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天泽被监管着送去急救中心处理伤口, 安嘉树端了几杯茶水走到四位中年男女跟前,一一端给她们,又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枚创可贴递给了其中一位哭泣的妇女。
妇女抬起头看他, 才意识到自己的指甲在刚才抓挠钟天泽的时候弄断了,流了一些血。
安嘉树看着她那张疲惫苍老的脸, 心里酸涩,她是第三位被害者周晓晨的母亲周铮鸣, 她的女儿和她很像。
“谢谢。”周欧明接过创可贴,手仍然在抖。
她的丈夫握住她颤抖的手,也在落泪。
安嘉树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周晓晨的父母只有这一个女儿, 六年前她父母报了案,因为没有找到尸体警局一直按照失踪案在办理,这六年她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女儿, 可现在终于有了女儿的消息,却是死亡消息。
任由谁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所以她们才会见到白雪芙的母亲和钟天泽厮打就立刻冲过来, 要他们父子还她女儿。
安嘉树又看一眼安静下来的白雪芙母亲, 她从来到特罪署就开始要见钟天泽,见到从审讯室里出来的钟天泽二话不说就冲过去给了他一巴掌, 怎么拦都拦不开……
这一刻全都安静了,就好像在看到钟天泽被送去医院急救那一刻, 她们终于相信, 罪犯一定会受到制裁。
特罪署重新恢复安静, 只有忙碌的人来人往,电话铃声响起来没多久,建安就放下电话快步走过来对安嘉树说:“安前辈,有位自称是白雪芙朋友的人打电话过来, 要和沈前辈说话。”
“白雪芙的朋友?”安嘉树立刻放下盘子,跟建安去了电话端前,接起电话说:“您好,我是警员安嘉树,您是白雪芙的朋友?”
电话那端的声音顿了顿,才说话:“沈于蓝探员不方便接电话吗?”
是个女人的声音。
“沈探员现在在审讯室里审讯钟康明,您有什么可以和我说吗?”安嘉树声音尽量柔和的问:“我是沈探员的同事。”
“沈探员在审讯钟……副首相吗?真的在审讯副首相……”女人在那端像是自言自语,又犹豫了好几秒问:“大概要多久?我是说审讯,我等沈探员审讯结束再打过来。”
安嘉树知道她自称是白雪芙的朋友,这个时候打来,一定是在舆论之下想站出来提供自己知道的信息,可她显然不信任除了沈于蓝之外的人:“等一下,您稍微等一下。”
不能等她再打过来,万一她改变主意,或者发生什么意外呢?
安嘉树立刻转身去了审讯室,敲开门,进去在沈初一耳边说:“你方便接个电话吗?白雪芙的朋友。”
“接进来。”沈初一起身,接起了审讯室里的电话端。
很快,安嘉树就将那通电话接进了审讯室中。
沈初一先说:“你好,我是沈于蓝。”
“沈探员?真是您吗?”女人不敢确信地问。
“是我。”沈初一回答她,又问:“你是白雪芙的朋友?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对面很明显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回答:“张缇娜,我不能算是白雪芙的朋友,我是和她一起被方少威邀请去绿洲酒店的模特,我……我有些线索想提供给您,但是沈探员能不能保证我的安全?我不能出庭作证,我只能把手里的证据私底下给您行吗?”
“当然可以。”沈初一的目光看向一直在盯着她的钟康明,轻声说:“谢谢你信任我,我一定会以你的安全为前提,亲自去见你,你现在能告诉我是什么线索和证据吗?”
“视频,是钟天泽性·侵白雪芙的视频,还有白雪芙向我求救……的音频。”女人的声音低了低:“当天在观海房间里不只有白雪芙,还有我和另一个模特,我们是拿钱去陪方少威和钟天泽的,但白雪芙好像是被方少威以谈恋爱的幌子邀请去的,她一直在哭在说她不是干这个的,也不想和钟天泽发生·关系……但方少威他们绑了她的手脚,把她送给了钟天泽……”
“我不是不想救她,我只是没有这个能力,我和另一个模特也一直在劝他们不要这样,但那群有权有势的二代怎么会听我们的?”她越说越无力。
她说得有些乱,但沈初一听明白了,她所说的时间点应该是送餐车监控拍到的那段——观海房间里,钟天泽开门出来拿酒,房间里传出白雪芙的哭声,和方少威不耐烦的威胁声。
也就是说,她手里有钟天泽二次侵·犯白雪芙的视频证据,且当时白雪芙被绑了手脚。
还有什么比这份证据更确凿的?
“还有……”她顿了一下又说:“白雪芙在死之前几天联系过我,求我给她作证,证明她被钟天泽性·侵,她说她已经联系到了钟康明,如果钟天泽不给她一个交代,她就要起诉钟天泽·强·奸……我当时很害怕,根本不敢去给她作证……我也没想到她会死……”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害怕。”沈初一说:“你现在能站出来告诉我这些,已经足够了。”
对面的女人像是低低哭了一样:“谢谢你沈探员,我这些年心里一直不好受……我要是知道白雪芙会死,我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她去见钟康明……她死之后我不是没想过把证据交给警察,但是连特罪署署长安思危都是钟康明的人……”
“我理解。”沈初一不想怪责她,任何时候以自身安全为首要没有什么可指责的,况且她现在站了出来,“你有保留白雪芙死前和你的通话记录吗?她说她要去见钟康明,请你作证那些通话。”
“有,我有录音,也有截图。”女人忙应声:“我愿意提供给你沈探员……钟康明会被判死刑吗?”
她不放心地问。
沈初一知道她只是探员,不是法官,没有资格给钟康明定罪,但她还是说:“会,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让凶手偿命。”
她想,秦荣也不会让钟康明活着,有东山再起报复的机会。
电话挂断,她回到钟康明面前,他冷笑着先问:“让我来猜猜,是哪位热心人士为你提供新的证据了?秦荣买通的人吗?”
“钟副首相应该很清楚几年前新改订的法律吧?”沈初一低头看着手环里传过来的各种法医报告,笑着问:“轮·奸·加重处罚,要判无期徒刑还是枪决来着?”
钟康明怔了几秒,眉头轻微地皱起来,这条法律是秦荣和几位内阁大臣推动,几次内阁会议,他也支持的情况下在四年前正式实施的——轮·奸·属于强·奸·罪的加重处罚情节,处无期徒刑或枪决。
她刚刚接的电话是“白雪芙朋友”的电话,她在接了电话之后问他这个问题……
天泽是和其他人一起轮·奸·了白雪芙?还是沈于蓝在诈她?
天泽这个蠢货……
“钟康明。”沈初一抬起头看他,目光又冷又得意:“你以为你自己很聪明很谨慎,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吗?”
她在虚拟屏幕上投了法医对地下房间的检查和化验。
他的指纹、脚印、毛发、液体遍布在房间各个角落,而在解剖三名受害者的凶器上也残留有他的指纹。
怎么可能?
钟康明看着那件凶器和自己的指纹,那是一把手术刀,可怎么会有他的指纹?
他每一次在使用之后都会给每样工具消毒、清理,从无例外,怎么可能有残酷的指纹?他不会这么粗心……
“是秦荣指使你做的伪证吗?”钟康明盯住她:“和那位白雪芙的朋友一起伪造证据来将我们父子一网打尽吗?”
沈初一笑了,点了点那把残留指纹的手术刀说:“这份证据是你的夫人提供的新证据,她在你逼迫她成为从犯之后就偷换了你的一把手术刀。”
她看见钟康明脸色彻底黑了,那双眼像是要将她,将林夕木,将所有“背叛”他的人全部生吞活剥了一般。
“钟康明你和你的儿子一样蠢。”沈初一站起来双臂撑在审讯桌上,俯身看着他:“你还不明白吗?你能逍遥法外这么多年,不是因为你聪明谨慎,而是因为你的权势,现在……”
她想了一个有文化的词:“大厦将倾,你完了。”
钟康明无法忍受她的俯视,霍然站了起来。
没等鲍啸起身,一把枪就抵在了他脑袋上,握枪的是沈初一。
她“咔”一声将枪上膛,枪口顶在他太阳穴上,目光里全是嚣张的笑意,与他对视,低声说:“你也想像你儿子一样被送去急救吗?”
刚才的枪响……是她对天泽开了枪?
钟康明在冰冷的枪口下忽然意识到,这一刻站在他面前的不只是沈于蓝,还有秦荣,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权势已经向秦荣倾倒……
※※
晶体大厦下,秦荣和几位内阁大臣从大厦中走出来,媒体的镜头潮水一样涌向她。
警卫将媒体拦在几米外。
秦荣停下脚步对警卫示意,准许媒体靠近她。
争先恐后的问话声中,她面色沉重地抬手说:“不要着急,我明白钟副首相父子牵扯进几起恶劣的谋杀案中引起了民众的恐慌,我会一一回答大家的问题,也请大家相信法律,相信特罪署,也相信我们,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维护法律秩序,保障民众的安全。”
她身后的王可侧过身去,看了一眼亮起来的手环,是医院打来的。
她使用耳麦接通了电话,听见照顾秦听的护士说:“小听眼球配型的排异反应很严重,秦部长能过来一趟吗?”
王可看了一眼面对媒体的秦荣,恐怕一时半刻去不了。
护士又问:“那……能请沈于蓝探员来陪陪他吗?”
王可有些语塞,沈探员恐怕也去不了:“大概两个小时后,秦部长会过去一趟……”
她还没说完,就听见那边传来秦听的声音,他对护士说:“不用了,不用麻烦她们了。”
第62章
车子停下, 钟佳期坐在车子里透过车窗看见特罪署大楼下乌泱泱的人群,几乎都是一些媒体人、记者,还有开直播的自媒体。
不用下车, 她就能听见很多人在吵吵嚷嚷的对着直播间喊:“直播间的朋友们还有五分钟!再有五分钟就到拘留审问的时间上限了!如果钟副首相父子不是凶手五分钟后肯定会被放出来,如果五分钟后没有放出来……”
“朋友们看好了, 这是特罪署的正门口,五分钟后就可以确定钟家父子是不是变态连环杀人凶手了……”
“四分钟了!”
那一张张兴奋的面孔让钟佳期作呕, 他们根本不是真的关心凶手是谁,他们只是想要蹭流量,真相是什么不重要,他们巴不得“网络断案”直接给她的父亲、哥哥定罪, 只是因为他们一个是副首相,一个即将成为新部长。
秦荣真是操控舆论的一把好手,她深知#副首相是连环杀人魔#这样的戏码比#重启十年前的凶杀案#更劲爆, 比起真凶,大家更想看到真凶是位高权重的副首相, 好让那群下层阶级的人参与这场“正义”的围猎权贵。
这根本不是正义, 是政治手段。
钟佳期恨透了秦荣,也恨透了特罪署里以沈于蓝为首的那群秦荣的爪牙, 如果她父亲、哥哥真的有罪自然有法律来审判他们,不该是舆论, 特罪署也不该利用舆论办案!
“小姐还是不要下车了。”司机王义看了一眼外面的人群说:“要是被那些人认出来, 他们一定会抓住机会骚扰您。”
钟佳期当然明白, 她不能露面。
她坐在车里每一秒钟都觉得难熬,特罪署对面的商场大屏幕上就有巨大的虚拟钟表,她却要一再低头确认自己手环里的时间,会出来的, 她父母、哥哥一定会被准时释放。
特罪署不能对无辜的人强制拘留超过规定时间,她的父亲和哥哥一定会走出那扇大门,对着乌泱泱的媒体说:这只手一场误会,希望特罪署能尽快找到真凶。
然后她会打开车门,爸爸一定会看见她,走过来抱住她说:“没事了……”
车外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特罪署的电梯亮了!有人下来了!”
钟佳期惊的立刻低头看时间,还有五十多秒……一定是她父母、哥哥下来了!
可太多的人涌过去,她什么也看不见,在听见吵嚷的人群里有人喊:“下来了!”
她终于忍不住推开车门下了车,朝着人群拥堵的特罪署大门靠过去。
“小姐!”司机慌忙跟下车,知道拦不住她就护着她穿过人群。
钟佳期还没能看见下来的人是谁,就先听见前面的人嚷嚷:“钟家父子没有出来!直播间的朋友们钟家父子没有被释放!他们就是连环杀人凶手!”
钟佳期如遭雷劈,不信的拨开人群挤进去,她听见四周媒体人提问的声音,句句都在问她父亲、哥哥是不是杀人魔,不是不是,他们怎么可能是!她父亲从小到大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怎么可能是那么残忍杀害肢解几个女孩子的凶手?
是秦荣动的手脚吗?
她被人群挤着,用尽力气终于挤到前排。
特罪署的警员拦住她,呵斥她后退。
她却僵站在了原地,她父母哥哥真的没有出来……
特罪署的大门外只有沈于蓝和她的几个组员。
“抱歉,在案件没有经过法院审判之前我不能回应各位的问题。”沈于蓝就在几步外,面对着一个个镜头回答道。
有人很大声的喊着问:“沈探员不方便透露案情,那可以告诉我们钟夫人林夕木为什么没有被释放吗?她的拘留时间也该结束了,特罪署继续拘留她的理由是什么?难道她也是钟副首相的帮凶吗?”
钟佳期脑子嗡嗡作响,像掉进了海里,她惊醒一般才意识到,是啊,为什么她母亲也没有出来……为什么?
“抱歉,不方便透露。”沈于蓝再一次这样回答,然后又说:“请各位后退,不要妨碍特罪署办公。”
她带着几名警员要走去停车场,钟佳期再忍不住喊了她的名字:“沈于蓝!”
那么嘈杂环境下,沈于蓝像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在人群中看向了她。
钟佳期浑身发冷,连愤怒都冻结了,她无法思考,只感觉自己僵掉的手脚在拼命往前,想朝沈于蓝挤过去。
司机护着她,也拦住了她低声一遍遍说:“小姐我们先回去,去见律师,律师会想办法带您去见副首相和夫人……”
可钟佳期像是听不进去一样,脑子里只是不停的在问:为什么连母亲也没有出来?
她根本不敢思考,因为一旦思考,白雪芙、小周助理……那些女孩惨死的照片就在她大脑里播放,她根本无法想象是她最亲爱的父亲和哥哥杀了她们、肢解了她们……甚至还有她的母亲?
不,不,这怎么可能?一定是秦荣命令沈于蓝陷害她父母!
她僵站在原地嘴唇发抖问:“是不是秦荣要你陷害我爸妈……是不是?是不是!”
她因为害怕而变得愤怒,发抖的大声质问沈于蓝:“沈于蓝你是个警察,你怎么能帮秦荣陷害无辜的人!你是个警察!”
几步外的沈初一看向钟佳期,她站在拥挤的人群里苍白的跟快死了,愤怒的质问,试图通过质问来给她自己洗脑——她父母哥哥是无辜的。
但很快,钟佳期就被四周的镜头瞄准、捕捉,她站在枪炮一样的镜头下像天真的羔羊,很快就被更多质问声吞没。
“钟佳期你说你沈于蓝是秦荣的人,是有什么证据吗?”
“钟佳期你对你副首相爸爸是杀人魔这件事知情吗?”
