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杀过多少人?”沈瑕问。
“没数过。”沈乘月的回答略显无情,但对面是沈瑕,一个比她更冷血的家伙,她不会谴责她。
“待循环结束,姐姐可不可以教我杀人的手法?”
“你学这个做什么?”
“姑娘家总要有些自保的手段,”沈瑕对她笑笑,“我想知道刀捅在人身上什么位置会致人死亡,什么位置又能令人险死还生。”
“好。”
“那姐姐一定不要忘记。”
沈乘月挑眉:“要不要再和你拉个勾?”
“好啊。”沈瑕挑衅地勾了勾小指,赌她过不去。
沈乘月一乐,抬手从发间取下一根铜丝绕成的簪子,在锁眼一捅,不过片刻工夫就站在了沈瑕的牢房面前,与她面面相觑。
“刚好,”沈瑕面上并未露出讶异之色,“下棋更方便了。”
沈乘月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与她下完了这盘棋,她的黑子本已被逼进角落一隅,却困兽犹斗,在白子里硬生生撕出一道口子来,不到终局,便不肯认输。
虽然这点抵抗最终还是被沈瑕镇压,但沈乘月至少逼得她蹙眉沉思,体会到了些下棋的乐趣,便已满足。
“我赢了,”沈瑕对姐姐扬了扬下巴,“笨蛋。”
“太好了,”沈乘月欣然道,“你以前一直称为我蠢货,现在变成了笨蛋,何尝不是一种进步?”
“你就这点出息?”陋室当中,沈瑕一笑生辉,的确宛若轻柔春水、迎风柳枝。
沈乘月却不懂欣赏,听到大牢门口又有动静,叹了口气:“这一回怕是真的要抓我去提审了。”
“别怕,今上不是暴君,”沈瑕歪头看她,“最多杀头而已,不会凌迟的。”
“哪有这么安慰人的?你故意吓唬我的吧?”
“实话而已,当年我外公罪名乃通敌叛国,也仍是砍头。”
“我好像从未问过,”沈乘月忽然想到,“你恨皇帝吗?”
“公平来讲,二十年前,今上刚继位不久,还在和文臣拉扯权柄,百官人皆一副面孔,谁亲谁疏、谁忠谁奸难以分辨,”沈瑕低头看着潦草的棋盘,“而当时夷狄人还做足了势头,假装派兵要营救我外祖父,他们在边境杀人,声称皇帝不放人,他们就屠戮边关千人万人,连百姓都信了外祖父通敌叛国,我……不必恨皇帝。”
不必?这个用词让沈乘月困惑地眨了眨眼。
狱卒向这边走来,双手在腰间钥匙串里摸索着打开沈乘月牢房的那一柄,打眼却看见两个姑娘肩并肩蹲着,愣了一下,几乎要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
沈乘月站了起来,推开沈瑕的牢门,理了理衣襟:“我们走吧。”
狱卒看着她,迅速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大理寺牢房看管不力之事闹出去没有半点好处,便点了点头:“走吧,沈大姑娘,陛下要提审你。”
沈乘月通过牢房里狭窄的小窗望了望天色:“陛下起得这么早?”
“陛下想来是还没睡呢。”
“当皇帝也不容易啊。”沈乘月似乎忘了,若不是
她闹出来的事,皇帝这个时候本可以酣然入眠的。
她被带上镣铐,押解出门。沈照夜等在大理寺门口,看到她就叮嘱了一句:“别太紧张,更别像在我面前似的嬉皮笑脸!好好回答陛下的问题。”
“我知道。”沈乘月点点头,想着自己进宫后也许可以找机会再玩一出万箭齐发。
她走向门口的囚车,感觉一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回头望去,正看到父亲眼里浓重的担忧。
她怔了怔,游戏宫廷、游戏人生的念头一扫而空,老老实实地坐上了囚车,往宫中而去。
一直到她跪在了皇帝面前,沿路都有人目送着这位劫了国库的勇士。
夜色还未褪,御书房里已经站满了人,什么户部工部刑部大理寺的官员,都带着一副黑眼圈,用不善的眼神盯住了沈乘月。
“都下去吧,”皇帝示意,“朕来审问。”
“是。”众人应声退下,鱼贯而出,御书房里只剩下皇帝和沈乘月二人。
“你们沈家人,”皇帝从桌椅上走下来,靠近沈乘月,“都是天生的一身反骨不成?”
沈乘月下意识抬头看他,这话的严重程度,具体当可从他的表情中判断。
皇帝对上她的视线,竟然笑出了声:“看看,朕说的没错吧?有多少人第一次面见天颜,就敢抬头直视朕的?”
“也不是第一次了,”沈乘月提醒,“小女以前宫宴上见过陛下的。”
“也对,”皇帝垂首看着她,“想当年,你父亲也是这样跪在朕面前,求朕三思。”
“……”
“当年朕心气太盛,以为你父亲只惦念他那恩师,以致是非不分,就把他丢进大牢里住了一段时日,不料他出了天牢,第一件事仍然是要为恩师说情,”皇帝望着她,又似乎在透过她看着谁,“真是天生的犟种。”
沈乘月立刻试图追问:“陛下,当年的事……”
皇帝却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问话:“人年纪大了,就忍不住要回忆当年,说回今日之事吧。”
“陛下恕罪,小女一定要问个清楚,”沈乘月却不管他想不想结束话题,你敢挑起这个话头,你就得听完我的问题,“当年的事,您有没有哪怕一刻动摇过,怀疑我父亲是对的,楚征也的确是被冤枉的?”
“大胆!”皇帝斥了一句,却未发怒,只是叹了口气,“朕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片刻动摇,但那不意味着什么。”
“……”
“怎么不说话了?”
“只是没想到陛下真的会回答我。”
“朕三十余岁登基,当年最讨厌你父亲那样的人,敢明目张胆地与皇权对着干,要不是惦记着他对恩师那点恩义,朕早该把他一撸到底!”皇帝在房里缓缓踱步,“不过如今年纪大了,倒觉得敢直言不讳才是难得。不说这个了,说说你为何要劫国库,就只是因为好玩?”
“……”他猜中了她的理由,沈乘月一时有些心虚,便不知如何答话了。
“心虚了?”皇帝轻笑。
沈乘月也不想挣扎了,她并没有任何正当借口,若说自己是为了测试国库防御,对方显然不会信:“陛下如何猜到的?”
“你们一群人,没有接应,没有备下任何运输手段,国库里的金银钱粮,你们全都带不走,”皇帝背对着她,“除了好玩,想劫国库过把瘾,朕想不到其他理由。”
“……”沈乘月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当真放肆!”皇帝的声音沉了下来,“朕的国库,天下的国库,是你们的嬉戏场吗!”
“小女知错,是我想的太少了,”沈乘月垂着头,盯着地毯上的花纹,“下次再不敢了。”
“下次?”
“没有下次!”沈乘月斩钉截铁。
皇帝回身,看到她跪坐在自己小腿上:“跪没跪相!”
沈乘月立刻把身子挺得笔直:“陛下……”
“说。”
“您要砍我的头吗?”
皇帝不答:“你过来,把劫国库的步骤、事前所做的准备、每个参与者在其中都出了什么力一一写下来,不可有任何遗漏。”
沈乘月乖巧应是,提笔开始写事前观察守卫巡查动向的部分。
皇帝瞥了她一眼:“字不错。”
“陛下,”沈乘月小心翼翼问道,“能给我搬张椅子吗?我写的东西可能会有点长。”
“要不要把朕的椅子让给你?”
沈乘月讪讪低头,不敢乱提要求了。
“对不住,大人,店里最后一坛醉和春被那位姑娘买走了,”第一页写完,皇帝取过去看,“这是写的什么?话本吗?”
“是打探消息的过程,我知道守国库的其中一个小头目喜欢某家酒楼的醉和春,每个月的休沐日都会去喝上几杯,这酒有些昂贵,算是他比较铺张的嗜好了,”沈乘月回答,“我便提前砸银子,买下那家酒楼及方圆几里内的所有醉和春,只留下一坛,特地在他面前买走,然后等小二为难时,顺势邀请他一起喝一杯。伸手不打笑脸人,大部分人不会拒绝我的邀约。待酒过三巡,我就可以不着痕迹地开始套话。当然不能问太明显的问题,我拿出了比醉和春更贵更好的酒,给他尝了,又请他以后有空一起饮酒,他立刻应了。我顺势问他上工下衙的时间,再好奇他为何每日下衙时间不同,打听到那里守外圈中圈里圈的人下衙时间都不尽相同后,为他打抱不平,说他下衙时间比其他人晚,这不公正,来引他说更多话。再加上一些观察,就能推测出人员轮换规律。”
“以结果来看,你是猜对了,有点脑子。”
“谢陛下,小女只是侥幸猜中了。”猜错了她也不怕,反正有无限试错的机会。要不是嫌麻烦,她完全可以用当初闯荡皇宫的方法,用命趟出来一条正确的路线。
“看来国库不甚安全啊。”
“其实还是挺安全的,”沈乘月如实道,“我纸上推演过很多遍,结论都是如果我们要运走里面的钱粮,就完全没有撤退的机会。”
“你说的这个小头目……”
“都是我的错,”沈乘月不想连累此人,“开国以来,从没人打过国库的主意,他自然想不到我要劫国库,有些不设防也是人之常情。”
“在其位谋其政,朕用百姓的税赋养着这些人,岂是一句人之常情就能推诿的?”
沈乘月无可辩驳,只能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安静下来。
“你怎么总看窗外?很急吗?”皇帝不解,“难道等天亮了还有个要劫朕宫廷私库的行程?”
