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六, 家俊成亲。
姜竹一大早就下山帮忙了。
姜家亲戚多,姜大山、姜正在村里人缘又好, 现在姜江两姓关系缓和,加上姜竹的关系,来的人那叫一个多。
刘家在本村也是大姓,亲戚也和姜家差不太多,家俊一成亲,来了半村子人, 酒席从家里一直摆出来一街,在村里住的书生们还有跑来凑热闹的。
又乱又热闹,像沈青越似的上一份礼金就来混喜宴的人还有不少,多亏姜家准备的东西足, 这才一桌又一桌地摆,原本定的是十六桌宾客, 开席时候都快二十六桌了。
沈青越怕自己过去帮不上忙还添乱, 就没太早过去, 卡着开宴前到, 给家俊送了一幅喜庆的花鸟画。
礼单上他们俩都随亲戚给的礼金, 画拿过去没记, 直接让家业帮着挂新房了。
姜竹把田契塞给家俊, 说单独送他的让他收好。
家俊都没来得及看是什么, 顺手锁进箱子里, 就忙着去接亲了。
吹吹打打, 热热闹闹, 婚礼一直到黄昏拜堂入洞房才算结束,闹腾完天都黑了。
一家人笑得眉开眼笑的。
姜树拉着姜竹带头闹洞房去了,回家前, 沈青越偷偷藏了两张没用完的喜字,晚上回到山上,趁姜竹去洗澡的时候挂到帷幔里。
……
第二天早上家俊跑上山找姜竹的时候,他们俩都还没起。
家俊敲了好几次门,都想绕到后院来敲了,姜竹终于被酱酱、追风和鸡踢棚子乱叫的声音给吵醒了。
他醒了醒神,听见家俊的声音还以为幻听了。
姜竹连忙起床,沈青越打着哈切从一床碎纸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不到八点。
谁成亲头一天起这么早啊!!
沈青越呻丨丨吟一声,将手机塞枕头下,从被角摸出一颗红枣啃了。
家俊拿着那张田契局促不安地在门口走来走去,听着牲口棚那边的声音,犹豫要不然先去把鸡喂了?
姜竹终于跑出来了,声音带着刚醒的喑哑,“你怎么跑山上来了?”
家俊都无语了:“小叔你才起呀?大晴天的,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这脸上是怎么了?”
“嗯?”姜竹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
家俊:“红了,你这是撞门框上了吗?怎么对联纸还蹭脸上了?”
“?”姜竹连忙用袖子蹭了蹭,袖子被染上一点儿薄薄的红色,姜竹:“……”
他默默放下袖子,“你刚成亲,怎么上山了?”
家俊被说得脸一红,整个人扭捏了一下。
他……他……是他想上山吗?!
他也想今天一整天都在家陪媳妇呀!
他们俩早上给爹娘敬过茶吃过饭就没事了,在屋里边腻歪边收拾,收拾完没事干,又不好再倒头睡回笼觉,就想着把昨天收的礼金什么的数一下。
这不是一打开盒子瞧见了田契吓到了吗?!
家俊颇为怨念地掏出来田契给他:“这个,你给我这个干吗?”
要不是因为这个他这会儿还在家里和刘小丫拉手说话亲亲呢!
姜竹:“成亲礼。”
家俊:“你都给礼金了,我不要。”
姜竹:“家业成亲也有。”
家俊:“那不行,我有家业有,家旺呢,家才,家兴他们呢?家里亲戚那么多……”
沈青越打着哈切从后院过来了,边进门边道:“田是姜竹的,他爱给谁给谁,全村谁不知道他和你们家最亲呀。”
家俊:“那也不行,你不懂村里的……”
看见了沈青越,他话猛地一卡,都忘了该怎么给沈青越解释这种简单又复杂的亲戚间的人际关系了,“你脸上怎么也红了?你也蹭门框上了?”
沈青越:“嗯?”
姜竹指了指他脸颊,“红色。”
沈青越摸着脸也看到姜竹脸上还剩的那一点儿红,微微挑了挑眉,笑道:“我去洗洗。”
姜竹:“我也去。”
家俊迷茫地看看沈青越,又看看姜竹,不知怎么,莫名其妙就想到了昨天晚上刘小丫的口脂色,还有他们家床头贴的大红喜字,那么正的红色……
他默默甩了甩脑袋,觉得自己成亲成傻了,没忍住又露出个傻笑。
等两人都走了,他低头看桌上的田契,忽地想起上山是来干什么了,拿起田契抬脚追到后院,他得乘胜追击,省得又被沈青越打岔,拖得不了了之了。
一进后院,他刚要开口,就见洗漱室里沈青越洗了脸,似乎没洗干净,朝姜竹歪了歪头,姜竹拿着热腾腾的毛巾扶着沈青越下巴给他擦脸上的红印。
那神情,那笑容,简直和昨晚刘小丫用手绢给他脸上不小心沾到的口脂时……一模一样。
姜竹一松手,沈青越抬手朝他脸上弹了几滴水,姜竹笑着躲了躲,拿毛巾蹭了蹭自己的脸,比刚刚给沈青越擦可使劲儿多了。
家俊:“……”
他轻手轻脚挪回前院客厅,从水壶里倒了两杯昨天剩下的凉水灌下去,镇静些了。
沈青越洗漱回来,一进屋,觉得家俊看他的眼神特别复杂。
“怎么了?”
“没事,这个,反正我不能要,那个,山下还有事,我,我,我先走了。”
家俊放下田契抬脚就要走,险些和后一步进来的姜竹撞上,然后近距离看见了姜竹脖子上有个疑似牙印的痕迹。
不甚清晰。
“……”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沈青越。
身高、喉结、声音,肯定不能是女扮男装啊!!!
那个长相虽然很俊很美,也不是个女孩儿长相啊!!!
疯了吗?
沈青越:“要不然算我们租给你吧?”
家俊和姜竹都看他。
姜竹:“租?”
家俊想:“我们?”
沈青越:“以你们俩的关系,你小叔多租给你些田大家不会有意见吧?”
家俊没反应,姜竹点头。
沈青越:“行,那就是租了,以后家业成亲,也租给他。”
姜竹慢半拍懂沈青越什么意思了——
他们又不会给别人看田契,看起来租或买都是家俊、家业来种,他们说是租就好了。
家俊:“租……”
租什么租啊?
现在是说那个的时候吗?
家俊一把扯住姜竹胳膊:“小叔你跟我来一下!”
姜竹被拽得莫名其妙,踉踉跄跄被家俊一口气拽到竹林边缘,牲口棚旁边。
这里沈先生不会来。
家俊:“你、你……你……”
姜竹:“?”
家俊一咬牙一跺脚:“你和沈先生怎么回事?”
姜竹:“什么?”
家俊攥了攥拳,指他脖子:“你这儿!有个牙印!你自己咬的?!山上住女妖精了?还是酱酱追风咬你了?!”
姜竹下意识拉了拉衣领低头往下瞧,刚刚不太明显的牙印瞧得更清晰了。
家俊“嘶”一声,还挺圆!
那痕迹肯定只能是人咬出来的啊!!!
家俊脸暴红。
他一个成了亲的人……
都看不得这个!
沈先生怎么是这样的沈先生啊!
姜竹迎着家俊逼问的眼神,有些疑惑道:“家蕙没跟你说过吗?”
家俊:“………………?”
他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家蕙?家蕙?!家蕙知道?”
姜竹:“嗯。”
家俊:“家蕙知道?!那为什么我不知道?!你都告诉家蕙了不告诉我?!!”
姜竹:“……”
姜竹默默往后退了半步,免得家俊一会儿一胳膊抡他身上,“家蕙自己发现的,我以为她跟你说了。”
家俊:“她说个屁了她……回去我再问她。”
瞧见沈青越朝这边望来了,家俊拉着姜竹又往竹林里走了走,“你……那个……啧,你们什么时候……”
姜竹看他:“什么?”
家俊:“你们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他往姜竹脖子上扫了一眼,“就……”
姜竹:“去年,是,是前年了。”差点儿忘了刚刚又过了个年。
家俊:“什么?!”
家俊推了姜竹一把,“前年的事你都不跟我说!”
他又把姜竹拉回来,“那……你是自愿的吗?”
姜竹:“???…………”
他无语了一下,感叹道:“你和家蕙真是亲兄妹。”
家俊:“是什么亲兄妹啊!她和你才是亲兄妹!”
姜竹:“……”
家俊咬牙切齿:“都瞒着我……还有谁知道?不会就我不知道吧?!”