“你父亲哥哥母亲杀了三个人你毫不知情吗?”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副首相爸爸是无辜的……”
沈初一没有走过去,转身离开,带着鲍啸和几位警员上了警车。
她有太多重要的事要做,没工夫安慰心灵受创的羔羊。
手环亮起来,她看了一眼是来自秦听的信息,没有点开细看,吩咐开车的鲍啸:“直接去终端局。”
“但查终端局的批准令还没有下来。”司康看向沈初一,当然要查终端监管局,林木马场那么大一片区域十几年来完全没有终端局的异能监控,怎么可能没问题,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终端监管局和钟康明沆瀣一气。
可这个案子越牵扯越大,白署长还在医院昏迷不醒,终端局的搜查批准令也没有下来,就这样直接去吗?
“会下来的。”沈初一一秒也不想耽搁的说:“说不定我们抵达终端局批准令就下来了。”
鲍啸没有说话,只是一脚油门踩到底,她很清楚于蓝的着急,这桩案子查到这一步何其不易,所有人都拿命在查案,不能失败。
警车呼啸着开出特罪署,直奔终端局。
※※
而另一边,巍峨的晶体大厦下,秦荣与终端局的局长任长风面对着媒体的长枪短炮,身后是所有内阁大臣。
秦荣没说话,她只是看着任长风等他回答媒体的问题——林木马场为什么会出现十几年的无监管情况?
“对于此事我很抱歉,我一定会对终端局的监管系统进行彻查,给民众一个满意的答复。”任长风回答。
媒体不满意的争先恐后发问:“十八年的时间终端局都没有发现的问题,任局长打算用多久彻查?还需要我们等多久才能等到答复?”
“林木马场那么大的一片山林十几年没有被监管难道任局长毫不知情吗?终端局是只对我们普通民众进行24小时的监管吗!”
“请任局长给我们一个准确的时间……”
秦荣在众多质问声中抬手阻拦下大家,说:“我在这里替任局长给大家一个准确时间,今天,今天之内特罪署会彻查清楚林木马场的终端监管问题。”
任长风看向她。
她却没有看任长风,依旧面对着镜头说:“我在这里向民众承诺,不只是终端局,和案件相关的所有部门我都会彻查,给民众一个满意的答复。”
何止是终端局,所有钟康明的势力,她都会彻查,没有禁得住彻查的官员,她会将“钟康明”连根拔起。
而沈于蓝是她最锋利的剑。
※
天雾蒙蒙的没有阳光。
抵达终端局时,沈初一在门前看到了王可,她明白,她的“批准令”已经下来了。
她跨步下车,带着鲍啸、安嘉树和一队警员走向王可,她明白这是秦荣在利用她来清除钟康明的党羽,可如果不清除钟康明的党羽根本动不了他。
就像在审讯室里,钟康明面对着如山的铁证,依旧慢慢拨开了她指着他的枪,盯着她说:“你以为找到证据就可以为我定罪了吗?你很聪明,但还太年轻了。”
他连那一刻都对她带着轻蔑。
她当然知道就算铁证如山也无法轻易给钟康明定罪,特罪署只负责查案,而审判定罪的是法院,这些程序需要经过一个个部门,这些部门里多的是钟康明的党羽,多的是钟康明的保护伞。
但没关系,先从终端局开始,她会拿到一张张批准令,将每一个包庇连环杀人魔的帮凶缉拿归案。
沈初一接过王可递过来的批准令,听见王可低声对她说:“章教授已经申请拿到终端局的密钥,在里面等你。”
章典愿意协助办案,有些出乎沈初一意料,从林木马场爆炸开始,她就隐隐约约觉得章典对她和从前有些微妙的不同。
她猜想过是不是自己露了太多马脚,章典猜出来什么了?
但现在来不及细想这些,她会抓住能利用章典每一个机会,她非常乐意章典协助办案。
“特罪署沈于蓝。”她对终端局的警卫亮出警员证和批准令。
※
满街的虚拟屏幕中、网络上全在播报最新的讯息。
钟佳期几乎每个小时都能看到新的报道、讯息。
她刚从特罪署躲回家中就看到终端局局长任长风被提审的报道。
没过多久,又传出爸爸的另一位故交好友被带进特罪署。
一个接着一个……
钟佳期哭了一场心慌的要命,她联系律师想要申请去特罪署见见爸爸,可特罪署居然以特殊案件为由拒绝了。
她给爸爸的朋友打电话,那些内阁大臣、检察院检察长、督察长……每一个都没有接她的电话。
窗外的天越来越黑,她在新闻里看到她打过电话的叔叔伯伯们一个又一个被带去特罪署提审,她突然觉得走投无路。
也突然意识到,原来秦荣已经权势滔天,要趁着这个机会清除异己。
这样的权势操控下还有真相可言吗?
她感到无力的愤怒,她不想坐以待毙,又试着去联系律师,没想到先接到了从特罪署打过来的电话。
她立刻接起来,听见了妈妈的声音。
“佳期?”妈妈的声音从手环里传出来:“我是妈妈,我现在还在特罪署,怕你着急所以申请给你打一通电话……”
那样温柔的声音令钟佳期不适。
“网上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钟佳期手脚冰冷的打断了她,“真的是你指证……爸爸是杀害白雪芙、小周姐姐的凶手吗?”
手环那段沉默了片刻。
钟佳期终于听见妈妈回答说:“是。”
钟佳期扶着桌子眼泪决堤一般:“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特罪署……是沈于蓝逼你的?沈于蓝是不是拿姥姥逼你……”
“不是的佳期。”林夕木的声音依旧温柔,语气却变得冷硬了许多,她近乎冷漠的平静说:“我这么做,是因为凶手就是你爸爸。”
钟佳期耳朵嗡一声,像是被抽空了骨头一样站不住,她甚至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只听见妈妈残忍的在说:“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什么也不用做,我已经安排好了你的留学手续,等案子结束会有人去接你,送你出国读书……”
她崩溃的尖叫了一声,怎么可能和她没有关系?她最爱的父亲是杀人犯!他真的杀了那么多人……甚至还有接送过她上下学的小周助理……她妈妈是觉得她能独善其身吗?
“对不起佳期……”她听见了林夕木的哭声,林夕木哭着向她道歉:“我试过揭发他……我也试过为你忍下去……可是每条路都是死路……我不知道还能怎么保护你……”
骗子骗子!所有人都在骗她!
※※
紧闭的门被打开。
拘留室中的钟康明从窄窄的床上睁开眼,看见送饭进来的警员,依旧是那个叫安嘉树的警员。
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每次来送饭的都是他,他从不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钟康明把饭吃饭,收拾了餐具就离开。
钟康明得不到任何外面的信息,他不知道沈于蓝查案查到了哪种地步,也不知道天泽有没有从医院急救回来。
他只能通过每一餐饭来确认时间,应该是早上七点。
“谢谢。”他坐起来,用戴着手铐的手接过餐食,平静的吃完,看着安嘉树收拾餐具要走,才开口问:“沈探员好吗?”
安嘉树顿住脚步回头看他,对上他微笑的眼睛,忽然觉得毛骨悚然,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问沈探员好吗?
不详的感觉升腾上安嘉树的心头,他立刻锁上门离开,几乎是跑着出了拘留区,给沈于蓝打电话。
很快就接通了,他听见沈于蓝的声音:“安嘉树?突然打电话是怎么了吗?”
“你现在还在特罪署休息室里休息吗?”安嘉树问她。
他先听到了电梯的声音,随后听见了脚步声。
沈于蓝回答说:“没有,我和鲍姐要去一趟任局长家里搜查。”
“你等一下,先别去。”安嘉树不知道为什么阻止她,但他就是觉得不安,他快步赶去特罪署大厅:“我和鲍姐去,你留在特罪署。”
可他还是听见了关车门的声音,沈于蓝困惑的问他:“为什么?”
“我……”安嘉树再想说什么,突然听见手环那端传来“砰砰——”的枪响声。
他在枪响声里听见鲍姐喊:“于蓝!”
第63章
“嗡——”
王可的手环震动起来, 她正在开车,车子驶向秦听所在的医院,两天没合眼的秦荣在后排闭目养神, 她怕吵醒秦荣立刻接起了来电,小声询问:“什么事?”
车厢里寂静, 后排的秦荣听见王可紧迫的问了一句:“沈探员现在情况怎么样?”
闭目养神的秦荣睁开了眼问:“沈于蓝出事了吗?”
王可挂断电话,从车镜里看秦荣, 立刻回答:“是,沈探员在特罪署楼下被一伙冒充媒体的歹徒枪击,现在已经送去医院,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秦荣的脸色一下子凝了住, 她几乎不用猜也知道那伙枪击沈于蓝的歹徒是谁的人,“派去保护沈于蓝的人呢?”
沈于蓝得罪了太多人,她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可她明明派了人在暗中保护沈于蓝。
王可说:“死了,现场发生了小型爆炸, 死了很多人。”她看见车镜里秦荣的脸色已经凝固的像寒冰。
“看来, 钟康明是真的狗急跳墙,要不惜代价除掉沈于蓝。”秦荣冷笑了一声, 反倒觉得钟康明这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才会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方式要杀了沈于蓝。
现在对沈于蓝动手, 傻子也猜得到是钟康明指使的, 可他非这么做不可, 因为沈于蓝越查越大,从终端局到检察院……几乎要将钟家几代的关系网连根拔起。
他只有杀了沈于蓝,阻止她再查下去,才能保存一部分人, 有翻身的机会。
“沈于蓝现在在哪家医院?”秦荣问。
“军医院。”王可答。
“调头去军医院。”秦荣没有犹豫地说。
王可却是顿了一下,从车镜里看向她说:“您不去医院看小听了吗?他马上就要手术了,您也答应了去看他……”
秦荣看了一眼时间,“先去军医院看沈于蓝,再去看他。”
王可很想说:这么做或许会让小听更加怨她,所有孩子都希望被母亲放在第一顺位。
可秦荣说:“现在所有眼睛在看着沈于蓝,她不能有事,也决不能退缩,一旦她被钟康明击溃,那所有愿意站出来指控钟康明的人也将被震慑。”她看向王可:“我要让沈于蓝和所有人明白,我是她坚不可摧的靠山,任何时候我都会信任她、支持她、第一时间给她庇护,明白吗?”
王可对上她车镜里的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明白。”调转方向,开往军医院。
※
军医院门岗附近已经聚集了很多媒体。
秦荣的车子毫不避嫌地开进了门岗,也没有故意躲着镜头下车直奔医院电梯。
没想到,在电梯里看到了章典。
他似乎也是匆忙赶来,脸色不怎么好,与秦荣、王可同在电梯里也没有一句寒暄,只盯着电梯上行的数字。
在电梯门打开后,先一步跨出了电梯。
秦荣走在他身后,看到他也是朝着沈于蓝的特护病房前去,有些狐疑,章典只和沈于蓝合作过小听那桩案子,以他孤傲冷漠的性格,会第一时间赶来看沈于蓝实在是意外。
特护病房的走廊里有特罪署的警员守着,秦荣和章典快步过去,在病房门外看见了“意外之人”。
鲍啸身边站着一男一女,都是一头银灰头发,男的很高,穿着军士服,站在走廊里肩背宽的像一堵牢固的墙,他正在低头和那位银灰头发的女性说什么。
那位女性看起来四十多岁,白衬衫黑西裤,脸色没有多余的表情。
“胡教授?”秦荣惊讶地走向那位女性。
她转过头来看向秦荣,脸色依旧淡淡的,称呼了一声:“秦部长。”
“胡教授怎么会在这里?”秦荣与她握手,再看向她身侧的男军士:“白少将也在。”
男军士朝她点头,也和她握了手。
没人留意到,一起过来的章典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这两位不是别人,胡教授是白世舟的母亲胡捷,而那位高大的白少将是白世舟伯父的儿子白世行。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世舟拜托我们照顾一下沈探员。”胡教授简单解释说。
脸色苍白的鲍啸忙说:“是这位白少将阻止了二次爆炸,救了于蓝。”
那么,白世舟呢?
章典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白世舟在里面吗?他不是刚刚做了清创手术?居然这么快就能动弹了?
“沈探员现在怎么样了?”秦荣问胡捷和鲍啸:“她中枪了?受伤严重吗?”
鲍啸握着自己冰冷的手,将状况简单地说明,当时她们刚上警车,就遭遇了枪击,前两枪只是击碎了车窗玻璃,没人受伤,可特罪署外围聚了很多媒体人,枪响之后一下子变得混乱。
混乱中一辆车冲进特罪署,在她们几米之外爆炸了,她和沈于蓝跳出车子就看见一群人冲过来,根本分不清谁是歹徒谁是那些媒体人,所以不敢开枪。
为了避免造成误伤,沈于蓝朝人群之外的方向跑,只有想要袭击她的人才会追着她跑。
但袭击她的人身上都贴了炸弹,她开枪击杀一名歹徒,却也引爆了肉身炸弹,炸伤了手。
幸好,白世行带着他的部下出现用异能抓住了那些人,拆掉炸弹,避免了再次爆炸。
“沈探员的手伤的不严重。”胡捷说:“皮外伤,她严重的是瞳颤。”她对秦荣说:“她近期内不能再使用异能了,她已经出现一过性黑矇了。”
一过性黑矇是短暂性的视力丧失,通常只持续几秒到几分钟,但这很可能会引发永久性失明。
胡捷看着秦荣,像是在和她说:不能再过度利用她的异能。
可这件事,秦荣确实不清楚,她不清楚沈于蓝的异能会引发瞳颤。
章典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忽然走向病房,伸手要去推开病房门,却发现门被从里面抵住了。
是什么抵住了?
他低头看见门的缝隙中透出一丛丛白色的动物毛发。
白世舟在里面显化了他的异能兽态?
章典微妙的有些不快,想要再用力推开门,背后有人阻止了他。
“章教授。”胡捷开口说:“沈探员现在需要休息,你是有什么要事必须马上见她吗?”
章典回头看向胡捷,他确实没想到,白世舟都重伤昏迷了,还抽空搬救兵请他的母亲、堂兄来照看沈于蓝。
脑子里响起了大大小小的惊叹声——
“天啊,一一如果知道一定很感动吧!”
“那肯定的啊,白世舟伤成那样还打电话给他妈妈哥哥,请她们保护一一,如果是我我就感动哭了。”
“白世舟现在还在病房里照顾不舒服的一一,他好像还用了兽体,之前一一好像说过她喜欢毛绒绒的异能体,不需要滑溜溜的触手。”
“天,我们完蛋了。”
“完蛋了,我们真的完蛋了。”
“章典你为什么不努力!就算你在帮一一查终端局,你也可以请你的妈妈。”
“可是章典的妈妈不是他妈妈,他没有妈妈……”
章典握着门把手对胡捷轻轻笑了一下:“是,非常重要的事,必须马上见到她。”
可不等他再推那扇门,门缝下的白色毛毛突然消失,抵着门的力道里消失了。
他听见白世舟在门内说了一句:“好。”
然后,门被从里面拉开,穿着病号服的白世舟走出来,和他迎面撞上。
“章教授?”白世舟脸上没什么血色,宽大的病号服领口透出一圈圈纱布。
章典没有回应他,侧头想去看病房里的沈于蓝。
却听见白世舟说:“秦部长,沈探员请您进去。”
秦荣从他身后走过来,走进了病房中,白世舟非常自然的走出来顺手关上了病房门。
门在眼前紧闭。
章典站在门口,听见白世舟在和鲍啸说:“你别担心,她没事了。”
又听见白世舟向胡捷和白世行道谢,低低和胡捷说:“我想让她暂时住在白家,至少等这桩案子了结……她现在一个人住太危险了。”
胡捷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答:“知道了。”又问:“她愿意吗?”
白世舟非常轻地“嗯”了一声。
她愿意了?
