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惜儿再次踏进卢家大门的时候, 像是胜者归来般。
脸庞泛着莹莹光泽,下巴微扬,姿态从容, 眼神自信且笃定。
这一次,就不是她求着卢家了, 是卢母求着她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站在门外的叶惜儿整了整衣服, 正准备进入状态。
却在见到开门的人还是那个吸溜着大鼻涕的卢七姑娘卢小红时,原本傲然挺直的腰板猝不及防间略略垮了垮。
老天啊, 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热爱开门?
看着那条快要流进嘴巴里的鼻涕咻地一下又被吸进鼻子里, 叶惜儿仿佛受到了一记重击, 眼前阵阵发黑,扶着门框险些站不住。
这就是卢家的战术?
她忍不住都要怀疑这是卢家专门派来劝退她的招数。
叶惜儿半耷拉着眼皮,全然没有了来时的气势昂扬。
抽出自己的巾帕,颤颤巍巍地递了过去,有气无力又干巴巴地劝说道:“姑娘, 擦擦鼻涕吧!”
目不斜视地进了大门, 还匆匆加了一句:“用了不必再还我。”
叶惜儿把这一切都算在了卢母身上。
毫不犹豫地在讨人厌的卢母头上又狠狠加上了一笔。
一个有母亲的娃, 邋遢成这样,不是母亲的责任是什么?
叶惜儿在心里冷哼一声,今日的谈判,她绝对毫不手软!
她甚至恨不得站在院子里大喊一声:“老巫婆,你给我出来!”
叶惜儿在院子里死活不进屋,卢小红倒是替她喊出了声:“娘, 出来, 有客人来了。”
随即就从屋里传出了卢母的声音:“谁啊!”
卢母出来时见是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说:“哟,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叶姑娘。”
“是我,你搬凳子出来,我要跟你谈谈。”叶惜儿也摆不出什么友善的神情。
原本想委婉的、循序渐进地说出今日的目的。
不知为何,只要踏进卢家的院门,她就想按快进键,甚至想三两句话就谈完开溜。
“小红,去,搬凳子出来给这位金贵的大小姐坐。”
待两人坐下,卢母翘起二郎腿,嗑着瓜子道:“小叶媒婆,我家五姑娘可不嫁人,她早就有人家了,你来也是白跑一趟,别白费力气了。”
“你怎知我会白跑一趟?”
“怎的?你帮小蝶找了一个有钱的人家?那我还能考虑考虑。”
叶惜儿不跟她闲扯,直接道:“男方姓陶,住在城北的长石巷,家里只有一个母亲,总共两口人。”
“陶公子身体不好,常年卧榻,由老母亲照顾。陶家家产不丰,没有固定的收入来源,还要花钱寻医问药”
“停停停!”卢母听到这里,瞪大眼睛急急打断了叶惜儿的话,瓜子也不嗑了。
像是看傻子般看着她,声音高了一个度:“叶姑娘,你当我家的地皮贱呐?随便来个不三不四的媒人,找了个穷鬼病秧子就敢来说媒?”
“你快省省吧,这样的人家还敢说给我家小蝶?痴心妄想!癞蛤蟆也不照照镜子。”
卢母气得一通骂。
叶惜儿等着她骂完,声音都没起伏一下,问她:“如果卢五姑娘同意了这门婚事呢?”
“她?她同意什么?她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同意的!”
“不是脑子进了水,就是脑子被驴给踢昏头了。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跟一个穷鬼去受苦受难?”
“叶姑娘,你请回吧。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应该是个脑子拎得清的,没想到空长了一个漂亮的脑袋却是个装饰玩意儿,屁用没有!”
“说这样的破烂人家给我卢家,简直是丧了良心!当我卢家好欺负?”
叶惜儿被卢母指着鼻子骂没脑子,丧良心。
心里气愤,细白的脖子都气得泛出一层浅粉。
但她此刻不能由着性子站起来和卢母激情对骂。
她这趟的目的可不是来骂架骂赢对方的。
“卢婶子,你先别激动。”
“听你这意思是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了?”
卢母气焰高涨,眼神鄙夷,开始赶人:“废话!赶紧出去,我家地皮小,容不下你这金贵人儿。”
“以后还是上别家说媒去吧,可别来祸害我家了!”
叶惜儿耐着性子站在对方的角度想了想,单听她刚才对陶家的介绍,确实任何一个人听了都会皱眉。
她试图先讲道理:“婶子,你宁愿让你的女儿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都不愿让她有一个正常的完整的家?”
“什么家不家的,有钱哪里都是家,没钱讨饭都没地方讨。”
“陶家的日子是清贫了些,我不是觉得卢五姑娘的条件差才把她说给陶家的,我算了他俩的八字,两人结合两相宜,是绝配。好好经营,以后的日子不会差的。”
“陶公子现在只是身体不好,他是个有头脑的人。等他病情好转,不会让卢五姑娘受苦的。”
叶惜儿觉得,该说的道理她还是得说,尽管对方是个可以将女儿当个物件卖了赚钱的老巫婆。
任何时候,先礼后兵,总不会错的。
然而叶惜儿这句话在心里的话音还没落下就瞬间后悔了。
有的人就不能按照常理来对待。
卢母就是其中一个。
一阵又一阵尖锐难听的叫骂和讽刺声传入叶惜儿的耳中。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人,受过这样的气。
她是来说媒的,可不是来挨骂的。
在卢母正骂得激情高亢的时候,叶惜儿果断地打断了她。
双手抱胸,也学着对方的样子翘起了二郎腿,甚至整个身子向后靠,姿态懒散的靠着椅背。
摆好了架势,这才悠悠开口:“今儿这媒,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桃花眼微微上挑,目光挑衅般看着卢母。
任你的嘴上功夫有多厉害,现在该换成她的主场了!
“呦,我还不知道如今说媒的还能强迫人了?”卢母笑得一脸讥讽,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
“我可不强迫任何人,你不答应,我只能去问问卢叔的意见。闺女的亲事,当父亲的应该也能做主吧?”
“你问,你去问,你能让那老东西应下来算你有本事。”
叶惜儿做出一副沉思状,眼神无辜的询问卢母:“你说我若是用卢婶子在东扬县存的印子钱这个消息来跟卢叔作为答应亲事的交换,他能感兴趣不?”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见卢母的神色立马变了,脸部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抽了抽,一脸惊疑地死死瞪着她。
她像是看好戏般盯着卢母,不再开口说话。
“你你是怎的知道的?”卢母的眼睛慌忙瞟向四周,生怕有人听了去。
这件事就她一个人知道,平日里瞒地死死的,这个丫头是如何得知的?
被她那死鬼老头子知道了还得了?
叶惜儿眼看着对方因为她的一句话,刚才的嚣张完全消失不见,心里得意的哼了一声。
这个老巫婆,这些年靠着那个在青楼的女儿拿到了不少的银子。
小头拿来家用,大头都被她偷摸存起来去临县放银子钱了。
这人为了不被家里人知道,还谨慎的特意选了隔壁县,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她的小动作。
卢父是个嗜酒如命的人,家里的事从来不管。但不知为什么,卢家的人都很怕他,包括这个无法无天的卢母。
叶惜儿并不答她的话,只继续问道:“你说我还要不要找卢叔好好聊聊?”
“不聊,不聊,找他有甚好聊的!”卢母急忙应道。
“小蝶的亲事,我就能做主,我做主。”她靠近了些,压低声音。
叶惜儿往后撤了撤,蹙眉嫌弃道:“你离我远些。”
卢母讪讪地往回坐,接着道:“这什么陶家吧,听着还算不错,嫁过去,小蝶也是享福了。”
叶惜儿在心里啧啧称奇,先前说嫁过去受苦受难,现在就说是享福,这变得可真是严丝合缝,衔接自然。
早知道这招这么好用,她刚才就不该跟她废话那么多,白白挨一顿骂。
“行,你同意了就行,我这边就好通知陶家,准备一下双方见个面。”
“同意是同意了,但这个聘礼可是一分不能少的。我丑话先说在头里,告诉陶家,聘礼少了五十两,这小蝶可出不了这门子。”
叶惜儿都准备起身告辞了,听见这话又坐了回去。
“五十两?”她皱眉看向卢母,合理怀疑这人是在故意刁难。
这县城里的平头百姓成亲,嫁娶之间的聘礼都很少有超过二十两的。
叶惜儿对着卢母轻轻笑了一下,眉眼艳丽,在冬日的暖阳下含俏含妖。
卢母却被她这样看得心里有些发虚。
这丫头看着嫩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娇小姐,咋恍惚间瞅着还有股子邪性?
碰了才知道不好惹。
叶惜儿知道,做媒婆的不应该干预男女双方的聘礼、嫁妆事宜,只能在一旁协助周旋。
她本来也没打算管,可现在卢母这种态度,明显就是表面假意答应婚事,背后摆明的刁难,让婚事做不成。
这她就要管管了。
她不仅要管,还要让这老巫婆拿不到一分聘礼钱!
“看来,我还真得找卢叔聊聊天”
卢母张了张嘴想说话,叶惜儿没给她机会,接着道:“聊天的地址选在哪儿好呢?”
她忽的抬眼看向卢母,真诚发问:“卢婶子,你说,选在城西的丽安巷怎么样?”
卢母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掩饰般慌乱地笑了笑:“叶姑娘,你这是在说甚?”
叶惜儿的红唇在卢母紧紧的目光下轻轻动了动,轻飘飘吐出一句话,却足以让卢母似木桩子般钉在了原地:“若是在丽安巷碰到一位姓吕的男子,兴许卢叔还能有缘与他做个朋友。”
卢母的神情彻底灰败下来,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可怕的怪物,嘴巴仿若被封印了起来,只能不由自主的上下颤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惜儿双眼弯了弯,站起身理了理衣服,笑盈盈地问道:“还要聘礼?”
卢母眼里泛着红血丝,见她站起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目光里满是惧意,惶恐地使劲摇头。
仿佛眼前这个艳若玫瑰的姑娘白嫩面皮下是个吃人的恶魔。
出了卢家的大门时,叶惜儿见四下没人,不顾形象地伸了伸懒腰。
总算是搞定了!
这卢家的椅子也太硬了,坐着着实不大舒服。
——
叶惜儿心情愉悦地去大街上买点心,捏着甜滋滋的紫薯豆沙糕,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往家走。
想到临走时卢母看她的眼神,她就忍不住好笑。
心里有鬼的人还真不经吓。
这个卢母还真是奇葩中的翘楚。
拿着女儿的卖身钱去养小白脸,这放在养外遇的渣男界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偷摸存私房钱被发现了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这偷摸在外面养男人,被发现了,还不得死路一条?
在卢家作威作福大半辈子,遇到她叶惜儿算是她倒霉了。
“叶姑娘,叶姑娘”
叶惜儿闻声回头,见是马铁在后面喊她。
她停下脚步等他跑过来,笑着问他道:“上次去那姑娘家见面还算顺利?怎么样啊?”
“顺利,顺利”马铁那张粗脸在提到相看的姑娘时还难得的红了一下。
“我就是想找小叶媒婆说一声,找个时间帮我下聘吧然后选个吉日成亲,越快越好”语气磕磕巴巴,却迫不及待。
叶惜儿见他这么急切的样子笑出了声:“行,你把聘礼准备好,我空了就带着东西去女方家一趟。”
“好嘞,多谢小叶媒婆。”马铁连连道谢,恨不得给她磕个头。
这么久都没找到一个媳妇,叶媒婆一出马,立马就解决了他的终身大事,他可不得好好谢谢人家。
“没事,把谢媒银准备好就行了。”
“对了,忙完了你的婚事,你跟家里人商量一下,你弟弟的亲事是马上相看,还是再等等?”
“我娘说两桩婚事挨近些也无事,这叫双喜临门。”马铁笑得脸部肌肉上扬。
“只是我弟的情况,他那腿脚上的毛病,恐怕好多姑娘都瞧不上”
“这你就别操心了,我自会好好考量。”
告别了马铁,叶惜儿回到家把买来的糕点给魏母和巧儿分了分,这才回屋瘫着去了。
傍晚魏子骞回来时,见屋里没亮灯,床帐也落下了。
他没发出动静,放下在五福斋买的糕点就退出了西厢房。
“你嫂子生病了?”
魏香巧摇摇头:“不知道,嫂子今日回来就一直待在屋里,晚饭都没出来吃。”
“哥,要不你去问问,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心情不好?上次嫂子心情不好也不出来吃饭。”
在她看来,她这个嫂子的性子有时候像个小孩,说哭就哭,说闹就闹。
仿佛还是那个未出阁时在家里被宠着的小姑娘。
不得不承认,魏香巧心里是有些羡慕的。
这样的随性自由是她在魏家鼎盛时期都没有体会过的。
作为魏家的姑娘,锦宁县富商之首家的姑娘,要懂礼仪知进退,要知书达理,要识大体会交际。
从小就被嬷嬷教导要做一个贞静贤淑,温婉端庄的女子。
别人的感受大于自己的感受,家族的利益大于自己的利益。
之前她总羡慕她哥,吃喝玩乐,恣意潇洒,没有那么多束缚规矩。
她以为这是源于男子与女子的差别。
现在见过她嫂子才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过活。
哪怕是嫁了人,有了夫君,有了婆母。
第032章 心脏病
魏子骞回到西厢房, 直接点燃了烛火,走近床榻撩开床帐。
见里面的女人似乎是睡着了,睡姿柔软, 眼睛安静的闭着,脸颊的肌肤莹润透粉, 不像是有生病的迹象。
他刚要放下床帐离开,许是透进的些许暖黄烛光惊醒了她。
女人眼皮轻轻动了动, 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几下就如贝壳般慢慢掀了起来。
叶惜儿睁开了眼睛,迷糊中看见床边站了一个人, 还没看清, 就下意识问道:“你回来了什么时辰了?”
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和柔媚。
“酉时四刻了。”
“酉时酉时那就是六点过了”叶惜儿小声嘟囔道。
她撑着手坐起来, 穿鞋下床,把自己的莲花纹水壶递给旁边的男人,语气顺溜道:“我要喝热水。”
把水壶递出去了转身就去梳妆镜前梳头。
魏子骞去厨房灌了一壶热水拿进来,叶惜儿顺手接过来喝了一口,又开始嚷嚷肚子饿。
找到放点心的地方, 打开油纸包捏起一个一口下去, 咦了一声。
“这不是我买的紫薯豆沙糕?”入口竟然有梅花的清香味。
她疑惑地看了一眼手上的点心, 发现是梅花香饼,糕点的外形也是梅花状,煞是好看。
甜而不腻,绵密爽口,味道极好。
叶惜儿有些惊喜:“这是你买的点心?”她转头去看魏子骞。
没想到这人下工后还会带小吃回来。
“嗯。”
叶惜儿拿了一个递给他:“这个好像比我买的豆沙糕好吃一些?”
“这是五福斋的招牌点心。”魏子骞解释了一句,却没去接糕点。
“招牌啊, 怪不得味道这般好。”叶惜儿见他不吃, 手一转就放入了自己口中,她感觉自己能一口气吃三个。
魏子骞见她吃得欢实, 把五福斋之前是魏家的铺子这句话咽了回去。
“今日怎的在白日里睡觉?”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她是否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个,叶惜儿心情就又有些烦闷。
本来今天搞定了一个事情,她想跟人分享,结果回来发现找不到合适的人。
然后回屋想刷刷剧放松一下,沮丧的发现这里哪里来的剧可以刷?
她从小看剧看电影看综艺已经成日常习惯了,不看剧基本都要玩手机,可自从到了这里已经好久没碰这些东西了。
之前都在为新环境和新工作适应,心思没放在这里还不觉得,今天稍微闲下来放松后才猛然察觉这些东西她今后都不可能有了。
对于一个爱追剧的人来说这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唉,我也不想睡觉,可是我好无聊。”叶惜儿放下梅花香饼,垂头丧气。
她想看电视啊!不知道又出新的韩剧没有。
按照惯例,只要一出新的韩剧,她们宿舍都要一起看完,然后再激情讨论一番。
除了工作,她也想要娱乐啊。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在说媒吧!
魏子骞听罢一愣,他着实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他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焉巴巴的,平日里都是一副神采飞扬,精力充沛的模样。
“过几日北山的寺庙有个庙会,要不去逛逛?”
“庙会有什么好玩的?”叶惜儿新奇的抬起头来,古代的庙会只听说过,还真没见过。
“有祭祀,庙戏,杂耍,灶火,说书,求签,多的是卖吃的玩儿的,热闹得紧。”
“不想凑那个热闹,去北山后园子赏个景也成,那儿的梅花开得正好。”
叶惜儿掰着手指算了算,随即眼睫抬了抬,烛火立即散落在她黑色瞳仁里,映照得那双眸子水亮水亮的。
她欣喜地看向魏子骞,道:“原来再过几日就是年底了啊!”
“嗯,今年就要过去了。”魏子骞牵了牵唇,嗓音里仿佛含着某种叹息,品不出滋味。
“那你跟我一起去庙会?”
“嗯,一起去。”
“娘和巧儿去吗?”
“往年她们都会去,今年还不知。”他嘴上说着不知,其实心里大半已经知晓答案了。
“好,那就这么定了。”
叶惜儿总算是又恢复了精神,她一高兴,就有心情跟他讲这几日她忙活的事。
她重新拿起一块梅花饼,兴致盎然对他道:“你知道我今日去干什么了吗?”
魏子骞也在书桌旁坐下来,看她眉飞色舞的模样,身体下意识放松,不自觉就懒散地往后靠。
“做了什么?”
他看着她吃几口点心,停下来喝一口水,又吃几口点心。手腕上莹白的玉镯子在她细细的手腕处滑上滑下,就这样看着,竟也不觉得无聊。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陶家和卢家的事吗?”
