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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51章纸醉金迷

    沈瑕兀自沉默,沈乘月却忽然望着花圃傻乐起来。

    “嘿嘿嘿。”

    “笑什么?”

    “你看踩在花圃里路过的那只野猫。”

    “看到了,怎么?”

    “它走的每一步,后脚都会踩在前脚的脚印上,好神奇哦。”

    “……”

    “你以前有注意过吗?”

    “没有,从来没有。”沈瑕并不是那种会欣赏漂亮花草、关注可爱动物的人。

    她看着沈乘月蹲在花圃前的身影,就算生活将覆地翻天,有些人大概也不会改变。

    她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难免觉得愧对沈乘月:“谢谢你送给我的筹码,你这个样子,让我很难继续利用你。”

    沈乘月没心没肺地在花圃里折了枝海棠花塞给她:“好在你个小没良心的,明日就会忘记。”

    沈瑕把花簪在发间:“所以,我要提前对你道个歉。”

    沈乘月闻言欲哭无泪:“你又有什么阴谋了?”

    “我觉得,我快要接近真相了。”

    “告诉我细节,”沈乘月要求,“而不是一个名字,一句暗语。”

    “当然,”沈瑕点头,“其实不是不信任你,主要是怕你记不住。”

    “……快说!”

    “部分是我猜测的,还有待一一验证……”沈瑕含笑看她,在花枝下给她讲了一场二十年前的阴谋。

    ———

    凌烟阁,前朝时是供奉功臣画像之所,本朝京师里开了一家茶楼叫凌烟阁,取其“凌烟阁上大书名”的绝佳寓意,本意是讨好书生,做他们的生意。不料前朝凌烟阁上多为武将,文臣武将向来不和,又有“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一诗传世,书生们每每路过这茶楼,都目不斜视,倒是武人喜欢聚集于此,但他们嫌弃茶太清淡,茶点还不够塞牙缝,于是这茶楼被迫做起了卖酒卖肉的生意。

    沈乘月此时就坐在这家茶楼顶层,躲开了掷过来的一只酒坛。

    她今日并未惹事,也不是在参与斗殴,这只是一场武人兴之所至,随手开始的对练罢了。

    这里的人都对她印象不错,因为每一次开打前她都会主动掏出钱袋递给掌柜,他们以为她是在赔偿接下来的损失,随后发现她是把整栋楼都买了下来。

    但大家动起手来时,从未留过情面。

    刚开始沈乘月被打得很惨,一位开镖局的中年女子就教了她很多“阴招”,比如男子女子各自击打什么位置可造成剧烈的疼痛。刚开始她还不好意思用,至少不想在性命无忧的时候用,后来被中年女子拎着耳朵狠狠训了一顿,告诉她生活不是武举考试,不会人人都遵守规则,每一次挨打时都要全力以赴。

    是歪理,也是生活的智慧。

    沈乘月从这样的人身上学到了很多很多。

    让她坚持来此的原因,还有这家茶楼的烤肋排实在美味,她每次打累了,都能一个人啃掉一整扇肋排。

    她每天都在进步,最开始耳边都是关爱的“姑娘坐远点,别伤到你”,到最后获得竖着大拇指的一句“姑娘就算参加武举,也定能名列前茅,出人头地。”

    这样的事在很多地方同时发生着,从“小姑娘字写得还不错”到“姑娘若能参加科举,定能金榜题名,耀祖光宗。”

    这一句发生在文人集会上,沈乘月花了很长时间,终于开始擅长吟诗作赋,通晓骈体文章。

    她的墨宝被传递欣赏,高朋满座间,无数人在点头肯定她,她仿佛成为了人群的中心,世界的中心。

    地下窟室内,沈乘月振臂一呼:“今上登基几十年来,天灾不断,前年的水患,五年前的地动,十一年前的蝗灾,吾夜观天象,观出他乃七杀之星。将星,遇帝为权,主肃杀。平安年代反招灾殃,遇战争却百战百胜。所以,将灾殃引至关外,发兵夷狄才是势在必行!”

    “说得好!”台下众人鼓掌。

    “来人,给大家发钱!”沈乘月指挥道,“做我教众,大家一起发财!”

    大家的鼓掌顿时更加热烈,也更加真诚。

    沈乘月展开双臂,迎接着众人的掌声。

    循环中,她试着灭杀过数次这组织,但到场的教众不齐,那天师也未必就是最高统领,且考虑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干脆反过来利用了教众们的狂热。

    她甚至抄袭了天师的措辞,只删改了后半部分,有了天师在一旁点头担保,教众迅速认可了她的言行,简单得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她悄悄和天师讲起这些时,后者翻了个白眼:“能信邪教的人有什么智慧可言?这些人都是我筛选好的,当然你说什么他们信什么。”

    “那还要谢谢你了?”

    “解药什么时候给?”

    “看你表现。”沈乘月跟踪了他一上午,终于找到他落单的时刻,在茅房里埋伏了他,强行喂他吃下毒药,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为什么给他们发钱?”天师看得心疼,“本可以从他们身上搜刮钱财的。”

    “我

    钱多得是,不用你操心。”

    这话实在不假,这一日,沈乘月手里流转过的银钱已经超过千万之数,堪比国库一年收入。

    只要胆子大,处处都是银子。贪官污吏府上可以薅,赌场可以将数目翻倍,铺子可以同时抵押给几间钱行,匪徒贼寇那里可以黑吃黑,一批原料可以同时跟无数家老板签订合同,店铺一间套一间,以小套大,定好先付部分款项,余款一年内付清,大的再做抵押,一日之内,可以凑齐上千万两银子。

    若非不想去祖母那里偷地契,沈府她都敢抵押出去。

    不过损害善良人利益的事沈乘月一般不愿意干,她只玩过一次,当日晚上,她终于成功买下了京师中最大的商业街,让新收来的属下沿街撒铜板,过了把瘾。

    她站在最高的楼顶,俯瞰整条街,不知多少老板站在她身后,大概是把她当成了什么具有强大影响力和雄厚资金的商人,谈笑奉承。

    她举办了一场最盛大的夜宴,邀请了京师之内的所有商人,玉盘银盏,锦缎铺路,倾酒成池,盛开的烟花里卷着金箔,炸开时一片华彩,又以珍珠玛瑙为弹珠玩起游戏取乐,一派纸醉金迷。

    楼上举办饮宴,楼下街上也有一场流水席,欢迎全城所有百姓轮流入席。菜色和楼上尽数相同,引得人流无数。

    满京所有的厨子,都被她高价请来帮忙。当然,也许要排除晖园夜宴之上的那些。可这一夜,谁人还在谈论晖园夜宴?满城的人都在津津乐道那位富埒王侯、腰缠万贯的沈老板。

    夜宴上,不知多少人凑过来想和她谈生意谈投资,主动要给她钱,还迫不及待要签下契书。沈乘月良心尚存,连忙一一推拒。

    此事足可见得,有人敢行骗,就有人敢相信。

    沈乘月没有在违法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全靠自己的良心约束。

    她站在高楼之上,对着街面上喊:“我敬大家一杯!”

    于是不知多少人,举杯与她遥遥应和。

    连户部行商司都派了人前来恭贺,顺便探探她的虚实。

    沈乘月着人奉上王府偷出来的陈年美酒,皇宫里借出来的贡茶,御膳房绑出来的厨子亲手做的海味山珍。

    行商司的人扫视这个占地巨大的夜宴场地,从他站的位置,甚至看不清另一侧饮宴者的面孔:“沈老板单今日这一场夜宴,怕是要花费几万两银吧?”

    沈乘月带着醉意对他笑:“不止。”

    此人踩到什么,低头一看,才发现地上撒满了玛瑙珍珠,甚至有拳头大的夜明珠供大家踢着取乐,墙壁边立着蹴鞠用的球门,谁踢进了,就可以获得奖赏。

    不消说,这沈老板拿出来的奖赏必不是凡物。

    行商司的人打眼看到有几人正偷偷拾取地上的夜明珠揣在怀里,连忙强忍着抑制住加入他们的冲动。

    “去玩玩嘛,大人,”沈乘月笑道,“今年商税咱们好商量。”

    行商司的人见她竟如此识相,立刻露出一个笑容:“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沈老板雅兴了。”

    “大人光临,蓬荜生辉,何谈搅扰?”沈乘月笑道,“吃杯酒再走?”

    对方一抱拳:“那我就不与沈老板客套了。”

    沈乘月游刃有余,左右逢源,穿行在宴会当中,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当然,大部分人是在奉承她,也没什么不好聊的。

    宴会过半,众人酒兴正酣时,忽有太监来传陛下口谕,说是皇帝听说了她的事,想召这位沈老板入宫一见。

    众人没想到这场宴会竟上达天听,连皇帝都惊动了,一边为参与其中感到兴奋,一边又不知沈老板此行是福是祸。

    “既如此,”有人起身,“我们也该告辞了。”

    众人纷纷起身,独沈乘月坐得安稳:“不去!”

    她有些不满,如此挥霍无度之事,她只打算玩这么一次,干嘛不让她尽兴?

    “什么?”传旨太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没听错,我不去,”沈乘月仰首,向口中倒酒,然后掷出玉杯,摔裂在地,吟诗一句,“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好!”随着玉杯掷地,周围一片叫好声,这是已经喝多了的。

    “……”还有一片沉默和惊恐的吸气声,这是已经吓醒了的。

    他们还未见过嚣张到敢与帝王叫板的商人。京城重地,天子脚下,竟有人敢抗旨不成?

    沈乘月翘着腿:“继续上酒!”

    有人钦佩她的勇气,有人觉得她疯了,只有沈乘月心下既爽又虚,暗自祈祷今日并非循环的最后一日。

    第52章 第52章爆炸的首饰

    太监怒气冲冲转身离去,醉酒的人开始为沈乘月的胜利而欢呼,推盘换盏,觥筹交错。酒醒了的人有些生怕波及到自己,明哲保身,顺着墙根悄然溜掉了,却也有人实在好奇,想留下来亲眼看看皇宫禁军出动的热闹。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太监就带着一队禁卫归来,向沈乘月愠怒地一指:“拿下!”

    这一回,除了喝得烂醉的几位,几乎所有人都吓醒了,噤若寒蝉地看着场上动向。

    沈乘月却还在笑,禁卫穿过人群向她一步步逼近,众商人纷纷让路,而她新招来的帮工也还远远没忠诚到会为她抵挡皇宫护卫的程度。

    她倚在后窗边,笑着举起酒壶祝酒:“诸位,后会有期。”

    大家不得不承认,虽然这位沈老板过于作死了些,但实在很有格调。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带着引人心折的味道,这种心折并不尽数来源于她的容貌,更来自于神韵,她身上有一种矛盾感,年纪轻轻却仿佛过尽千帆,过尽千帆又似乎仍然心怀赤诚;肆意洒脱得好似超脱尘世,超脱尘世却又看似贪恋红尘。

    当然,在场有人用一句“疯疯癫癫的怪胎”来形容她,也不算不贴切。

    沈乘月饮尽壶中酒,向后倒去,身子翻过了栏杆,直直坠落。众人一怔,这是眼见要被捉拿干脆自尽了不成?会不会有些过于儿戏了?

    她坠下的窗口处,忽然绽开一朵烟花,离后窗较近的人连忙扑到窗口向下看去,见沈老板仿佛一只断翅的蝶,翩然下坠,手里竟还捏着一只烟花筒,给大家放出了今夜最后一朵璀璨光华。

    那裹着金箔的烟花炸开,金粉飘浮在她上空,映得她整个人又多了几分如梦似幻的不真切。

    众人都觉得今夜实在不虚此行,见识了人世间最奢靡的富贵,又见证了天底下最绚丽的华彩。

    大家有些看得痴了,直到沈乘月落水,发出扑通一声响,才反应过来,对了,前窗下是长街和熙熙攘攘的人群,而后窗下是有一条小河的。这条小河横贯京城,百姓们常在河边浣洗衣物。

    沈乘月踩着水冒出头来,甩了甩头发,动作利落地撑着窗沿爬上了百姓停泊于此的一艘小船,把船夫落下的一顶草帽扣在自己头上,长竿一点岸边,驾着小船翩然离去。

    口中还在吟诗:“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世贤……”

    她的声音随小船渐渐远去,再不可闻,楼上的人怔怔呆立半晌,直到看见追兵们也沿着河岸跑远才回过神来。

    “如果她没能活下来,我会觉得很可惜的。”

    众人为这个骗子而惋惜,同时把她留下的美酒一饮而尽。

    他们揣着满袖的珍珠和玛瑙离开,心下惦记着明日一早,一定要去打听打听这位沈老板的下场。

    但第二天的沈老板,却已经成了位老老实实的良民。

    她站在柜台后,对顾客们笑靥如花:“新开的首饰铺子,价廉物美,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沈瑕站在她身后,摆弄着手里寓意富贵吉祥的牡丹和节节高升的竹子:“亏我还以为你开的是正经铺子,特地给你送来了花篮。”

    沈乘月不满:“首饰铺子怎么就不是正经铺子了?”