姜竹:“我还没和大哥大嫂说。”
家俊终于平息了点儿,犹自狐疑道:“真是你自愿的?”
在外面久了,他也知道那些大户人家有人喜欢那些年轻漂亮的小男孩。
这和他也没啥关系,反正他不喜欢,也没人喜欢他。
但一想姜竹和沈青越,他脑子里都炸了雷了。
劈得他七荤八素的。
他实在难以相信,忍不住又问:“你自愿的?不是沈先生教你的?前年你才多大啊,你懂啥啊,你都……你……”
姜竹打断他:“自愿的,我是自愿的,他也是自愿的,我们都是自愿的。”
家俊还是很凌乱:“从前你也没说过你喜欢男的啊!”
姜竹:“嗯,之前我也不知道,遇到他之后才知道的。”
家俊:“…………”
他迷茫地看着姜竹,“那你还成亲吗?”
他娘早饭时候还念叨着下面就轮到给小叔和家蕙说亲了。
姜竹:“我已经成亲了,我和沈青越前年就在我爹娘坟前成过亲了。”
家俊:“…………”
他原地蹲下,托着下巴消化这过于复杂的信息。
脑子都成浆糊了。
姜竹也挨着他蹲下。
两个人一起沉默着,家俊脚都要蹲麻了,也没理出个头绪来,“我先回家了。”
姜竹:“嗯。”
家俊:“用我……跟我娘说一声吗?”
姜竹:“不用,我自己说吧。”
家俊:“也好,你说我娘生气了,你俩还能往山上躲躲,我说了,说不定要挨顿打。”
他娘才不会相信他刚知道呢。
他刚成亲,在媳妇面前还是要点儿面子的。
“我和家蕙商量商量怎么装不知道吧。”
姜竹:“……”
第212章 没救了
家俊复杂地上山来, 更复杂地下山去了。
沈青越:“怎么了?”
姜竹:“没事,他说和家蕙商量商量怎么装不知道咱们的事。”
沈青越:“……”
果然看出来了。
姜竹:“他肯定装不成, 我去告诉大嫂吧。”
沈青越连忙拉住他,“等等等等,你先跟我说他为什么要装。”
姜竹:“怕大嫂揍他?”
沈青越笑笑。
有点儿愁。
姜竹一直是想说的。
但家俊都这个反应,家里别人知道了得是个什么反应?
有点儿得意忘形了,昨晚闹得有点儿过火,但他实在没想到家俊一大早会跑山上来。
要是他们先起来, 肯定会收拾一下的……
唉……
姜竹见他有些头疼似的揉额头,问:“我去说吧?大伯说今天家里一起吃饭,正好都在……”
沈青越连忙道:“别别别,家俊刚成亲, 今天说不合适。”
家宴人是全,姜竹姑姑一家也在, 但再全也是庆祝家俊成亲呀!
这事还是别人尽皆知得好, 别人不说, 姜奶奶万一接受不了晕了可怎么办?
“我想想……”
沈青越沉思了一会儿, 姜竹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蹲到他旁边。
沈青越转头, 姜竹朝他笑, “没事。”
“……”
“大嫂他们很喜欢你。”
沈青越从椅子上滑下来, 也蹲到姜竹旁边:“喜欢我和喜欢我们俩在一块儿是两回事, 要是他们不喜欢我们俩在一块儿呢?”
姜竹:“那我们就少下山, 不去村里了。”
“你才和……”
“最喜欢你, 我们一条船,你占不止一半,没有你我也不喜欢别人。”
“……”
沈青越愣了愣, 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他靠着姜竹原地坐下,把姜竹的手放到膝盖上拨来拨去地玩了一会儿,又抬到唇边亲了亲,“好,那就说吧。”
姜竹没直愣愣地去说。
晚上下山去家宴吃饭的时候,他没带沈青越,还跟沈青越保证了不会马上说,等选好时间他们再一起说。
等家宴结束了,吕香梅唠叨着他怎么不把沈青越也带下来,进厨房去给他装菜,“你说你,平常俩人亲得跟一个似的,他又不会做饭,家里剩了这么些菜呢,你提上去还得再热一遍。又没外人,平时也没见你瞎讲究这些……”
姜竹跟在后面,等吕香梅念叨得差不多了,冷不丁地来了句,“大嫂,我有喜欢的人了。”
“啊?!”吕香梅猛地一转身,忍着好奇和惊喜,憋着笑意问他,“瞧上哪家姑娘了?大嫂去给你说!”
姜竹:“沈青越。”
吕香梅:“嗯?”
姜竹:“我喜欢沈青越。”
吕香梅眨眨眼,手一松,多亏姜竹眼疾手快把沈青越晚饭给抢救回来了。
她扶了下桌子,颤声道:“你、你、你喜欢谁?!”
姜竹:“我喜欢沈青越。我不喜欢女孩,哪家姑娘我都不喜欢,城里那些小姐我也不喜欢。”
吕香梅觉得眼前一阵黑又一阵黑的,“那你也,你兴许就是没开窍呢,等你……”
姜竹:“我开窍了,我们俩冬天睡一张床……”
吕香梅脑子嗡的一下,声量差点儿没控制好:“你,你怎么沈先生了?!”
姜竹:“我趁他睡着亲了他一下……”
吕香梅呆滞了。
姜竹怕分量不够,补充道:“很喜欢,又亲了好几次。”
吕香梅扶着桌子也差点儿没站稳,倒吸一口凉气狠狠一拳头捶姜竹身上,“我的老天爷啊!!!”
姜竹连忙扶住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你!你你你!沈先生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跟你那么好,他跟你那么好!你怎么能——怎么能——竹子,你这样,你这样还是个人吗?!”
姜竹揉揉脸,余光好像瞧见了人影,一扭头,看见了端着盘子站在门口,一脸复杂的家蕙。
四目相对:“……”
吕香梅余光也瞧见了家蕙,憋着口气连忙把她拉进来。
家蕙浑身都是抗拒。
啊!她好难啊!!!
吕香梅赶紧关上厨房门,警告她:“不准出去乱说知道吗?!”
家蕙点头如捣蒜。
她瞥了姜竹一眼,心想,绝了!她服了!
姜竹倒是还好,还给吕香梅搬了板凳过来。
吕香梅好一会儿深呼吸,拍着胸口努力平息下来,她抬眼看看姜竹,又愁得胸口疼。
她也很茫然。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家蕙在这儿,她也不好再给姜竹两耳光。再说打也解决不了事。
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该怎么办了, “那你说,你想怎么办?我领着你去跟沈先生赔礼道歉?”
这道完歉两人还能像现在这样当朋友吗?
以后可怎么办?
沈先生万一想不开了怎么办?
可这事能不说吗?
这都什么事啊!
吕香梅没忍住又朝姜竹身上锤了好几下,“你干的好事!瞧你干的好事!”
家蕙欲言又止,不忍直视。
姜竹也没躲,等吕香梅打累了,才道:“我想和他成亲。”
吕香梅又是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
家蕙连忙给她顺气,姜竹赶紧递水,吕香梅拿着碗手都还抖着,“成亲?!你说得简单,怎么成亲!你们两个男娃娃怎么成亲!”
姜竹:“我问过江修文,他说城里有这样的,我也问了赵先生,赵先生说衢国也有……”
吕香梅:“咱们这儿又不是城里!又不是衢国!你们成亲以后怎么抬头过日子?!走哪儿都要被人说被人笑!”
姜竹:“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谁爱说就说,只要不来我们面前说……”
吕香梅耳朵、脑子都嗡嗡地响,“要是来你们跟前说呢!”
姜竹:“见一个打一个。”
吕香梅扬手朝他腿上一顿抽:“打一个!打一个!我先打你一顿!”
姜竹看家蕙。
家蕙看他,朝屋顶翻了个白眼,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犹犹豫豫开口,“那,那也不行啊,成亲又不是一个人的事,小叔,你喜欢沈先生,沈先生知道吗?”
对呀!
吕香梅“嗖”一下转头,对啊,“沈先生知道吗?”
姜竹:“不知道。”
“造孽啊!”人家不知道半夜就偷偷亲人家!
吕香梅没忍住,对着姜竹又是一阵打,“有你这样的吗?!有你这样的吗?!”
她站起来,开始找工具,瞧见她去拿烧柴用的木棍了,家蕙连忙道:“那你问过沈先生吗?!沈先生他也不成亲,会不会他也喜欢男的?你看沈先生对你那么好,万一沈先生也喜欢你不敢说呢?娘,娘,先问清再打!”