“之前觉得千难万难,今日总算是有些眉目了,我把其中最大的阻碍——就是那个卢五姑娘的娘都给解决了。”
“剩下的就是看这两人能不能看对眼了。”
“嗳,你知道我是怎么一招治住那奇葩老巫婆的不?可精彩了。”
“一开始她还对我横眉怒目,在我面前神气活现的呢,对着我好一通骂,骂完陶家又骂我。把我给气得”叶惜儿讲起话来表情生动,语气抑扬顿挫。光是听她描述就能想象到当时发生的场景。
她不屑的说完这句后,神情立马转变成得意之色,夸奖起自己来:“不过我是谁?我能被她吓住?区区一个小人,我若是被这种人拿捏住了,媒婆这行,我主动退出”
不知不觉三块点心下肚,间隙看了看油纸包,发现只剩下三块梅花饼了。
她有些不舍得一下子全部吃完,去换了另一包紫薯豆沙糕又吃了起来。
“我们叶家,上上下下奉行的就是不打无准备的仗。我若是没点儿把握,我能踏进她卢家的门?我又不傻,专门凑上去找骂?”
“哼,前几日我啥也没做,专门腾出时间去找那个老巫婆的把柄了。我就不信了,就她那样的小人,还能不干点亏心事?”
叶惜儿捏着豆沙糕,说到尽兴处还要冲魏子骞比划两下,形象生动地诉说她的心路历程。
听听,她为了说好一桩亲事,付出了多少努力和精力?别以为媒婆就只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成事。
见魏子骞听得认真,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她还分出一分心思暗自在心里点点头,还算满意他的配合。
“果不其然,这人就是自掘坟墓,让我找到了可以死死摁住她的把柄。”
“还好这人不是我的什么敌人,不然她可就惨咯。”叶惜儿撇了撇嘴。
末了还重点补充一句:“我可不止找了她一个把柄,我一口气找了两个呢!”
瞧瞧,谁做事能有她周全?若不是她准备充分,事情哪有这么顺利,说不定还唬不住那个老油条呢。
“你是没想到这人在外面偷摸着做了啥。”叶惜儿对着魏子骞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猜猜看。
虽然嘴上说着让他猜,可桃花眼里却明晃晃透着你根本猜不着的高深莫测。
魏子骞也如她的意,摇摇头表示毫无头绪。
叶惜儿放下手里的糕点,拍了拍碎屑,这才揭秘似的道:“那个卢氏瞒着她家里人在外面利用她女儿赚回来的银子放贷,她还算有些小聪明,把地点选在了外县。”
“所以这么多年,她相公一直没发现还有这么一笔银子。”
“不过,这还不是杀手锏,最后令她害怕的其实是我找到的第二个把柄”
“在那之前她还死性不改,明里应下了婚事,暗里用高额聘礼来拿捏陶家知难而退。”
“哼,我会那么轻易让她得逞?”
叶惜儿像是回到了以往在宿舍跟舍友聊韩剧的劲头,神采奕奕,眉目灵动。
她习惯在说话的时候看着对方的眼睛。
此时两人都坐在桌边,离得很近,面对面看着彼此的眼睛。
旁边的烛火跳跃着莹莹暖黄色的光,照映在两人的侧颊,烘托出一种微妙又不易察觉的氛围。
“你知道这人有多离谱不?她竟然背着她相公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年轻的男人!”
“最主要的是,她养小白脸的银子还是用的她女儿在青楼卖身得来的”
“你说这人是不是很可恶?”
“那小白脸的住址和姓名我都知道,我一说出口,直接把她吓得脸都煞白了哈哈哈”
魏子骞见她笑得眉眼弯弯,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你就别管了,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不是心虚,而因为她忽然发现现下的氛围有些莫名的暧昧?
夜晚,卧房,男人,女人,独处,烛火,夜话,对视
这些词足以让任何一个人脑补出一场关于情愫与悸动的大戏。
叶惜儿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看着近在咫尺的魏子骞,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浑身有些麻麻的,想要说的那些八卦都卡壳了。
“咳不说了”她站起身来,想要离得远一些,这种呼吸不畅、浑身发热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只能停止自己的分享欲,转身去了厨房打水洗漱。
外面的冷空气袭来,吸入肺腑冰凉一片,刚才有些晕乎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叶惜儿拍拍自己的脸颊,边走边疑惑自语:“这什么跟什么”
太迷幻了,心跳加的哪门子的速?
不会是心脏出什么毛病了吧?
穿到古代被吓出毛病了?
——
后来的几日,叶惜儿忙着安排卢小蝶和陶公子见面,那晚无厘头的异常反应让她忘到了脑后。
今日她在街上看见了一家医馆,牌匾上写着古朴的三个大字——回春堂。
医馆里的陈设古色古香,看着像是有些年头了。
里面有很多人,抓药的,看诊的,人来人往。
叶惜儿原本就是那么随意一撇,却无意中想到自己的心脏好像有些毛病?
身体有毛病就得及时就医。
她赶紧折返回来,抱着早治早好的心态进了回春堂。
排了一刻钟的队,终于轮到了叶惜儿。
坐在那里诊脉的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头,胡子花白,长得是一副容易让病人信赖的样子。
叶惜儿在心里窃喜,这老头一看就是有技术有经验的医者。
她坐下后自觉地伸出了手,主动交代病情:“大夫,我的心脏不舒服,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老大夫听后点点头没说话,帘着眼皮把脉。
把完脉后,老大夫收回手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摸着白胡子道:“是否还有别的症状?”
叶惜儿摇头老实道:“没有。”
“初次觉察不舒服是何时?”
“就前几日,莫名其妙速度加快,身体发热,头脑发晕,呼吸困难,感觉空气稀薄。”
叶惜儿是个肯配合的病人,她尽量把病情描述的详细些,好让大夫判断。
“当时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就是在聊天。”
“和谁聊天?”
“我相公。”
老大夫摆摆手道:“没什么病,你身子好着呢,回去吧。”
叶惜儿被老大夫轻描淡写的赶出了医馆,原本她还想多问几句,后面排着老长的队,不允许她磨叽。
既然没毛病,那就能随便吃辣,叶惜儿放心大胆地去了买了炒火锅用的底料,还有好多烫火锅的肉和菜。
冬天吃火锅是最爽的,尤其是下雪天。
别的菜不会炒,烫火锅却很简单!基本没有什么步骤,把菜洗干净放进去就可以了。
叶惜儿买好了东西,提着大包小包的肉和菜正准备回石榴巷,抬头就碰上了一个人。
清隽,白净,温润,儒雅。
是在百花镇见过一面却没说过话的陆今安。
他今日穿着一身深色棉袍,身材高挑匀称,一点也不显臃肿。
反观自己的冬日大棉袄,叶惜儿总觉得自己穿在身上起码显胖了十斤。
这次陆今安没让她跑掉,直接先开了口:“惜儿”
叶惜儿还真有些跑不掉,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她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原身之前是怎么称呼他的,只能站在原地冲他笑笑。
陆今安见她拿了很多东西有些吃力,主动上前要帮她接过去。
叶惜儿从来没有提过这么多的东西,现下巴不得有人帮她拿。
她毫不客气地就让他接了过去,轻松地甩了甩手腕,还不忘礼貌的道谢:“谢谢了陆公子。”
“买这么多食材?”
“嗯,打算弄火锅。”
“火锅是何物?”
“就是调一个辣锅锅底,再把所有东西都放下去煮就行了。”
叶惜儿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跟这位聊起来了,不过她是个不怕生的人,以前跟学校的门卫保安大叔、食堂的打饭阿姨都能搞好关系。
“那我帮你送到巷子口?”
陆今安不仅人长得温润如玉,说话也是极其温柔,声音也柔和清越,典型的古代翩翩佳公子。
“你要是不忙的话那就麻烦你了。”叶惜儿笑眯眯地道谢。
她最喜欢这样温柔的大帅哥了,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才华横溢,沉稳内敛。
这不就是理想中的男友形象吗?
啧啧啧,作孽呀,这原身的娘柳媒婆真是作孽呀!
好生生的把一对金童玉女给拆散了。
叶惜儿略带可惜地看着他,边走边问道:“你来锦宁县办事吗?”
“嗯,来拜访一位夫子。”
“哦,你要参加明年的秋闱吗?”
“嗯。”
“那就预祝你能旗开得胜。”叶惜儿笑得明媚,陆今安若是考中了举人,对于他们百花镇也是喜事一件。
陆今安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两人慢慢远离了街道和闹市,走在了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里。
陆今安的步子迈得不大,似乎是在特意迁就她。
两人并排走着,巷子里很静,除了有轻微的脚步沙沙声,安静的几乎像是走进了冬日里的另一个世界了。
叶惜儿在这样的寂静中有些出神,她是不是忘记买香菜了?
可千万不要啊!吃火锅的蘸碟里不弄点香菜进去,她会感觉白吃了一顿!
她刚想停下来翻翻食材,耳边就响起陆今安的声音问她:“惜儿你过得好吗?”
声音里夹杂的情绪就算是叶惜儿在走神也听清楚了。
失落,惘然,关心,在意却又不得不压下所有情感,转而故作平淡,让自己问出口的话显得云淡风轻。
叶惜儿有很强的感知力,她能从一句话里捕捉到陆今安这样复杂的心绪,但她却暂时理解不到这样的情感。
对于实操经验为零,只看甜宠剧的叶惜儿来说,这种情感属实是超纲了。
她唯一能下结论感受到的是,陆今安自原身另嫁他人到现在,直到此刻都还没能放下。
叶惜儿对他的可惜变成了些许怜悯。
虽然这跟她无关,但毕竟原身都不在了,再这么放不下过去,对他只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我过得很好。”叶惜儿为了显示郑重,刻意停了停脚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回答了他的话。
陆今安却像是不敢看她的眼睛般,回避了与她的对视。
他目视着前方光溜溜的石榴树枝,冬日里的石榴枝条飘逸灵动,又轻声追问了一句:“他对你好吗?”
他?魏子骞?
叶惜儿了然,随即还真的仔细想了想关于与魏子骞的相处。
现在的阶段只能说是比刚开始陌生人的状态好一些,两个人不再那么生疏。
但陆今安问的这个问题明显是基于夫妻关系之间的好与不好。
她和魏子骞很显然还不算是真正的夫妻。
心思流转间,说出口的话却转了一个弯:“他对我很好,会给我倒洗脚水,会给我带点心回来。”
言下之意,我们夫妻感情很好,你也该放下前尘往事开启新的生活了。
可没想到陆今安却对她的话持质疑态度:“锦宁县的魏子骞我还是有所耳闻的,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哥,时常流连青楼赌坊。”
“这样的人算得上是一个良配吗?”
叶惜儿:“”
这可让她怎么接?
怪不得这位迟迟放不下,合着是一直不放心对方所嫁之人的品行啊。
都怪魏子骞,怎么就是一个人人皆知的纨绔呢?
他在世人眼里的形象估计就是顽劣不堪,毫无建树,花天酒地,只知道吃喝玩乐,招猫逗狗的废物富家公子。
她之前也不喜欢这类人,凭借着家里的钱权就可以为所欲为,游戏人间,自己本身却无半点本事。
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她发现魏子骞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纨绔,他身上没有那些臭毛病和臭脾气。
而且听说这人在家败之后一直都在码头干苦力活,坚持了这么久,很有毅力和耐力。
要知道不是每一个人在家逢巨变后从锦衣玉食的生活突然抽离出来,还能放下昔日的高傲和面子,去做出这种改变的。
很多人都会在遭遇这种突变中迷失自己,一蹶不振,颓废度日。
“陆公子,我想你有些刻板形象了,他之前怎么样我不了解也不想追究,但就我到魏家的这些日子来看,魏子骞不是那么不可取之人,他有他的优点。”
“魏家突然落败,父亲去世后,是他一手撑起的这个家。能迅速放下以往的生活方式去到自己以前完全接触不到的领域,用自己的肩膀和双手养活母亲和妹妹,让她们有一个安身之所。”
“他担负起了一个男子的责任和担当,这是我在他身上看到的优良品质。”
“况且我们都没身处过他的经历,没有承受过他的痛苦。怎么能仅凭之前的听闻来断定一个人的品行?”
“短短时日里他面临了魏家落败,亲人离世,江家退亲,债主催债,亲朋好友的迅速撤离,落井下石,冷嘲热讽。看笑话的,给白眼的,比比皆是。”
“在这种情况下他要对付债主,找好住所,安排父亲的丧事,找了一个活计,还要安顿好伤心欲绝的母亲和担惊受怕的妹妹。”
“我想,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做的比他好,包括我。”
换作是她,受了这样的遭遇和打击,任何一条都够她悲伤的,说不定还会自闭和厌世。
陆今安听着她话里全是对那人的赞赏和维护之意,微微有些发怔,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果然女子在嫁人之后会全心全意都放在夫家吗?
接下来的路,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了,一路沉默不言。
到了石榴巷巷口的时候,叶惜儿出声道:“就送到这儿吧,陆公子。”
犹豫几秒,她还是希望他能够向前看,于是看着他真心道:“陆公子,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日子过得还不错。祝福你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在她说完这句话后,陆今安本就白净的脸似乎更加白了一分。
陆今安的五官很秀气,乍一看像个文弱书生,可仔细看他的眼睛就知道此人并不是什么柔弱之辈。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极黑,多数呈现的是温和无害的光,会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个温润柔和的人。
可就叶惜儿两次照面下来,她在心里隐隐断定,陆今安并不像他外表那样冰清玉润。
叶惜儿在心里暗暗祈祷,真希望是她误判了。
陆今安很优秀,还有大好的前程。若是考上了举人,那等于是踏上了官途,可千万别被自身的偏执和极端的执着给毁了。
见陆今安没有回应她,她也没什么话说了,向他挥了挥手提着东西就转身进了石榴巷。
第033章 她不是惜儿
叶惜儿回去没多久, 魏子骞竟然与她前后脚的进了门。
她刚把食材拿进厨房,正在和巧儿往外拿,准备都清洗干净。
听见门口的动静, 她奇怪的探头往外一瞧,就对上了门口男人的视线。
叶惜儿刚想打个招呼, 问问他今日回来的还挺早的,结果她还没开口那人就面无表情的转开了视线, 径直回了西厢房,把她当成了空气。
到嘴边的话一噎, 差点没把她呛着。
这人!咋回事啊, 没礼貌!
叶惜儿悻悻然收回了探出厨房门口的身子, 蹙着眉头疑惑不解。
“嫂子,怎么了?我哥回来了?”魏香巧见她表情有异,问了一句。
“不对劲,你哥不对劲。”
魏香巧听她这么一说,停下了手里洗着的菠菜:“我哥怎么了?”
叶惜儿仔细斟酌了一番刚才的场景, 一本正经道:“他刚才理都不理我, 也没看我一眼。”
她做出思考状, 扭头询问魏香巧:“我可没惹他吧?”
魏香巧:“”
哥嫂的私事,她一个做小姑子的如何清楚?
“巧儿,要不你去打探一下?看看他今日是怎么了?”
魏香巧憋红了一张俏脸,鼓起勇气拒绝道:“嫂子,还是你自己去问吧。”
说完她怕叶惜儿生气,不敢看她的眼睛, 低着头继续洗菠菜。
叶惜儿被她一口拒绝了, 也没觉得有什么,她自己去问就她自己去问。
两人在厨房忙活大半天才把所有食材洗了出来备好。
叶惜儿看着这大盘小蝶洗得干干净净的菜, 心里的小人儿又叉腰得意起来。
她觉得自己穿到这边来都变得能干了,以前她一年进过几次厨房?
现在都能独自完成几道菜式了!
“巧儿,我能干不?”她微微抬着精致小巧的下巴,忍不住往上翘的唇角矜持的抿着。
这孩童般求夸奖求表扬的方式和表情逗地魏香巧笑弯了眼。
她嫂子就是这样,有时候像只骄矜贵气的白天鹅,有时却像一只傲娇又臭屁的小狗,总能让人哭笑不得。
性子直白又可爱。
“能干,嫂子漂亮又厉害。”
叶惜儿眼睛亮了亮,满意且赞同的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厨房,步伐自信且飞扬。
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上烫火锅。
桌面中间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火炉上架着小铁锅,锅里的红油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
周围一圈都放着肉和蔬菜。
牛肉羊肉猪肉必不可少,萝卜白菜莲藕等等冬天能买到的蔬菜基本都有。
叶惜儿还买了一些虾,店家卤好的肥肠,毛肚,鸭肠,鸡翅,鸡爪。
这些都是她爱吃的火锅菜式。
此时外面天色已近昏暗,温度越来越低。
在这天寒地冻里关上门点上灯火,吃着麻辣鲜香热腾腾的火锅,心情简直不要太美丽。
叶惜儿和魏香巧都很兴奋,一个劲的往锅里下菜,刚下下去,就急着看能不能吃了。
魏母杨氏脸上也是难得的有点笑意。
在冒着热气的白雾中,看着一家子热火朝天地享用美食,杨氏心里是少有的松快。
这个家,终于不再是只有沉闷和压抑了。
她把目光放在了正在啃鸡爪的叶惜儿身上,儿媳白嫩艳丽的脸上尽是满足的愉悦,眉宇间没有一丝愁苦和阴霾。
杨氏眨了眨湿润的眼角,看着叶惜儿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不得不承认,是这个姑娘进家门后给魏家带来了不小的改变。
巧儿和骞儿的变化她看在眼中,她的朝气与鲜活把魏家不知不觉的一点一点拉出泥沼。
叶惜儿自己调了一个蘸碟,放了香油,蒜泥,醋,红油辣子,小葱,香菜。
烫好的牛肉薄片往蘸碟里面一滚,沾满了调料再放进嘴里,入口的牛肉又嫩又麻辣。
吃得叶惜儿的红唇越发鲜艳欲滴,像是涂了一层红色的口脂。
被不断上升的氤氲热气一熏,本就毫无瑕疵的肌肤柔嫩的快要掐出水来,脸颊似上了胭脂般红润娇媚。
叶惜儿一边吃还不忘一边偷偷观察魏子骞。
全家人都挺开心的,除了这个从上桌就一直沉默的男人。
是牛肉不好吃还是毛肚不好吃?干嘛不开心呀?