    “你见过哪家正经铺子往首饰里塞火药的?”

    沈瑕反问。

    “这是我的卖点啊,”沈乘月不服,“能自卫、能伤人的首饰,谁不想拥有?”

    沈瑕点头微笑:“是啊,哪个姑娘不想在与意中人花前月下、耳鬓厮磨之时身上装满火药呢?”

    “老板,”沈乘月还未来得及辨别这厮是真心认同还是在反讽,有位姑娘站在盛首饰的架子前,指着一对儿耳坠问她,“这是怎么用的?”

    沈乘月就给她示范:“这样,把耳坠下半部分在地上或墙面上用力擦过,就可以引燃,或是两只耳坠互相磨蹭,也可以燃爆,所以记得平日里要把两只分开保存。”

    “多谢老板,这耳坠怎么卖?”

    “二两银子。”火药都是手搓的,首饰也不甚精美,沈乘月没好意思收太贵。

    沈瑕悄声问:“如果她们用这东西误伤了人,姐姐会觉得是你的错吗?”

    沈乘月以问代答:“如果她们从厨房里拎把菜刀误伤了人,那是厨房的错吗?”

    沈瑕笑了笑:“本来担心你多想,不料你倒是自洽。”

    “我又没有隐瞒爆炸的效果,这**没到能炸死人的程度,可以给不想杀人的朋友一个缓冲,”沈乘月理直气壮,“而且我不卖给年纪太小的人。”

    “都说无商不奸,我看不对,”沈瑕笑吟吟地看她,“我姐姐就是位良善商人。”

    “那当然。”

    “这腰饰又是什么?”其他姑娘又问。

    “这是染色用的,”沈乘月解释,“在人群里,如果你发现了一个拐子抱着孩子就跑,为了防止他转过拐角就把孩子传递给同伙,他自己融入人群再难寻踪迹,姑娘就可以砸他这么一下,将显眼的颜料洒他满头满脸,然后追上去,保证他再难逃遁。”

    “追上去?”姑娘有些惊恐。

    “我是说把情况告诉街边巡捕,”沈乘月迅速改口,“不建议大家亲自去追赶歹人。”

    姑娘们放下腰饰:“算了吧,平日里能见到几个拐子?”

    “也适用于街上偷荷包的贼人,”沈乘月连忙补充,“把这东西的丝线系在荷包上,另一侧系在腰带上,贼人扯掉荷包的同时,染色球也会爆开,颜料染在对方手臂上,方便寻人。”

    “老板这样说我就懂了,”姑娘笑道,“听你说追拐子,倒是吓了我一跳呢,这腰饰怎么卖?”

    “一两银子。”

    沈瑕戳弄着姐姐的作品:“不如做些镶金嵌玉的,卖得贵些,赚得也多些。”

    “说的也是,但现实生活中并不是只有富贵人家的女孩儿才会遇到危险,”沈乘月思索,“不然我昂贵的价廉的都做些好了。”

    “这就是为什么曾经的我不愿意与你相处,”沈瑕笑笑,“你总是无意间提醒我,你是比我更好的人。”

    “怎么会呢?”沈乘月摇头,“那时候我其实也挺讨人厌的,而且你琴棋书画、吟诗作对、待人接物哪一样不比我强?该是我不如你才对。”

    “你是挺讨厌的,”沈瑕表示肯定,“但讨厌是表面,善良是底色,它们并不矛盾,人的底色是不会变的。”

    沈乘月笑了起来:“人的底色是不会变的。曾经的循环里你对我说过一样的话,你还说我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但你看,我知道了海棠花的秘密,此时此刻你站在我身边,我们像朋友一样谈笑。所以,这一局是我赢了。”

    “……”

    沈瑕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感触,又听这厮怪笑着补了一句:“哈哈哈哈,认输吧,凡人!”

    沈瑕痛苦地移开视线。

    “老板,这项链是做什么的?”又有人问起。

    “这吊坠是可以扯掉的,然后用力扔到对手的脚下,”沈乘月抡圆了手臂给大家示范了一下,“瞬间就会浮起一片白雾,扰乱对方视线,我们就可以趁机逃窜。”

    “那我买条项链好了,那耳坠会伤人,我总有些害怕。”一位姑娘掏出荷包。

    沈乘月立刻趁势推荐自己的其余作品:“姑娘要不要再看看这个,比白雾更好更强,里面加入了我亲手磨碎的芥子、辣椒等物,可以辣得人一时半会睁不开眼。”

    姑娘完全不想要,但看老板殷切的模样,不忍直接拒绝,干脆指向其他东西引开话题:“这个呢?看起来好重。”

    “是挺重的,”沈乘月拿起那双厚底的皮靴,“鞋底塞满火药,以防大家被杀人狂、采花魔等等囚禁在什么地方时,可以炸穿墙壁逃生。”

    姑娘惊恐地看她一眼:“老板的生活听起来十分……”她犹豫着措辞,最后吐出来一句,“十分水深火热啊。”

    沈瑕忍俊不禁,笑趴在柜台边。

    “这个戒指又是什么?”

    “这就是烟花,可以当作信号,万一大家被杀……”沈乘月又想说杀人狂,听到身后妹妹一声轻咳,及时改口,“被傻乎乎的意中人或是手帕交在闹市中迷路失散,只要燃放烟花,就可以迅速找到彼此的位置,成对儿的戒指里是一样的烟花图案,戒指颜色不同,图案就不同。”

    “这个倒是挺有趣的,在身上带着也方便,”姑娘们纷纷解囊,“可是怎么就只有这几对儿?我还想多买些送人呢。”

    “稀少的才珍贵嘛。”沈乘月笑道。

    沈瑕在她身后幽幽道:“其实是只有一天时间,姐姐只来得及搓出这些吧?”

    会爆炸的首饰到底新鲜,吸引了不少人进来观看,不管买不买账,大家都在好奇地东问西问,男女老少皆有。

    人多了就有人多的坏处,沈乘月不过一转眼的工夫,就发现柜台上的麻醉簪子不见了。

    “有贼?”沈乘月大怒,“居然偷到我头上来了?”

    听了她半句话,沈瑕就已经机灵地堵到了门口。

    沈乘月飞快思考对策,首先搜身必然不成,那么多清白的顾客,凭什么任你搜身?她和沈瑕两个人,也没法强迫所有人乖乖听话。

    “这个贼你今日一定要捉吗?”沈瑕问。

    沈乘月叉腰:“一定要捉,我卖的就是防贼腰饰,若被贼偷了,岂不是颜面扫地?”

    “那还愣着做什么?”沈瑕提议,“你不是有火药吗?炸他们啊。”

    “啊?炸死了炸伤了怎么办?”

    “那不是正好?炸得大家毫无还手之力,就可以搜身了。”沈瑕说得轻描淡写。

    “……瑕啊,你童年一定受过很大伤害。”

    “嗯?”沈瑕发出困惑的鼻音。

    “等等,”沈乘月打量她,“你是不是在用这一招筛查你怀疑的官员?”

    “不知道,我没有记忆,”沈瑕摇头,“我向你要过很多火药吗?”

    “要过,很多次。”

    沈瑕摊手:“其实姐姐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沈乘月闭目:“我只是在心算你究竟炸过多少人。”

    “官员府邸爆炸,可不是件小事,皇帝怀疑有人刺杀朝廷命官,一定会派人调查,这些官员府里如果存在些不该有的东西,账本也好,赃物也好,书信也好,数额庞大、解释不了的银两也好,他们怕被搜查到,必然要想办法立刻转移甚或销毁,我只要点了火药后再行观察他们的动向就好,”沈瑕想了想,“这般简便的法子,我想不出我不用的理由。”

    沈乘月叹气:“会炸死很多人吗?”

    “很重要吗?”

    第53章 第53章对弈

    姐妹两人相对沉默片刻,身边顾客来来去去,无人注意此间暗涌。

    直到沈瑕抬手握住了一名男子的手腕:“簪子交出来。”

    男子正经过沈瑕身侧,一只脚跨过门槛,被她这样一捉,惊得差点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冤枉我偷东西不成?”

    不等沈瑕答话,他已经大呼小叫地吆喝起来:“都过来看看啊!这家铺子的老板随便冤枉人,以后都不要来她家买东西!不然小心你们都被冤枉成小偷啊!”

    百姓们被吆喝声吸引过来,纷纷驻足看热闹,听男子说得委屈,便开始对着铺子指指点点。

    沈瑕向来知道自己的泪水很动人,这种情况下,只要她肯掉几滴眼泪

    示弱,说几句我姐妹二人小本生意不容易一类的话,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就会站在她这一边,开口支持她搜身。

    但她的眼泪从来不肯浪费在这种小事上,这种小偷小摸的家伙,倒也配不上她的表演,沈瑕面无表情地就把刚刚从姐姐那里讨来的耳坠拍在他脸上,这**威力不大,也架不住她直接怼在对方面皮上,只炸得人一张脸皮开肉绽。

    男子没防备她突然动手,直愣愣地倒了下去,周围百姓一片惊呼,纷纷指着她怒斥,还嚷着要报官。

    “这群人不懂事,”沈乘月连忙劝解,“你别跟他们计较。”

    “那也太不懂事了吧?上来就伤人……”有人跟着附和了一句,才意识到这“不懂事”指的竟是他们自己,一时陷入沉默。劝和哪有这么劝的?劝人少的一方不要和人多的一方计较?

    这群人闹得沈乘月提心吊胆的,生怕妹妹一个不愉快,把这些乱说话的百姓也一道炸了。

    好在这些声音半点入不得沈瑕的耳,她原本半蹲下,在搜贼人的身,恍若未闻,听到长姐声音才抬头问了一句:“他们烦到你了?”

    “顶多烦到用芥末辣椒弹的程度,”沈乘月精准描绘着自己的感受,“还远远没到要杀人的地步。”

    围观者听得后背发凉,齐齐后退了一步。

    沈瑕没有搭理他们,摸了摸男子的衣襟、袖口、腰包,很快搜出一只簪子,抛给长姐。

    见真的搜出了东西来,围观者哗然。

    店里的客人还记得这簪子有麻醉效果,纷纷抱头躲避,好在沈乘月眼疾手快,准确地接住簪子。

    贼人喘息着,张了张被炸掉半片嘴唇的口,没能挤出半个字来。

    他敢偷东西,无非是看两个年轻女子管着店面,没有其他帮工,她们力气小、脸皮薄,想来不敢把事情闹大。尤其沈瑕,往那里一站,弱不胜衣,质似薄柳,看着就手无缚鸡之力,仿佛风一吹就倒,很好欺负的模样。

    不料手无缚鸡之力是真的,黑心也是真的。能随随便便炸掉一座府邸,不管其中上百人死活的家伙,岂是能被一个小偷威胁到的?

    搜到簪子后,沈瑕连多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贼人或是那些愣怔的围观者,她整理了下裙摆,迈着轻盈优雅的步子回到了柜台后面,用帕子擦了擦手:“要是他敢把簪子藏在靴筒里,我就再给他一炸弹。”

    “你怎么知道是他偷的?”沈乘月问。

    “他经过柜台时,不看你,出门时,不看我,他在心虚。”

    “为什么一定要看?”沈乘月不解。

    “你出门时遇到美男子难道不会多看一眼?道理是一样的。”

    沈乘月摸了摸脸,想起自己真的会看,而且绝不止一眼:“咳,万一搞错了呢?”