家蕙拼命给姜竹使眼色。
姜竹看得半懂不懂地,轻声接道:“他好像……”
家蕙狂眨眼。
姜竹:“我觉得他好像应该也是喜欢我的。”
家蕙微微朝他点头。
吕香梅拎着棍子又陷入迷茫。
家蕙:“我也觉得!娘你想想,非亲非故的,沈先生他都那么有钱了,他一不去城里,二不来村里的,非要在山上吃我小叔做那难吃的饭。”
姜竹:“……”
吕香梅一想,也有些狐疑了,问姜竹:“沈先生他有说过什么,什么,什么喜欢你之类的话吗?”
姜竹想都没想直接否认:“没有。”
家蕙:“?”
不是,什么意思?
家蕙朝姜竹眨眼——要说沈先生不喜欢你?全由你个人背了?谁出的主意?
姜竹看不懂她的意思,直接道:“我想和……”
吕香梅:“你想什么想!人家要是不喜欢你,你想也白想!”
家蕙硬着头皮:“那要不然……问问沈先生?”
怎么问?
谁问?
要是人家根本就不喜欢男的呢?!
吕香梅头要炸了。
家蕙:“咱们就……先问问沈先生还打不打算成亲?想不想要小孩,再问问他对小叔怎么看?娘,你说呢?”
吕香梅:“我说什么!我不说!”
家蕙:“那不然让爹去问?”
吕香梅:“你拿把刀给你爹,让他选选捅了你小叔还是捅了自己算了!”
家蕙:“要不然让我哥……”
吕香梅:“行了行了!”
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让这个让那个。
家俊知道了全家都快知道了。
她警告家蕙:“你出了这屋不许跟任何人说!也不能跟你哥说!”
家蕙忙点头,“我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的都不说!”
吕香梅又看姜竹,“你!”
姜竹下意识站好。
吕香梅又开始头疼了,“你给我搬出来!你要还是个人,你就……”
姜竹:“嗯,我知道。”
家蕙:“……”
吕香梅:“你要是再做那些畜生事,以后就别进我家门了!沈先生不打你,我也要打你!”
姜竹点头。
吕香梅:“出去吧,都出去吧,让我自己待会儿。”
家蕙“嗯”一声,和姜竹一起出去,瞧她娘看不见了,朝姜竹竖起拇指,“小叔,你真行!”
姜竹揉揉鼻尖。
家蕙:“沈先生给你出的主意?”
姜竹:“不是,他不知道,你别跟沈青越说。”
家蕙:“……”
她无语地看着姜竹:“行吧……”
这倒是确实是个办法。
相比直接告诉她爹娘他们俩已经在一块儿了,还不如这样,她爹娘再怎么气小叔,也不会真把他扫地出门,不再来往,而且也不会怨到沈先生头上。
说不定还会觉得特别亏欠沈先生。
她忍不住问:“你们到底是谁先喜欢谁呀?”
姜竹:“我先喜欢他。”
家蕙狐疑:“真的?”
姜竹点头:“嗯。”
他对沈青越一见钟情!
家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竟然没瞧见一点儿撒谎的心虚来,她小叔还傻笑了一下。
没救了。
比她哥还没救。
家蕙摇摇头,“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姜竹:“谢谢。”
家蕙:“谢什么呀,小时候你和家俊又没少帮我打架。对了,小叔,那个,沈先生给我哥画那个画我喜欢,你帮我问问沈先生,等我成亲时候,他能不能也给我画一张?”
第213章 靠谱
姜竹失笑:“好, 给你画张大的。”
家蕙笑,“你说了算吗?”
姜竹:“算。”
家蕙:“行, 那我可等着了。放心吧,这两天我帮你们俩跟我娘吹吹风,不过你要和沈先生商量一下吗?露馅怎么办?”
姜竹想了想:“不。”
说了沈青越肯定会来找大嫂解释。
那才要露馅。
家蕙:“行吧。”
她看看姜竹的脸,“你要洗洗吗?有点儿印。”
姜竹:“我去河边洗洗吧。”
院子里还有人,孩子们还在玩儿,他突然去洗脸, 怪怪的。
好歹是把沈青越的晚饭给拎出来了。
姜竹看看装菜的篮子,要回家了。家蕙也没多留他,姜竹站在树荫里和亲戚们打声招呼走了,到河边用冷水洗了脸, 觉得脸应该没什么痕迹了才拎着篮子慢慢上山。
沈青越在山上饿得肚子都瘪了,已经啃了两块儿点心垫肚子, 瞧见姜竹上山, 从客厅提着灯迎出来:“吃什么好吃的了?有没有豆皮卷儿?”
姜竹:“有, 大嫂还给你留了半盘酱肘子, 豆角也有, 我给你热热。”
“嗯!等等, 你脸怎么了?”沈青越拉住他, 提高了灯, “怎么红了?”
“嗯?”姜竹愣了下, 眨眨眼, 茫然地看他, “红了?”
他抬手摸摸没挨打的那边,“红?可能喝酒有点儿上脸。”
沈青越压根儿就没想到姜竹会骗他,还骗得这么自然, 无语道:“这边儿!”
“哦”姜竹换只手,使劲揉揉挨打的那边,眨眼问:“很红吗?”
“不是很红,你一揉更红了,使多大劲儿揉呢?”沈青越把他手拉开,捏着他的脸左看右看,“怎么看起来像挨了一巴掌似的。”
但又确实在姜竹身上闻到了些酒味儿,“你喝了多少?”
姜竹:“没多少呀。”
他俯身亲了沈青越一下,“真没多少,下次不喝了,去给你热菜!还想吃别的吗?”
沈青越:“没了,我吃不完那么多,你吃饱了吗,没吃饱陪我再吃点儿。”
姜竹:“好。”
晚上姜竹一切正常,沈青越完全没瞧出什么异常来。
第二天,姜竹到书院和张师傅商量给先生们怎么盖房子去了,沈青越也没想这么快就和姜家人开口,泡好茶就坐在书房静心画画。
《少年名捕》已经画够了一册的量,不过他想多画点儿,画到以他为原型的小游侠去衙门报到,再和池远舟商量怎么分册更合适。
画着画着,吕香梅到山上来了。
沈青越听见声音,一笔歪出去,画废一张。
吕香梅敲门进来,简直是从未有过的尴尬,“沈先生画画呢?”
沈青越放下笔:“大嫂怎么来了?”
吕香梅:“家里剩了些菜和馒头,给你们俩分一分。”
沈青越:“哦!好!”
他把东西接下了,请吕香梅进来坐。
吕香梅攥着手没话找话,“还没谢谢你给家俊送那张画呢,真好看!”
沈青越:“应该的,他们喜欢就好,家俊今天是不是跟媳妇回门了。”
吕香梅:“对,去那边吃饭,也不远,他定下我就放心啦……”
正好打开了话题,吕香梅试探着道:“接下来就该姜树、竹子和家蕙了,姜树自个儿有主意,跟他爹娘哥嫂说要自己找个城里姑娘……”
沈青越心道,来了,该姜竹了。
不想,吕香梅却问,“唉,沈先生,你有啥打算吗?”
沈青越一愣:“嗯?我?”
吕香梅:“对呀!你从前不是说喜欢竹子那样的么?”
说完她自己都尴尬,强自镇定道:“是……喜欢踏实、话少的姑娘?”
沈青越:“……也不是。”
吕香梅:“那是……高挑点儿的?”
沈青越心想,姜竹得有一米八五左右了,对着他找,得多高挑啊?
“也不是,我就是还没那个打算。”
吕香梅:“我瞧你这病也好多了,冬天也没犯病,是该考虑考虑成个家了……”
沈青越犹豫着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释放点儿什么暗示出来,还没想好,就听吕香梅又道:“要是你和竹子有一个是个姑娘就好了,我瞧你们俩倒是合得来。”
沈青越乐了,煞有介事道:“嗯,姜竹要是个姑娘,我肯定娶他。”
吕香梅也笑,“那个……沈先生呀……”
“嗯?您说。”
“我们竹子吧……他其实是个好孩子。”
沈青越听得一头雾水,茫然地点点头,脑子开始飞速运转,这是个什么开场白?
是他心虚想多了?
还是家俊露馅了?
难不成昨晚姜竹坦白了?
他默默地坐直了些,开始有点儿惶恐。
不对。
应该是他想多了。
无论是家俊露馅,还是姜竹背着他去说了,吕香梅都不该是这个反应才对。
什么意思?