她奇怪的眨了眨眼,睫毛扇动中,一双被辣出水光的桃花眼更加妩媚勾人。
叶惜儿试探着给一言不发的男人夹了一块萝卜,在他抬头看过来时,弯着眼睛冲他笑了笑。
其实叶惜儿最会哄人了,端看她想不想。
上到老人,下到婴孩,只要她想,那就是手到擒来,没有不被她哄得团团转的。
可那个男人只是略略看了她一眼又转开了目光,眼神又轻又淡,像是不想看见她一般。
叶惜儿:“”
魏香巧在一旁见了这一幕,忍不住抿唇想笑,赶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表情。
一顿饭下来,叶惜儿也算是看明白了,魏子骞就只是不搭理她。
魏母和魏香巧找他说话,他就会若无其事地回应。
晚上,叶惜儿收拾好自己回屋时,魏子骞已经睡下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灯火也很昏暗,紧紧闭合的床帐像是表明了他的态度一样。
叶惜儿却如看不见一般,走过去刷的一下撩开了两边的床帐,伸手就去摇晃被子里那个闭上双眼似乎是睡着了的男人。
“魏子骞,魏子骞,你去帮我倒一下洗澡水。”
“魏子骞,那浴桶太重了,我弄不了。”
“魏子骞”
叶惜儿的声音虽然好听,可一句接着一句犹如催命符,想让人忽视都难。
魏子骞本就没有睡着,现在更是装不下去了。
他直接掀被下床,披了一件外袍就掠过她径直往浴房走。
到了浴房,甫一看见放置在角落的浴桶就被气笑了。
他被这女人都给气糊涂了
这浴桶是他买的,怎会不知浴桶本身就留有放水的小孔?
魏子骞弯腰一把抽掉小木塞,水流哗啦哗啦地往外流。
看着不断往外流的小水柱,他只觉心中的郁气更甚。
魏子骞静默的等着浴桶里的水放完了才转身回了西厢房。
此时的夜色一团墨黑,家家户户都已熄了灯。
一片巷子都融入了漆黑寒冷的冬夜中,只有那女人住的西厢房里还亮着一盏明晃晃的光。
叶惜儿搽完护肤膏,听见他进门的声音,转头去寻他的眼睛,观察他的神色。
对方却连一个眼风都没给她,走到床边脱掉外袍和鞋子就上床进了被窝,长臂一伸,刚才被她拉起来的床帐又滑落了下来,直接隔绝了她的视线。
叶惜儿第一次感受到,魏子骞那张俊脸冷淡着眉眼不笑的时候还真有点冷酷无情的味道。
这完全颠覆了那个妖孽纨绔,玩世不恭的形象。
这人生气的样子沉默而平静,不发脾气不失控,却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疏离感。
叶惜儿头次见识到魏子骞的另一面,还挺出乎意料的,可
这人究竟在生哪门子的气?
她搞了一个晚上都没搞明白,能不能来个人告诉她?!
叶惜儿吹灯上床,故意在经过他时压住了他的大腿。
这总该出个声了吧?
空气里一片静默,男人一点声响也没有,甚至动都没动一下。
叶惜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卷了卷被子钻进了被窝。
她靠过去趴在他枕头边小声叫他:“魏子骞,魏子骞”
“魏子骞,你睡着了没?”
伸出一只手去拉他的手臂,在黑暗中压着声音细声细气问道:“魏子骞,你为什么不理我?不跟我说话?”
“你是不是生气了?”
“喂,你回答我。”
“你已经一个晚上没跟我说话了”
叶惜儿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可任凭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没有动静。
接下来的几天,叶惜儿才知道,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这人何止一个晚上不跟他说话,那是连着几天都不跟她说话。
故意使唤他做什么时他还是会像以往一样去做,可就是不看她也不理她。
叶惜儿这才领悟到,男人生起气来真可怕。
——
陆今安看着叶惜儿头也不回的背影在原地站了许久。
他心里隐秘的期望她能回一次头。
可直到她拐进了巷子,背影彻底消失了也没回过头。
陆今安眼眸里的神色渐渐落寞。
终究是不一样了
他转过身准备离开,却毫无征兆的对上一双漂亮却淡漠的眼睛。
魏子骞就站在几米之外,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的神情看起来还算平静,可他身边的一个男子却直接毫不客气充满鄙视地打量他。
陆今安低了低眸子,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径直越过他们离开了此地。
从县城回到百花镇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
许多小摊商贩都陆续收摊回家了。
陆今安一路往桂花巷走,许多人见着他跟他打招呼,他都好脾气的笑着回应。
进了自家小院,他娘赵氏听见动静从正屋出来,一脸关切的迎上前来:“安儿,怎的这么晚才回来,饿了吧?娘去把饭菜热热。”
日薄西山,天边的光线正慢慢消失,看得人影不甚清楚。
“娘,怎么不点灯?”
“你又没在家,费那灯油做甚。”
陆今安闭嘴不言了。
进了堂屋点上烛火,黑压压的空间瞬时有了温度。
很快他娘就端上了饭菜,他问道:“您吃了吗?”
“没呢,等你回来。”
“今儿炖了鸡汤,都给你留着呢,你多喝些,补身体。”
赵氏早年守寡,不仅一个人拉扯大儿子,还送儿子去私塾念书,什么苦都吃过,所以看着比同龄人更显苍老。
她整个人看起来干瘪瘦小,脸上满是风霜和皱纹,可却能做只有男人才能做的力气活。
“娘,您也喝一碗鸡汤。”
“我不喝,我喝了它也无用,你喝了脑子好,念书可累人了。”
赵氏一个劲地给陆今安舀鸡汤,鸡肉堆了满满一碗,脸上挂着殷切的笑。
对她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儿子更重要了。
谁敢说她的命不好?
她儿子今安乖巧又争气,她这辈子最风光最扬眉吐气的一天就是儿子中秀才的那日。
谁也没有她养的儿子有出息。
陆今安温和的冲他娘笑了笑,在赵氏的注视下沉默地吃完了一大碗鸡肉。
吃完了饭,赵氏立即把他赶进了房间:“安儿,你进屋好好背书。”
“好。”
陆今安进了东屋,门关上的那一霎那,阻挡住了赵氏无时无刻的视线,他麻木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脸上始终挂着的斯文俊秀的笑容落了下来,整个人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般。
眼里温和的光不再,眉目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阴霾和沉郁。
墨色的瞳仁里黑沉无光,暗无光华,像是被吸进了无尽的深渊。
陆今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刚吃进去的食物堵在心口难受极了。
他没去书桌那边,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外袍都没脱就躺在了床上。
陆今安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高高的个子在被子里缩在了一起,肩胛骨微微隆起,脸深深地埋在了被褥里。
在黑暗密闭又安全的空间里,陆今安脑海中回想起今日叶惜儿的一言一行。
他一帧一帧的慢慢在脑子里回放,整个人似坠入了冬日里的冰窟,冷到全身发抖。
惜儿她不是惜儿
上次在桂花巷的匆匆一面他就有所察觉。
那女子虽长着和惜儿一样的脸,可眼里的东西骗不了人。
她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打量,探究以及陌生。
所有关于他的情绪全然不见,像是从没参与过与他有关的过往一般。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哪怕对他是伤心,失望,怨怼,也不该如现在这般宛如抹除了一切的记忆和痕迹。
他为了求证心中的疑惑,这次特地去锦宁县找她。
试探的结果更加证实了心里的猜测。
可陆今安宁愿自己什么也不知晓,也好过得知惜儿已经消失的事实。
他觉得此刻浑身的血液被凝固住了,脑子发木地嗡嗡作响。
喝下去腻味的鸡汤开始反胃。
陆今安控制不住,趴在床沿压着声响把方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他瞥了一眼痰盂,嫌弃地皱了皱眉。
捞过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漱漱口,瘫软无力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无血色。
陆今安仰躺着怔怔看着头顶的深灰色帐顶,眼角猝不及防地划过一滴晶莹,他怔愣一瞬,随即放任自己无声地哭了起来。
“安儿,光线亮堂吗?若不娘再给你点盏油灯,可别费了眼睛。”
赵氏站在门外殷殷询问。
陆今安稳了稳声音,极力压制喉间的异样,冲门口答了一句:“亮堂。”
“嗳,你好好看书。”
紧接着就是赵氏离开的脚步声。
听见他娘的声音,陆今安不由得想起他认识惜儿的那一年。
年少时的他,生命中除了书本几乎没有别的东西。
唯一的慰藉是他无意中捡到的一只白猫。
他把脏兮兮的白猫带回了家,给它洗澡,喂它吃食。
陆今安很喜爱这只会向他撒娇会向冲他喵喵叫的漂亮小东西。
他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雪儿。
雪儿很乖,日日伴着他,他走到哪都会跟在他脚边。
他去私塾了,雪儿就会一直在门口等他,直到他回家。
甚至睡觉时,雪儿都会在他的床尾团成一团守着他。
那段时日,是陆今安整个年少时期最快乐的时光。
直到有一日,雪儿跳上他的书桌,在他的书页上踩出了一个梅花印。
赵氏看见了,执意要把雪儿送走。
陆今安死活不肯,从不反抗母亲的他第一次偏执到让赵氏震惊。
赵氏见此情景更是不可能留下雪儿。
就在这时,陆今安认识了同住桂花巷的叶惜儿。
叶惜儿主动提出可以帮他养着雪儿,他随时都可以过来看它。
陆今安欣喜答应了。
就这样平安无事的过了一段时日,陆今安和叶惜儿也通过雪儿逐渐熟了起来。
他不仅没失去雪儿,还因此得到了一个玩伴。
可没过多久,赵氏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她怒火中烧,不管不顾地上门去找了叶家的麻烦,把叶家所有人都骂了一通,还把雪儿强行带走了。
从那以后,陆今安再也没见过雪儿。
也没再提过雪儿一个字。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他娘把雪儿送去哪儿了。
陆今安想到这里,痛苦地闭了闭眼,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如今,雪儿走了,惜儿也走了。
全都离开他了。
第034章 哄他?
这几日, 叶惜儿见识到了一个男人的气性可以有多大。
她原本以为睡一觉起来,那人就自动好了。
可终究是她没经验,所以想当然了。
事实告诉她, 有些人,不哄是不可能好的。
今日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 明日就是新的一年了。
叶惜儿本来很期待的,因为之前魏子骞说过会带她去逛庙会。
可没想到临到时间了, 这人还在生气。
那怎么能行?生气归生气,可不能不带她去了。
下午, 叶惜儿趁魏子骞还没下工回家, 进了魏香巧的屋子。
用求助似的眼神看着魏香巧, 声音甜死人道:“巧儿,你帮帮我”
“你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生我的气?好几日都不理我了?我做错了什么?”
叶惜儿是很会哄人,可那也要知道根本原因在哪吧。
不然都哄不到点子上,那还有可能再次踩雷,把人越哄越生气。
况且, 哄男人的经验她几乎没有。
家里的老爸和老弟才不需要她哄, 都是他们哄着她才对。
她之前也没发现她老爸和叶尘飞这么会生气啊?
“嫂子, 这我可帮不了你。”
魏香巧摇摇头,她娘早就跟她说过了,哥嫂的房里事,无论是当娘的还是当小姑子的都少参与。
所以嫂子嫁过来这么久,娘除了过问过嫂子出去做媒婆的事,从不掺和夫妻两的事。
“哎呀, 你得帮我, 你比我了解你哥,帮我想想, 我到底是犯着他哪根筋了?”
叶惜儿夺过她手里绣着的荷花手帕,眼带希冀。
“不如嫂子你直接去问他?”
要说了解,她还真没有那么了解她哥魏子骞。
以前在魏宅的时候,两人基本碰不上面。
她只知道他哥整天就喜欢出去吃喝玩乐,骑马打猎,和狐朋狗友花天酒地。
有时还几日都不着家。
她娘都不管他,她更没有立场说什么了。
反正锦宁县所有的闺秀都知道她有个长相出色却玩世不恭的纨绔哥哥。
“可我找他说话他都不理我!”
叶惜儿何时为这些东西烦恼过,从前也没有谁会这样折磨她。
从来不会有人几日都不理她不跟她说话。
她可是人人都喜欢的香饽饽!
按照她以前的性子,谁若是这样对她,她完全可以忽视。
你不理我,关我何事?不理就不理呗。
可这些天她突然意识到魏子骞不跟她说话,她浑身哪哪都不得劲。
难受,抓耳挠腮的难受。
“嫂子,这还不简单?你咳咳”魏香巧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家,要说出这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话还是挺害羞的。
“我怎样?你说,只要我能办到,我肯定去做。”叶惜儿挺了挺胸,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我娘曾经教过我,男子都经不起女子咳只要软了身段对他们,他们必定什么事都答应你。”
魏香巧艰难地说完这段话,说完脸都红透了。
她毕竟还没嫁人,这只是娘教她的夫妻相处之道。
没想到她还能拿出来教给已经嫁人的嫂子听。
叶惜儿似有所悟地点点头,这意思不就是说的要撒娇嘛。
撒娇这个东西她拿手啊!
可这撒娇的对象是魏子骞
这她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拿捏了
叶惜儿像是找到了方向般,满意地拍了拍魏香巧拿着针线的手,赞赏道:“可以啊巧儿,这招不错,以后得用起来。”
“我若是成功了,明日魏子骞带我去逛庙会,我就带上你一起去。”
叶惜儿高兴地出了魏香巧的屋子。
她先去了院子里摘了几朵之前种下的山茶花。
在厨房寻了一个陶罐子,放了些水,把山茶花插了进去。
山茶花开得鲜嫩水灵,粉的红的花瓣层层叠叠,配上深色的古代陶罐,好看的似一幅画。
叶惜儿越看越喜欢,她抱着它进了西厢房,摆在了她的梳妆台上。
左右看看,觉得不太满意,又转移到了书桌上。
一摆上这束花,这屋子瞬间都感觉敞亮了,视觉效果提升一倍。
叶惜儿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她欣赏了一会儿自己插的花,又赶忙拿着荷包出了门。
她也不知道古代的男人都喜欢什么礼物,索性去了金银首饰铺。
到了翠芳阁,伙计迎上来问她需要看点什么,叶惜儿笑着道:“我要看男子的玉簪。”
“姑娘是要送人吗?送长辈还是?年岁几何?”
“送我相公,年轻的。”
“那姑娘请随我上二楼。”
上了二楼,叶惜儿一眼就看中了一个匣子里摆着的白玉簪子。
黑色的绸布上安静的躺着一支雪亮剔透的玉色发簪。
款式简约大气,尾部简单的雕刻着流云,玉质细腻,干净润泽,一看就是纯手工雕琢。
叶惜儿指了指它,伙计立马上前道:“姑娘好眼力,这是羊脂白玉簪,本店仅有这一支。”
“报价吧。”
“二十五两。”
“”
叶惜儿的心已经开始抽痛,这竟然比她手腕上的玉镯还要贵了!
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哄人也不是这么个哄法!
她现在总共的财产也只有三十几两。
叶惜儿摇摇头,果断放弃了那支好看的玉簪。
“你给我找个便宜点的,最好是几两银子的那种。”叶惜儿也不怕丢人了,直接说出了她的需求。
“好嘞,姑娘这边看”
伙计给她推荐了几支,她从里面挑了一支最有眼缘的。
这支是青玉云纹簪,外形好看,碧玉无暇,最关键的是价格美丽。
叶惜儿怀揣着这六两银子买来的玉簪出了铺子,胸有成竹地回了家。
现在万事俱备,只等那男人回家。
——
“阿骞,你这几日都怎么了?寡言少语的,看着心情不怎么好?”
“是啊,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脸色都不对劲。”
蔡广在一旁接话道:“何止脸色不对劲,那是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
“就只知道一个劲地埋头扛大包,这几日的工钱都能多出不少了。”
此时已经下工,几个人结伴往码头外走,眼睛都看向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的魏子骞。
魏子骞面对几人七嘴八舌的追问,心不在焉地应付了几句。
还没出码头,刘诚梁看见他就跑了过来:“阿骞,怎的才下工?”
魏子骞掀帘瞥了他一眼,跟其他几人说了声走了就和刘诚梁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刘诚梁见他只身往前走也不理他,他赶忙追上去,左右瞧了瞧,在他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嫂子向你解释没有?”
“解释什么?”魏子骞垂着眼睛,语气似乎漠不关心。
刘诚梁急了:“说她与那个看着人模狗样的男人是什么关系啊?”
“再问清楚他们二人为何走在一起,看起来还那么亲密,特地送嫂子回家,还有说有笑的”
“这关系,肯定不一般。”
魏子骞点点头:“是不一般。”
刘诚梁看着他这样很不可思议:“哥,你不生气啊?我看了都生气!”
“生什么气?”
这下刘诚梁是彻底不懂了,上次他俩亲自看见的那一幕,当时阿骞的脸色当场就冷了下来。
这不是生气是什么?
“哥,那可是你娶进门的媳妇,你就不怕她做错事?”不怕她背叛了你?
刘诚梁忍了忍,还是把后面一句话咽了下去。
这样说出来简直太伤人了,阿骞的脸面往哪儿放?
魏子骞闻言心中冷哂。
媳妇?人家想做这个媳妇吗?
他心里烦躁,不愿再听刘诚梁啰嗦,直接跟他告辞走人了。
魏子骞径直钻进了另一条巷子超近道回家。
路过糕点铺子五福斋时,魏子骞见里面伙计叫喊有新出炉的板栗糕。
闻着铺子里飘出来的糕点甜香,他犹豫一瞬,可想着那女人的样子就来气,眸子轻飘飘的掠过铺子,脚步不停地错身离开了。
回到石榴巷的时候天还没黑,他推开院子的门眼角就跳了跳。
只见女子不知吃错了哪门子的药,竟笑盈盈地从屋里跑出来迎他。
除了笑容明媚,好似还有哪里不同?
仔细一看,才发现女子梳了一个好看的发髻,头上戴了簪花,明丽娇俏。
画了眉,涂了水嫩嫣红的口脂,肌肤如玉。
一颦一笑中媚态横生、媚眼如丝,艳而不俗,浑然天成。
然而那女子却像是不知道自己多诱人一般,笑嘻嘻地凑到他眼跟前来,嗓音又甜又软:“魏子骞,你回来了啦洗手吃饭了,今日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哟。”
还拍拍胸脯加了一句:“我做的!超好吃。”
魏子骞被这她没来由的热情惊得不知作何反应,想如之前那般忽视她,又着实是有些困难。
他木着脸往厨房走去,魏香巧正在往正屋端饭,见他进来了叫了一声哥。
本想打水洗手,叶惜儿一个箭步冲进来帮他打锅里的热水,动作迅速,态度积极。
以前她何曾关心过他这些?
