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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31章皇宫

    沈瑕在房间里搜了一圈,搜出些文书,一边拿在手里迅速翻看一边提醒沈乘月:“姐姐,你该逃了。”

    “我不打算逃了,”沈乘月摇头,“我想去皇宫看一看。”

    “……”

    “不劝我了?”

    “这样的大案,必然要先收监审问,不会今夜就斩立决,”沈瑕皱眉,“你大概是能活过今晚,但总要吃些苦头,何必呢?”

    “人总要疯上一回。”

    沈瑕注视着她,发现她不会改变主意后,叹了口气:“姐姐,一路走好,请一定要活下来。”

    沈乘月点点头,拎起张国舅的脑袋,用他的头发在手掌上缠绕几圈,提着走了出去。

    府里起火已经被扑灭,很快便有下人注意到满身鲜血的她,发出一声惊悚的嚎叫。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沈乘月把

    手掌举高,让张国舅的脑袋与问话者齐平:“如你所见。”

    有人尖叫,有人大喊着冤魂索命,府兵们把她团团包围了起来,沈瑕带着山匪们看准了空当,悄然溜走,爬到墙头时,沈瑕忍不住回头看了沈乘月一眼:“她大概是循环了太久太久了。”

    “咱们快走吧!”山匪催促,“她疯了,咱们别跟着卷进去!”

    沈瑕点点头,踩着软梯爬下,每一个步子都踩得平平稳稳。

    离开前,她听到沈乘月在笑:“怎么?想好要如何处置我了吗?”

    她看到张府大门洞开,一人轻骑快马,向皇宫的方向驶去。

    于是今夜的京师,又迎来一个不眠夜。

    皇帝已经歇下,却被张贵妃哭哭啼啼的声音吵醒,皱着眉召见,听闻她的兄弟被杀,正要问何人如此大胆,又听说是被沈照夜的女儿杀了。他的困意立刻去了大半,连忙让人把沈乘月带进宫来,由他亲自问话。

    沈乘月一路被押解进宫,突然觉得自己睡不着的时候,有皇帝陪着熬夜,倒也算值了。

    御书房里,皇帝未至,唯有张贵妃在等着她,见到她来,就用淬了毒一样的眼神盯住她。

    沈乘月叹了口气:“你弟弟的后院,埋着你外甥女的尸骨。我是替天行道。”

    “外甥女?”张贵妃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小贱蹄子的女儿。”

    “那是你妹妹。”

    “庶妹。”

    “……我无话可说。”

    “你死期将至,自然无话可说,”张贵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我会让大理寺对你用刑,极刑。”

    “你找道士求子的事,放弃吧。”

    “什么?”

    “近两年皇宫并无孩童诞生,”沈乘月抬眼看她,“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陛下老了呢?”

    “虽然不知你是从哪里听说了道长的事,”张贵妃冷笑,“但宫里的事本宫难道不比你清楚?”

    “哦,”沈乘月大胆猜测,“你打算混淆皇室血脉?好主意。”

    张贵妃抬手要扇她,沈乘月灵敏地抢在她前面,把一团血糊糊地东西掷在她脸上。

    “什么东西?!”张贵妃嫌恶心,连忙把那团东西弄掉。

    “你弟弟的耳朵,”沈乘月如实道,“对不住,刚刚拎他脑袋,不小心扯下来的。”

    “我杀了你!”贵妃大怒,气得要对她动手。

    “救命啊,杀人了!”沈乘月的叫喊声响彻御书房上空。

    很快有人敲响了房门,提醒道:“娘娘,陛下还要审沈家女。”

    张贵妃这才作罢,含恨看了一眼沈乘月,后者无辜地与她对视:“其实你也打不过我,人家这提醒是为你好。”

    张贵妃压低了声音:“你且等着,等你到了大理寺,看我怎么让你尝尽这世间苦头。”

    于是沈乘月扯着嗓子叫喊:“救命啊!贵妃说她能操控大理寺!”

    张贵妃愤愤地拂袖而去,忙着吩咐人去处理弟弟后院的尸首,然后再回来对陛下吹吹耳边风。

    沈乘月被关在御书房,突然想去皇宫里逛逛。君权神授,至高无上,在循环之前,她还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对此生出些不敬的念头。但现在,很多事对她而言,都像是一场大型的游戏,被抓到可能会死的那一种。

    想做就做,她从窗子里爬出去,双脚还未落地,两根长矛已经戳到面前,逼着她回了房里,并把她绑住,加派了人看守。

    第二次,天窗,有人发现她出现在屋顶,立刻就是几箭射了过来。

    沈乘月悲伤地感叹:“你们皇宫真的很严格。”

    第三次,烟筒,这一次她悄无声息俯身在屋顶攀爬,爬到另一间宫殿屋顶上,落地时才被发现。

    她一次一次试探着可以前进的距离,逐渐记住了每个位置每个时刻会出现的人。宫城毕竟太大太广阔,就算宫女侍卫众多,也总有些他们注意不到的死角,给了沈乘月可乘之机。

    她在皇城中悄无声息地扩展着自己的足迹,就当借着循环的机会长长见识。她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御膳房,虽已入夜,灶上仍然温着吃食,以备主子忽然传唤。里面有人守着,不太好支开,沈乘月编到第十个借口方才成功,鲍参翅肚,美味佳肴,便都进了她的肚子。

    转眼,她又摸进了百官上朝的大殿,数着位置数到了自家父亲上朝时要站的地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眯着眼睛盯向龙椅:“这个位置真的能看清天颜吗?”

    她突发奇想:“会不会有人做了几十年的官,还不知道皇帝长什么模样?”

    沈乘月又沿着金阶拾级而上,走到龙椅前,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转身面向大殿,试着平抬一臂小声地道了一句:“众卿平身。”

    下方一片静寂,自然没有人回应她。

    沈乘月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连忙拍了拍胸口:“原来是这种感觉。”

    虽然没人看到,但她仍是做贼一般沿着角落溜掉了。

    皇宫很大,并非所有宫殿都有人居住,有时候她会在废弃殿宇里用叶子吹一首小曲,坏心眼儿地思索明日这里会不会传出闹鬼的传闻。

    有那么一次,她不小心摸进了冷宫,里面有人居住,虽算不上缺衣少食,但晚膳里也只有几样青菜,没什么油水。沈乘月就去御膳房偷来吃食与她同享,她不说她是谁,沈乘月也不问,就当自己是来野餐的。

    有时候,她会在御书房借一份纸笔,描摹宫里的壁画,菩萨神官、阙楼仪仗、历代名臣……一一在她笔下重新呈现。

    御花园很美,沈乘月经过时会在草地上打个滚,摸摸里面养着的丹顶鹤、梅花鹿、鹦鹉、锦鸡,其中一只鹦鹉对沈乘月很亲近,每次她经过,它都会落在她肩膀上说些吉祥话。沈乘月也亲切地给它取名为鸡毛掸子,带着它一道去看老虎。

    御花园角落的笼子里养着一只白虎,听说是南边献上来的祥瑞,这是沈乘月第一次见到浑身素白无暇的老虎,大着胆子伸手进笼子摸了一把它的屁股,确认它的白色不是染上去的才作罢。

    老虎懒洋洋地看她一眼,它每日吃饱喝足,根本不屑咬她。

    后宫有人居住的宫殿里沈乘月是不会摸进去的,她还没这么无耻。

    她偶然遇见过一个半夜不睡偷偷跑出来玩的小孩子,便陪他斗了半夜的蛐蛐。

    她还发现了皇宫宝库的位置,国库建在宫外,而宫里的是帝王私库。沈乘月倒也不是想偷钱,只是想进去开开眼界,可惜这里看守太严,又落了不知多少道锁,她暂时还找不到进去的办法。

    待到终于玩够了,她就爬上了勤政殿的屋顶,站在檐角俯瞰,整个宫城便铺展在她面前。

    入眼的一切都如此巍峨华美,恢宏壮丽,唯有如水般洒下的月光与宫外的月色丝毫无异,令人觉得格外亲切。

    沈乘月仰头饮下从御膳房顺来的酒,站在她肩上的鹦鹉也想喝,被她拦住,遂不高兴地轻轻啄了她一口。

    她自斟自饮,直到天边透下一缕微光。

    屋脊上立着龙凤、狻猊、行什等雕刻,她摸了摸肩上的鹦鹉,把它放在檐角:“阿掸,你先和脊兽们一起坐一会儿。”

    她站直了身子,很快有人发现了她,呼喊着聚集在勤政殿下。

    晨光熹微,沈乘月开始跳舞,下方一群弓手已经拉弓挽箭,锋锐的箭尖瞄准了她。她丝毫不为所动,一甩袖,一旋身,舞得尽兴。

    张贵妃最先得了消息,匆匆而至,她听说沈乘月从御书房中失踪了,气得一夜没睡,一直在派侍卫找人。

    第二个到的是三皇子,他住得最近,听说勤政殿发现刺客,连忙带人赶了过来。看到居然有人在弓手包围之中起舞,一时竟有些呆了。

    “皇帝驾到!”一声唱喏,让三皇子回过

    神来,连忙躬身准备迎驾。

    张贵妃咬了咬牙,惦记着弟弟的仇,干脆敢在帝王露面前,大喝一声:“放箭!”

    “不要!”三皇子反应过来,发声阻止,但已经晚了一步,弓手应声,万箭齐发。

    沈乘月身边的鹦鹉鸡毛掸子见状,连忙扑棱着翅膀抛下她逃走,只留下了一句吉祥话“长命百岁!”

    在万箭逼近的那一刹,这吉祥话听起来实在颇有些嘲讽意味。

    沈乘月不慌不忙,面对着射来的箭矢展开双臂,仿佛她才是天下至尊,其他人只不过是来此朝拜于她。

    如此视死如归、慨然赴死,连刚刚赶来的帝王都不由愣怔。

    对着逼近的箭尖,沈乘月扬眉一笑:“诸位,下个轮回再见。”

    下一刻,恰在箭矢触到皮肤的前一刻,她眼前一黑,又在芙蓉花床帐当中醒来。

    沈乘月兴奋地在床上拱了拱:“终于让我装成了一次!”