莫非又想让他帮忙问问姜竹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么?
吕香梅攥着手努力从肚子里往外挖词,完全没注意到沈青越神情变来变去,比她还紧张。
沈青越:“……他是挺好的,是个好孩子。”
吕香梅:“他是,他是,他就是,就是,就是他爹走得早,他又一直一个人在山上住着,山下那些事,那些道理,他也不懂什么……”
沈青越听得更懵了,谨慎地点点头,“嗯……”
吕香梅:“他也没读过书,那时候村里也没现在这个条件,没爹娘教,好歹还有先生,先生能教好多道理,他小时候有啥呀……唉,我们这些大人管得也不好,没教过他该怎么为人处世,没教过他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说来说去都是我们这些当大人的错……”
沈青越听得有些发毛了。
什么叫不懂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
什么算大人的错?
违背常理,喜欢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吗?
他抿着唇,心里拔凉拔凉的。
吕香梅见他脸色不太好,心也拔凉拔凉的,硬着头皮说,“他要是说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了,做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了,你就跟我们说!我和他哥来教他!”
沈青越:“啊?”
吕香梅:“虽说他叫我们一声哥嫂,但在我们心里他其实和我们的孩子也差不多,他小时候,原本是抱来给我养的,我瞧着也喜欢,他那时候,就这么点儿,一两个月大,长得又漂亮又乖,哎呀,村里哪有那么漂亮的小娃娃,但他们父子俩有缘,五叔一抱他,他就笑,后来他爹不在了,我们也没能好好管他,叫他一个孩子孤零零自己在山上过来那么些年……”
“唉……不说那些了,我们竹子,他没坏心的,他、他、他就是不懂人跟人那些事,也没什么分寸,憨憨傻傻的,那些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的,他都不懂,他惹你了,肯定不是故意想欺负你,也不是想冒犯你、让你不高兴,你……你要是不高兴了,就跟我们说,他听我和他哥的……我们抽他!”
“???”沈青越听得更懵了,甚至都有些晕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试着问:“是姜竹和你们说什么了吗?”
是说了。
但她可咋说啊!
吕香梅嘴张张合合好几回,都把膝盖上的布料快攥破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沈青越总觉得这状况哪里不太对。
他怎么觉得这话是该对儿媳妇说的呢?
还是儿子、儿媳妇吵架、打架了,儿子理亏,婆婆过来劝和的那种。
沈青越放柔和了声音,真诚道:“姜竹没做过什么让我不高兴的事,更没惹过我,欺负也是我成天欺负他。”
吕香梅那个纠结啊,“不是不是……哎,不是……”
沈青越:“没关系,山上只有我们两个,您说吧,他昨天是说什么了吗?您说什么我都不会跟第三个人说的。”
吕香梅还是不说话。
沈青越试着问:“您是想……让我……搬走吗?”
“不是不是,我……我……哎呀,”吕香梅话卡了又卡,攥拳问:“你……你们俩现在还一个屋住吗?”
是……还是不是呢?
沈青越静了两秒。
天人交战没打出个结果来。
他点点头:“对,我们一直一起住。”
吕香梅:“昨天也是?”
沈青越迟疑、缓慢地点头:“昨天也是。”
“他个死孩子!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他!”吕香梅一拍大腿,怒火攻心,咬牙切齿,从齿缝里挤着字骂,把沈青越吓了一跳。
不对。
这火是单奔着姜竹来的。
沈青越隐隐约约有些猜测了。
“沈先生呀……”
“啊?”
沈青越还没理出头绪来,吕香梅表情尴尬、晦涩、又内疚地望着他,“你,你觉得我们竹子怎么样?”
“……挺好的。”他顿了顿,补充道:“人好、心善、能干、勤快、顾家、靠谱,长得还好看,样貌好,身材好,个子高,多才多艺。”
吕香梅:“……”
她听得都姜竹脸红了。
还靠谱。
靠不了一点儿的谱。
她嘱咐的姜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是一点儿没往心里去呀!
天老爷啊,听听啊,沈先生眼里姜竹是多好一个人啊!
姜竹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吕香梅小心问:“要是你们俩就这样一直在山上住着呢?”
沈青越:“嗯?嗯!好呀,我是这么打算的。”
“一直作伴住着,你们俩谁也不成亲,谁也不生娃娃。”
“嗯。”
“为什么呀?”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有吃有喝,无忧无虑,有个能依靠信任的人一起生活……”
不等沈青越抒情完,吕香梅一咬牙,“行,沈先生,你是个好人,今儿我就叫他从你屋搬出来!”
绝对不能辜负沈青越那份信任。
沈青越懵了:“啊?为什么?”
“他不是人!沈先生!我们没把孩子教好,你把他当朋友,你信任他,他对不住你呀!他、他说他喜欢你,他晚上趁着你睡着了偷偷亲你!”
沈青越:“…………?”
第214章 搞砸了
沈青越震惊当场。
他呆滞, 他迷茫,他觉得他一定幻听了, “什么?他什么?”
吕香梅哪说得出来第二遍,义愤填膺道:“我昨天晚上就叫他搬出来,他不听!没事!我给他搬!今天就叫他搬!”
沈青越:“……”
吕香梅怜惜地看着彻底呆滞的沈青越,包揽道:“你要是不愿意在山上住了,就上我们家!我去找里正给你找地盖房子!没地也没事,我把给家俊家业留那块儿给你用!要是你还想在山上住, 我今儿就把姜竹领下山,沈先生,你放心,以后我天天给你送饭, 保证不叫他在你眼跟前晃!”
“不是,等等, 大嫂!”沈青越连忙叫住准备下去找姜竹算账并替他收拾行李的吕香梅, “我觉得这事有误会……”
“没什么误会的, 他都亲口跟我说了!是他对不住你沈先生, 怨我们……”
沈青越连忙道:“不不不, 确实是误会, 我不知道他怎么跟您说的, 他肯定撒谎了, 他没对不起我, 是我追的他。”
吕香梅懵了下, 没听明白“追的他”是什么意思。
她茫然地仰头看沈青越。
沈青越:“我先喜欢他。”
吕香梅:“…………”
她木然地呆愣在场, “你……喜欢他?”
沈青越:“对。”
“你先喜欢他?”
“对。”
“他也喜欢你?”
“……对。”
吕香梅怒了:“那他为什么——!”
再一想。
她大概也想明白了。
“他个死孩子!!”
吕香梅一拍桌子站起来,下意识就想抄个东西去揍人。
沈青越连忙往外追,“您消消气, 消消气,我来解释……”
吕香梅:“你不用解释!”
沈青越:“这事用我解释,他多大,我多大,这事该我来解释。您坐,我从头跟您解释,他到底跟您说什么了?”
……
山腰干活儿的姜竹对山上的事一无所知,和张师傅商量完,还被贾文彬拉去看了下账目,一起确定之后要买的东西和花销,商量着,又听见书院那边冯先生、汪先生争辩起来了,还去劝了个架……
忙到中午,他从施工的院子里挖了些笋回来。
一入春,笋就开始疯长,他们书院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笋,学生们休息时候都要挖会儿笋,凑多了卖给姜望南家,这部分钱姜竹让算到书院的收入,留着以后给学生们买些课堂奖品,或者灯油烛火之类的,以备阴天照明用。
正好家里还有没吃完的腊肉,姜竹琢磨着给沈青越做个腊肉炒笋,再把最后剩那点儿火腿做个汤。
他到家时吕香梅已经走了,沈青越自己在客厅画画。
听见动静了,头也没抬。
姜竹往里望望,当沈青越又画投入了,说了声“我回来了”,就往厨房去了。
放好东西,他顺便简单洗漱了下,脚步轻快地过来问沈青越中午想不想喝火腿汤。
“今天的笋特别嫩,可以往汤里也放点儿。”
沈青越放下笔,笑着朝他招招手,姜竹不明所以,凑近了坐下来,沈青越捧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很轻地在他脸上连拍了好几下,“疼不疼呀?”
姜竹茫然,这种还没有沈青越用完香膏拍脸时候重的力度当然不疼,他摇摇头,“不疼。”
沈青越加重了点儿力气,“现在呢,疼吗?”
姜竹懵懵的,被拍得眯了眯眼,老实道:“……不疼。”
“哦……”沈青越挪开手,看着他,笑着,突然抡圆了巴掌擦着姜竹脸“砰”的一下砸到桌上,桌上的笔墨纸砚都跳了一下。
姜竹:“…………”
沈青越:“疼吗?”