章典回过头看向白世舟,慢慢眨了一下眼,忽然产生一种“这世界居然不是围着他和沈一在转”的荒谬感。
这世界的中心人物明明该是他和沈一,她们是天才,她们是孤儿,她们是彼此唯一的同类。
这个世界应该是为他与沈一而创造的,所有剧情都为了让他遇到沈一,与沈一发现彼此而产生。
可为什么会偏离了主线?
她怎么会愿意搬去白世舟的家里?她不是该恨透了白世舟吗?白世舟毁了她的“未来”。
她会被一次袭击吓到要找庇护所吗?
不会,当然不会,如果会她就不是沈一。
那她为什么会同意和白世舟住在一起?
※
病房内。
秦荣伸手接过了沈于蓝递过来的密封袋,袋子里装着一条很细的黑色绳子,像是手工编织出来的细手链。
“这个人应该叫赵显,异能是蛇雕,他是钟康明的人。”沈初一坐在病床上,一只手缠着纱布,脸色不太好,瞳孔却是恢复了正常:“我一直在查终端局局长任长风和钟康明的勾连,一直没查到有用的,没想到钟康明自己送来了。”
秦荣看了一眼密封袋里的黑色绳子,等她继续说。
“麻烦秦部长去查这个赵显,他的身份、行踪、往来关系网。”沈初一说:“如果不出错,赵显是钟康明暗中培养出来的“黑手套”,但他曾经做过一段时间任长风女儿的司机,这条编织手链也是任长风女儿送给他的。”
秦荣吃惊的看着她,她怎么得知的这些?
“我猜赵显对钟康明和任长风暗地里勾结做的那个事非常清楚。”沈初一又说:“赵显现在被羁押在特罪署,他还活着。”
她没有说透,她知道秦荣很明白她的意思,赵显还活着,查清赵显,找到赵显的软肋撬开他的嘴,就能得到钟康明和任长风做的那些勾当。
“这些事我不方便去查,因为钟康明和任长风的人现在都在盯着我。”沈初一轻轻托着自己受伤的手,脸上显露出一点得意:“所以我得装的严重点,吸引钟康明的人再次找机会动手,秦部长的人好趁机去查。”
虽然她就是皮外伤,但她还是答应了白世舟搬去白家,这样显得她确实被重创到找庇护所了。
秦荣一直在看着她,直到她又笑了一下说:“谢谢您赶过来看我,其实没什么大事,晕过去是我装的。”
可她的脸色很苍白,嘴唇也少很多血色,听说她瞳颤反应下晕眩呕吐的很严重。
不知道为什么,秦荣生出一点不忍心来,“你晕眩得还厉害吗?”
沈初一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摇了一下头说:“不晕了。”
秦荣露出了一个温柔到无奈的笑意,拿着密封袋说:“你就是从这一条手绳分析出了赵显可能和任长风的女儿有交往?你见过任长风的女儿编织手绳?还是……这是你的另一项异能?”
真敏锐。
面对秦部长这样的聪明人,很难滴水不漏。
沈初一看着她也笑了,“有些事我不方便告知秦部长,但请秦部长相信我,我绝不会做出对您不利的事。”
秦荣迎上她的目光,笑着说:“我当然相信你,因为我是你能抓住的最好的靠山,你不会希望我倒台的。”她笑着伸手摸了摸沈初一的脸:“不要频繁使用你的异能,你这么年轻,人生的路还很长,欲速者不达。”
沈初一近乎愣在那里,静静的望着秦荣。
她的手掌是热的,柔软的,温柔的,就像沈初一曾经幻想过妈妈的手掌。
第64章
章典在病房外像等待被叫号的病人一样, 这期间鲍啸接了一个又一个电话,有司康的、安嘉树的,还有其他人的, 每一个都是为沈于蓝打来的。
鲍啸压低着声音对他们说:“别过来,她现在需要休息……有人照顾她, 署长和胡教授会照顾好她的……”
他第一次意识到,“沈于蓝”的朋友真多啊。
秦荣离开, 章典才被允许进去。
这感觉令他极其地排斥,不是讨厌等待,而是讨厌他和鲍啸、其他人居然是同一“等级”,他既不是第一个见到沈于蓝的, 也不是她第一个想要见到的人。
他与她之间的唯一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就像他只是她最普通不过的访客。
不应该是这样。
如果她是沈一,她就该明白只有他才是她的伙伴, 唯一的伙伴,可显然她如今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被太多人和事干扰了视线, 无法专心投入和他的游戏中。
章典起身走进病房里,望见病床上正在单手回信息的沈于蓝, 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就问:“终端局查到什么东西了?”
他很轻易就看到她正在给【秦听】回信息,很简短的一句话——【我受了点小伤不能去看你, 你要听医生、护士的话配合治疗, 别害怕, 手术一定会成功的,等你一觉醒来你就能看见我了。】
像在哄小孩子。
——“这样哄小孩子的短信小羊从来没有给你发过。”
——“一一和秦听又是怎么回事?天啊,怎么又多出来个秦听?一一也喜欢秦听吗?”
——“5555小羊怎么会既喜欢白施粥又喜欢秦听?”
——“还有司康,她们亲亲了。”
——“55555一一是不是绒毛动物控啊?那我们岂不是真的完了?”
——“怎么办怎么办?这么多的坏朋友在努力, 章典你想想办法啊!”
——“章典拜托你好好说话,说些甜蜜的话。”
它们以为那么多朋友的她,甜言蜜语听得少吗?
章典没回答她,走过去脱下了手套。
他这个突兀的举动令沈初一狐疑,关掉手环,抬起眼看他,不明白他脱什么手套。
“我看看你的眼睛。”章典的手轻轻托住了她的下颚。
他的手指很冰,没有温度似得。
沈初一下意识拨开了他的手,一双眼依旧狐疑的看着他,“我的眼睛没事了。”
不奇怪吗?
对于“沈于蓝”来说章典这个举动太突兀了,是在试探她是不是沈一吗?他果然是已经怀疑她的沈一了。
章典站在她面前没有动,他看见她衣服上、裤子上有一些白色的绒毛。
是白世舟的吧。
“是吗?”章典问:“白世舟帮你平复了瞳颤吗?”
沈初一看着他,皱皱眉:“章教授见我不是有重要的事吗?说正事。”
章典明白,她的重要事是指终端局的调查,他收回手,决定顺着她说:“我在任长风的终端里,查到了他另一个账户,没被终端局登记监管的黑户,他应该就是用这个账号和钟康明他们往来。”
沈初一果然松开眉头,“账户发给我。”
章典慢慢戴回手套,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在床单上居然也看见了白色绒毛,什么样的安抚满病房狼毛?
“今晚沈一方便见见我吗?”他开出条件一样问,双眼望着她。
沈初一心突突跳快了两下,这句话试探性更明显了,就差直接问她:你是不是沈一?今晚身为沈一的你方不方便和我见面?
“我想亲自交给沈一。”章典依旧望着她说:“方便吗?”
可今晚沈初一答应了白世舟,搬去白家,他的母亲胡捷教授和那位白少将会亲自开车护送她,她脱不开身,又没有新的梦境卡。
章典是故意的吧?
沈初一很难不怀疑章典是得知了她今晚要搬去白家,趁机试探她是不是沈一。
她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再次打消章典的怀疑吗?
她猜不太可能,以章典的聪明和一百个心眼,既然已经二次怀疑沈于蓝就是沈一,一定是真的有什么确凿证据了,几乎不可能再次蒙混过关。
况且再一次以沈一的身份见他,他必定会想出八百种方式来确认沈一就是沈于蓝。
沈初一看了他有十几秒才开口说:“我说过等案子结束会让沈一去见你,章教授就这么等不及吗?”
她脸色不好。
章典望着她的眼睛,第一次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红血丝和疲态,这些天她有睡过觉吗?
恐怕没有。
疲惫、频繁使用特殊异能、爆炸……接连导致她两次瞳颤,她是真的不怕自己会失明吗?
章典仿佛叹气一般垂下眼,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枚芯片递给她,妥协似得说:“算了,沈探员确实该好好休息了。”
“芯片连接上终端,你就能进入任长风的另一个账户。”他把芯片放在了她的膝上。
沈初一感到意外,她没想到章典会退让,她自问章典对沈一或许有些喜欢,但更多的是想找到她,赢过她吧?绝没有喜欢到愿意“妥协认输”吧?
为什么?
章典这又是哪一种试探方式?
可章典没有再开出条件,只是和她说:“或许沈探员不信,但我确实不希望看到你失明。”他站起来却依旧在看着她,显露出难能可贵的诚恳说:“无论是沈探员还是沈一,我都不希望看到天才陨落,好好休息。”
沈初一呆了住,她完全没有想到章典会说出这种话。
天才陨落?她是天才吗?章典不会是在说真的吧?他退让是害怕她这个“天才”失明?
这太好笑了……这世上恐怕也只有章典会认为她是“天才”,会为什么“天才陨落”这种离奇的理由退让吧?
真的太好笑了,她不过是借着特殊异能开挂,有点小聪明的赌徒而已。
她想:章典根本不了解她,章典不过是被她那些特殊异能、梦境卡,和自吹自擂的自信迷惑了,误以为她是像沈于蓝一样的天才。
章典转身走到病房门前又停下,回头看向她最后说:“劳烦沈探员转告沈一,如果她方便,也请回一条信息给我。”
也?
沈初一立刻看他,他说“也请回一条信息给他”。
是因为看到她给秦听回信息了?
章典拉开病房门离开。
沈初一握住芯片,一边连接自己的手环,一边心绪不宁的想:他这句话已经不是试探了,是明示的程度。
章典到底是发现了她是沈一的什么确凿证据?她身上的气味?拆炸弹时她那通视频暴露了什么?难道视频里拍到了她的羊角?
※※
天阴下来。
秦荣赶到秦听所在的医院时,他已经被推进手术室十分钟了。
照顾秦听的护士在和她说,秦听的身体状况和情绪状况都不太好,排异反应导致他最近疼痛和呕吐,自从沈探员不来探病之后他几乎整天说不到一句话,吃饭也很少,体重远远不达标……
秦荣皱眉听着,她既担心秦听的手术会失败,又有些说不清的恼火,她不明白她的儿子为什么会这么弱?他是个已经成年的男人,为什么连吃饭、说话、养好身体都这么难?见不到沈于蓝连吃口饭也咽不下去吗?
只有软弱的人才会轻易把别人当成救赎,就像秦听现在对沈于蓝,他爱她吗?那爱不过是弱者逐光的慕强心理罢了。
因为他无法自救,所以他把沈于蓝当成他的救命稻草。
“手术需要多久?”秦荣问。
“至少要两个小时。”护士说。
秦荣的手环亮起来,她划开手环,护士自动侧身避开。
手环的虚拟屏幕中,是沈于蓝发来的图片、录音。
沈于蓝:【沈一拿到了任长风的另一个账户,这是任长风和钟康明、几位高官的往来,他们经常乘船登陆一座小岛。】
暗岛。
秦荣心中一个答案立刻涌出,她几乎要笑出声,终于让她找到钟康明、任长风他们是暗岛幕后黑手的确凿证据了。
这才是她真正要查的,白雪芙、李娟丽她们不过是个引子,钟康明这群人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禽兽,他们早就被异能体侵噬,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终于让她找到了。
秦荣在虚拟屏幕的光影下露出了遮掩不住的笑容:“35分钟,从我离开到现在不过35分钟,沈于蓝就再次交出了满分答卷。”
她抬头看向王可:“不只满分,沈于蓝远远超出我对她的预期。”
王可从她眼神里看出发自内心的欣赏和赞许,这是王可第一次听到秦部长如此盛赞谁。
她看得出来秦部长对沈探员的喜爱,她有些遗憾地想:如果沈于蓝是秦部长的女儿,或许对秦部长、沈于蓝和小听来说都更幸福一些。
羸弱的小听承载不了秦部长的厚望和野心。
※※
暗岛的词条在半个小时后登上各大热门头条。
暗岛客人的名单很快就传遍网络,几乎是和特罪署的调查同步,一天的时间内全公众皆知“暗岛”上发生的可怕罪行,也都知道暗岛的幕后黑手是以钟康明、任长风等几位高官为首,他们每个人或参与、或欣赏、或包庇这座把人类当成玩物的罪恶之岛。
等到沈初一被白世行少将接去白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路上又开始飘雪花。
身侧的白世舟接了个电话,他黑色大衣下还穿着病号服,窗外的路灯飞快闪过他的脸,令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沈初一能闻到他身上消毒水和血的气味,他这次被炸伤得很严重,背上、后腿皮肉全烂了,听说送到医院光是伤口清创就用了两个多小时。
在病房里时,他显现出完全兽化的异能体环保住她,她也在白狼的脊背上摸到了血。
可他仍然裹着她,用他毛绒绒的尾巴裹紧她,直到她停止颤抖和痛苦,才松开她,帮她清理了呕吐物。
明明他还不能出院,却坚持要亲自送她去他的家里。
沈初一从车窗玻璃上看他的侧脸,心情很复杂,她心里对他有怨恨,可是又很清楚他就这样堂堂正正的好人,这个世界因为有他这样的人存在,才会有公平、公正。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白世舟挂断了电话看向她,“任长风在特罪署赶到之前,饮弹自杀了。”
“畏罪自杀了?”沈初一侧过头看他。
他的眉头紧皱着,看着她很低很低地问:“秦荣提供给特罪署那些暗岛的证据、名单,是你给她的吗?”
车灯掠过,将两个人的脸照的明明暗暗。
沈初一看着他,嘲讽地笑了一下,你看,哪怕她拐了个弯让秦荣将暗岛这些证据提供给特罪署,白世舟还是会怀疑,是不是她知情在先,先给了秦荣,才导致媒体和特罪署几乎同步拿到暗岛的名单。
“不是。”沈初一毫不犹豫否定:“我人在医院怎么去查暗岛的事?你为什么总要怀疑我?”
明明秦荣把暗岛的名单同时提供给特罪署和媒体,更合理一些。
白世舟看着她的双眼,似乎意识到她生气了,松开眉头说:“我不是怀疑你,我是……”
他顿了一下,移开目光看前方的道路。
好半天,沈初一几乎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说下去了,又听见他说:“沈于蓝你非常优秀,你是足以比肩章典的天才,我只是不希望你被人利用,成为政治武器。”
车子平稳地穿过黑夜,细雪从车窗外纷纷扬扬飘散。
沈初一看着他,特别想问:天才是沈于蓝,还是此时此刻的她?
如果知道她是当年的赌徒沈一,白世舟还会觉得她非常优秀吗?
不过不重要,她只需要秦部长看到她的优秀,白世舟的认可一毛钱都不值。
第65章
车子过了一个警卫门岗, 又缓缓开了四五分钟才在一栋洋楼前停下。
沈初一跟着白世舟下了车。
开车的白世行过来,一手扶住白世舟,另一只手臂伸到了沈初一眼下, 示意她扶着自己。
“我不用扶。”沈初一露出了一个笑脸,摆摆手说:“我已经不晕了。”
虽然不喜欢白世舟, 但他的堂兄白世行和胡捷教授确实救了她,沈初一还是很感激她们的。
“我也不用扶。”白世舟试图拨开白世行的手, 他的伤全在背上,可以自己走路。
可白世行却像抓犯人一样不松手,说了一句:“少啰嗦。”
然后又客气的对沈初一说:“好,那沈探员跟我进去吧。”
沈初一第一次在白世舟脸上看到吃瘪的表情, 她跟着他们进了院子,院子远没有秦荣的别墅庭院大,但花草假山布置的很雅致。
四层半的洋房是老式的红瓦白墙建筑, 是这军区住宅的统一风格。
客厅门推开,热气和饭菜香气一起扑出来。
沈初一走进去, 客厅里坐着的两个男生就立刻站了起来, 都很高很帅,比白世舟年轻很多, 看起来只有十七八的样子。
他们看向白世舟和白世行老老实实的称呼他们:“大哥,三哥。”又看向沈初一, 其中一个主动问:“这位是沈探员吧?”