    第32章 第32章进学

    沈乘月终于想起要去书院读书,背上了自己的小书囊骄傲地出发。

    循环锻炼不了身体,也许她应当锻造一下灵魂。

    与一群年轻人一起坐在堂下,一起奋笔疾书,一起仰头认真听着夫子教诲时,她有一种融入了他们的错觉,仿佛孤单世间不必她自己一人独行。

    沈乘月文章做得普普通通,但至少不再惦记着谋反了,她读了其他学子的文章,认真听了夫子的分析讲解,倒也获益良多,她想学习的不只是其他人的遣词造句,也是他们的思路,他们看待事物、看待问题的方式。

    自从意识到世界不是围着自己转的以后,她活得渐渐没那么傲慢了,也愿意去看见、去学习其他人的长处。

    她和同龄人聊天,渐渐不再说起自己喜欢什么首饰、自己买了什么漂亮裙子,也不再说自己身上发生了多么奇妙的事,她开始学着聆听其他人的喜怒哀乐。

    有时候她会为其他人的忧愁认真思考,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有时候她会安慰她们,事情总会过去;有时候听到年轻人为感情烦恼,她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有时候她会觉得,循环也未尝是一件坏事。如果没有陷入循环,她大概也会度过与过往相似的五六十年,买裙子、聊首饰、旅行、饮宴、看话本、对着萧遇或是将来她喜欢上的其他男子暗送秋波,然后在白发苍苍时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快快乐乐地结束这顺风顺水的一辈子。

    那样当然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她没机会救人,没机会从宣德楼上一跃而下驾飞鸟越过半个京城,不会对着齐发而来的万箭坦然张开手臂。

    当然也不会摔断一条腿,不会受了重伤苟延残喘,不会被追得爬墙钻狗洞……

    是循环,让她体验了其他的人生可能。好的可能,坏的可能,都是人生一部分。

    沈乘月一边感慨,一边放下锅铲,招呼捧着饭盆安静等饭的众学子:“熟了,可以吃了。”

    大家欢呼一声,将她团团围住。

    书院自带饭堂,里面饭菜味道比较朴实,不知是大厨手艺有限,还是书院刻意想熬学生筋骨、饿众人体肤,以备某一日天降大任。

    沈乘月想试着用心度过每一天,就不愿把饭菜凑合过去,何况她每天行程太多,吃不饱很难继续为非作歹。干脆借了厨房,给自己做了道简单的羊肉汤,一女子闻到香味,厚着脸皮凑过来,问她能否加一份肉进去,她回头一看,认出这姑娘课上给自己分享过小点心,便爽快地点头应了,随后大家纷纷表示自己也想要,并声明愿意付钱。

    于是沈乘月向锅里加料,肉多了加水,水多了加肉,最后味道居然还不错。

    “谋生的手段又多了一样。”她想。

    用过午膳,还有半个时辰休憩时间,平日有的学子会小憩片刻,有的会抓紧一切时间读书,但今日沈乘月在饭堂里振臂一呼,问大家想不想去后边的山坡上滑草,于是大家都跟去了。

    在为人处世上,沈乘月和沈瑕完全不同,沈瑕想要讨人喜欢的时候,人们一定会很喜欢她。

    而沈乘月,人们未必会喜欢她,却会不自觉地被她身上的生命力感染,跟着她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后山山坡很高,却不算陡峭,草儿生得茂密,沈乘月一打眼,就决定它适合野餐、滑草,以及躺下来晒太阳。

    大家从书堂里搬来桌椅,把桌子倒扣在山坡最高处,桌板贴着草地,不怕死的沈乘月先站出来给大家做了个示范,她坐在桌斗上,握着桌子腿,驾驶着它向山坡下俯冲而去。

    她对着阳光洒下来的方向俯冲,大家在她身后为她欢呼。

    沈乘月耳边有鸟儿的鸣叫,鼻尖嗅着青草的芳香,山坡上野花不多,只少数几簇点缀在绿草丛中,每经过一簇,便是一次小小的惊喜。

    待她安稳停下,大家也纷纷坐进桌子里,三三两两一组,从山坡上疾速滑下,叫着笑着,带着飞翔一般的感觉,把声音与汗水一同挥洒在山坡上空。

    有同窗跑过来,帮沈乘月把桌子一道重新搬上山坡,她再度从草坡上滑下,滑到坡底,回头看着坡上其他大呼小叫的同窗,觉得他们仿佛一个个正冲锋的战士,正觉得好笑,身子忽然被一道阴影笼罩。她转了转脑袋,逆着光艰难认出了眼前人:“夫子……”

    向来严苛的夫子却并未指责他们,摇了摇头,笑着走开了。

    见夫子没骂人,大家更是放开了开始撒欢,把滑草玩出了各种花样,有人握了一捧花瓣,滑下来的途中任意挥洒,模仿天女散花;有人在沿途树了些简陋的靶子,比谁滑下来的途中一路射中的更多,为防伤人,用的箭都是钝头,上面涂了墨汁,谁能在靶子上印下墨痕,就算射中。

    大家觉得有趣,纷纷积极参与其中,君子六艺乃礼、乐、射、御、书、数,书院按规定设有射箭课,只是除了几个真心喜欢的学子,大部分人平日不大重视,只专心做文章。此时比拼起来,却兴致勃勃,不亦乐乎。不过在飞速移动中射靶,可远比平常练习时难度大得多,莫说正中靶心,只要不脱靶,便能迎来一阵欢呼与掌声。

    待轮到沈乘月,一旁男同窗见她实在不像能拉得动弓的模样,好心提醒:“小心伤到自己。”

    沈乘月骄傲地一仰下巴:“你且瞧好吧。”

    桌板飞速滑下,她闭目,静心,算好距离、射速,“唰唰唰”三箭连发,先后射中三只靶子,在靶心处留下墨点。

    围观人群里响起一片吸气声。

    沈乘月一得意,便开始炫技,背身射,闭目射,对着天空射击让箭坠落在靶子上,对着周围山壁射出箭矢让其弹跳一下撞上靶子……

    其间失手玩脱了两次,不过绝大部分都中了,一群同窗喊得嗓子都要哑了,待她停下后,连忙围了上来。

    “沈姑娘可是平日喜欢狩猎,才练出的箭术?”

    “没有,我从来没射过动物,我只射过人,他们跑得可快了……”

    人群哈哈大笑起来:“沈姑娘真会说笑!”

    得意洋洋的沈乘月反应过来,也跟着干笑了几声:“是啊是啊,都是说笑,谁没事射人呢?”

    她拔得了头筹,获得了待会儿可以坐在桌子上由其他人抬回学堂的奖励。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喜欢上书院生活了,盘算着等循环结束也要来此读书进学。

    “快上课了,”有人提醒,“再滑最后一趟,就回去吧。”

    “好。”

    众人回到山坡上,随着沈乘月一声令下,同时乘着桌子冲锋。欢声笑语中,有几人站起身来,展开双臂迎着风,沈乘月连忙提醒:“危险,快坐下!”

    她话音未落,正有一张桌子未能维持平衡,翻转过去,上面的人跌落下来,顺着山坡一路滚了下去。

    那跌下来的女子痛得狠,一时不能动弹,眼见要被滑下来的其他人撞到,沈乘月和身边另一张桌子方向上正对着她,这般滑下去怕不是要从她身上压过去,让人伤上加伤。

    沈乘月急中生智,探出下半身,用力踹了

    隔壁桌子一脚,两方同时借力,分道滑开,恰从女子一头一脚处滑过。

    众人声泪俱下地问那摔倒的姑娘:“你还好吗?伤得重吗?”

    沈乘月蹲在姑娘身边,把大家的表情尽收眼底,顿时惊讶不已:“你人缘真不错啊,大家看起来都痛不欲生的。”

    “不是我人缘不错,”女子却很有自知之明,“大家悲痛欲绝,是因为我是山长的女儿。”

    “哦……”沈乘月恍然大悟,感情大家是怕挨骂,怕被书院除名。

    女子顾全大局道:“不然咱们别叫大夫,我忍一忍,说不定腿就自己好了呢?”

    “从你大腿和小腿的弯折角度来看,”沈乘月不忍地摇了摇头,“自愈的可能不大。”

    众年轻人身上尚存几分人性的余温,并没有认同女子的提议,纷纷跑去叫人。

    沈乘月很讲义气,拍着胸脯道:“放心,待会儿责任我来背!”

    一旁的同窗想谦让一下,转念一想:“那可能确实得你来背。”

    听说山长之女受伤,众夫子、掌院等人都匆匆赶到,掌院一边指挥人把受伤的女子抬走,一边怒视众人:“谁提议要来滑草的?谁带头的?!”

    沈乘月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大家纷纷为她求情。

    掌院心如铁石。

    “至少让大家把我抬出门吧,我刚刚正大光明赢来的奖励。”

    掌院不为所动。

    片刻后,沈乘月站在山门外的阶梯上,回首望了一眼书院匾额。

    不错,她安慰自己,这一次至少坚持过了午时。

    三天两头地被除名,她早晚有习惯的一日。

    第33章 第33章杀手

    沈乘月从未想过,话本里的故事有朝一日会降临在她身上。

    彼时,她伫立在巷口,啃着刚买来的烤鸡腿,思索着今日是否要去书院进学,正欲抛个铜板做决定,却被巷子里的一声微弱呻吟吸引了过去。

    巷子幽深,沈乘月摸了进去,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倒地的男子。

    她在他身前半蹲下:“你还好吗?”

    离得近了,她立刻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有了循环中不知多少次受伤的经历,她已经能根据味道来判断对方的出血量,以及他是否能活过这一天。

    男子半睁开眼睛,眼神冰冷而锋锐,像刀锋般射在她身上。

    “不许报官。”他说。

    “好,”沈乘月捂了捂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口,乖巧点头,“我办事你放心。”

    男子彻底晕了过去。

    沈乘月艰难地把人扶了起来,那一刻她想了很多很多,杀手、逃亡、孤单的狼……

    她在巷口打量了一下四周,很快决定了去处。

    ———

    “唔……”床上的男子动了动,打断了沈乘月漫无边际的思绪。

    “你醒了?”少女欢快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男人睁开眼,打量着眼前轻纱幔帐、精致绣屏,桌椅都是黄花梨木,窗边白玉花瓶里插着新鲜海棠花,空中浮着某种发甜的香料气息,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一个十分昂贵的房间。

    他的视线落在少女身上:“是你救了我?”

    “是的,你身上有刀伤,你说了不许报官,我不好叫大夫,就自己给你简单包扎了一下。”少女言笑晏晏,明艳如花。

    “多谢。”这样的大小姐会包扎伤口?怕不是她的丫鬟帮忙的。

    “不必客气,都是我应该做的,来喝药吧,”少女上前扶他,“我扶你坐起来。”

    这么热情?

    男子心里下了论断,自己眼前是大概一个没怎么经历过世事、天真无邪的大户人家千金小姐,从未经历过人性之恶,以为天底下都是好人,受伤的就一定是需要保护的弱者,居然就这样把自己带回了她的闺房。

    好骗、可以利用。

    并且……男子的视线扫过她的面孔,她生着一张美人面,养伤时逗弄逗弄倒也不错。

    想到这里,他稍稍放松了些,在女子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姑娘包扎的手法很好。”

    “是吧,我还给你剃了胡子,”女子取来一柄铜镜,举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放心养伤,我会把你照顾得很好的。”

    男子调整了一下眼神,含情地将她望着:“姑娘怎么对我这么好?可方便告诉我芳名?”

    “我叫沈乘月,”沈乘月面色微红,期待地看着他,“你是一名杀手或是武林高手吗?”

    她一定是对自己有好感,连芳名都这般轻易告知,男子眼神里含了笑意:“姑娘何出此言?”

    “你倒地的位置周遭都是商贩人家,没有达官显贵、没有侍卫府兵,不该有人把你伤成这样,”沈乘月分析,“当然,你若是参与百姓之间持锅铲和菜刀的械斗伤得这么重的,那就当我没说。”

    “……”

    “所以你一定是从别处逃过来的,受伤了还能跑那么远,多少应当有些功底在身,”沈乘月摊开手掌,给他看掌心一枚用帕子包起来的乌黑色暗器,“何况,我还从你身上搜到了淬毒的武器。”

    “我不想吓到你,”男子垂下眼帘,“但我的确是一名杀手。”

    “真的?!”沈乘月开心地跳了起来。

    男子不太能理解她的兴奋:“姑娘这是?”

    “抱歉,只是因为我常常读话本,”沈乘月疯狂暗示对方,“冷血无情的杀手与天真可爱的闺阁少女,似乎很多话本都是这样开头。话本中,杀手在躲避追捕,天真的少女无意间将受伤的他救下,他说不许报官,她便把他偷偷藏了起来,日日亲自为他送饭换药,终于有一天,她的善良无私打动了他,让他……咳,你懂吗?”