    “错了就……”沈瑕大概想说错了就错了,对上长姐的眼神,改口道,“错了就对他道个歉吧。”

    男子还在用颤抖的手在地上摸索自己失落的半边嘴唇,万一真错了,也实在不像是能轻易接受道歉的模样。

    不过这件事妹妹猜对了,沈乘月倒也没那么迂腐,非要究根问底,只对她一笑:“多谢了。”

    小偷脱力地躺在门口,姐妹两个都懒得去把他拖走,就任他一脸血地在那里躺着,于是铺子渐渐门庭冷落。

    官府的人过来问了一次话,出了这种事,鲜少有人敢再光顾这火药铺子,偶有几个闻风而来的鬼鬼祟祟的家伙,开口就要杀伤力最大的首饰,沈乘月也没敢卖。

    她也不甚在意这一时得失,守着柜台,摆开棋盘,邀请妹妹:“下棋吗?”

    沈瑕看起来颇为惊讶:“你能赢我?”

    “不能,”沈乘月摇头,“你心太脏,我赢不了。”

    靠循环记步骤也没用,棋局本就瞬息万变,沈瑕一旦察觉她在围堵自己的棋子,立刻就会抛弃原有的阵型,异军突起,重布玄机。

    “那还要下?”

    “玩玩嘛,”沈乘月笑道,“下棋又不只是为了赢。”

    “你真是变了很多,以前你玩游戏只要争第一,”沈瑕拿了白子,“小时候我投壶胜过你,你就再也不碰了。”

    沈乘月拍桌子:“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

    “当然是故意的,我又不喜欢投壶,”沈瑕示意她落子,“把箭投入壶中就能拿到奖励,看起来蠢兮兮的。”

    沈乘月咬牙切齿地在棋盘中央拍下一枚黑子。

    “我为你感到开心。”沈瑕话锋一转。

    “什么?”

    “玩游戏不再只是为了赢,才能真正体会其中乐趣,”沈瑕柔声道,“我做不到,但我为你开心。”

    “我也为自己感到开心,”沈乘月笑了笑,“你今日午时就来找我了,可有什么新进展吗?”

    沈瑕落下一子:“我外祖父的弟子,姓周的那个,我可有对你提起过?”

    “何止提过?我还见过你在他面前唱作俱佳地表演呢,那厮不接你的戏,我怕你下不来台,就把你拉走了。”

    “他是怎么回事?”

    “贪腐,被对手抓住了把柄,也可以说本就是对手设的套,威胁他帮忙对付楚征,不然就和恩师一道下地狱,于是他在陛下面前作了伪证,”沈乘月道,“顺便把他贪的银子,栽赃在了楚征头上,又多加了一项罪名。至此,楚征众叛亲离。以上差不多都是你的原话,你说得很简略。”

    “他是我外祖父最重视的弟子,”沈瑕落下一子,“这些人性里的黑暗面,真不该让你知道。”

    “等等,这才是你曾经不愿意告诉我细节的原因?”沈乘月叹息,“你明明说是怕我记不住。”

    “也有那个原因,”沈瑕笑笑,“毕竟你脑子不行。”

    “有些事我听来犹觉愤怒,”沈乘月垂眸,“但我复述给你时,你一向表现得很平静。”

    “没什么好愤怒的,通敌叛国的罪名都扣上了,多这一桩不多,少这一桩不少,”沈瑕看着棋盘,“至于多悲痛,也算不上,毕竟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外祖父,我只是见证过母亲的痛苦。轮到你落子了。”

    “我不信你,”沈乘月落子,“从你说我脑子不行那句开始,我一个字都不信。”

    “知道今日下午,我为什么没有继续抓紧时间调查下去,反而来找你吗?”

    “因为我这该死的美貌与才华?”

    “因为我遇到一些事,”沈瑕就当没听到她发癫,“我需要和你聊聊。”

    “什么事?”

    “我要和你聊的不是事情本身,”沈瑕解释,“重点是要和你聊聊,聊随便什么事。”

    沈乘月理解了:“因为我是你复杂世界里唯一一个单纯的蠢货?”

    “姐姐怎么这么说自己?”

    沈乘月沧桑道:“我只是在模仿你的语气。”

    “姐姐见过船锚吗?”沈瑕问,“把它抛在岸边,船才能停稳,不会被水流随随便便冲走。”

    “见过,然后呢?”

    沈瑕不说话了,开始专心下棋,虽然她即便不专注,也能在棋场上杀穿沈乘月几个来回。

    沈乘月无奈问起:“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只是意识到,牵涉其中的人已经太多了,”沈瑕摇头,“牵涉的官员越多,事情就越渺茫,如果整个朝堂都要动上一动,就算我真的把所有证据捧到陛下面前,他也未尝愿意翻案。”

    沈乘月想起御书房里奏折之上的御笔批复:“从陛下对夷狄的态度来看,也许他并不是只求稳妥的人。”

    “希望如此,”沈瑕道,“万一陛下是像我这样的人,那可就糟了。如果不是我的亲人,我大概只会觉得错就错了,不必再为二十年前的错误,来追朝廷命官的责,尤其是我还要靠这些人来治国。”

    “如果是像我这样的人呢?”沈乘月好奇。

    “那就更糟了,”沈瑕落子,把黑子逼迫在角落,“空有一腔热忱,若遇到我这样的臣子,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对的说成错的,能让你抱着利于百姓的心思下达错误的政令,能让你兢兢业业一辈子,却在史书上落得个昏君

    的骂名。”

    “只能庆幸皇帝并不是你,也不是我,”沈乘月无端又自取其辱了一番,“不过我也没有那么糟糕吧?”

    “一场棋局,便能看出心思是否缜密,”棋盘上,白子已经占据大半江山,黑子龟缩一隅,眼看便要被吞食殆尽,“你下棋先手都下不过我,又能下得过几位朝臣?”

    “我是下不过你,但我可以……”沈乘月两指搭在棋盘边缘,指尖微微用力上挑,瞬间掀翻了整只棋盘,棋子飞扬在空中,两人隔着坠落的一片黑黑白白对视。

    “我可以耍赖。”沈乘月笑得嚣张。

    “玩不过就掀桌,姐姐可真是出息了。”

    “谁说掀桌就不算一种玩法呢?”

    棋子已然噼里啪啦地落了地,沈瑕笑望着长姐,优雅地抬手为她鼓了鼓掌。

    第54章 第54章定计

    “再来一局?”沈瑕邀请。

    “好,”沈乘月跪在地上去拾棋子,“如果其中一色棋子做成磁石的,一吸就聚在一起多好,还方便分开黑白棋子。”

    沈瑕捧着棋盅蹲在她身边:“也许循环结束后,你可以去经商,售卖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创造。”

    “那也不错,”沈乘月把一把棋子撒在棋盅里,“未来有无限可能啊。”

    沈瑕笑笑,等她捡完棋子,又让她执了黑子:“要不要我让你三步?”

    “说得好像你让我三步我就能赢似的,”沈乘月摇头,“我拒绝自取其辱。”

    沈瑕微笑着落子:“如果我想让你赢,我会输得不着痕迹。”

    “不必,”沈乘月问起,“你想好怎么对付那位出卖你外祖父的周大人了吗?”

    “周程有一位奶兄,姓王,”奶兄,也就是奶娘的儿子,“当年周程参加科举时奶兄和他一道进京,清楚他身边很多事,是在他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之一。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周程是如何出卖我外祖父的,我就要让他的奶兄如何出卖他。”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亲如兄弟,你要如何做到这一点?”沈乘月在此前的循环里,也听沈瑕提起过此人。

    “每个人都有价码,亲兄弟尚能反目,何况只是亲如兄弟?”沈瑕睚眦必报道,“他们现在感情越深厚,反目时就越有趣。”

    “可有计划了?”沈乘月先把目前掌握的周程情况都说了一遍,供她分析。

    沈瑕挑眉:“先让山匪去劫这位王奶兄,我再及时出现救他一命?”

    “不够好。”沈乘月否决。

    “确实不够,”沈瑕刚刚随口一说,一见连姐姐都听得出不够好了,连忙开始认真思索,边想边说,“我知道周程的罪状,知道他的库房里有多少不该有的银子,知道他枕头下的钥匙用来开哪个锁,知道他的女婿、他的姑姑犯过什么需要他来帮忙摆平的小错。这些事情知道的人当然不多,他不清楚我在依靠你的循环作弊,只会以为是亲近之人出卖了他。他自己做过同样的事,一定会以己度人,惶然不安,下手铲除异己。他会来查我的消息来源,而我会想办法引导、暗示他,让他以为是奶兄出卖了他,引他去对奶兄下手,我再出面救下此人。多亲的兄弟也比不过自己的性命重要,一旦周程反目动手,想撬开奶兄的口便轻而易举。”

    “最好再散布些谣言,”沈乘月补充,“假装皇帝要重查旧事,让周府人心惶惶,不要给周大人留下太多仔细思考的余地,只让他想着尽快灭口。”

    沈瑕点头:“同时也可以利用这个谣言,说服奶兄和周程身边其他人大厦将倾,劝他们不要跟着周府这艘船一起沉没。”

    沈乘月在棋盘上落下黑子:“我也能参与计划了,我真棒。”

    “计划还有待完善,”沈瑕在黑子边放下白子,“但阴谋已具雏形。”

    “阴谋?”沈乘月不满,“我们是正义一方,怎能叫作阴谋?”

    沈瑕微微一笑:“诡计,图谋,密谋,算计,陷害,圈套,奸计,随你喜欢。”

    “……”

    沈瑕又思索道:“不过周程位高权重,靠一个奶兄的证词,想直接扳倒他可能会遭到多方阻力。”

    “我明白,我在野史里读到过,前朝曾有宰相威胁手下官员替罪,”沈乘月回忆,“好像是那手下本也犯过王法,要么整派人一起倒,他也要丢了性命,要么他把宰相的罪扛下,宰相保证从流放地捞出他的家人,加以照顾。”

    “野史?”

    “管它是真是假,道理都是一样的嘛。”

    沈瑕颔首:“稳妥起见,要先把周程那一派所有官员都查上一遍,尤其是他的亲信,从下往上一一剪除他的羽翼,最后再来对付他这个孤家寡人。循环结束后,我就只有一次机会,一切都要求稳。只是辛苦你了,要记下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没什么,”沈乘月拍了拍胸膛,“能者多劳嘛。”

    “我空有证据,却势单力孤,循环后可能要与周程的政敌合作,那简直就是……”

    “与虎谋皮,”沈乘月准确接住了妹妹的话,也许循环结束后,她得给沈瑕找些护卫,暗中加以保护,“其实在循环里,我接触过一些官员,我觉得他们未必就比你聪明、比你阴暗。如果你能早早接触朝政,如果你也是朝中一员,与虎谋皮的该是他们才对,你才是那只危险的饿虎。”

    “谢谢你对我的信心。除了周程,当年参与那件事里的其他人大概也不会很难对付,”沈瑕又道,“一个人犯过罪,行差踏错过,却从未得到过相应的惩罚,必然会继续一错再错。我找到他们的罪证,只是时间问题。”

    “好在我们多的是查证的时间,”沈乘月对她举了举茶盏,“感谢循环。”

    “感谢姐姐才是。”

    沈乘月笑了笑,低头认真钻研棋局,也不知道沈瑕怎么做到的,一边思索阴谋,一边把她的黑子堵了个严严实实。

    “二十年前的证据难找,也许我不必用外公的事扳倒这些官员,”沈瑕又道,“我可以用其他罪证一一扳倒这些人,再倒逼帝王翻案。”

    “好主意,官员已经倒了不少,那为维护朝堂稳妥不翻旧案的理由也不存在了。”

    “我还需要更缜密的计划,不过现在……”沈瑕下了一枚白子,“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随着长姐转述的证据越来越多,沈瑕的信心越来越强大了,不知多少次循环前,她尚觉自己根本做不成这件事的。

    沈乘月其实也一样,最初她猜到沈瑕意图时,也觉得这是异想天开,一个无权无势的罪臣外孙女要撼动一个不知多少官员组成的利益团体,简直匪夷所思。

    但随着她见识得越来越多,学会了从更高远的角度来看待问题,她渐渐开始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不可能的,事在人为。

    困住自己的,从来都是自己的胆怯。她拥有时间循环这个作弊利器,还畏畏缩缩的像什么话?它不就是用来做些平日做不成的事吗?仅仅利用它来嫁给心上人或是坐上皇子妃之位才是暴殄天物。

    “到你落子了。”

    沈乘月发出尖叫:“现在让你不留痕迹地让让我还来得及吗?”