“小女不敢,”沈乘月连忙否认,“这个难度太大了。”
“意思是难度不大你就要试试?”皇帝似笑非笑,“的确难度不小,私库的钥匙只朕一个人有。”
沈乘月闻言,胆大包天地打量了几眼他身上能藏钥匙的位置,才眼神游移着低下了头。
第62章 第62章手下留情
“朕可以暂且留你一命,”皇帝看着表面乖巧恭谨,实际上心思已经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的沈乘月,“但你要帮朕做一件事。”
“暂且?”
“怎么?还嫌不够?”
“够了够了,”沈乘月连忙应下,“能不能也留其他闯国库的人一命?”
“还挺讲义气。”
沈乘月讪笑:“毕竟他们是跟着我做事的。”
“可以。”
“真的?”沈乘月简直不敢相信皇帝居然这么好说话。
“但所有人都要暂住大理寺,包括你,”皇帝口中的暂住,无非就是软禁,“待国库重新加固后,你们再去劫一次,看看结果如何。”
沈乘月明白了:“这就是陛下要我做的事?”
“若
再被你们劫成,工部户部的人朕都要换,“皇帝提醒,“但你也别想着手下留情,若劫不成,你就要受罚坐牢。”
“是,”这个结果已经比她想象得好太多了,沈乘月自无异议,“小女谢主隆恩。”
皇帝见她犹在踟躇,问道:“还想说什么?”
“我希望能别连累父亲,”沈乘月小声道,“他的职位已经闲散得不能更闲散了。”
皇帝放下手里的文书看她:“这可不是由你一个人决定的。你来之前,京兆尹老泪纵横地向朕告了你妹妹一状。”
“……”沈乘月没敢再求情,她自己掂量了一下,都觉得沈照夜这从四品的闲职实在难保。
皇帝看了眼天色:“今夜怕是不必歇息了,来人,传朕旨意,提审沈瑕。”
门口有太监应了声是,宫人训练有素,离去的脚步声几不可闻。若不是他们偶尔会应上一声,沈乘月几乎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她脚底抹油,连忙要溜:“陛下,审案过程小女不便搅扰,这就告退。”
“怎么?”
“小女想尽快适应一下大理寺的软禁生活。”
“说实话。”皇帝淡淡道。
沈乘月泪流满面:“我妹妹说话不太中听,我怕陛下听了生气,就不想留我一命了。”
“君无戏言。”
话虽如此,但沈乘月还听过一句伴君如伴虎。
她又瞄了一眼天色,觉得差不多了,沈瑕就算再怎么讨人厌,在皇帝翻脸之前,也应当能撑到拂晓时分。
陛下不再理会她,低头翻看着书案上的奏折。
沈乘月无事可做,就试着和他搭话:“陛下是在为夷狄之事烦忧?”
皇帝瞥她一眼,没好气地开口:“朕是在为沈家之事烦忧。”
“……”
片刻后,皇帝却又主动开口问道:“你可知外面百姓都是什么看法?”
“百姓对于夷狄自然是仇恨的,但他们毕竟离战争太远,别人灌输给他们什么,他们可能就会信什么,”沈乘月知情识趣,立刻反应过来皇帝问的是什么,他总不可能问她百姓对沈家有何看法,“我说不好所有百姓的看法,但作为百姓中的一员,小女认为,攻打夷狄,乃势在必行。”
“百官对此倒是有不同意见。”
沈乘月并不意外:“我和妹妹讨论过,她说出兵是件麻烦事,皇帝一声令下,六部都要筹备起来。覆灭夷狄,功在千秋,却不在当下。如果她是臣子,也会上书反对,拖着拖着兴许陛下的劲头就过去了。她还说,她会在察觉皇帝动念后,上书些别的事,转移其注意力,或者劝陛下把钱花在别的地方,比如多建座行宫什么的。”
皇帝的脸色不大好看:“百官种种不作为,连你们都有听闻?”
“没有,沈瑕只是特别聪明罢了。”
中途张贵妃来送了一次据说是她亲手炖的补汤,虽然讨厌她和她弟弟,但沈乘月不得不承认这汤炖得不错,离得还远就嗅到了浓郁的香气。
皇帝却仿佛一个铁人,只将那汤盅摆在手边,看都不看一眼。
沈乘月自被捕起,就什么都没吃过,不由渴望道:“陛下,您不喝的话……”
皇帝迅速察觉了她的意图,把汤盅向自己的方向扯了扯:“贵妃亲手炖的汤,你也想染指?”
“不敢。”沈乘月安静下来。
“朕想做一些事,却被诸般拦阻,”皇帝揉着眉心问她,“你能理解吗?”
他大概是真的有些苦闷,却对谁都不能说,以至于要对一个与这些事情毫无干系的罪人诉苦,沈乘月眨了眨眼:“可你是皇帝,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敢耍心眼用软刀子对付你的人,直接换掉就好。”
“没那么简单,文臣世家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只觉得今夜越发漫长,“全都换掉,朕就无人可用了。”
“无人可用,那就选新人,天底下可从来不缺想做官的人。”
“陛下,沈瑕到。”皇帝正想说她天真,就听得宫人来报,他们脚程很快,才过了没多久,沈瑕就被带了过来。
“让她进来。”
“是。”
沈瑕进门,妙目扫了姐姐一眼,见她安然无恙,表情也算放松,大概心里有了底,在陛下面前跪了下来。
皇帝直入主题:“沈瑕,为何要炸京兆尹的府邸?你与他有何仇怨?”
“陛下……”沈瑕大概不是很想回答他的问题,跪下只说了两个字便开始泣不成声,大有一副要把给姐姐出的主意“哭晕”践行一遍的架势。
“哭什么?好生回话。”
沈瑕身子开始发抖,脸色苍白,将一个被帝王威严惊吓到的小可怜形象表达得十分明晰:“小女、小女不敢……”
沈乘月捂眼,不忍直视,清了清嗓子,试图提醒妹妹,让她别晕。
沈瑕试图扮演一个自小长于闺阁、胆子很小的姑娘,忽然被天下的主人、具生杀大权的帝王亲自提审,吓到晕倒,这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沈乘月刚刚不小心把妹妹给卖了,在皇帝面前说沈瑕特别聪明。导致一个连夷狄和百官的事都能大胆评判的人,如今却被皇帝一句问话吓得浑身发抖,显得特别违和,特别挑战皇帝本人的智慧。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两姐妹。
沈瑕也确实聪明,听到姐姐一声轻咳,虽然不知哪里不对,但也立刻改了战术,即将晕倒的势头一转:“陛下恕罪,小女确有苦衷。”
见她忽然能好好说话了,皇帝问道:“什么苦衷?说来听听。”
沈瑕抹掉眼泪,身子微颤,似是在让抽噎渐渐平息。沈乘月见这表演不但有递进层次,还留了退路,不由在心里给她竖了个拇指。
“小女怀疑京兆尹与我外祖父一案有关,”沈瑕推脱不掉,也干脆说了实话,“所以炸了他的府邸,进行调查。”
“你们沈家人……”皇帝扶额,“都疯了不成?”
沈瑕忽然站起身来,也不想跪了:“我没疯,我这一日,过得比前十几年都更清醒。”
“……”
三个人都陷入沉默,皇帝大概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她,沈瑕则是不想在循环里多费口舌,对人解释太多。
沈乘月打圆场:“天快亮了,不如大家一起看看朝阳吧。”
“都说君权神授,”沈瑕直视皇帝,“可皇帝毕竟不是神,总会犯错。”
“你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如果您清楚自己犯了错,会不会改?”
两人对视,沈乘月有些担心皇帝发怒,喊人进来把她们押回大牢,以致气得沈瑕暴起伤人,也不知道狱卒有没有把这家伙身上的火药搜干净。她胡思乱想着,万一他们动起手来,自己能不能顺利抢到皇帝桌上那汤盅。然后她忽然记起进宫门时还要被搜查一次,沈瑕身上根本不可能夹带火药,才失望地放下心来。
“当真有错,就当然要改。”皇帝没有发怒,而是平静地给出了答案。
“好,希望您言出必践。”
皇帝看向沈乘月:“你的担忧果然有些道理。”
沈瑕不装柔弱的时候,偶尔会表现得非常强势。沈乘月只能干笑了两声:“但君无戏言,我还是能活的对吧?”
“火药是哪里来的?”皇帝又问。
沈乘月差点忘了这茬,闻言叹了口气:“大概还是不能活了,我能选择自己的死法吗?”
“我买了市面上所有烟花爆竹,”沈瑕没有出卖姐姐,“自己摸索着混合出来的。”
“你过来,”皇帝推给她一份纸笔,
“把各种材料的用量写下来。”
这也难不倒沈瑕,她虽不知情,却也不影响她看起来胸有成竹,提笔就开始胡编乱造。
“你们姐妹都一样,”皇帝评价,“都缺少对皇权的敬畏。”
这是循环带来的坏作用,因为知道一切都可以重来,就可以藐视一切,不把其他人事物放在眼里。
“沈瑕,你既承认炸了京兆尹府,就要受罚,”皇帝开始断案,“京兆尹府重建一应费用都由沈家负责,沈瑕打入大理寺天牢,念在这场爆炸未致人死亡,只有轻伤,判你刑期三年,可有不服?”