    这么天真?杀手几乎压抑不住嘴角的笑意,这些大户人家的小姐,莫不是平日压抑得狠了,居然这般渴望一段爱情。

    他面上作出落寞状:“我懂,年轻人向往危险。但我们杀手,始终行走在黑暗下,和姑娘不是一路人。”

    “不要妄自菲薄嘛,”沈乘月殷勤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必,姑娘可以陪我说说话吗?”

    “当然,你想聊什么?”沈乘月向床前凑了凑,“让我再看看你的伤,待会儿我还得给你换次药。”

    男子坐直身子,给她看伤。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庞,沈乘月低着头,认真观察着他的伤口,雪肤花貌、娇娇柔柔的模样,看得他心下一热,一时也顾不上什么细水长流,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假装坐不稳,拉着她向后倒去,试图把她整个人拉进自己的怀里。

    沈乘月及时用手撑住他胸口,她确实没想到有人受了伤还能存着这种心思:“你怎么了?”

    “我……情不自禁。”

    他抬手去抚摸沈乘月的脸庞,后者好像被雷劈了一般,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膝盖正压在他的伤口上,痛得他险些晕死过去。

    沈乘月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请解释一下你的行为。”

    “姑娘,”男子大概以为她只是矜持,连忙解释道,“我本以为今日必死无疑,姑娘却从天而降救赎了我,还把我带回你的闺房,给我看伤,我一时把持不住,想拥抱你……实在多有冒犯,我已对姑娘一见倾心,就算姑娘不接受我,我也想说,遇你之幸,此生无憾。”

    “遇你之幸,此生无憾?想不到杀手也读书,”沈乘月小小反省了一下自己从前不学无术的行为,“不知你可读到过一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什么?”

    男子顾不上伤口,想凑到她身边解释,双脚下床,刚刚迈出一步,就感受到一阵拉扯,低头看去,才注意到脚腕上挂着一道镣铐,只是上锁的人比较贴心,给他在内部垫了层绒布,减少了不适感。

    他愣了愣:“这是什么?!”

    “我总得给自己一些保障,”沈乘月耸肩,“还有,这里不是我的闺房,只是客栈。”

    “客栈?”

    “这里布置得不错吧?住店钱很贵的,”沈乘月皱了皱鼻子,“你觉得我会带你回我的闺房?你看起

    来很危险,我自己可以作死,但我怎么可能让你接触我院子里的丫鬟嬷嬷?”

    “姑娘……”男子脸色不大好看,“你对我如此殷勤客套,又不断暗示我话本情节,难道是戏耍于我吗?”

    “什么?”

    “你一直说什么闺阁少女和冷酷杀手的话本,难道不是暗示要与我坠入爱河吗?”

    沈乘月顿了一顿:“哦,你是这么理解的。”

    “自然!”

    “少看点情情爱爱的话本,”沈乘月语重心长,“哪个大家闺秀会随随便便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危险人物坠入爱河?太不真实了。”

    杀手不服:“那你说的是什么话本?”

    “自然是我用我的真诚和善良感动了你这个见惯世间险恶的杀手,”沈乘月描述得绘声绘色,“你感念于我的悉心照料,感慨于我无私的襟怀,决定收我为徒,把你身上的绝世武功传授于我!我看话本里有大本事的人都喜欢心思纯澈的徒弟。哦,对了,你传授的最好是那种能够飞天遁地、战无不胜、一剑曾当百万师的功法!”

    “……”杀手都被她说愣了,“你的意思是,话本里的情情爱爱是虚假的,但飞天遁地、绝世武功很真实?”

    沈乘月坚定地一点头:“至少能飞檐走壁吧?”

    杀手沉默地摇了摇头。

    “那你就对我没用了,我早该想到的,厉害的杀手也不会躺在街边等我去捡,”沈乘月悲伤地叹了口气,忽然高声喊道,“伙计,去衙门报……”

    “等等等等,”杀手打断她,“我虽然不会飞天遁地,但可以教你认穴。”

    沈乘月眼神一亮:“穴道?”

    “没错,绝世功法我教不了,”杀手诱惑她,“但我可以教你,攻击哪里可以事半功倍,用什么力道按什么位置可以不动声色地令人昏迷、致人死亡。而你要保证我在养伤期间的衣食住行,保证不会有官差来打扰我。”

    “成交。”

    杀手看着她,似乎在估量她的胆子:“但我要提醒一句,姑娘,我能教的,几乎都是杀人的手法。”

    沈乘月笑了起来:“我要学的,就是杀人的法子。”

    杀手不信,打算随随便便敷衍一下,但真正教学开始后,他立刻发现是自己看走眼了,沈乘月对待学习非常认真,人身上有几百个穴位,虽然不是每一个都适合攻击,他们需要记下的却也不少。

    可他不过教过两遍,她已经能在他身上准确点出重要穴道的位置和名称。

    “丹田、太阳、百会,击打可致命。”

    “耳门、睛明,致人昏迷。”

    “风池、膻中,阻隔血液流动,让人气滞血淤、身体发麻。”

    “神阙、气海……”

    杀手越听越觉得稀奇,他刚刚把所有可击打的穴位简单介绍了个遍,未分主次,偏偏对方就能从他繁琐的话语中提炼出重点,把几个重要的大穴都记了下来。

    他忽然有些心喜,教学时也更加认真。这趟任务虽然受了伤,倒也因祸得福,遇到个做徒弟的好苗子。何况她还如此美貌,可以趁目标看呆了的时候突然下手,实在妙哉。

    只是她看起来娇娇柔柔的,未必吃得了练功的苦,也未必敢杀人。也许以后可以先给她安排些不需要置人于死地的任务……

    杀手还在这里不着边际地畅想未来,忽听沈乘月认真道:“这样死记硬背未尝有好效果,我出去找个人杀一杀如何?”

    “啊?”

    “我说,我要出去杀个人来实践,师父您在这儿等我。”

    “实、实践?”

    “嗯,杀谁好呢?”沈乘月盘算,“总不好当街残害良民,不然还是去张国舅府上拜访一下吧。”

    “……”

    “师父,你放心,我用你教的穴道成功杀了人之后,一定给你带回些纪念品,证明我能够出师,”沈乘月十分尊师重道,“说吧,你要耳朵还是鼻子?”

    杀手吞了一口口水:“我、为师什么都不要,你快去吧……”

    “好!”

    见她的背影消失,杀手开始疯狂拉扯脚腕上的锁链,他自己只是收人钱财才替人消灾,但沈乘月这家伙是无差别无理由要开杀戒啊。

    他在房中迅速寻找着能磨断锁链的物事,救命啊!他不要跟疯子共处一室啊!

    第34章 第34章乞丐

    杀手并没有能逃脱沈乘月的魔爪,她披星戴月而归时,他还在无望地挣扎。

    沈乘月笑吟吟地望着他,满身满脸的血色中绽放出的笑容,令人愈加恐惧。

    她歪着头看他:“你不是杀手吗?怕什么?”

    “至少我们杀人时不会感到愉悦。”

    “我也不会啊,”沈乘月解释,“我又不是疯子。”

    “那你笑什么?”杀手看着她的表情,“你满身血又是怎么上楼的?你把楼下守店的伙计杀了吗?”

    “我笑是开心我学到了新东西,”沈乘月一步步走上前,“至于楼下的伙计,银子能办到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事。”

    贫穷的杀手看起来更难过了:“你要做什么?”

    沈乘月却只是摸出钥匙,给他解开了镣铐:“你教的东西的确有用,出于尊师重道,我觉得我不该继续锁着你。”

    杀手警惕地看她一眼,一步步退到窗边,捂着伤口利落地翻到了街面上。

    然后他听到沈乘月轻笑:“真遗憾,我本来想拿你练练手的,如果你进攻我的话。”

    杀手寒毛倒竖,扶着墙向远处走去。

    他又听到沈乘月在他身后愉快地喊了一声“明天见”,顿时健步如飞,疯狂逃窜,恍若伤口突然不药而愈。

    沈乘月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其后,她又纠缠了他一段时间,把他所有的杀人手法都套了出来,一一学会,才算作罢。

    她不知道自己学这些是为了什么,如果有朝一日循环突然结束,杀人开始需要付出代价、需要面临牢狱之灾,她终究要回归原本平静的生活里。

    但就像她对沈瑕说过的,她已经不再去想那些太长远的事了。

    ———

    沈瑕和萧遇并肩走在街上,他垂首看着她的侧脸:“你是说,你姐姐让你来看看这些乞丐,想办法拿出个救助方法来?”

    “嗯。”沈瑕轻轻柔柔地一点头,今早,沈乘月的原话是“你施粥,我出钱,名声归你”。

    于是她痛快地答应了,沈瑕总是善于抓住机会的,她看向萧遇,取出帕子给他拭汗:“萧公子,天气炎热,你不必陪着我。”

    “这边鱼龙混杂的,我还是跟着你放心些,”萧遇笑了笑,“如果遇到你姐姐,我正有话要对她说。”

    沈瑕柔声道了谢,两人同撑一把伞,走过眼前有些破败的街道,这里是京师当中为数不多的穷街陋巷之一,据说是几百年前曾有一批因战乱而亡国的异族被收容于此,数百年下来,京城人早忘了他们的出身来处,只知道这里有很多贱价的劳力,平日买卖奴婢,或是需要人做些杂活的时候,常常会来这边吆喝一声。

    街边窜过一只老鼠,沈瑕惊呼一声,萧遇下意识把她拉进怀里,片刻后反应过来,才面色微红地放开她的手。

    他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想了些话题:“沈姑娘她怎地忽然想起要帮助乞丐了?”

    “姐姐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沈瑕想了想,“只是她以前看不到这些人罢了。”

    “看不到不就是不善良?”萧遇奇道,“你就看得到旁人的苦难,我曾亲眼见过你施粥送药。”

    “不,就像沈府里有排水沟,姐姐一定也知道这一点,”沈瑕举例,“只是她从来不会也不必去想它的具体位置,或是每日排了多少污水,因为她看不到。”

    萧遇

    笑道:“你这例子倒是新奇。”

    “我只是想说,她如果看到了,就会成为很好的人,与我不同。”

    萧遇欣赏地看着她:“都道闲谈莫论人非,你在背后提起她,却始终夸赞居多,你才是很好的人。”

    沈瑕垂首微笑,似是有些羞涩,两人并肩安静地走完了这条街,他们衣饰精致,看起来与这条街道格格不入,一路上有很多人好奇地盯着他们。

    “先施粥吧,”沈瑕看了一眼街边瘦骨嶙峋的孩子,“我和安济坊的人常有来往,请他们派几个大夫看给生病的人看看,我再负责送药。”

    “好,我让萧府的人也来帮忙。”

    “多谢。”

    “和我客套什么?”

    两人各自调遣人手,很快忙碌起来。

    沈瑕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安排得井井有条,煮粥的锅灶很快就支了起来。等到第一锅粥煮熟,她便亲自给排队的百姓盛粥,偶尔才能抽空擦把汗。

    萧遇在一旁看得心疼,让她去休息,自己接替她:“你姐姐只是动动嘴,你才是受累的那一个,她怕是连这条街都不会踏足。”

    沈瑕抿了抿唇,她知道萧遇对沈乘月的不良印象,有一部分来自于自己若有若无的暗示,有心算无心,沈乘月和萧遇必然走不到最后。只是眼看萧遇已经准备提出退婚了,她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如果沈乘月是个坏人,她大概会更坦然一些。

    她摇了摇头,拒绝了萧遇的帮助,自己站在热锅后面,感受着汗湿衣衫,对来领粥的人嘱咐了一句:“小心烫。”

    萧遇一直在帮忙维持秩序,时不时回头与她对视一眼,来领粥的人络绎不绝,两人一直忙到月华初上,才有空坐下休息一会儿。

    萧遇忽然盯着某处僵住了,沈瑕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家伙蹲在墙角下,捧着碗大口大口地喝粥:“你在看什么?”