    “大局已定,”沈瑕摇了摇头,“要不你再掀次桌吧。”

    “算了,我也不是一定要赢,”沈乘月老老实实地落子,“再说,第一次掀桌是出奇制胜,第二次掀看起来就有些像是在耍赖了。”

    两人对坐谈笑,任何人从门口经过,看到两个姑娘含笑对弈,大概都会觉得这幅画面十分安宁静好,任谁也想不到,两人轻声细语地定下了一个针对朝廷命官的阴谋。

    门外经过一家三口,看到新开的首饰铺子,有些好奇地驻足张望,见到门口招幌上“火药”、“爆炸”等字样,连忙牵着孩子咂舌走开了。

    沈瑕扫了几人一眼,淡淡收回视线:“世事当真古怪,昨日我还在惦念着嫁人的事,思索萧遇上门退你的亲后我该如何应对,于我而言只隔了一日,却好像已经离那种生活太远太远。”

    “你也是果决,”沈乘月再度落下一子,“一听说我陷入循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要利用我。”

    “怎么能说是利用呢?我怎敢利用姐姐?”

    “剥削,压榨,滥用,盘剥,随你

    喜欢。“沈乘月抓住机会,立刻还之以颜色。

    这一次沉默的人换成了沈瑕。

    那一家三口停在了对面的糖葫芦摊子前,女子付了银子,小孩子就欢欢喜喜地伸手去够小贩手里那红亮剔透的美食,他的父亲干脆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街上卖得最好的其实还是这些常见的小吃,适合大众口味,但沈乘月偏偏喜欢标新立异,搞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出来售卖。

    夕阳洒下余晖,笼在街道之上,一切看起来如此温馨。

    “你有想过成亲生子吗?”沈瑕突然问。

    “成亲当然想过,生孩子没想过,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沈瑕难得提起这么正常的话题,沈乘月便如实回答了,“你呢?”

    “我有时候会想象,拥有一个与我血脉相连的小小的孩子是什么感觉,”沈瑕抬手去接照进铺子的一缕余晖,“但如果它不聪明不漂亮,我未必会爱它。所以,也许还是不要为妙。”

    “我只能说,”沈乘月竖了个拇指,“不愧是你的答案。”

    “说真的,真正的爱大概就是祖母对你那样,不管孩子有没有出息,能不能做一番大事业,都会无条件爱她、维护她,哪怕不学无术,哪怕样样不通,都会爱着她,为她铺好以后的路。但也记得教她做个好人,遇到恶意时也懂得反击。”

    沈乘月迟疑:“祖母她……”

    “不必多说,”沈瑕察觉了她的意图,立刻阻止她,“这么多年来,我本也没做过她心目中的好孙女,我心思太多,还给你下过套,她不喜欢我再正常不过。”

    “说起来,你有没有问过祖母,你名字的‘瑕’到底是什么含义?”

    “我不必问。”

    “……”

    “等循环结束,”沈瑕环顾这间店铺,“把你经历的所有故事都讲给我听吧。”

    “我可能会挑些温馨欢乐的故事来讲,”沈乘月笑笑,“你已经够阴暗了,食人魔一类的故事就不必再提了。”

    第55章 第55章认同与否

    夜色降临,沈瑕又有坏事要做,与长姐告辞,一袭白衣融入了夜色下的长街,渐渐消失在沈乘月视线里。

    她们的第三局棋还没有下完。

    “下次见面,我们可以继续这场残局,”沈瑕说,“正好可以给你更多的时间思考怎么赢我。”

    沈乘月便笑着与她挥手作别。

    妹妹离开后,铺子里便只剩沈乘月一人,独坐灯下,映着满堂清寂。

    她哼着歌,锁上了铺子的大门。

    这个时间,有人脚步匆匆往家赶,有人一家三口牵着手逛街,她与他们擦肩而过,直到经过刑部后巷,才撑着墙翻了进去。

    最近她得闲时,常常来刑部看卷宗,看旧案、新案、破了的案子、未破的案子,隔一段时日,就来翻一翻近十几年的通缉画像,看看自己最近的见过的人里是否恰巧有那么一两位通缉犯。她差不多把满城的人都见过了,还真的找到了两个,一个是江洋大盗,另一个十余年前纵火烧死一家金铺老板,携财物潜逃。

    她细心记下,只等着循环结束押着人来领赏钱。

    她已经几乎什么事都做过了,什么都享受过了,多高的风景都看过了,一呼百应、众星捧月也感受过了。

    如今,除了妹妹那桩悬而未决的疑案,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事能做了。

    她拿起刑部桌上的惊堂木,掏出刀,开始雕刻,不过半个时辰,就雕出了一只刑部出入腰牌。

    无他,但手熟尔。

    她已经能熟练雕出各部腰牌、官员牙璋、甚至宫廷禁地的出入木牌,她连玉玺都偷出来研究过,但这玩意儿雕出来也没用,她就算提着传国玉玺招摇过市,也无人会信她是皇帝本人。

    刻完一只腰牌,窗外响起了轰轰隆隆的爆炸声,大概沈瑕这一日炸的官员府邸距刑部衙门不太远。

    沈乘月打了个哈欠,没有出去凑热闹。

    过了半个时辰,窗外居然又响起一声巨响,感情沈瑕这厮也在加快进度,见两家离得近,干脆就先后炸了。

    她恒定的七月初六里,除了她自己,只有沈瑕在不停变化,每天炸着不同的人家。

    附近不再安静,沈乘月夹着卷宗,从刑部正门离开,她出示了腰牌,守门的人还是狐疑地打量了她片刻。

    “靳大人命我来取卷宗。”她随便扯了个借口。

    守门人这才点了点头,放她通行。

    沈乘月出了大门,遥望了一下两座爆炸的宅邸,没有见到妹妹的身影,倒是见到了个望风的山匪。

    她和山匪太久没见了,乍然一看到还有些亲切,可惜后者已经不识得她这位曾经的大当家了,专心地混在被爆炸声吸引来的人群里对什么人打着手势。

    看来沈瑕把他们带领得很好,循环后大概也可以把他们塞给她,免得他们继续干那些打劫的买卖。

    沈乘月没有再看下去,转身离开,回了沈府,不管她回去得多晚,月华院里始终亮着一盏灯在等她。

    孙嬷嬷急急迎出来:“姑娘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不带下人?”

    沈乘月对她晃了晃手里的烤鸭:“刑部附近那家店,知道你喜欢,特地给嬷嬷带回来当夜宵的。”

    孙嬷嬷顿时笑开了花:“还是姑娘待我好,知道心疼嬷嬷。”

    沈乘月把荷叶裹着的烤鸭递给她,听孙嬷嬷又要讲些独自出门危险一类的话,连忙脚底抹油,进了卧房,一头栽倒在床上,假装自己累到人事不知。

    转眼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沈乘月在茶楼窗边弹琴,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聆听的时候,沈瑕又找了过来。

    “我找到主谋了。”

    “哦?”沈乘月不由为妹妹高兴,“是谁?在京里吗?”

    “在墓里,”沈瑕说,“他死了。”

    沈乘月一怔:“你杀的?”

    “很遗憾,不是。他和我外公同期为臣,本就年纪大了,十年前便死了,寿终正寝。”

    沈乘月的兴奋彻底平静下来:“你……还好吗?”

    “好得很,他死了,不是还有儿女孙辈吗?”沈瑕微笑道,“我要他家破人亡,妻儿死在流放路上,女儿沦落青楼为妓,孙辈一世为奴。如果陛下不判,我就亲手千刀万剐了他的妻子儿子,绑了他的女儿卖进妓馆,孙子孙女卖去挖矿,一辈子见不得天日。”

    “……”

    “怎么不说话?”沈瑕看她,“姐姐觉得我太狠了?”

    沈乘月欲言又止,忽听楼下有人喊道:“姑娘,什么仇什么怨啊?人死了,还要祸及家人?手段竟如斯残忍!”

    沈瑕面上难得浮现了些许茫然,看向沈乘月,后者一拍脑袋:“对不住啊,我怕楼下听不清我的天籁琴音,搞了个扩音的东西,你的话可能……都被听到了。”

    她摸出一只上宽下窄的圆木筒给妹妹看,沈瑕一把夺了过去,冲着楼下人道:“这位大哥,你是否觉得自己很正义?”

    “人死灯灭,你恨的人已死,就该一切了结,何苦牵连妻女?”说话的人一副儒生打扮,“其他人也评评理呢?”

    一女子点头:“我以前受一个富户所雇,伺候他的外室,后来那外室被他家里的婆娘发现了,卖去了窑子,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有一次我路过,那外室看见我,哭着闯出门跪在我面前,她以前看着鲜亮富态,不过几个月,枯瘦了许多,我差点没认出来,她求我赎她,可我哪有银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又被龟公拖回去了。”

    “是啊,都是女子,何必那么狠心?”

    “还有那孙子,不知是多大的孩子?想来定是无辜的。”

    沈乘月坐立不安:“快闭嘴吧你们!”

    “让他们说,”沈瑕拦她,“我倒要看看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听姑娘说那人十年前便死了,”楼下人七嘴八舌,“这都多少年了,还有什么仇放不下呢?”

    “未免睚眦必报了些。”

    沈乘月怕不拦着要出事,手指勾了个琴音,打断众人:“诸位切记,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啊。”

    “可是看姑娘衣着打扮,想来过得不错,何不就此放下?”

    “等等,我认得你,我见你施过粥的,”有人指着楼上的沈瑕,“我还误以为你是个善人呢,当真人不可貌相!”

    “对了,你不是沈家二小姐吗?

    沈家权贵世家,过得可比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好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母亲不就是……”

    此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沈乘月及时扔下去一枚芥末弹,辣得众人忙着抹眼泪。她很清楚沈瑕的逆鳞在何处,眼看有人要提到不该提的,立刻出手拦阻。

    沈瑕挑衅众人:“无论如何,事情我是做定了,有本事,你们就来阻止我。”

    “你……”

    “至于仇恨,的确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沈瑕提议,“觉得仇恨不该延续二十年的人请举手示意,我今日晚些就去杀了诸位的父母,二十年后,不,我宽容地给你们三十年,那时请你们再来告诉我,是否还记恨于我?”她眼底带着微微的猩红,在众人眼里,这灭世的魔已初具雏形。

    “……”大家都不说话了,事不关己时,他们都敢站出来劝说,沈瑕一旦点到他们头上,众人立时都哑了声息。

    刚刚大家都听见有人说了,这姑娘来自某个权贵世家,而百姓们常常对权贵有些阴暗的幻想,觉得他们会草菅人命,所以大家都安静下来。

    无人举手,当然。

    若有人真敢举手,沈瑕也一定真的敢杀。循环里,她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又怎会在乎旁人的命?

    她就是这样的人,她懒得解释自己的仇,更不描绘自己受过多少委屈,你敢提出不理解,她就让你真正意义上的感同身受。

    “我猜也是,”沈瑕嘲讽地笑了笑,“既然如此,各位伪善者,有多远滚多远吧。我数十个数,请务必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超一个数,我要你一根手指。”

    “一、二、三……”她不过数了三声,原本聚在楼下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她冷笑一声,“一堆废话,我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新鲜的,但没有一句是我自己想不到的。”

    沈乘月托腮看着她。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沈瑕问。

    “想哭就哭吧。”

    “因为刚刚那些蠢货?”

    “因为主谋已死。”

    “……”沈瑕沉默片刻,提醒她,“千万不要和楼下的人说类似的话,我不想太讨厌你。”

    “我没有立场说那种话,”沈乘月叹气,“仇是你的,不是我轻飘飘劝你一句他的家人无辜,你的仇就会云散烟消的。”

    “姐姐这么善良,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劝我。”

    “若是真的善良,就不该只对罪魁祸首的家人善良,也该对你善良才是。”

    “但你并不认同我?”沈瑕清楚,长姐不可能认同她要把人卖入青楼的手段。

    “我认同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认同自己吗?”沈乘月看着她,“你刚刚坚持要听那些人讲话,是否希望他们能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让你改变想法?”

    “可惜他们都是蠢货,”沈瑕与她对视,“不如姐姐给我一个理由?”

    “我的理由听起来会很苍白。”

    “说来听听。”

    “不要为仇恨毁了你自己。”

    “果然很苍白,”沈瑕笑了起来,半晌她说,“看在姐姐的份上,我给主谋家眷一个机会,我会搜查他们的生平,谁人清清白白,我就放过此人,若有人行差踏错,那就杀之无赦,如何?”