沈初一朝他们微微点点头。
白世舟向沈初一介绍:“白世行的两个弟弟。”
还没来得及说名字, 他的母亲胡捷就从书房里走出来, 摘下了耳麦,看过来说:“饭也好了,先吃饭吧。”
等沈初一跟着白世舟一起坐在长餐桌旁,胡捷才简单介绍说:“沈探员就暂时住在二楼的卧房, 和我住隔壁,世舟回医院住,世行暂住楼下的客卧,世安和世清住在四楼不会打扰到你。”
沈初一看向对面坐着的两位年轻大男生,他们应该就是世安和世清吧,谁是世安?
“你不用分清谁是谁,有需要叫他们就是了。”胡捷语气依旧很平静,“我还有一个女儿,叫白世珩,她现在在军队工作,不经常回来住。家里只有一位煮饭的阿姨,所以平时打扫洗衣服要自己来做,如果沈探员需要帮忙,可以叫世安和世清来帮你清洗衣服和打扫。”
“不用,我自己可以来。”沈初一客气的说。
胡捷点点头说:“沈探员住在这里不用太客气,明天开始世行会接送你上下班。”
“不用了吧。”沈初一更拘谨了:“我已经没有大碍了。”
“是为了你的安全。”胡捷不容置疑地说:“沈探员也不想再发生枪击事件,等案子结束,罪犯伏法,沈探员就可以回家了。”
白世舟似乎觉得母亲太强硬了,开口说:“明天办完出院手续,上下班我和沈于蓝同行。”
胡捷看向他,淡淡说了一句:“我见过你的主治医生,她说你要一周后才能出院,吃完饭你就回医院去。”
“我已经没事了。”白世舟说。
胡捷垂着眼在切牛肉,眼都没抬问:“你是医生吗?”
白世舟语塞。
胡捷不语,只是把牛肉切完,然后将那一盘分切好的牛肉端给了沈初一:“我问过医生,沈探员需要多吃优质蛋白,一会儿再喝碗鱼汤。”
沈初一没想到胡捷是在给她切牛肉,愣了一下,胡捷将叉子放在她手边,对她又说:“养伤这些天尽量别用你受伤的手,如果有什么想吃的提前一天和我说。”
她抬眼看了胡捷。
白世舟的眼睛和妈妈很像,胡捷的瞳孔颜色很浅,眉眼都淡淡的,不笑的时候像没有温度,可她确实在尽心尽力地照顾沈初一,“牛肉应该是你喜欢吃的。”
她连沈初一的口味也打听了。
“谢谢。”沈初一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吃饭。
白家吃饭几乎没有人说话,沉默的用餐,沉默的等待最后一个人吃完才离席。
胡捷吩咐白世行送白世舟回医院,亲自把沈初一带去了卧房。
卧房是刚打扫过的,床单被褥全部是新的。
沈初一甚至在浴室里看到了胡捷为她准备的,一次性内裤、袜子。
为了避免她少用手,牙膏也是挤好的。
原来这就是白世舟生长的家庭。
她在胡捷的身上看到了很多白世舟性格的相同处。
她站在镜子前刷牙,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章典要调查“沈一”的过去,他在从她的成长轨迹里分析她、侧写她的“画像”。
所以,章典怀疑她,可能不是她暴露了什么,而是越和她接触,越会发现她不像沈于蓝,更像他侧写出来的沈一?
该死的章典,他就像一把双刃剑,利用的时候锋利高效,可也会成为她的隐患。
手环亮了一下。
居然是白世舟发来的信息。
沈初一划开虚拟屏,她备注名为白xx的信息弹出来。
白xx:【抱歉,胡教授没有恶意,她只是有些强势。】
他称呼自己的母亲为“胡教授”。
沈初一有些意外,没想到白世舟会说抱歉,会去察觉别人的情绪。
她擦干净脸,躺到床上给他回了一条——【我知道,胡教授挺好的,我很感谢她。】
※※
手环亮起来,在昏暗的车厢里照亮白世舟的脸。
他看着那条沈于蓝回过来的短信,有些困惑,她的意思是没有因为胡教授的强势感到不适?可明明,她会对他说出: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私事?
她应该不喜欢被干预、安排……难道只是不喜欢他干预?
开车的百世行扫了副驾的他一眼,冷不丁说:“你喜欢她?”
白世舟吓得心头一跳,“咔哒”关闭了手环界面,吃惊地皱眉看白世行:“你在胡说什么?我只是不想我的警员遇到危险,这次就算不是她,是其他任何警员我也会尽所能的保护她。”
白世行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你会尽所能保护特罪署的每个警员,但你会字斟句酌给其他警员发信息说:抱歉,我妈没有恶意吗?”
白世舟一时愣住了,是啊,如果今天来的是鲍啸,他会给鲍啸发这条短信吗?
“你会主动告诉胡教授,其他警员的口味偏好吗?”白世行又问,语气里充满了看透人心的淡定:“你知道你在饭桌上看她看的有多频繁吗?”
白世舟更加吃惊了,他有频繁看沈于蓝吗?
“你像是生怕她吃不好、待不习惯、不喜欢你的家庭一样。”白世行淡定的说出惊人的话:“我猜胡教授也看出来了。”
“看出来什么?”白世舟心头突突跳的问,不等回答又皱眉说:“她只是我的警员,你们不要胡说八道,尤其是在她面前。”
白世行无语地又笑一下。
※※
手环的光渐渐暗下去。
章典又重新按开,虚拟屏幕的界面仍然停留在他给【沈一】发送晚安短信的界面。
从之前的【晚安,山羊女士】到最近几天的【晚安,沈一】。
整个界面上都是他单方面发送的信息,沈一已经很久没有回他了,这次依旧没有回他。
这是他与沈一“失联”最久的一次,他意识到他和沈一的这场游戏越来越被动了,仿佛只要她关机就能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他哪怕猜到沈于蓝就是沈一,也没什么用,既不能抓住她,也不能拆穿她。
因为他不确定,拆穿“沈于蓝”这个身份,她会不会套上另一个身份、变成另一个人?会变成谁?他又要怎么再次找到她?
——“55555想小羊,想一一,章典你再给她打打电话呀。”
——“打了也没用,小羊关机,小羊一定和白施粥在一起,顾不上接章典的电话。”
——“那怎么办?总得想想办法。”
——“虽然但是,小羊一开始就喜欢白世舟,她现在住进白世舟的家里,见白世舟的妈妈,好像很顺理成章。”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先来后到!小羊先kiss了我们,又和章典发生了关系,那可是章典的第一次!章典已经是她的人了,她得负责!”
——“是狗,她写的是狗……”
章典按灭了手环,等案子结束吧,他确实不希望她过度使用异能导致失明。
※
终端局局长任长风的自杀,就像一枚炸弹,把“暗岛”彻底炸到明面上,暗岛名单上的人惴惴不安。
在秦荣的推波助澜下,特罪署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将暗岛事件、暗岛名单上的人员全部查清,缉拿了七名高官。
议事厅席位上的内阁大臣重新大洗牌,这一次几乎半数都是秦荣的人。
舆论的推动下,最高检察院破例公开审理了钟康明的案子,而暗岛的案子将由最高检察院与议事厅一同审理。
而在钟康明的案子开庭当天,被押去庭审现场的钟天泽逃逸了。
就在押送的半路,高架桥突然发生爆炸,混乱之中,一群绑着炸药的佣兵用肉身做盾牌救走了钟天泽。
爆炸之中,晶体大厦正在直播着钟康明的庭审,他穿着整齐的狱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对镜头微笑着认罪。
混乱的惨叫声中,沈初一带着特罪署的众人从庭审现场赶到爆炸现场。
警车呼啸着停在一片废墟中,满地受伤的警员,她回头看向阴沉天际下的晶体大厦。
钟康明认罪,忏悔,熟练地向民众认错,说出他悲惨的童年往事,说他如何看着狂躁症的母亲打骂自己、流产、自杀……
他甚至流下了眼泪。
可沈初一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悔过,他不是在认罪,他并不后悔自己虐杀了那几条年轻的生命、在暗岛上为所欲为。
他只是面对如山的铁证,明白自己已经不能脱罪,所以在表演痛苦、表演认罪,试图争取缓刑。
多讽刺,他在镜头前表演悔过,痛哭流涕,而他的佣兵炸伤警员救走了钟天泽。
沈初一感到愤怒,法律、正义对这些畜生来说太轻太轻了,就算是立刻执行死刑也太便宜他们了。
他们就该被凌迟,被肢·解,被剖·出·下·体,一点点放·干·血。
“终端异能监控监测到救走钟天泽的佣兵全是蛇雕异能。”司康快步过来和她说:“他们分了十一个方向逃窜,钟天泽不知道在其中哪一队。”
沈初一拉过司康的手看终端监测动态,这么多的逃窜方向,可现在的A市已经全城戒备,每个路段、海域、港口都在缉拿钟天泽,要想马上逃离A市几乎不可能。
最可能的就是这群佣兵使用异能,吸引终端监控和异能局,而钟天泽收起异能暂时躲起来,等过了这个风头再想办法逃。
“查这附近的每个路段监控。”沈初一说:“他应该就躲在附近。”
“这附近的监控全被炸毁了。”司康说。
沈初一抬头看向远处高架桥下的商场、店铺:“查那些商场、店铺的监控。”
那些商场、店铺就在高架桥的进出口,钟天泽要逃也总是要下高架桥的,只要路过那些商场、店铺,就有机率被拍到。
阴天的夜黑得很快,六点多时天已经黑透。
特罪署也终于在高架桥下的一家快餐店监控里,锁定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虽然没有拍到钟天泽上这辆车,但这辆车从爆炸开始前就停在快餐店外,一直到爆炸时,所有车辆和人都逃离现场,这辆车却依旧停在原地,直到爆炸十二分钟后这辆车才飞速驶去。
而钟天泽被救下押送车、逃下高架桥差不多就是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
六点半时又下起了雪。
章典开着黑色的车子停在了一家猪肉加工厂外。
四周漆黑,没有路灯,也没有监控,只有终端局的异能监控。
章典没下车,只是熄火闭上眼,黑色的触手从他身体里扩散而出,消失在黑夜里。
猪肉厂内的机器还在运作,全自动化的厂子工人很少,往里走是需要消毒进入的区域,一名工人在消毒器下消毒,然后拎着手里的饭盒进入了囤放猪肉的无菌库。
库门缓缓打开,里面一道人影慌忙躲了起来。
“是我,钟老板。”工人忙小声说:“我来给你送饭。”
躲到猪肉后的人这才缓缓走出来,正是穿着黑色衣服的钟天泽,他握着他包扎好的左手腕,脸色很苍白:“放下就快走,别被人看见。”
他的左手削掉了大拇指和大半的手掌,就是为了脱下该死的电子手铐,他不得不让佣兵削了他的指头。
“明白明白。”工人将盒饭放下,刚要走,头顶的灯突然灭了。
“滋啦——”一声,像是电路问题一般,整个无菌区陷入一片漆黑。
钟天泽听见“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摔在地上,他下意识往后退叫了一声:“老赵?”
可工人没有回应他。
漆黑中,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在老赵站着的位置轻轻眨了眨。
“谁?”钟天泽立刻握住枪,快步后退躲起来。
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为什么还要垂死挣扎?乖乖认罪等死多好?”
章典的声音?
钟天泽吃惊至极,不敢确信的又问一句:“章教授?”
那双暗红的眼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章典的声音清晰无比响在他两步外:“案子查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结束了,你们父子却还要浪费沈探员的时间,真的很该死了。”
钟天泽吓了一条,想后退却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猛地攥住了脖子,他被用力拽倒在章典的脚下,又听见章典很无奈的说:“你是我处理过,最没有价值的人,能有这种待遇,你该好好感恩沈探员。”
第66章
钟天泽死了??
沈初一冲在白世舟前面进入猪肉厂的无菌库中, 血腥味盖在猪肉的腥味中,使不流动的空气变得令人作呕。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她暗金色的横瞳在流转。
她举着枪, 盯住前方吊在猪肉钩子上的“一扇肉”,一阵阵恶寒。
那是……
背后的白世舟追过来, 伸手先按住了她的肩膀,又抬手阻拦司康上前, 低声说:“别过去,地上是血。”
白世舟打开手环上的光源,明亮的光照亮地上粘稠的血,顺着血再往前、往上, 是一双悬在空中的脚,血正从脚尖一点点滴落。
光源顺着脚照上去,是被掏空的下···体……
那双吊着的脚忽然动了一下。
还活着?
白世舟立刻上前, 光源照亮吊在猪肉铁钩子上的人脸。
“钟天泽??”建安吃惊的后退半步,白光下钟天泽光溜溜的被吊在猪肉钩子上, 黑色的铁钩子穿过他的肩胛骨静静悬挂在那里。
他就像一扇刚被切下来的猪肉……只有一双睁着的眼, 不停地颤动。
“还活着,先救下来。”白世舟叫司康和建安过来, 拖住钟天泽的身体,连同钩子先一起取下来。
无菌库里温度极低。
沈初一握了握持枪的冰冷手指, 绕开血泊走过去, 眨眼看清钟天泽垂死的脸——他的喉咙被切开了, 却插上一根输送氧气的喉管,腹·部被很整齐地剖开,不知道取出了什么器官,只能辨认出他的下··体被全部切割了。
地上血泊中钟天泽的衣服、鞋子被整齐摆放在一边, 还有一把枪,那是钟天泽逃跑时从警员手中抢走的配枪。
是谁做的?
沈初一看见地上的血脚印,以及没有打开的盒饭。
“拿一罐氧气,快。”白世舟发现提供给钟天泽的氧气罐已经空了,钟天泽快要窒息的痉挛起来。
沈初一没有动,建安快步跑了出去。
她收起枪,带上手套蹲下身去看钟天泽:“还能说话吗?”
钟天泽剧烈地痉挛和呼吸导致喉管里进了血,很明显是不能说话,快呼吸衰竭了。
沈初用戴手套的手指检查了一下钟天泽被剖开的腹部,刀口非常的整齐,甚至没有引发大出血,包括他被切割的下··体也做的非常“干净”。
茎、丸、输·精·管、精·囊·腺全都切割了。
她很难不承认,这一刻她心里非常痛快。
这样的畜生就该阉··割干净,不是吗?
她只是很好奇,是谁干的?
“氧气!”建安跑回来将氧气罐迅速递给白世舟。
沈初一扫了一眼四周,没有找到他被割掉的器官,又看了一眼氧气罐,已经空掉了。
她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对钟天泽动手的这个人似乎是计算了她们赶来的时间,刚好就提供给钟天泽这个时间内的氧气,像是故意让她们看着钟天泽死亡。
为什么?这个人的动机是什么?似乎不是纯粹为了杀死钟天泽,也不像是为了报复,因为带着仇恨的报复是很难冷静地还给这个畜生留一口气。
更像是一种……审判?