“没有。”这个结果已算不错,皇帝还是对沈家手下留情了。沈乘月忽然有些好奇个中原因,是否在这漫长的二十年间,他也渐渐察觉到了当年某些地方的不对劲。
“下去吧。”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皇帝已经开始赶人。
两人行礼退下,到了门口,对视一眼,都是苦笑。
天边已经洒下了第一缕晨光,两人被押送着离开宫廷。
“明天又要去哪里玩?”折腾了一日,沈瑕兴致不高,但还是在和姐姐搭话。
“明天大概不会再惹出这样的大事了。”
她驻足,望着东边的那一点光,感觉到熟悉的倦意袭来。
第63章 第63章最幸福的事
循环并没有结束。
但沈乘月总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觉得有些东西即将走向终结。
她仔细思索了一下,假使轮回即将结束,自己要在最后的几次循环里做些什么,一时也无心再去搞什么大事,就给自己列了张单子,准备去体验人生中最幸福的事。
第一项,真心爱恋。
于是,她找到了京城中看起来很幸福的新婚夫妻,准备插入他们的桑间之约。
眼前的女子古怪地看着沈乘月:“你是说,你要插入我们的幽会?”
男子也跟着摇头:“不行不行,哪有你这样的?想搞什么?”
“你们平日做什么,现在就做什么,”沈乘月拎出钱袋,“你们今日的一应费用,都由我承担。”
两人对视一眼,顿时笑逐颜开,伸手接过钱袋,掂了掂:“好说好说,姑娘你今日就跟着我们,包管把你照顾得妥妥帖帖。”
沈乘月不客气地跟了上去,两人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男子走起路来都有些同手同脚,后来见她不说话也打扰,才渐渐恢复了平日的状态。
两人先去了路边食肆准备用膳,对视之时,眉眼含笑,菜刚一上来,他们就随手把对方喜欢的菜色放在彼此面前。
女子盛出一碗汤,把里面的葱花用筷子一一挑出来,才放在男子面前;男子则剥起了虾壳,把虾肉堆成一小盘,配上蘸料,推给了女子。
沈乘月在一旁托腮看着两人黏黏糊糊、互相照顾,无聊地把自己啃过的肋排骨头堆成了堆。
他们又随口聊了几句,一个说记得提醒她回去的时候顺路买些果子,一个说要给家里小黄狗带些吃的。
沈乘月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没有什么花前月下、说爱谈情的安排吗?”
“没成亲之前倒是有过,”女子掩唇笑道,“如今都要过实在日子,二人三餐四季,这样平平淡淡又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沈乘月笑了笑,起身道别,“谢谢你们,银子你们留下就是。”
她重新盯上了一对儿热恋中的小情人,用一对别致的耳坠讨得女子欢心,得以参与了他们的月下花前。
女子枕在男子肩上,絮絮地说着些情话:“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遇见你,才知这句真意。”
“这首鹊桥仙的最后一句却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男子柔声道,“要我说,与你朝朝暮暮才好。”
“李哥哥,”女子用手指绕着男子的发带,“你今日真好看。”
“你也是,”男子给女子理了理鬓边发丝,“你总是这么美。”
四目相对,女子脸上泛起红晕,男子的手轻抚她的脸庞。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此处的“整个世界”特指不远处沈乘月嗑瓜子的声音。
她试着代入自己和萧遇,却已经没有了心动的感觉;代入杜成玉,又只想笑;换成三皇子,想起皇家那些事,又改成了叹息。
纯真的爱恋已经不适合自己了吗?沈乘月望天,鼻尖嗅着花朵的香气,就地躺了下来,把天做幕,以地当席。
洞房花烛夜,沈乘月坐在放着合卺酒的桌边,望着蒙着盖头的新娘。京城里每一天都有人成亲,有人死亡,喜与乐同时发生在这片土地上。
按理说这种事是不可能让人围观的,但她给的实在太多了,何况她再三保证自己只想看看掀盖头的部分。
门外响起脚步声,一身红袍的新郎官推开了房门,忽视了坐在一旁的沈乘月,眼里只有新娘,径直想床边走去。
一旁的喜婆递上一柄喜秤,瞄了沈乘月一眼,神色古怪。
新郎官站定,深呼吸,手执喜秤挑起了盖头一角,一点一点上挑,露出了新娘含羞带怯的脸。
他们凝视着彼此,感受着彼此的呼吸,世间仿佛只余下此二人,其他人都不足道也。
眼神里的那份炽热,便是旁人也能辨识一二。
喜婆悄声退出了房间,沈乘月也识趣离开。
她为他们高兴,为每一对真心相爱的有情人。看到别人的幸福,哪怕只是陌生人,不知为何也让她觉得心情很好。
金风玉露一相逢啊……
感谢他们的幸福。
第二项,阖家欢乐。
沈乘月挤在餐桌上,被发了一副碗筷,看着眼前四世同堂的家庭,上到耄耋老人,下到襁褓孩童。除了婴孩在哭,其他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沈乘月主动接过孩子,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孩子好奇地看着她,抬手去抓她垂下来的一缕发丝,一时忘了哭泣。
沈乘月含笑去戳她的脸,孩子却也不哭,被她一戳,反而笑开了,给她展示着自己的两个酒窝。
这柔软的小东西,信任地待在她的怀里,咧开没有牙齿的嘴对她笑,让她感受到了一种被无条件接纳的温暖。
其他人说说笑笑,热热闹闹,从各自上工的地方赶回来,一道共进这顿晚膳,家里人一个不缺,饭菜冒着热气,酒饮泛着凉意。
这理当是一种幸福。
第三项,与众同乐。
马球场上,健儿驰骋,花样翻飞。
沈乘月在人群里,为中球的一方欢呼,与观众席位上的人一道拍掌,一同雀跃。
循环前,她对马球没什么兴趣,循环中,她有那么几次亲自上阵,把赛场变成了她一个人的表演,把对手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坐上观众席,倒是有了不同的感触。
为自己喜欢的队伍欢呼叫喊,夹在兴奋的人群里,就算她早知这场比赛的结果,也被周围人纯粹的喜悦所感染。她不是局外人,不是方外人,从来不是。
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第四项,友人相知。
沈乘月去拜访了自己所有的朋友,带着她们喜欢的礼物上门,与她们闲聊,问起她们最近的生活,认真聆听她们的烦恼与喜悦。
她不谈自己如何,不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只留心她们的一切。
要出门幽会的,她就为她们描眉画眼,搭配衣物和首饰;与其他朋友闹别扭的,她就出主意帮忙说和;为父母安排的婚事担忧的,她就帮忙去调查她们的未婚丈夫;觉得生活无趣的,她就给她们推荐自己玩过的种种。
有人觉得她变了,她就笑问是变得更好还是更坏了。
“从前的你我喜欢,现今的你我也喜欢。没有好坏之分,就只是不一样了。”
沈乘月就笑了起来,友人相知,自然是福。
第五项,助人为乐。
街上有老婆婆叫卖扁担,却买者寥寥。沈乘月想起王羲之助人卖扇的典故,也提了毛笔,蘸墨在扁担上写下一行行文雅诗句。
偶有书生驻足,讶然赞了一声好字。
“要买吗?”沈乘月兴奋地问。
“小生家中用不上扁担,”书生为难地摇了摇头,“就算为了一笔好字买回去收藏,那也没有收藏扁担的啊。姑娘何不效仿羲之卖扇?”
沈乘月没好意思说自己效仿的正是羲之卖扇。
大家的思路都和这书生差不多,一整个下午,她们只卖出去一只扁担,唯一的顾客还是一位挑夫,本就需要扁担,根本不在乎上面的字好不好看,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问:“云白什么水什么,这写的什么?还是画的平安符?”
“是云自无心水自闲。”
“乱画成这样,能贱价些吗?”挑夫问。
“……”
沈乘月最终付钱把扁担尽数买下,也算是助人为乐了一回。
买了扁担,又见一老丈沿街卖鹦鹉,沈乘月看无人光顾,就凑上去和鹦鹉聊天,教它们唱小曲,最后买了一群鹦鹉回家。当晚,鹦鹉们扑棱棱地飞在她房间里,在她的带领下,一齐自由地唱着走调的小曲,烦得孙嬷嬷险些没把大小姐和鹦鹉一道打包扔出去。
但无论如何,助人为乐,也是一种幸福。
第六项,亲近自然。
清溪踏水,登高看山,寺庙听钟,竹林试茶,高楼观月,林下望星,舟上抚琴,柳下对弈。
第七项……
沈乘月暂时想不出,就去问其他人。
有人说,他的幸福来自于儿孙中举,事业有成。有人说,她的幸福来自夫婿得力,请封诰命。有人说,他的幸福来自官场之上,步步高升。有人说,她的幸福来自于纵横商界,富甲一方。
却也有人说,她的幸福来自于每天早上孩子上学堂后,可以睡个回笼觉。有人说,她的幸福来自于晴天,阳光正好。有人说,他的幸福来自于亲手养的花开出了骨朵。有人说,他的幸福来自于家里养了几只下蛋的鸡,而家人恰好特别爱吃鸡蛋。
谁的幸福不是幸福?哪种幸福不是幸福?
沈乘月有些迷茫的时候,再度重返了循环之初去过的寺庙。
大殿之上,梵唱声声,佛祖低眉,慈眉善目。
沈乘月跪在佛前,磕了三个头。
她注视着签筒,最终没有去摇那支签,但还是排进了解签的队伍。
解签的僧人见她手中空无一物,有些惊讶地望着她:“施主未曾摇签?”
“不曾,我只想想来对大师道一声谢。”
“谢什么?”
“多谢师傅,我大概明白了,”沈乘月行礼,“求神就是问己,求神的过程,就是让我想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施主今日求的是什么?”