    第56章 第56章问题出在哪里

    “所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沈瑕眼神复杂,连沈乘月都说不好里面包含的是仇恨还是迷茫,“如果不是主谋害了我外公,我娘就不会沦落青楼,如今我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却有人觉得我太狠心。到底是谁有错?”

    “我不知道,”沈乘月认真想了想,“除了已经过世的罪魁祸首,我想不出该怪罪何人。”

    沈瑕看起来很失望,她把视线从长姐身上移开,盯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着指甲掐出来的道道泛白的指痕。

    她急切地想找个人来怪罪,她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不然这份怒火只能寄托在主谋的家眷身上,就算她最终选择放过了他们,那怒火也会始终盘踞心头,侵蚀着她自己。

    “所以,”沈乘月话却未完,“也许,是……律法的错。”

    “律法?”

    “我是说,假使你外公真的有罪,也不该连累你娘沦落青楼,”沈乘月说得很仔细很小心,“你外公被斩首后,其他人若曾参与其中,便视参与程度下狱或斩首。不曾参与过的,也许被罚抄家产,贬为庶民,后代不得科考之类,就是足够的惩罚了。”

    “律法吗?”沈瑕转动着指上的戒指,转到第十圈,敛去了周身的戾气,轻轻柔柔一笑,“还是姐姐聪明,把我的仇恨从人身上转移到了死物身上。”

    “你是关心则乱,”沈乘月安抚道,“所以才需要我这个局外人的看法。”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一意孤行,要报复那一家人,”沈瑕轻声问,“姐姐会阻止我吗?”

    “不会。”

    沈瑕认真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的表情中判断这句话是真是假。

    沈乘月摇头:“我没骗你。”

    “那姐姐要怎么办呢?以你的道德感,是看不得我把人卖进青楼的,”沈瑕问她,“你既不想阻拦我,又看不得人间惨像,难道从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活着?”

    “我以前从未思索过这样的问题,”这是一个非常难以解答的问题,沈乘月却不需要过多思考,脱口而出,“我猜,我会想办法让这个世界上不再有青楼。”

    一个掀桌式的答法。

    左右为难,不如就此掀了棋盘。

    沈瑕笑了起来,看得出她并不讨厌这个回答:“可是姐姐要怎么做到呢?循环里,你无所不能,就真的把自己当成神了不成?等到循环结束,面对真实世界,你要如何处理其中落差?”

    沈乘月并未觉得冒犯:“我不是神,我已经意识到了,我救不了所有人。”  :

    “哦?”

    沈乘月已经有些了解沈瑕了,明白她这一个“哦”字大意是“愿闻其详”,便为她解释道:“我遇到了一个无论如何都救不了的人。”

    “重病?”

    “自尽。”

    沈瑕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第一次遇见她服毒,我偷走了她的毒药,她便悬梁,我弄断了她家中的房梁,她便投井,我堵死了她家附近的所有井口,她便以刀割腕,我取走了她厨房里的所有菜刀,她便触柱……”沈乘月望着长街上人来人往,“我并没有帮助到她,只是在她自尽前给她制造了更多的麻烦罢了。”

    “她为何自尽?”

    “她自小无父无母,和另一个孤儿一起混迹街头,互相扶持着长大,长大后就与那孤儿成了亲,她有孕时,丈夫在外做工,帮人修房子,被倒下来的立柱砸中,不治而亡。后来她生下一个女儿,女儿成亲后,和女婿出门摆摊,被权贵子弟闹市纵马无意间撞倒,又被马蹄踏过心口,当场死亡。女儿又给她留下一个外孙女,从小体弱多病,于几日前病逝。她处理完外孙女的丧事,就选择

    了自尽。”

    “……”

    “我试着劝过她,陪她聊了一整天,我请她吃吃喝喝,买了衣服珠宝,送了她一栋大房子,还给过她很多很多银钱,甚至找来其他孤独的人陪伴她,抱来一个孤儿请她帮忙抚养,可是都没有用,”沈乘月摇了摇头,“她已经形如枯槁,心如死灰。”

    “……”

    “当然,我可以把她绑起来,让她无法自尽,逼迫她活过今天,”沈乘月叹息,“可这样有什么意义?我只是让她多痛苦了一天。”

    “你已经尽力了。”

    “这世上有太多无可奈何,并不是我靠循环耍耍小聪明就可以解决的,”沈乘月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已经认清了,我不是神,我不再自以为是了。我只是一个脚踏实地的凡人,试图做成一些事,并希望我身边最聪明的二妹妹能与我并肩而行、尽力而为。”

    沈瑕失笑:“姐姐是怕我出去作恶多端,才要把我绑在你身边的吧?亏你还能找到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饿了,”沈乘月转开话题,“吃点东西吧,这家茶楼的烤肋排还不错,吃饱了才有力气去继续炸房子嘛。”

    “茶楼里卖什么烤肋排?不伦不类。”

    “还有卤蹄髈,好吃着呢,”沈乘月扯住妹妹的袖子,“走,下楼点单。”

    两人离开琴台,走下楼梯,一只靴子迎面砸来,被沈乘月接住时,离沈瑕的睫毛只余半寸远。

    “有人在此演武,”沈乘月按住她掏火药的手,“别担心,不是寻衅滋事。”

    沈瑕挺失望:“我还以为刚刚指责我的人那么有种,居然杀回来了。”

    她看到整层楼都在打架,勉勉强强地在窗边挑了个位置坐下。

    沈乘月点了菜,又向掌柜讨了把伞。

    沈瑕不解地看着她,还没得及问出口,就意识到了伞的作用。柜台不远处一男一女在打架,女子横腿一扫,将桌上酒坛向男子脑袋踢去,坛里的酒在空中泼洒出来,被沈乘月一撑伞不慌不忙地挡住,她行走在刀光剑影之下,笑吟吟地端回来一盘卤蹄髈。

    “卤蹄髈分猪肘和猪蹄两部分,”沈乘月放下盘子,“知道你不吃脚趾,特地让店家切掉了。”

    沈瑕举筷戳了戳猪肘:“连这个习惯你都知道?”

    “是吧,我第一次见你啃蹄髈的时候也挺惊讶的,”沈乘月给她倒酒,“以前没怎么一起用过膳,只在宴会上看过,还以为你只喜欢吃草呢。循环里也多是以甜食为主,想来是那天你用火药炸的人太多,累着了,需要补一补。”

    “惊讶什么?总不能在宫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啃猪蹄吧?未免过于粗野。”

    “我就啃过啊。”

    “我知道。”沈瑕抿唇一笑。

    “敢情你是变着法子骂我粗野呢。”

    看来沈瑕是恢复常态了,又有心情调侃她可怜的长姐了。

    “我说笑的,没什么粗不粗野的,只是啃个蹄髈而已,又没去啃文武百官的大腿,”沈瑕轻咬了一口蹄髈,“我确实在很累的时候才想吃肉食,可能那天我真的杀了很多很多人吧。”

    这话一出,她们周遭瞬间清静下来,刚刚还在打斗中不小心被抛向二人的鞋子、发簪、酒杯、桌椅、烧鸡、人,都一一停息。横的怕不要命的,会武的也怕爱杀人的。

    沈乘月举着蹄髈对沈瑕翻了个白眼,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啃文武百官大腿的画面,一时无法用心享受美食。

    “姐姐,”沈瑕突然问,“你知道父亲当年试图为我外公翻案,才毁了官途吧?”

    “略有耳闻。”

    “你知道如今我重提此案,会给沈家带来什么影响吗?”

    “略有猜测。”

    “我要翻天覆地,与很多人为敌,你怕吗?”

    “我不怕那些人,我只怕你在复仇的路上越走越远。”

    “你有机会阻拦我的,只要什么都不告诉我,这个循环过去以后,我就还是以前那个沈瑕,一无所知。”

    “什么都不知道会比较幸福吗?”

    “对蠢人而言也许会。”

    “我不会这样对你。”

    “多谢。”

    沈乘月深吸一口气:“沈瑕,我提醒你,再敢三天两头地来试探我,别怪我揍你。”

    “姐姐,我也要提醒你,”沈瑕笑了笑,“假使将来有一天,事情进行到无可转圜的地步,你要劝父亲和祖母将我逐出家门,与我恩断义绝、划清界限,不再认我是沈家的女儿。”

    沈乘月看着她:“我相信事情到了那一天,你自有手段逼得父亲和祖母不得不同意,不需要我来劝说。”

    “记得别为我难过。”

    “难过?别太小看你的讨厌程度,也别太高看我的人性,”沈乘月挑眉,“也许那时候我的愤怒更多。”

    沈瑕举杯:“敬人性。”

    “敬你个头。”

    第57章 第57章兄长

    城郊书院。

    不是沈乘月常去的那一家,是她大哥沈岫白在读书的那一间。

    沈家人容貌生得都不错,沈岫白看到她,大步迎上来,在阳光下对妹妹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健康的白牙,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有空来看大哥?”

    见他如此开心,沈乘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循环了不知多少次,如今才想起来要来探望亲兄长:“给你带了玉壶楼的点心。”

    一群少年顿时饿狼般一拥而上,抢在沈岫白前面,嘻嘻哈哈地夺去了她手中的食盒:“谢谢妹妹!”

    “去去去,”沈岫白驱赶他们,“别乱叫!”

    “谁是你们妹妹?”沈乘月轻点在夺走食盒的少年手腕上,逼着他手腕一麻,将食盒脱手,在众人的惊呼中,足尖在食盒下方一垫,把食盒轻轻巧巧地接在手里。

    一群少年仿佛猴儿一般沮丧地捶胸顿足,沈乘月失笑,把食盒递过去:“好了好了,拿去分了吧。”

    沈岫白不满:“理会他们做什么?我才是你亲哥。”

    沈乘月又从身后拎出一只稍小的食盒:“这才是给你一个人准备的。”

    “哟,我妹子真是聪明又可爱!”

    “原来是这个妹妹,我还以为又是你二妹呢,”一名少年边啃点心边随口发问,“她这次怎么没来?”

    沈乘月抱臂看他,沈岫白大怒:“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二妹常来看大哥?”

    “也不是常来。”沈岫白摇头。

    “差不多一个月一次,”旁边的少年们丝毫不会看人颜色,听她问就随口答了,“常来送些吃的用的,我不过抢了岫白一次棋子饼,她就记住了,后来每次来看岫白都顺便给我带一份,真是个好人!”

    沈乘月挑眉:“她可够忙的。”

    沈岫白讪讪看了妹子一眼:“这里路远,我劝过她别折腾,她说我读书辛苦,得多注意身体,才……”

    “不用跟我解释,你是她兄长,她来看你理所应当,”沈乘月摇头,“再说,我们已经和好了。”

    “真的?太好了!”沈岫白面色一喜,“我在家时两头劝,说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都不搭理我,敢情我这一出来读书,你们竟和好了?”

    沈乘月怜爱地看着大哥,他为人热忱,却实在不怎么会看人,她真怕他将来在官场上被人坑了。

    沈瑕居然说沈家就只有自己一个天真浪漫的家伙,这不是还有个活生生的大哥在这儿伫立着嘛?

    不过在沈瑕身上踩坑,也不算丢人。

    “怎么和好的?”沈岫白追问。

    “还能怎么和好?”沈乘月想想就觉得辛酸,“我单方面原谅她呗。”

    沈岫白提着食盒,两人边走边聊,到了无人处,他才正色问道:“怎么突然来看大哥?可有受什么委屈?”

    沈乘月以前从没来书院探望过,他下意识以

    为她来,是要找他撑腰的。

    “哪有人敢给我委屈受?”沈乘月笑了笑,“以前是我不懂事,因为大哥要长时间离家读书而闹脾气。如今想来,家人给了我毫无保留的爱,我该谢谢你们才是。”

    “和大哥客套什么?”沈岫白仔细打量她,“真没事?”