    萧遇揉了揉眼睛:“我好像……看到一个熟人。”

    沈瑕不解:“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有熟人?”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萧遇语气古怪,“她应当也是你的熟人。”

    “……”沈瑕凝神看去,半晌猛地站起来,大步走到几人身旁,几个乞丐看到她过来,马上给她让出了位置,只有一个人蹲在原地不动,继续埋头对付着碗里的粥。

    “抬起头来。”

    那人依言照做,露出一张被抹花的黑脸,还有粘的乱七八糟的假胡子,眼神里透着狡黠,对她眨了眨眼:“我正在想你多久能发现我呢。”

    “姐姐?”

    “是我,坐,”乞丐装扮的沈乘月拍了拍身边位置,“哦,地上脏,你还是蹲一会儿吧。”

    沈瑕难以理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穿成这样?!”

    沈乘月托腮:“我想知道话本中的丐帮是否只是传说,如果真有其事,那京师说不定有个总舵主什么的。”

    “……”沈瑕失笑,“结果呢?”

    “一无所获,话本终究只是话本,他们连我都打不过,”沈乘月摇了摇头,“不过我突然发现,没有人会注意乞丐,我可以监视任何人,传递任何消息。”

    “你有什么人要监视?有什么消息要传递?”

    “现在还没有,”沈乘月耸肩,“不代表未来用不上。”

    萧遇也跟了过来,对着她左看右看,半晌憋出一句:“粥好喝吗?”

    “说实话,还不错,”沈乘月给二人看自己光亮的碗底,“我和那些乞丐交谈过,他们说,城中不止一次有富户施粥,唯沈二姑娘用料最足,买的从来都是新粮,没有半点霉味。所以一听说你要施粥,所有乞丐都来排队了。”

    沈瑕忽然有些不知作答:“这不是……应该的吗?”

    “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沈乘月看着二人,“你们两个能不能低一点,我不习惯仰头看人说话。”

    于是两人在她身边一左一右蹲了下来:“所以……你当了一整日乞丐?”

    “不止一日,但几乎没讨到什么钱,”沈乘月忧伤叹息,“我突然想到,以前很多人优待我,可能并不是因为我聪敏的头脑或是高尚的灵魂。”

    沈瑕笑着看她:“聪敏?高尚?”

    “住口!”

    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能再给我一碗粥吗?”沈乘月提出,“我今天没怎么吃东西,很多饭馆都不肯让我进去。”

    “当然,”萧遇茫然地接过碗去给她盛粥,“正好还剩下半锅。”

    “你不必感到歉疚,”他离开后,沈乘月忽然看向沈瑕,“我知道你是在沽名钓誉,可你确实帮助了他们,凡事论迹不论心。”

    沈瑕微怔:“好吧,我勉强承认你有聪敏的头脑。”

    “我以前半点不会看人心思,”沈乘月抱膝靠在墙上,“不过见得多了,总归是学会了一点。”

    “真让人意外。”

    “比如,萧遇明显很喜欢与你一道施粥,而非和我一起游湖,”沈乘月道,“他喜欢你,不是因为你诋毁了我。”

    “我……”

    “如果你想说你对我的歉疚,拜托别再提了,咱们两个讨论过萧遇的问题了,我说过这事一笔勾销,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我也不可能再开解你一回,我没这么好心,”沈乘月望天,“虽然我上一次其实也没开解你。”

    沈瑕笑了笑:“你这一天看起来很精彩。”

    “其实也还好,我主要是在路边躺着晒太阳,”沈乘月思索,“下一次,我想试试开间算命摊子。”

    “你会算命?”

    “不会,但我的准头应当不会比现有的算命先生们更差了,”沈乘月抱怨,“请他们帮我算一件事,他们把结果算得花样百出。”

    一只老鼠从两人脚边跑过,她们看着它,连挪都懒得挪动一下。

    “原来你不怕。”

    沈瑕摇头:“从来没怕过。”

    萧遇端了三碗粥回转,每人接过一碗,蹲在墙根旁,和着月色,将白粥饮下。

    他心下觉得好笑,有些茫然,又觉得有些平淡的幸福,看向沈瑕,心下正酝酿着柔情,忽听沈乘月问道:“像不像桃园三结义?”

    “……”

    第35章 第35章教习

    沈乘月重返书院,并为此制定了一个绝不被开除的计划。

    讲史的课上,学生们鱼贯而入,很快注意到最后一排的生面孔:“这是新来的同窗?”

    “这是书院新来的马术教习,过来旁听我的课,”见众人意欲上前搭话,夫子介绍道,“你们可称她为沈夫子。”

    沈乘月手中把玩着马鞭,矜持地向大家一颔首。

    “新夫子?这么年轻?”

    “原来的李教习呢?”

    沈乘月本着一名好夫子应有的师德,主动为大家解惑:“他私下买卖书院推荐信,骗来贫穷学子的名额卖给富户,被我揭发了。”

    “啊?”

    “其实我也可以教琴艺的,只是没抓到琴夫子的把柄,”沈乘月沧桑道,“这年头谋职不容易啊。”

    “……”

    马术课排在当日最后一节,有了新身份做掩护,沈乘月终于在无人驱逐的情况下坚持听完了当天的每一门课。

    书院不甚重视马术课,直到日头西坠,夕阳的余晖洒满青草坡时,才轮到沈乘月出场。

    她第一次给人做夫子,心下有些激动,摩拳擦掌,誓不误人子弟。

    不料她甩着马鞭等待半晌,却等来了一群拖着脚步、半死不活的学生,经过一整日功课的洗礼,大家都只想把马术课混过去,早早回去歇息。

    沈乘月让大家上马试骑,看看进度,第一个上马的人不过纵马跑了几步,就颤颤巍巍险些摔下来,被沈乘月及时救下。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沈教习,书院里又没人考武举,马术课大家都是混混就过去了,之前的李教习也没认真教过。”站得最近的姑娘给她解释,沈乘月认出她是曾经滑草摔断腿的山长之

    女。

    “真遗憾,骑马其实很有趣。”

    “书院只给了这么一小片范围供我们骑马,”小姑娘耸耸肩,“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这里确实施展不开,”沈乘月突发奇想,“走,我带你们出去骑马!”

    长时间起居住行都在书院里的学生们立刻兴奋起来,一听到能出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开心心牵了马,跟在她身后悄悄溜出书院大门。

    众人一路上七嘴八舌:“沈教习我们去哪儿?”

    “能不能去城里逛逛?我们平时只有休沐日可以离开书院。”

    “沈教习,你的骑术和李教习比谁更好?”

    沈乘月骑马缓缓而行,身后跟着一群问东问西的小尾巴,心下顿觉有趣:“我给你们演示一下马术的奇妙。”

    山下有一片宽阔平坦的草地,沈乘月纵马加速狂奔,好似一阵清风,倏忽间已经吹至远方,马儿长鬃飞扬,四蹄翻飞,奔跑间马蹄踏碎了地上野花,众人只是远远看着,却仿佛鼻尖已经能嗅到那阵落花香。

    沈乘月的发带和袍角一道在风中飘扬,夕阳之下,她看起来如此自由、如此耀眼。

    她骑的是一匹白马,教众人忽然想起一句“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沈乘月得意之下,又开始炫技,只用小腿勾住缰绳,身子滑到马背之侧,上身下仰,于飞速奔驰中,从地面上摘取了一朵未被马蹄践踏到的艳红野花。

    学生们一片惊呼,生怕她忽然摔下来。沈乘月摘到花后,腰腿发力,抬手握住缰绳,已经轻轻松松重新回到了马背上。

    她又绕了一圈,勒马停在众人面前,顺手把摘来的红花抛给站得最近的学生,纵身下马:“谁想学骑术?”

    “我我我!”众人踊跃参与,热情几乎要将沈乘月淹没。

    于是沈乘月教了他们如何握缰绳、身体如何用力才能安稳地呆在马背上,又告诉他们骑马不难,最重要的是克服恐惧。他们试跑的时候,她总会纵马跑在他们身边,如有意外,及时救援,把人捞到自己的马背上。

    如此一来,大家都敢放开了力道,全速奔跑。

    在沈乘月第三次接住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山长女儿时,她终于察觉不对:“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只是觉得每次摔下来都有人接住很好玩。”

    沈乘月笑了起来:“好吧,曾经的我也会觉得很有趣。”

    “现在呢?”

    “现在,我已经是需要接住你们的那一个了,”沈乘月挺直腰板,“我是个大人了。”

    “可你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大。”

    沈乘月笑了笑,不答,在她又一次摔下来的时候,抬手接了一把卸了她下坠的力道,又放开手,任由她在草地上滚了几圈,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

    眼看课时即将结束,沈乘月拍了拍手,召集大家回山。众人围着她撒娇,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想去城里逛逛。

    于是她心软地应承下来,让众人走在前面,她自己骑马在最后压阵,防止学生们脱离视线。走了一阵,沈乘月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牧羊,又被这个想法逗笑了。

    她把这群学生从北街牧到西市,又从南巷牧到东坊。年轻人体力当真不错,走了这么久,丝毫不见疲态,沿街买些小玩意儿,还记得时不时投喂一下马背上的沈教习。

    路上遇到认识的人,问沈乘月在做什么,她一律笑着回以“牧羊”,学生们听到,翻了翻白眼,心甘情愿地继续被牧。

    她自掏腰包请众人吃了顿大餐,才哄着他们回转:“天色已晚,再不回去,我怕是要被开除了。”

    山长女儿欲言又止:“这个时间其实已经……”

    “嗯?”

    “没什么,我会为你说情的。”

    众人赶在关城门前出了城,夜色之下,大家聊着天、哼着歌,一切美好,直到一声尖叫划破天际,传入众人耳中。

    “沈教习,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学生毫无危险意识,还个个都想往前凑。沈乘月叹了口气,意识到书院不放他们出门实在是有原因的。

    她语气严肃道:“谁都不许过去!”

    “万一那边有危险怎么办?我们得去救人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咱们这么多人,怕什么?”