“家人平安康健,世道安泰承平。”
她曾有那么多急切的、高远的愿望,她觉得自己与其他排队的求佛者不一样,只有她所求的事最为特别,最终却返璞归真。
“这就是我最最重要的愿望。”
第64章 第64章一场棋局
杏园,晨。
沈瑕在床上醒来,便唤来丫鬟帮忙梳洗,她从没有赖床的习惯。
梳洗的过程中,她在心里盘算着今日要做什么,观萧遇的口风,他怕是这几日就要上门退亲,自己一场罚是躲不掉的。
她略有些烦躁,并不是因为惩罚,而是……就算是自己一直在谋算的事,她其实也并不愿意自己的伪善被撕裂开在家人面前。
她用了早膳,放下筷子的那一刻,恰有月华院的小丫鬟被领进门,手里捧着一封书信:“二小姐,我们姑娘邀您下一盘棋,信中有你们上次的残局,她说她执黑子,下在四列五行。”
“我们之间何来的残局?”沈瑕有些不解,展开书信,微微变了脸色。
小丫鬟还在等她回应,沈瑕已经迅速敛去讶色,对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
小丫鬟行礼告退。
沈瑕握着书信,迟疑的时间在其他人眼中不过一瞬,便已起身:“我有事要出去一趟,都不必跟来。”
她从侧门离开沈府,小巷里已经停好了一辆马车,车夫看到她,恭谨道:“沈二小姐,请。”
沈瑕登上马车:“去孙侍郎府。”
“是,”车夫递上一套衣物,“沈二小姐请换装。”
下车时,沈瑕望了望眼前的府邸,门口有门房在巡守,而她在一刻钟前还对一切一无所知,一刻钟后就要闯入一座有人看守的官员宅邸。但越是危险她就越冷静,回身对车夫一笑:“对了,劳烦转告沈乘月,三列四行。”
“是。”车夫递上一卷软梯。
沈瑕扛着软梯,绕进了孙府后巷,按沈乘月信中所讲,选了个位置搭好软梯,开始爬墙,在墙的另一侧落地时,她感受到自己加快的心跳。
她身上的服色,与孙府丫鬟无异,她低着头,很快迈进了人来人往的院落。按沈乘月信中所载,很快看到了一红色腰带的丫鬟,丫鬟把手里捧着汤盅放在回廊栏杆上,俯身去捡地上掉落的物件。沈瑕经过她身边,无声地顺走了这只汤盅,径直往正院而去。
走到正院门口,才听得后面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哪个不要面皮的连主子的吃食都敢偷?也不怕吃了噎死,呸!”
那丫鬟边骂边转身去厨房重新准备了,沈瑕顺顺当当地捧着汤盅进了正院:“给夫人送汤。”
侍卫点头:“夫人不在,进去把汤碗放下就出来。”
“是。”沈瑕进了房门,再出来时,怀里已经多了一份账本。有了信中详细的位置记载,找账本简直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离开孙侍郎府,绕到正门,不远处有个乞丐对她晃了晃饭碗,沈瑕摸出荷包,取了一块碎银走上前放进碗里,忽见碗中有一折叠起来的字条,她有些惊异地看向乞丐,对方对她点了点头,她取出字条,打开便见到了沈乘月的字迹。
“循环随时可能停止,勿伤人命。”
下一个目的地离侍郎府不算太远,沈瑕步行便至,到了才发现情况令人有些为难。
她盯着眼前的狗洞,狗洞上方画了个箭头,意义十分明确。沈瑕只能叹了口气,挽起袖口,干脆利落地俯身爬了进去。
一钻出来,怔了一怔,也不知沈乘月是如何做到的,竟在人家府邸的后院里画下了一副棋盘,上面正是信里的残局,不过稍有变动,正是她们不久之前隔空下了的几步。
足够危险,却也因为危险变得足够有趣。
沈瑕配合地捡起一旁树枝,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棋盘不远处画着一只箭头,沈瑕毫不犹豫,按箭头指示的方向迈开步子。
到了岔路口,正迟疑下一步该如何走时,忽听里面一阵纷乱,有人叫嚷着府邸正门起火了,下人们立刻忙乱起来,捧起锅碗瓢盆准备去救火。
沈瑕怔了怔,忽见一匪里匪气的男子趴在墙头,对她一指东边。
她立刻会意,快步经过无人的院落。
这一回,又是有惊无险。离开时,经过正门,听到里面的人拍着胸口说还好只是烟大火小,没什么损失。
离开这间府邸,又一辆马车停在她面前:“姑娘,请上车。”
马车取路而行,这条街上人多,马车偶尔会被人流逼停。停下时,有人敲了敲车壁,沈瑕掀开帘子,有小贩笑着递给她一只糖葫芦:“刚刚有人付过铜板了,那姑娘还让我转告一句,三行二列。”
“多谢。”沈瑕接过,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从舌尖融进心口。她不再紧张也不再急躁,因为整个过程似乎都被沈乘月玩成了一场大型的游戏,京师百姓有意无意间都成了配合这场游戏的人。
沈瑕无需画下棋盘,棋盘就在她脑子里,下马车时,她看向车夫:“五行十列。”
“是。”车夫驾车扬长而去。
在这一间府邸取文书并不太难,沈乘月已经细写下每一个步骤,每一个时刻恰好发生的事,都可以被利用起来。
离开时,沈瑕刚刚迈出门槛,就在小巷里被一个飞奔过的男子撞到,男子并未停留,径直跑开,她皱了皱眉,忽然被府里的门房叫住:“姑娘,我怎么看着你有些面生?”
“我是新来的丫鬟。”这一节沈乘月没有给过预警,沈瑕只能临场发挥。
门房皱眉摇了摇头:“在哪个院子里做事?”
“大小姐院子里。”
“你出门做什么?”
“采买。”
“负责采买的人我都识得,”门房见另一个丫鬟路过,把人喊了过来,“翠儿,你是夫人院子里的,你知道大小姐院子里进新人了吗?”
“不知,”那翠儿驻足打量沈瑕,“这般品貌,我该有印象才是。”
“不会是来偷东西的贼人吧?”
翠儿上前:“行了,别瞎猜了,我
简单搜一下就是,免得冤枉了人家。”
沈瑕没有反抗,任其搜查。无论如何,她相信沈乘月会有安排。
翠儿简单查了查能藏东西的袖口、衣襟、腰间、鞋口,才摇了摇头:“没什么东西,让她走吧。”
门房也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沈瑕抬手摸了摸袖口,那份文书已然不见,她转出了小巷,见到刚刚撞到自己的男子斜倚在墙边,对她微笑:“姑娘,得罪了。”
沈瑕已经猜到真相,对着他伸出手,男子就将一份文书递还给她。
男子转身要走,被她叫住:“沈乘月是如何让你同意帮忙的?”
“别提了,”男子一脸苦笑,“早上出门偷东西打算开个张,转身就被她抓了个现行,人赃俱获。”
“威胁,”沈瑕颔首,“我明白了。”
她转身离开,经过街上摊贩,又有人塞给她一袋糖渍梅子,沈瑕哭笑不得,姐姐这是什么喂养法,做正事的途中还时不时投喂个小零食。
她还没得及将一枚糖渍梅子放进口中,忽见街边有一孩童在哭,那孩子大概三岁左右,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沈瑕虽然不喜欢孩子,也过去问了一声:“怎么了?和家人走散了?”
“嬷嬷,要嬷嬷……”孩子边哭边说。
“别哭了,”沈瑕拈了一枚糖渍梅子,送到他嘴边,“吃吧。”
孩子含住梅子,渐渐不哭了。
沈瑕把他抱了起来:“我还有事要忙,我找个街边巡捕,让他帮你找家人。”
孩子懵懵懂懂地看着她,一把抱住她的脖颈:“还要!”