    “没事,你还不知道我吗?”沈乘月笑道,“我要是受了点委屈,早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了。”

    以前她在花园里摔倒伤了膝盖,都要祖母哄完大哥哄,如今死去活来多少次,却不愿再诉苦了。

    “大哥你也要注意身体,”她看着兄长,“你还年轻,中不了进士也不丢人,别给自己太大重压。”

    沈岫白失笑:“我知道。”

    “咱们沈家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沈乘月又劝道,“你也别总逼着自己一定要光宗耀祖、撑起门楣,人不能永远活在旁人的期望里,就算那个‘旁人’是至亲也一样。”

    沈岫白看起来很惊讶她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我以后,也会尽量帮你分担的。”

    沈岫白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还真是长大了。”

    “当然了,”沈乘月扬起脸微笑,“我现在可懂事了,祖母夸我,父亲夸我,夫子们夸我,连沈瑕那厮都偶尔夸我呢。”

    “真好,”沈岫白含笑看她,“哥哥还是希望你能自由自在地活一辈子,永远是那个开开心心的小月儿。”

    她这里说着话,书院的学子们一窝蜂地从他们身边路过,手里举着弓箭,向院子另一边跑去,在树下聚集。

    树下悬挂着几枚铜钱,那铜钱有烧饼大小,三只垂挂成一条直线,中间穿孔里又各悬着一只笔头染成朱色的毛笔。

    沈乘月奇道:“那是什么?”

    “三枚铜钱寓意连中三元,朱笔寓意魁星点斗,”沈岫白笑道,“谁能先从铜钱穿口中射过一箭,朱笔就归谁,大家图个好彩头、找个借口玩玩闹闹罢了。”

    “哥哥想不想要?”沈乘月问,“我送你一支魁星点斗笔好不好?”

    “好,那你就试试,”沈岫白向同窗借了副弓箭,递给妹妹,“走,我们也过去。”

    沈乘月摆手:“不用,我站在这里就好。”

    “这里?”沈岫白有些惊讶,却也并未劝阻,而是给她鼓了鼓劲。

    树下众人还在忙忙乱乱,暂无一人射中。

    沈乘月眯起一只眼,背脊挺直,用臂力缓缓拉开弓弦,将目光钉在铜钱中心,目标坚定地放开手,箭矢流星般射出,越过众学子的头顶,毫无意外地正中铜钱穿口中悬笔的丝线。众人惊呼声中,那箭矢不停,再度射进第二枚铜钱穿口当中,又一支朱笔掉落,大家凝神看着它,见它穿入了第三枚铜钱口,又一次命中了丝线。

    “好!”众人连忙回头去找是何人射出了这追风掣电的一箭,回头见院子另一侧站着沈乘月兄妹二人。

    那距离太远,大家没把二人考虑其中,移开视线,又去寻人。还是沈岫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指了指自己的妹妹:“射中朱笔的人在这里!”

    有疑问可以稍后再解答,先让妹妹接受一圈赞扬再说。

    众猴儿狂乱地开始夸奖:“可以啊妹妹!太牛了!教教我们!”

    “我妹妹,你们要叫沈姑娘!”沈岫白再度强调。

    夫子拾起朱笔,走到沈乘月面前:“祝沈姑娘蟾宫折桂,来日得上青云。”

    在本朝,蟾宫折桂多指金榜题名、科考中举,但也可以指获得很大的荣耀,取得很高的成就。沈乘月欣然接过:“多谢夫子。”

    她转头又把朱笔送给了哥哥:“祝沈公子蟾宫折桂,来日得上青云。”

    众人侧目,这厮实在够懒的,连词都懒得换上一换。

    沈岫白却感动得近乎有些哽咽了:“多谢妹妹。”

    “冷静点,”沈乘月不解,“这又不是我第一次送你礼物。”

    后来她和沈瑕提起这件事,后者笑道:“你可以想象一下,从在地上哭着打滚不要哥哥离家读书的小妹妹,到能一箭绝尘力压书院其他学子,给哥哥送上朱笔的姑娘,在他眼里这是多大的改变。”

    沈乘月认真思索了一下,才想起来要反驳:“等等,我什么时候在地上打滚了?!”

    离开书院,沈乘月又去探望了母亲。

    她到佛堂时,天色已晚。母亲如上次那般,半倚在榻上,握着书卷,见到女儿,就微笑着招呼了她一声。

    “我刚刚去探望了大哥,”沈乘月放下手里的食盒,“给您带了吉安斋的薄酥饼。”

    “他学业可还好?”

    “他精神不错。”

    “那就好。”两人答非所问地进行了几句对话。

    沈乘月到屋中佛龛旁上了一柱清香,合掌拜了一拜。

    她熟门熟路地从书山书海里扒出一只椅子,坐了上去,环顾着房里五花八门、无所不包的书籍,发现竟有六七成是自己读过的。

    她抚摸着一本《范村梅谱》的封脊,一时竟觉得有些亲切。

    “对种花感兴趣?”

    “嗯,可惜这个季节不适合种梅花。”

    沈乘月微笑着看向灯下的母亲,上次来时,她满心的迷茫,试图从母亲这里求得一个答案,想让母亲告诉她该去恨谁、该去怪谁。

    如今还是七月初六,她经历了很多很多事,却也说不清是其中哪一件造就了如今她心下的坚定与愉悦。

    “母亲喜欢梅花吗?”

    俞寒书摇头:“我没有特别喜欢的种类。”

    “母亲读过很多书吗?”

    “嗯,从小就读。”

    沈乘月突然好奇:“母亲怎么从不劝我读书?”

    “你不喜欢,我何必劝你?”

    “因为读书可以明理?”

    “你过得不快活吗?”俞寒书奇怪地看着她,“快活就好,管它明不明理?”

    沈乘月缓缓点头:“有道理。”

    “我就是读了太多书,才知道活得太清醒未尝是一件好事,”俞寒书又道,“也许稀里糊涂过一生也不错。”

    “可我觉得清醒挺好的,”沈乘月想了想,“如果不清醒,我永远看不到其他人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我永远共情不了其他人的痛苦,哪怕那个‘其他人’是我的祖母、母亲、父亲、妹妹、照顾我长大的嬷嬷。如果不清醒,我永远不会去思考楚征究竟是否有冤屈,我只会怀着对楚姨娘和沈瑕的厌恶……”

    “你提起楚征,那就以他为例,”俞寒书打断了女儿,“知道他有冤,难道不是更痛苦吗?因为你无能为力。”

    “我会尽力而为,就算我真的无能为力,我也想知道真相,而不是被蒙在鼓里。”

    “你只是还没挫败过罢了。”

    沈乘月不服:“如果我挫败过,仍然这样坚持呢?”

    “那说明你是一个难得的适合清醒的人。”

    第58章 第58章敛财

    “我竟不知,狱卒里何时招进来这样一个漂亮姑娘了?”刑部大牢里,一名犯人和一名狱卒隔着栏杆,两两相望。

    狱卒从送饭口将一只菜色丰盛的托盘递进囚笼:“请。”

    犯人看到这丰膳肴馔,顿时大惊失色:“断头饭?!”

    “不是,只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罢了,”狱卒笑道,“算是对大盗江心愁的一点敬意。”

    “我可不知道姑娘在说什么。”犯人听说不是断头饭,谨慎地嗅了嗅,开始大快朵颐。

    “我看过你在刑部的卷宗,写得有些含糊,引起了我的怀疑,所以我做了一些调查,确定了您的身份,”其调查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对刑部主要及次要官员的囚禁、威胁及恐吓,“你在二十年前劫掠了应旨回京的漕运总督的家产,他对外说是丢了一万两银子,但实际远远不止。从刑部诸人的态度来看,你手里应当有五百万两。”

    “你是何人?”

    “在下沈乘月,”狱卒做了个自我介绍,“今日刚刚走马上任的刑部大牢狱卒。”

    “你弄错了,”犯人摇头,“我从未听说过你口中的江什么愁,更没劫过什么漕运总督。”

    “那可就稀奇了,刑部的靳大人把你囚在这里,既不定罪又不放人,时不时还要用刑,”沈乘月道,“难道不是想从你口中套出那五百万两银子的下落吗?”

    犯人只顾着吃饭,不说话了。

    沈乘月仔细打量着他身上狱服都遮不住的遍体旧伤:“我可以救你出去。  ”

    “姑娘到底想要什么?”

    “你很清楚我想要什么。”

    “姑娘想要多少?”

    “四百九十万两。”沈乘月想给循环后的自己积累一笔财富,一笔不会被律法追究的财富。

    “好一个狮子大开口!”

    “余下十万两足够你远离京城,买一栋庭院,雇几个小厮,日日大鱼大肉,挥霍度日,”沈乘月劝道,“总好过你抱着五百万两在牢里度过余生。”

    “……”

    “你该庆幸你劫的是贪官家产,我才在这里与你有商有量,”沈乘月试图打破他的沉默,“你若劫的是赈灾银,这会儿我已经一杯毒酒亲自送你上路了。”

    “盗亦有道,如果姑娘口中的江心愁真的存在,他也绝不会去劫朝廷给百姓的赈灾银两。”

    “听起来这大盗值得我救上一救。不过这贪官可真够贪的,先帝时任命的漕运总督,被今上召回京城,”沈乘月数着年份,“五百万两银子,算下来他一年就能贪上几十万,这可比做贼轻松多了。”

    犯人跟着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我知道你打得是什么主意,”沈乘月又道,“你已经在这里关了这么久了,连酷刑都扛住了,无非就是希望靳大人信了你清白,把你放了,你就能拿着那五百万两,从此天高任鸟飞了。”

    “我本就是清白的。”

    “靳大人其实已经信了你了,我看你露出来的都是旧伤,这两年他已经没再对你用刑了是吧?”沈乘月分析,“但他不会放你走的,他已经在你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你觉得他小心眼儿也好,是故意报复你也罢,总之在刑部他就是王法,干脆就把你扔在刑部大牢最深处,不闻不问,不信你却也不放人,你有什么办法?你熬着日子,等着出狱,实在是打错了算盘。”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什么套话的新花样?”犯人嗤之以鼻,“告诉你们靳大人,别再派人来试探我了,漂亮姑娘也没用,弄错了就是弄错了,他想要五百万两,不如去做梦来得快一些!”

    “我不是靳大人派来的。”

    “那你为何称那个狗贼为大人?”

    沈乘月望天:“我还真没记住他叫什么。”

    “你如何证明你不是他的人?”

    “这还不好说?”沈乘月给犯人斟了杯酒,“等着,我去去就回。”

    犯人盯着她的背影,将那杯美酒一饮而尽。

    一刻钟后,沈乘月带着满身的血腥气回归。犯人狐疑:“你去做什么了?证据呢?”

    “证据在这里,”沈乘月单手提着一只包袱,从包袱里取出人头,通过送饭口掷进了囚笼:“靳大人的项上人头,算不算得上足够用力的证明?”

    犯人惊愕地瞪着那只尚新鲜温热的人头,认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那个把自己囚禁在这里,给予自己漫长的、无尽的拷打和噩梦的恶魔,如今竟丢了项上人头,犯人愣怔过后,不由狂笑起来。

    沈乘月探头看了看他的空酒杯:“啊,你怎么把酒喝了?我本来想给你表演一个温酒取人头呢。”

    “好,单凭这只人头,五百万两全给你也不算亏!”犯人声音有些嘶哑,“姑娘,你真的能救我出去?”

    “当然,”沈乘月给他看自己手里一截铜丝,她把那铜丝插进锁孔,不过动了几下,那锁就应声而开,“没点真本事,哪敢揽你这五百万两的活计?”

    犯人颤着手,推开了囚禁自己已不知多少年的牢门。

    沈乘月带路,走在前面,有个机灵又眼尖的刚刚看见她提着人头走过去,此时又见她带着犯人走过去,大致猜到了什么,连忙喊道:“姑娘留步!我有大量人手,可供姑娘驱使,只要姑娘肯带我一道离开!”

    “我看过你的卷宗,你的确有些人手,”沈乘月看向他,“但你怎能确保,你坐牢这么久后,他们仍旧肯听你的话,对你唯命是从?人心可不如银子稳固啊。”

    “您带我出去,我就向您证明!”犯人见有戏,急道,“只要姑娘能带我离开,我什么都能为你做!”

    “好。”沈乘月给他开了锁。

    “姑娘姑娘,我也有,我有银子!”隔壁牢房的人看见,连忙也喊道,“带我一起走吧!”