姜竹小心翼翼去抓他的手,就一下,沈青越手掌红了,火辣辣地发着烫。
姜竹瞧见了沈青越挡住的篮子,看见了里面放的馒头包子,明白了。
“大嫂来了?”
沈青越:“嗯,来了,听说你昨晚挨了一耳光,不疼呀?”
姜竹看着他,攥着沈青越手没松开,“不……不是,疼……疼。”
沈青越:“哦,我当你不知道疼呢。没看出来啊小姜师傅,会撒谎了,老实人撒谎没人怀疑是吧?嗯?”
他左手又抬起姜竹下巴,“来,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趁着我睡着偷亲我的。”
姜竹:“……”
沈青越:“你还趁着我睡熟干什么了?”
姜竹:“……”
沈青越:“说呀,我睡觉打雷都不醒,不是你说的吗,嗯,你还干什么了?”
姜竹:“没有……”
沈青越:“那你试试呀。”
姜竹:“?”
沈青越凑近了,亲了亲他有些干燥的唇:“今天晚上就试试怎么样?”
姜竹:“……啊?”
沈青越含着他下唇咬了一下:“试吗?”
姜竹:“……好。”
沈青越笑笑,又重重咬了一口,把他推开,“去收拾铺盖吧。”
姜竹被咬得“嘶”了一声,茫然地盯着沈青越人都傻了,“铺盖?”
沈青越:“你大嫂让你搬去你自己房间睡。”
姜竹:“……”
沈青越:“去呀,晚上我锁门,你要是能趁我睡着偷亲我,你就来,要不然你就自己睡去吧!”
那怎么敢走。
姜竹还没见过沈青越这样生气呢。
他坐在原地没动,被沈青越踹了一脚椅子,“去呀!”
姜竹踌躇着站起来,站在原地又没动。
沈青越也不理他,继续画画。
好一会儿,姜竹觉得他好像气消点儿了,问,“你饿不饿?”
沈青越:“不饿!不吃!走!”
姜竹:“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
沈青越笑了一声,“你不是故意不告诉我?”
姜竹:“嗯,我是觉得……”
沈青越:“你是蓄意不告诉我!”
椅子“吱扭”一声,被推出好远,他站起来把姜竹推出门,“砰”一下拍上了房门。
姜竹:“……”
姜竹被赶出来了。
家蕙拎着个篮子假借要上山挖笋的名义跑上来时,姜竹正蹲在院子里拿着节木棍在地上画圈儿。
家蕙:“……”
她停了停,小碎步走过来,往关着门的客厅看了一眼,没瞧见人,继续小碎步挪到姜竹旁边蹲下来:“小叔!”
姜竹看她。
家蕙:“沈先生好像跟我娘说了。”
姜竹:“……嗯。”
家蕙:“搞砸了?”
姜竹:“……砸了。”
家蕙:“我就说让你和沈先生商量一下吧……那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把你赶出来了?”
姜竹:“……嗯。”
他看着家蕙,忍了忍,没忍住。
按道理,他也知道这种两人间的事不要告诉别人为好。
但从前他们俩闹别扭都是沈青越逗他哄他,从来没真冲着他发过火,他也理直气壮,有什么说什么。
这次确实是他理亏,想解释沈青越又不愿意听,道歉也不管用,实在是不知道该和谁商量了,忍不住和家蕙小声道:“他说让我搬去自己住,我做了饭,他也不吃,敲门他让我滚。”
家蕙:“……你道歉了吗?”
姜竹:“道歉了。”
他站在门外说了好一会儿好话了,沈青越让他滚远点儿。
家蕙:“你是怎么道歉的?”
姜竹:“我说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他,被打那下也不疼。”
家蕙:“……”
她无语地看姜竹,“你知道沈先生怎么和我娘说的吗?”
姜竹:“怎么说的?”
家蕙:“他跟我娘说,是他先喜欢你,在他老家那边,男的和男的,女的和女的,男的和女的,怎么成亲都很正常,他喜欢你就追求了,说不觉得这是什么错事,你们俩只是发……发……发什么来着,哦,发乎于情,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但是咱们这里的风俗不一样,所以和你商量了就不说成亲不成亲的事了,就这么互相扶持着过日子就行,别人看起来,你们就是不想成婚的朋友,不会招人……什么来着,反正就是不会让人说闲话。”
“他还跟我娘说,子嗣后代你们也商量过,虽然生不了孩子,但是将来会办个收留孤儿的地方,到时候那里还有书院,都会一直供奉你们两个当……当……创……就是你是书院的院长,只要书院在,就一直会有香火,他跟我娘说,读书人在乎礼节,比生孩子靠后代还稳当。”
姜竹:“……”
家蕙:“沈先生这词想得也太快了,你们俩从前是这么商量的吗?”
姜竹摇摇头:“没有。”
家蕙:“啊?我真当你们俩盖书院前就商量好了呢……也是……”
要是商量好了,以小叔的脾气,肯定不会当什么院长,这种会被后人供奉的事,一定会让沈青越自己当。
活他来干,名字写成沈青越。
沈先生看起来是不太在乎什么香火啊,子嗣的人,他们从前一家子去庙里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别人烧香,他看画,凑热闹似的。
姜竹也没想过他竟然是这么想的。
表情变了几变,从刚刚的郁闷,变凝重了。
家蕙怜悯地看了看他。
如果词儿不是沈青越被她娘堵上门现编的,那就是他其实提前想过,比小叔想的办法好像,似乎,是……
更全面完备一些。
家蕙:“要不然,你先搬出来?”
姜竹想也不想:“我不。”
家蕙也捡了根儿树枝在地上画圈儿,想了想,“那不然你再哄哄他?我觉得沈先生脾气挺……是挺好的吧?他对石生家业都挺好的……”但是村里的大人提到他会头疼,孩子们提到他偶尔会害怕……
家蕙:“反正,你撒娇嘛!你看我哥那个傻子都会撒娇,还有四叔,四婶,六叔,六婶。”
姜竹:“他不听。”
家蕙:“那是你方法不对,他不听你就不说了吗?我教你一个,你跳窗进去,别管他听不听,你就扑住他,抱住他,不让他跑,他哪有你力气大,不说完你不让他走不就是了吗?他想不听都不行,你就这样,绕到他后面,猛地抱住他!”
家蕙捏着树枝虚虚地跟姜竹比划,一抬头,瞧见了不知何时站到院外的江修文。
家蕙:“……”
江修文:“……”
啊……
第215章 吵架
江修文:“我来……给沈先生送文稿。”
“啊……”家蕙扔了树枝捂住脸, 往一旁跑了。
姜竹:“哦,给我吧。”
江修文看看家蕙, 看看姜竹,小声道:“要不然,我替你去敲敲门?”
姜竹:“……”
江修文:“我不是故意听的。”
姜竹:“……嗯。”
江修文:“你大嫂应该没信。”
姜竹:“嗯?”
江修文:“你是不是和她说过城里男人喜欢男人很常见?”
姜竹点头。
江修文:“她去找赵先生问了,还问了我。”
姜竹:“……”
家蕙:“……”
所以他才来山上送稿子,想顺便问问是怎么回事。
结果就听到了家蕙在给姜竹出主意。
江修文:“我怕她再去问别人,搪塞过去了, 赵先生估计也是怕她再问贾先生、曲先生他们,替你们说衢国也有,不算普遍,也不少见。”
姜竹:“……”
“我娘……”从前可没这么多疑啊!家蕙忍不住又凑过来, 小声问:“小叔,你说是不是因为你骗了我娘, 一下子刺激太大, 她谁都不信了?”
姜竹:“……”
江修文看了她一眼, 又看看姜竹, “那个……你大嫂也问赵先生书院以后会不会供奉你了。”
姜竹:“……”
家蕙:“那供吗?”
江修文:“历代山长, 至少是会留名录的, 会放在集贤堂内, 与历代的名士大儒放到一起。虽然不像庙里一样日日供香火, 但每年也要拜谒的。”
家蕙感叹:“真供啊!”
姜竹又沉默了。
三人蹲在一块儿, 齐齐沉默。
片刻后, 家蕙:“我觉得吧, 沈先生说这些其实只是想和你吵架,没想和你闹掰,就是……嗯……怎么说呢, 就是还不到要回娘家那个地步!”
姜竹:“……”
江修文怔了怔,思忖了下,话糙理不糙,家蕙这个比方,还挺贴切的,“嗯……有道理!”