沈瑕就又给他喂了一枚梅子,抱着他走在街上,环顾四周,寻找着巡捕的踪迹。
还没看到巡捕,倒是一个中年女子急急忙忙地沿街跑了过来,看到沈瑕和她怀里抱着的人,连忙迎上了来:“小少爷,你怎么又偷偷跑开了?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她想把人接过去,孩子却抱住沈瑕不肯撒手:“嬷嬷凶,不要嬷嬷,要梅子。”
中年女子无奈,也不好在街上硬生生地拉扯孩子,便对沈瑕道:“姑娘,我们李府离这不远,麻烦姑娘陪我把小少爷送回去成不成?到了家里,拿玩具一哄,他就松手去拿玩具了。”
“李府?”沈瑕垂眸,掩去眼神里的微光,“好。”
中年女子把她领回了府,让人把小少爷哄了回去,见沈瑕穿着其他府上丫鬟的服侍,又道:“今日多谢你帮忙,你在这儿等等我,我去账房给你支点赏钱,免得你白跑一趟。”
“好。”沈瑕点点头。
待中年女子拿着些碎银回来,却见这姑娘已经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连钱都不要了?”女子嘟囔了一句,听小丫鬟喊她,说小少爷又要找嬷嬷,便把此事忘在脑后,匆匆离开了。
沈瑕拿到东西,离开了这家府邸。
她走到大街上,尚不知下一个目的地在何方,恰街边酒楼门口有一女子冲她招手:“姑娘,预订的午膳已经备好了,请上顶楼。”
居然还包揽了午饭,沈瑕心下觉得好笑,点了点头,依言登楼。
她被安排在窗口的位置,甫一落座,几名小二便鱼贯而入,把备好的菜肴一一摆在她面前。沈瑕见都是自己爱吃的,不免心下微暖,当一个人被照顾得很妥帖的时候,心底总是会生出些暖意的。
“对面就是状元楼,”小二一指窗外,“文人雅客常在那里聚会。”
沈瑕有些不解他这一句的用意,顺着他所指向窗外看去,见对面楼顶高朋满座,她那姐姐沈乘月被拱卫在人群中央,正在一副悬挂起来的画卷上挥毫笔墨,题下一首七言绝句。周围鼓掌声叫好声不绝于耳,甚至传到了一街之隔的酒楼里。
沈瑕失笑,原来姐姐安排自己在这里用膳,竟是要让自己顺便见识一下她文压众人的风姿。
很幼稚,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今日一切安排的确有趣。
小二刚刚给沈瑕斟好一杯酒,就见对面的沈乘月转过身来,对这个方向举了举杯。
对面的文人雅客们纷纷举杯回应,只有躲在窗纱后的沈瑕,知道姐姐手中那只酒杯,是穿过所有热闹和掌声,举给隐秘角落中的自己的。
第65章 第65章每一个岔路口
一边欢聚一堂、熙熙攘攘,一边斯人独坐、清清静静。
两人遥遥对视,沈乘月一笑清朗明媚,仿佛让周围一切纷闹都沦为了背景,她饮尽杯中酒,用足尖点了点地面。
沈瑕微怔,仔细去看那聚会的楼顶,四四方方,纵横都有十九条线,竟像是一个巨大的棋盘。
姐姐那足尖轻点处,便是她的下一步落子所在了。
也难为沈乘月竟能为了一局棋找到这样的地点。
沈瑕失笑,数着这一子落在棋盘上平六三处,她默默记下,心下略一思忖应对之法,见沈乘月已经转身,呼朋唤友,尽情投入了那场喧哗与热闹。
沈瑕安静地用了膳,也走上了自己的路。
拿到文书,离开下一间府邸时,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不再去寻找特定的人,只是对着天空道了一声:“五行八列。”
附近总有沈乘月安排的人在,这一步总能传入她的耳中。
只是刚刚离开的这间府邸收尾未清,竟有人疑心沈瑕,追了出来。
沈瑕不慌不忙,穿行于闹市之中,铺子门口叫卖成衣的妇人将一件赤褐色外袍披在她身上:“姑娘可喜欢?”她不言不语,复行两步,有行人经过她身侧,碰掉了她头上那用来挽成丫鬟髻的木簪,如墨发丝自然披散下来,卖遮阳帷帽的小贩恰好就递过一顶草编的帽子,沈瑕扣在头上,遮去了头顶热辣的阳光和身后追踪的视线。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伸出援手,配合得恰到好处,走过半条街,沈瑕整个人的发型衣着都已经焕然一新,转进另一条街口前,她有些好笑地回头遥望,见那几个追踪者正效仿无头的苍蝇,在街上乱转。
走过街口,便看到前方一群推着独轮车的劳工,车里装着些泥沙砖石、草木瓦坯,想来是附近哪间大户人家的府邸正雇人修缮。
沈瑕见那群劳工穿着赤褐色粗布衣裳,头戴草帽,正和自己无异,登时明白了沈乘月的用意,上前扶住了恰好空出来的那一辆独轮车把手,压低了帽檐,缀在了劳工的队伍后面,混进了接下来的一间府邸。
曾经遥不可及的东西,如今手到擒来,易如反掌。
沈瑕自言自语:“不知我有了这法子以前是如何潜入的?”
她低头注视着自己这半车沙土,忽然注意到角落里画了个圆,正是自己与沈乘月下棋时充作黑子的记号。
她观察周围,见无人注意自己,才伸手探入那片沙土,很快摸出个坚硬的东西,是一把钥匙,上面卷着一张字条。
展开一看,又是沈乘月的字迹:“你以前是杀光所有人潜入的,再次提醒你,这一次,切记勿伤人命。”
连这小小的好奇都得到了解答,虽然看起来可能是开玩笑的,沈瑕笑笑,抬手把纸条撕得粉碎,混入泥沙:“一再提醒我勿伤人姓命,好像
我多心狠手辣似的。”
她顺利拿到东西,推着空车离开了这间府邸。
出了府,就看见地上有泥沙堆起的箭头,沈瑕按照箭头指向迈开步子,走到岔路口又发现了下一个提示,再回身去看时,第一只箭头已经在往来者的脚步下化为散沙,尘土重新归于天地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人生也能有这么简单,每一个岔路口都有已然洞悉天命之人为你指路,那该有多好。
沈瑕踏进一户人家荒废的后院,一只明晃晃的圆画在地窖口上,令人忽视不得。她上前掀起盖子,小心翼翼地爬下地道。她有些怕黑,但早已经有人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燃起了火把,十丈一只,火炬高悬,照亮了她的前路。
有了地道,取到东西顺顺当当,只是离开的时候不慎被发现,沈瑕又不愿暴露地道,在小巷子里匆匆穿行,刚转过弯,就被一只手扯进了屋子里。
房门重新紧闭,追兵不疑有他,脚步声踏过石砖路,经过门前,逐渐远去。
“多谢,”沈瑕看着眼前的女子,“敢问姑娘如何肯冒险帮我?”
“沈大小姐救了我娘一命,让她能亲眼见证我明日的婚事,”姑娘摇摇头,“我娘还想瞒着我,要不是你姐姐,我们今日怕就天人永隔了。”
“原来如此,愿令堂福寿康宁。”沈瑕一向觉得,靠威胁得来的关系比较稳固,但施恩其实也能令人甘愿冒险。
告别前,女子递给她一封信,又透过巷口,指向街边烤肉摊:“钥匙,犯人。”
沈瑕会意,闲庭信步般经过附近的烤肉摊,抬手顺走了靠街边那张桌上的钥匙。桌边的人还在埋头用饭,不曾注意她的动作。
下一个目的地似乎有些难办,不再是官员私人府上,而是一间衙门。但沈乘月自然早有安排,沈瑕拿了钥匙,摸进摊子边的小巷,里面有个等待押解的犯人,那官差把他拴在无人处,自去吃得酒足饭饱了。
沈瑕解开他:“换我来接手。”
那犯人显见也不怎么在乎由谁来负责押解,听她这样一说,就老老实实跟她走了。一路到了刑部衙门,门房早得了令,摸出一张缉令,一边努力把上面的画与犯人对照着看了几眼,一边问道:“你的遣书呢?”
“我的遣书……”应当就在附近了。
一只纸鸟从人群中飞来,撞进她怀里,沈瑕打开那张被折成鸟儿的麻沙纸,正是门房问起的遣书,上面简单记载了犯人和押解者年龄、男女、原籍等。
这遣书应当是刚刚描摹出来不久,墨迹还未干,沈瑕瞄了一眼,见上面写着这犯人来自闽地,麻沙纸恰也正产自闽地麻沙镇,是当地较为有名的纸张。沈乘月做起假来倒是细节。
门房对比好画像,抬头看了一眼沈瑕举在手里的遣书,点了点头,放她进门了。
沈瑕押着人进了牢房,刚刚从女子手里得到的信却不是给她看的,信封上写的明明白白,要给这牢房里第几列第几间的人。
她依言照做,那人看了信,叹了口气,忽地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信尾按了手印,画了押,又把信递还给她。
沈瑕拿了信,仔细放好,才转身离开了这里。
来来回回折腾了几趟,夕阳下了柳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她按照最新的指示,前往张府门口,怕她找不到路,沿街还有人给她递上了详细的地图。早有一道士等在这里,须发皆白,仙风道骨,见到她就点了点头:“时间正好,过来吧。”
那道士将她拉到马车边,马车上另有几名妙龄女子,上车前,道士悄声在她耳边嘱咐了一句:“这是进宫给张贵妃做法求子的队伍,有人逼着我把法事提前,又把你安插进来,你可别给我露了馅。”
沈瑕尚不知发生何事,只听到进宫二字就大致猜到了事情走向,胸有成竹般一点头:“您放心便是。”
马车启动,驶过街巷,与她同车的女子递过一封信。
沈瑕渐渐觉得,无论是何人忽然伸出援手,她都已经不会觉得惊异:“你又是为何帮我?”
“给贵妃做法求子,这事儿怎么看都成不了,”女子俯在她耳边,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姐姐承诺,来日若贵妃迁怒,她会把我捞出去。”
沈瑕展开信件,匆匆看完,迅速把需要精确到每一个动作的步骤记了下来,在这里信件不方便销毁,她干脆把其撕碎,放入口中。那信件入口即化,她这才察觉字迹竟是写在一张糯米糖纸上的,不由失笑。
信纸上竟还刷了一层蜜糖,沈瑕被黏了满手,一旁姑娘好心递过帕子:“擦擦吧。”
“不必。”
马车很快在宫门前停了下来,众人借了张贵妃母亲探亲的名义入宫,见她从马车里拎出一只食盒,沈瑕连忙凑上前,托住食盒:“夫人,我帮您提着?”
