛苦?

    “张忆安,我认识你的对吗。”

    终于,阮薇可以确定答案了。

    张忆安注视着阮薇,他早知道这一天会到来的,从他靠近阮薇的那一天开始,一切就是注定的,所谓的侥幸只是他在欺骗自己。

    轰——

    一道惊雷在窗外的世界划过,阮薇的目光在电光雷声中逐渐变得清明。

    “我们去电力局!时有仁家附近的那个!”

    张忆安没有任何疑问,他只是无条件地信任阮薇,于是在红灯的最后一秒,他踩下油门并转动了方向盘。

    为什么?为什么时有仁会安装那个监控呢?

    他想要记录一些东西——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将会杀死时鹏辉,所以他想要记录下这一切?

    不,如果时有仁有记录一切的习惯,那他之前的犯案也该有其他的记录才对。

    所以安装的监控的目的并不是记录,而是……

    证明!

    所以时有仁才安装了那个监控!为了证明!

    证明什么?

    ——他的疑惑。

    时有仁在疑惑什么?伴随着那个惊雷,阮薇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但她同样也需要证明!

    这世上真的有那么多巧合吗?时有仁安装监控是巧合,那一夜的停电也会巧合?

    阮薇还无法确定,但她已经知道了,阮薇遇到张小明是巧合,但遇到张忆安却是必然。

    真相一定远不止如此!

    阮薇感到她仿佛是在与时间竞跑,窗外大雨依然瓢泼,她只能祈祷。

    再给她一点时间吧时有仁,再等等她,再等一等……

    第083章 Chapter·83

    “阮阮, 要不你先去吃点东西吧,我在这儿等着就好,现在是饭点,还不知道那个负责人什么时候回来呢。”张忆安说着便想把椅子上的阮薇拽起来, 阮薇出乎意料地十分配合, 直到她起身后,她与张忆安还相隔几步, 阮薇便一步一步凑过去, 仿佛是要两人贴上一样。

    张忆安没料到阮薇突然的举动,空气似乎也突然变得灼热起来, 阮薇就那么毫无掩饰地凝望着张忆安。

    “你饿了吗?我还有糖。”

    阮薇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她熟练地剥开糖纸, 又在张忆安复杂地目光中亲自递到张忆安的唇边。

    张忆安下意识地张开嘴, 阮薇便将糖果推了进去,食指指腹轻轻触碰到了张忆安的下唇, 仿佛也触动了张忆安的心弦。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张小明的秘密被阮薇看穿,张忆安反而感到了无比的轻松,他平静地问道。

    “大概我早就猜到了吧, 只是你不肯和我相认,我觉得张小明一定不会那么做,所以就固执地骗自己相信你的谎言。”

    “为什么突然决定揭穿我呢?”

    阮薇沉默了片刻,她摇摇头:“或许是因为你送给我爸妈的礼物, 或许是因为你住在锦绣公馆,又或许是因为我发现了你和糖果厂的合同。”

    张忆安闻言蹙起眉头,他没想到自己是因为这么低级的失误才败露的, 这令他有些不快。

    “所以张小明,你到底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呢?”

    阮薇的眼中带着玩味的笑意, 事实上她根本不在乎张忆安的其他秘密了——她爱张忆安,她也深爱着张小明。

    张忆安突然嚼碎了嘴里的糖果,他似乎下定了一些决心,不过这一切都因为阮薇发现了那位吃完饭赶回来的负责人而中止。

    “阮队长、张法医,听说你们找我?”因为阮薇和张忆安的身份特殊,这位负责人已经尽快赶回来了,他的额头上还浮着一些虚汗。

    “你好,我只是有几个简单的问题请教你,16号那天你是负责人对吧。”阮薇直接开门见山。

    “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知道,16号那天这片辖区为什么会停电呢?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那人认真回忆了一下很快便答道:“原来是因为停电的事啊,我听说了好像因为停电你们没拿到关键证据,我也很遗憾,不过阮队长,一般的意外怎么可能让我们辖区都停电呢,16号那天是因为有个工地的施工需要我们才断电的,造成了你们的困扰实在抱歉。”

    张忆安听说是因为工地施工断电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看来一切真的都是天意,那段监控视频他们是注定拿不到的,谁让一切的巧合都在同一天发生了呢。

    失望中张忆安看向阮薇,他惊异地发现阮薇似乎沉浸在了一种忘我的沉思之中。

    工地,工地。

    两个字眼像是魔咒一样徘徊在阮薇的脑海,像是一把奇怪的钥匙,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比接近真相了。

    工地……

    对!工地!

    一刹那,阮薇的眼睛里迸发出了清明的光芒!

    ————

    从时有仁换上司机的衣服坐上驾驶座开始,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时有仁并没有查看时间,他不断敲打着方向盘的食指便是他的计时器,也暴露了他急切的内心,他的目光始终凝聚在后视镜上,注视着别墅的方向,计算着秒针的转动。

    一秒、两秒……简直像是又一次凌迟的酷刑!

    这一天时有仁已经等了太久,他们都等了太久!因为他们从来都不曾真正逃出那个地狱!现在,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终于,他们要结束这一切了。

    “出来吧,杨永平。”时有仁无意识地低声呢喃道,他明亮的眼眸上应声出现一个步履匆匆的倒影。

    车外,两个“保镖”瞬间绷直了身体,一路飞走的杨永平并没有发觉这两个陌生的“保镖”都攥紧着拳头,他们仿佛是扼住了魔鬼的喉咙。

    杨永平似乎十分急于离开,他甚至还在不时地回头张望,好像担心会有什么人追赶出来一样,所以他根本没看过那两个站在车外等待他的保镖一眼,只是老远地就喊话:“把后备箱打开!”

    时有仁打开后备箱,从后视镜里他看到杨永平把手里拎着的一个方形箱子小心放了进去,他甚至还固定了箱子,然后这才猛地钻进车里,两个一直低着头的“保镖”也随之入座。

    “快开车!”杨永平还没坐稳便叫喊道,他刚落座就立马再次回头往别墅瞧去,也不知他到底在看什么。

    时有仁对此毫不在乎,他压了压帽子掩饰脸上的微笑,随后一脚踩下了油门。

    ————

    汽车在路上飞驰,张忆安看着阮薇不断在超速的边缘试探,他默默抓紧了自己的安全带。

    “阮阮,你至少能告诉我我们去哪儿吧。”张忆安的声音充满了小心和试探。

    自从在电力局得到那个答案以后,阮薇眼中的阴郁就没有消散过,她的脑海仿佛是一颗正在飞转的陀螺,每一次诞生的猜想与后果就是抽动陀螺的鞭子,阮薇只恨她没有一对翅膀能飞过去阻止这一切。

    再快一点吧!再快一点,也许她就能拯救时有仁!

    “张小明。”阮薇想要呼唤张忆安,下意识却说出了那个名字,她的眼睛在一瞬间眨了好几次。

    张忆安一下就明白了什么,他知道阮薇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所以她才会如此慌张。  “你别怕,我在这,我会帮你的。”

    阮薇短暂地和张忆安对视了一眼,然后她做了一次深呼吸。

    “还记得我们刚刚问的那个工地吗,你帮我查一查。”

    张忆安点头,他迅速地拿出手机在搜索栏上输入了工地的名称,随即映入眼帘的便是十几条关于这个在建的高档小区的售楼信息。

    “我找到了那个楼盘的销售官网,你要查什么?”张忆安看着手机询问阮薇。

    “你帮我看一看楼盘所属的房地产公司。”

    张忆安闻言滑动屏幕,最终他在这个网站的底部找到了答案。

    ——“鼎盛地产。”

    ——“鼎盛地产。”

    张忆安与阮薇几乎同时异口同声地说道,阮薇随后陷入沉默,张忆安则不解与讶异地看着她:“你知道?”

    “我猜到了。”阮薇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是呀,她早该猜到的,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呢?

    忽然阮薇想起从前她痴迷于福尔摩斯的时光,福尔摩斯令她对推理产生兴趣,而奎因和阿加莎则促使她决定成为一名现代社会的“侦探”。

    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会忘记福尔摩斯的箴言,为什么她没有去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呢?为什么她会先入为主的认为时有仁就是凶手?明明还有那么多疑点,明明线索就摆在眼前,为什么她没有注意到呢!

    还有时间吗?阮薇此刻只有无尽的懊悔,她还有时间吗?时有仁还有时间吗?

    阮薇果断拨通了李平威的电话,她没有给李平威开口的机会便抢先说道:“马上通知沂川市警方,时有仁只能活捉!他如果反抗就告诉他,我已经查到真相了,他是被人陷害的!真正的凶手不是他!”

    挂断电话,阮薇再次踩下油门,张忆安此时完全忘记了害怕,他的耳边不断回响着阮薇刚才对李平威的命令。

    “时有仁不是凶手?”张忆安匪夷所思地问道,他不明白阮薇怎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我也不知道全部的真相,但我能肯定,时有仁被人陷害了!”

    “谁陷害了他?”张忆安其实想问的是,谁会去陷害时有仁?因为他还记得对时有仁人际关系的调查结果,时有仁的通话记录里除了工作的同事,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谁会去陷害他呢?

    想到这里,张忆安突然回忆起了阮薇这一整天所有的怪异的举动。

    阮薇为什么要去电力局调查那个工地?因为阮薇想要查清停电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停电,时鹏辉遇害才没被监控拍下来,这似乎合情合理没什么问题,可阮薇却突然带着他离开了电力局,以及阮薇让他在手机上调查的信息——鼎盛地产。

    这个房地产公司张忆安总觉得有些熟悉,但他一直没想起来,直到现在他思考着阮薇的行为他才想起,就在他们锁定时有仁是嫌疑人的那天,阮薇就去过鼎盛地产,因为鼎盛地产的总裁正是时有仁的叔叔。

    短暂的片刻,张忆安串联起了所有,这一刻他才明白了阮薇所有的举动,于是没等阮薇回答他就说出了那个名字:“时鹏飞!”