    沈乘月无奈:“你们在这里等我,我过去看看,若有危险,我会发出示警,你们立刻骑马跑开,不要回头。”

    众人老老实实点头应了,沈乘月才打马跑向尖叫发出的方向,声音听起来似乎不远,只是因为夜色太静罢了。她花了好一会儿才跑到近前,打眼便看到地上倒着两具尸首,两男一女,旁边还有一辆无人的马车,其中一男子似是马夫,女子衣着料子还算不错,身上却并无首饰,沈乘月注意到她两边耳垂上均有血迹,似是硬生生被扯掉了耳饰。

    是打劫,她心下已有了判断。

    沈乘月举目四顾,想通过脚印或是血迹来追踪,正观察间,听到南边再度传来一声尖叫,连忙追了出去。

    几道人影映入眼帘,一个半大少女跑在前面,手里抱着只襁褓,身后追着几名持刀的歹人。

    沈乘月一柄飞刀甩了出去,正中其中一名歹人后脑,多亏杀手教诲,她现在对人脑袋上没有硬骨保护的位置已经一清二楚。那人中了刀,脚步踉跄,猛地向前扑倒,没了声息。

    几名歹人一见碰上硬茬,只留了一人去追那少女,其余两人都举刀向沈乘月砍了过来,看刀来势似要命中她的腰腹。

    她故技重施,小腿勾住缰绳,将身子倒仰下去,一边躲过了这两刀,一边手中寒光一闪,将小刀用力插入了其中一人的大腿。那人痛叫出声,沈乘月迅速起身,用马鞭在他脖颈上缠了一圈,纵马把人拖了出去。

    此人很快没了声息,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沈乘月一跃下马,迎上另一个追来的歹人,那人大刀来势凶猛,直向她面门砍来,她觑准来势,借着他挥刀之力在他手腕上外关穴上猛地一敲,逼得他手腕酸麻,长刀脱手。

    她拿张国舅练过手,但他沉迷声色,身体微虚,沈乘月嫌他太废了,很难练出效果。此时难得有了机会,手下动作不停,连攻歹人几处大穴,把人打得连连后退,但她气力不敌,身上也很快中了一脚,按这脚的力道,明日腰间必然一片青紫肿胀。

    好在她压根没有明日,沈乘月苦中作乐地想。

    歹人见她难缠,要去捡刀,沈乘月发现他的意图,猛地往他身上一扑,拼着被一拳打中胃部,用自己的手肘捣中对方膻中穴,趁他滞了一滞的工夫,手中小刀精准无误地插入对方咽喉。

    一刀毙命,她顺势滚了一圈起身,重新上马去追那少女,这边杀人杀得快,那边才跑了不远,很快被她追上,她直接纵马去撞人,马蹄不停,将那已经要追到少女的歹人直接踏在脚下。少女见她来势不停,抱着襁褓满目慌张地欲要闪避,沈乘月却及时勒马,毫厘不差地在她面前停下,马儿的呼吸打在她脸上,还伸舌头舔了她一下。

    “……”

    地上的歹人挣扎了一下,竟还未死,少女把襁褓放在地上,捡起他的大刀,高悬在他头上意欲砍下。

    “不、不要……”歹人下意识求情。

    少女的手在抖。

    她没杀过人,怕是连只鸡都没杀过。

    沈乘月看出她不敢下手,又见她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有些不忍地阻拦道:“报官吧,他定然会被判斩首。”

    少女的声音发颤:“他们杀了我父母,让我和妹妹成了孤儿。”

    “我知道,但杀死一个已无反抗之力的人,可能只有在这一刻会让你感觉好些,”沈乘月叹气,“以后回想起来,你可能就再也睡不着了。”

    “……”

    沈乘月见她迟疑,抬手把刀从她手中取了过来。

    少女怔怔地,抱着妹妹,向着父母死去的方向走去。

    在她身后,沈乘月挥刀,干脆利落地把那歹人的脑袋砍了下来。

    少女闻声回头:“你……”

    “走吧。”沈乘月要陪她回去,忽听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沈教习”,她回头,对上了一排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

    “……不是让你们原地等我吗?”

    “对不住,

    是我的主意,怂恿大家过来看看。“山长女儿走上前,主动认错。

    “看什么不好?来看杀人?吓到了吧?”

    “还好,”山长女儿居然已经从震惊中恢复,好奇地打量她,“沈教习,你到底是什么人,亡命之徒吗?”

    “我乃中散大夫沈照夜之女,沈乘月,”沈乘月一般只有惹祸时才报亲爹名讳,想了想又强调了一句,“沈家世代奉公守法。”

    “那为什么你敢杀人?你就不会睡不着吗?”

    “……”沈乘月刚刚只是扯了一句来安抚那少女,此时面对逼问有些头疼。

    她的学生们又问:“还是说你已经强大到不会睡不着,不会做噩梦?”

    “那倒不是,”自从陷入循环后,每日体力都会自动恢复,沈乘月几乎已经把睡觉这项活动给戒了。她摇头,诚实道,“那是因为我压根不睡觉。”

    “……”

    第36章 第36章算命

    正午时分,邻里一群人吃完了午饭,聚在街角树下阴凉处闲磕牙,正聊着东家长西家短,忽见不远处一年轻女子背着一堆东西悠闲地走过来,选定了位置放下行囊,似是准备在街上支个摊子。众人正闲,便热心地上前帮忙支起桌板、摆开笔墨,待她展开两只招幌立在桌边,大家定睛一看,左书“铁口直断”,右书“谋定无忧”,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算命的啊。

    有人笑了起来:“姑娘,怎么想起要干这行?”

    那美貌姑娘便回以一笑:“助人趋吉避凶、趋利避害,乃吾辈应有之义。”

    “这行可不好干啊,”热心人一指街头,“看见那些个摊子了没?都是老师傅,摆了十几年的摊子了。谁会找年轻人算命?”

    “我和他们不一样,”女子看起来颇为自信,“他们算的是未来,而我只算今日,不准不收钱!”

    “今日有什么可算的?”众人奇道。

    女子提议:“这位大哥,你刚刚热心帮我支摊子,为表谢意,我不收银子,送你一卦如何?”

    一听免费,被她点到的壮年男子虽然不信,却也乐呵呵地坐了下来:“那就算一卦吧。”

    女子让他在纸上写下一字,男子想了想,写了个自己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字之一“宝”字。

    女子拿起那纸张左右端详片刻,很快下了定论:“大哥姓王,宝字盖,寓意便是一点东西从天而降,砸在王脸上,留下个疤,‘王’脸上留了一点,脑袋上又盖着东西,便成了‘宝’字。”

    “……什么东西?你怎么知道我姓王?”

    “卦象的结果便是,大哥您待会儿离开时,需一直抬头注意天空,不然恐有血光之灾,”女子说着说着还猛地一拍桌子,把人吓了一跳,“记下了吗?”

    男子擦了擦汗:“您这分析,是不是略有些牵强了?”

    “听话,”女子苦口婆心,“下一位!”

    男子哭笑不得,去算命的都想听好话,他好心帮忙支摊子,结果换了堆血光之灾的怪话,不过见年轻人摆摊不易,他也没有发作,坐在树荫下和邻里聊了几句,又听这小姑娘对其他人信口胡诌了一会儿,眼看着快到上工的时间,才匆匆往家里铺子的方向赶。

    他赶时间,抄近路,从小巷子里穿行,巷子两侧都是几层高的小楼,显得小巷狭窄逼仄,他想起刚刚那姑娘的话,虽然不信,但左右不费什么工夫,便抬头看天,一边看着,一边心下还有些自嘲。

    一只狸花野猫从屋顶上蹿过,跳在三楼窗台外沿。男子一向觉得这些小东西有趣得紧,就边走边盯着看了一会儿,却见那花猫后腿一抬,去踢那窗边花盆,他怔了怔,脚步一顿,眼见那花盆被踢掉,整个砸了下来,正砸在他鞋尖前不远处,伴着砰的一声碎成了不知多少片。

    如果他刚刚没有看到猫儿的动作而停下步子,那花盆岂不是砸在了他脑袋上?他心下一紧,想起刚刚那姑娘所言,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身向算命摊子的方向跑去。

    所幸那姑娘还在,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神算啊!”

    女子高深一笑:“好说好说。”

    一旁其他人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连忙追问:“怎么回事?”

    壮年男子把事情细细道来:“那花盆差点就扣在我脑袋上,可不就是一个‘宝’字吗?你们说是不是神算?”

    众人听了,仍有些将信将疑,有人信了,却也有人觉得是巧合罢了。

    男子又问:“大师,您贵姓?”

    “我姓沈,沈乘月。”

    “沈大师,”男子从口袋里摸出些铜钱,恭敬地双手捧給她,“您救了我,请务必收下这些银钱。”

    沈乘月从他手里摸出三枚铜板:“三文即可。”

    “那我帮您招揽生意,”男子一心要感谢她,见她门庭冷落,连上工都忘了,当街吆喝起来,“能掐会卜,铁口直断,瞧一瞧问一问,走过路过切勿错过!不准不收钱!”

    “老六?你做啥子哟?”一女子经过,显然是识得他的,“真这么准?”

    “真这么准,就算不准也不收你钱,怕什么?”男子拍胸脯保证,“来,你坐,给沈大师写个字。”

    “不必写字了,”沈乘月冷漠摇头,连个笑容都欠奉,“八岁的令郎和六岁的令爱即将打碎您的传家宝,你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女子一怔,从街边拎了个树枝匆匆走了。

    男子咂舌:“这也能算到?”

    沈乘月颔首,除了某一次循环里,她乘木头飞鸟砸进了人家房里,撞碎了那传家宝,其余多少次,那东西都是被家里孩童打碎的。

    没多久,女子也匆匆返回,拉着沈乘月的手就是一通感谢:“可不是嘛?那摆件放在高处,不知那两个皮猴怎么爬上去拿到的,我回家一看,两人正拿着把玩呢,我抢过来,把孩子挨个揍了一顿,正好他们爹回家,让他接着揍,我紧着出来谢您!”

    “唔,也不必对孩子太过苛责,还是把东西收好吧,”沈乘月建议,“我相信孩子是无心的,如果某一日有人从天而降恰巧砸碎了传家宝,她也一定是无心的,是不该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被您和您夫君二人追打出两条街的!”

    一旁的男子听着不对:“沈大师,我怎么觉着您语气里含着些怨气?”

    沈乘月勉强平静下来:“没什么,你听错了。”

    女子茫然地放下几枚铜板,转身离开了。

    男人看了沈乘月一眼,继续热情地帮她招揽顾客。

    沈乘月铁口直断,毫不含糊。

    “你丈夫在偷腥,似锦客栈地字三号房。”

    “你胡说!我不信!”

    “你爱信不信。”

    “咳,”壮年男子轻声提醒,“沈大师,咱们是不是该对客人客套一些,才能招揽回头客。”

    “我就算这一日,要什么回头客?”

    “……”

    “下一个!”沈乘月逐渐加速,不再看字,改成看面相,“有人图财给你主家下毒,半个时辰后你回去捉住他扭送官府,管事的位子就是你的了。”

    “真的?”

    “真的,下一个!”沈乘月打眼瞥见一女子路过,“不对,下一个先等等。”

    她大步冲上前去,拦住了那妇人打扮的女子,后者讶然抬头看她,耳朵上的金坠子就跟着动作一颤一颤,煞是好看。

    “夫人,免费赠您一卦,”沈乘月笑道,“如果您今日打算离京的话,要么趁天色未黑趁早出发,要么等到明日晨间再行离去。”

    那妇人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要离京的计划。”

    沈乘月一指长街尽头,妇人跟着她回头,看到自家下人跑来,口中正喊着“夫人”。

    “何事匆忙?”

    “夫人,”下人

    跑到近前,“老爷刚收到信,说是老夫人得了重病,需要回老家探望。他知道您在这边买东西,让我过来报信。”

    妇人蹙眉:“这是要事,我等理当回去探望,何时出发?”

    “老爷那边要把铺子里的生意交待一下,可能晚间才能与您会合,一同出发。”

    “……”妇人看了沈乘月一眼,惊疑不定。

    “听我一句劝,”沈乘月正色道,“家中女儿无辜。”

    “你怎知……”

    “两个女孩儿,其中一个尚在襁褓之中,何苦教她做了孤儿?”

    这话实在不中听,妇人正待发怒,对上沈乘月坚定的眼神,半晌迟疑着点了头:“好。”

    沈乘月点点头,回身坐在摊子前:“下一位!”

    “大师,我想算算欠我银子的人什么时候能还钱?”来者坐在摊前,等着沈乘月和妇人说完话,没有半分不耐,只是满面愁容,“说好年前便还,硬生生拖到了七月,我内人眼看快生了,也急等着用钱呢。”

    一旁的壮年男子已经回铺子请好了假,又急急跑回来看热闹,嘴里叼着根毛毛草插话问道:“那你怎么没报官?”

    来者摇头:“也算是从小认识的朋友,报官就闹翻了。”

    “你那朋友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沈乘月问。

    来者以为她要算八字,就细细说了。

    “不用担心,”沈乘月铁口直断,“钱今日就还。”

    来者喜上眉梢:“当真?”