钟天泽像种猪一样被吊在猪肉钩子上,阉·割、放血、静待死亡。
沈初一起身走到了钟天泽那些衣物旁,整整齐齐的衣物和鞋子被血弄湿了一半,她猜这是阉·割钟天泽的那个人叠放的,因为钟天泽那个时候恐怕没有心情叠好自己的衣服。
她蹲下身看着那些衣物,或许她可以通过触碰这些衣物,获取一些“闪回画面”,找到那个人的一些线索。
可再次使用特殊异能恐怕会第三次瞳颤。
为了钟天泽,引发瞳颤?
沈初一又站了起来,她又不是真的警员,她只是冒名顶替的劣等货色,可没有那么伟大。
头顶的灯“滋啦”一声亮了起来,是特罪署的警员修好了电路。
沈初一在白茫茫的光中重新回到白世舟身侧,他们忙着抢救钟天泽,而钟天泽像死白的猪肉一样瘫软在血泊中,瞳孔逐渐涣散了。
所以说逃什么呢?乖乖等死明明是对他最大的仁慈。
※※
门外传来“滴滴”地解锁声音。
拘留室里的钟康明睁开了眼,是到他晚饭的时间了吗?
他很期待地看着门,猜测今天给他送餐的还是不是那位安嘉树警员?
如果天泽被救出去成功,那么特罪署的核心人员应该全调去追查天泽的下落,安嘉树警员应该没有功夫来给他送餐……
门打开。
钟康明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章教授?”
晶体门上的蓝光划过章典的脸,以及他胸前的特级警官证件。
外面两位看守的警员朝章典敬礼之后,检查了他手里的餐食,确定没有问题,请他进去。
“辛苦了。”章典很温和的向两位警员点点头,端着餐食进入了拘留室。
晶体门重新在他身后关闭,他走过去将手里的餐食放在了钟康明戴着手铐的手上。
“没想到会劳烦章教授来为我送餐。”钟康明抬起头望着他笑了笑:“特罪署是真的没人了吗?”
章典一如既往的温和,对他说:“钟老师不是很清楚吗?你的佣兵劫走钟天泽,害得特罪署上下不得不加班,白署长重伤上阵,我只好返岗替他分担一些。”
钟康明托着餐食笑容不减:“我的佣兵?章教授这样说是有切实的证据?还是你的推测分析?”
章典没有回答,只是站在两步外抬抬手说:“先用餐吧,等用餐结束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钟老师。”
钟康明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能让章教授亲自来审问我,也算是一种特殊体验。”
章典没有再说话,垂眼注视着钟康明使用特质筷子将餐食送进口中。
第一口时,钟康明有些疑惑地停了一下,因为往常他的餐食都是统一的牛肉或是鸡肉,可今天肉质的口感很奇特,不是牛肉,也不是鸡肉,像是带着筋膜的猪肉?
但囚犯的餐食是经过监管部门,统一制作配餐,在送进来时也会经过检查,不可能被动手脚,所以钟康明只觉得是今天换了肉类,没有怀疑什么。
狭小的拘留室里只有钟康明咀嚼的声音。
章典耐心地看着他吃完肉排,又将淋满酱汁的肉丸吃下去,才慢慢抬起眼,看了一眼监控。
他熟悉拘留室里的每个监控位置和异能监管,因为曾经他在这里审讯过无数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他知道一旦监控出问题、或是触发异能监管,特警会在十几秒内冲进来。
时间很短。
钟康明放下了餐盘,好整以暇地用纸巾擦了擦嘴,姿态像是在高档餐厅里。
“口味怎么样?”章典问他。
“和平时的餐食有些不同,似乎更丰富一些。”钟康明抬眼看章典,还有心情玩笑:“难道这是我的最后一餐吗?”
章典瞧着他慢慢笑了,“怎么会?钟老师的判决还没有下来,你不是在争取死缓吗?不然也不会在法庭上落泪演那一场忏悔的戏码。”
钟康明跟着笑起来,他没说话,章典慢慢地收起餐盘继续说:“我猜,钟老师很清楚自己一定会被判死刑,所以你只是争取死缓,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如果争取到,你有的是本事在这两年期间想办法离开监狱。”
钟康明扫见他西服外套下的枪囊,里面装着他的配枪,是了,章典这样的特聘警官是不需要在进拘留室时缴枪的。
“如果没有争取到死缓,你也有另一番计划。”章典端着餐盘看他:“和这次劫走钟天泽这样,你的佣兵们会在你被押送去监狱的路上发起暴乱,救走你。”
全对。
钟康明惊讶的看着章典,这些是他推测出来的?可怎么能丝毫不差?
“章教授怎么会觉得我被关在这里还有能力联系什么佣兵来救我?”钟康明很吃惊的问章典:“我的一言一行都在监控下,我但凡使用异能就会立刻拉响警报,在这里我每天能够见到的人只有那位安嘉树警员,难道他也是我的人?替我通风报信吗?”
章典笑了笑说:“你知道人心虚最明显的表现是什么吗?连续发问式的试探、通过将好人拉下水来激怒对方让对方自证。”
钟康明的笑容顷刻消失,又听见章典说:“你确实做不到被捕后联络你的人,但你早在被捕之前就计划好了自己的后路。”
“坏事做多的人怎么会不给自己留后路?”章典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在你的妻子投出那封匿名信之后,你就已经在布置今天的后路了。”他看见钟康明变得凝固的表情,笑着继续说:“你雇养了不少异能佣兵,你在这几年的时间将自己的资产以你女儿留学的名义一点点转到了国外,你从那时就告诉你最忠心的下属一旦你被捕,就启动佣兵,救下你和你的儿子,逃离蔚蓝星。”
“所以你才会在被捕后,甚至面对审判时如此地淡然、不在意,因为你知道很快你忠心的下属就会启动计划来救你。”章典说。
钟康明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好一会儿才僵硬的笑一下说:“精彩,真是精彩的猜测……”
“你那位忠心的属下在明面上从未和你有过往来,你很自信特罪署查不到他。”章典打断他,垂下眼凝视着他的双眼:“但我发现在你的妻子投出匿名信的一周后,有一家猪肉加工公司迅速建厂、成立了。”
钟康明的手指攥了攥,被凝视的瞳孔很不自然的动了一下,映照出章典没有变化的笑容。
这一瞬间钟康明感觉自己的大脑被看穿一样,他甚至不敢开口说一个字,好像只要多说一个字就会被章典解析出全部秘密。
他怎么知道的这些?甚至连猪肉厂都知道?是从哪里分析推测出了这么多?
“不是猜测。”章典冷不丁说,像是在回答他上一句,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理活动一般。
钟康明明明没有看到他的嘴巴动,耳朵里却响起他的声音,就好像他钻进了耳孔里说:“是钟天泽招供了。”
什么?
钟康明骇得下意识侧头,紧紧盯着他的嘴巴,又立刻抬头去看异能监控。
异能监控没有异常,那么……章典没有使用异能“传声”进他的耳朵里?可他明明听到了章典的声音。
是怎么回事?
“你……”钟康明有那么几秒中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章典笑着说:“钟老师还不知道吧?沈探员已经带领特罪署抓到了钟天泽,就在那家猪肉厂中。”
明亮的灯光下,钟康明终于变得脸色问:“天泽被抓到了?”猪肉厂暴露了?怎么可能……
“钟老师太低估沈探员了。”章典的笑容也终于有了变化,多了许多讥讽:“可以理解,毕竟以你们普通人的想象力无法理解什么是天才。”他的眼神轻蔑得像在看一扇猪肉,“天才的能力是没有上限的。”
真正的天才是在任何环境都能脱颖而出。
真正的天才是就算没有良好的教育也能无师自通。
真正的天才是无法被蠢货理解的,这些平庸的蠢货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出“天才”到底有多聪明。
因为蠢货的想象力有限,但天才的能力会不断提升,没有上限。
就像沈一,他猜沈一现在还没有完全掌握她天才“异能”的使用,所以才会一次次引发瞳颤。
“天泽现在在哪儿?”钟康明坐不住地站了起来,没有了一点往日的从容,“我要见沈于蓝。”又看向监控,像是在对监控后的警员重复:“我要和沈于蓝谈谈。”
“她很忙。”章典像是叹气一样说:“你们搞的她很忙。”
明明该死了,却还要垂死挣扎,浪费时间。
钟康明重新看住章典:“你来这里不只是为了告诉我天泽被捕吧?你想知道什么?试探什么?你在诈我?”他盯着章典的每个微表情:“如果你们已经查清楚,掌握了你们口中佣兵的证据,为什么还要劳动你来审问我?”
“我不是来审问你的。”章典将餐盘里的筷子摆正说:“我只是替班安嘉树警员来送餐,顺便告诉你,你儿子的下落。”
“他在哪儿?审讯室?”钟康明从章典脸上看到一些玩味的笑容。
章典抬起眼看他,漆黑的瞳孔在红色的餐盘映照下仿佛是暗红色的,他笑着说:“钟老师喜欢今天的餐食吗?”
钟康明愣在哪里,眉头一点点皱紧,“你……是什么意思?”
他就那么托着摆放整齐的餐盘,笑笑说:“没什么意思,只是好奇,钟老师会觉得今天的餐食口感亲切吗?”
钟康明盯着他的眼,仔仔细细分析着他的每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发紧,嘴唇发麻,胃里涌出一阵恶心:“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轻轻眨了一下眼。
钟康明幻觉一样看到他眼底的红光,耳朵里突然再次响起他的声音,这一次是清楚地从耳朵孔里响起的。
他说:“我特意将一些难嚼的部位搅碎做出了丸子,钟老师吃得出是钟天泽身体上的哪部分吗?”
钟康明脑子“轰轰”作响,抬起戴手铐的手捂住耳朵,不可思议的盯着章典,就好像听不懂他说的每个字,可肉丸的口感重新被回忆起来,就算搅成肉泥也有一些难嚼的部分……那是……那是天泽的……
“好像是输精管。”章典站在那里,没有张嘴,可钟康明耳朵里全是他的声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但也可能是羔·丸。”
“是你在说话?是你的声音?你在胡说什么!闭嘴!我让你闭嘴!”钟康明压着耳朵却无法阻止他的声音渗透进耳孔、脑子、每个器官,他不信,他怎么会信章典几句话……
可身体比他先崩溃,他发麻的嘴唇彻底没有知觉,舌尖全是那些肉、丸子、筋膜的口感……他张开口就吐了出来,吐得佝偻,恨不能将胃整个吐出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章典是警员,就算天泽被捕也绝不可能被章典割下来……器官,更不可能被自己吃下来……
“别吐,吐出来就浪费了。”章典却上前一步,用脱下来手套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背上。
一瞬之间,钟康明脊背发寒,像是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钻进了他的身体里,他猛地抬头对上章典一双暗红的眼睛,在那片暗红中突然眼前一黑——像断电,像电脑系统被侵入,钟康明的脑子里在这几秒之间涌入一帧一帧陌生的画面。
那些画面是被悬挂在猪肉钩子上的钟天泽……
是章典握着手术刀轻轻比划在钟天泽腹·部……
是剪开冰袋,把里面带着血的器官带入清洗池……
是章典将用绞肉机“嗡——”一声搅出红色肉泥……
钟康明头痛的像脑子被搅碎了,停下来停下来,他在漆黑之中试图推开章典,忽然摸到了章典的枪囊,没有犹豫直接抽出了章典的枪,抓住章典手臂朝着他扣动扳机——
“砰!”
“砰砰砰——”
三声枪响同时响起,钟康明身体被震得后退,听见刺耳的警报声、警员的呼叫声:“章教授!”
※※
“章教授!”
办公室门被推开。
章典抬眼看见进来的人是司康,眉头就蹙了起来,压着手臂上的伤口说:“出去。”
“您中枪了?严重吗?怎么不去医院?”司康快步过来,想查看他的伤势,可才走到他的跟前就迎上了他近乎厌烦的目光。
“出去这两字你现在也理解不了吗?”章典皱眉看着司康,语气恶劣到司康僵住停在几步外。
司康清清楚楚从章教授眼神里看出“蠢货”两个字,他僵站在原地羞愧的手足无措,他好像被章教授彻底厌烦、淘汰了……
门外有人进来,脚步很快,语气也很快的问:“真受伤了?”
章典闻到沈一的气味,看过去看见了匆忙进来的沈于蓝,她穿着特罪署的制服,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似乎一直在奔波,脸颊和鼻尖被寒风吹得发红。
章典的眉头和眼神一下松开,压着伤口很虚弱地靠在办公椅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呼吸,对司康说:“我没事,你出去忙吧。”
司康还僵站在原地,有些困惑地看他,章教授只穿了白衬衫,右臂的衬衫被血浸透,也许是因为受伤他从前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变得散乱,潮湿地垂在苍白的脸颊旁,衣领也罕见地敞开着两粒扣子,露出很白的脖子和锁骨。
此时此刻,章教授靠在椅背上托着自己受伤的手臂,微微抬起头,紧蹙的眉、乱乱的呼吸都让他看起来很痛苦很脆弱。
可不知道为什么,司康微妙地感觉章教授……好像在演。
“严不严重?”沈初一走过来问,她看见章典搭在扶手上的苍白手背,他脱了手套,衬衫袖子挽到手腕以上,血顺着他的手腕滑下来,把他的腕和手指染红了,衬得他的手更白了。
“不严重,只是被打穿了手臂。”章典没抬头看她,垂着头有些疲惫的说:“是我失误了,钟康明怎么样了?”
“在医院抢救。”沈初一没想到在拘留室里钟康明会突然枪击章典,她看了一眼章典的手臂,血还在从他的指缝里往外渗,看起来是挺严重:“司康,送章教授去医院。”
“不用,我不用去医院。”章典拒绝,他用沾满血的手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拿起了自己的西服外套:“回去我会自己处理。”
他手臂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了,随着他站起来还在渗血。
伤成这样他还在试图穿上西服外套。
沈初一有些搞不懂他,伸手抓住了他的外套,另一只手托住了他受伤的手臂,再次问他:“你确定不用去医院?”
章典的目光落在了她缠着纱布的左手上,没头没脑地问:“你的手好一些吗?”
沈初一顿了顿,觉得很怪,她不适应章典突然这么“刻意”的关心她。
“好多了。”她回他,又收回手说:“既然章教授觉得不用去医院那行吧,让建安送你回去。”
章典有些愣怔,抬眼看她,她已经收回手转身出去高声叫了一句:“建安,来,章教授受伤了不方便开车,你送他回去。”
他眉头又一点点皱住了。
——“哎呀怎么回事?装可怜对小羊不管用?”
——“怎么会不管用呢?书里都有写男人脆弱时会激发女人的保护欲,她对可怜的秦听就很好,经常去陪他,还给他发温柔的短信。”
——“是不是章典演技太烂了呀?他都没有表现的很痛很惨。”
——“可他的胳膊真的被打穿了……”
——“章典你流点眼泪试试呢?说不定一一就会同情你,亲自送你回家了。”
——“呕——我再也不要侵入别人的脑子了,钟康明的脑子好恶心,章典下次我不要干这个了……呕——”
章典抿了抿嘴,那股恶心感在他身体里蔓延,侵入异能者的大脑确实是一件令人反胃的事,比白酒过敏恶心百倍。
真蠢,他的异能体怎么会蠢到以为沈一吃装可怜这套?她对秦听好,不是因为秦听可怜,是因为秦听有一位厉害的部长母亲。
他闭了闭眼,感觉眼眶很·胀,是瞳颤反应刚过去后的不适感,他太久没有侵入人脑,没想到会引发瞳颤。
他强忍着恶心,拿着外套走出了办公室,对门口的沈初一说:“不用送,我叫了车。”
他也没有再停留,跨步穿过忙碌的众人,离开特罪署。
地板上滴了许多他的血,沈初一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皱了皱眉,都这样了为什么不去医院?