    “你觉得是时鹏飞陷害了他!”张忆安的头皮都在这一刻炸裂开来。

    “时有仁没必要在自白书里说谎,所以他在自白书里说杀人不是他的本意是真的,那么他安装监控就不可能是单纯为了录下自己弑父的经过,他安装监控一定另外有什么目的。可一切恰巧的就是,时有仁安装好监控的第一天晚上,时鹏辉死了!”

    “时有仁确实痛恨他的父亲,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下手,仅仅因为他安装了监控,因为他安装监控决定拍摄什么东西的时候——停电了,于是‘他’决定弑父,你觉得这样的故事合理吗?”

    张忆安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阮薇早已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如果上述的一切都还有巧合和意外,那么当引起停电的工地老板是时有仁的叔叔时,一切的巧合与意外就成为了必然!

    张忆安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已不再需要言语,他和阮薇就已经了然彼此的心绪。

    他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第084章 Chapter·84

    进入电梯, 按下时有仁公寓所在的楼层,阮薇与张忆安都默契地缄默着。

    终于,在电力局找到那个答案以后,阮薇确定了时有仁弑父和杀人案的背后一定另有隐情, 她甚至锁定了嫌疑人——时有仁如今唯一的亲人, 时鹏飞。

    案情似乎终于有了巨大的进展,可阮薇和张忆安却看不到一点光明, 因为他们都知道, 这样的调查结果只是引出了更多的迷雾,首当其冲的便是第一个难题:

    假定时有仁确实遭人陷害, 因为在他弑父的案件里存在了太多的蹊跷和疑惑,而目前这些线索全都指向了时鹏飞一人, 时鹏飞为什么要如此费尽心思陷害自己的侄子?甚至不惜令整个片区停电, 这是多么夸张又离奇的事?

    而这一切还不是让阮薇急切、乃至害怕的原因,因为如果上述的猜测都是事实, 那只意味着一个令阮薇毛骨悚然的答案:

    阮薇还记得他们询问过安装监控的公司,时有仁是在时鹏辉遇害的前一天才临时决定安装的监控,而旋即次日的凌晨便迎来整个片区的停电、以及时鹏辉的遇害。这一切绝不是简单的巧合, 如果一切真的另有隐情,如果时鹏飞就是这一切幕后的真凶,那么只能意味着一个可怕的事实——时有仁必定每时每刻都被监视着!

    对!就是这样!

    阮薇激动地甚至点了点头,因为她终于明白了就在她调查过时有仁的经历以后产生的疑问。

    时有仁年少时曾因为莫名的原因被时鹏辉送进了“戒网瘾学校”, 在那里,时有仁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所以时有仁对时鹏辉必定是充满恨意的。

    时有仁是否因为痛恨时鹏辉想要杀害他?阮薇觉得答案是肯定的, 可脑海中的想法并不一定会成为事实。时鹏辉早已中风多年,时有仁如果真的想要杀害他, 这其中有无数次隐秘又不会被人察觉的机会,但现实就是,时有仁一直照顾着时鹏辉,并且他照顾得很好。

    这个问题张忆安便与阮薇提到过,他对时鹏辉进行了尸检,而作为一个中风完全失去了行动力常年瘫痪在床的人来说,时鹏辉被人照顾得非常不错,他的身上甚至连一点褥疮都没有。

    所以时有仁真的杀害了时鹏辉吗?他真的需要杀害时鹏辉吗?时有仁如果真的想要了结时鹏辉,那么他大可不必这么细致地照顾他,这样一来仅凭一个褥疮就能夺走时鹏辉的性命。

    一切的因果就在这一刻串联了起来,时鹏辉遇害是果,那时有仁安装监控就是导致这一切的因。

    时有仁已经照顾了时鹏辉这么多年,他显然对时鹏辉并没有真正的杀心,而唯一令时鹏辉遇害的变故就只有时有仁突然决定安装的那个监控。

    时有仁为什么要安装监控?他想要拍下什么?以及在这一切的背后,另一个无辜的亡魂——祁生宁。

    回到案件的开始,一开始是祁生宁的失踪,后来有人捡到了祁生宁的遗物、阮薇找到了祁生宁的碎尸,从祁生宁指甲缝隙里发现了嫌疑人的头发,然后他们在头发里提取出DNA,最后他们锁定了时有仁。

    这便是一切的开端,阮薇曾经发誓要为这个无辜的女孩儿找到真凶,于是他们找到了时有仁,案情似乎简单明了,何况他们找到的嫌疑人是一个刚刚“弑父”的魔鬼,所以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这一切——时有仁杀害了祁生宁。

    时有仁真的杀害了祁生宁吗?

    此时此刻,当阮薇亲自推翻了是有弑父的表象,她不得不重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时有仁真的杀害了祁生宁吗?

    祁生宁与时有仁就像两条从未交集的平行线,没有动机,没有目的,时有仁为什么要杀害祁生宁呢?可时有仁也并没有否认过这条罪行,不然他也不会向祁生宁的父母写下忏悔书。

    阮薇愿意相信他的忏悔,那不是狡辩,因为没有必要。时有仁决定杀掉杨永平,杀掉那个折磨他一生的恶魔,那将是他的终结,阮薇知道。时有仁的忏悔书就是他的遗书,他正走向最终的毁灭!阮薇祈祷着他回心转意,再给自己一点时间!

    至此,阮薇实在无法理解,写下那样忏悔的时有仁,一生饱受痛苦和折磨的时有仁,为什么他会如此残忍地杀害祁生宁?

    为什么?另有隐情吗?什么样的隐情可以解释这一切呢?

    阮薇想不到答案,所以她必须回到时有仁的家,她要再次调查现场,她需要更多的线索,更多的证据!

    “叮——”

    伴随着提示音,阮薇的思绪被打断,电梯终于抵达,她和张忆安几乎下意识就要迈开脚步,然而下一刻出现在电梯外的面孔骇住了两人的步伐。

    阮薇的瞳孔在这一刻急剧地收缩,只因为那个倒映在她眼中的身影,与惊惧惶恐的她截然不同,倒影中的男人带着一抹儒雅的微笑。

    “时鹏飞。”

    ————

    一栋别墅倒映在杨永平的瞳仁之中,车辆驶动,那间别墅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杨永平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重新坐好,杨永平从衬衫兜里摸出一包并不在市场流通的名贵香烟,然后他随意地向身边摊开手索要打火机,时间停顿了两秒,直到凛冽的刀芒抵住了他的喉咙,仅仅是一个毫厘间的接触就令他的脖子上多出了一条发丝般的血痕。

    “你好,杨教授。”刘阳用一把美式军用匕首抵住杨永平的喉咙,事实上早在这之前他已经手持匕首超过了一分钟,只是不知道杨永平在胡思乱想什么,竟一点也没有察觉,如果不是因为刘阳早已将这张可怖的面孔深刻骨髓,他差点都要怀疑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那个谨小慎微的魔鬼了。

    刘阳的“问好”在耳边响起,杨永平整个人顿时像琴弦一般绷直了身体,同时他的余光下方看到一抹寒芒,紧张令他本能地吞咽唾沫,随之匕首在他的喉咙上碰出一丝细痕,这一丝伤口隐藏了数秒,随后开始渗出微小的血珠,杨永平的大脑感受到细微的疼痛,然后是巨大的恐惧,杨永平这一刻终于清醒,因为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降临。

    杨永平不敢动,他只能转动眼珠观察四方,这一刻他才愕然地发现,他的保镖和司机都变成了三个陌生的高大男人。

    “你们是谁?你们想要什么?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相信我,这件事可以很简单地解决,只要你们放过我。”

    杨永平的求饶真挚而卑微,时有仁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杨永平微颤的双手,他的身体在不可抑制地发抖,时有仁并不为此感到高兴,他只是平静地再次踩下油门,前方是一个分岔路口,左边道路的两百米后会有一个摄像头,时有仁回忆着脑海中的地图,他缓缓地转动了方向盘。

    时有仁快速地驶入了右边道路,大约十秒钟后,另一辆车同样飞驰而过。

    副驾驶座上,强子转过身来将一块胶布对准时有仁的嘴巴,时有仁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刘阳看着他的举动忍不禁地嗤笑。

    “杨教授,如果我是你我就乖乖听话,你好歹也穿白大褂,所以你应该知道一个人如果被割破气管和大动脉会死得多么迅速,我想你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死法。”

    杨永平扭动的脑袋一下子变得静止,他凝视着刘阳,仿佛是想从记忆里找出那个身影,但结果是徒劳的。

    “你们并不想要钱对吧。”当杨永平看到刘阳眼中的怨恨时他就知道了答案,他只是不想放弃,“我知道我伤害过你们,但那已经过去了对不对!你看看你们现在,你们都已经长大了,何必为了我放弃你们的未来呢?”

    强子停下了准备封住杨永平嘴巴的手,刘阳同样注视着他,杨永平便以为他的劝说有了效果,于是他赶紧再次努力,他回忆起刚才刘阳的话,于是他盯住了刘阳的眼睛:“你是医生对吧。”

    刹那间,刘阳的瞳孔都收缩了一分,与此同时他却更加握紧了匕首,像是面对恶狗只能举起石头的孩子。

    杨永平注意到刘阳这些微小的变化,他便知道他猜对了,眼前这个狂徒竟然真的是个医生!

    “你一定是一个好医生!以后你一定前途无量!我不是,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个垃圾败类!我知道我这辈子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成功的,所以那些父母求我我才一时鬼迷心窍伤害了你们,真的对不起你!你们相信我,这次回去以后我一定向所有人认罪!我会关掉那个学校,我会向警察自首!”