就算他晚回家来,也不见她从屋里出来看一眼。
到了饭桌上,叶惜儿更是殷勤的让人招架不住。
“你多吃些肉,我专门给你做的,还没让巧儿打下手呢。”
她一个劲地给魏子骞夹菜,恨不得整盘肉都倒在他碗里。
“你看,我的手都被油溅到了,可疼死我了。”
女人伸出手放到他眼皮子底下,屋里点了三盏油灯外加一个灯笼罩着的烛火,光线十分充足。
没有人家会这样点灯,纯属是浪费。
可只要是她在的地方,她必定要把屋里的角角落落都亮起灯,明晃晃亮堂堂的。
在这样明亮的光线下,魏子骞被迫地瞥了又瞥,来回看了几眼都没找到她口中被油溅到的红点印子。
倒是那双手白嫩又纤细,十指如玉笋,腕似白莲藕,指甲粉白粉白的,泛着健康的色泽。
听她说的那般严重,没亲眼看过的还以为手被烫破了皮呢。
魏子骞没说话,沉默地吃着米饭,还有碗里堆起来的红烧肉。
叶惜儿见他又不理她,撇了撇嘴收回了手,这人!怎么这么难哄啊!
“是啊,哥,嫂子下午哪儿都没去,就为了做这道红烧肉。嫂子的厨艺都进步了。”
魏香巧接收到叶惜儿给她递来的眼神,在一旁帮腔道。
杨氏看这三人在饭桌上你来我往的,哪还会看不明白?这是儿媳变着法的在哄儿子开心呢。
这几日儿子对儿媳的态度是有些反常,她当做没看见般,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也不过问、不掺和,年轻夫妻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
谁也不喜欢婆婆的手伸到自己房里来。
那会讨人嫌的。
一顿饭下来,成效微乎其微,最多引得魏子骞多看了她几眼。
晚上,魏子骞洗漱完回屋时,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变化。
更加整洁干净了不说,桌子中间摆放得显眼的几朵花在烛火旁开得风姿绰约。
仿佛能闻见其中的清香与芬芳。
花束给整个屋子带来了不一样的视觉效果,立马让房间变得温馨又清雅起来。
魏子骞环视着房间这个布置意外的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女人还有闲情逸致摆弄这些东西。
就在他以为她一时兴起的热情随着晚饭就已经结束了时,女子却不知从哪儿摸出个锦盒来。
小小的矩形盒子外面包装精美,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叶惜儿把盒子托在手掌心举到男人面前,轻轻晃了晃,笑靥如花道:“送给你的礼物。”
尽管语气想尽量显得无足轻重,但桃花眼里洋洋得意的光彩已经遮掩不住。
那神气十足的模样不免让人怀疑是她收到了礼物,而不是送礼物出去的人。
魏子骞脑子里思绪纷杂,这女子想一出是一出,不知她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半晌才低垂眸子去接那个锦盒。
“你不好奇里面是什么吗?”
魏子骞微抿唇角,心跳忽然开始加快了些。
他在她的目光下缓缓打开了盒子,光线透了进来,绸布上躺着一根男子样式的玉簪。
看着眼前之物,魏子骞微微一怔,发簪?
她送他发簪?
这女人知不知道一个女子送男子发簪代表何意?
他情不自禁抬眼去看她,只见那女人见他打开了盒子不仅没有半点羞怯,反而眼神满意地盯着玉簪,在为自己选的礼物好看而欣然自得。
魏子骞轻吐出一口气,按捺下方才看见玉簪时一霎那慌乱的心跳。
果然,她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魏子骞非但没有收到礼物的欣喜之意,心里还沉甸甸地坠着一颗巨石,堵得难受。
“怎么了?不喜欢吗?”
叶惜儿笑着抬头去瞧他的神色,心中自信满满,就不信这人看见她买的玉簪还能不高兴地飞起来。
结果出乎意料的,男人的脸色似乎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喜悦。
这令她实在是不解。
任何一个人收到礼物应该都是开心的啊?!
这人为什么这么特立独行,独辟蹊径!
为什么收到礼物了还不开心!
“这玉簪是我特地选的,很贵的,难道你觉得不好看?”
叶惜儿始终摸不透他的意思,都送礼物示好了,他还是这副棺材板脸。
这人已经几天没笑过了?
之前还不觉得,此刻回想起来,事情似乎真的很严重?
可到底啥事儿嘛?不能好好说出来吗?
她叶惜儿何时这样耐心地花心思示好一个男人?
又是下厨做菜又是买礼物的。
她室友听了她这些行径还不得惊掉下巴?
叶惜儿心里也烦躁起来,送礼物还不被待见,这是对他太宽容了?
“喂,魏子骞,你收到礼物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这几日都一直不跟我说话,我哪里惹到你了?你有什么情绪通通给我说出来!”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把抓住了要走的男人,扯住了他的胳膊,今日非要说个清楚才行。
魏子骞不想与她有什么冲突,沉默不语地抽出自己的胳膊,拿着锦盒走到了床边。
他把盒子放在了枕头底下,自己脱了外衣就上了床。
叶惜儿见他这拒绝交流的模样更是来气。
是不是天下的男人都一个样?事情都没说完就能心安理得的睡觉,而且还毫无负担地秒睡。
她经常都听她妈吐槽她爸神经大条,自己在这里气得火冒三丈,那边却能岁月静好地呼呼大睡。
叶惜儿绝对不惯男人这个毛病,不然养成了一遇到矛盾就拒绝沟通,自己生闷气的习惯,那她以后还不得憋屈死?
还有这种事情都没讲清楚就能睡觉的毛病也得给她摒弃掉!
不然以后她就得跟她妈一样,时常觉得自己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叶惜儿灯都不吹的就跟着上了床,今日不解决掉这事情,谁也别想睡觉!
第035章 相公累不累?
她为了避免冷到自己, 只脱了下半身的棉裙,上衣都没脱就爬上了床。
钻到被子里坐得稳稳当当舒舒服服了才发起攻势。
看着睡在一旁背对着她的男人黑乎乎的脑袋,本想来个怒火质问, 可话到了嘴边又顿了顿。
黑亮眼眸一转,想起了巧儿说的话。
撒娇, 撒娇的效果可以让你意想不到!
叶惜儿是个很会灵活运用,举一反三的人。
她把对老祖宗的撒娇发嗲法运用到魏子骞身上, 很快就找到了感觉和要领。
“相公,你先别睡, 我想和你说说话。”叶惜儿凑过去摇晃他, 嗓音甜如浸蜜。
帐子里的光线不如外面明亮, 暖黄的烛火透过薄薄的帐幔,显得尤其朦胧暧昧。
魏子骞原本情绪不佳,听到这句相公,他的眼睫忽然颤了下,背脊一阵发麻。
这女子不知又在发什么疯, 方才还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现下又软得跟棉花似的靠过来。
“相公, 你累不累?我帮你按按?”
叶惜儿的手还没放到男人的肩背上,魏子骞就翻了个身,避开了她要摸上来的手。
他刚翻过来仰躺着,瞬间就察觉到了叶惜儿离他有多近。
女人半卧在他身边,两人基本已经是手臂相碰了。
他往床外边挪了挪,借着若明若暗的光线抬眼去看她, 女子明艳的五官在朦胧烛光里更显绝色。
像是蒙着一层透明的薄纱, 神秘又极具诱惑性。
魏子骞瞬间觉得喉间发紧,尤其是女人还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
他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 声音生硬道:“还不睡?”
“相公,你这几日为何生气,能告诉我吗?”她语气诚恳,态度端正,还带着一点软乎乎的尾声儿。
相信任何人都不会拒绝她的吧!
然而男人出口的一句话就让叶惜儿直接炸毛了。
“我们和离吧。”
魏子骞的声音艰涩,却又低缓的让人听不出情绪。
叶惜儿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怎么就到了要和离的地步?
而且,这狗男人三番两次的提出和离,到底是有多想离这个婚?!
这还得了?她叶惜儿也不是这样给人嫌弃的!
“行!”
“离!”
离个婚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叶惜儿被气得像炸了毛的猫,伸腿踢了他一脚就翻过了身去,躺下盖上被子了才发现自己的外衣没脱。
她又惊天动地坐起来,脱了厚厚的棉衣狠狠一甩,动静颇大地又躺下了。
往里侧滚了又滚,恨不得离狗男人有八丈远,差点滚出了棉被外。
两人中间的鸿沟把棉被崩得直直的,不断有冷空气从这道鸿沟里钻进来。
过了半晌,叶惜儿的后背始终热乎不起来,她又悄悄地一点一点往后挪了挪。
折腾半天,耗费不少精力,眼睛一闭就去会了周公。
睡着的叶惜儿不知道,她的那句‘离’让魏子骞一夜没合眼。
——
翌日起床,叶惜儿头发整个乱糟糟的似鸡窝,脑袋睡得昏昏沉沉的。
昨晚睡着时总感觉有什么事在心里坠着。
梦里的画面也是浮浮沉沉的。
她坐起来使劲想了想。
哦!是那个没眼光的男人昨晚跟她说要和离!
然后她还同意了!
叶惜儿突然清醒了,哀嚎一嗓子又直挺挺地躺下了。
她也分辨不出心里烦乱的是什么,但她能从杂乱无章的思绪理出一条比较清晰的想法——
她还不想和离啊!
不想和离的原因似乎还和上次不太一样。
上一次是为了不做一个和离过的媒婆。
这次她竟还没想过会影响做媒婆的事。
叶惜儿强迫自己理了理心里乱成一团的线球。
她回忆起昨晚男人说要和离时,她的感受除了恼怒之外,竟隐隐有些不舍。
是不舍离开魏家?不舍内向胆怯却温婉乖巧的巧儿?不舍思想封建却嘴硬心软的魏母?
还是不舍魏子骞?
叶惜儿是个善于直面自己内心真实感受的人,可这个想法一出来,脑子里的神经忽地跳了跳。
第一次下意识的想逃避,想把心底的感受掩埋回去。
疯了吗?魏子骞有什么好不舍的?
他有什么让人难忘的吗?他有什么优点吗?
唯一的优点就是那副天生的好皮囊了吧!
叶惜儿抓了抓被子,心里十分不服气,凭什么看不上她?
离婚就离婚,她还看不上他呢!
大不了和离了,她就回叶家,让柳媒婆养着她!
叶惜儿快速地爬了起来,对着梳妆镜顺了顺翘起来的头发。
走到门后小心翼翼地把门开了一条缝,探出头往外张望了一下。
外面天光大亮,院子里静悄悄的,似乎一切都风平浪静。
她忽然有些气愤,她的便宜婆婆和小姑子知道他们要和离了怎么都不来意思意思的劝阻一下?
难道魏子骞还没跟这两人说?
叶惜儿想到这这种可能,喜滋滋地跑到了魏香巧房间去敲门。
“巧儿,你今日和我去逛庙会吧!”
她可还没忘记今日的正事,要和离也得先去玩了再离!
魏香巧难得今日没拿着针线在刺绣,她正在临摹一幅字帖。
见嫂子进来了,她放下毛笔不解地问道:“我哥不陪嫂子吗?他还在生气?”
“唉,你别提他了。”
“你就说你陪不陪我一起去逛庙会嘛,今日肯定热闹。”
“那我跟娘说一声?”
“嗯,你去说,我先去收拾收拾。”
既然要出门玩,那肯定得打扮一下,还得穿好看点吧。
叶惜儿赶忙去厨房打水洗漱,见小锅里还给她留了一个水煮蛋,她捞起来剥了壳小口小口地吃了。
出了厨房正好看见魏香巧从魏母的房间里出来,她立马问道:“怎么样?同意了吗?”
魏香巧脸上带点喜色的点点头,还晃了晃手上的荷包,高兴道:“娘还给了银子,让我们看见喜欢的小玩意儿就买呢。”
叶惜儿也挺高兴的,魏母算是一个不错的婆婆了,除了思想老旧了些,其他的都挺好的。
她早上经常睡懒觉从来没说过她,还叫魏香巧给她温着早饭。
家里的家务活也没干过,她也没为此指责过她。
魏母虽然对她不热络不亲热,一直不咸不淡的,但也没特意拿着婆婆的架子处处为难她。
叶惜儿觉得一直保持这样相安无事的关系也挺好的。
但没想到她马上就要离开魏家了
叶惜儿摇了摇头,甩掉脑子里这些杂七杂八的思绪。
她继续对着铜镜画眉。
今日她画了一个日常淡妆,先薄薄地打一层底,再画上眉毛和口脂。
最后用淡粉色的胭脂轻轻扫了扫两腮,使得腮红轻透自然。
很快,一个简单的出门妆容就画好了。
叶惜儿弄了一个之前跟巧儿新学的发式,然后在头发上绑了一根鹅黄色的缎带,系了个蝴蝶结,俏皮又亮眼。
她起身去衣柜里选了一件新买的杏黄色绣缠枝蔷薇湖绸褙子,配上浅白色茉莉花纹百褶裙。
叶惜儿收拾好开门出去叫上巧儿准备出发。
魏香巧听见喊声出了屋子,一眼就被小院里站着的美人给惊住了。
女子在苍白的冬日里穿着一抹亮丽的黄,身姿纤细,肌肤瓷白如玉,小脸粉白含俏。
勾人的双目秋水荡漾,黑发上同色系的缎带在冷风中微微晃动,给妖娆妩媚的女子平添了一丝少女般的灵动。
“嫂子,你今日好美!”
魏香巧看着在院子中间站着的嫂子忍不住发出了惊叹。
虽说早就知道嫂子是个真绝色,可这稍稍打扮一下,美得都让她挪不开眼。
她一时看得呆了,都不敢上前去。
“谢谢巧儿!”叶惜儿十分享受别人的赞美,不仅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还昂着雪白的天鹅颈,特地提着裙摆显摆。
像只高傲又喜欢开屏的孔雀。
魏香巧被她的语气和动作逗得回过了神,这还是那个她所熟悉的嫂子。
不知为何,她竟无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方才那个瞬间,院子中央的女子美艳到陌生,有种让她无法上前靠近的疏离感。
魏香巧笑着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走吧。”
“巧儿,你今日也好看。”
叶惜儿仔细瞧了瞧她的妆容和穿着,赞赏地夸奖道。
魏香巧被这样直白的夸了,羞涩地抿唇笑了笑,眼睛里却亮晶晶的。
两人手拉着手兴奋地出门了。
寺庙在城郊外的北山上,她们先去车行租了一辆马车,这才乘着马车往郊外山上的扶台庙去了。
马车不快不慢,走在宽敞平坦的官道上还算稳当。
出了城,叶惜儿掀开帘子往外面瞧,发现有的车马和行人都是跟他们往同一个方向去的。
有人驾着马车,有的坐着牛车,有骑着驴的,还有挑着担子走路的。
男的女的,老人,年轻人,小孩都有。
“巧儿,这些人都是去赶庙会的吗?”
魏香巧也往外瞧了一眼,肯定地点点头:“每年都这样。”
“路上就能看见这么多人,那庙上得多热闹呀!”
叶惜儿光凭想象就已经隐隐期待起来,第一次参与古代的活动就是这种大场面,那还不得把人激动死?
已经去过好几次的魏香巧倒不如叶惜儿那般高兴地像只出去撒欢的小狗,但今年与往年相比,确实有很大的不同。
就连心境好似也有些不一样了。
“巧儿,你哥今日什么时辰出门的?”
过了一会儿,叶惜儿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魏香巧每日起得都早,她想了想答道:“与平日一样,天还未大亮就出去了。”
她原本没想太多,以为嫂子就是随意问问。
可她忽然间留意到嫂子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感觉自己应该多说点什么。
“我哥清晨出门的时候脸色好像不太好,我给他做的臊子面也没吃就走了。”
“脸色怎么不好?”
“看着很像是一夜没休息好,眼睛都是红的。”
“那你看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魏香巧歪头想了一下,回道:“应该是不开心,我与他说话,他都没精神气回应我,心不在焉的。”
叶惜儿听罢,心里莫名地有些平衡了。
不开心?
还以为她同意和离了,他如愿以偿后会很开心呢。
叶惜儿的心情奇异地变得更好了,她又撩起马车帘子往外欣赏起路边的风景来。
当马车渐渐停稳在北山的山脚下时,叶惜儿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
只在山脚处就已经可以看见此处的热闹了。
许多摆摊的小商小贩在这里卖起了小玩意和小吃,还有很多庄户人家背着自己家做的熟食或者小零食来卖。
山脚下的道路两旁自觉地形成了两排整齐的小摊,人多却不杂乱。
叶惜儿的眼睛像是不够用了,马车钱都忘记了付,立即就被一个大娘箩筐里各种颜色的花环给吸引了。
还好魏香巧在车夫喊人前赶忙付了车资,然后匆忙地追上了叶惜儿。
“嫂子,慢些”
这里人很多,魏香巧生怕跟她嫂子走散了,把嫂子弄丢了,她回去还不得被她哥骂死。
“巧儿,快来,那个花环好好看”
叶惜儿回头隔着人群冲她招手,下一秒一个箭步就冲向了那个摊位。
因为她又看见有两个姑娘围过去了。
大娘的两个箩筐周围站着的都是些年轻爱美的小姑娘。
叶惜儿也喜欢这些东西,大冬天的能看见这么漂亮鲜艳的花也不容易。
两个箩筐很大,装了很多扎好的花环,红的黄的白的粉的小花簇簇堆叠在圈成环的藤条上。
叶惜儿拿了一个闻了闻,除了草木香还有隐隐的花香。
卖花的大娘一边收铜板,一边整理箩筐里被人弄乱的花环,还得忙着回答姑娘们的各种问题。
“这花儿叫什么呀,怎的没见过?”
“这大冬天怎的还有开得这样好看的花?”
大娘笑着一一回答:“叫什么老婆子我也不知道,我在村里后山的一处温泉边发现的。这不,想着今日人多,摘些来给各位姑娘们瞧瞧。”
魏香巧这时也过来的,叶惜儿正好挑了两个付了铜板。
她戴了一个在自己头上,另一个给魏香巧戴上了。
“好看,巧儿。”
她又晃了晃自己的脑袋问道:“我好看吗?”