家蕙:“是吧!他要是真气到那个程度,就是收拾包袱自己走了。”
姜竹一想:“他没有地方能回。”
家蕙:“……”
也对,沈青越又没娘家。
三人又沉默了。
江修文:“要不然,我替你去敲门,你进去挨一会儿骂?”
家蕙:“沈先生打你肯定也不疼。”
姜竹:“他不打我,他打桌子了。”
家蕙:“……”
她朝天上翻个白眼,无语道:“他都舍不得打你,你怕什么呀!修文哥,把纸给他,咱们走吧。”
江修文失笑,“好。”
他把稿子给姜竹,“用帮你偷偷看看吗?”
姜竹想了想,“不用。”
江修文:“好,那我们走了,《幼学童蒙续》就拜托沈先生了,我这几天都在村里,白天在书院,晚上在家,需要找我,随时来。”
姜竹:“好。”
他又等了一会儿,家蕙和江修文都走远了。
姜竹轻声走到窗边,沈青越没坐在桌前画画。
他悄悄凑过去一点儿,看见沈青越仰靠在椅背上,脸上扣着本书。
姜竹先把稿子从窗户塞进来,再撑着窗框开始翻窗。
翻到一半,沈青越:“门又没锁。”
姜竹顿了顿,继续翻进来。
沈青越要拿开书,姜竹已经先一步跳过来挪开了。
沈青越睁开双眼,面色不善地瞪着他。
姜竹捧着书,垂头看他。
“你要干吗?”
“偷偷亲你。”
“……”沈青越差点儿笑出声来,继续绷着脸,“偷偷?”
“嗯。”
“你就是这么偷偷的?”
“嗯。”姜竹把书放桌上,抓着椅子扶手,弯腰缓缓亲下来。
他想,沈青越就是中途给他一巴掌,他也不让开。
没有。
沈青越没打他。
也没动。
姜竹亲了好一会儿,沈青越也没回应。
亲得他心里有点儿打鼓,偷偷看了看沈青越。
沈青越嗤笑一声,“你们商量了半天,就商量出这么点儿办法?”
姜竹:“我喜欢你。”
沈青越:“少来。”
姜竹:“喜欢你。”
沈青越:“出去。”
姜竹:“喜欢你。”
沈青越:“没用,姜竹,你信用崩盘了,你说什么我都不……”
姜竹低头把他话堵回去,在他口中攻城略地,一直到沈青越呼吸起伏开始加剧,才慢慢挪开,“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挨打……”
沈青越瞪他,勾了勾嘴角。
姜竹不知怎么想的,在沈青越露出点儿他今天看够了,看见就发毛的笑容时,伸手捂住了他嘴。
“……?”
沈青越笑容僵在脸上。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姜竹。
姜竹竟然敢捂他的嘴?!
姜竹边捂着边道:“你舍不得我挨打,我也舍不得你挨骂,我们两个一起去说,你肯定要挨说挨骂,我不喜欢你被说,你说得对,我不觉得我们两个谁有错,既然没错凭什么要挨骂。我被骂没关系,我不想你挨骂,可是我又不能堵别人的嘴巴,一想让你站在我家挨训,还不如……我自己挨打呢,大嫂打我也不疼。”
“……”
姜竹说完了,稍微松开些手,“再说了,我们就是一起去说,我可能还是会挨打,也不见得能少挨一下……”
沈青越顿了顿,扒拉开他手,“那你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
“商量了你会听我的吗?”
“我不听你的你就不跟我商量吗?”
“不跟。”
“反了你了姜小竹!”
“就反了。”
沈青越推他,姜竹干脆往他身上一趴,才用家蕙教的方法,压上来,让沈青越走不了,起不来。
沈青越被他气笑了,“别耍无赖,起来。”
“不起,就耍。”
“你挨了打,有用吗,你大嫂都去找赵先生了。”
“……你听见了?”
“院子就这么大,我又不聋!”
“反正已经这样了。”
“是,我的信用也被你搞破产了。现在你大嫂对咱们俩谁也不信,你要是跟我商量一下……”
“那就是你自己去找大嫂说了!”
“……少胡说八道。”
“然后换成你自己挨打挨骂!”
“你大嫂又不是母夜叉,怎么会打我?”
“那也会骂你,你肯定又要说,你大,我小,错都是因为你,挨骂也该是你……”
“我本来就比你大。”
“大怎么了?你去村里随便找个人问问,我们两个谁更像大人?”
“什么意思姜竹?你嫌我幼稚?”
“我没说,你总冤枉我。”
“我冤枉你,那你别挨着我,自己睡去吧!起来!”
“我就不起!”
被家蕙叫来劝架,却想着也要骂姜竹一顿的吕香梅:“……”
想帮姜竹一把的家蕙:“……”
母女俩隔着院子,无语地听客厅里姜竹和沈青越越来越激烈的吵架。
吕香梅无语地想,她是什么动不动就喜欢打人的坏人吗?!
她迷茫地看了眼女儿,“你小叔和沈先生平时都是这样的?”
家蕙:“……”
她哪知道啊!
家业他们都不这么吵架!
家安都得嫌他们幼稚好吗?
吕香梅听得心情有些复杂,但她确实没想到沈青越会这么介意那一耳光。
上午说起来的时候,她就觉得沈青越似乎是生气了。一晃而过,她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呢。
看来确实是生气了。
她有心进去劝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犹豫了一会儿的工夫,里面声音开始少儿不宜起来。
她愣了愣,在家蕙还没反应过来那是在干什么前,拉着家蕙就走了,“走走走,让他们自己吵吧!”
家蕙:“啊?不管吗?”
吕香梅:“不管!以后山上你也少来!”
家蕙莫名其妙,走了好远一段儿,发现她娘脸有些红,她才反应过来。
啊!
大白天的!
母女俩谁也没再说话。
吕香梅终于从震惊、愤怒、迷茫、冲击、刺激等等中醒悟过来,男的喜欢男的,在一起过日子,不是像一群小伙子谁跟谁玩得好,今天你来我家玩一天,明天我上你家混一晚,凑一块儿瞎玩喝酒混饭打架,而是真的,像成了亲的两口子一样在过日子的。
会吵架拌嘴,会吃住一起,躺一张床,还会……
她受到了更大冲击。
光听姜竹说他偷亲沈青越,说他喜欢沈青越,她昨晚就失眠了半宿。
今天饱受全方位刺激,晚上彻底睡不着觉了。
半夜三更了,还在烙饼似的翻身。
姜正大半夜被冻醒了,一摸被子,身上就剩一个边边了。
再往另一边一瞧,吕香梅睁着眼睛抱着被子不知在沉思什么,眼睛被外面月亮光照得又亮又幽深的,有点儿吓人。
“你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
“没事。”
“没事你睡觉啊!”
姜正往她那边挤了挤,拽回点儿被子,伸手拍了拍吕香梅,“睡吧,明天还得早起磨豆腐呢。”
“姜正……”
“嗯?”姜正拍着拍着,眼皮子开始打架了。
“要是……要是……”吕香梅努力想着怎么解释这事,“要是家蕙有一天跟你说她不喜欢小伙子,喜欢小姑娘,你怎么想?”
“嗯?家蕙喜欢小伙子?”
“我说要是家蕙不喜欢小伙子喜欢小姑娘了!”
姜正不甚清醒,还有点儿懵,“你不是说家蕙喜欢个子高长得壮的小伙子吗?”
“……”吕香梅:“那要是姜竹不喜欢小姑娘喜欢小伙子了呢?”
“姜竹喜欢小伙子,嗯……嗯?!”姜正猛地一睁眼,“喜欢谁?!”
“小伙子!”
姜正总算是清醒点儿了,“哪个小伙子?”
吕香梅叹气,“你还是睡吧。”
姜正:“不是,你跟我说清楚呀,到底是家蕙喜欢小姑娘,还是竹子喜欢小伙子?”
吕香梅更大声叹气:“睡吧,睡吧,你就当是我喜欢小姑娘。”
姜正:“……”
他睁着眼睛盯着屋顶,先把家蕙的朋友想了一圈儿。
不可能。
没有一点儿这种迹象。
他又把姜竹常玩儿的朋友想了一圈……姜竹没几个朋友。
思来想去,他摇了摇吕香梅,惊恐地问:“竹子……是喜欢沈先生吗?”
第216章 怎么想
吕香梅“噌”一下把被子掀了坐起来了, 更难以置信地问姜正:“你知道?!”