    “呵,真不要脸。”强子没忍住笑出声,然而面对他的嘲笑,杨永平忏悔的神色丝毫未改,强子甚至在他眼里看到了一抹泪光。

    “你们应该还不知道吧,我最近当爸爸了,可是我的妻子——不,我的前妻,她发现了我的恶行,所以她离开了我,可是直到我成为父亲的那一天我才明白我有多么罪不可赦!事实上我并不害怕你们杀了我,我乞求你们仅仅只是因为我的孩子,他才不到一岁,我只是不想这么早地就离开他……”

    杨永平垂下头,倏时两行眼泪就滚了下来,他的鼻子在肉眼可见的变红,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我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也放过你们自己!我会去自首的,只要让我活着,让我可以看着我的儿子长大。”

    “我还有很多钱!就在我家的保险柜里!我都给你们,这些我都不要了,你们放过我,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你们放过我,也可以放过自己,一旦你们杀了我背负上人命,你们的未来可就结束了。”

    “你们还这么年轻,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

    汽车忽然停住,强子和刘阳这才惊觉,他们已经到终点了。

    杨永平惊恐地环顾四周,他这才意识到他被带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虚伪的眼泪这一刻消失,他终于想起了车里那个被他忽略的第四人。

    时有仁熄火并拔出了车钥匙,从后视镜里杨永平看到他摘掉了鸭舌帽,他努力地想要辨认出这张面孔,可是回忆那些无数的孩子,记忆里,他们只有统一扭曲挣扎的五官,强子、刘阳、时有仁,他一个都认不出来。

    “你不用担心他们的未来。”

    时有仁从强子手里拿走胶布,没有任何犹豫,他蒙住了杨永平的嘴巴。

    “因为我会了结你。”

    “我没有未来。”

    第085章 Chapter·85

    沂川市, 第一人民医院。

    杨永平的司机已经从过敏中缓和过来,他与将他护送到医院的保镖同时注视着眼前那个身着警服的男人,从男人身边的其他警察的对话里两人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沂川市警察局局长,两人因此都有些惶恐, 他们尚且还不知道自己为何引来了这样的大人物。

    “你还能回忆起过敏时候的细节吗?”沂川市警察局局长在听完手下一名警察的报告后神情愈加严肃, 他低沉着声音询问司机,仿佛是乌云里的闷雷敲打在司机和保镖两人心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过敏, 大概是吸入了花粉的原因吧, 我一直有花粉过敏症这个毛病,而且一发病就很严重。”杨永平的司机并不知道为什么警察局的局长会对自己的过敏症感兴趣, 他只是如实地回答道,但这一刻他有了一种强烈的直觉, 一切可能都是因为自己的老板。

    “对, 当时他突然就差点要窒息了,幸亏有个路过借火点烟的人开车把我们送到了医院, 不然可能就真要出人命了!”保镖也在一旁补充。

    “借火点烟?那个人在哪儿!”局长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好几个调,他甚至一个箭步冲到了保镖身前。

    “他把我们送到医院门口就走了。”保镖怯懦地缩着头回答。

    “那他长什么样子,你们还记得吗?”局长不肯放弃地追问。

    “他, 他带着帽子,下巴有很浓密的胡子,个子一般,其他的我就记不得了。”保镖努力地回忆着, 这一刻他方才惊觉,这位给他们散烟,还救了他同事的善良路人, 他竟然记不清他的模样。

    “妈的!”稳重的局长忍不住骂出声,他扶着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见他不断在病房里踱步,直到过去了一分多钟他的脚步才戛止:“你说你们已经调取了附近所有道路的监控,但并没有发现杨永平的车对吧!”

    局长盯着一直伫立在病房门口的一个警察,这警察听到询问随即点头,局长便再次陷入沉思。

    榕城市那边发来的消息说的是对的,他们要抓捕的时有仁是一个绝顶聪明又狡猾的罪犯!这一切都是阴谋!这位老道的警界人士第一次为一个罪犯感到胆寒,时有仁真的思考到了每一个细节!

    很明显这绝对是一起团伙作案!可直到现在为止,除了几乎自爆的时有仁,他们再也没能确定任何其他的嫌犯,所以这都是时有仁故意的!他已经决定好背负所有的罪名了!

    杨永平危险了!这位局长有了判断,可他并不愿意就这么低头,杨永平和他背后的势力他解决不了,他不可能再输给一个罪犯!何况这个案子还有另一方榕城市警局的督促,这样两地合作的重案他决不能掉下链子!

    想罢,沂川市警察局局长迅速制定了新的抓捕计划。

    “马上派出所有警力!直接放弃搜寻所有布有监控的路段和关口,改去搜查全市没有监控的偏远路段!尤其是那些可以出城的小路,再联系下一级区县,必须严防死守将时有仁抓捕归案,明白了吗!”

    警察得令后便迅速离去,剩下局长仍站在病房里注视着眼前的司机。

    时有仁的计划实在可怕,从杨永平的司机开始,再到保镖,每一步他都计划得周全又详细,所以他们至今没能在道路监控里发现他们也必然是时有仁的算计,于是他做出了这个大胆的计划。

    从时有仁决定复仇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注定只能追随杨永平的脚步,但这一切,也许他们还有机会!

    ————

    打开车门,杨永平被强子从车里狠狠地拽出来推倒在地,一块石头顶碎了杨永平的一根肋骨。

    杨永平一瞬间发出痛苦的嘶吼,然而凄厉的叫声最终却被胶布阻拦化作绝望的呜咽。

    眼泪在这一刻迸发,杨永平感受到下ti有湿热传来,但他早已毫不在乎,他已经抛下了所有的人格和尊严,他只想要活下去!

    他的手脚都被死死地捆绑住,可杨永平依然没有放弃,他倒在地上甚至忘记了断掉的肋骨,只剩下无限地求生欲占据他所有的大脑,于是他可以像蛆虫一样不断蠕动,哪怕又被强子一脚踢回来,但杨永平始终不肯放弃——他还不想死!

    时有仁在车上将准备好的匕首反复擦拭了好几遍才下车,在杨永平几乎炸裂的眼球中缓步而来,一股恶臭瞬间从杨永平为中心侵袭了所有人,强子嫌恶地赶紧远离,只剩下时有仁依然平静地向杨永平走去。

    “不要,不要……”杨永平呜咽着,事实上虽然被封住了嘴巴,但其实每个人都能听懂他的话语。

    “不要!不要!”

    杨永平呜咽得更大声了,吼得撕裂了喉咙,血液在杨永平的嘴巴里翻涌,因为时有仁已经来到他的身边。

    后方,张倩等人紧随赶到,车上一众人齐齐下车,他们远远地伫立在上方俯视杨永平,仿佛这是一场存在于远古的审判。

    “如果,”时有仁蹲下来,他左手揽住杨永平,仿佛是怀抱着他,右手则将匕首藏于身后,虽然从他下车以后杨永平的视线便没离开过他的右手。

    杨永平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像是一瞬间走到了时间的尽头,他的瞳仁里只剩下黯淡和灰暗。

    “如果,如果当初你也能听到我们的呼喊,那该有多好呢?”

    时有仁在与杨永平告别,这一刻,彻底认命的杨永平反而回归了平静,死亡尽头,他反倒好像获得了一种超脱,一种美妙的平衡,那是属于永恒的静谧,他的内心从来没有这样安详。

    “再见了,杨教授。”

    时有仁高高地举起右手,闪耀的锋芒这一刻突然唤醒了杨永平,他的眼中再次涌出恐惧和害怕,似乎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力量令他再次开始挣扎。

    不!他还不能死!

    对!他还有话要说!

    杨永平呜咽着,因为他感受到了,他想起来了!对,他还不能死!

    时有仁的动作这一刻仿佛变成了慢镜头,因为他讶异地发现,杨永平的眼里浮现出后悔,他不断扭曲着身体,却并非为了逃脱而挣扎,他仅仅只是想说点什么。

    他还有话要说!这一刻时有仁读懂了杨永平。

    隐隐地,时有仁听到了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那是神对他的审判。

    ————

    “叮——”

    伴随着提示音,电梯门缓缓打开,看着眼前那张带着和蔼笑容的儒雅面孔阮薇道出了他的名字:“时鹏飞。”

    “真是好巧,阮队长,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上你。”时鹏飞就像见到一位熟识的好友那样与阮薇问好,同时他的目光扫过了一旁的张忆安。

    “对呀,我们是来调查犯罪现场的,就是不知道时总您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什么?你们是来调查现场的?”时鹏飞异常惊讶地问道,他的眼里含着一抹笑容,是恰好能被阮薇与张忆安捕捉到的笑意,“我以为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了呢。”

    “你们不是正在追捕我那个可怜又可恨的侄子吗?”

    “结案?谁告诉你的!”阮薇说着朝时有仁家的方向瞥了一眼,当她看到门上消失的封条,懊恼的情绪一瞬间点燃了她的怒火,“这里可是犯罪现场,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犯罪现场的封条为什么消失了?时总,我看您大概有必要和我回警局接受一下调查!”

    “呵,阮队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只是来帮我可怜的哥哥筹备一下后事而已,这里可还有你们警局批准的申请,你怎么能怀疑冤枉我呢?”时鹏飞说得恳切又真诚,同时张忆安确认了他手里的申请书不假,便主动安抚住了阮薇。

    事实上就在电梯门打开,阮薇与张忆安见到时鹏飞的那一刹那,两人便确定了,时鹏飞才是真正的凶手!