“用不着你,别在我面前掐尖表现,”妇人皱了皱眉,“跟上就是。”
一行人到了宫门口,其他人都要细细搜身,独贵妃的母亲宫人不大敢得罪,让她打开食盒看了一眼,扫见些吃食,便放人进去了。
贵妃早给母亲派了小轿,等在宫门口,其他人则跟在轿后步行。
上轿时,刚刚才被斥责过的沈瑕却又凑上前扶了一把,夫人皱眉看她,她无辜地与其对视,一手却已经把用蜜糖暂时黏在了食盒底部的信件文书账本等重新收了回来,笼入袖口。
半个时辰之后,这些文书出现在皇帝的御案之上。
若今日循环结束,明日皇帝在案上发现一份来历不明的文书,追究起来,那就要昨夜进宫的张家人来背这口黑锅了。若文书中涉及的官员得知此事,那也要劳烦张家给她沈瑕挡在前面了。
沈瑕不知张家做过什么,但沈乘月和自己不同,她行事自有准则,既然选择了张家,那张家必然是做过些亏心事。
她按信中步骤,半点不差地走走停停,回了贵妃所在宫室,替她打掩护的姑娘松了一大口气。沈瑕倒是不慌不忙,其实沈乘月还给她安排了另一条离宫的路子,以防这一条上她有什么事记错了,岔出了一点时间。
真是太瞧不起自己了,沈瑕想,这般重要的事,她怎么可能记错?
信里还附了去御膳房偷吃食的法子,把轻松写意演绎到极致。不过信中也言明,这一步可以忽略,随她喜欢。
做法要求安静,除了帘中闭目盘膝而坐的贵妃和嘴里念诵着什么的少女们,所有人都要离场。待结束后,张贵妃的母亲方才进入室内,从食盒里取出“仙丹”,让贵妃服下。
大概是药丸味道不大好,贵妃蹙了蹙眉,她的母亲就安慰道:“这道人很有名的,所有法子都试试,万一有用呢。”
沈瑕冷眼看着,不明白为何有人会被欲望驱使,以至于愚蠢到如此地步。
但这终究与她无关,旁观她们折腾完,沈瑕就跟着来时的众人离了宫廷,又迅速脱离了队伍。
她孤身一人,走在宫外的御道上,心下有些茫然,完成了一件大事后,接下来便不知何去何从。也许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那是明天的事了。有些事,她不愿在今日筹谋。
她抬头望向天空,恰有一只巨大的木鸟从上空翱翔而过,木鸟尾部绑着烟花筒,拖着漂亮的花火一路划过夜空,分外惹眼,分外绚丽。
京城大街小巷上,许多人同时驻足,抬头去看那场盛景。烟火映入众人眼底,明明灭灭。
这一夜,烟花落如雨,不知多少人伴着这片美好入眠,希冀迎来崭新的明天。
第66章 第66章循环的最后一天
这是盛夏中一个平凡得不能更平凡的日子。
七月中旬,闷热无风,火伞高张,烁玉流金,知了高歌,长空如洗。
京城。
沈府。
月华院。
梳着双髻的小丫鬟提着一桶冰块,快步经过回廊,一个踉跄失去平衡,她险些跌倒在地,但有一只纤白的手斜里伸出来将她扶住:“小心。”
她抬头,便望见了一张美人面:“大小姐?”
沈乘月笑了笑,接过她手里的冰桶:“外面太热了,快进房去吧。”
小丫鬟紧张之下,结结巴巴喊了声大小姐,沈乘月却已经穿过斑驳的树影,拎着那桶冰大步流星地进了房门。
她连忙追了上去,进了主屋,登时感受到一阵凉爽扑面,仿佛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这房间四角摆着冰盆,于盛夏之中竟让人感受不到丝毫燥意。而这房间的主人,正半蹲在墙角,认认真真地给融化过半的冰盆里重新填上冻得结实的冰块。
“大小姐,让我来!”
“你去把院子里的洒扫丫头们都叫进来歇歇吧,”沈乘月手下动作不停,“我待会儿就要出门,这
冰盆放着也是平白浪费了。”
小丫鬟嗅着房里浮着的一丝淡雅花香气,自然心动于这个提议,只是有些不敢:“小姐,这不合规矩。”
“怕孙嬷嬷是吧?”沈乘月转头看她,眉眼含笑,“快去吧,我保证让她不骂你。”
小丫鬟踟躇着迈开步子,走到门前,又回身偷眼去看她,见她并没有要反悔的意思,才匆匆跑去了院子里。
几个贴身丫鬟过来伺候大小姐梳洗,云沾上前关了窗子,免得外面的热意透进来:“小姐,这窗外蝉鸣声太大,可有吵到你歇息?要不要叫捕蝉人过来处理掉?”
沈乘月摇了摇头:“算了吧,知了高歌,听着也别有一番意趣。”
“是,”她坐在妆台前,丫鬟过来给她梳头,其中一个适时开口问道,“姑娘,通判府的三小姐及笄礼正在今日,她前些天给您下过帖子邀您过府,您可要前去赴宴吗?”
沈乘月饮了口清茶:“左右无事,去看看也好。”
丫鬟有些惊讶:“是。”
“把我那只赤金云纹手镯包起来,当我送三小姐的及笄礼物。”
丫鬟应了声是,捧着茶盏退下。
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嬷嬷与她擦肩而过,富态的脸上带着喜气,尚未踏入里间房门,声音倒是先传了过来:“姑娘,萧少爷来看您了!”
她一进门,看到满院子的洒扫丫头都待在屋里,怔了怔:“这是……”
“是我让她们待在这儿的,”沈乘月笑了起来,“我这就去见萧公子,嬷嬷也在屋里歇一歇吧。”
丫鬟捧了两件新制的夏装来问:“小姐,这嫩粉和鹅黄的,您今日要穿哪一件?”
沈乘月抬手点了嫩粉,对于服饰选择,她的口味在循环里变了几变,从清新可爱的到华丽奢靡的再到简洁方便的,如今倒是觉得各有各的优势,她都欣赏得来。
嫩粉,正是循环第一日她选择的那一件。
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待梳洗停当后,打扮停当的沈乘月撑起一把油纸伞:“外头太阳毒得很,你们不必跟来,免得过了暑气。”
她再三拒绝了孙嬷嬷跟随的要求,捧起一盘瓜子,接过丫鬟刚刚包好的赤金镯子,哼着一首小调离开了月华院。
沈乘月转过一条回廊,打眼便看到不远处紫藤架下,有几个丫头小厮在躲懒乘凉,偷偷聊着闲话。
她悄声潜过去,敲了敲他们身后的木架子,把几人吓了一跳,回头看到她,更是面色发白。
沈乘月一笑,透过花架缝隙把那一盘子瓜子递了过去:“干聊有什么意思?嗑点瓜子吧。”
一名小丫鬟怔怔地接过,正迟疑着该如何求情,沈乘月已经拍拍裙摆,起身离开了。留下几人面面相觑,心下不由生出些恍惚与茫然来。
行至沈府前院,沈乘月第一眼便看到了在假山流水边徘徊的萧遇。今日他穿了一袭月白色锦缎长衫,以玉簪束发,手持一把水墨折扇,气若谪仙,风姿朗朗。
也许自己也该搞一柄扇子,沈乘月想着,扬声道:“萧公子。”
萧遇对她行礼:“见过沈姑娘。”
沈乘月支开所有下人,开门见山道:“不必客套,萧公子是来退亲的?”
萧遇一惊:“沈姑娘,你……”
“不用为难,我知道你喜欢沈瑕。”
萧遇没有争辩,羞愧点头:“是我对不住你。”
“没什么,只是……”
沈乘月为他伤心过愤怒过绝望过,尽全力讨好过他,也给过他一拳,更曾在其后的循环里自我谴责过,在她成长以后,她难以想象,曾经的自己竟然蠢笨如斯,为了一个男人哭闹不休。
但事到如今,她又觉得为了一个男子如此,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人生经历的一环。她走过的每一步,都是成长,都不该自我否定。
沈乘月想了想:“只是沈瑕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你若真心喜欢她,就万万不可惹她伤心。”
“是,”萧遇大概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样一句回应,面上动容,躬身行了个大礼,“多谢沈姑娘成全!”
萧遇喜欢沈瑕的几个理由,虽然品性高洁仍然存疑,但柳絮才高、蕙质兰心总是真的,沈乘月拦住他的礼:“算你小子运气好,得了我妹妹青眼。”
萧遇面色微微泛红,看得沈乘月失笑:“你脸红什么?接下来想必你想见见她,但我们还有事,萧公子明日再来?”
“是,多谢……”
萧遇又想道谢,被沈乘月一笑打断:“好了,我先走了,明天见。”
“好,明日再见。”
她迈出了沈府大门,沈瑕接下来的每一步,她都了然于心,安排妥当后,她便不必出场。
安排好人手,她贴着墙根处的阴凉地,向通判府溜达了过去。
通判是六品官,在京城里实在排不上号,又是皇帝刚刚从外地调进京的,有些人高高在上看他们一家,像是看一户刚刚进城的土包子。三小姐及笄遍发请柬,不少人都要笑一声她不自量力,硬要融进不属于她的圈子。
前些循环里,沈乘月确实忽视了这桩事,如今被丫鬟一提醒,就提着礼物上了门。
及笄礼规模不大,三小姐看到她,眼神一亮,奔过来握住她的手:“沈姑娘,你来啦,快坐!”
沈乘月含笑把礼物递过去:“愿姑娘笑颜常开,福运绵长。”
“多谢,”三小姐面色微红,“我没想到你会来,你不知道这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一妇人打扮的女子也迎了过来,是三小姐的母亲,亦是口中不断称谢,沈乘月与她互相见了礼:“理当如此,两位不必如此客套。”
及笄礼开场,沈乘月坐在席间,适时送上掌声和微笑,见证了初加、聆训,期间有人来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她便也压低声音做了下一步指示,顺便隔空与沈瑕对了两步棋。
她看了看天色,文人集会开场了,但是这边的及笄礼还未完。
那就算了吧,沈乘月想,她自己的风光哪一日都能追寻,今日就全了这小女孩一场开开心心的及笄礼又如何?