司康从她背后走过来,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还是没有说:章教授好像是希望她能送他去医院。
他不想说,他也不希望沈于蓝去送章教授。
“你要看看拘留室里的监控吗?”司康问她。
第67章
白世舟还在医院里盯着昏迷不醒的钟康明。
沈初一仔细看了安嘉树调取出来的拘留室那段监控, 想知道具体的来龙去脉,钟康明为什么会突然袭击章典?
按理说,钟康明在争取死缓, 想趁着死缓的期间逃跑,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突然袭击章典。
而且章典为什么会出现在拘留室里?
监控画面从章典停在拘留所门前, 被特警检查了餐食开始。
他走进拘留室里,看着钟康明用餐, 并没有什么异常。
用完餐之后他开始和钟康明交谈,他先是客套地问餐食怎么样?随后又非常准确的揭穿了钟康明在争取死缓,等待转去监狱的时机他的佣兵来救走他。
他精确地说出了钟康明的全盘计划,甚至连猪肉厂老板就是他的下属都知道。
在他的这些言论下钟康明明显变了脸色, 然后监控画面突然变得一阵模糊一阵清晰,声音也像是出了故障什么也听不清了。
直到钟康明剧烈呕吐将章典吸引得靠近他,他拔走章典的枪开枪, 声音也没有恢复,连画面也变得很模糊。
“查了异能监控, 是钟康明的异能干扰了监控, 导致部分画面和声音缺损。”安嘉树又调出了异能监控给她看。
上面确实显示,钟康明在拔走章典的配枪时使用了异能, 试图损坏异能监控没成功,却把监控录像损坏了很多。
“看样子是钟康明得知钟天泽被抓, 他的逃脱计划无法进行才想要袭击章教授。”安嘉树说。
沈初一没接话, 只是将监控倒回到章典揭穿钟康明计划的时候, 皱眉问:“章典为什么知道猪肉厂的事?”
那家猪肉厂老板她们才刚刚抓获,审讯出他是钟康明的下属,替钟康明培养了一批佣兵,等待劫狱。
这件事还没有来得及上报, 除了一起行动的白世舟、特罪署组员,其他人不该知道,可章典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是署长告知他的。”司康对她说:“在你审讯猪肉厂老板的时候,署长接了章教授的电话。”
沈初一扭头看司康。
司康向她解释清楚,在她审讯猪肉厂老板的期间,章典给白世舟打了电话说,他在钟康明女儿钟佳期的终端账户里发现了异常——钟康明使用她的账户给一位叫王鑫的人转了几次账,金额很大。
这位名叫王鑫的人是为钟佳期办理留学业务的代理人,但章典从王鑫的账户里查到,王鑫把钟康明这些钱转给了另一位叫刘剑的人。
而这位叫刘剑的人正是那家猪肉厂的老板,这位老板是退伍军人,他厂子里许多工人都是军人出身。
所以章典怀疑,刘剑可能是帮钟康明培养佣兵的人,也是救走钟天泽的人。
章典说的这些信息,刚好和她们调查、审讯出来的信息吻合,白世舟知道章典已经推测出了刘剑就是这次劫狱的主谋,也就把她们审讯出来的结果,和钟天泽的事情告诉了章典。
章典在得知这些之后,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所以就申请去拘留室审讯钟康明。
沈初一听着,司康说的这些刚刚好解答了她那些疑问,听起来合情合理,以章典智商和侵入终端这项异能,他能查到猪肉厂老板刘剑很正常。
可是他查出来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而是给白世舟打?
她低头查看了一下她的手环,居然发现在一个小时之前章典确实给她打了一通未接电话。
但她完全没有印象,手环响过吗?是因为那个时候她在审讯刘剑把手环静音了?
不确定。
她再次看向监控,章典被袭击看起来很“顺理成章”,可是又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就像章典为什么会突然对这个案子感兴趣?要主动去审讯钟康明?
钟康明又怎么会被章典几句话就激怒了?就凭章典几句话他就信了?崩溃了?他袭击章典对他完全没有一点好处啊,就算杀了章典,他也逃不出去。
她总觉得章典出现在钟康明面前就很奇怪,“突然对案子感兴趣”是一个合理的动机吗?
可章典这个人本身就不正常……
沈初一的手环亮起来,是白世舟的来电。
她接起来,立刻问:“钟康明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她记得子弹打穿了钟康明的脑子,还能活吗?
“大脑皮层严重损伤,可能抢救回来也是植物人状态。”白世舟说。
沈初一没忍住低笑了一声,想说什么刻薄的话,手环颤了一下。
她低头看见久违的游戏通知,就在刚刚她获得了两张【梦境卡】。
两张?是因为钟康明和钟天泽两个畜生父子得到了审判?所以奖励给她两张?
她越来越搞不清【梦境卡】的奖励方式了……
“章教授怎么样?”白世舟问她。
沈初一随口答:“不清楚,他不愿意去医院,自己打车回去了。”
白世舟却不惊讶说:“章教授一向不喜欢去医院,我会打电话给他的私人医生问清状况。”又说:“你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给司康和安嘉树。”
沈初一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快九点。
钟康明父子一死一植物人,佣兵团的主控刘剑也全招供了,这桩案子几乎要尘埃落定了。
她确实可以下班休息一会儿。
“我通知白世行去接你。”白世舟说。
沈初一却开口说:“先别让他来,我今晚想去医院看看秦听。”
她随便找了个理由,她今晚还有点别的事,白家太多监控和军卫了,一旦回去就很难溜出来。
“这么晚了去看秦听吗?”白世舟问。
“秦听刚做完手术,需要人陪。”沈初一说:“不到九点,也不晚。”又说:“不用叫人送我,王可助理回来接我。”她随口就撒谎,只想把白世舟先应付过去。
白世舟顿了几秒钟,才又说:“好,注意安全。”又问:“你大概在医院待到几点?我通知白世行那个时间去接你回去 。”
“不知道呢,也许会很晚。”沈初一渐渐有些不耐烦:“你不用麻烦白堂哥,王可助理会把我送回去的。”
说完就挂了。
这几天待在白家实在不方便,胡捷教授会每晚准时十点要求她熄灯睡觉,早晨还要等她一起吃早餐,虽然不会催她起床,可一大家子都在餐桌旁等着她用餐,她实在很难心安理得地睡懒觉。
每天白世行和他的两个兄弟准时在特罪署楼下等着接她,她想做点什么都没有机会和时间。
她想明天就和白世舟说一声,钟康明父子死的差不多了,佣兵团的主控刘剑也落网了,她现在已经非常安全了,不需要再住在白家了。
“你要去看秦听吗?”司康等她挂了电话才问她,“要我送你吗?”
沈初一对上他的眼,看见他视线相撞的瞬间耳朵就红了红,这个生理反应她很熟悉,她曾经那个兔系异能小男友,只要每次对视就会耳朵发红,产生生理反应。
她微微侧头,果然看见他后颈上还贴着抑制贴,这几天司康每天都会贴着抑制贴上班。
她感到头痛,司康这是完全把她当成了[假性标记对象]了,他的信息素认定她标记了他,所以靠近她就会释放,催生他的生理反应。
这会让司康产生“爱上”她的错觉。
“不用,有人来接我。”沈初一同样拒绝他,拿了外套说:“剩下的事交给你们了。”她拍了一下安嘉树的肩膀:“辛苦了。”然后离开。
司康看着她从晶体门走出去,抿了一下嘴唇,为什么她愿意和安嘉树肢体接触,却要刻意回避他?
为什么又要冷着他?明明在没有搬去白家之前,她并不排斥他晚上和她睡在一起。
司康走到晶体门旁的监控显示器下,调取了特罪署楼下的监控,看见楼下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车旁站在穿军服的白世行。
和往常一样,白世行会在八点半离开军队,来特罪署楼下接她。
没多久,沈于蓝就走进监控镜头下,她有些意外的望着迎过来的白世行,和他说:“白堂哥?白世舟没打电话让你别跑一趟吗?我要去医院看一个朋友,一会儿有人来接我。”
白世行笑笑说:“世舟通知我了,只是我还要完成胡教授的任务。”他转身从车里取出一个保温杯,递给她说:“胡教授吩咐阿姨给你炖的猪手汤,你不回去吃饭汤就浪费了,她命令我给你送过来,正好你和你在医院的朋友可以一起喝。”
沈于蓝接在手里,说了一句:“还麻烦你跑一趟,我回去也可以喝的……”
“不麻烦。”白世行和她说:“胡教授是怕你们特罪署又要熬夜加班,你忙的顾不上吃饭。”
他没有走的意思,站在台阶下和她说话:“胡教授只是和世舟一样不擅长表达好意,她们习惯了软话硬说。”
沈于蓝被他逗笑了,抱着保温杯在毛绒绒的小雪下笑眯眯的望他。
司康感到厌烦,对自己的性缘脑感到厌烦,他明知道署长和白世行只是为了保护沈于蓝的安全,可在信息素的影响下他还是会胡思乱想,对白世行、对署长、对一切靠近沈于蓝的男性产生敌意,甚至是对章教授……
哪怕他们只是很正常地站在她旁边,和她说一些很正常的话,他都会觉得他们在演戏、在刻意地引诱沈于蓝。
他按灭显示器,抬手压了压后颈的抑制贴,该死的信息素让他变得愚蠢。
※
王可很快赶来接她。
沈初一上了王可的车子,白世行才放心的开车离开。
车子开远一些,沈初一对王可说:“谢谢你跑来接我。”
王可笑笑说:“是我该谢你,谢谢你这么忙还抽出时间去看小听,他要是知道你去看他一定很开心。”
会吗?
沈初一这些天只有在秦听手术结束后的那天去看过他,那时候他麻醉还没清醒,可能也不记得她去看过他。
她确实太忙了,看秦听像是一项次要任务,只有在特别空闲的时候才会想起做。
车子开到医院,王可把她送上电梯,却没有跟着上去,“小听不希望你是为了秦部长才陪他,对他好,所以我就不上去的,不然他会以为是秦部长要求你来的。”
“我明白。”沈初一点点头,又和王可说不用等她,她可能会待得很晚。
九点的医院已经没什么人了。
沈初一在护士台登记之后,轻手轻脚的进了特护病房。
病房里只亮着微弱的夜灯,床边仪器的蓝光照在秦听的侧脸上,他躺在病床上眼睛还缠着纱布,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才刚虹膜移植手术没几天,他的眼睛没拆线,也不确定手术有没有成功。
沈初一没叫他,脚步很轻地走到床边放下了保温杯。
病床上的秦听耳朵动了动,侧过头来,声音很低很哑的问:“是你吗?”
他的手慢慢朝她的方向摸索过去。
沈初一握住了他的手,“是我。”
秦听顿了顿,喃喃自语一般:“是我又做梦了?”
沈初一产生了一点点愧疚,“不是梦。”她伸手轻轻放在秦听的脸颊上,摸了摸他:“怎么会是梦呢?”她的手指又摸秦听的鼻子:“你闻闻看。”
秦听慢慢的握住她鼻尖的手,鼻头一点点红了,“真的是你呀。”
那声音听起来那么可怜,他说:“我做了好多你来看我的梦,我以为自己又做梦了……”
“我确实来看过你。”沈初一摸着他的脸和他说:“只是你刚下手术台还不太清醒,可能以为自己在做梦。”
“真的吗?”秦听不敢信地向她确认:“是手术那天吗?你有来看我?”
“有的。”沈初一凑近他,轻轻理他柔软的发:“最近不来看你,是因为我也受伤了。”
秦听果然一下子变得很紧张,去拉她的手忙问她:“哪里受伤了?严重吗?怎么受伤的?”
沈初一就那么看着他紧张的摸索,在心里轻轻叹气,他怎么能这么好哄骗?
就好像她哪怕故意一年不来看他,只要随便找个理由,他就可以轻易谅解。
她把缠着纱布的手放在秦听手里:“这里受伤了。”
秦听捧住她的手,很小心地捧着,不敢乱动问她:“这么严重?疼吗?”
病房门外的监控红光一闪一闪,像一只眼睛盯着病房内。
※
章典在昏暗的浴室里,闭上了眼,恶心感再次袭来,搭在浴缸边的手臂已经不流血了,但伤口血肉模糊地袒露在空气里。
他的精神力在下降,近期内这具身体不能再频繁使用特殊异能,一旦异能超出了身体能承载的范围就会引发瞳颤。
侵入人脑耗费了他太多精神力,他显露出前所未有的疲惫,任由触手在浴缸里涌动,窸窸窣窣、吵吵闹闹。
“5555小羊先去看了秦听,她宁愿去看秦听也不来看你。”
“她明明下班了,明明有时间了,明明都去看秦听了,也没有回你短信。”
“这真的很糟糕,章典不但不是一一的优选级,她甚至空闲了也想不起来章典。”
“这感觉很坏。”
“怎么会这样?一一和章典约过会,做·过·爱,她们应该是情侣了,可是她不忙了也不回他短信,不来看他,问题出在哪里?”
“是情侣吗?”
“约过会就是。”
“做·过·爱肯定就是。”
“就是就是。”
“章典应该主动再打电话,要粘人一点……”
章典的手环亮起来,触手齐齐发出尖叫,缠住他的手臂,贴在他的手环屏幕上。
“是一一!”
“是小羊!”
“小羊来电!”
“快接快接,章典的手拿过来!”
章典微微睁开眼看它们,蠢货,一群可怜的蠢东西。
第68章
章典接通来电, 听见了沈一的声音。
她说:“我以为你昏过去了,接得这么慢。”
触手挤过来贴在手环的屏幕上,激动的喋喋不休。
——“她在关心你!”
——“她担心你昏过去了!”
——“555真的是小羊, 你快说想她,拜托了章典!”
章典感到头痛, 他的异能体蠢到听不懂这句是讽刺,不是关心。
它们还在试图狡辩:“你别管嘛, 你就把她的话当关心有什么问题?”
——“完全没有问题。”一个一个附和。
当然有问题,讽刺的底层心理是不满,因为他晚了几秒接通她的电话而不满。
她会产生这样的心理,是因为她认为她能打给他, 是“施恩”是“奖励”。
如果他没有“感恩戴德”,她就会马上结束这个“奖励”。
可他费了这么多功夫是为了见她一面,只有见面他才能从她身上获得更多信息:确认她就是沈于蓝、为什么能“变成”沈于蓝、又怎么来去自如。
章典压了压鼓胀的太阳穴, 不得不承认,在这场游戏里他不知道从哪一个环节开始渐渐处于下位, 但没有关系, 他不在意这场游戏的输赢,他只想要让她明白, 他们才是同类,唯一的同类。
其他人的存在只是为了让他们相遇。
“抱歉, 只是没想到你会打给我, 确认了几次你的号码。”章典回应她。
手环那端的沈一沉默了几秒。
章典先开口:“忙完了吗?”
她“嗯”了一声, 语气缓和了不少,和他说:“沈于蓝说你受伤了,还能动吗?”
“当然。”章典声音里带着疲惫说:“如果你想和我见面,我很方便。”
她笑了一下说:“一个小时后, 打开你家门禁,我去找你。”
浴缸里的触手发出刺耳的尖叫。
——“小羊要来了!章典你快弄弄好!梳梳头发,弄的干净一点!”