    可破案并不能只靠推测和直觉,他们需要的是证据。

    “话说回来,原来时总就这么笃定自己的侄子就是个弑父的杀人狂魔吗?我还是很少见到您这样‘明理’的家属。以前我就见过不少罪犯的家人,哪怕二审判决都已经有了结果,但还是固执地认为自己的亲人是最老实的、是被冤枉的。”张忆安稳住阮薇,同时也不带话柄地讥讽道,“如果这世上再多一些时总这样深明大义的人,那可就太好了,毕竟很多人总是在亲情血缘这种事上昏了头。”

    时鹏飞不再言语,他只是紧紧地盯着张忆安看了半晌,随后他越过二人走入电梯,张忆安和阮薇也与他擦肩走向时有仁的住所。

    “该死,我们还是晚了一步!”

    再次打开时有仁公寓的大门,看着整洁焕然一新的屋子,阮薇没忍住一拳砸向了墙壁。

    张忆安没有言语,他只是平静地帮阮薇揉了揉拳头,他知道阮薇已经做得够好,只有她察觉到了异常,哪怕在所有的证据和线索都指向了时有仁的时候,所有人都确信了时有仁就是凶手,甚至连时有仁自己都没有怀疑,否则他不会走向那样毁灭的道路。只有阮薇保持了最后一丝求证的的思想。

    “不!”忽然,阮薇将拳头从张忆安的手中抽离,她的目光再次清明而坚定,“这事还没完!”

    阮薇掏出手机再次拨通了局里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她便立即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马上通知沂川市,再次重复!时有仁不是杀害祁生宁和时鹏辉的凶手!一定要阻止他做傻事,一定!”

    “阮薇。”电话那头,接线人开口阮薇才知道原来是队长郭宁江接的电话;“沂川市警方正好来电话了,我把他的线接过来,你自己问吧。”

    不久,阮薇在电话里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

    “阮队长你好,我是沂川市刑侦大队队长,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和我交流。”

    “你们一定要阻止时有仁!他是无辜的!你们一定要阻止他!”

    阮薇再次重复了她的话语,随后是一阵良久的缄默。

    同一时间,沂川市,正在与阮薇进行通话的刑侦队长看着手里发来的现场报告叹了口气:“不好意思阮队长,我得告诉你一个消息,杨永平已经遇害,我们的刑侦人员已经找到他的遗体并正在将他带回……”

    张忆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看到阮薇仿佛一瞬间飘走了灵魂那样颓唐下来,他看到了阮薇因为痛苦而颤抖的灵魂,那一刻他便知道了答案。

    阮薇无力地准备挂断电话,一声女人的惨叫却在这一刻好似惊雷般在电话那头响起。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沂川市,谢英红此刻好像疯子一样冲进了警局,她的精神显然已经失常,因为她刚刚收到了自己前夫遇害的消息。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谢英红不断魔怔地重复念叨着,真正将她击垮的是,当她得知自己的前夫遇害后她才发现,她的孩子失踪了。

    第086章 Chapter·86

    阮薇将电话挂断, 放下手机的那一刻她才发觉自己的手有些发抖。

    “怎么了?”张忆安不解地问道。

    阮薇凝望着张忆安的眼睛,张忆安看到了她眼中闪动的惶恐,不安像是地狱的锁链同时捆绑住了二人。

    “杨永平——”

    “死了。”阮薇不等张忆安说完便回答道,“沂川市警方已经发现了他的尸体。”

    张忆安沉默不语, 他以为是没能阻止时有仁才令阮薇这么失态, 直到阮薇的下一番话才令他明白了阮薇的惊惧,一种胆寒不断在两人之间蔓延, 他们都不敢去猜想那个可怕的结果。

    “杨永平是在去看望前妻和孩子时被绑架的, 时有仁计划了很久,他知道杨永平只有去看望前妻时身边的保镖才最少, 他也早在一开始就想好了逃跑路线,所以沂川市警方没能抓到他, 但现在这都不是最要紧的问题——”阮薇说到这里突然哽住, 一种撕裂的疼痛令她难以出声,她粗重地咳喘了一声才强行打开喉咙, 带着嘶哑沉重的声音,“杨永平这次并不是真的去看望前妻的,他真正的目的是偷走孩子!现在杨永平遇害了, 孩子也不见了。”

    张忆安一瞬间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就好像刚才的阮薇。

    阮薇独自走向客厅的书架,在书架上她看到了时有仁的相片,相片里时有仁穿着学位服带着学士帽, 一张集体的合影和一张独照,可无论哪张照片上时有仁都没有笑容,哪怕在合影里他看起来也是形单影只的。

    所以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时鹏辉要将时有仁送进网瘾学校?孙秀珍作为时有仁的母亲,为什么她没有阻止时鹏辉?她又为什么会在时有仁回来半年以后跳楼自杀?还有那些二十多年前失踪的女孩儿, 时鹏辉到底对她们做了什么?时鹏飞又为什么要陷害时有仁,他明明早已站在社会金字塔的最顶端、拥有了一切,为什么他要陷害自己的侄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相究竟是什么?

    时有仁,你知道自己别人陷害了吗?杨永平已经死了,你已经复了仇,难道你真的还要执迷不悟吗?

    阮薇的思绪再次飘向远方,仿佛是她已经看到了那个浑身浴血的时有仁。

    ————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时有仁在杨永平的眼中看到了绝望,仿佛他已经接受了死亡的结局,于是他扬起了匕首。可就在那一刻,当刀尖倒映在杨永平的瞳仁中,杨永平突然又开始了剧烈挣扎,时有仁便止住了刺下匕首的动作。

    杨永平的嘴被封住,他不断摇着头,不断呜咽着,见时有仁还没杀他,便仿佛看到了希望,他用尽毕生力气嘶吼,眼睛直视着时有仁,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无尽恳切的乞求。

    发生了什么?时有仁不明白,是想求饶吗?可杨永平刚才不是已经绝望地放弃了吗?为什么他又开始了挣扎?时有仁想不通。

    难道他还以为会有转机发生吗?时有仁在心里疑问道,杨永平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产生这样天真的想法呢?

    他想说什么呢?时有仁知道,杨永平是想要说什么,只是他的嘴被封住了。他是那么地努力,甚至比之前求饶时更加卖力,为什么会这样呢?

    时有仁是好奇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念头令他想要撕开杨永平嘴上的胶布,可是当时有仁凝望着杨永平求饶、挣扎,甚至是哀求的眼神,痛苦的记忆霎时间便再次吞噬而来。

    “真是可惜。杨教授,如果当初您也能听听我们的恳求就好了。”

    时有仁对杨永平露出抱歉的笑容,泪水同时涌出两人的眼眶,时有仁刺下了匕首。  剧痛一瞬间令杨永平本能地蜷缩起身体,像是被拔掉脊柱的一条鱼,然后时有仁拔出匕首,鲜血顿时汩汩地涌出,像是被囚禁的恶鬼得到了释放。

    时有仁再一次刺透了杨永平的胸膛,这一次匕首撞上了骨头,力的作用令时有仁的双手惯性地下滑,刀刃深深地划破了手掌,两人的鲜血在这一刻交织,但奇异地,时有仁并没有感到疼痛。

    三刀、四刀……

    不知何时杨永平停止了心跳,时有仁这才后知后觉眼前那人已经死去,鲜血像是冥河染红了二人,时有仁怔怔地起身,他看着杨永平,杨永平至死也没闭上双眼,他固执地偏着头。

    顺着杨永平的视线,时有仁转身看到了身后注视他的众人,每个人脸上都僵持着茫然,仿佛是脑袋被人狠狠抡了一锤,已经不识白日黑夜。

    时有仁好像耗尽了所有力气,他虚脱地朝众人走去,即将靠近强子和刘阳时,两人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时有仁愣了愣神,他埋下头藏住涨红的眼圈,下一秒张倩向他飞奔而来。

    眼泪像是断了线从张倩眼里流下,她脱下外衣衬衫包住了时有仁流血的手,然后她搀扶着时有仁走到车旁。

    “好了,都结束了。”时有仁恢复了平静,他重新面对众人,温和的样子就像是久别重逢的好友尽兴过后的分别。

    “依照下一步计划,你们走吧,按照我给你们的路线,只是需要委屈你们这么多人挤一辆车了。”时有仁甚至开着玩笑。

    “有仁哥,我们……”强子很羞愧,甚至现在他也不敢直视时有仁的眼睛,但刚才的他确实被杨永平鲜血染红的时有仁吓到了。

    “时间不多,寒暄的话就不用说了,总要有人去做的。杨永平不死,我、你们、还有其他人,凭什么杨永平可以夺走我们这么多人的人生呢,我很开心,至少今晚我可以真正平静地睡一觉了。”

    时有仁与大家告别,他转身就要上车,张倩赶忙抱住了他。

    “你答应我的!给我一个机会,相信我,离开沂川市,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可以去国外,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良久的沉默,时有仁终于松开了车门把手,他看着张倩,泪花在她的眼眶里翻涌,却难以阻挡她坚定的目光,在她的眼泪,时有仁看到了生死不畏的决绝。

    这辈子时有仁都不曾后悔过,直到这一刻,看着眼前这个姑娘,他真的后悔当初去关心她,认识她,还将她卷入了这个漩涡。

    “没时间,其他的话不用多说,大家要保重自己,忘记这一切,以后好好过!”

    言罢,时有仁与张倩上了车,其他人则走向另一辆车,转动钥匙,汽车引擎随即发出轰鸣。

    “哇——”

    一声微弱的、婴儿的啼鸣,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这丝线穿过时有仁与张倩的耳朵,又飘然地穿过下一个人,在这寂静的荒野,这一声啼哭就好像世间最洪亮的鸣钟!

    时有仁与张倩对视,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恐。

    这里怎么会有孩子哭声?张倩骇然,这一瞬间,时有仁的眼前兀然出现了杨永平临死前的定格。

    杨永平明明已经接受了死亡的结局,为什么最后关头他又开始挣扎乞求了呢?