迷茫的姜正:“啊?”
吕香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姜正:“我刚知道啊!这不是你说的吗?”
吕香梅:“那你怎么就知道是竹子喜欢沈先生?”
姜正:“……”
这有多难猜吗?
到底他和姜竹接触的多。
他们进山常一起去,山上有什么活儿姜竹也找他和家俊多, 平时姜竹提起沈青越是什么模样他哪能不知道?
从前他就是没往这方面想过,一提醒,可不是么。
就进山一天,也要让家业上山给沈青越做伴。
山里天气不好,别人担心家里,姜竹担心沈青越。
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别人给老婆孩子老人买,他给沈青越买。
出门超过半天,就担心沈青越自己在山上没饭吃没水喝。
从山里出来不惦记睡觉,不惦记货, 就惦记着给沈青越带点儿吃的。
要是在村里干活,中午都要跑回山上给沈青越做饭。
除非下山前就说好了中午他想吃什么, 沈青越要是不下来, 姜竹就要先跑去村里买好, 再给他送上去。
去年建客栈时候, 天冷, 姜竹怕山上水冷, 都时不时跑回去给沈青越烧点儿热茶喝。
……
从前他真是没想。
哪个小伙子成天惦记着给朋友买笔墨买茶碗买些零碎小玩具, 大老远的不嫌沉, 就因为好看买个水缸子。
自从沈青越来了, 姜竹衣服换得那叫一个勤快, 上家里找他, 十次有八次,不是在洗衣服晾衣服就是在打扫屋子。
他们都觉得那是因为沈青越那娇气的病,现在想想, 也不一定全是因为生病啊!
还有人调侃过姜竹给沈青越买香膏。
说沈先生从前绝对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买的香膏比好些小姑娘用的还贵。
原本他和别人一样,觉得那是沈青越自己挑自己要的,现在看来,说不定那是姜竹挑的,沈青越根本不知道有几种香膏。
姜竹买双鞋,都是沈青越说他鞋快坏了,让他买新的。
衣服也是沈青越说小了,让他买新的。
仔细想,从前姜竹穿得跟乞丐似的,他们也说过,姜竹哪儿听过?做好了送山上,他都不怎么穿。
他只当是从前穷,现在姜竹有钱了,才舍得穿了,压根儿没想过可能是因为催的人不一样了。
家业还说过沈青越自己不太会束发,姜竹不在家,他头发就会凌乱些,有时候还散着不束,不是等姜竹回来给他弄,就是偶尔让家业或者石生帮下忙。
所以平时都是姜竹给他梳头发吗?
姜正越想越觉得自己瞎,但说服吕香梅,仅仅用了一句话:“沈先生他从来不装钱袋子呀,欠账都是喊竹子来付钱的。”
吕香梅:“……”
还真是。
全村都知道沈青越是个不带钱的甩手掌柜,他太坦荡了,太理直气壮了,全村人眼睁睁看着,都没一个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沈先生跟小孩一样深入人心,他们根本就没想过别人小两口也不会在大街上随便给另一个喂东西吃。
还有……
“难怪当初客栈筹钱时候里正问那三百两算谁的,他们俩说谁都行。”根本就是一样的啊!
夫妻俩坐在床上陷入了经久沉思。
事实摆在面前了,但还是有点儿回不过神儿来。
“那……咱们要咋样?”姜正看看吕香梅:“劝劝?”
吕香梅没好气道:“那你说,劝他们俩分开,还是劝他们俩别分开?”
姜正:“……”
两人又沉默了好半晌。
想也想不明白,吕香梅索性往枕头上一躺,“算了,就当不知道!”
让他们俩分开,这会儿姜竹和沈青越哪个也不愿意听,闹不好又是平白一场风波。
让他们俩别分开,谁知道将来是什么样,三媒六聘正经成亲的两口子也不见得能平平顺顺过一辈子呢。
兵来了将挡,水来了土掩吧。
姜正愣了一会儿,想了想,“我明天还是找竹子说说。”
他得弄清楚姜竹是怎么想的。
早上磨好豆腐,他提着篮子装了一盆儿豆腐脑,不等天亮就心事重重地上山了。
他到时姜竹刚醒,躺在被子里盯着沈青越的睡颜看,说偷亲沈青越其实也不是撒谎,几乎每天起床前他都会亲一下。
姜竹轻轻撩了撩沈青越的头发,刚想摸摸他的脸,隐约听到了大哥的声音。
他还当幻听了呢,赶紧起来,发现大哥真拎着篮子站在门外面。
表情深沉的像大伯似的。
姜正:“给你们俩提了点儿豆腐脑。”
姜竹打开院门,请姜正进来坐。
平时抬脚就进了,姜竹家没有哪儿是不能进的,但今天进门的一瞬间,他脑子里想的是“以后得提醒家业、家俊他们,不能往后院跑了”。
“沈先生还没起呢?”
“嗯。”
姜正带着一丝尴尬:“那你一会儿给他热热。”
“嗯。”
“……”
姜正坐进客厅扫视了一圈儿。
他来山上不算多,进屋子更少,从前有事也都是喊姜竹一声就匆匆走了,或者就在院子里干活,好久没仔细看这屋子了。
今天仔细一看,从前的农具、竹篾、做活儿的工具都不见了,书桌,沈青越用的,书架,沈青越用的,躺椅,沈青越用的,待客的桌子上还放着沈青越的好几罐子茶。
四处的摆件全是沈青越的,摆的屏风、挂的几个灯笼都是沈青越画的图,桌上铺着茶席,地上铺着竹席,怎么看都是按沈青越的喜好布置的。
四面八方,全是沈青越的东西。
书桌旁木凳上放着前年买那口小水缸,到底是成了沈青越的笔洗,里面竟然还漂着点儿水草,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这屋里还飘着沈青越常佩戴的那种香囊的香气。
一旦知道了,简直到处是痕迹。
姜正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和沈先生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姜竹:“就是好好过日子。”
姜正:“嗯……”
好好过日子……
人活着不就是好好过日子?
姜正想了想,突然就安心了。
就是找个人好好过日子,又不是要杀人放火当水匪去,“行,那就好好过日子吧!跟你大伯他们说吗?”
姜竹:“沈青越说先不说了,从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你和大嫂知道就行。”
姜正点点头:“也好,那就不说了。”
他站起来,“你们俩吃饭吧。”
姜竹把他送出门,姜正还看了看他们门口道边的果树,“今年好像就能结果子了。”
下山后,姜正和吕香梅说起来觉得山上桃树有花苞了。
吕香梅简直无语:“你上去就看了看花?”
姜正:“我问了,竹子说先不说,从前怎么过往后也怎么过,他们俩好好过日子。”
吕香梅:“那不是和我说的一样?你还往上跑一趟!”
姜正:“我再问问不是更踏实嘛。”
山上的沈青越也很稀奇地听完了姜竹早上和姜正的对话。
“你大哥就这么说的?”
姜竹:“嗯,一个字没少。”
沈青越腹诽,那总共也没说几个字啊!他好奇道:“你们平时也是这么交流的吗?”
姜竹:“嗯?就正常说话呀。”
沈青越啧啧称奇,家业是个小话痨,家蕙也挺能说的,吕香梅、家俊性格也都属于开朗型的,怎么到了姜正和姜大山父子俩,画风就突变了呢?
沈青越突然问:“你爹是不是话也很少?”
姜竹:“嗯?嗯。”
沈青越:“你以后还是多说点儿吧。”
姜竹握着勺子一顿,幽幽道:“你昨天还叫我闭嘴,滚,别跟你说话,你不爱听……”
沈青越踢他一脚,“那你听了吗?”