——“我的天,一一是丢下秦听来见你,章典在她心里你比秦听重要的!”
——“555我们终于可以见小羊了,她说的话好甜蜜。”
沈一已经干脆地挂断电话。
章典靠在浴缸上,笑了一下,他猜她不是单纯的想见他,她一定是对钟康明突然发狂的袭击感到困惑,她那么聪明必定会对他去见钟康明的动机产生怀疑。
她来见他,更多是为了查一下他吧?
不然,她一定会选择去她的小窝见面,而是来他的住所。
他的住所对她来说,满是监控,并不安全。
——“你为什么要把小羊想的那么坏?她可能是因为你受伤了,不想让你再开车跑去她的小窝啊。”
——“章典你不能因为你很坏,就把一一也想的很坏。”
“这怎么能叫坏?这只是因为她足够聪明。”章典难得回应它们愚蠢的发言:“如果她不怀疑我,我会感到很失望。”
※※
沈初一从楼下搭乘电梯上来,发现一路上的监控都是关闭的。
她停在章典的房间门前,门轻轻一推就开。
廊灯在她头顶微微亮起来,她走进去关上门,客厅里的灯亮起来。
偌大的客厅里没有看到章典。
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监控,居然也是关闭的状态。
章典在努力的向她友好。
沈初一站在客厅看见开放式厨房的垃圾桶里丢着一个类似破壁机的东西,旁边还丢了两把刀具和一些碗碟。
看起来都很新,却要丢掉了吗?
她再朝台面上看过去,发现之前放着的小型烤箱不见了,也丢掉了?
为什么要丢掉这么多厨房用具?
她感到疑惑,章典平时居然会下厨做饭吗?
房间里浮动着淡淡消毒水的气味,地板光洁,看起来章典才将整个房间大扫除过。
她看向了厨房里的冰箱,透明的冰箱上凝着冷气,她眨眨眼放大,就可以看清冰箱里的食材,有不少蔬菜、水果,还有一些看起来很新鲜的内脏,像是猪的肝和肺。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来猪肉厂,想起了被剖开的钟天泽。
她朝垃圾桶走近几步,弯腰想去看垃圾桶里的那几把刀具。
背后传来章典的声音:“沈一。”
厨房的灯带应声亮起来。
沈初一在暖色的光里回头,看见站在卧室门口的章典,他裹着黑色浴袍,头发还有些微湿,像是刚洗过澡,苍白的脸上只有一张唇还有血色。
“怎么在那里?”他对她很虚弱的笑了一下:“抱歉,我在卧室里处理伤口。”
“怎么把这么多东西丢了?”沈初一很平常的问:“这些刀具和破壁机看起来都很好啊。”她弯腰要捡起垃圾桶里的刀具。
一条柔软的触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轻轻卷住了她的手腕。
“别捡。”章典朝她走过来,语气非常温柔:“很脏的。”
“很脏吗?你用它切什么了?”沈初一看着走过来的章典,他浴袍下什么也没穿,走动间能看见他胸口若隐若现的淤青和咬痕。
这么多天了居然还没有消下去,他的身体恢复能力也太差了。
他留意到她的目光,却像是没留意到一样走到她面前,眼睛停在她的黑发上:“你是冒雪来的吗?”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的揉了揉她垂在肩头的发尾:“头发被打湿了。”手掌又很自然地落在她的肩头:“衣服也湿了。”
沈初一只穿了一件黑色带帽卫衣,因为她在A市所有的衣服都是“沈于蓝”穿过的,这件卫衣是她在路过的商场现买的。
“怎么穿这么少?”章典问她。
他的手指很冰,压在沈初一的肩头,和潮湿的衣服一起让她感到冰冷,她不喜欢的抖开他的手:“你的手好冰啊。”又甩了甩缠在她手腕上的触手:“触手也好冰。”
触手发出“荜拨荜拨”的气泡声,把吸盘紧紧吸在了她的手背上,像膏药一样粘着她。
章典伸出手握住触手,说了一句:“她讨厌你。”指尖略微用力,触手就像一个气泡破碎消失了。
沈初一听见了一声小小的尖叫,虽然知道他只是用精神力将触手压了回去,可那声音太像小猫小狗的悲鸣,显得很可怜:“我只是不喜欢冷冰冰的触感。”
“你的前男友是兔系异能体吧?”章典冷不丁问:“你喜欢他异能体的触感?”所以喜欢司康?喜欢白世舟?
沈初一眉头皱了起来,“你还在调查我?”
章典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地叹气说:“没有再调查了,是在收拾你的房间时不小心发现了他的终端账号。”
“然后你就不小心地侵入了他的终端?”沈初一更生气了,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脖子,“不要调查他,骚扰他。”
她的手很凉,扼住他的喉咙真用力。
章典望着她愤怒的双眼,心里冷冰冰一块,只是一个很久以前的坏朋友王※※而已,她就这么怕他去调查他?骚扰他?
“你很在意他?”章典语气依旧是温柔的,可眼底很冷:“他只是带坏你的一个劣等兔系异能体,样貌一般,家世普通……”
沈初一抬手用手背扇在他脸上,打断了他的话:“章典你不要真惹恼我。”
脸上热热的痛,喉咙的手指也更加用力。
章典看着她的双眼,发现她好像真的要杀了他一样,为了一个八百年前的坏朋友。
异能体在他身体里尖叫,让他停下来,不要再说话毁了今天的约会。
约会?
不,这是一次互相试探的会面。
章典没有挣扎,只是慢慢垂下了手,握住了她刚刚扇过自己的左手,轻轻握着问:“怎么这次用手背?是因为手上的伤痛吗?”他缓缓用了些力气握她的手。
沈初一完好无损的左手传来清晰的痛感,她心中警铃大震,章典在非常明确的试探她是不是沈于蓝。
因为沈于蓝的左手被炸伤了……
令她心惊的不是章典猜中她是沈于蓝,而是章典怎么会猜到沈于蓝的身体受伤,她身为沈初一时的身体也会有同样的痛感?
痛感加重的瞬间,沈初一摸出口袋里枪,朝着他抓着自己的手臂猛地开枪。
“砰——”一声枪响。
章典疾步后退,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臂在流血,她真的开枪打穿了他的手臂。
而在他低头的刹那,沈初一快步上前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踹的后退几步,又欺身上来抓住他的脖子将他重重按倒在了沙发上,跨坐在他身上“咔哒”一声将枪再次上膛,枪口顶住了他的脑袋,冷冷冰冰说:“你真的很让我生气。”
章典在枪口下抬起眼看她,她坐在自己身上脸上有一种六亲不认的冷漠,在暖色的灯光下杀气腾腾。
他就那么望着她,慢慢笑了起来,她不只是聪明、敏捷,还有一颗坚硬锋利的心。
她根本不明白,她和他有多像。
第69章
章典本就有伤的手臂又被打穿了, 血在黑色的浴袍里不明显,但没几秒就将沙发渗出了一片红色,连带着沈初一跨坐在他手臂旁的裤子也被浸湿了。
这么大的出血量他却还在笑, “出手敏捷,爆发力像一只豹子。”他像是在发自内心的夸赞沈初一, 没受伤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脚踝很温柔的笑着问她:“为什么生气?是因为我弄痛你了?还是因为我调查了你的坏朋友?”
他又抚摸上她结实的小腿,像是在随便聊天一样说话:“还是说我猜中了你不想让我猜中的?”
客厅里的暖色灯光下, 他的浴袍敞开,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和薄薄的胸肌,淤青和咬痕因为他的苍白肌肤显得格外明显。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手臂还在流血、对面的巨大落地窗玻璃上嵌着她的子弹,这一幕就像是她们在调情。
“看来你不只身体不老实, 嘴巴也贱的很。”沈初一顶着他的枪口往下移,插··进了他明知故问的嘴巴里,垂着眼冷声警告他:“沈一已经死了, 死了很多年,不要再去调查她的过去, 更不要去骚扰她的朋友, 不然我下次开枪就不只是射穿你的胳膊了。”她手指用力,将枪捅得深一点弄痛他。
章典被枪口塞得舌尖痛楚, 却在她说出“朋友”两个字的时候眯了眯眼,她对身为沈一时的过去很敏感。
从他之前拿出那只三色钢笔礼物送给她时, 他就意识到她很抵触被人知道她的过去, 沈一的过去, 她很容易被那些过去激怒、刺伤。
这在心理学上很常见,因为巨大的挫败她将她的过去全盘否定,重新开始,她将过去的自己认为是失败的、令她耻辱的。
他想这个巨大的挫败就是十九岁时因为赌博被白世舟送进警局, 失去了她进入巨鹿学院的机会,她将进入巨鹿学院理想化,认为人生翻盘的机会就是进入巨鹿学院,所以一旦失去这个机会,她过去十几年的努力就被彻底摧毁了。
只是他没想到,那位王某某会让她这么在意,被她用“朋友”来相称。
根据他的调查了解,她不只交往过王某某这一个男朋友,她的男朋友简直数不胜数,事实上是她先和王某某提出分手,随后无缝连接交往了新的男友。
所以他认为她没有多喜欢王某某,可王某某确实是她唯一带回“小窝”的男友。
王某某也是她考入重点高中后第一个站出来跟她坐同桌的人,是她整个高中唯一的同桌。
她这样从福利院考进来的优等生,其实并不受欢迎。
他在她的班主任那里了解到,她刚入学就打架,因为同学开玩笑叫她“孤儿”“吃百家饭的”,她把十几个同学全打了,绑在厕所里。
那之后没人敢招惹她,却也没人愿意和她坐同桌、做朋友,只有这位王某某愿意。
虽然后来她也有过其他朋友,但王某某一直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上下学。
所以她把王某某当成了朋友吗?
可她应该很清楚,平庸的王某某根本做不了她的朋友,他无法理解她的野心,无法适配她迅速的成长,更无法与她共鸣,所以她才会和他分手不是吗?
已经分手的王某某居然值得她生气?值得她开枪“杀”了他?
——“啊啊啊啊闭嘴章典!不要说话章典!”
——“拜托你闭上嘴巴章典!不要把你想的说出去!小羊不喜欢!”
——“你不要剖析她的过去!她不喜欢!”
——“你不要评价她的朋友!她不喜欢!”
——“你为什么要这样嘛!你为什么要说让她生气的话!她生气打你你就高兴了吗!”
可章典的声音已经传进了沈初一耳朵里。
“你杀过人吗?”
沈初一眉心蹙了蹙,看着枪口下的章典,他嘴里还插着她的枪没有动,可他的声音很清晰响在她耳朵里,是他的异能?
“你要为了一个十年前的前任试试杀第一个人吗?”
是章典的声音。
他在她的枪下,眨了一下生理性泛红的双眼,有恃无恐地凝视着她。
像是认定她不敢杀人,也像是在试探她敢不敢为了过去的朋友杀了他。
可是他错了,她想杀了不是从今天开始的。
沈初一猛地扣动扳机——
“砰!”
握枪的手被触手卷住举起,没能射穿章典,射穿了落地窗,“轰”一声整面玻璃碎成蛛网,安全警报声响起。
沈初一的手腕、脚踝被触手缠住,胸口被章典的膝盖撞了一下,整个身体被章典掀翻在地毯上,脊背撞进了柔软的触手里。
她听见此起彼伏的触手尖叫声,在章典擒住她手腕欺身压下来之时,手肘猛力撞在章典受伤的手臂上,趁他痛挣出握枪的手,“砰”的再次朝他的额头开枪。
章典侧头避开,子弹“轰”一声击碎了天花板上的晶体灯,晶体碎片四溅炸下来。
沈初一屈膝一脚踹开章典,翻身滚出几米外,躲开砸下来的晶体碎片,单手撑地起身,在微弱的灯光中瞄准章典“砰砰”连开两枪。
章典却纵身躲到了沙发后。
触手刺耳的尖叫声中,她听见章典在沙发后笑了一声说:“你真的要杀我?”
“怎么会?我只是跟你玩玩。”沈初一眨眼放大墙壁上的影子,试图分辨章典的方位,杀了章典就没人知道她是沈一了。
她还剩下一枚子弹。
章典的影子在墙壁上动了一下,沈初一足尖一点,拔身跃上沙发朝着影子的方向开出最后一枪。
“砰!”
子弹击中地上的靠枕,章典不在这里?
——“啊啊啊章典!”
——“小羊后面后面!”
沈初一听见触手的叫声,回头的瞬间将枪口顶了出去,而她的腰和脖子被冰冷的手攥住,压在了沙发里。
枪口顶住了章典的胸口,她跌坐在沙发上,脖子上是章典冰冷的手指。
昏暗的灯光下,章典侧脸上也流了血,不知道是被碎片划伤的,还是被她的子弹划伤的。
浅金色的竖瞳撞上他暗红色的眼,她们盯着彼此,微微喘息。
门铃突然响了,门上的显示器亮起来,屏幕上是安保人员,他们站在门外对着显示器问:“章先生您在家吗?您家是出了什么事吗?警报器一直在响。”
章典朝沈初一竖指“嘘”声,然后使用触手关闭警报器、接通了显示器上的通话,依旧轻轻捏着沈初一的脖子,盯着她的双眼,礼貌地对外面安保人员说:“没出什么事,我不小心把落地窗的玻璃打碎了,很抱歉,我已经联系了维修人员。”
真能装。
沈初一很难忍住不撕破他的嘴脸,她将抵在他胸口上的枪下滑、左移,抵在了他还有咬痕的那一点红色上。
他敏感的险些发出不体面的声音,皱着眉用触手卷住了她的手腕。
外面安保服务态度很好的问:“是落地窗户的玻璃全碎了吗?章先生有受伤吗?需要我们帮忙吗?”
沈初一手里的枪用力揉了揉,他果然受不了的松开她的脖子,用手拉开了她的手,欺身压下来贴在她的眼前很低很轻的说:“你想让人发现你在这里吗?”
那么近的距离,沈初一能清晰看到他耳后的腮心在微微开合,她更近一点,几乎贴在他的唇边低声说:“装什么?我看你受用的不得了,打你都能发··情?”
章典盯着她,她的每个小表情都如此生动,她的气味就在那么近的距离,让空气和他的呼吸变得粘稠炙热。
“章先生?”安保人员再次叫他。
章典高声回了一句:“不需要。”
他挂断显示器,低头吻住她的嘴,迫不及待撬开她的口腔。
她也用力回吻了他,咬他的舌尖、嘴唇,挣出手去拨动他耳后的腮心,令他发出更浓稠的喘息声,手里的枪故意的摩擦着他的皮肤……
触手紧紧抱住她,黏住她。
章典把她带入怀里,抱紧她转身坐在沙发上,将她抱坐在自己双膝上,搂进怀里,仰头又吻进去,在她唇齿间尝到不知道是谁的血……
他又一次感到饥肠辘辘的感觉,他不是个有食欲的人,可从和她接吻开始,他每次品尝她都感到饥肠辘辘,热烈的吻不够、拥抱不够、侵入也不够……
他的手掌抚进她的卫衣,抚摸她光洁的背……
托起她,她抓着他的双肩脸颊埋进他的脖颈里,发出短短的呼吸声。
章典受不了的又去找她的唇,他感到晕眩,感到窒息,感到急需要她的吻和味道来“饱腹”……
“沈一……”他边吻边叫她:“一一、一一……”
沈初一听到好多声音,是章典、是他的异能体。
它们喝了酒一样不停地重复叫她。
一一,沈一、小羊……
※
好多血。
沙发上、床上、浴室里全是章典的血。
蛛网似的落地窗玻璃摇摇欲坠,地毯上满是晶体碎片。
整个房间像是凶杀现场,可蒸腾着热气的浴缸中沈初一靠在章典的胸口舒服的快要睡着了。
温度很热,那些触手也变得很热,像毛毯一样裹着她浸在水里,让她产生一种在“妈妈肚子”里的察觉。
章典环抱着她,手指在温柔的梳理她湿漉漉的黑发,仔仔细细看着她露出额头的完整脸庞。
她算不上白,脸颊上有些雀斑,可她有饱满的额头,大大的耳朵,看起来很聪明。
她的左手向上摊开放在他的膝上,像是怕被碰到一样。
是什么让她完好无损的左手痛?