    时有仁想起了,今天当杨永平从谢英红的别墅里出来,他慌张的神情。

    ——还有那个箱子,对!那个方正的箱子,杨永平是那么小心翼翼地对待,哪怕他似乎十分慌张,但他也小心翼翼地固定好那个箱子然后才上车让时有仁开车。

    对的,时有仁想起来,今天他们能刺杀杨永平成功的关键就在于,杨永平今天要去探望前妻和他的孩子,所以他只带了两个保镖。

    孩子!

    当时有仁打开后备箱,婴儿的哭声更加清晰,当他打开了那个箱子,当他看到那个啼哭的婴儿,他终于明白了杨永平临死前到底想说什么。

    “这,这是那个畜生的孩子?”

    “难道他今天鬼鬼祟祟的,还带了个这么奇怪的箱子,原来他今天是去偷孩子的!”

    周围不断有人发出惊呼,但时有仁仿佛陷入了另一个世界,他听不到更多其他的声音,他只是注意到了那个箱子——箱子被布置得十分柔软,还有极好的通风口,设计者用了十足的心思,几乎考虑到了所有可能的问题。

    “这孩子我们该怎么办?留在这儿?还是送回去?”

    “送回去?你疯了吧,那还不如我们一起去自首好了!”

    “那留在这儿?”

    “那你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反而痛快一些。”

    说话者说完忽然想起杨永平,他不禁回头,一下子便对上了杨永平空洞的眼睛,他吓得摔坐在地上,引起其他人也看过来,所有人这时才意识到一件事。

    “杨、杨永平,他、他死的时候是在看他的孩子?”

    宛如一道惊雷晴空霹雳,时有仁这时也恢复了神智,难以言喻的沉默仿佛一团迷雾将所有人包围。

    “妈的!”有人受不了怒骂道,“一个小畜生而已!那种变态能生出什么好东西?咋们难道还被这个小畜生给治死了?长大了说不定又是个祸害!”

    有不少人附议,随后却又心虚地低头,都明白各自只是在安慰彼此,唯有张倩注意到了时有仁,时有仁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婴儿,他的目光里没有更多的情绪。

    “要不我们随便找个有人烟的地方把他丢下吧。”又有人提议。

    “不用了。”时有仁清冷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张倩此刻忽然很害怕,她看不出时有仁到底在想什么。

    “你们都快走,孩子的问题我来解决,时间不多了。”

    时有仁的话带着命令的语气,其他人犹豫着最后还是离开,只剩下张倩与时有仁留在原地。

    临行出发前,时有仁让张倩抱住孩子,在即将踩下油门的时候,时有仁最后望了一眼死去的杨永平。

    远方有黑沉沉的乌云压顶,杨永平始终凝望着车辆的方向,直到那辆车伴随着低沉震耳的闷雷声消失在风林之中。

    第087章 Chapter·87

    12点刚过, 张忆安便从小憩中惊醒,仿佛是感受到了时间流逝的力量。他揉搓着眼睛在沙发上坐正,身上的薄毯子滑落,前方七十五寸的电视机上仍然播放着老电影, 电影正好放映到结尾, 极富时代感的end音乐响起令他旋即清醒。

    什么时候了?张忆安看了眼手机,他蹙起眉头, 随后他起身径直走向书房。

    还没进门, 张忆安便看到了从门缝里透出的灯光。

    书房门并未上锁,但张忆安还是站在门前轻扣了两声等待阮薇开门。

    “你醒了。”阮薇送了张忆安一个甜甜大大的笑容。

    张忆安一点没被这样的糖衣炮弹蒙蔽, 他捧起阮薇的脸,看到阮薇眼中的血丝露出责备的神色:“你知道你昨天只睡了三个小时吗?你是打算抛下我和爸妈了?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阮薇把自己的脸从张忆安手里抢回来, 她狠狠敲打了一下张忆安的脑袋:“胡说八道, 我们还没结婚呢,你连婚都还没求, 叫什么爸妈!”说完,阮薇揉了揉脸,发觉指尖的滑腻以后她自我嫌弃地又说道:“我这都一天没洗澡了, 你摸我脸干嘛,怪油的。”

    “我又不嫌弃。”张忆安嘟囔道,他跟随阮薇走进书房,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书桌上小山般的档案卷宗, 脑海瞬间回忆起今天下午他和阮薇回到警局时低压的气氛。

    阮薇一回到警局便立马直冲向队长郭宁江的办公室,在搞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后,他果断拨通了局长的电话, 批准时鹏飞进入时有仁家的这种黑锅他可不能背。

    ——“所以,一切都只是你的怀疑对吗。”电话那头, 局长面对阮薇的质问并未慌张,他只是平静地反问道。

    阮薇一时有些语塞,但她仍然气愤:“局长,你告诉我,这世上有这么多巧合吗?况且,现在案情未明,你怎么能批准时鹏飞进入犯罪现场呢!”

    “阮薇,你知道无端的揣测就是诽谤吧,况且一个是杀人在逃的嫌疑犯,他的手上甚至还挟持着一个婴儿!一个是鼎盛地产的老板,你觉得于情于理,我有任何余地拒绝时鹏飞为他的哥哥料理后事吗?最后,我必须再次提醒你一点,这是你第一次告诉我你的推测,而我们办案最终讲究的是两个字——证据!”

    张忆安还记得挂断电话以后阮薇愤慨的样子,想到这里,张忆安又看向阮薇,突然意识到阮薇平静得甚至有些异常。

    “你不生气了?”

    “生气什么?”阮薇奇怪道。

    “你忘了今天下午自己的样子了?局长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好,可你觉得就算他拒绝了,时鹏飞就进不了现场了?”

    阮薇闻言点点头,她认真地赞同道:“确实,今天是我听到杨永平遇害的消息以后太激动了,我只是一直期望着时有仁能醒悟,我只是希望他能等等我,但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张忆安听得瞪大了眼睛,他没想明白阮薇怎么这么快就能转变过来,连这些档案卷宗也是她因为愤慨至极才决定统统带回来查看的,怎么才过了几个小时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呢。

    张忆安在书桌上的卷宗和阮薇之间来回看了好几次,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你查阅这些卷宗,查阅到什么结果了?”

    阮薇平静地笑了笑,她整个人仿佛都被一种平和温柔的圣光包裹着:“局长说得对,我们最终查案讲究的还是两个字,证据!”

    张忆安不可思议地看着阮薇,最后他的视线又落在那些卷宗上,他实在想不明白,阮薇只是查看了几个小时这些陈年的失踪案件,她找到了什么证据?

    “你发现了什么?”张忆安兴奋地问道。

    “什么都没有。”

    “啊?”

    阮薇这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嘛?张忆安不明白,什么时候她的心情变得这么好了?

    阮薇也不废话,她直接将书桌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向了张忆安,张忆安默默看着阮薇在电脑上整理出的数据,他陷入了沉思。

    “这是我统计、分类和计算的这些年整个榕城市的失踪案件数据。”阮薇说着,她为张忆安指了指其中标红的几年,鼠标点击以后,更加详细的数据展露在张忆安眼前。

    “这是柳红梅失踪的年份,我更加具体和详细地统计分析了这几年,其中详细的数据包括,每一年的失踪儿童、失踪成人、失踪男性、失踪女性、失踪男性儿童、失踪女性儿童、失踪成年男性、失踪成年女性,未成年和成年中又有儿童、少年、青年、中年、中老年、老年等划分,每一年的失踪数据我都根据各项划分计算过,然后你可以对比我算出的其余前后十余年间的各项数据,你有什么发现吗?”

    张忆安仔仔细细地看着阮薇的劳动成果,他依照阮薇所言详细对比着每一项阮薇计算出的数据,三十余年的时光眨眼而过,张忆安不敢相信,于是他又看了一遍,从头到尾,没有任何遗漏。

    “怎么会?”张忆安不敢置信地喃喃念道。

    一遍、又一遍、又一遍,直到张忆安好像认命一样合上了笔记本。

    “你有什么发现吗?”阮薇轻柔的声音仿佛充满了魔力,带着清明与智慧的力量。

    “没有任何发现。”张忆安失了魂一般呓语道,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后背早已浸出一身冷汗。

    “对!没有任何发现。”阮薇赞同了张忆安的回答,她的脸上带着一抹自嘲的笑容,“没有任何发现!”

    怎么会呢?张忆安也痴了,他明明记得那个从时鹏辉房间里搜查出来的箱子,在那里他们找到了柳红梅的发卡,二十七年的悬案因此告破。

    ——还有其它那么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女性物品……

    可是,怎么会呢?如果这些都是属于时鹏辉犯案的战利品,那为什么所有的失踪数据都是正常的?明明箱子里有那么多女孩儿的物品,数据怎么可能会是正常的呢?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张忆安不断重复地默念道,似乎这样就能安抚他胸膛下剧烈跳动的心脏,第一次,他害怕了。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凶手?你能想象到竟然会有人一手炮制出一整起连环失踪案吗?”阮薇也不断啧啧地感叹道,谁能想到,二十七年前,惊动整个榕城市的连环失踪案,竟然只是一个骗局!

    因为一个骗局,整个榕城市的一代警察都为此牵挂了一生!

    所以,时鹏辉是这一切的幕后主谋吗?不,阮薇无法忘记那张儒雅温和的脸,唯一能做到这一切的,不仅仅是将时有仁耍的团团转,甚至是戏耍了整个榕城市警方几十年的恶魔——时鹏飞!

    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时鹏飞要炮制出这么一起连环失踪案?明明是属于寻常的失踪案件,为什么他要引导警方将这些失踪案串联起来最后去构造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连环杀人魔?