    “你的卷宗我也看了,你嫖宿付不起银子,被老鸨喊人殴打后,怀恨在心,放火烧了一栋青楼才进来的,”沈乘月飞快摇头,表示强烈抗拒,“好在里面的姑娘们及时发现火情逃出来了,伤得最重的也就是崴了脚腕,你才没被判斩立决。别挣扎了,在牢里好生待着吧。”

    “……”那人听沈乘月把他的底细揭了个底儿掉,委顿下去,不再开口了。

    “姑娘!我明日就要行刑了,请听我一言!”沈乘月正要举步离开,又有人拦住了她,“我被抓进来是因为杀妻的罪名,但真儿绝不是我杀的,当日我出门摆摊,回家就见到了尸首,又忽然被涌进来的官差捉了个所谓现行,我有人证!”

    “你的卷宗里,对现场的记录确实有些奇怪,”沈乘月想了想,掏出一只炭笔给他,又撕了一段自己的衣襟,“我也杀过不少人,这桩案子里死法和血迹对不上,如果你还记得当时情景,先一一写下来吧,我今日晚些再来找你。”

    “多、多谢!”那人要叩首,被沈乘月避开。

    “走吧,我是来敛财的,不是来扮演包青天的。”她不再理会其他人,带着一个有钱、一个有人手的家伙离开。

    路过门口,两人看见倒了满地的狱卒,不由惊怔,细看才见他们胸口还有起伏,想来只是晕倒,其中一个人被扒光了外衣,只剩里衣,想来他的狱卒服就是正穿在沈乘月身上那套。墙上挂着一串牢房的钥匙,大盗打眼看见,脚步一顿,瞥向沈乘月,刚刚她明明可以取钥匙开门的,却偏要露一手铜丝开锁的本事,当真令人哭笑不得。

    沈乘月从墙上摸下两副镣铐:“你们自己带上,伪装一下。”

    待出了牢门,见了天光,迎着刑部来来往往的人,两人都有些畏缩,沈乘月却大步当先,领着他们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离开,对着守门者出示令牌:“靳大人让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做掉这两位,你可有什么好地方推荐?”

    守门的人大惊:“这些阴私事你对我胡讲什么?大人怎么吩咐的你就怎么做,少来牵累我!快走快走,晦气!呸呸呸,下次记得走侧门!”

    沈乘月耸耸肩,牵着镣铐把两人带了出去,在小巷里左拐右拐,进了一处人家废弃的后院,把备好的几套衣服递过去:“先换衣服吧。”

    “姑娘怎知我也会跟上来?”第二名犯人接过衣服,没有动作,只是狐疑道,“竟提前备下不止一套衣物?”

    “我不知道,我只是多备了几套,想让大盗挑一下合心意的,”沈乘月不满,“我多贴心啊,你们不称赞我就罢了,竟还怀疑我?”

    “对不住。”两人展开衣服,发现果然是用心挑过的,料子舒适,色彩搭配也好看,连忙打了个哈哈,去换衣服了。

    沈乘月又催促他们去梳头洗脸,自己俯身掀起地面上的地窖口,如今很多人家都有地窖,用来保存些果蔬,两人奇道:“这是要我们暂且躲在此处避避风头吗?”

    “你们不急着逃离,我可还急着拿钱呢,”沈乘月摇头,“下面有一条地道,我直接送你们出城。”

    “竟有这等好事?”两人对视一眼,那大盗开口,“我先下去探一探底下可有足够空气可供喘息。”

    沈乘月知道他们心下存疑,也不阻拦,取了院子里一支火把,点燃递给大盗。

    大盗举着火把爬下去向前走了一会儿,看见前方果然还有很长的路,才重新爬了回来,对余下那犯人点点头:“下面空间很大。”

    几人这才鱼贯爬下,沈乘月当先带路。

    两人边走边啧啧称奇:“城中竟有能直通城外的地道?不知是何人所建?真是方便了我们!””

    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这东西有些危险,沈乘月已经决定循环结束后要想办法把通道封了,不然被有些心怀不轨的人利用,比如引叛军入城,那可糟了。

    三人在地道中前行,渐渐无法准确判断距离,中途经过几个出口,沈乘月都说不是,只是路过其中一个时,抬手一指:“上面是京城第一酒楼,想不想上去用个膳再赶路?”

    “这个时候谁还惦记着吃?”两人连忙摇头,“夜长梦多,先离京才是。”

    几人顺着地道,一路离了京,从地下爬上来,看着广阔天地的那一刻,两名犯人喜极而泣,又笑又叫。

    地道出口不远处拴着几匹马,大盗倒也言而有信,俯在沈乘月耳边说了埋银子的位置,又补充道:“那笔钱劫来的时候有金有银有珠宝,我通通换成了黄金,方便隐藏。”

    他埋金子的位置离京城有些远,今日之内取不到,沈乘月倒也不急,循环之内她想骗多少钱就能骗来多少,那笔金子是留着将来使用的:“好,你若没骗我,我也定然守诺,将来待我取到那笔钱,我会再去救你一次。”

    大盗不明所以,沈乘月又看向另一名犯人:“你的证明呢?”

    “姑娘得随我来,我才能证明,我的兄弟们大都躲在白云县,全速骑马的话,今日夜半大概能赶到,”他对天举起一手,“我对天发誓,姑娘救我一命,我绝不会恩将仇报!”

    “好,”沈乘月看向大盗,“你随我们来吗?”

    “不了,”大盗摇头,“不管我们谁先到藏金地,都给对方留下说好的数额如何?”

    沈乘月点头,递上路引:“这是伪造的路引,我们就此别过。”

    大盗深鞠一躬:“多谢姑娘再造之恩。”

    “不必。”

    沈乘月望着他的背影,想到循环结束后,自己仍然是一个可以挥金如土的有钱人,不由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第59章 第59章入狱

    夜,月色洒清辉。

    “沈乘月。”

    “父亲。”被连名带姓这么一叫,沈乘月恭谨地喊了一声父亲,试图唤起对方心底的父爱。

    “不如聊聊你这一天吧。”他们身处的地方略有些空旷,沈照夜的声音荡出了一份回音。

    沈乘月拒绝面对现实:“我这一天乏善可陈,没什么可聊的。”

    “嗯?”这是一个带着威胁的质疑声。

    “好吧,我早晨起床,用了早膳,是蟹肉包子,孙嬷嬷特地给我做的,皮薄馅大,”沈乘月低眉顺眼道,“用完膳我出门探望了一个朋友,他和他的朋友们分离已久,我看不过去,就亲自陪他出城赶路,探望了他的朋友们,然后带着他们一群人一道返京,一来一回就到了晚上,他们久别重逢,兴之所至,我们就一起做了些小活动,然后,就到了这里。”

    “细说小活动。”

    “我组织人手劫了国库,”沈乘月扑通一声跪了,“对不起,爹!”

    她趴在大牢的栅栏后,与亲爹和妹子隔栏相望,三人正身处三间牢房,另外两位都是被沈乘月连累进来的,她劫了国库,皇帝念及沈家老夫人年事已高,未拿其一起下狱,只将其软禁在沈府,已算优容。至于她住在山中的母亲以及在书院的兄长,不知是明日一早再去拿人还是已经在被押入狱的路上了。

    因为连累了家人,沈乘月此时是真心懊悔,反省自己这次确实有些浪过头了。

    “为什么?”对一个朝廷钦犯的父亲而言,沈照夜的面色还算得上冷静,至少没有失态。

    “这个……”沈乘月小心翼翼地措辞,“当一个人有了人手,就会下意识想干点什么。”

    她在牢里救出来的人并未忽悠她,她把人救了出去,他就把手下交给她用了一用,反正是用,为何不物尽其用?

    “为什么?”沈照夜又重复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大概是人之常情?”沈乘月看了一眼父亲的脸色,“就像手里有兵的藩王,总是会忍不住造个反。”

    “什么歪理?”沈照夜揉了揉眉心,发出困惑的声音,“你一天天的,脑子里都装的什么?”

    “我错了,”沈乘月认错态度积极,“连累了您和妹妹坐牢,又害得祖母担心,是我的错,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国库的主意了!”

    “现在知道错了,你劫国库之前又在想什么?”

    “我、我没想到会被抓,”沈乘月绝望地发现自己的实话听起来很像狡辩,“我以为能逃掉的。”

    “明日一早皇帝会亲自提审你,我希望你能在此之前想出一个更好的解释!”

    “别难为她了,”另一间牢房里的沈瑕插嘴,“都劫国库了,怎么解释有何区别?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沈照夜看向自己的二女儿:“哦?你这一天又做了什么?”

    “我在家绣花,”沈瑕不小心引火烧身,立刻乖巧道,“爹爹的生辰快到了,我想给您绣一幅千里江山图,不知您可会喜欢?”

    沈乘月拼命吸气,免得自己不小心发出嘲讽的嗤笑声。

    “是吗?”沈照夜看起来完全不信,“怎么没把你的千里江山图带进牢里绣一会儿?我看你挺悠闲的。”

    “……”沈瑕难得无言以对。

    还好他没信,沈乘月热泪盈眶,感谢爹爹扳回一城。不然沈瑕评价她那句“全家只有你一个天真烂漫”就实在有失偏颇了,该改成全家只有沈瑕一个黑心狡诈的才是。

    沈瑕皱眉打量着牢中环境,找了个稍显干净的位置站着,她斜对面牢房里的沈乘月却已经坐倚墙边,飞快地融入了囚犯的氛围里。

    沈照夜看起来也还算适应,不像是没光顾过这种地方。

    这里是大理寺牢房,专理王侯百官及其家眷罪案,倒是比刑部大牢空旷许多。

    沈照夜锐利的视线又扫到了沈乘月身上,她一个激灵:“往积极的一面想……”

    沈父打断她:“我看不出此事有什么积极的一面。”

    “怎能说完全没有?”沈乘月缩了缩脖子,“我至少帮陛下测试了国库的**程度,提醒他应当加固国库,总好过将来被真正的贼人一扫而空。”

    “真正的贼人?”沈父挑眉,“你的意思是,你这位集结人手劫掠国库,指挥有度,抓住每一个巡守空隙,率众成功闯过国库所有防线的主谋,还算不得贼人?”

    “当然不是,那可是国库,一国的税赋都在其中,军士粮草、救济赈灾的银子都要从里面出,”沈乘月正色道,“我怎敢真正搬空国库?那岂不是祸害百姓、祸害朝廷?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做到罢了。”

    沈照夜看着她:“知道国库的重要性,还敢乱来?你以前满脑子都是萧家那小子,如今我倒是看不明白了。”

    “爹你以前提点过我一次,让我别总围着萧遇转,要找点自己的事情做,”沈乘月回忆起来,有些心酸,“现在倒宁愿我还像以前是吧?”

    “你还好意思问?”

    “我是想道个歉,以前爹有一次见我一直缠着萧遇去游湖有些不像话,还交待给我个任务支开我,可惜被我搞砸了。”

    在牢里说这些,实在是各种意义上的不合适,沈父正想打断她,让她先想想这一次如何保住小命再说,就听沈瑕幽幽开口:“我说句公道话,那件事也不能怪姐姐。”

    “什么?”

    “爹您既然敢把任务交给姐姐,说明这任务您自己也没当回事,”沈瑕劝道,“又何必怪姐姐搞砸?”

    沈乘月翻了个白眼,沈父看向自己的二女儿:“你说话是一直这么不中听吗?”

    “……”

    沈瑕正要说什么,被疾步走来的狱卒打断。

    “沈大人,”他对沈照夜的态度还算客套,“陛下有旨,牢里环境阴湿,考虑到您的身体,让您暂且搬出大牢,在大理寺住下。小的给您安排了客房,您可以移步过去。”

    文臣里有些身子骨不大好的,提审前晕在牢里的不在少数,罪

    证并不确凿的官员先行软禁在大理寺倒也有过先例。

    狱卒给沈照夜开了锁,这也算是一个信号,说明皇帝至少没有要借这个机会拔除整个沈家的意思。可能陛下实在没想到劫国库之事乃沈乘月一手谋划,还以为她只是年纪轻轻被人蒙骗,甚或是被匪徒胁迫,才不打算对沈家赶尽杀绝。

    这种想法也不算离谱,毕竟沈乘月没有前科,她此前只是一个喜欢玩乐、喜欢热闹的小姑娘,又一贯没什么心眼,任谁也不会把她和劫国库一事联系起来。

    沈照夜叹息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狱卒摇头道:“大人,沈大小姐参与劫掠国库,小的可不能放她出来。”

    “我明白,”沈父颔首,又看向另一个女儿,“那……”

    狱卒的脑袋摇了又摇,几乎都要摇成了拨浪鼓:“沈二小姐被捕时,身处翠柳胡同,正离京兆尹府邸不远。”

    沈父听出不对:“京兆尹怎么了?”