    “真的,”沈乘月打发了他,“下一位!”

    壮年男子在一旁钦佩不已:“真能今日就还?沈大师您这都是怎么算出来的?”

    沈乘月抛给他一锭银子:“你现在去城西雇人打他朋友一顿,包管吓得今日就还钱。”

    “认真的?”

    “当然,他朋友的姓名地址你刚刚也听见了。”

    壮年男子大为吃惊:“您算命是这么算的?”

    沈乘月做高深莫测状:“先知果,后推因,何尝不是一种因果?”

    男子没听懂,挠了挠头:“这、这他朋友肯定怀疑是他雇的人,他们不就闹翻了吗?”

    “闹翻就闹翻,”沈乘月心如铁石,“知道他家要迎来新生儿还不肯还钱,算什么朋友?”

    “那要是那人真的穷到拿不出来银子呢?”

    “那你就去调查一下,”沈乘月指挥,“如果那人有苦处,真的还不上,你就把这锭银子送给即将迎来新生儿那家。假使那人没有苦处,而是刻意不还钱,你就用这锭银子雇人,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了,”男子竖了个大拇指,“您跟其他算命大师果然不同!”

    “那当然,”沈乘月得意地从桌下抽出手,正好磕到桌角,“我……嗷!我算无遗策。”

    “那您有没有算到您的手……”

    “住口!”

    第37章 第37章阴暗

    壮年男子依言而去,待办完事回转时,看到沈乘月的桌椅、纸笔已经不翼而飞,只剩她一个光杆,搬了块石头坚定地坐在原地,倔强地扛着两只“铁口直断”、“谋定无忧”的招幌。

    有树叶悠悠落在她脑袋上,看起来竟有两分凄凉。

    他咂舌:“这是怎么了?”

    “刚刚有人来算命,我告诉她,她丈夫在偷腥,”沈乘月缩在石头上,看起来弱小又无助,“然后她丈夫带人过来,把我的摊子掀了。”

    “太过分了!这不是欺负人吗?”男子撸袖子,“他人呢?我去给大师您讨回场子!”

    “医馆呢,”沈乘月幽幽叹了口气,“算了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啊?”

    “我出了看大夫的钱,他们若报官,我可能还要赔一大笔银子。”

    “那您下手可能是忒重了些,敢情是您把人打进医馆了,然后劝我得饶人处且饶人呢,”男子算是听明白了,又把袖子放了下来,“现在怎么办?我再给您搬张桌子来?还是就此收摊?”

    “不必,”沈乘月情绪有些低落,“眼中无桌,心中有桌,则处处都是桌椅。”

    “……”

    说话间,一名年轻女子经过,打量了她的招幌两眼,踟躇着要不要走过来。

    壮年男子连忙从街边又拎了两块石头过来,用袖子拂了拂灰尘,请客人坐下。

    沈乘月抬眼看人,见是陌生面孔,便礼貌问道:“姑娘要算什么?”

    女子脸上浮起一抹微微的红:“算姻缘。”

    “算不了。”沈乘月回绝。

    “怎么会算不了?”女子奇道,“这不是每家算命摊子都能算的吗?我只是见你是女子,说话方便些,才来找你。”

    “人心瞬息万变,非卦象之力所能为。”

    女子看起来很苦恼:“那我怎么知道我心悦之人喜不喜欢我?”

    沈乘月想了想:“多读书吧。”

    “书里还有这种答案?”

    “书山总有路,有通往万物的答案,”沈乘月忽悠着顾客,突然有些出神,“是了,也许,我想要的答案也在书中。”

    “读了书就能让他喜欢我?你不是在敷衍我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改变不了其他人,”沈乘月解释,“但你可以让自己不再为此苦闷。”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会付钱的!”

    “我明白,”沈乘月好脾气地目送女子气哼哼地离开,“可能我的确不适合这一行。”

    “其实,你只要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这些人就会高高兴兴地付铜板了。”旁观的男子提议。

    “我不缺钱。”

    这个答案确实无懈可击,男子陷入片刻沉默,又问:“所以你单纯是……”

    “出来讨人烦的,没错。”

    男子笑了起来:“我本想说是出来救苦救难的。”

    “我又不是神仙。”

    “如果您能准确预测今日之内所有人短暂的未来,帮助他们避开死亡、灾祸,趋吉避凶,那不就是神仙吗?”

    “我做不了神,我常常会有很多阴暗的念头,”沈乘月苦笑,“我会思索,在我被捕之前,我能最大限度地弄死京师多少人?如果我屠了满城人的性命,一个不留,假使我杀了他们一遍又一遍,开膛破肚、剥皮抽筋,第二天他们还能若无其事、满不在乎地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吗?”

    “……”

    “有时候,我也想强迫所有人都来体会一下我的处境,没有明天,没有未来。”

    男子似是被吓到了,后退半步。

    “对不住,我不该毒害你朴实的心灵,”沈乘月道歉,“这些话,我留着去对我妹妹说好了,那家伙心思比我还阴暗些呢。”

    “……”男子还是有些惊怔。

    沈乘月颇为歉疚:“你别往心里去,来,你看会儿摊子,我去给你买个糖葫芦,你还想吃什么?要不今日摆摊收来的银子分你一半?”

    “您今日盈利不是负的吗?”

    “……”

    沈乘月随身扛着两只招幌去了,摊子上只剩几块石头,没什么可偷的,自然也没什么可看守的。

    男子怔怔伫立半晌,待吃上了糖葫芦,很快就重新开朗起来,觉得刚刚的话不过是个年轻人古古怪怪的幻想罢了。

    “你是个好人,”他淳朴地下了定论,“再说了,我听说书先生说,并不是所有神都是好神,水神共工触不周山,几致天地覆灭、众生大劫,幸有女娲娘娘补天,方救万民于水火。”

    “问题就在这里,我没本事做女娲,也不忍心做共工。”

    “有几个人能与女娲娘娘比肩?”男子挠头,“不忍心做共工,不就足够了吗?”

    沈乘月似乎是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眼神有些奇异地望着他,半晌才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有时

    候,她只是随手救下一个人,却没想到,这个人的随口一句话,也可能反过来让她有所感悟。

    这世间每一个人都是鲜活的,有着各自的思想,他们不该被随随便便被视为芸芸众生当中的一个,打上“普通人”的印记,就此变得“不甚重要”。

    沈乘月稍稍振作了一下,下一个人来算命时,她便也想鼓励鼓励对方:“少年,你的未来掌握在你自己手里!冲啊!”

    对面的男子满目茫然,压低了声音:“我只是想算算,我的痔疾什么时候能好?”

    沈乘月也跟着放轻声量,仿佛两个贼人在接头:“这话你去问大夫啊,问我做什么?”

    “我只是有点怕,”男子很是不好意思,“如果你算出来我一定能好,我就立刻去看大夫。”

    “讳疾忌医是吧,这个不需要算命,”沈乘月却懒得给他什么善意的谎言,示意一旁的壮年男子,“来,你押他去看大夫。”

    “这……”来者一怔,被壮年男子手臂强硬地一勾,不由自主地就跟着去了。

    “我姑且赌一个能治好,”沈乘月挥手告别,“如果你真的治好了,记得回来付算命钱!”

    摊子前的人来了又走,沈乘月认得出的,就跟人家讲讲今日会发生什么,认不出的,就赠一句“祝平安”。

    “给我也算一算如何?”白衣女子像一朵云似的翩然而至,等到人都散去,才坐在了摊子前。

    “我算不了你的,”沈乘月叹了口气,“以你的作死程度,我只能尽量保你活过今天。”

    “姐姐说笑了。”

    “把位子让出来,”沈乘月示意她挪一挪,“别耽搁我生意。”

    沈瑕听话地换了个位置,干脆和她并肩坐在摊子后,替她扛了一只招幌:“梁。”

    “好。”沈瑕收到木匣子后,有时候当晚就会找到她,让她帮忙记下一个字,再转告第二天的自己。沈乘月也不问缘故,只点头答应了便是。

    沈瑕张望着街边,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经过,停留在不远处的小食摊前,称了几两糖霜山楂,便转身离开了,全程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算命摊子。

    “她看起来有点眼熟。”沈瑕注视了一会儿,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沈乘月挑眉:“我院子的洒扫丫头,你看着眼熟?想不到你平日挺关心我啊。”

    “原来是姐姐院子里的,一时没想到,毕竟今日并非沈府的休沐日。”

    “反正就循环这么一日,院子里落了点灰、掉了几片叶子又如何?何必总拘着她们?”沈乘月手里把玩着毛毛草,折出一只小狗,“我给她们放了假,让她们出去玩,都是小姑娘,正贪玩的年纪呢。”

    “糖霜山楂好吃吗?”

    “还成,和糖葫芦不大一样,哦……”沈乘月反应过来,“你这是示意我去买呢?”

    “嗯。”

    “你有话不能直说吗?”沈乘月抱怨着起身,“我又不是萧遇。”

    “习惯了。”

    沈乘月在摊子前停驻片刻,抱了几包东西回来:“糖霜山楂、山楂糕、山楂酱、山楂酒、山楂陈皮茶,都给你买了。”

    “多谢。”

    壮年男子好奇搭话:“这就是大师口中的妹妹?”

    “嗯,看不出来吧。”

    “你说我什么坏话了?”沈瑕问姐姐。

    沈乘月笑了笑,把毛毛草小狗塞给她:“说你心思细腻,能洞察世间所有阴暗。”

    沈瑕显然不信,啃着山楂球却也没戳穿她。

    沈乘月转开话题,对男子道:“你不是押人去看大夫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大夫已经把他摁床上了,我还在那儿旁观,不好吧?”男子笑道,“我寻思再回来帮大师招揽几个客人呢。”

    很快又有人被他吆喝到摊前,是位书生,想算下次科举的结果。

    “年纪轻轻怎么就沉迷算命?对科举没自信就回去多读几本书、多做几篇文章,比满街找算命的靠谱,”沈乘月试图激励他,“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

    书生却没那么好骗:“其实你只是算不出来吧?”

    “……嗯。”

    “我不会付钱的。”

    “好。”

    沈瑕实在看不得这个:“可见如今的确是太平盛世,很多百姓手里都有些闲钱,以至于连姐姐都能不断有生意上门。”

    “你什么意思?”沈乘月气得一拍石头,“那是我午时英明神武、算无遗策的时候你没看见!”

    “算无遗策?”沈瑕有些好笑,“那姐姐能不能算一下你自己。”

    沈乘月嘴比石头硬:“我是受上天眷顾之人,无需算命。”

    “上天眷顾?你今早不是告诉我你被困在时间循环里了吗?若上天当真眷顾,为何不帮你破局?”

    “你懂什么?”沈乘月正色道,“那是老天相信我自己能行!”

    沈瑕被逗得笑了起来:“这个思路,的确无可辩驳。”

    第38章 第38章史书

    沈乘月读过很多书,市面上找得到的、找不到的,各行各业、五花八门、三教九流,她都有涉猎。

    她潜入寺庙藏经阁读过佛经,潜入道观里读过道法,潜入书院读过山长珍藏,为了读书搞得像做贼一样,何尝不算是好学不倦、求知若渴?