    时鹏飞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他又要在二十七年后栽赃自己的弟弟,将自己的侄子一步一步骗向地狱的深渊?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一瞬间,阮薇又再次想起那个始终困扰她的问题。

    时有仁十六岁的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时鹏辉要把品学兼优的时有仁送到网瘾学校?时有仁的母亲孙秀珍为什么会自杀?答案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昭然若揭,只是,为什么?

    时鹏飞为什么要这么做?几乎三十年,他为什么要自导自演这么一出大戏?其中贯穿了那么多人的人生,甚至彻底影响了他们的人生轨迹,到底为什么时鹏飞要这么做?

    “我们得赶紧联系局里!”张忆安这一刻也有了决断。

    这一夜已经过去,黎明就要到来,今天的榕城市注定不会平静。

    该如何告诉所有人,这一切只是时鹏飞的骗局?尤其是那些被失踪案牵动着,耿耿于怀数十年,甚至抑郁而终的前辈们,该怎么告诉他们真相?他们会相信吗?其他人会相信吗?仅凭阮薇分析出的数据?

    张忆安陷入了痛苦的沉思。

    “不,只通知简单几个人就好,这件事不能闹大,我们没有证据,就算是有,除非是压倒性的证据,否则也许我们最后都有可能功亏一篑。”阮薇思考过后同样回答道。

    证据,听到这个词,张忆安这一刻有些恍惚。

    还有证据吗?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还能找到制裁时鹏飞的证据吗?

    “我们真的能抓到时鹏飞吗?”张忆安少见地如此情绪外露,还是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

    阮薇陷入沉思,许久的缄默以后,阮薇的眼里迸发出了希冀的光芒。

    “也许可以!”阮薇激动得身体甚至有些战栗,“因果循环,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有必然的因果!从前的时鹏飞制造出一起连环失踪案必然有我们难以知晓的因和果,那么如今他费尽心思地引导和陷害时有仁也必定是为了一个因、求一个果。”

    “找到时有仁,我们还有机会!”

    ————

    罗贝岛,广州边缘的一个小镇。

    黑暗的夜席卷,狂风与暴雨在咆哮,大海在怒吼!

    某间简陋的招待所里,昏黄的灯光下,这里似乎是最安全的港湾。

    时有仁沉睡着,怀里是同样安详的一个婴儿,他们像是两个彼此相伴的孩子。

    夜,仍未结束。

    第088章 Chapter·88

    深夜, 张忆安轻悄地推开刑侦队的大门,他没发出丝毫的声响,像猫一样地潜入,却未曾料到, 一转身便对上了阮薇那双明亮疑惑的眼睛。

    “你在干嘛?”阮薇目睹了张忆安蹑手蹑脚的全过程, 她有些滑稽地发笑道。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这不是怕吵醒你吗?”张忆安尴尬地走向阮薇, 同时放下了手里的一份外卖。

    阮薇看着外卖感到一阵暖意, 她起身直接抱住张忆安,感受着他的体温, 鼻息间嗅到了淡淡的柠檬气息。

    “你今天也很辛苦,不用这么担心我, 我如果累了肯定会回家休息的, 张弛有度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张忆安拥抱着阮薇脸上洋溢着幸福,他有一种想要亲吻阮薇的冲动, 好在最后理智占据了上风,他与阮薇聊起工作打消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那个叫方明的人,他还是什么都不肯交代吗?”

    阮薇开始打开外卖, 她一边拆着筷子,一边无奈地说道:“没办法,我们能证明的只是他的车和时有仁的车前后出现在了同一个道路监控里,这能算什么证据呢?”

    张忆安点头, 他也猜到了大概会是这种结果,毕竟时有仁的计划实在是细致精密,哪怕是在天网覆盖如此广泛的当今, 他们能找到的唯一的线索也只有那个安装布置还不到半个月的道路监控,大概这就是时有仁百密计划里的唯一一疏。

    “那沂川市那边有什么新进展吗?时有仁开的那辆车找到了吗?”

    阮薇吞完一个饺子, 然后她将自己的电脑屏幕转向张忆安:“应该快了吧,我们已经锁定时有仁逃离使用的车辆,并根据他驾驶的方向通知了沿途所有市县的交管局,有天网在,再加上这么多人力物力,应该能找到的。”

    张忆安看完情报,听到时有仁难以逃脱的消息,他却没有一丝喜悦的心情。

    “觉得讽刺对吗。”阮薇放下筷子,张忆安并没有说话,她却能直接道出他的心声,“是呀,确实讽刺,为了杨永平我们这么多人都在夜以继日地工作,可这就是我们的职责,哪怕杨永平确实死有余辜,但社会与法律的底线不能逾越!我们不是太阳,就算太阳也照不到所有的角落,所以我们需要的是维护社会的规则,这样才能保护更多的其他人,我们必须逮捕时有仁。”

    张忆安看到阮薇说完却低下了头,他看到了阮薇颤抖的双肩。

    “我们也必须归还时有仁的清白。”

    ————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像是某个人的哀怨。

    张倩将一大袋食物兜在怀里,她戴着卫衣的帽子,仿佛是为了躲避漫天的雨丝,黑夜里,她像是一只下水道里游窜的老鼠。

    “乌啦——”

    一阵警笛声宛如闪电炸开了黑夜,张倩吓得差点没把袋子丢掉,她整个人定在原地瑟瑟地发抖,直到警笛声渐行渐远她才重新呼吸到了空气。

    胸膛下,心脏剧烈得仿佛是要炸开,张倩不断地深呼吸,她命令自己镇定一点,时有仁还在等她回去呢。

    想着,张倩加快脚步,然而黑夜中,下一秒,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惊骇之中,张倩几乎就要全力挣扎,直到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跟我走。”

    惊惧与惶恐一瞬间就能消失,只因为他是时有仁,张倩连下意识的疑问都没有,时有仁牵住她的手,她便跟着他走向了远离来时的道路。

    要去哪儿?发生了什么?张倩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默默的跟随着眼前这个男人,踩过他的每一个脚印,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张倩的心底滋长,是爱情吗?不,不对,张倩当然喜欢着时有仁,所以她知道爱情的感觉,可此时此刻,她心底涌动的感受无关任何情-欲。

    是什么呢?张倩回过头,她只看到了茫茫浩然、被黑暗吞噬,无边无际的世界,唯一被路灯照亮的只有那断线一样的雨丝,像是某个人的哭泣。

    可,张倩已经不再害怕,从前她曾被父母亲手送进地狱,这是比网瘾学校里遭受的虐待更令她绝望的事,但现在,她已经可以行走再这样黑夜笼罩的世界里,因为时有仁,她已经不再孤独。

    时有仁带着张倩一路走进一家小巷中的老旧旅馆,途径前台时,老板娘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小电视里的还珠格格,可张倩还是下意识低头藏住了自己的脸。两人一路穿行上楼,直到进入房间,时有仁关上了门,张倩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有仁,其实在车里也可以将就的,我们现在这种情况,来住旅馆,是不是有点冒险了?”张倩一边放下食物,一边小心地向时有仁询问道。

    “对不起。”时有仁十分歉疚地说道,“我开房间没用身份证,这种小旅馆不正规,也没有监控,应该问题不大。”

    说罢,时有仁从张倩带回来的食物里找到了奶瓶和奶粉,张倩这才恍然想起那个孩子,她环顾四周,孩子正在躺在床上安逸的小憩,从被子里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

    另一边,时有仁正莫名熟练地调着奶粉,等他调好奶粉,他还小心地在手背上滴了一些试过温度,这才把孩子从床上抱起来轻轻地唤醒。

    一被叫醒,孩子就要敞开喉咙大哭,时有仁连连拍哄,一边还给孩子唱起了童谣:“月儿弯弯,小溪流淌,夜已静了,宝宝睡觉……”

    孩子的哭泣戛止,同时他终于尝到了奶粉的香甜,开始用尽小小的自己的所有力量吮吸奶汁,甚至攥紧了粉嫩的拳头,努力极了。

    窗外,飘雨似乎更大了些,张倩看了看时有仁,又低头看着那个孩子,她明白了什么。

    将孩子哄睡着后,张倩和时有仁这才开始啃起面包,时有仁细心地给张倩递来一瓶矿泉水,张倩冲他嫣然一笑,时有仁竟然被那笑容弄得有些出神。

    “你怎么这么会照顾孩子呀?”喝了一口水把面包送下去以后,张倩望了一眼重新进入梦乡的孩子小声地说道。

    时有仁没想到张倩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他开始回忆自己照顾那个孩子的过程,他真的确实很会照顾孩子,可是——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时有仁十分疑惑地回答。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刚才唱的那个儿歌唱得可好了,是你们老家本地的儿歌吗?我都没听过呢。”

    时有仁困惑地看着张倩,张倩只是玩笑的话语,却仿佛拨云去雾那样点醒了他。

    是呀,他刚才照顾那个孩子几乎都是他的本能,可他为什么这么会照顾孩子呢?还有那个儿歌……

    “大概是我妈妈小时候唱给我的吧,我可能自己没意识地就记住了。”时有仁又想起了那个梦境,以及梦境里那抹红色的身影。

    “你妈妈……”张倩闻言忽然有些无措,因为她还记得时有仁分享过的他的故事。

    当初的互助会上,张倩分享了自己因为在网上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就被送进网瘾学校,大家都分享了自己痛苦的回忆,他们共同分享承担着彼此的磨难,所以他们是可以互相依靠的伙伴,只有时有仁,只有他……

    ——‘我的成绩很好,我也并不痴迷游戏,我没有逃过课,没有早恋,也没有犯错。’轮到时有仁为大家讲述。

    ——‘那,为什么?为什么你爸要把你送进去?’没人明白时有仁为什么遭受那些苦难,连时有仁自己都不理解。

    ——‘对啊,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时有仁微笑地回答道。

    “时间不早了,你快睡吧,明天我们还得早起呢。”时有仁对张倩说道。

    张倩想要安慰时有仁,于是她给了时有仁一个拥抱,时有仁微笑着抚摸着她的发丝。

    “别担心了,我没有难过,我确实有些疑问,但和这个无关,你先睡吧,我再坐一会儿。”