到了揖谢环节,三小姐向在场参与者作揖道谢,沈乘月也起身还礼,笑着举杯祝福。
沈乘月常常会想,循环究竟会结束在哪一天,是轰轰烈烈、春风得意、鲜花着锦,还是万人瞩目?
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平平常常的一天。
这一日,她跌落过,也登顶过,钱与权,似乎什么都见过了,喜与乐,似乎什么都做过了。国库一年的收入随随便便在她手里流过,无数条人命尽在掌握,无数人悲喜随她牵引。
但七月初六,本就是一个平凡的不能更平凡的日子。
台上的人宣布礼成,沈乘月看向三小姐亮如星点的眼睛。
柳舞于风,花映于水。
庸常之中,微芒不朽。
参加了及笄礼,她又去救了几个人,有些人可以安排旁人去救,有些人则要她亲自来救。这些人命总是不能错过的。
循环里她杀过很多人,临到终了,却要忙着救人,半点分不出杀人的心思。
夜色降临前,她指挥着所有人做出了一只木鸟,又重新登上了京城中心的宣德楼。
“姑娘,这可行吗?会出事的吧?”
“放心,我试过了,等我安全落地,下一轮就换你们玩,”沈乘月回身一笑,“小桃,帮我把烟花引线点燃。”
“是。”小桃盲目崇拜着她的大小姐,听了吩咐就乐颠颠地上前点火,把一旁的兰濯气了个倒仰。
沈乘月纵身一跃,乘着木鸟翱翔天际,烟花在她身后拖出了一道绚丽的尾巴。
烟花散去的那一刻,万家灯火在她身后逐渐点亮,仿佛竟是烟火一一化作了灯火。
垂目望去,灯火万家,没有一个是她要停留的,却处处都有过她的足迹。
“如果能选的话,你想被困在哪一天?”
“我不想被困在任何一天,难堪是过去,荣光也是过去。”
我的力量来自我的内心,而不是对周围所有人所有事的尽在掌握,失去了神一般的力量,我也一样会过得很好的。
沈乘月飞在天际,俯瞰人间。
这一日,见天地,见众生,也让她看见了自己。
七月初六,是最平凡的一天,是最特别的一天,是最糟的一天,也是最好的一天,是少女懵懂终结的那一日,也是开启余生的第一天。
但说白了,它也不过是浮生中的又一日罢了。如何度过它,只取决于自己的选择。
无论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67章 第67章新生
沈瑕跟随木鸟飞去的方向,找到了沈乘月。
后者已经摆好了棋盘在等她,见她来了,就抬手请她入座。
沈瑕席地而坐,拈了一枚白子在手里:“这局棋下了一半,终于见到正经的棋子了。”
沈乘月笑了笑:“酒还是茶?”
“茶,”沈瑕打量,“你的木鸟呢?”
“雇人运回宣德楼顶了,其他人还要玩,”一茶一酒碰了碰杯,“我正好在这里接应她们,我猜下个来的是小桃。”
“姐姐,我曾经读过一些史书,其中有个问题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哦?”沈瑕的话题跳跃不着边际,如天马行空,但沈乘月并不觉得惊讶,很自然地接上了话,“说说看。”
“我不明白,为何有那么多人会簇拥一个人为主公,帮他打天下,做他马前卒,最后眼睁睁看着他黄袍加身,自己却甘愿俯首为臣,从此任他来定自己的生死荣辱?”沈瑕道,“他们明明自身就很优秀,为何不自己去当这个皇帝?这看起来既不公平,也不聪明。”
沈乘月握着酒杯看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但现在我想通了,”沈瑕笑道,“有些人,大概只有亲自遇见过、亲眼看见过,才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人,才会明白什么叫心甘情愿,才会顺理成章地为其折服。”
“你是说,”沈乘月不要脸地猜测,“假使有那么一天我造反当皇帝,你会心甘情愿做我马前卒?”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沈瑕挑眉,“真有那么一日,我大概还是会杀掉你,自己登基。”
沈乘月失笑:“好在我没有做皇帝的本事。”
说话间,一只巨大的木鸟呼啸而至,降临在沈乘月早派人堆好的厚重软垫上,她上前扶了一把,扶出了一个兴奋得活蹦乱跳的小桃:“好玩!我可以再来一次吗?”
“当然,如果兰濯她们同意你插队的话。”沈乘月打了个呼哨,示意一旁的人再度用牛车把木鸟运回宣德楼。
沈瑕看着木鸟:“近距离看着,才知道这东西竟如此庞大。它在夜空里飞过的时候,看起来不过是只稍大些的鸟儿罢了。”
“你怎么知道跟着它能找到我?”沈乘月突然好奇,“我好像从未对你提起过木鸟的事。”
“看到它就知道是你,乘着木鸟放烟花,这种稀奇古怪的事,除了你,不做第二人想。”
“想不想玩?”沈乘月问妹妹,“你喜欢的话,我们这就去爬宣德楼。”
“好,”沈瑕扫了一眼棋盘,“这局棋等回来再下完吧。”
“说起来,你有没有怀疑过我作弊?”
“说得好像你做了弊就能赢我一样。”
“等着吧,”沈乘月不服,“总有胜你的那一天。”
两人起身,向宣德楼的方向踱步而去,木鸟飞得极远,两人几乎要穿过大半个京城,但谁也没提出要乘马车,只是享受着夜色与月色。
中途沈乘月指了指街边的算命摊子:“这家算得最准,你要不要试试?”
“最准?何出此言?”
“算我的循环时间,这家是算出时日最短的一家,其他的要么三百年要么五百年,”沈乘月理不直气也壮,“所以,他自然是最准的。”
沈瑕却很配合:“那就试试好了。”
她走向前,在备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瑕”字,算命师傅在灯下端详她片刻,提笔写下一段词。
“大千都是一菱花,彻底灵明绝点瑕,千眼大悲看不破,海天空阔夕阳斜。”
沈乘月探头来看:“看吧,很准的。”
沈瑕无奈:“哪里准了?只是根据我一个‘瑕’字扩写的吧?”
沈乘月也不欲争辩,沈瑕付了银子,随她离开,很快把这个话题抛到了脑后。
两人爬上宣德楼,看见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兰濯刚刚还苦着脸,见小姐和小桃都安全,才放下心来,却也不大敢乘木鸟去跳那钟楼,只是窝在软枕里,浅浅啜饮着一杯酒。
沈瑕环顾宣德楼顶,只见上面堆满了软枕软卧,随便往哪里一窝,就是个极舒适的去处。一边燃着小炉,炉上烤着肉串,温着酒、茶,一旁小桌上盛满时令水果。
“真会享受。”
丫鬟们见二小姐来了,不管背地里和与不和,面上礼数总要周全,连忙要起身行礼,被沈瑕阻止:“不必多礼。”
她在楼边挑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小腿悬在楼沿之外,俯瞰下方街道:“难怪你弄出了个木鸟,站在这里,的确会生出想飞的冲动。”
“你懂我。”沈乘月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随口赞道。
“我有点希望循环就结束在今日。”
“我也一样,”沈乘月手里握着酒壶,似乎已经有些微醺了,“但若不是今日,也没什么。”
“循环结束以后,如果我再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不必再原谅我了。”
“瞧你这话说的,”沈乘月瞪她,“你就不能不做对不起我的事吗?”
“本性难移。”
木鸟被人搬运回来,沈瑕回身问:“轮到谁了?”
“到我了,”兰濯缩在软枕里一动不动,“二小姐想玩的话,请便。”
沈瑕笑了笑,站了起来,看着沈乘月给自己绑好腰上腿上的系带,站在高楼边缘,迈出了步子。
她身子太瘦,沈乘月在木鸟上绑了沙袋,以免她的落点超出预计的范围,遇到危险。
沈瑕先是不受控地下坠了那么一瞬,随后才感觉到木鸟带着自己的身体漂浮在空中,一人一鸟向远处滑翔而去。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做这样看起来很危险的事,但沈乘月大概就是有这种感染力。
她迎着风,感觉异常的自由。
笑语欢声中,这一夜过得很快。
黑暗的帷幕裂开缝隙,露出天光一线。
“这次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沈乘月歪头问沈瑕。
“乘马车回来的,”沈瑕笑笑,“总觉得这一刻,该陪在你身边。”
沈乘月站在钟楼边缘:“这场欢声笑语该结束了,明天见。”
沈瑕望向天边朝晖,淡淡地应了一声,大概是觉得丢了这段记忆实在遗憾。
一缕缕阳光撕裂了黑暗,破开混沌,天光破晓,万物迎来新生。
沈瑕看向姐姐,觉得她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星与月逐渐褪去踪迹,让太
阳一枝独秀。
霞光万斛,染红了一片天际。黎明的曙光映在大地之上,照亮了街道、树木、房屋,远处有雄鸡的叫声,穿透了遥远的距离,传入她的耳中。
一抹阳光洒在沈乘月面孔上,她茫然地抬手去抓这缕朝阳:“天亮了?”
沈瑕反应过来,一把将她从钟楼边缘拉了回来,天亮了,就该小心一点,若是在这个时刻失足跌落,怕是足可沦为永世笑柄了。
沈乘月没有看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贪婪地盯着东边天际锦绣朝霞,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悲非悲:“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朝阳。”
她身后,沈瑕以酒换掉了茶:“为此当浮一大白。”
———
沈乘月陷入了长时间的睡眠,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入睡过了。
她本不觉得疲累,但也许该休息的,并不只是她的身体,更是她的心灵。
醒来时,她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黑沉沉的夜,意识尚有些恍惚:“天还没亮吗?”