    “京兆尹府被人炸了,”狱卒看了一眼弱柳扶风般的沈瑕,也有些咂舌,“而我们拿下沈二小姐的时候,在她身上搜出了一些火药。”

    那个瞬间,沈照夜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

    “陛下和大理寺都忙着解决国库被破一案,今夜户部和工部的大人们就被召集进宫商议如何加固国库了,二小姐的事我们暂未禀告上去,生怕添了乱,”狱卒解释道,“但恕小的不能放沈二小姐出来。”

    “我想和女儿说几句话。”沈父把手上玉扳指褪下来递给狱卒。

    “那小的在牢门口等您。”刚刚几人已经一起相处这么久了,要串供早串了,狱卒自不担心,识趣离开。

    “沈瑕,你的解释呢?”

    “我的解释是,我当时已经混入看热闹的人群,挽住了一个老妇人的手臂,提出搀扶她送她回家,做得天衣无缝,”沈瑕耸肩,“要不是因为姐姐劫国库的事,他们突然来抓我,根本不可能把我和京兆尹府联系起来。”

    “你是说你炸掉京兆尹府,也是你姐姐的错?”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瑕楚楚可怜地垂首,“我只是希望姐姐下次劫国库的时候,能提前通知我一声。”

    沈父仰天长叹:“你们一个劫国库,一个炸京兆尹府,倒也不愧是姐妹。罢了,我也捞不动你们了,咱们几个且听天由命吧。”

    两女对视,彼此都觉得挺委屈。

    “你没事劫什么国库?好玩吗?”这是沈瑕。

    “我劫国库只是偶然,你炸府邸可是日常了。”这是进行反击的沈乘月。

    “你们哪里来的胆色?哪里来的人手?哪里来的火药?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沈父百思不得其解。

    “父亲,我怀疑京兆尹和外祖父当年的事有关,”沈瑕直截了当,“虽然表面上他与此事不相干,但自二十年前起他连连升官。有受益,就必然有牵连,我一个人都不想放过。”

    沈照夜整个人都怔住了,只觉得今夜发生的事一件比一件离奇,半晌才开口:“原来,你竟是在调查这件事吗?”

    “是,”沈瑕眼神坚定,带着年轻人独有的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锐气,“没有人能阻拦我。”

    “我明白,我年轻时也是这样,”沈父叹息,“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走我的老路。”

    “那就帮我,”沈瑕打蛇随棍上,“把你当年的调查结果通通告诉我!”

    “先把眼前的事度过了再说吧。”沈照夜摆了摆手,举步离开。

    “父亲!”沈瑕叫住他,“我只想问一句,您还有没有当年翻江倒海、改天换地的勇气?”

    第60章 第60章良心还是脑子

    “爹离开了,”沈乘月望了一眼老父亲决绝的背影,“咱们越狱?”

    “算了吧,你知不知道劫国库是多重的罪?本朝开国以来,第一次有人敢打国库的主意,”沈瑕摇头,“现在外面不知多少人守着呢。”

    “那下棋吗?”沈乘月没心没肺地问,“我们在地上画棋盘,然后告诉对方自己下的是第几行第几列。”

    “也可,”沈瑕矜持地点点头,“不知京兆尹这会儿在哪儿?八成要去宫里告我的状。等他告了状,外面看守的人兴许还会再多一层。”

    “他还有命去宫里?”沈乘月挑眉,“我还以为被你炸得东一块西一块了呢。”

    “我又不是要杀他,”沈瑕无奈,“留着他的命才能观察他的后续动向。”

    沈乘月其实知情:“黑子,第九行第九列。”

    “白子,九行十列,”沈瑕在地上勾画,画圈代表黑子,画叉代表白子,“你说,循环会不会恰巧终结在今日?”

    “不要说那么可怕的话。”

    “可怕吗?”沈瑕笑了笑,“可你看起来很放松。”

    “事情已经做了,总不能一直战战兢兢,”皇帝还没原谅她,沈乘月已经单方面原谅了自己,“知道下次不能再犯就好。对了,我干脆在这里自尽算了,免得家人都跟着提心吊胆。”

    她摸了摸坚硬的木栅栏,向后退了几步准备助跑,跃跃欲试,沈瑕连忙拦她:“等等!”

    “嗯?”

    “别自尽,坐下来咱们聊聊。”沈瑕小心翼翼地安抚她。

    “好,”沈乘月情绪十分稳定,让坐就坐,“聊什么?”

    “聊什么都可以,诗词歌赋,花鸟鱼虫,人性善恶,火药制法,选一个你喜欢的,”沈瑕只想让她别寻死,“对了,你劫国库的人手哪里来的?”

    “刑部大牢里捞出来的,八行九列,”沈乘月又落一子,“说起来,刑部靳大人是个挺阴险的家伙,我一点都不为劫了他的囚犯感到抱歉。”

    “有多阴险?我这种程度的阴险?”沈瑕随口问。

    “倒也没到你那种程度,不过还是相当阴险,”沈乘月解释,“他为了五百万两,把一个人囚禁在牢里,严刑折磨了很多年。”

    沈瑕严肃地凝视了姐姐一眼:“没到我这种程度?”

    “好了,不乱开玩笑了,下面这桩事也不适合说笑,”沈乘月正色道,“靳大人制造了一些冤假错案,有个男人被判杀妻,但他的妻子其实是被一个纨绔子弟调戏时,无意推倒,脑袋撞到石头误杀的,她的尸首被搬回家里的时候已经不怎么流血了,所以案卷描述说现场血迹很少。我去察看过,痕迹早就被清理干净了。靳大人拿了好处,就把那男人收监,明日斩立决。”

    “还好今日碰到你了,”沈瑕看她,“不过证据已经没了,你要如何帮人翻案?还枉死者一个真相?”

    “先帮那男子越狱躲藏起来吧,”沈乘月说出自己的思路,“我想试着找找其他受冤屈者或其家眷,聚集起来,来一出墙倒众人推。不过有些难办,靳大人很谨慎,大部分案子都是正常判的,只有涉及有钱或有势之人时,才会帮忙掩饰,找人顶罪。”能混到这个位子上的人,怎可能件件案子都错判?判对了的案子当作政绩,判错了的案子用来敛财,倒也算是做过一些实事。

    “可以想办法设套诱捕,”沈瑕提议,“没有证据,就引诱他再犯一次错,留下证据。足够强势的证据,才能让其他受冤屈者看到希望,从而心甘情愿地主动站出来与你一起指证这位靳大人。”

    沈乘月竖起拇指:“不然怎么都夸你心黑呢?”

    “哪里来的‘都’?”沈瑕笑笑,“这世上,怕是只有你一个人这样评价过我。”

    这倒也是事实,阖府的下人无人不喜欢这位二小姐,对她的印象都是和和气气,未语先带三分笑,气质柔婉,一笑宛若轻柔的春水、迎风的柳枝。

    “也许还要算上那些被炸掉府邸的官员?虽然他们没有记忆,”沈乘月摊手,“真不知道父亲对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和你一比,我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好孩子了。”

    两人你来我往,在画出的棋盘上厮杀,又逐渐沦为单方面的剿杀。

    “你说,没有道德的

    人会活得更好吗?“沈乘月突然问,沈瑕说要随便聊,她就真的随便找了个话题。

    “何出此言?”

    “只是最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沈乘月举例,“有人养猫捉老鼠,后来家里老鼠绝迹了,就把猫也毒死了;有人养狗觉得可爱,狗长大了看起来不可爱了,就随随便便把狗扔掉了;有人视人命如草芥,收了钱就为权贵办事,仿佛穷苦百姓已经被他们划分出了人的行列。他们看起来理直气壮。”

    “欢迎见识真实世界。”

    “你不安慰我两句?”

    “你还在想办法查案救人,就说明还没对这个世界彻底失去信心,哪里需要我来安慰?”沈瑕道,“但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没有道德的人不会活得更好,我相信不会,总有你这样的人会去制裁他们。”

    “有时候我会希望循环快点结束,因为我不想见识人性丑恶,”沈乘月说了一句,又连忙补充,“当然,不是在今天。”

    “希望我还没有成为你丑恶人性的例证之一。”

    “当然没有,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只是手段比较激烈,但你分得清对与错,而有些人早已分不清了。”

    不远处响起脚步声,一走一动间腰间的钥匙碰撞得叮咚作响,二人一听就知是狱卒来了,沈瑕提醒沈乘月:“如果是大理寺的人想在皇帝提审之前先问你几句话,你实在答不上来就装晕拖时间吧。”

    “能行吗?他们不会对我泼水、用刑,直到我醒过来为止吗?”

    “有陛下的旨意在,大理寺的人在确定你是主谋前,应当还不至于。现在对你用了刑,待会儿陛下提审时看出来,总归不大好。”

    沈乘月连忙请教:“装晕需不需要铺垫一下?我直挺挺地晕过去会不会看起来有点假?”

    沈瑕给出相当专业的指示:“先哭,边哭边抖,一直哭到昏阙。”

    “我哭不出来怎么办?”

    “废……”沈瑕似是想骂一句什么,又艰难地吞回了一个字眼,“装哭都哭不出来?”

    “你以为我是你啊?装哭当家常便饭!”

    说话间,狱卒已经走到两人牢门前,却不是来提审沈乘月的,而是来传话的:“一位姓萧的公子来探望二位。”

    沈瑕微怔:“他的消息倒是灵通。”

    “萧家和沈家关系亲近,”沈乘月打了个哈欠,“他们家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也是常事。”

    沈瑕问狱卒:“能让他进来探望吗?”

    “当然不能,”狱卒回以一个不出二人意料的答案,“萧公子还给你们带了东西,也不能送进来,小的就是来告知二位一声。”

    沈瑕点点头:“我们知道了,多谢。”

    “萧公子看起来挺担心的,”狱卒尽职尽责,全心为眼前两位囚犯着想,八成是收了萧遇的好处,“要不要小的转告他,等二位定罪后,他就能来探望,也可以送东西了。”

    “您可真会说话。”沈乘月称赞。

    沈瑕摇头:“劳烦转告萧公子,不必担忧,我们犯的罪……”她顿了顿,昧着良心也实在说不出这罪不重。

    “我们的罪行法无可恕,但情有可原?”沈乘月帮忙接话。

    狱卒坚定地对她摇了摇头,意思是情也没什么可原的。

    沈乘月思索:“那就说圣上宽宏大量,有海纳百川之胸怀,想来不会对两名弱女子赶尽杀绝。”

    “好。”狱卒表情复杂地扫了两位弱女子一眼,匆匆转身离去。

    “多谢,”沈瑕道,“我一时不知该对他说什么,他大概此时此刻还认为是大理寺弄错了,觉得我绝不可能炸了一座官邸。”

    “你向来伶牙俐齿,怎会不知道说什么?难道是关心则乱?”

    “也许我只是不像姐姐一样能编出些无耻的理由。”

    “相信我,论起无耻来,你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瑕笑了笑,试图结束这个幼稚的话题:“继续下棋?”

    “好啊,三行五列,”沈乘月又问,“你觉不觉得萧遇有点小笨?虽然还是挺有心的。”

    “是有点笨,”沈瑕抬头看向长姐,“不过笨点也没什么不好。”

    沈乘月总觉得这厮说到‘笨’字时,恰好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对了,你给我的名单越来越长了。”

    “也差不多该收手了。”

    “你若真能把这一批官员都拉下马,朝中将出现很大的空缺,”沈乘月一手支在膝上,托着腮,“希望填补上去的人,不要再像前任一样行差踏错了。”

    “我倒不甚关心这一点,”沈瑕淡淡道,“如果你很在意的话,可以趁着循环里的无限时间来想一想如何影响继任者人选。”

    “影响官员升迁?你未免太瞧得起我了。”

    “不过官场里是应当填补些聪明人了,”沈瑕又道,“我始终觉得,权力应当掌握在有脑子的人手里。”

    “我倒不这样想,”沈乘月落下一子,“我觉得,权力应当掌握在有良心的人手里。”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甚认同彼此的观点,矛盾已现端倪。

    “想找个同时拥有脑子和良心的人太难了。”沈瑕道。

    “也许一个有脑子和一个有良心的互相扶持、互相制衡,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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