    张倩知道时有仁或许想要安静地独处一会儿,同时她和时有仁必须保持精神才能应付接下来的行程,所以她简单洗漱后就上了床,大概因为知道时有仁就在身边,所以张倩很快进入了梦乡。

    时有仁依然独坐在椅子上,他时而看看床上酣睡的孩子和张倩,时而看看灯光下灰尘一样渺小的飞虫。

    时有仁在思考,但他脑海中闪回的却并非父亲时鹏辉,也不是母亲孙秀珍,而是杨永平。

    连时有仁都感到意外,不断萦绕在他心头,令他苦恼和困惑的,仅仅只是杨永平临死前的画面。

    他还记得杨永平绝望的眼神,明明当时他已经接受了死亡,为什么又突然开始挣扎呢?时有仁一直在思考,他在思考杨永平最后对他乞求的眼神。

    你在哀求什么呢?求生吗?当然不可能,是你的孩子吗?你在担心他?你害怕我伤害他?你在乞求我放过他?时有仁想着,他再次看向那个床上熟睡的婴儿。

    可是,恶魔的孩子,谁能保证他将来不会成为另一个魔鬼呢?

    时有仁举起自己的双手,这两天以来他洗过很多次手了,但似乎他永远也洗不掉手上的血污与腥臭。

    你在祈求我,因为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他的,对吧。

    时有仁终于明白了杨永平最后的思考。

    “咚咚咚。”

    暗夜里,敲门声打破了最后的平静。

    第089章 Chapter·89

    “咚咚咚。”

    暗夜里, 敲门声打破了最后的平静。

    仿佛是叩击在时有仁的心门上,他甚至有种自己的灵魂都在震颤的错觉。

    只是寻常的敲门声,已经入睡的张倩却还是在这一刹那睁开了眼睛。

    是谁?张倩倏地起身坐起,她第一时间寻找到时有仁, 时有仁也赶紧过去安抚住惊惧不已的她, 在接触到张倩发颤的身子的那一刻,时有仁忽然有一种极度的痛苦。

    直到门外传来老板娘的声音, 张倩这才恢复平静。

    时有仁开门, 迎面的是老板娘亲切的笑容。

    “我看你们今天好像还没吃晚饭吧,小两口出门在外不容易, 又刚有了孩子,只吃些超市里买的东西怎么能行呢, 我今晚炖的猪脚正好还剩了一点, 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吃点吧,正好给孩子妈下点奶水。”

    时有仁尴尬地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砂锅和碗筷, 只见砂锅里面雪白的猪脚足足还有一半之多,哪里会是一点。张倩这时带好口罩走了过来,她想塞些钱给老板娘, 却最终失败,因为老板娘说她是过来人,知道生养这样一个孩子有多辛苦,张倩闻言一时羞愧地红了脸, 老板娘却只当她是初为人母的害羞。

    等老板娘离开,张倩闻着猪脚汤的香浓不禁动了馋虫,时有仁瞧出她的心思, 心中生起一阵歉疚,他突然意识到因为跟随着他逃亡, 张倩已经好多天没吃过正经饭菜了。

    两人坐下,时有仁率先给张倩盛了满满一碗的猪脚汤,张倩连忙惊呼自己吃不了,时有仁便微笑道:“你如果吃不完就交给我来解决。”

    张倩脸上有藏不住的笑意,她捧着碗先喝汤,把脸埋在碗下,心里洋溢的全是幸福。

    时有仁就那么注视着张倩,第一次他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永恒,可随后他便感到一阵心绞般的疼痛,他的目光变得严峻。

    他们得离开了,时有仁知道。老板娘是个好人,但她实在太好了,时有仁宁愿她只是一个冷漠之人,萍水偶遇,这就是他们人生中唯一的交集。

    如果是这样,那他和张倩也许还能再多一点休整的时间,可是现在他们已经被老板娘注意到了,自然,他们这样的三个人确实引人注目,所以他们必须得尽快离开了。

    张倩啃完一个猪脚,见时有仁没动筷她有些不解:“你不喜欢吃这个吗?”张倩还以为时有仁是不喜欢猪脚,准备暗暗记下这一点。

    时有仁望着张倩,看着她幸福开心的样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与张倩的不同——或许与张倩相比,自己才是一个真正的逃犯。

    “没有啊。”时有仁微笑地回应道,张倩便也给他盛了一碗猪脚汤,汤不多,猪脚倒是差点堆不下了。

    是否自己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呢?时有仁喝着汤质问自己,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张倩,他是一个真正的罪犯,但张倩呢?也许他根本就不应该答应与张倩一起逃亡?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牵涉张倩。

    已经迟了吗,心绞的疼痛再次如潮水袭来。

    ————

    食堂里,张忆安端着餐盘终于找到了在角落里发呆的阮薇,直到他在阮薇的对面坐下阮薇竟然都没能注意到他,张忆安便把自己餐盘里的一颗狮子头送到了阮薇的餐盘里。

    “阮队长,局里可是有明文规定的,禁止浪费粮食。”

    阮薇回过神见到张忆安顿时露出笑颜:“今天凌晨接到的急活你做完了?”

    “嗯,基本可以排除他杀了,倒是你,如果没我过来叫醒你,你是不是打算就坐化在这里了?”

    阮薇尴尬地笑笑,她低头看到那颗狮子头,知道是张忆安夹给她的,她也十分自然地就把自己餐盘里的青椒送了出去。

    吃着阮薇送过来的青椒,张忆安询问起了阮薇刚才的出神:“你是还在想时有仁的那个案子吗?”

    阮薇也不否认,她狠狠咬下一大口狮子头,然后郑重地看着张忆安问道:“张忆安,你确定你的直觉和我一样对吧,时鹏飞就是凶手,没错吧!”

    听到时鹏飞的名字,张忆安的记忆一瞬间回到了他和阮薇决定去时有仁家再次搜查的那一天,就是在那个时候,当他们走出电梯遇到时鹏飞的时候,他们的直觉便有了答案。

    “难道你又觉得时鹏飞是无辜的了?”张忆安有些疑惑。

    “那倒不是。”阮薇嘟囔地否认道。

    “那你这是怎么了,你不就一直在追查时鹏飞吗,怎么会突然有这种疑问的?”

    “我只是想不通而已,”阮薇放下筷子,她有些痛苦地抱着头,“想不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首先我最想不通的就是,如果时有仁真是无辜的,如果时鹏飞真的就是一切的幕后真凶,那他总得有个目的吧?凡事都该有动机对吧,他总不能是一时兴起了才想陷害自己的侄子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时有仁十六岁那年,品学兼优的他却突然被送到了网瘾学校,直到一年后才回来,但随后不到半年他的母亲孙秀珍就‘抑郁自杀’了,这几件事都很奇怪,你之前不就怀疑它们和现在的这些案子有关系吗?”

    阮薇忽然垂下头,张忆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半晌过后阮薇才抬起头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张忆安。

    手机里,张忆安看到了两张照片,那是时有仁和时鹏飞。

    “时鹏辉为什么要把品学兼优的时有仁送到网瘾学校,孙秀珍又为什么会‘抑郁自杀’,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张忆安不断对比着屏幕上的两个人,他的视线扫过两个人的每一处五官,很快他便意识到了阮薇的猜想:“确实有些相似,可是他们作为叔侄,这么近的血亲相似也是很正常的。”

    “确实正常,但你不能否认,如果我的猜想是事实,那无论是时有仁为什么被送到网瘾学校,还有孙秀珍为什么‘抑郁自杀’,这些事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不是吗。”

    “时鹏辉因为发现了孙秀珍和时鹏飞的出轨关系,因此进而发现了时有仁并非亲生的事实,于是盛怒下他将时有仁送进网瘾学校,孙秀珍也因此饱受时鹏辉的折磨,所以她后来才会自杀,这倒是能说得通十几年前的那些事。”张忆安大概说出了阮薇的猜想,“只是这样一来不就有了更大的疑问吗?”

    阮薇接过张忆安还回来的手机,她看着屏幕里的那两个人似乎感觉自己的猜想愈发真切了:“对呀,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的案情不仅没有明朗,反而更加让人头疼了。”

    时鹏飞如果真的是时有仁的父亲,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处心积虑地谋害自己的儿子呢?

    同样的疑惑萦绕在阮薇与张忆安的脑海,沉默将他们笼罩,这次是两人都忘记了来到食堂的目的陷入沉思。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阮薇见到来电的人是李平威后便立即接起了电话:“你确定吗?好,你马上回来——不,我来接你,你只管保护好证据。”

    “怎么了?”张忆安等阮薇挂掉电话以后才疑惑地问道。

    “你还记得我昨天请了假吗?”张忆安点点头,阮薇便继续说,“事实上我并不是休息,我只是去蹲守时鹏飞的家了。”

    “你去蹲守时鹏飞的家了?那刚才是?”

    “昨天我蹲守了一天也没结果,今天请不了假,所以我就拜托李平威帮我去了。”

    “你想做什么?”