    她渐渐觉得做文章不是一种靠学遣词造句、靠模仿其他人就能学出来的东西,腹有诗书,才能落笔自成文。

    沈乘月很快又盯上了皇宫藏书阁,藏书阁远不如宫廷私库看守严密,这实在是一个错误。她常常在里面待上一整日,晚上还敢点灯燃烛,仍然没有人发现她。

    她把宫廷秘史当成话本来看,看得津津有味,真实世界有时候远比话本故事更离奇更玄妙。

    沈乘月饿了就去御膳房偷东西吃,她从来不在藏书阁里用膳,怕食物碎屑引来老鼠、虫豸毁了书籍。偶尔她也会自嘲,自己学问未见得学来多少,倒是先效仿了读书人对书籍的尊重。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她不考科举不做官,也不为提高修养,就是单纯为了打发无尽的时间,从没仔细思考过读书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直到她在皇宫藏书阁里发现一本书,才想起自己劝人时那随口一句“书山总有路,有通往万物的答案”。

    那是一本薄薄的册子,看起来像是一个人的随笔装订起来的,里面还有写错字涂抹掉的痕迹。它夹在书架上的史书里,却算不得正史,只是朋友用旁观者的角度记载了某个人的一生。书中主角被称为“玉郎”,大概是著者与他从小相识,才会用这种小字来称呼。沈乘月随手翻看,见这位玉郎出身贫寒,没什么读书的机会,平日只能在给私塾做活时偷听先生授课,却忽然有那么一天,他变得经史子集无所不通、兵法武事无所不晓。

    著者的语气很有趣,他写道:“一开始我们以为他是被附身了,但鉴于我写下这本书的时候玉郎已经是位大人物了,所以我会说,他是长大了、成熟了。”

    沈乘月屏住了呼吸,她忽然有了某种猜测。

    她小心地翻开了书籍下一页,时值乱世,玉郎迅速招兵买马,短短时间内集结了一支队伍,攻下了当地县衙,把阳县作为了他的据点,著者写道“他十分熟练,像是已经计划过千遍万遍”。

    阳县前面还有一个字,被用墨迹涂掉了,想来是不愿暴露真实的地名。

    这位玉郎很快又拿下了附近几座县镇,著者道“他掌握了那些人的所有秘密与把柄,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很快玉郎带着初具规模的队伍,走向了争霸之路,著者曰“攻打到某座城池的时候,遇见了投石机,他有些慌了,他说这一次死了,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沈乘月垂下眼帘,叹了口气,又继续翻书。

    玉郎南征北战,掀起连天烽火,与多方开战的过程,著者写得比较模糊,只形容他“险死还生,终结乱世,得建无双功业”。

    “我把闲来书写的这些东西给他看了,玉郎大笑起来,未置可否,只让我不要在书中提及他的名姓。”

    沈乘月托腮,所以玉郎究竟是何人?书里没有提及

    他的姓氏,至于某阳县,天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若追溯到前朝,很多地方更换过名字,那范围就更广。

    薄薄的册子很快翻完,在末页,著者用开玩笑般的笔触写下了一句“说不定他的时间流速与我们不同,在那一天里他见证了世界的奥秘。”

    沈乘月有些愣怔,她靠着窗子,思索了很久,连去御膳房偷东西都忘了。

    世界的奥秘啊……

    她起身,要把册子放回原本的位置,她是在两本厚厚的巨著夹层中发现它的,她记得左边是《太祖传》,右边是一本《太祖本纪》。等等……

    沈乘月上前抽出这只架子上的每一本书翻看,发现它们都是写本朝开国太祖的,其中不乏歌功颂德、讴功立传,著者们甚至为他编纂了不同的真龙出身、簪缨家世,但无论如何,它们围绕的都是同一个人。

    她看向手里的册子:“你也是吗?玉郎?”

    兴许这只是一个巧合,她一边想着,一边从太祖本纪中翻出一个地名——景阳县。

    沈乘月把册子放回书架上,著者写得一切细节都太模糊,她无从十成十确认,不过也无需再去确认。无论如何,他已经和自己错开了一个时代,她没有机会当面询问他逃离循环的方法了。

    她开始在浩瀚如海的书库中翻找,想找找其他的例子。时间循环这种事,有一有二,说不定还有三,也兴许某本书里就写明了破解的法门。

    突然掌握了绝世绣工的绣女、因精通马球得了帝王青眼的官员、女扮男装做官的文臣、前朝唯一的一位女帝……沈乘月到处翻找记载中那些稍显特别的人,却总觉得像又不像。

    一夜之间精通某种技能,也可能是因为此人刻意藏拙,想博个一鸣惊人,证明不了什么。

    打听到帝王不为人知的爱好并投其所好,也算不得证据,说不定只是此人擅长钻营。

    还有,一看见女子做官为帝,自己就去怀疑人家有循环襄助,那不是瞧不起人吗?

    沈乘月托腮想了想,只觉得若换成自己,就算循环一万年她也登不了帝位。能当皇帝的人,那还是人家有真本事。

    一连数月,沈乘月一直泡在藏书阁里,终于找到了第二个线索。

    那是一本案件记录,记载中,某地一位武夫忽然发狂,将家中妻妾、下人,甚至邻居通通开膛破肚,被捕第二天,他怔怔地望着天色说了一句“居然就此终结了吗?她们没有活过来吗?”

    没有人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都以为他疯了。直到如今沈乘月看到,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曾经被困循环,他已经陷入疯狂,他以为被他杀死的人第二天还会活过来,他没想到他做下的事会有后果。

    沈乘月自己也曾起过想杀光所有人的阴暗念头。

    她继续阅读这桩公案,上面记载,武夫突然表现得极其兴奋,在公堂上大喊着“老子逃出来了”,然后当晚,他吊死在狱中。

    她觉得自己背上的衣裳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再次提醒自己,不要随便杀人,不要被循环逼疯,每天都要记得救人一遍。

    另外,最好再掌握些逃狱、撬锁一类的技能。

    这个悲剧说明,循环终止前是不会有任何提示的。

    又过了两个月,沈乘月找到了第三个线索。

    这个故事发生在两朝之前,距今大概有七八百年了,史书载,太平年间,忽有魔星降世,掀战乱,促灾殃,致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此人的起家方式和前面那位玉郎相差不大,都是招兵买马,用一些秘密与把柄要挟,建立了初期势力。

    但他手段酷厉,每到一地,就烧杀掳掠,致使当地十室九空,他势力最大的时候,直杀了个狼烟四起、赤地千里。好好的太平年月,被他折腾得饿殍遍野、国无宁日。

    让沈乘月确定他身份的,是他说的一句话“吾曾于轮回地狱中立誓,要让天下人都尝尝绝望的滋味”。

    至于后面那些挖出人心煮汤、活烤婴孩一类的记载,沈乘月不忍再看。

    后世有人曾试图考证,究竟他身边发生过何事,才导致他这般疯狂。但此人自幼家庭美满,家底颇丰,也没吃过情爱的苦头,他是家中独子,无需竞争家业,读书不错,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身体也康健,一年到头顶多染次风寒,似乎没什么不完满的,至少比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过得更好。

    于是大家得出结论——兴许单纯就是个疯子罢了。

    沈乘月思索着这疯子和玉郎的生平。

    身处乱世,便是终结战乱的神;身处盛世,便是开启乱世的魔。

    你们两个,能不能给普通人一个模仿的机会?

    难道要我走那位上吊武夫的路子?

    沈乘月摸了摸脸,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世,比起那个“建无双功业”的出身贫寒的玉郎,更贴近这位顺风顺水的疯子。

    而且她恰巧身处一段太平盛世。

    “不对,我这简直是庸人自扰,我压根也没这个令生灵涂炭的本事,”沈乘月摇了摇头,“我就做个普通人挺好的。”

    也许历史长河当中,还有一些人曾陷入循环,但没有史书留名,只是平平淡淡过完了一生,那不是也很好吗?

    何况,这几个人的故事,至少说明循环是可以被终结的。

    想到这一点,她很快重新开朗起来。

    第39章 第39章无恙

    沈乘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得边逃命边骂二妹:“沈瑕,你惹出来的好事!”

    “对不住,”沈瑕身子本就不好,又已经受了伤,此时捂着伤口比长姐喘得还要厉害,“我无意把你卷进来!”

    “我的飞刀已经用光了,”沈乘月体力快耗尽了,“停下来对打,我顶多还能拼死三个,你能……”

    “我?”

    沈乘月按住她的脑袋,帮她躲过身后的利箭:“当我没问。”

    “再坚持坚持,我在前面安排了船!”

    “原来你竟是有计划的。”沈乘月冷嘲热讽。

    “我的计划里本不包括你。”

    “那就不要逃命时路过我的帐篷!我连他们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要跟你一起跑!”

    “你搭帐篷做什么?”

    “玩,”沈乘月一乐,“最近我读了些史书,古人有云,要以史为鉴,我怕把自己逼疯,大大提高了自己每日用于玩乐的时长。”

    “你是不是有些过于宠爱自己了?”

    两人飞奔到湖边,沈乘月几乎是合身扑上了小船,转身要拉沈瑕上船,正见一道箭矢命中了二妹的小腿,那箭矢上生着倒钩,后面连着绳索,身后追兵用力一扯,便扯着沈瑕小腿上的血肉把她拖倒在地,沈乘月这才认出原来他们用的竟是一道钩索。

    沈乘月不忍地叹了口气:“你惹出来的事,怎么都是要命的啊?”

    “记住账本上的内容,能记下多少记多少,转告明天的我!”

    “如果循环今日恰巧结束,那就有趣了。”

    “我愿意赌一赌。”

    沈瑕拼尽最后的力气,向前用力一扑,猛地把沈乘月所乘的小船向湖中推开,又把一本账本抛进船上,自己则被硬生生地拖曳回去,她娇嫩的脸颊磨在地上,扯出一道血痕。

    “就像我看过的话本情节,一个人拖住敌人,让另一个人逃走,但另一个人顾及情义,非要回来一同赴死,”沈乘月撑船动作不停,嘴也不停,“但我提醒你,我是不会回来的。”

    沈瑕忍无可忍:“快滚!”

    “滚着呢!”沈乘月手中船篙用力一撑,转眼已飘到了湖心。追兵不断将箭矢、钩索射向她,沈乘月干脆利落地跳了河,躲在船下,把木头小船当成了一道盾牌。箭矢射中船只的

    声音令人心颤,她屏气凝神,等声音渐熄,才重新爬上了船,抬手就去翻沈瑕扔上船的账本。

    “住手!”岸边的人刀尖逼在沈瑕颈间,“你老老实实地划船回来,把账本交给我,我们就饶你妹妹一条命。”

    沈乘月就当没听见,她不想让沈瑕死,但她现在回去也毫无用处,对面的人太多了,而她的体力行将耗尽。也许陷入循环前的她,真的有天真到相信他们会依言放人,但现在的她清楚回去就是死路一条,顶多能让二妹在沉尸湖底的路上有个伴。

    而沈瑕九成九不想要她这个伴。

    她一边摇橹划向对岸,一边抽空把账本翻开摊在膝上,试图记下些线索,免得沈瑕这犟种明日还要再来一遍。但这帐写得太多太杂,又是厚厚一本,她根本不可能尽数记住。

    “啊!”岸边传来是一声惨叫,是沈瑕的声音。

    这一声喊叫有些动摇了沈乘月的心神,死是一回事,虐杀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大概是她的弱点,她看不得人受苦,不止对沈瑕,她见不得任何无辜之人如此。

    沈乘月瞟了一眼船身上留下的箭矢,那是刚刚追兵射上去的,一时倒还没有漏水。

    但沈瑕不受控地痛呼一声后,紧跟着又喊了一句:“不许回来!”

    越是紧张的时刻,沈乘月越是沉下了心,飞快思索,沈瑕应该是刚刚拿到账本就被发现了,还没来得及翻看,她定然也不知道想要的线索具体在哪页哪行,不然刚刚就该提醒沈乘月了。

    沈瑕要查的帐在哪一年?