“好看,嫂子戴上花环更好看了。”
叶惜儿弯着眼睛笑了起来,又抬手摸了摸头上软乎乎的小花朵。
“走吧,我们上去,不是说还有庙戏吗?可千万别给错过了。”
她拉着魏香巧就往山上走去。
扶台庙就座落在北山的山腰处,是附近最大的寺庙了。
平日里周围的百姓都爱上这里来烧香祈福。
上山的路不难走,一路上去都有青石板台阶。
越往上走,视野越好,风景越吸引人。
叶惜儿爬到一半已经气喘吁吁了,她冲魏香巧摆了摆手,弯着腰喘气道:“不行了,歇一会儿吧。”
魏香巧也是大门不出的闺中小姐,平时本就很少动弹,此时也累的额头冒汗。
“嫂子,我们去那边的亭子里坐一会儿吧。”
两人过去的时候,亭子里有一对男女也在歇息。
叶惜儿和魏香巧坐在面向山外的围栏倚上,往下看去,能看到冬日里一片萧瑟又坚韧的树林和高低起伏的山峦。
叶惜儿把她的小水壶拿出来喝了一口水,魏香巧见了也把自己的水壶拿出来喝水。
她们的水壶里装的是叶惜儿出门前泡的花茶,又解渴又有茶香。
亭子不大,两人坐在最远的位置都能听见那对年轻男女的窃窃私语。
“虎子哥,你就回家让你爹娘应了我家的彩礼吧。”
“我爹娘不肯再让彩礼钱了,说是你家不答应,他们就不同意这门婚事。”
“我弟弟马上也要娶媳妇了,人都相看好了,就等着拿着彩礼去下定了”
“虎子哥,不说我们这么久的情谊,我也是我们村样貌最好的姑娘了,你真的舍得不要我?”
女子的声音柔弱似水,语调中带着点讨好意味。
“不是我爹娘不答应,实在是你家狮子大开口,要价太高。”
“你去附近的村子打听打听,谁家像你们似的,嫁个女儿恨不得大捞一笔。”
“再说了,还村花呢,我看这随便一个女人都比你颜色好。”
女子见他的眼神一直往亭子角落里的两个姑娘那边飘。
尤其是盯着那个穿杏黄色衣裳的女子,眼睛都挪不开的模样,她心里就一阵不爽。
她眼睛又不是瞎的,自从刚才这两个姑娘进来歇脚,虎子哥与她说话都心不在焉起来。
叶惜儿和魏香巧都同时听到了男子恶寒的话,感受到那边投来的视线,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魏香巧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她还没被陌生男子如此背后言语过。
叶惜儿听见人家情侣在讨论私事,本想出于礼貌拉着魏香巧离开亭子的,结果没想到最后竟还牵扯到她们身上了。
被人注目她不陌生,但被这样的渣男借着自己来贬低伴侣那就是不行。
本小姐可不是随便拿来评价和做比较的工具。
第036章 逛庙会
叶惜儿站起来走了过去, 眼神轻蔑地上下扫了那男人一眼。
“本姑娘也是你这熊样能看的?管住你的脏眼和臭嘴,没事就别出来溜达,信不信我去官府状告你污染北山好风光!”
男子被骂得目瞪口呆。
原本他看着那个绝色到晃眼的姑娘直直向他走来, 心里还隐隐有些兴奋和得意。
没想到那姑娘走过来居高临下、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
叶惜儿说完后男子傻愣着没动,倒是那个女子先动了。
她站起来眼神不善地看着叶惜儿:“你凭什么这般说虎子哥!”
“你还护着他?他都那样贬低你了, 你还护着他?脑子没问题?”
叶惜儿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他是我未婚夫婿,你这种狐狸精才不该出来到处勾搭男人。”
“哦。”
叶惜儿知道, 牛不可能跟马讲话,就如同两个思想南辕北辙的人无法沟通。
夏虫不可语冰, 叶惜儿哦了一声就没了与之争论的兴致。
魏香巧早就在边上看得着急, 她很怕嫂子跟他们吵起来。
她赶紧上前拉着叶惜儿的胳膊想把她拉出亭子。
叶惜儿连眼神都不再分给那两个人, 随着魏香巧出了亭子。
魏香巧扑通扑通跳的心这才稍微平静了下来。
待走远了,魏香巧才小声道:“嫂子,你不怕吗?”
“怕什么?”
“那个男的万一他动手呢。”
“他就是典型的软脚虾,在家跟家里人横,出了门就是缩头乌龟, 不可能动手。”
“再说了, 他若是敢动手, 我就请讼师,让他赔到倾家荡产。”
魏香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接下来,两人一鼓作气地爬到了扶台庙。
这座庙修建的很大,看上去古老又神秘,四周云雾缭绕,仿佛将其笼罩在其中。
里面已经有了很多香客, 来来往往, 进进出出。
寺庙外面的东北角搭建了一个戏台子,上面已经唱起了庙戏, 叮叮咚咚的。
台子下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全都盯着台上人的表演不走了。
叶惜儿本来也想瞧瞧的,可她又看见了不远处的杂耍。
几个身材健硕的男人在那边抡着大水缸玩,惹得看客们连连叫好。
还有吐火的,耍剑的,五花八门,好不热闹。
“巧儿,这也太多人了。他们都是爬山上来的?”叶惜儿看着这上面也有卖各种吃食和小玩意儿的,好奇地问道。
“是啊。”
“嫂子,我们要去上香求签吗?”魏香巧拉着叶惜儿手,生怕被挤掉了。
“当然要去,来都来了。”
两人在外面逗留了半晌,左看看右看看,把所有的稀奇玩意都瞧完了才进了寺庙厚重的大门。
拿着刚才在外面买的香直奔大殿。
上了香求了签,叶惜儿还惦记着魏子骞之前说过的北山有个后园子。
那里漂亮得紧,尤其是梅花开得最艳。
她拉着魏香巧就往扶台庙的后山去了。
往这边来的人不多,相比较前面,这里清静许多。
越往后走,环境越清幽,空气越冷冽,草木香和泥土的湿气越重。
叶惜儿有种走进了森林里的寂静和空旷感。
为了看到梅林,两人一路往深处走去。
终于在穿过了那片遮天蔽日的树丛时,眼前隐约看到了一点点红在前方层次不一的散落分布着。
她们欢喜地往那边跑了过去,渐渐在地上看到了掉落在泥土里的散碎梅花瓣。
再抬眼时,两人都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在她们站立的这片土地前方有超大一片梅花林,全部都摇曳生姿地盛放着艳丽的花朵,一样望过去竟望不到梅林的边际。
叶惜儿使劲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含着沁人心脾的梅花香,冷冷的,幽幽的。
“巧儿,好美啊。”
“是啊,真好看。”
叶惜儿终于知道为什么这里这么美却没什么人过来观赏的原因了。
要到这边来,还要走上一段山路,那片幽深昏暗的林子就挡住了很多人前来的脚步。
果然,美景是不易得的。
叶惜儿和魏香巧穿梭在这片人烟稀少的梅林中,嬉嬉笑笑地追逐,开心地像七八岁的小姑娘。
时不时地摘掉两支梅花枝丫,上面的梅花朵朵红到人的心坎里去,看着就喜人。
当两人手上都捧着一大束梅花时,都还没从梅林的这头走到那头。
魏香巧喊着累了,大冬天的她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脸蛋红扑扑的泛着润泽。
“嫂子,歇歇吧。”
叶惜儿还想去看看这梅花林尽头在哪,尽头的那边又是什么。
“巧儿,你在这里歇息,我再过去看看,等我回来找你。”
“嫂子,别去了,这都没人了,你一个人”
魏香巧不想让她一个人去那么深的地方。
叶惜儿却不想放过这古代的自然风光,她来都来了,不看个仔细岂不可惜?下次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巧儿,没事,你就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叶惜儿捧着花就往林子的那边去了,这边虽没有人影,整片梅林显得安静又寂寥,她一个人却不害怕。
耳边只听得见自己脚步的沙沙声,仿佛天地间除了梅花就只剩下她一人。
她一直沿着一条笔直的路往前走,隐隐有些探险的刺激和激动。
半晌,视野里逐渐出现了梅林的边缘地带。
就快到了!
叶惜儿加快脚步往前跑去,很快到了整片梅林的尽头处。
她穿过了梅林,到了一片平坦的地势。
抬眼望去,眼前的风景让她兴奋地差点惊叫出声。
她所站之处是一个很高的悬崖峭壁,俯瞰下去,山下的景色一览无余。
下面缥缈的云海包裹着成峦叠嶂的山海,这些云雾就在自己脚下,有的丝丝缠绕,有的轻薄如纱,随着风轻轻晃动。
叶惜儿站在悬崖边平坦的石地上眺望出去,一眼就可以看到很远很远
她的鹅黄色发带如同脚下的云雾般随着梅花香味的风轻轻晃动,缎带尾巴一下一下地拍打在她细嫩的脸颊上。
叶惜儿看着眼前的风景,她突然有些想念爸妈,还有喜欢把她气得牙痒痒却总是护着她的老弟。
这里没有人护着她,没有人把她当宝。
她再也不是叶家的那个金疙瘩了,也没有人纵容她在家称王称霸,拿她当眼珠子疼了
呜呜呜
叶惜儿想到这里就想哭,这里的人只会嫌弃她!
柳媒婆不仅会骂她还会追着她打,莫名其妙的就嫁了人有了相公,该死的魏子骞还看不上她,要与她和离。
她恋爱都还没谈呢,怎么就结了婚又要离婚了?!
呜呜呜不公平
人生太苦了
叶惜儿一边哭,一边分神寻思,对着这么美的青山绿水,使劲痛哭两下就赶紧回去,那个该死的魏子骞的亲妹妹还在那边等着她呢。
念头刚落,第一滴眼泪才堪堪涌出眼眶,叶惜儿突然被一股大力从后面推了一下。
后背突如其来的力道使得她站立不稳,捧着的梅花花束从手里滑落,一下子砸落在地,花瓣四分五裂的从枝丫上散落。
头上戴着的花环也掉了下来。
不过瞬间,她整个人被这股力量推地踉跄一下,毫无抵抗地朝前面的悬崖直直栽了出去。
——
锦宁县,春南楼。
丝竹声声,琵琶婉转。
温暖如春的雅室内,坐着两名公子。
一个锦衣华服,举杯自酌,搭在膝盖上的手随着琴娘弹奏的韵律轻轻摇晃。
一个眉眼精致似妖孽,肌肤透着冷感的白,唇色却艳得像是染了胭脂,此时他坐姿惫懒,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阿骞,这么久没约你出来了,今日好不容易逮着你陪我饮酒,怎的状态不太对劲?”
“怎么,有心事?”
王恒轻笑着看着从走进这楼里就神思不属的魏子骞。
“人在这坐着,魂儿却不知飞到哪了。”他喝了一口美酒,不满地评价道。
“说吧,家里出事了?”
见那人还是垂目沉默不语,王恒挥了挥手,在一边弹琴的女子立刻停止了琴音悄然退了出去。
布置华丽的雅间内没了琴乐之声,顿时清静了下来。
“阿骞,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怎的变成闷葫芦了?”
魏子骞抬起眼帘斜睨了他一眼,依旧没吭声。
王恒提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戏谑道:“是不是没邀你去落月在的添香楼你不高兴了?”
魏子骞懒懒地伸出长臂捞起桌上小巧玲珑的白瓷酒杯,拿在手上把玩着没喝,对王恒的话恍若未闻。
他敛着眼睫看着酒杯里透明清亮的液体,汤色纯正,无一丝杂质,散发着淡淡清香,一眼就知是上等的胭脂醉。
胭脂醉味道醇厚香甜,入口绵软细腻,使人流连往返,是达官贵人们之间最流行的一款美酒。
也是魏子骞之前最常喝的酒。
胭脂醉他已经半年多没碰了,手上这么仅仅的一小杯也需几两银子。
按理说他应该对这杯酒很怀念,可此刻却兴致缺缺,提不起一丝兴趣。
王恒见他拿起酒杯,手指转了两圈又把酒杯放下了。
“怎么,曲不听了,酒也不喝了?”
“阿骞,我知道你变了些,但也不必变得如此彻底吧。”
“要不叫两个雏.儿进来助助兴?”
王恒说着就拍了拍手掌,那边的门外迅速地进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
一个长得小家碧玉清纯可人,走到了王恒身边。
一个明艳妖媚,身材凹凸似尤物来到了魏子骞这边。
两人正准备坐下来服侍,被王恒出声制止了:“唉,错了,你们两人换换,我们阿骞可不喜欢你这样的妖精,他喜欢温柔小意的小白花。”
两女子听了掩唇娇笑着换了位置。
尤其是香杏,娇羞地看了一眼魏子骞,挨着他坐下了。
她本想去给他倒酒,发现酒杯里满着,转而去摘了一颗葡萄。
素手纤纤捏着圆润的紫红色葡萄,小指微翘着靠近魏子骞,想往他嘴里送去。
“公子”
她的身体还没接近,男人就往一边撤了撤,眉头微蹙,显然是心里烦躁。
香杏的手顿了顿,瞄了一眼他的脸色,又瞄了一眼那边的情况。
媚儿那边都已经与那位公子调笑着打成了一片,她的身子直接靠在了那位公子的怀里,进展很是顺利。
本以为自己伺候的这人长相俊美,服侍起来自己也高兴,肯定不亏,结果没想到还是个难伺候的主。
她又准备上前去,身子靠得更近了些。
“出去。”
轻轻淡淡的两个字,声音不大,却能听出其中的不容置疑。
香杏顿时不敢动了,做她们这行的,不懂得看脸色是大忌。
那边男女的嬉笑声也停了停,王恒的手已经摸进了媚儿的衣襟,正在兴头上。
见魏子骞脸色不虞,他也不以为意,对香杏使了使眼色,让她出去。
香杏虽心有不甘,可到底还是起身退出了屋子。
“阿骞,今日这是没心思?还是对姑娘不满意?”
魏子骞对王恒的打趣毫不在意,听着那边女子毫不收敛的哼.唧声,眉头皱得更深。
他原本想立马起身走人,可一想到回家就要面对那个女人,完成和离之事,他就挪不动脚步。
于是他毫无负担地开口赶人:“恒子,你带着人出去,去厢房。”
“呵,阿骞,这点你还真是一点没变。”王恒揽着媚儿的香肩,女子肩膀上的薄纱已然滑落。
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王恒也知道这人的臭毛病。
他跟其他狐朋狗友都可以随性,想怎么来就怎来,兴致来了还可以在一块儿,没有任何避讳之处。
唯独跟阿骞,想玩儿得滚一边去,用他的话说,别脏了他的眼睛。
可要说他不喜这种场合吧,人家也毫不忌讳大喇喇地来去自如,进出就如同自己家宅院般随意。
硬是把自己弄出了个风流纨绔的名声。
他们这一伙人没少笑话魏子骞,白白担了一个名声,没想到是个洁身自好的怪人。
到了这种地方,却从没见过他碰过哪个女人。
王恒见他冷着个脸,也没多想,如以往一样带着人走了。
出了雅间才回过神来:这小子都落魄了还这般嚣张?这脾性,还以为多少改了些呢。
“王公子,为何不叫他出去呀。”媚儿嘟着个嘴,扯着自己滑下来的衣衫,很是不满意。
她的衣裳都扯乱了,发髻也微乱了,还要出来去厢房多不方便啊。
“媚儿乖,他那人就是这性子,咱不跟他计较。”
“今儿爷多赏你些银子。”说着就在女子香喷喷的脸上亲了一口。
两人走后,雅间就剩魏子骞一个人了。
他只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些。
耳边所有的动静都消失了,他的心却更杂乱了。
所有的思绪都不由自主地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魏子骞暗骂自己没出息,懒散地靠着榻椅,眼神盯着小几上的青釉葫芦瓶发呆。
虽然那女人把人气得不轻,但想起之前答应过的要带她去逛庙会,他一番心理战后还是向管事请了一日的假。
结果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今日一早,趁她还没醒来,他还是像平日上工一般出门了。
出门了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想想还真有些自嘲。
昔日游戏人间的大少爷,从来不缺热闹和追捧,现如今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正当他想回码头干活时,王恒在马车上惊喜地叫住了他。
魏子骞揉了揉眉心,一夜没睡,脑子里胀痛难忍,他索性躺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也不得安宁。
脑海里浮现出女子跟她那个相好的男子站在一起言笑晏晏,郎才女貌极为般配的场景,心中就有一种无名的噬心之火在燃烧,直灼烧得人面目全非。
但随后他想起她应下和离时的干脆,心里不仅有难言的烦闷,还有些不容忽视的失落与心慌。
第037章 抉择
叶惜儿猝不及防被推下了悬崖, 极速下坠的失重感让她连惊呼声都没发出来。
她蒙了一瞬,下一秒就发现自己在迅速地往下坠落,视线变得模糊, 耳边都是乎乎割裂的风声,寒冬的冷风刮得她脸颊生疼。
叶惜儿的心跳开始加速, 她之前没去玩过蹦极,就是因为害怕。
没想到到了古代, 竟然还要免费送她一次游戏体验,还是没挂安全绳的那种。
悬崖很高, 下降的速度却很快, 还没等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心里的祈祷说完, 她就感觉自己‘砰’地一下砸进了水里。
巨大的挤压力让她全身都传来剧痛,耳朵都嗡嗡着耳鸣了。
平静的湖面飞溅起了很高的水花,而后一圈一圈的荡起水波纹,涟漪传地很远很远。
湖水冰冷刺骨,叶惜儿被摔得七荤八素, 险些直接晕厥过去。
叶惜儿只觉得全世界安静极了, 浑身都疼痛的难以忍受, 耳朵和口鼻迅速灌进了湖水,呼吸顿时变得困难,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而亡。
她很想就这样任由着自己昏死过去,缺氧和疼痛让她麻木的感受不到四面八方极冷的水温了。
身体渐渐沉入湖底,胸腔里的压力越来越重,意识逐渐模糊, 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惜儿, 快蹬脚,上来爸爸给你买草莓冰激凌。”
“惜儿, 你看我都学会了,我比你厉害。”
“惜儿,别怕,沉下心,千万别慌张,手和脚配合好就能浮出水面。”
男人的声音含着鼓励,不断用礼物诱惑她。女人的声音略有焦急却含着信任。
还有一个在旁边咯咯笑着的男孩。
是她的爸爸妈妈和弟弟。
他们一家四口在家里的游泳池边,全都看着她在水里胡乱扑腾。
那年她八岁,看见同桌小美会游泳,还有好多漂亮的泳衣,回家就嚷嚷着要学游泳。
只用了那一个夏天,喝了好多泳池里的水,她就学会了。然后就让她妈买了好多各种颜色款式的泳衣。
嘚瑟得她经常装备齐全叫上家里的小孩们要挑战。
叶惜儿的手动了动,牙齿咬破了舌尖,刺痛让她混沌的意识换回了一丝清明。
肺部的空气逐渐稀薄,她睁了睁似千斤重的眼皮,依稀看到了水里飘荡着五光十色的光束。
这些漂亮的光束随着晃荡的水波晃来晃去,光彩夺目,闪闪发亮。
‘惜儿,别怕,沉下心。’
‘惜儿,蹬脚。’
叶惜儿的手和脚一起动了,她浑身麻木地已然无知觉了,手臂和小腿机械式的随着肌肉记忆配合着往上蹬。
不知道划拉了多久,蹬了多久,久到憋着一口气的叶惜儿感觉肺部疼得都快炸裂了。
她之前本就呛了许多水进鼻喉里,此刻火辣辣地疼,再不呼吸到空气,她真的就要在此处结束古代之旅了。
叶惜儿费劲地半睁着双眼,抬着头去分辨离水面的距离,可视线里模糊又朦胧。
冷沁沁的水里似乎昏暗又亮堂,她一时间意识混乱,都分不清身在何处了。
就在她的窒息感渐渐加重,脑子也开始失去意识时,她隐约感觉到水压在减轻,潜意识让她使劲蹬出一脚,脑袋下一秒就突然冲出了水面。
视线忽然一亮,眼皮上照射着明晃晃的日光,头顶的天空一望无际,耀眼的不成样子。
叶惜儿不顾一切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肺部里的疼痛终于有所缓解。
她不敢停留太久,全身的力气和能量正在大幅度的流失。
叶惜儿一直往前游去,手臂和腿都像是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大脑好像已经控制不了僵硬的四肢了,全都依照本能在机械划动。
时间好像走得很缓慢,又好像已经停止流逝。
叶惜儿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努力过,也没这么狼狈过。
她撑着一口气使劲地往前游,使劲地往前游,这湖面却像是有太平洋那么宽,永远都抵达不了岸边。
叶惜儿的意志力和体力都快用光时,她终于触摸到了湖岸边硬硬的石头块。
她手脚并用,花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爬了上去,爬到了岸上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
叶惜儿卸了浑身紧绷的劲,瘫软地倒在了石头上,脑子里硬撑的那根玄也断了。
她全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滴着水,很快就把身下的石头浸湿了一大片。
此时的叶惜儿狼狈至极,宛若搁浅在岸边干涸脆弱的鱼,奄奄一息。
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呼吸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了。
头发散乱下来,有几缕还湿淋淋的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细弱的脖颈犹如一折就断的芦苇,轻轻的耷拉在石头上。
身上杏黄色的衣裳和百褶裙全吸饱了冰冷的湖水,沉甸甸湿哒哒的贴着肌肤,上岸后,风一吹过来,冷入骨髓。
叶惜儿难受得咳都咳不出来,她一放松下来没过几秒意识就陷入了黑暗。
——
魏香巧在梅花林里休息了好大一会儿,静静地等着嫂子回来。
先前还没觉得不对,直到她都等了好久还不见叶惜儿回来,林子里本就不多的游客也渐渐走光了,她才意识到嫂子似乎已经去了很长时间了。
魏香巧坐不住了,她起身顺着之前叶惜儿走的方向找了过去。
一直走一直走都没见到叶惜儿,她心里有些慌了。
最后都走到了梅林的尽头,不仅没看到嫂子,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魏香巧面上渐渐焦急起来,嫂子不会走丢了吧?