    “你忘了我昨天回家换下来的臭衣服吗,那是因为我去翻了时鹏飞保姆扔出来的垃圾,虽然也许不能帮我们知道全部真相,但至少可以证明我的猜想。”

    阮薇终于露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笑容,虽然目前一切都还是猜想,但接下来只要做了亲子鉴定,那也许就能确定一些事情,至少是有新的进展了。

    也许,也许一切还来得及,听说追踪时有仁的那边已经找到了时有仁的弃车,时有仁的逃跑路线再一次被确定,阮薇知道,留给她和时有仁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

    凌晨四点,时有仁终于也陷入了睡眠,他整个人缩在一张椅子上,裹着一床薄被,窄小的房间里仅剩下一盏昏暗的灯,窗外雨依然淅淅沥沥地在下,几乎下了一整晚,却仍然晕染不开夜的漆黑。

    蓦地,一串刺耳的响铃惊醒了时有仁,也将张倩同样拉出了梦乡。

    “怎么了?”张倩迷茫地问道,隐隐地她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我们需要马上离开了!”

    张倩没有询问原因,她立马便起身收拾起了行李,时有仁则拿起抹布擦拭起了整个房间所有他们可能留下指纹和DNA的地方,连床单和枕套也是他们带来的,四点二十,他们便已经悄然离开旅店踏上了逃亡之路。

    车上,张倩在汽车后座为被雨淋湿的孩子换衣服,换好以后她才来得及擦一擦自己的头发。

    “我在我们弃车车底留下的预警装置动了,意思是警察已经发现了那辆车,他们很有可能追踪到了我们的逃离路线,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离开了。”

    时有仁从后视镜里看着有些狼狈地擦拭头发的张倩解释道,但事实是张倩根本不需要解释,因为那是时有仁的决定,所以她相信他。

    雨刷不断刮掉滑落的雨水,时有仁回忆起当他遗弃那辆车时他在车底下设置的预警装置,一旦汽车移动装置就会掉落,他的手机也就会收到预警,但那个装置经过伪装,没人会注意到那个垃圾。

    终于,天边有光亮开始升起,巨大的路标提醒着时有仁,他们的终点已经到达。

    也许,那会是新的起点。

    第090章 Chapter·90

    自从决定逃亡开始, 时有仁便依照着张倩等人为他准备好的逃亡路线前进,从沂川市开始,一直到罗贝岛,再到如今的青崖湾, 途径路线的隐秘和复杂程度令时有仁也感到咋舌, 每次更前进一些他就越能感受到张倩、强子、还有其他人,他们共同倾注在他的身上的希望。

    他们都希望他能逃走, 希望他可以离开, 哪怕以后彼此再难相逢,但至少他们都会知道, 时有仁就存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

    这是时有仁一切计划外的产物。

    如果时有仁的计划顺利,那他现在应该已经死亡, 他会穿着一身普通却舒服的运动服, 在他踩好点的废弃工地里服下毒药。

    一开始时有仁打算找一间小却温馨的旅馆了却自己,但想到后续会给客房阿姨带来的惊吓以及旅馆老板对自己的怨念, 他便打消了这样的想法并最终找到了那个停滞的工地。

    为什么是这个工地?自然这不会是什么好的临终场所,但时有仁觉得,既然已经考虑到了客房阿姨和旅店老板, 那他也就不必麻烦那些警察在他死后依然苦苦去追寻他的行踪,所以停滞工地就成了完美的选择。首先不会有人打扰他享受生命最后的宁静时刻,但也不至于当蛆虫爬满他的尸体也没人发现他然后去了结那一切的因果。

    这就是时有仁的计划,在看到青崖湾的路标时, 时有仁出神地想到了他曾经对自己的审判,是张倩触动了他,但时有仁愈发临近终点他才意识到, 事实上是所有人都对他的逃离付出了累累的心血。

    为什么呢?时有仁不禁陷入了深思,原来大家都仍然对他抱有希望, 似乎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己从一开始就掐灭了希望的火芯。

    原来哪怕是同样饱受网瘾学校噩梦的同伴,但时有仁和张倩、和强子、和其他人也都是不一样的。他们都活着,他们仍然活着,复仇仅仅只是为了更好的新生,原来一直都只有他,只有他与痛苦和绝望为伴。

    所以他才会在一开始就对自己宣判了死刑——抑或者,也许这宣判来得更早?

    第一次,时有仁开始细细品味自己的绝望,他探寻着,从记忆的伊始,他想起了母亲的微笑,只是他永远也不知道,为何母亲的笑容里总是隐藏着一丝落寞。

    想到父亲,意外地,时有仁并没有十分浓烈的恨意,第一时间涌入脑海的竟然是父亲带着他和妈妈在游乐园玩耍的场景,熙攘的人群里,妈妈总是远远地落在后面,但父亲会高高地举起他,骑跨在父亲的脖子上,时有仁张开双臂,似乎拥抱着天空。

    为什么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呢,父亲似乎开始有意地疏远着他,时有仁能模糊地在记忆里找到这种感觉的蛛丝马迹,似乎是伴随着他的成长,父亲与他便愈发形同陌人,每次父亲回家见面的点头便算是最亲近的问好了,为什么呢?

    时有仁痛苦地扶住额,他忽然想起什么,手不禁向上摩挲,一个小小的凹陷隐藏在发根里令他下意识打了寒颤。

    那是时有仁童年最痛苦的回忆,但也因为最痛苦,所以一切的开端反而模糊了,一开始到底发生了什么?时有仁在努力地回想……

    他想起来了,那是在过年的时候。

    过年时走亲窜户,每次吃饭时男人们总是默契地聚到了一起,团成一桌胡吹海侃,根本没人在乎女人们为了那一大桌子菜废了多少功夫。小孩却并不管那么多,能和妈妈同桌吃饭就是他们最开心的事,然后——发生了什么?

    时有仁想起来了,就是因为那一次的纠纷所以他们家才从此断了走亲戚,时鹏辉在饭桌上就和别人大打出手,可时有仁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众人不欢而散,可哪怕回到家里,父亲时鹏辉的低气压也从未散去。

    时鹏辉就坐在沙发那里,低沉的气息带着酒意,像是一头暴怒的蛮牛。

    母亲回了房,时有仁在房间里忽然想起他的寒假作业还在客厅里,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整个客厅落针可闻,安静得让人窒息,时有仁背过身,似乎这样就能无视父亲,父亲也能无视他,他拿起作业再次蹑手蹑脚地准备回房,只是在最后一刹那,他还是下意识地回头想要看一眼父亲,于是迎面便是那只即将粉身碎骨的茶杯——

    时有仁忘不了的是,当血液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可即使如此,他也仍然看清了父亲的眼神,那是真正杀人的目光。

    这是一切的转折吗?时有仁突然有一种感觉,他似乎已经抓到了那根线索,那是他痛苦人生的真相,一切的根源。

    “有仁,有仁?”

    张倩的呼唤令时有仁如梦初醒,他甚至惊出了一身冷汗,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

    “抱歉,您就是孙哥吗?”时有仁向两人致意,随后他看向那个中年男人问道,他们已经在接头点等了一个小时,眼前这人不出意外便是张倩他们联系到的偷渡蛇头。

    “我说,你们这可和一开始说的不一样!”孙哥带着古怪的口音说道,同时他拿着手机在两人面前晃过,上面赫然是警方对时有仁的通缉信息,“早知道你们是这样的一尊大佛,那是给我八个胆我也不敢接你们的活啊!”

    张倩脸色难看起来,但她还是保持镇定道:“孙哥我知道我们让你为难了,但我向你保证,那个人绝对只是死有余辜!我们一路都很小心,没留下任何尾巴,到时候就算警察真的找过来了,我们也早就离开了,孙哥您做成这一单以后也不用再这么老远地出来辛苦了不是吗?”

    听着张倩和孙哥的对话,时有仁确定了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应该是个东南亚人,也得亏张倩他们能找到他,难怪他敢接下偷渡这种生意。

    孙哥似乎被张倩说服了,虽然眉头依然紧锁着,可至少没有其他话了,直到忽然不远处的车里响起婴儿的啼哭。

    张倩第一时间跑过去抱出孩子,她惯例拍哄起来,可是很快她就察觉到了异常,连忙地她又抱着孩子飞奔了回来。

    “有仁,他发烧了怎么办?”

    时有仁和蛇头都看到了那张烫红的小脸,泪珠挂在他的脸上,嘴巴大张地哭嚎,声音里透着虚弱和低哑。

    “这,这,这不会就是新闻里说的那个失踪的孩子吧!”蛇头孙哥第一时间震骇道,他现在只觉得眼前这两个人简直是疯了!明明在逃命,竟然还敢带这种东西,他愤怒得连黝黑的脸上都有一丝憋红的迹象,“这个生意我不做了!你们简直是疯了!带着这个孩子你们还想偷渡?你们脑子没问题吧!就算我敢帮你们,这个孩子能挨得过去?你们最好马上把这个麻烦解决了,解决了再联系我!否则别怪我收钱不办事!”

    孙哥激动得说完便仓皇离去,时有仁倒是很安静,他顺势从张倩手里接过孩子,说起来倒也奇怪,不管是张倩还是时有仁,两人谁都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可时有仁似乎对此十分天赋异禀,张倩第一次学会哄孩子就是受了时有仁的教导。

    “月儿弯弯,小溪流淌,夜已静了,宝宝睡觉……”

    温柔的儿歌总算安抚住了怀里的婴儿,时有仁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他用手背触了触孩子的体温,很快他就有了判断:“这个孩子需要到医院接受治疗。”

    张倩闻言哑然,她看着重新陷入熟睡的孩子,又凝视着时有仁瞳眸:“不……”

    下意识地,张倩说道,只说出了第一个字,旋即一阵恶心便翻涌而上,她震颤地后退了好几步,只因为她对自己感到害怕。

    时有仁就那么静静地伫立着,他望着张倩,怀里依然本能似的拍哄着那个可怜虫。

    可怜的孩子,哪怕身体里流淌着恶魔的血液,却仍未忘记生存的本能。

    可是活着,真的就是一件好事吗?

    时有仁温柔地伸出手,他轻轻地替这个孩子擦去了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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