章典心里有一个清晰的答案,但在这一刻他忽然不太想去验证了,因为她看起来这么疲惫,像是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在白世舟家里也睡不安稳吗?
他低头吻了吻她饱满的额头,她没有抗拒,只是侧身缩在他怀里,像个Baby一样睡在他怀里。
很奇异,他在这一刻感受到一种没体验过的感觉,那是一种类似于“家庭”的感觉。
第70章
“九尾狐案”和“暗岛”的调查随着几位高官被捕、钟康明宣告脑死亡, 终于结案。
内阁大臣大洗牌,舆论浩浩荡荡地将秦荣发表那番#公民正义#掀上高潮,随之而来的是首相大选, 秦荣毫无疑问当选首相。
蔚蓝星公民认为是她们票选出了新首相,取得了公民的胜利。
可沈初一很清晰地看到了秦荣是如何使用权力, 让公民自愿地走上她预设的道路。
她们出于自愿,愤慨地推倒“钟康明”, 推选出她们认为公正的“秦荣”。
而沈初一也是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一员,她很清楚白世舟的担忧,当公正沦为政治手段,就很难保持真正的公正。
在她搬离白家之时, 胡捷教授找她谈了一次话。
就在楼下的长餐桌上,只有她和胡捷教授两个人。
她没想到胡捷教授会很直接地和她说:“如果你愿意,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等你有些积蓄能够在A市扎根后再搬走也可以。”
其实在白家住的这快一个月以来,她和胡捷教授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通常是在早晚饭一起用餐, 她看不出胡捷教授喜不喜欢她,所以对胡捷教授的挽留很意外。
她很坦诚的问了为什么。
胡捷也很坦诚说:“你非常优秀, 我理解世舟对你寄予的厚望,但我和他想法不同, 我不觉得你会成为下一个章典, 我认为你们完全不同, 他是个几乎没有共情能力的人,可你很能共情痛苦,每个人的痛苦。”
共情痛苦?
沈初一自己都惊讶,更惊讶的是胡捷对她说:“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继续住在这里吧,我虽然不能为你提供什么资源,但至少可以为你提供一条退路。”
退路。
沈初一吃惊地望着胡捷。
胡捷依旧是那样平静的情绪,“免费的住所和三餐,可以让你拒绝你不想做的事,不用担心没地方落脚。”
沈初一良久没有说话,她想无论她留不留下,她都会感激胡捷。
因为她的人生里,没有人为她考虑过“后路”,更没有人为她提供过免费的住所、三餐,她所获得的任何东西都需要交换,她所做的事都由自己买单。
她明白胡捷会对她这样说,是因为胡捷意识到她在为秦荣办事,胡捷和白世舟一样认为秦荣在利用她,不想看到她沦为秦荣的枪杆。
可胡捷和白世舟的出发点又不同,白世舟是因为她的能力而惋惜,胡捷是因为“她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虽然她清楚,胡捷只是被她伪装的“沈于蓝”误导了,但她还是很感谢胡捷。
“谢谢您。”沈初一对她笑了笑,隔着长桌轻轻握了握她放在桌面上的手:“但我知道自己的后路在哪里。”
胡捷望着她,明白她不会留下来,她熟知自己的聪明超于常人,她擅长利用自己的聪明当筹码赢得高额的报酬。
或许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被这样对待,所以这是她熟悉的路径,她很难再像普通人一样一步一个脚印地工作、生活。
胡捷回握了一下她的手,没有再留她。
※
沈初一搬离白家三天后,升职的红头文件下达特罪署,她在开春的第一个月升职为特罪署副署长。
这次升职引来了不小的舆论风波,因为她是特罪署成立以来升职最快的警员,入职第一个月转正,入职不到三个月升为副署长,连曾经的章典也没有从警员直接升为副署长。
她成为了先例。
舆论对她升为副署长的异议声很大,但支持的声音也远比她想象中更多,因为钟康明和暗岛一案,她已经被捧上了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高度”。
所以异议的声音刚出来,另一种声音就出现了,一大群媒体号发声说:章典可以创造神话,为什么沈于蓝不可以?沈于蓝比章典差在哪里?出身?背景?性别?
她完全没想到舆论朝着“阶级”和“性别对立”的方向上升,吵到最后已经和她升不升级无关了,而是反阶级、反男权的大混战。
但很快她就得知,这场反阶级的舆论战也是秦荣暗中操作的。
秦荣和她说,激化群众矛盾永远是最有用的舆论手段,现在没有人会异议她够不够格升为副署长,而是异议女性为什么不能打破先例、创造先例?
她不知道这种手段对不对,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是非常有效的手段。
升职之后她又一次接受官方焦点新闻的采访,这一次她坐在中心的位置,白世舟坐在她身侧。
采访稿上的问题只关于钟康明、暗岛,既没有提及最近关于她的舆论战,也没有令她难以回答的问题。
她一开始以为是秦荣向台里授过意,规避掉了一些不好回答的问题,后来发现,秦荣没有授意,也无需授意,因为台里只是隐隐约约听说她是秦荣扶持的人,就会主动规避掉令她为难的问题。
采访结束后,她收到了秦荣的电话。
秦荣像是刚从议事厅出来,身边很嘲杂,笑着叫她:“沈副署长。”又问她有没有空?
当然有空。
沈初一拒绝了白世舟的聚餐邀请,从电视台出来,没等多久王可的车子就停在楼下。
她上车却没看见秦荣。
王可说,秦荣在别的地方等她。
沈初一满肚子狐疑坐在车里,看着王可将车子开向了熟悉的道路,并且越开越熟悉,等过了一道军区门岗她才问:“秦首相在这里等我?”
这里不是白家所在的军部住宅区吗?
王可只是笑着对她眨眨眼,开进军部住宅区停在了A区第一栋洋楼前。
黄昏下,四层半的洋楼噌噌亮着灯,外面停了一辆送家具的大货车。
沈初一下车,跟着王可进去,看见秦荣站在洋楼宽阔的客厅里和她的秘书说:“沙发换个颜色,年轻人不一定喜欢这么老气的颜色。”
满屋子的工人在搬装家电和大型家具。
“秦首相。”沈初一停在她身后叫了一声。
秦荣回过头来,看见她就笑了,仿佛欣赏最得意的门生一样欣赏着一身新警服的她:“做了副署长就是不一样,比从前看着更精神饱满了。”
沈初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好像从来没有被女性长辈这样欣赏过。
“来的正好。”秦荣伸手拦住她的背,将她带到身侧,指着客厅里的新沙发问:“这个沙发的颜色你喜欢吗?你们年轻人会不会觉得太老气了?”
黑色的沙发上还套着透明的保护袋。
沈初一心头跳了跳,她很想装傻回答:“您喜欢就好。”装作猜不出这或许是在给她挑选沙发,但事实上从车子停在洋楼外那一刻她就大概猜到了。
所以她说:“我喜欢黑色。”
秦荣望着她笑了:“那这房子呢?你喜欢吗?”
沈初一的心跳的飞快:“您已经送我一栋房子了。”温泉区那套。
秦荣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套房子不是我送你的,是以你副署长的身份申请下来的,是你身为副署长的应有住宅。”
应有住宅。
沈初一感觉心跳快到她脸也热起来。
秦荣也不隐瞒的说:“之前白世舟安排你住进白家时,我就想你确实住在军部住宅区更安全。”
“可我有这个申请资格吗?”沈初一仍然不敢信,能够被国家分配房子,住进军部住宅区里的都是什么人?为国家立过战功、上将军衔的军人家庭。
哪怕她现在是副署长,也不够格申请到军部住宅区的住宅,秦荣就这样公然破例给她这套住宅合适吗?
秦荣抬手扶正她的警帽说:“军功不一定要在战场上立,查出暗岛名单你救了数百名无辜的受害者和家庭,当然有资格。”
就算没有资格,她也会想办法让她的人有资格。
秦荣笑着拍了拍沈初一的肩膀:“上楼去看看。”
沈初一走上二楼、三楼、一层层走上四楼的大露台,在露台上看到了春天的黄昏。
红色的太阳将黑色的云层染红,远处的晶体大厦已经亮起了蓝色的光,整片军部住宅区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只有门岗的军卫在有序地巡逻。
她侧过头在住宅区里去找白家的房子,隐隐约约能看见灯光。
离开白家时,她从来没有敢想过自己也能够在这片军部住宅区拥有她自己的房子,她这辈子都没有敢奢想过。
从前她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是在巨鹿学院上学、在A市有一套九十平的房子就好了……
可现在,她没能进入巨鹿学院却成为了特罪署副署长,没有九十平的房子,却在军部住宅区有一套国家批给她的洋楼。
晚风吹来,她轻轻闭上了眼,好像这风都和平日里不一样了。
原来权势带来的好处,是渗透在生活中每个细节处,每个人都对你充满善意,每个关卡都为你亮起绿灯。
她想,她的后路绝不是有收留她的住所和免费的三餐,而是哪怕有一天身份暴露也不用逃跑的权势庇护。
她要借着秦荣的权势在A市扎根,牢牢抓住这片土壤,屹立不倒。
※
房子的过户手续在第二天就办好了,虽然是以沈于蓝的名字过户,但确确实实是她的房子了。
她本来想低调一点,但王可告诉她,申请这套住宅的时候,白世舟也为她写了申请信。
那封信王可拿给她看,她看的都吃惊,没想到白世舟对她极尽赞美之词,又详细说明了她的爷爷、父亲是警察,家庭背景、学院优秀记录。
对她的违规行为只字不提。
她没想到,白世舟会同意帮她写这封信,因为这套住宅的申请明显是走了秦荣的后门。
她不知道白世舟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内心里有没有挣扎过?
因为这封信,她主动邀请了白世舟和鲍啸她们,一起去她的房子里聚餐,算是为自己暖房。
鲍啸立刻答应,憋不住似得和她说:“我早听到你申请到军部住宅的风声了,可你不主动说,我还以为你不想声张一直憋着没问,可憋死我了。”
她看起来比沈初一本人还高兴,“你的房子装修好了吗?需不需要人手帮忙啊?”
安嘉树也说:“军部住宅好,你住在那里最安全,我们也不用担心你了。”
只有司康没有说话。
沈初一被她们环绕着,能看出她们是真心在替她开心,没有人置喙她是不是走后门、够不够资格申请这套住宅。
就好像,这个“便宜”给她抢到,她们都为她偷着乐。
沈初一伸手抱住了鲍啸,她现在幸福的太不像话了。
开春之后还是很冷。
新房子有王可帮忙,没两天该装的家电就全装完了。
她着急搬进自己的房子里,就定了周五晚上下班后一起吃暖房饭。
特罪署最近只有钟天泽被开膛破肚那桩案子要调查,所以组里不太忙,临近下班鲍啸她们就开始和沈初一商量一会儿开车去买食材,吃火锅。
没想到,沈初一先接到了王可的电话。
王可在电话里先问她忙吗?
才又和她说,秦听的手术失败了,今天拆线虹膜坏死,眼角膜溃烂严重,需要做眼球清创,将移植的“眼球”重新摘除、清创、再造新的虹膜和眼球,然后再次移植。
可秦听情绪崩溃,不愿意做清创,也不愿意再做二次移植。
沈初一没有细问,直接说:“我马上过去。”
她挂断电话,回到工位将新家的门卡交给鲍啸说:“鲍姐你们一会儿先过去,我要去一趟医院,大概要一个小时左右赶回去。”
鲍啸大概猜到是医院里的秦听出事了,看她神色凝重就没多问,接过房卡说:“不着急,你慢慢来,我们今晚大不了睡在你的新房子里。”
“好,今晚谁也不许走。”沈初一笑着拿了外套,连警服都没换,直接下楼开车去了医院。
等她赶到医院病房门口时,就听见病房里传出来秦听声嘶力竭的声音。
“放开我!你不能像对待你的实验品一样对待我!我是人……”
“我为什么不能?”秦荣的声音又冷又愤怒:“你的命都是我给的,我有什么不能?”她像是下命令一样说:“不用征求他的意见,马上注射镇定剂送他上手术台。”
沈初一快步跑进病房里,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
两个男护士按着病床上的秦听,旁边还站着三个医生,秦听双眼和脸上全是血。
而秦荣站在床尾,王可在给她流血的手掌处理,紧张的阻拦她。
病床上的秦听听到注射镇定剂像是彻底崩溃一般,歇斯底里的怒吼一声:“放开我!”瘦弱的身体顷刻间异化成了一头羸弱的雄狮,盲着双眼挣扎嘶吼。
医生想上前给他推镇定剂。
“别这样!”沈初一快步过去拉住医生的手,错步上前手掌按住了病床上挣扎的雄狮:“秦听,是我,是我!”
可他应激反应太厉害了,只怒吼着挣扎。
沈初一对秦荣说:“秦首相你们能先出去吗?这里交给我,让我和他单独待着。”
秦荣愤怒的双眼在落到她身上时,才平静了一下,她到底是带着其他人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
沈初一一只手按在雄狮的胸口,另一只手去解他双手双脚上绑着的固定带,不停的叫他:“秦听,秦听,他们都出去了,我替你解开,你不要怕,安静下来好吗?”
像是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闻到了她的气味,挣扎的雄狮在病床上一点点安静下来,鼻子碰到她的手掌嗅到她的气味,他彻底停止挣扎变回了人身,挣出固定带里的手紧紧的抱住了她。
她感受到他的颤抖、他的崩溃、他的血和泪,在她怀里一点点浸湿她。
她听见秦听崩溃地不停重复说:“她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人,我是人,我不是她的实验品,我不是笼子里的白老鼠……”
“我知道,我知道秦听。”她抚摸着他潮湿的头发,紧紧抱着他说:“没事了秦听,如果你不想二次手术我们就不做了,不做了好吗?你不要害怕。”
秦听在她怀里忽然哭了,把她抱的很牢很紧,很轻很低微的说:“救救我……救救我或者杀了我……”
沈初一心头像被重重击了一下,她很清楚这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呼救声,因为她也这样呼救过。
她抚摸秦听的脸,让他抬起头来和他说:“我带你离开这里好吗?把眼睛处理一下,我们离开这里。”
秦听感觉到她温柔的手指,听见她的所有声音。
她的声音那么笃定,那么充满力量,好像带他逃离苦难的战神一样。
病房外,秦荣坐在长凳上,任由王可替她清理着掌心的伤口。
那伤口是秦听用针头划伤的。
夜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吹散她一丝不苟的发丝,她忽然感到疲惫,或许她该承认她是个失败的母亲,她生了一个懦弱的孩子。
她该接受秦听的“缺陷”和懦弱,就像接受她此生最大的失策就是选择成为一个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