姜竹朝他笑。
听了就和好不了了。
沈青越吃着吃着饭,放下勺子,还是感慨了句:“你大哥、大嫂还是挺疼你的。”
换成他家,他都想不出来他爸妈能不能这么平静接受他出柜。
他一个同学因为喜欢同性,还被家长拉去看心理医生。
其实姜正和吕香梅也不咋平静,事情过去好几天,吕香梅都睡得不太好,还抽空跑了趟庙里,悄悄替姜竹问了个卦,开出个小吉,解卦的师父说是他亲缘薄但姻缘好,能遇良缘,一切顺遂,她晚上才踏踏实实睡好了觉。
说是从前怎么样,以后就怎么样,但沈青越感觉得到他们夫妻俩对他的态度其实还是有点儿转变的,有点儿别扭,有点儿奇怪的客气和不知所措。
沈青越原本想既然别扭那就躲一躲算了,可再一想,都是一家人,以后几十年都要接触呢,躲什么。
干脆天天没事就往山下晃,领着石生满村子写生画画,带着家业去县城、码头玩,使唤家业给他跑腿,夫妻俩渐渐麻木了,麻木后又重新自然了。
沈先生还是那个娇惯爱逗人玩的沈先生,适应后,和他们家比从前还亲近了几分。
感觉就像……多了个糟心儿子似的。
姜家刚平稳,外面的却不平稳了。
二月底,镇南郡开始又一年的春茶市时,大虞派去索要赔偿的使团在衢国被刺杀。
消息传回大虞,全国震惊,随之而来的,是大虞水军压境衢国的消息。
第217章 送行
战事开始, 江上都是水军战船,往来的客船、货船不得靠近江心, 只能沿岸行船。
天气好的晚上,甚至能看到江对岸燃烧的大火,四野寂静时,有人说听到了江对岸的厮杀呐喊,不知是真的还是幻听。
两个月后,大虞水军占领了衢国北部江通、江浦两郡, 将清川江下游两岸收入囊中。
五月,虞国护送衢国十皇子回国,扶持十皇子登基,迅速平稳江通、江浦及相邻三郡, 与衢国中部、南部混战的军阀形成新的僵持局势。
直到这时候,两国百姓才知道原来衢国还有个十皇子不知什么时候逃到大虞来了。
不止百姓们不知道, 衢国的各路军阀都是懵的。
衢国的皇子实在是太多了, 前期混战, 今天这个打那个, 明天那个杀这个, 死于刺杀的, 死于下毒的, 死于战场的, 简直是一茬又一茬, 他们自己都弄不清到底谁死了谁逃了, 这会儿仔细数一数, 上次听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十皇子,还是他和他那几个倒霉兄弟一起中毒的时候。
他们只知道六皇子那次侥幸没被毒死,然后和三皇子开战, 最后死于乱军流矢,不知道原来十皇子竟然也没被毒死。
还跑了。
跑到大虞了。
关于这位皇子是为什么跑到大虞已经不可考。
按大虞的说法,是十皇子主动来大虞借兵复国,大虞治好了十皇子的伤病,还提供了好几年庇护,但并不愿意干预衢国的国事。
直到这次,衢国刺杀大虞使团,混战的军阀们没人能代表整个衢国进行正常的两国会谈,十皇子再次请求大虞出兵,而大虞也在与十皇子相处中达成深厚友谊,共怜苍生疾苦,愿意出兵帮助十皇子拨乱反正,结束衢国的乱局。
当然衢国的军阀们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要不然怎么早不出兵,晚不出兵,偏偏等衢国境内最后一个皇子死了才把他送来呢?
这会儿整个衢国除了他已经没一个皇子了,最后一个也在两个多月前病死了,他们很怀疑虞国使团被刺杀前就把消息传回去了。
现在衢国各路打着天子旗号的军阀们扶持的全是其他皇族宗亲,十皇子一回来,连一个争皇位的对手都没有。
再细数一下这位从前毫无存在感的十皇子出身,即使放在从前也是够看的。
他生母是贵妃,母族也算衢国名门,外公虽亡,但从前官至尚书。
只是他上面还有一个更夺目的亲哥哥,从前皇子夺嫡时候,母族押宝都押在他哥哥身上,没他什么事儿。
先帝在时,衢国百姓都没怎么听说过这位皇子。
这会儿一打听,还是个品性温和端庄的皇子。
据说和善爱民,性情不错,若是即位,说不定是位仁君。
那些还想匡扶社稷,忠于衢国皇室的老臣和他外公的门生故旧从各地开始响应这位新天子,加上虞国支持,这位一穷二白图有身份的十皇子,竟然在风雨飘摇中顺利登基了。
虽然他没什么实权,承认他的也只有零星几城,加起来不足三郡。
但已经打到吐血麻木的衢国百姓总算是看到了那么一丁点儿和平的希望。
不承认的也大有人在,骂他是假冒的皇子,是大虞捏造的假人,或骂他丧权辱国,以两郡换帝位,德不配位,是篡权,是傀儡。
已经不算年轻,中毒后身体也大受损伤的新皇帝也知道自己是个傀儡,不知情愿不情愿,但殚精竭虑地收拾着烂摊子。
他很清楚虞国支持他是想平稳占领江通、江浦,让他挡在前面当盾。
但往好处想,好歹他的后方足够安稳。
五月底,清川江两岸终于恢复航运。
只不过来往的船只必须在水军那儿办好行船文书,且要交巨额的商税,补充军需使用。
即便这样,虞国的商户们依旧趋之若鹜,各显神通找水军的门路。
池远舟也想凑这个热闹,奈何他家在水军的熟人插不进手,不知怎么想的跑来找沈青越问能不能帮忙问问。
别人不知道,他是清楚的,沈青越和荣王府三公子一直有书信往来,现在书信都不是从居安,而是从江对岸送过来。
那位三公子人就在对岸,而他爹荣王爷,就是率领水军护送衢国新皇帝南下,打下江通、江浦两郡的大将军。
沈青越哭笑不得:“你又不做粮食、药材、布匹的买卖,你去江通郡做什么?”
池远舟:“买地呀!江通、江浦两郡从前可是衢国的大粮仓,和镇南郡可不一样,从前宝峰闹灾时候,还从他们那儿买过粮食呢。”
只不过从前是两国,买粮十分麻烦,虽然比从虞国其他郡买便宜,但耗时耗力,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江通、江浦也是大虞的国土了!
“你别看现在是从咱们这儿往那边卖粮食,只要平稳下来,不出三年,就该从那边往咱们这儿卖了!”
他鼓动道:“你买不买?你帮我弄到文书手续,我帮你买!”
沈青越:“我要那么多地干什么?”
他和姜竹有自家的山就够了。
他现在有粮,有田,有房子,有书院,生活满足,无忧无虑,连病都有希望痊愈了。
陈嵘随军南下前,特意带了御医过宝峰码头给他看病。
他已经吃了两个月药,只等那位御医下个月复诊,如果顺利,他只要保养得当,注意忌口避风,养个三两年的就能痊愈了。
他现在只想专心搞创作,和姜竹把书院建起来后再建孤儿院,然后等病治好了,他能出远门了,就和姜竹沿江旅行,再把大虞那些名城名胜逛一逛,去海康、京城,去看看别的书院,去拜访虞国的画匠、画家。
不过他正好要拜托陈嵘帮忙护送汪先生一家回江通,陈嵘也说他要回王府给王妃祝寿,会经过宝峰码头,顺便给他送些从衢国买来的书画。
沈青越也没拒绝池远舟:“我帮你问问吧。”
池远舟:“够朋友!”
反正那边百废待兴,确实需要有人过去做生意,有熟人在,以后和汪先生家也不至于断了联系。
汪延要走,沈青越还挺舍不得的。
主要替姜竹和书院舍不得。
汪先生能替赵先生开讲坛,还能一个人辩倒全县其他书院所有先生,简直是名师中的战斗师,只讲了两次,就已经名震宝峰,辐射周边,后来还有人大老远的从石泉城跑来听他讲课。
他年轻,精力充沛,说的又是主流学说,号召力现在已经不输赵先生,能力压好几个冯先生了。
他还勤奋,自己编书、写书,写的都是那种正经的大部头书,若是他不走,不出几年,说不定他们书院就能出一套正经的经典注书了。
沈青越相当遗憾。
他舍不得,村里人也挺舍不得的。
汪延一走,他们村生意都得受打击。
但汪先生早晚会走的,大家都有准备。
他一直想回去的,从前是情况不允许,现在江通郡虽乱,但有大虞驻军在,不会再打大仗了,他们回去,至少能把家业重新捡起来。
因战乱流离的族人也能重新聚拢起来。
汪延自己其实并没有因为能归乡而感到多高兴。
他的故乡,是衢国的江通郡云泉县,现在他要回去的,是虞国的江通郡云泉县。
他想要效忠的衢国,终究是亡了。
即便已经有了新帝,衢国的未来亦如风中烛火。
不过他还是要回去,为养育他的故土尽一番薄力。
到了送行那天,书院的学生们全来给他送行。
连认同冯先生,总是和他吵架的那几个也红着眼睛,“先生,要是云泉县不好你就再回来。”
汪延哭笑不得,离愁别绪都被搅得淡了几分。
冯先生也道:“还没分出胜负呢,以后还要再辩!多多写信!”
汪延笑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