    她既然没说,那应当是默认长姐凭自己的脑子能想到。

    岸上的男子见沈乘月竟还在低头翻账本,情知这样威胁不了她,干脆抬手用刀尖划开沈瑕的腰带:“姑娘,再不回来,你妹妹身上会发生什么,可就都是你害的了。”

    沈乘月的视线终于从账本上挪开,缓缓落在他脸上:“好,我记住你了。”

    男子嗤笑:“那就请速速回来吧,还是需要我派人游过去请你?”

    “划船快走,你自己活着就好!”沈瑕还在阻拦她,“你死了,才是万事皆空!”

    “你这倔劲儿从哪里学来的呢?”沈乘月自叹不如,“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我知道,但我不会记得,”沈瑕声音放缓,似是在安抚她,“姐姐,我不会记得,没关系的。”

    她似乎永远在权衡最优的利弊,天秤的哪一方稍轻,这一方就是可以牺牲的,包括她自己。

    “但我会记得,”沈乘月叹了口气,“如果放任一切发生,我以后怕是再也睡不着了。”

    “骗子,你本来就不睡觉。”

    “……”

    沈乘月最后看了账本一眼,俯身从船身上拔下一根箭矢。

    “怎么?”岸上男子刀尖逼近了沈瑕的衣襟,看她动作顿觉好笑,“你要凭这支箭和我们拼命不成?”

    沈乘月将箭矢缓缓抵上了自己的咽喉。

    男子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拿你的命威胁我可没用,你自己去死,反而省了我的事!”

    沈瑕也蹙起了她那秀气的眉:“你要做什么?”

    “对不住,有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没分享给你。”

    沈瑕怔怔地看着她,似是已有猜测:“什么?”

    “你一直以为我死了,就意味着循环结束,一切终止,”沈乘月惨笑,“但不是的,很多个循环之前,我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在她去楚征府上偷书信的那一次,她最终并没能活过天明。

    她因失血过多而死,醒来后,仍然躺在芙蓉花帐当中,安然无恙,毫发未损。

    不知是诅咒还是恩赐。

    “姐姐……”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只是错手砍下了张国舅的头,我很害怕,”沈乘月回忆,“但后来,我开始能够毫无顾忌地杀人,越来越熟练,毫无挂碍。因为我杀死了自己……不止一次。”

    皇宫不是那么好闯的,她在那里不知洒了多少热血,才换来仿佛逛自己家后院一样的熟稔。

    所以她才敢说,自己已经不再恐惧死亡。

    沈瑕看向她的眼神,染上了一丝哀怜。

    “我只是没有告诉过你,从来没有。”

    “为什么?”

    “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仿佛只要不说出来,就……还有退路。”

    这是一柄双刃剑,意味着她可以做任何事,无需畏惧死亡,也意味着,她没有办法主动给循环做个终结,哪怕是以结束生命的方式。

    这个巨大的囚笼,连她的性命都已经被困住了。

    “不过嘛,往好处想,”沈乘月忽又粲然一笑,“你看,这种时候就还挺方便的,虽然循环不会永远顺利,但我总有办法解决难关,我们明天再见!”

    沈瑕腿上伤口疼得想哭,却仍然跟着她笑了起来:“明天见。”

    男子在二人间左看右看,听了几句意义不明的对话,总归明白沈乘月是要自尽了。虽然不明原因,倒也觉得无所谓,人只要跑不掉就好,怎么死的他并不关心,上面也不会关心。

    他只是有些不耐烦:“要死要活的都快着些,小爷还要回去交差!”

    “我们也明天见,”沈乘月箭尖向他一指,眼神比利箭还要锋锐,“再见之时,就是你的死期!”

    她用力将箭尖戳入自己的咽喉,向后倒了下去,染红了一片湖面。

    她看到白鹭贴着水面飞过,鲜活地栖息在这个人间。

    第40章 第40章水战

    湖底水波一动,浮起大片大片的血色。

    只是这一次,血液并不属于沈乘月。

    她借着一片血雾的掩饰潜游过去,从身后割破了一个人的喉咙,血色迅速弥漫开来,让她在偏凉的水底下感受到被一团温热包围。

    大片大片的人血是热的,这从绣花时指尖被扎破溢出来的那一点血液上可感觉不出来,沈乘月一边杀人一边胡思乱想。

    众追兵试图听声辨位,但水花翻涌声不一定属于敌人,也可能是自己人发出来的。倒是沈乘月方便得很,她孤身一人,在被血色盖满的湖面下,她只要听到声音,就直接出手进攻。

    是她把这些人骗进来的,陆地上她杀不了那么多人,那就练好水战再卷土重来。

    沈乘月仿佛一条敏捷的游鱼,腰肢一摆,就在水下蹿出一段距离,有人发狠,要用长刀砍她,却估错了水的阻碍,动作被迫慢了几拍,被她游刃有余地躲开。

    在场没有人熟悉水战,太平年间,谁没事会练习这东西?

    当然,闲极无聊的沈乘月除外。

    谁能想到,循环前她还连游水都不会呢?

    她今日没有带沈瑕过来,自己孤身迎战这些人。不过二妹每天都太危险,她不可能永远盯着她,总要想出个法子来。

    沈乘月将人一刀毙命后,双腿踢水,浮出湖面换气,她今日穿了一袭红衣,从略显幽暗的湖底仰望过去,她沐浴着天光的模样竟有些梦幻,身姿柔韧,湿发和衣服贴在背上,勾勒出腰身,像出水芙蓉,又仿佛一尾传说中的美人鱼在水中优雅曼妙地起舞,时不时探头出水面好奇地张望一眼陆地上的世界。

    可惜,湖中众人此时此刻实在无意将这般美好的意象套在她身上,他们看她的眼神,更像是看到一只随时要择人而噬的鲛鲨。

    沈乘月这一露头,岸边守着的人立刻数箭齐发,向她直射而来,她却已经迅速换了气,腰肢用力,一个翻滚,又没入了湖水,动作敏捷而矫健,完全没给弓箭手留下任何机会。

    箭矢没入水中后,又一片血雾浮上,岸上人正问了一句“射中了吗”,就见一具尸首浮了上来,不是沈乘月,而是他们自己人。

    沈乘月深知水战最重要的就是呼吸,她在水中穿梭,见有人想上去换气,便将在尸首身上摸出的套索一掷,扯住那人脚腕,硬生生要把人拖下湖底,他的同伴急忙持刀来救,反被她欺身而上,在水中一个鹞子翻身,于他肩上轻轻巧巧地一踩,手中栓着人的套索又在他颈间绕了一圈,将他和同伴一道拖住。两人对一人,他们似乎已经看到了胜算。

    沈乘月却早有准备,她从家里带出来一包很重的

    金子,扔在湖底,以长长的丝线系在腰间,需要用的时候,就收紧丝线,比如此刻,她并不费力地把身如浮萍、无处借力的两人拉下了湖底深处。

    两人不断踢腾挣扎,识些水性的人都知道,水下只要有人捣乱,不肯让人浮上去,那潜游的人再怎么壮硕也很难挣脱,沈乘月一个人就能造成很大的麻烦。

    两人身体开始抽搐,心跳变得缓慢,随着口鼻冒出阵阵气泡,又渐渐不动了,沈乘月仰首望着他们呼出的最后一只气泡缓缓向湖面上飘去,湖底下,连死亡都这样悄无声息。

    湖底的一切几近静默无声,追兵视线受阻,心下都有些不安和压抑,不知她何时又会出现在何人的身后。这种不安随着时间慢慢堆积,让他们无法驱散内心的恐惧。

    她在水下显得太过可怖,常常哪边的水花激烈地晃上一晃,他们再追过去时,就只能看见同伴的尸首。

    沈乘月手中重铁小刀收割了一条又一条人命,她再度上浮换气时,嗅到了愈加浓重的血腥味。

    追兵中也有人成功浮上水面,立刻呼喊岸上的同伴滚下来帮忙。

    一群人寻到沈乘月的踪迹,立刻游上前围攻,她似是不敌,且战且退,众人连忙追上,在她背后放着冷箭,奈何水中箭矢的准头、速度都大不如前,被她轻轻松松躲过。偶有躲不过的,她看在眼里,抬手一拍,像拍苍蝇似的把箭拍掉了。

    众人越追越远,直到水草绊住了他们的步伐,才发现她是刻意把人往水草群里引。他们急急俯身用手中的兵刃去割那缠住脚腕的水草,慌乱中又被她收割了几条性命。血色弥漫开来,让大家视野更差。有几人不熟水性,没有把握好换气的时间,此时被水草困住,没能及时挣脱,又生生淹死在湖底。

    众人既惊又怒,此时剩余不过十人,有人萌生了退意,有人则怒气上涌,定要杀她报仇。

    他们本就不是什么正规兵士,此时起了分歧,在水里又无法好生沟通,连忙打着手势示意大家先浮上水面说话。

    大家眼睁睁看着领队浮上水面的那一霎,被迎面而来的一支箭矢钉穿了眼窝,向后仰倒,再度给被染成暗红色的水面添加了一层色彩。

    射箭的人自然是沈乘月,岸上的人都下水了,她就趁乱摸上了岸,捡了大家遗落在此的弓箭,守株待兔。

    从追兵下水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

    原本在岸上守她的人,见水里有人冒头还需要辨认一下,她却不需要,水下于她而言都是敌人,谁浮上来就杀谁,动作迅捷,辣手无情,杀得又狠又快。

    余者顿时陷入两难,待在水下要被淹死,冒头则要被射死。

    众人对视间,眼看再也撑不住了,咬了咬牙,终于决定拼了,几人同时冒出头去,换气后立刻躲回水中,向岸边潜游而来。

    沈乘月不慌不忙,拉弓瞄准,仿佛在玩一个游戏。她刚刚把人都引到了湖心,此时游回来必然要换气不止一次,谁敢冒头就杀。有人聪明些,往反方向游,赌她离得远了,准头就不行。可惜小聪明抵不过千锤百炼的箭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湖里,成了鱼虾水草的养料。

    沈乘月看了一眼湖面上支出的一支芦苇管,笑了一笑,再度拉弓,射向芦管正下方,随着水波一动,又是一抹红翻涌上湖面。

    如果他们追杀时曾表现出哪怕一丝对她的不忍,她便不会赶尽杀绝。

    她杀死最后一个追兵,站在湖边,望着湖面,直到它彻底安静下来。湖边垂柳枝条轻摆,阳光透过柳叶细碎地落在她身上,有夏蝉在懒洋洋地鸣叫,不远处有一道堤坝,倒映在水面上,构成了盛夏当中最美好不过的一幅风景。

    沈乘月揉了揉因拉弓时过度用力而在颤抖的手臂,数了数今日战绩,三十六人,算是目前为止她一口气能杀死的上限了。

    正面力量不敌时,就要学会利用身边的环境,比如今日水战。

    她坐在湖边,倚在一棵柳树上,看着血色逐渐散去,湖面又恢复了清澈,血腥气也尽数散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今日只是太平盛夏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沈乘月把岸上留下的弓箭等物也一一抛进湖水,又瘫在地上,双臂展开,试图把自己晒干,晒了一会儿,又给自己翻了个面。

    盛夏的阳光很足,她穿得又轻便,衣服很快就干得差不多了,此时,远处恰有一摊贩推车经过,“砂糖绿豆冰”的吆喝声远远地传入她耳中。

    于是她起身,没心没肺地去追那卖绿豆冰的小贩了。

    离开前,她认真思索了一个问题。

    湖底那包金子到底还要不要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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