她左右张望着,这边也没什么可以待的地方,梅林外只有一点延伸出去的平地,连个休息的凉亭都没有。
她不知道嫂子会待在哪儿。
魏香巧试着叫了几声嫂子,梅林里寂静无声,无人应答。
她既害怕又担忧,试着走出了梅花林。
突然,她的脚步顿住了,叫喊着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直直定在一处不动了。
下一秒,魏香巧的心脏开始咚咚狂跳,她三两步跑了过去,看着悬崖边上躺着的梅花束和花环腿就是一软。
她站立不稳的跌落在地上,被地上的小石子硌地生疼也没感觉到。
魏香巧伸手把花瓣散落一地的梅花拿起来,仔细确认后,手就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
这是嫂子的梅花!
下面拿细藤绑的蝴蝶结还是她亲自看着嫂子绑的。
边上的花环也是嫂子头上的!
魏香巧紧紧地握着花环,慌忙地扭着头四处看,最后她把目光停留在了前面的悬崖下。
她脸上逐渐褪去了血色,整个人都不知所措地发起抖来。
嫂子,嫂子
魏香巧不敢猜想嫂子是不是掉下悬崖了,可事实摆在这里,她心底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地告诉她,嫂子很大可能是跌下悬崖了。
她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呜咽地哭出了声。
魏香巧脑子发懵地哭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要去找嫂子。
她往下看了看悬崖,陡峭且望不到头,连怎么下去的路都找不到。
魏香巧拿着梅花和花环飞快地往来时的方向跑了回去。
穿过了梅花林,下了寺庙,雇了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回了魏家。
她飞奔进了魏家,扑进了哥哥嫂嫂的屋子,却发现哥哥不在家。
魏香巧急得又哭了出来,转身就跑出了家门,一刻不敢停歇地跑到了码头。
管事的却说今日魏子骞没来上工。
魏香巧双眼迷茫地站在大街上,天地之大,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
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的行人,心里无助又恐慌。
不行,嫂子还不知所踪,甚至生死不知,她一定要尽快找到哥哥。
魏香巧又转身回了魏家,却不敢进去面对魏母。
若是惊动了娘,看见她一个人回来,一定会问她是怎么回事,那她该如何解释?
魏香巧回忆起爹爹没了的那段时日母亲的精神状态,她不由就有些发怵。
她就这样站在门外等着,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眼看天色昏暗下来,魏香巧再也支撑不住内心巨大的惶恐,咬着发颤的牙,迈着酸疼的脚进了院门。
一进屋瞧见魏母泪水就决了堤,哭着说嫂子不见了。
魏母闻言脸色难看,站来的身子晃了晃,她一把撑住边上的书案,扬声道:“快叫何管家”
话音未落,声音就消了下去。猛然忆起魏家倒了,魏府的下人散了个干净。
她闭了闭眼,盯着哭得快厥过去的女儿问道:“你哥呢?”
魏香巧摇着头,眼睛红肿:“不不知道,我去码头找过了,哥今日没上工。”
“去找!”杨氏一声呵令,当家主母的气势出来,把魏香巧吓得肩膀抖了抖。
她怯怯看着魏母,哭声都小了三分:“去哪儿找啊娘?”
“那几个寻欢楼挨个找!”
魏香巧瞬间明白了娘说的是何地方,脸色突地爆红,却还是转头就想往外跑,还没跑出门就被魏母阻止了。
魏母也反应过来,那种腌臜地怎合适让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进去?
她受不住地往后面的圈椅里靠去,一时之间竟想不到人选去寻儿子。
眼前的事实再次让她认清魏家已然今非昔比
偌大的城,没有一个可以帮魏家一把的。
正当娘俩一筹莫展时,窗户外传来一个低低的男声:“娘?”
魏子骞在春南楼待得心慌又百无聊赖,酒喝不下,曲儿听不进。
王恒那狗东西说是陪他喝酒,却是一去就没回来过,估摸今夜都未必回府。
他坐立难安,独自磨蹭到约莫家里人都睡下的时间才回了家。
进门时眼睛不由自主地往西厢房掠去,看见漆黑一片,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本想打水洗漱,却发现娘的屋子还亮着灯,隐约还有说话声。
他上前去站在窗户前压着声音试探地喊了一声。
魏母和魏香巧被这一声惊了一下,齐齐看向被烛火映在窗户纸上男人颀长的身影。
还没等魏母开口,魏香巧率先反应了过来,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双眼含泪地望着她找了一日的人:“哥”
魏香巧憋住眼泪,似搬到救兵般,焦急却吐字清晰地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一口气说了个干净。
“哥,嫂子”
她本想问问该如何去寻嫂子,毕竟方才在娘的房里她也清楚地知道,没有人可以供魏家差使了,更找不到大量的人去悬崖寻人。
可话还没说完,她哥丢下一句和娘待在家就往院门跑了,夜色中的背影眨眼间就消失了。
魏香巧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盯着院门的方向担忧不已。
方才她就着窗户纸上透来微弱的光,真切地看到了她哥听到嫂子不见了时脸上霎时的苍白和瞳孔里掩藏不住的不安。
犹如当初爹身亡的消息传来时一般模样。
魏香巧红肿的眼睛又开始掉起了泪,她看着茫茫夜色,心里既心疼又自责。
都怪她,是她没看好嫂子,是她把嫂子弄丢了!
——
魏子骞冲出家门,黑色的夜幕,一颗星子也没有,只一轮浅月挂在上方。
街上的商铺都已关门闭户,白日里熙攘喧嚣的街道此时显得空荡又静谧。
他跑到马车行,敲了半晌的门也无人应答。
一声又一声的敲门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急切又无望。
魏子骞咬了咬牙,盯着紧闭的木板门眼里尽是挣扎。
心里还没做下抉择,脚步却快过脑子的往另一个胡同奔去了。
在漆黑狭窄的巷子里七弯八拐,来到了一户普通的小院前。
院子里没有亮灯,显然里面的人已经睡下了。
魏子骞上前就把门敲地砰砰作响。
这次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应。
“谁呀?”
出声的是一个女人,声音里含着不悦,还有一丝媚意。
同时里屋的灯也跟着亮了起来。
心中再恼,也依依妖妖推开身上的男人,撑着发软的身子起来披衣出去开门。
若是再不开门,外面的人怕是要把她家的门给拆了。
她顶着夜里的寒风,一把拉开院门,想看清楚是何人,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扰人清静?
还没待她看清,那人就出声道:“我找孟五。”
男子的嗓音在朦胧夜色中极为清晰。
女人撇了撇嘴,她就知道是来找五爷的,不是求办事就是来借银子的。
她顿时没了兴趣,朝里面喊了一声:“五爷,有人找。”自顾自扭着身子就进了屋。
没一会儿就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边裹紧身上的厚衣一边往外走。
到了门边眯着眼睛一瞧,哎哟一声,笑着把人领进了堂屋。
他手脚忙慌的,又是点灯,又是倒茶,嘴上还不住说着稀客稀客。
心里那股子被人打断没发泄完的邪火也被他压了下去。
“阿骞,这大晚上的,有急事?”孟五打量着年轻男子的神色,还真有些猜不准。
这混小子,大半年没出来活动了,也一直没什么他的消息。
前儿听说是一直在码头老老实实窝着。
老实?
孟五在心里存疑,这小子能老实?同时也暗暗警惕他突然夜访的目的。
魏子骞看着面上笑得热情的人,不跟他绕弯儿,直截了当道:“孟五,我要你的人跟我去北山走一趟。”
孟五扯开的嘴角一顿,皱眉道:“北山?去那儿做什么?”
“寻人。”
孟五恍然,怪不得他就觉得今日见这小子有哪儿不对劲。
原来是收了往日那副惯常散漫放浪的做派。
他眼里的暗光闪了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为难道:“人我是有的,可这三更天,我也不好去扰了兄弟们不是?”
魏子骞敛下眼睑,神情未变分毫,他哪会不懂孟五的意思?
“钱塘绸缎水运路线和供货商。”
这句话一出来,孟五惊诧地挑起了右眉,怀疑自己听错了。
钱塘的绸缎出名,尤其是古香缎近两年卖得最好。
谁不知道魏家的绸缎进货商在锦宁县乃至府城都是头家?同样是钱塘的货,就他家进的料子款式新颖,品质上乘,关键价格比之其他家都低。
谁看了不眼红?可谁也摸不到魏家是从哪搞来的货。
除了最紧要的货源,这运货路线也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他孟老五若是吃下了这块肥肉,还用得着风里来雨里去的刀尖上舔血吗?
一面惊讶于这小子出口就是大手笔,一面又在心里活泛开了。
魏家一夜之间倒了,在一旁暗中观望的人很多。
有点脑子的都不相信魏家没点压箱底的东西,都想趁着这节骨眼分一杯羹,他孟五也是其中一个。
可这魏家唯一的一根独苗苗这大半年都没动静,弄得众人纷纷猜测是不是自己想岔了。
若是还有点家底,那混天混地的金贵少爷能为了一口饭吃去码头做那等低贱的苦力工?
今日这机会送上门了,他除了想捞点好处,也存了试探魏家还剩多少家底的心思。
没想到啊!不愧是曾经的锦宁县首富之商,破船还有三千钉这老话真没说错。
“既然骞小子都找到这地方来了,我孟五也不是那不讲义气的。这样,我现下就去叫十个兄弟,跟你上北山。”
孟五得了这么大的实惠,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自然是好说话。
第038章 寻她
魏子骞带着孟五给的人一刻也没耽搁, 摸黑踩着雪地就上了山。
到了魏香巧说的那处梅林边的悬崖,黑暗中就着月色和火把,一眼望不到底。
悬崖下黑洞洞的犹如深渊, 让人毛骨悚然,望之却步。
来的十个汉子看这情形都有些打鼓, 纷纷咽了咽口水。
这不仅要下去,还要围着整个崖底寻人?
虽五爷许了好处, 但这也得有命花呀。
“魏公子,这乌漆嘛黑的, 不若明早再下崖?”
一个壮汉上前, 看着魏子骞在火光中面无表情的脸, 小心翼翼地提议道。
魏子骞目光沉沉,还没开口,就被孟石头呵斥道:“你瞎咧咧甚!寻人是儿戏吗?早一刻钟找到人都不同。”
孟石头跟他的名字一样,高大壮实,全身上下肌肉鼓鼓, 整个人看起来就硬如山上的石块般。
他是十个人里的带头人, 也是唯一一个知道眼前的魏公子许了什么条件给五爷的人。
这样天大的利益, 不好好给人家干活说得过去吗?
魏子骞垂眸看着夜色中充满未知和危险的悬崖,想着那个女人很可能在下面生死不知,眼里就凝结着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
他嗓音喑哑涩然,不容置疑地出声道:“下崖!”
孟石头听出了他果断的气势,麻溜地把早就准备好的火把和绳索拿了出来。
几个人合伙搬来了两个巨石,固定住了粗麻绳的一端, 扯了扯, 确定没问题后,孟石头刚想开口让两个人先下去探探底。
谁知一转眼就见那个眉眼艳色, 长得跟个男妖精似的小白脸魏家少爷在腰间缠了一圈绳索,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拉绳,利索地就下了怪石嶙峋的悬崖。
孟石头在心里嘶了一声,是他看走眼了,这哪是小白脸?
眼看人雇主都下去了,他吆喝一声,叫自己的人赶紧跟上。
一行人心惊胆颤地摸索着下了悬崖,就算是再小心翼翼,也被崖壁上凸起的尖石和枝条划地不轻。
有几人身上还有不少被撞伤的淤青。
磕磕绊绊,血呼哧啦,总算是没有伤亡的到达了崖底。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孟石头一边擦着脸上被喇伤的血迹,一边去看雇主的情况。
魏子骞是第一个下来的,除了身上的衣服破了几处,手上几道血痕,狼狈了些,倒也无大碍。
折腾半晌,已经到了后半夜。
此时的天色黑如浓墨,似乎连天边弯月也躲起来休息了,毫不留情地收起了点点莹辉,使得崖下的密林更加恐怖阴森。
就在孟石头分配人往不同的方向去寻时,就见走出去没几步远的魏子骞拿着火把照出了一池灿灿剔透泛光的湖水。
湖面被火光照耀的那一方在黑夜中闪着流动的碎光,沁来阵阵凉意。
一行人见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抬头望了望看不到顶的悬崖,原来这崖下是一个湖泊。
同时都在心里唏嘘,这从这么高的地方摔进湖里,还能有命在?
不过所有人都不敢把这想法说出口,没看那魏公子的脸都寒得能凝成霜了吗?
“孟石头,你带着几人绕着湖边找,剩下的几人跟我下水。”
魏子骞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他这直接一发话,没人敢有反对的声音。
孟石头点了那几个会水性的汉子跟着魏子骞准备下湖。
下水的几人一人拿着一个自制的琉璃灯绑在腰间或者手臂处,在寒冬的深夜里不得不脱了厚衣。
衣服一脱,几个人都冻得一哆嗦,更别提等会儿还要下去冰冷刺骨的湖里。
孟石头可不管这几人在暗地里疯狂地向他使眼色,这些糙汉子哪样的恶劣环境没经历过?
他拿出自己的两个琉璃灯过去,让魏子骞绑在身上,好在湖里照明。
魏子骞已经脱了外衣,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白色里衣,他的脸色在冷空气下毫无血色,愈显惨白。
孟石头看着他这样都有些不落忍,开口道:“魏公子,不如我下去,你带着人在上面寻?”
毕竟这位可还没把供货商的信息透露给五爷,死在这了可咋整?
魏子骞摇摇头,一言不发地率先入了水,几个起伏就向着在岸上看好的位置游去。
湖里的温度冻得人全身发麻发僵,照明灯在幽深黑湛的水里亮着一缕微弱的光。
视线昏黑,冷透入体的低温迅速消耗着人的能量和体力。
加上魏子骞在内的六个人,纷纷潜入湖底,既要维持着自己的安危,还要借着细弱光线艰难地寻找着人迹。
魏雇主说过了,是死是活都要见到人。
他们找的也仔细,都奔着赶紧找到尸体的想法。
因着大家都心知肚明,掉下悬崖的人有九成就在这湖里,且没有存活的可能。
天边渐渐翻滚起青白色,破晓既来。
在湖底和岸上寻了半宿的人都疲惫不堪,精疲力尽。
中途入水找寻的还换了两人下去,皆都一无所获。
整个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几个人分散着从几个方向基本把湖底寻摸了一个遍,别说人了,一片衣料都没寻到。
下水的汉子都冷得嘴唇发紫,冻得脑仁突突地疼,个个都在视线模糊不清时上了岸。
魏子骞下去后就一直没上来过,不甘心地在湖底一寸一寸搜寻。
没有,没有,偌大的湖泊寻遍了都没有!
魏子骞眼前阵阵发黑,上岸时整个人犹如大雪天飘散的雪花般破碎不堪。
他琥珀色的眸子透不进一丝太阳初升时明亮的曦光,里面的空洞死寂就连一旁心思粗犷的汉子们见了都觉悲叹。
岸上岸上没有,湖里湖里没有,这人还能上哪儿去找?
孟石头也是满脸愁容,瞄着面色苍白几近透明的魏公子,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眼看这人的状态不对劲,别要寻的人没找到,雇主还折在这里了,他可担待不起啊!
他犹豫了一会,挪着大块头,硬着头皮上前劝说道:“魏公子,你可别灰心,俗话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咱们没找到尸体,说明人极有可能还活着。”
“我叫弟兄们再往远了走走,再好好寻寻,看看有啥痕迹没。”
魏子骞点点头,站起身来,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孟石头连忙扶住他,忙说道:“魏公子就留下来在此地歇息,我带着弟兄们去就行了。”
他们这种常年摸爬滚打的粗人熬了一夜,泡了半宿的水都有些受不住,更何况这在蜜罐里长大细皮嫩肉的公子哥。
魏子骞缓了缓头重脚轻的眩晕感,低低吐出两个字:“走吧。”
孟石头见他坚持也不好再劝说,从布袋子里摸出一个饼子递过去:“吃些干粮。”
魏子骞没拒绝,接过来就咬了一口,苍白的唇色比这白面饼子还白上两分。
悬崖下除了这汪湖泊,周围都是密林和荆棘丛,尤其是往深处走时,更是不好下脚,不注意就被草木给割伤了。
孟石头和魏子骞一人带了几人分成两队,各自往反方向去了。
一个壮汉拿着砍刀在前面开路,方便后面的人跟上来。
脚下是一层厚厚的积雪,更是增加了前行的难度。
雪山绵延壮阔,云雾缭绕,高高不见顶。
满山密林苍翠,雪压枝头。
举目四顾,一行人走在高山峻岭间,掩映在遮天蔽日的高大树丛中,远远看去,渺小的犹如挣扎在森林里的几只黑蚁。
——
叶惜儿浑身疼痛的醒来时,发现旁边有一个燃烧地正旺的火堆。
明亮的火光照进眼里让她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
撑着沉重发晕的脑袋环顾四周,这才看清了她现在躺在一个空旷的山洞里。
此时山洞里似乎就她一个人。
叶惜儿哪哪都疼,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位了般生生拉扯着疼,喉咙似堵了一团棉絮,呼吸极其困难。
她缓慢地举起自己的手放到眼前,入目的是一双惨不忍睹的双手。
原本白皙柔嫩的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划痕,掌心处最为可怖,被石块磨破了大块大块的皮肉,血肉模糊,其中还有碎石子扎在肉里。
十根手指也没法看了,红肿不说,还被尖石划出许多细细小小的口子。
叶惜儿看着这双手,感觉自己的眼泪马上就憋不住了,怪不得她觉得就算全身都在痛也忽视不了手上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
当时她意识混沌,凭借本能只顾着拼尽最后的力气往岸上爬,浑身的麻木像打了麻药似的让她感觉不到手上的疼,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这么多伤,不会留下疤痕吧?
叶惜儿全身无力,本想坐起来,使了几次劲都没能支撑起身子。
正在这时,山洞里暗了一瞬,洞口进来一个人,一个男人。
男人的身量很高,进来时微微弯腰低头,挡住了大半光线。
叶惜儿心惊地转眸看去,男人背着光,一时间看不清来人的相貌。
随着对方的走进,她很快就认出了这人是谁。
陆今安!
她松了一口气,好歹是个认识的人。
同时也疑惑这人怎么在这?难道是陆今安救了她?
她想开口问问,喉咙却像是小刀切割般疼,又干又涩,发不出声音。
对方好似知道她的需求,默不作声地把瓦片里煮沸的一点热水兑着泉水倒在竹筒里拿了过来。
他先把竹筒放下,伸出手轻轻松松地就把叶惜儿给扶了起来,揽住肩背让她靠坐在了石壁上。
叶惜儿睁着那双略微浮肿的桃花眼茫然又惊奇地看着他沉默地做着这些动作。
这人怎么不说话?
她是嗓子疼说不出话,难道他也说不出话?
叶惜儿的眼睛跟着他的动作转动,发现这个见过两次面的男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嘴角不挂着笑的时候,样子还是白净清隽,但身上的那股子温和亲切感好似消失了。
叶惜儿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她爸说了,商场如战场,不会看人是大忌,无论是选合作伙伴还是选投资项目,最后会输的很惨。
她从小被耳提面命,其他的技能和能力可以不会,但要会分辨面皮下的人性。
叶惜儿不清楚自己学会洞察人心没有,她觉得自己大多数都是靠着直觉和本能的。
上次与陆今安的接触就让她嗅到了一丝他柔弱书生表面下的野劲。
当时还不太确定,现下看来,这人都不屑伪装了?
陆今安知道女子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他抬头就对上了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想弯弯唇角笑笑,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没多说什么,把手里的竹筒递了过去。
叶惜儿接过来喝了一大半,温热的水流滋润着喉咙,刺痛感减轻了些。
她试着开口道:“陆今安,是你救了我?”
声音微弱绵软,勉强能听得清楚。
“嗯,在湖边。”
陆今安微微点头,音色不似之前那般如沐春风,反而透着淡薄。
这才是这人真实的样子吧?
叶惜儿原本想问问他是怎么发现她在湖边的,他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山崖下的。
可看着他平淡冷漠的双眼,她有点从他之前温煦无害的形象里反应不过来。
这反差,未必也太惊人了些。
她不开口,他也不说话,两人相对,静默无言。
忽然,叶惜儿鼻尖闻到一缕缕药味,转头去看,原来火堆上架着一个破瓦罐。
“你在熬药?”
“嗯,昨夜你高热。”
“啊?哦。”
叶惜儿赶紧摸了摸额头,好像不烧了。
她也没问草药是从哪里来的,因为她现在肚子饿得坐都坐不稳了。
“有吃的吗?”叶惜儿向来不会因为不好意思而忍耐自己,她直接问道。
陆今安没答话,直接到火堆边拿了一根木棍从火堆里掏了两个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出来。
叶惜儿好奇地直勾勾盯着看,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烤番薯。”
烤红薯?
她之前在学校门口的摊贩前买过,烤得金黄绵软,甜甜糯糯,味道是真的好吃。
叶惜儿两眼放光地看着陆今安用厚厚的叶片把烤好的红薯包裹住,撕掉外面那层焦黑的皮,露出里面黄灿灿的肉。
见他动作娴熟地把剥好的整颗红薯肉放到另一张干净的叶片上,抬手就递给了她。
不仅红薯肉没沾到一点黑灰,就连那双瘦削修长的手都依然干净白皙。
这读书人干活这么利落吗?
叶惜儿一边啧啧称奇,一边不客气地接过红薯。
咬一口下去,绵密丝滑,红薯味很浓,带着一点甘甜,热热乎乎的,好像比她在学校门口买的还要好吃。
叶惜儿嗓子很疼,只能小口小口的吞咽,还好这个红薯不噎人。
好香,好糯!一个红薯下肚,胃里都暖和起来了。
她吃完抬头的时候,发现陆今安早已经吃完了,正在把破陶罐里褐色的药汤倒进竹筒里。
闻到空气中散发着愈发浓郁的苦涩药味,叶惜儿有些后悔把红薯都给吃完了。
该留着一点喝完药后压压嘴里苦味的。
虽然不喜欢喝中药,但她一点没挣扎地接过了装药的竹筒。
冬日的热气散得快,她抿了抿唇,一鼓作气喝完了这苦药汤子,却意外地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酸苦。
她扬扬眉看着陆今安。
“放了甘草。”
陆今安又给她灌了半竹筒的温水让她喝。
叶惜儿点点头,心里暗暗嘀咕,这人虽不如表面那样随和亲近了,且性子冷淡寡言了些,但默默做的事还挺细致妥帖。
她这念头刚起,就听见他主动说话了,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显得幽冷通透。
“魏家那位公子带着人寻了你一夜,快把整个湖底给掀翻了。”
“咳咳咳”
叶惜儿闻言,震惊地险些没被水呛死。
她咳嗽得五脏六腑都跟着阵阵抽痛,嗓子如针扎般刺痛,苍白如纸的脸色都浮现出一层薄红。
叶惜儿有种自己的喉咙在咳出血来的错觉。
她伸出自己不忍直视的手捏住喉咙处,想缓解疼痛,然而无济于事。
好一会儿,那口气好不容易慢慢缓下来了,太阳穴却突突地跳动。
叶惜儿睁大桃花眼,眨掉眼里泛出的泪花,看着稳坐如泰山的男子,满脸不可思议地问道:“那你为何咳不告诉他”
“不告诉他你在这儿?”
陆今安抬眼看她,薄唇轻轻弯了弯,眼里却笼罩着一层暗色。
他的视线直直落在她病态、却因咳嗽不止更显艳丽妖媚的脸上,唇瓣轻启,不紧不慢说出了一句让叶惜儿恨不得立刻晕厥的话。
“你不是惜儿,你是谁?”
第039章 威胁
叶惜儿听出来了, 这不是问句,是带着把握的陈述句。
她眼睫一颤,想挪开两人对视的目光, 被她给生生忍住了。
可骤停一拍的心跳和嗡嗡作响的脑仁让她脸上的薄红褪去,再次恢复到病弱无血色的苍白。
她是谁?
她还能是谁?
她怕什么?她本就是叶惜儿。
还什么你不是惜儿, 怎么,只许柳媒婆生的叫叶惜儿?
她的名字还是她家老祖宗珍而重之, 斟之酌之才定下的呢!
在慌乱一瞬后,叶惜儿也反应过来了, 绝不能让这面白心黑的芝麻馅儿汤圆给牵着鼻子走。
“你是何意?我不是叶惜儿我是啥?”
她皱着眉斜他一眼, 语气似不满似疑惑, 态度骄横。
虽没有力气作妖了,但那股子气势可不能丢了。
许是她的反应太过自然,陆今安不禁有一丝怀疑他的判断是否有错。
但他很快就推翻了自我怀疑,这两人的性子完全不同,行为上也有许多差异之处, 哪怕是同一张脸, 表情和语气都大相径庭。
导致即使是那张他看熟了的脸, 却有不同相貌和气质。
一个是含苞待放、羞怯的杜鹃,一个是张扬夺目、恣意绽放的牡丹。
这两者怎会一样?
惜儿是从不肯吃番薯的,她说无意间发现自己吃了番薯会起红疹,皮肤发红发痒。
惜儿喝药从不惧苦,不愿意为了缓解汤药的苦涩味道就加甘草,说怕左了药性。
惜儿自小就没学过凫水, 更是没有碰过水域。
不会凫水, 怎会在从悬崖掉落致湖泊时,凭借一己之力游到岸边, 从而捡回一条性命?
种种缘由,让陆今安不得不猜测眼前女子身上发生了何种怪诞之事。
身子还是那个身子,内里却已大不相同。
“你将惜儿如何了?”
陆今安漆黑双眸凝视着她,嘴角绷紧。
“什么叫我把我如何了?你没事吧?”
嘴上死不承认,心里却暗暗惊叹于这人的敏锐和洞察力。
这才见过两三次面,就能看出端倪。
就连生养原身的柳媒婆都没发现女儿有什么不对劲的。
不过那又怎样,她还不高兴呢,凭什么质问她把原身如何了?
说得好像是她做了什么一样。
她还不乐意莫名其妙穿到这封建古代呢!
“惜儿去了何处?”
陆今安见女子油盐不进,心下焦躁,语气不由冷冽起来。
“陆今安,你是不是有病?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去了哪儿?我还能去哪儿?我不就在你跟前坐着吗?”
叶惜儿被问烦了,大小姐脾气也出来了,她是犯人吗?
小脸冷了下来,眼神不耐地看着他:“念在你救了我,我不跟你计较。你赶紧出去告诉魏子骞我在这儿。”
她身体还难受着呢,生着病还要在这里被审问。
“你就不怕我将这一切告知魏子骞?告知叶家?”
男子乌黑眸子中隐含逼视,分毫不被对方的火气和情绪所干扰,兀自说着自己认定的事。
叶惜儿有瞬间的失语,她知道这人极其聪慧,不容易打发,但她真没想到他会威胁她。
这人今日能开口摆到台面上来,就不是在试探她,而是已经有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切实证据。
可她是魂穿,哪儿去找什么证据?
她知道她与原身的性格不同,行为习惯和做事风格也存在差异。
但她不想伪装自己,装一个人能装一辈子吗?这还不得累死她?
她就不是能吃苦受累的人。
再说了,她来的时候都嫁人了,脱离了熟悉原身的叶家,在对她一无所知的魏家,她还有必要伪装和隐藏吗?
哪怕叶家人发现她有什么不同之处时,那女子嫁人之后有所改变不是正常的吗?
谁知道这半路出来的什么青梅竹马三两下就拆穿了她。
尽管她一直在否认,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事根本没被她糊弄过去。
叶惜儿心里是真的有些恼了,她刚遭了这么大的罪,没人安慰她,照顾她就算了。
身体备受折磨,现在心灵上也被折磨。
拖着病弱的身体还要强撑着意志力在这跟这疯子打心理战。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
“你告诉他们什么?说我不是叶惜儿?证据呢?没有证据别人只会认为你在疯言疯语。”
叶惜儿毫不畏惧地回视他逼视的目光,语带讽意。
她也不想在这跟他拉扯了,要不是她身体发虚发软站不起来,她能立即甩身走人。
在陆今安出声前,她拿回主动权,继续咄咄逼人道:“陆今安,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
“并不是没嫁给你,我就不是叶惜儿了。也并不是嫁给你了,我才能是曾经的叶惜儿。”
“是,我是变了。可这一切在你不能娶我回去的时候就与你毫不相干了。”
“是你当时的无能为力,导致我们多年的情谊烟消云散。”
“既然曾经未救我于水火之中,现在就别做出一副还关心我的模样,甚至打着这旗帜来伤害我!”
“我早已不是当初还奢望嫁给你的叶惜儿了,请你也认清这个事实。”
“以后大路朝前,互不打扰,各自珍重!”
说完这段疾风骤雨的话,叶惜儿着实累得不轻。
她想这剂猛药应该会起点效果,能让他别再抓着自己不放了。
果然,这席话真管用。
不知道哪句话刺中了陆今安的哪根神经,刚才还如包公断案般紧追不放的人,现下的脸色白得估计跟她此刻这幅死样子也差不到哪去了。
山洞里静默无声,静得让叶惜儿以为刚才两人你来我往的争吵好像是幻觉。
就在她心里有些发毛时,火堆里突然传来一声木柴烧裂的‘哔啵’声。
惊醒了叶惜儿,也惊醒了似乎陷入某种情绪里的陆今安。
只见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神色难辨。
紧接着就站起身来,叶惜儿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仰头看向他。
“那些人很快就会找到这。”
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山洞,消失在了叶惜儿的视线里。
下一秒,山洞里就只剩下叶惜儿一人了。
她撇了撇嘴,什么人啊,很快是多快?明知道有人在找她却不去知会一声!
一旁火堆里的火没有添柴也渐渐弱了下来,山洞里的温度跟着降下来。
叶惜儿还穿着那身落水时的衣裳,半干不干的湿衣贴在身上让她全身上下又冷又难受。
她眼巴巴地盯着山洞口,祈祷魏子骞快点找到这里来,再这样下去,她恐怕又得高烧了。
——
魏子骞两队人分开后走了半日,把附近的密林子踏遍了也一无所获。
几人的体力和精神也越来越差,在冰天雪地里这样折腾,盲目又没个定数,心思也渐渐懈怠了起来。
眼看希望渺茫,另一队人也没发出找到人的信号,看来也是如他们一样白走一遭。
一名精瘦的汉子打开水囊猛灌了一口烈酒,一口下去,身子瞬时就暖和了起来。
他粗着嗓子喊住走在前头的魏子骞:“魏公子,我说,这么个寻法也不是个事,何时是个头?”
“是啊,是头牛也受不住了。”
“要不歇歇再走吧。”
有人提议道。
“吃个饼子喝些辣酒再走。”
“咱要寻到何时?这人的半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几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接着话,其中不愿再往深了走的意思都很明显。
有三人直接就地坐了下来,拿出干粮就开啃。
边啃硌牙的硬饼子边与同伴小声嘀咕道:“娘的,这一趟的银子可真不好挣。”
“谁说不是呢,老子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你说这都找了这老久了,恐怕人早就没了,尸体也被野兽叼走了吧。”
“明眼人谁不清楚啊,也就那魏公子还不死心。”
“他若是一直不死心,再这么耗下去,我们谁也甭想走出这雪山了,都得交代在这!”
几人的对话在寂静的林子中尤为清晰,想不让人听见都难。
魏子骞自然也听见了。
他眸中泛寒,却无心理会这些杂碎之语。
早已冻僵的双脚依旧向前迈着,孟石头有一句话说得对,没找到尸体是好事。
且他们一路走来都没见到血迹和野兽啃咬过残留的痕迹。
她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
魏子骞身体透支,脑子却异常清醒。
他想走远些,再走远些,哪怕把整座山翻遍,也要把人找到。
其中两个汉子见同伴都就地歇息了,可雇主明显不准备有休息的打算。
他俩对视一眼,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也想与同伴们一起歇息一会儿,但让雇主就这样独自前往也是不妥。
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跟上了魏子骞的步伐。
三人继续向前,翻过一个小山坡,山林的雪景依旧没什么变化,一眼望去也不像是有人的迹象。
突然,两人见走在前面的魏公子停住了脚步,眼睛看着某处。
他们不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原来是发现了一个山洞,洞口外面有厚厚积雪和冰凌子。
这样的山洞,这一路也找到了几个,每一个都进去查看过,但无一例外都失望而归。
然而看魏公子波动的神情和不平静的眼睛,还没待他们问有何不妥时,他就指着洞口雪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洞口附近的荆棘丛被人清理过!”
两人闻言也反应过来,看着那些明显被人为动过的荆棘,也有些激动。
这里漫山遍野的丛林,荒芜人烟,他们在雪地里走这许久,一个鬼影子都没碰着过。
如若不是他们是专程下崖来寻人的,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来这鬼地方。
现下总算看到了一点人为的痕迹,寻了一天一夜早已疲惫的精气神又怎能不为之一震?
像是旅人在沙漠里看到一点绿洲,其中一大汉高兴道:“我进去看看,兴许”
话还没说完,就见那个脸蛋长得比女人还精致的魏公子已经跨着大步往洞口去了。
若不是雪太厚实,恐怕都得跑起来。
——
就在叶惜儿脑子晕晕乎乎,眼皮子打架时,隐约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
‘咯吱咯吱’。
是人踩在雪地上面的声音。
她一个激灵,强撑着精神,竖起耳朵仔细听动静。
心里不禁燃起一丝雀跃,是不是魏子骞找来了?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洞口,几个呼吸间,却让叶惜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山洞蓦地一暗,洞口进来一人。
本就昏暗的山洞此时被挡住了天光使得视线更加暗沉。
但那一瞬间,她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形。
高高悬着的心霎时间就落了地,不禁下意识就出声喊道:“魏子骞!”
叶惜儿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兴奋,激动,欢喜,酸楚,委屈,安心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通通涌上心头。
最终还是被终于得救了的巨大喜悦覆盖住了。
叶惜儿鼻子泛酸,有点儿想哭。
她总算是体会到了等待救援的那种期盼和煎熬了。
一分一秒都觉得漫长。
魏子骞一进山洞首先看到的是一堆快燃尽的火堆,他瞳仁紧缩,立即抬眼巡视整个山洞,就看见里面有气无力靠坐着的女子。
还听见了那微弱如小猫似的叫他名字的声儿。
魏子骞琥珀色泛着红血丝的眸子立即就有了潮意,指尖的轻颤泄露了他心里的波澜。
一种说不出来的涩然从他心底翻滚,汹涌着冲得他喉咙处生疼。
几步上前弯腰抱起她时,真实的触感让他胸腔中一直灼烧着的无力感顿时消散了。
魏子骞的眼睛不敢去看女子的脸,也不敢开口问她这个日夜经历了何事。
叶惜儿脑袋绵软无力地靠在他的肩膀处,眼睛却是仔细注视着男人的脸颊。
这样近的距离,她看到了他脸上凝结着一层带着霜意的寒气。
眉毛和卷翘长睫上有洁白细小的雪粒子,头发上也是潮湿的,衣服湿漉漉的,靠在他怀里明显感到一阵浸润。
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白得如同透明的琉璃玉器,额前有发丝落下,凌乱地轻扬,模样有些狼狈。
叶惜儿垂下眸子,眼眶有些湿润,氤氲着水雾。
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但从陆今安的口中和她眼里看到的情形来看,这人一直在尽力寻她。
出了山洞,立即就有两人迎了上来。
两人看着雇主抱着一个女子出来,也是欣喜万分,结结实实松了一口气。
辛苦了一个日夜,总算是把人给找到了,还是活的!
堪称奇迹啊!
这下可算是能回去了。
“魏公子,要不我来背着这姑娘吧。”
其中一人好心说道。
魏子骞摇摇头,脚步不停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坐在雪地里休息的那三人。
三个汉子听见动静齐齐抬头看去,这一看就给惊住了。
看到魏公子抱着的女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
这是把人给找到了?
本以为尸骨无存的人,还真被这位爷给找到了!
三人连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跟在他们身后下山,小声向同伴询问这是如何将人找到的。
叶惜儿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出了这片雪山,久到她撑不住地闭着眼睛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睡了几个月已经很是熟悉的床上了。
头顶原本的那方灰色帐幔她嫌弃太丑太老土,被她换成了洁白带着暗纹花样的纱质帐幔。
身上的衣服应该被换过了,躺在干燥温暖的被窝里十分舒爽,那种冷到骨头缝的寒湿已经没有了。
外面的天色是黑漆漆的,她也不知道此时是几点了。
屋子里的书桌上点着一盏灯,罩着灯罩子,光线昏黄不刺眼,不至于让屋里暗黑一片。
叶惜儿鼻尖还闻到一股药味,嘴里也是苦涩的,想来是被人喂过药了。
但这屋里就只她一人,魏子骞呢?
大晚上的还不睡觉吗?
她想喊一声,可嗓子还是很疼,发出的声音又沙哑又细弱。
叶惜儿顿时有些不开心了,怎么没人来守着她呀!
她都生病了,怎么没个人来守着病人啊。
她醒了都没人知道,醒了想喝水也没人倒水。
一点温馨感和安全感都没有!
第040章 昏迷
叶惜儿在床上寻摸能敲击墙面的物件, 寻了半晌,没有一件硬物,都是软绵绵的被子。
她挣扎着挪到床外侧, 俯下身想去拿鞋子,手还没够到, 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叶惜儿惊喜地抬头去看,刚想装模作样的板着脸批评两句照顾病人不细心, 就见到进门来的是便宜小姑子魏香巧。
她赶紧闭紧了嘴巴,往她后面瞥去, 没人了
没人了?
就小姑子一个人进来的。
叶惜儿更加不开心了, 心里不满地哼了一声, 把人救回来就是丢在这不关心不慰问的?
“嫂子,你醒啦!”
魏香巧见她醒过来了,高兴极了,连忙加快脚步跑到床跟前。
放下手上的托盘,扶着她坐起来靠着床, 还贴心的在后背垫了一个枕头。
“嫂子, 你先喝点温水, 再把粥喝了。”
叶惜儿点点头,接过水杯喝了个精光。
看着喜形于色的小姑子直接问道:“巧儿,你哥呢?”
没料对方原本笑着的嘴角顿时垮了下来,哭丧着脸道:“我哥回来就倒下了,把我们吓得不轻。请了大夫来看,说是精神太过紧绷, 加上寒气入体, 回到家那口气一松就倒了。”
“大夫还说今晚半夜可能会发高热,得让人看着呢。”
叶惜儿惊讶万分, 眼睫颤动,焦急问道:“那他人呢?”
“娘说怕过了病气给你,把旁边杂物房收拾了一下,搭了张床,让哥在那儿养病了。”
“嫂子,你现在可千万不能被染上高热了,大夫说你已经烧过一次了。”
叶惜儿又气又急,哭笑不得:“我本就生着病,都是风寒,有什么不能过了病气的?”
她掀被就要下床,嘴上还说道:“我得看看去。”
“诶诶诶,嫂子,你可不能下床,再着了凉,养都养不回来。”
魏香巧阻止她下床,还急声劝道。
“没事,我穿厚实些再出去,我就想去看看他,不然心里老不踏实。”
魏香巧再也说不出什么阻拦的话来,她心下感动,嫂子自己都病得下不来床,心里还惦记着她哥。
她帮忙把厚棉衣给嫂子套在身上,裹得比平时还多一层,头上还给她围了一个厚巾子,避免吹了夜风。
叶惜儿腿脚发软的在巧儿的搀扶下,身子发虚地小步挪到了隔壁屋。
杂物房被简单收拾了一下,靠墙搭了个简易的床板,铺上厚厚的被褥就那样让人躺在了上面。
叶惜儿简直没眼看,魏家就这样对待一个病人的?
她走过去坐着床边,视线锁定在魏子骞闭着眼睛的脸上。
男人的模样很不乐观,面容苍白如雪,平时嫣红的唇色也淡了下去。
整张脸就眉毛和浓密的长睫是黑色的,在惨白的脸上显得尤为突出,黑白分明,像宣纸上的浓墨。
此时安静地陷在暄软的被子里,脆弱的如白瓷娃娃般,一碰就碎了。
叶惜儿心里有些异样,像是有羽毛在心尖轻扫。
见床头一侧摆放着一个托盘,上面一碗药还满当当的。
她回头轻声问:“他还没喝药?”
魏香巧愁眉苦脸的:“喂不下去啊,我哥怎的不像嫂子这般省心呢,一喂就咽下去了。”
叶惜儿:“”
她这样的是不是被人灌毒药也能毫无防备的喝下去。
“嫂子,你先回去躺着吧,我来看着我哥。”
叶惜儿点点头,又小声对着魏香巧说了一句:“等他醒了叫我。”
她四下环顾了这杂物房道:“还有,待他醒了就让他回屋养着,这里的环境像什么话?是养病的地方吗?”
“我也病着呢,咱俩谁也不耽误谁。”
魏香巧笑着点头,扶着叶惜儿回了西厢房。
叶惜儿躺下了见小姑子还磨磨蹭蹭的不走,时不时看她一眼,神情欲言又止的。
便奇怪问道:“有话要说?”
魏香巧停下手里假装忙活的事,抬头又看了嫂子一眼,见她乌黑的眸子清凌凌地注视着自己,璀璨晶莹,仿佛自己是被对方认真看待的。
魏香巧的眼眶立即就红了,带着哭腔道:“嫂子,对不住,是我没看好你,把你弄丢了,让你受苦了。”
小姑娘突然就哭了,哭得惨兮兮的,好不可怜。
叶惜儿怔住了,这也来的太猝不及防了。
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安慰道:“这可不怪你,是我自己大意了,吓着你们了吧?”
说到这,她就想起这次她落崖的原因,心里气愤不已。
该死的,这谁在背后想害死她!
魏香巧含着泪珠子点头:“我当时找不见你吓坏了,赶紧跑回来找我哥。哥哥得知你不见了也吓得不轻,立即就出去找你了。”
叶惜儿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手道:“你看我这不是福大命大,好好的回来了吗。”
“我掉下悬崖跟你毫无关系,你千万别自责。我还得感谢巧儿及时发现及时回来报信呢,不然等你哥找到我,我可能就没气了。”
“真的吗?”
魏香巧的心颤颤巍巍的,当哥哥把嫂子抱回来时的模样,她看见两个人都狼狈不堪,吓得呼吸都上不来了。
后来哥哥昏迷了,可是把娘和她吓得腿软。
魏家一时间鸡飞狗跳,一下子病了两个人,魏家的天要塌了。
“当然是真的,你快去看着你哥,今夜就辛苦你了。”照顾两个病人,可不容易了。
“嗳,那嫂子你把粥喝了再睡,我去给我哥把退高热的药先熬上。”
魏香巧擦干脸上的眼泪,看着嫂子好好的,心里的歉疚总算是松快了些。
待小姑子出去了,叶惜儿才呼出一口气,丝丝地痛呼出声。
她把手举起来查看,两只手掌都上了药,包上了白纱布,可掌心之痛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叶惜儿坐起来费劲地用勺子喝了米粥,躺在床上开始回想这一系列惊心动魄差点要了她命的经历。
一开始掉进湖里,她费劲地求生,醒来时又和陆今安打心理战,还没空想那在悬崖上背后的推手。
她很明显的感觉到是有人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才坠入了悬崖。
这个要置她于死地的狠毒之人是谁?
她与谁有深仇大恨?
以至于恨不得要了她的命?
她来这的时间不长,还没有得罪过谁吧?
难道是原身的仇人?
叶惜儿用脑过度,还没想个明白就昏昏欲睡了。
翌日清晨,叶惜儿醒来时,房间里静悄悄的。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她慢吞吞地爬起来,试着穿鞋下地走了几步。
还行,虽还是气血不足,头晕目眩的,但比之昨日软绵绵的腿要好多了。
叶惜儿裹好自己出门去了隔壁屋子,推开门发现巧儿正在床边给魏子骞喂药。
“巧儿,他还没醒吗?”
“没呢,昨夜哥哥果然高热了,可还是喂不进去药,半夜又去请了大夫过来。”
魏香巧小脸焉巴巴的,是累的也是急的。
“烧退了吗?”
“大夫用了别的方法,勉强算是不烧了。”
叶惜儿皱着的眉头总算是松了些:“大夫还说了啥?这不吃药病可好不了,他有什么法子没?”
“没,大夫说哥哥不止是受了寒,还有心里郁结之症。昨日人倒下了,风寒只是个引子罢了。”
说起来魏香巧眼睛就红红的,继续道:“我哥定是还放不下爹爹的事。”
“当初爹爹死后,哥哥一滴眼泪也没掉,忙着应付各路来要债的,得处理家产和爹爹的身后事,还得照顾娘和我。”
魏香巧趴在床沿边呜呜哭了起来:“我们都以为哥哥没心没肺的,家里出事了,不如娘和我伤怀悲痛。可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哥哥却”
叶惜儿闻言也是一阵难受,爹都死了,家都毁了,怎么可能不伤心?
她伸出手拍了拍小姑娘哭得颤抖不已的瘦弱肩胛骨,抿抿唇,没说什么。
现在巧儿需要的是发泄,不是安慰。
过了一会儿,她转移话题道:“巧儿,我来试试喂他吃药吧,吃了药才好得快。”
魏香巧抬起红着眼睛的脸,愣了一下,随即就让开了位置,让她坐下了。
叶惜儿端着温热的药碗,没急着喂药,尝试着与昏迷中的人沟通:“魏子骞,别抗拒了,喝药有什么难的?我都喝了好几碗药了,也没把我苦死。”
“你是不是怕苦?是不是不愿意接受治疗?想逃避现实?赶紧喝了药好起来。”
“你还得去码头干活赚银子,你还得养你娘和巧儿咳当然还得养我。”
“可没那么多时间让你躺着,不然全家去喝西北风。”
她舀了一勺子药汤放在男人唇边,继续念叨,跟催眠似的:“张嘴,张嘴,喝下去,这是良药啊,花了不少银子的”
两人眼睁睁地看着叶惜儿喂的一小勺药顺当地滑进了男人的嘴里,咽进了喉咙,一滴没洒。
叶惜儿眼睛一亮,与巧儿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喝进去了就好。
一碗都喂下去后,叶惜儿就回房了,她也得喝自己药。
洗漱一番,吃了魏香巧端得早饭,喝了药,她就又躺下了。
刚没躺多久,房门就被敲响了。
“进来。”
令叶惜儿意外的是,进来的人竟然是魏母。
虽听巧儿说过在她刚回家还在昏睡时,魏母就过来看过她。
但在她清醒的时候还是第一次见魏母进她们这屋里。
平日里魏母都很少踏出房门的。
她又从床上坐起来,叫了一声:“娘。”
魏母穿戴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没什么首饰,但一看就是很有讲究的人。
只是脸上的气色不太好,显然是这几天没睡好。
“不舒服就躺下吧。”
“没事儿,娘。”
叶惜儿知道,若是没什么事,这便宜婆婆也不会来找她。
“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就是受了些惊吓,回家来心里就踏实了,慢慢养着就是了。”
叶惜儿笑着回道,长辈和善的时候,她也可以当个乖顺懂事的晚辈。
魏母没坐在她的床上,而是自己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床边。
“惜儿,这次让你受罪了,我托大夫带了信去百花镇,你娘应该会来看你。”
叶惜儿略微惊讶,她是真没想到还有这茬。
“是我们魏家没照顾好你,该给你家有个交代。”
“娘,你快别这么说,是我自己贪玩要去看梅花,不小心才出了意外。”
魏母摆了摆手,像是不愿意在此事上多说。
“这段时日你就好好养着,有什么事就叫巧儿帮你做。”
叹了口气,继而又道:“娘过来,还有一件事想求你。”
叶惜儿扬了扬眉梢,心里点燃了好奇心,这都用上‘求’了,到底啥事啊?
“骞儿的病情想必你也听说了,身体上的病好治,可这心上的疾”
“这孩子,从小就跟着他那混不吝的父亲混,过了十几年舒坦逍遥的日子。”
“投身到富贵人家,原以为让他快活自在的过一辈子也挺好,没承想到头来却是个苦命的。”
“可我看着心疼啊,之前出了事没顾上他,回过头来才发现这孩子的性子变了。”
“骞儿以前总是爱笑爱说,性子是混了些,可看着就让人欢喜。”
“如今却不笑也不言,眼里没有了活气儿。”
“我这年纪,该走就走了,可骞儿还年轻啊。”
叶惜儿静静地听着,照她之前的观察,魏子骞和魏母的关系好似有些别扭。
她也曾猜测魏家出事后,家里的一切烂摊子都让魏子骞背负了,魏母只顾陷入自我悲苦中。
家里人都忽视了魏子骞 ,没人帮他一起承担,没人去心疼他。
现下这番话被注重脸面的魏母对她这个儿媳说出来,她想,在魏母心里,也并不是不心疼魏子骞,也并不是没看见他的付出和担当的。
魏母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煽情的掉眼泪,甚至眼圈都没红一下。
她坐在那里,穿着齐整正经的古代裙袄,盘着古代发髻,轻轻柔柔的似陷入回忆里讲述的时候,叶惜儿仿佛看到了在时光里坐在魏府后宅养尊处优,差奴唤婢,掌控全府事务的当家主母。
“惜儿,娘想让你帮帮骞儿,多疼疼他。”
叶惜儿这厢还在默默感慨呢,这冷不丁的话题就转变了,蓦地对上魏母饱经世事通透的眼睛,她却有些说不出话。
里面隐含的期盼她难以随口就应承下来。
她想告诉魏母,这个任务她完不成。
魏子骞不喜欢她,还想与她和离。
他们不是真夫妻,这事她难以办到,所以并不想答应魏母的请求。
然而,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又转,依然难以启齿。
魏母许是看出了她的为难,又说道:“惜儿,娘就想让你尽量多开解骞儿,别让他在魏家的这道坎儿上过不去。”
这次叶惜儿点头答应了。
“娘,我知道了。你也要保重身体,魏子骞没了爹,不能再没了娘。”
魏母怔了怔,随即笑了一下,说了句让她躺下歇着,就起身出去了。
屋里,再次躺下的叶惜儿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推她坠崖的凶手,一会儿是隔壁屋昏迷的魏子骞。
一会儿是幽暗冰冷令人窒息的湖底,一会儿是魏子骞抱着她出山洞时身上凛冽的雪松香。
这人到底在雪中林子里待了多久?连身上的味道都变了,花香都浸染没了。
叶惜儿脑子跟个幻灯片似的,一帧一帧的跳着光。
她头胀痛得很,强制自己脑子关机睡觉。
这边叶惜儿感觉自己迷迷糊糊的还没睡沉,那边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咋咋呼呼的声音。
柳媒婆那辨识度极高的鞭炮声让叶惜儿头更疼了。
苍天啊!还让不让人养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