外间的丫鬟听到声音,连忙踏进里间,有些担心地应了一声:“哪是还没亮?姑娘回了院子,就从清晨一直睡到了天黑呢。”
“是吗?”
“姑娘可有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
“等等,”沈乘月意识渐渐回笼,“今日是几月初几?!”
“七月初七,”丫鬟轻声道,“姑娘再睡下去,就是七月初八了。”
“七月初七,七月初七……”沈乘月念叨着,竟忽然大笑了起来。
“姑娘?您怎么了?”
“只是觉得高兴,该活的人还活着,我没有坐牢,沈瑕没有作死,”沈乘月笑道,“再完美不过,是不是?”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丫鬟不解,“每一日不都是这样吗?姑娘什么时候坐过牢不成?莫非是被梦魇着了?”
“这梦太长太长,你完全想象不到,我经历了什么。”沈乘月长出口气,那些跌宕起伏,那些死死生生,终于成了过往。
“姑娘想与我说说吗?”
“此中内情,不足为人道也,”沈乘月想了想,“也许会把我英姿飒爽的那些段落拿出来说说,但不是现在,现在我饿了。”
“姑娘想吃什么?我去叫云婶子起来。”
“别折腾她了,”沈乘月起身,晃悠着走向小厨房,“我自己随便做点什么就是。”
丫鬟一怔:“姑娘?”
“你也饿了?”沈乘月回身问,“你吃什么?我顺便给你做些,不许挑太麻烦的。”
沈乘月站在小厨房的灶台前,给一块红薯去皮时,再次笑出了声。
她想过很多遍,循环结束后要去做什么,设想了千般万般,不料第一件事是睡觉,第二件事是削红薯。
循环结束,再也不能豁出性命尽情拼杀,不能豪掷千金纵身一跃。一切回归平凡,倒也不错。
她还是月华院里的沈大小姐。
却比以前更快乐。
每个人年纪轻轻时,都把平凡视为最大的敌人,也许要历尽千帆后,才觉得平凡没什么不好。
沈乘月快乐地削着红薯皮,诚然昨夜送到皇帝御案上那些文书、账本、书信也许还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但无人会知晓,那东西出自她手。
她盘算着接下来的平凡人生,平凡地习习武,平凡地做做诗,平凡地看看万里山河,平凡地去郊外挖四百九十万两银子……咳。
她还是深宅大院里的沈大小姐,却不再只是深宅大院里的沈大小姐。
第68章 第68章循环结束后要做的事
“沈姑娘。”
“萧公子?”沈乘月回府时,见到了在沈府前院踱步的萧遇,“你这是……”
萧遇当先行了一礼:“我在等沈二姑娘回府。”
沈乘月微怔,因为自己今早出门时,在门口碰见了沈瑕,后者提起过她正是要去与萧遇一同游湖。
“萧公子,”沈乘月想了想近期沈瑕的行踪,“最近你和她常常见面吗?”
“没有,七夕那天我想约她出门,她说自己有事,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萧遇黯然摇头,“我觉得……她可能是对我们之间的事产生了迟疑,就想当面问问她。”
“我也不知她何时回来,”沈乘月劝道,“萧公子莫要在此枯等了,等二妹回府我转告她,说你有事找她便是。”
“那就多谢沈姑娘了。”萧遇看起来略有些沮丧,但还是礼数周全地与沈乘月道了别。
沈乘月在门口蹲守了一会儿,于黄昏后蹲到了回府的沈瑕。
她正与一男子态度亲昵地告别,男子身着锦袍金冠,剑眉入鬓,举止之间气度不凡,身后跟着许多随从,一见便知身份显赫。
沈瑕笑着与他分开,踏入府门,打眼被在阴影里蹲着的沈乘月吓了一跳:“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送你回来的是当朝二殿下,”沈乘月挑眉,“你什么时候和他走得这么近了?”
沈瑕递出一只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姐姐对二皇子有什么了解?”
“几乎没有,七月初六那天他压根就不在京城,”沈乘月无奈,“不过我无意间闯入过他的后宅,可谓妻妾成群。”
“沉迷女色嘛,也可能是在掩饰些什么东西。”
“又是掩饰对皇位的野心?”
“姐姐循环之后果然是不一样了,”沈瑕笑看她,“你这是特地在门口蹲守我?”
“萧遇来找你,我答应他转告的。”
“我暂时不打算见他。”
“是吗?我还以为你挺喜欢他的呢。”
“姐姐怎么看出来的?”沈瑕笑意盈盈,沈乘月捕捉到了其中一刹那的不自然。
“人嘛,总是会被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事物吸引,”沈乘月摊手,“比如一个天真开朗的笨蛋。”
“后半句,姐姐是在做自我介绍吗?”
沈乘月白了她一眼,迟疑着问道:“因为陛下那边还没有动静,你有些急躁了是吗?”
“姐姐,我不想提这些,”沈瑕摇头,“今早在门口碰见时,你不是说要给我看你翻修好的花园吗?”
“跟我来,”提起自己的翻修,沈乘月骄傲地昂起了头,“保证你耳目一新。”
七月初八那天,她对祖母提起院中景致自己看腻了,让月华院所有下人暂时搬进沈府空置的院落里,自己则监督着雇来的工匠们翻修了这间院落。
两人踏入全新的月华院,花树清泉,山石点缀,游廊绕院,白石为栏,一派古朴清雅。
“确实有些韵味。”沈瑕点头表示了肯定。
“装点院落时,还余下几棵海棠树苗,”沈乘月道,“你若是想要,我就让人送到你院子里种下,不想要便罢。”
“多谢。”
“跟我进房,”沈乘月扯住她的衣袖,“还有好东西要给你看!”
沈瑕跟随她进了卧房,停在床前,不解地四处打量,除了卧房布置得清新雅致,也未见到什么特别的事物。
沈乘月得意地挑挑眉,抬手按住床边栏杆上一处突起,只见床板一翻,露出底下一条地道来。
“可以啊你,”沈瑕面前露出些讶然,“居然借着翻修院子的理由,给自己修了个地道。”
沈乘月得意洋洋:“想不想进我的密室看看?”
“当然。”
沈乘月当先下了密室,点了灯,才唤妹妹下来。
沈瑕举目四顾,又是一惊:“这是……”
四周木架上堆满了刀枪剑戟,这好端端的密室,竟被沈乘月打造成了一件武器库。
“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利器,”沈乘月指了指地上的木桶,“这是火药,你放心,保存得很好,我可不想睡觉的时候突然被炸上天。”
除了常见的兵刃,木架大多是些稀奇古怪的物事,沈瑕颇为好奇地一一凑近细看。
“这个袖箭是送你的,我特地找工匠打造的,”沈乘月递过一样小巧的兵器,“很方便,系在小臂上,可以藏在袖子里,按上面这颗红宝石可以发射短箭,很容易瞄准,不通射箭的人也能用。为防误按,使用前要先把那枚蓝宝石旋转一下,才能按红宝石发箭。不过容量有限,只能容纳八支短箭。”
那袖箭不过一指多宽,十分小巧方便,又精美异常,沈瑕爱不释手:“多谢。”
“本来想赠你些珠宝首饰感谢你的陪伴的,”沈乘月笑道,“但我仔细想了想,这可比珠宝适合
你得多。”
沈瑕笑了起来:“若有珠宝我也不挑。”
沈乘月又递给她两只木匣:“这是一匣子短箭,八支袖箭用完了可以补充。另一匣子也是短箭,不过是淬过麻药的,务必慎用。”
沈瑕将袖箭佩在小臂上,对准了长姐:“我可以试试吗?”
“唔,再后退几步,这个距离我不一定躲得过。”
沈瑕依言后退:“这样呢?”
“再后退两步。”循环结束后的沈乘月分外珍惜性命。
沈瑕背脊已经紧贴在墙上了,只遗憾自己没有穿墙术:“不然我们还是移步院中吧。”
“好主意。”
爬出密室,到了院子里,沈乘月给她调整好距离,沈瑕又多退了一步,似乎生怕姐姐躲不过,伤在自己箭下:“我要放箭了。”
沈乘月点头,全神贯注盯着疾射而出的箭矢,手腕一抖,掌间银芒一闪,一柄飞刀挟着破空之势,闪着寒光在空中与那短箭对撞,纷纷泄了力道坠地。同时她足尖一点,身形一晃,已经跃出了一段距离。
“好快,”沈瑕正感叹这小小的装置不知如何做到如此疾速,屏住呼吸想看长姐如何躲避,就这样见证了沈乘月的防守方式,“姐姐又打又躲,真是万全之策。”
“万一飞刀没击中呢,”沈乘月丝毫没有武林高手的风范,“比起气魄,还是活着重要。”
她上前捡回了自己的飞刀,这些都是找工匠精心打造的,每一柄的重量长度都正合她意,比起循环里凑合用着的那些成品小刀强得多。再加上循环结束后,千金不再能明日还复来,东西可不能乱丢。
“姐姐真厉害,”沈瑕称赞,“习武进度如何了?”
“师父让我从扎马步开始,可真折磨人,”沈乘月叹气,“但也没办法,就算通晓技巧,也要身体跟得上才好。”
“今日课业可做完了?”
“早上出门前马步就扎完了,”沈乘月拉她,“走,带你出去看看,我买了间青楼。”
“青楼?”沈瑕挑眉,“姐姐可不像是会经营青楼的人啊。”
“哪里不像?”
“你很难忽视其他人的眼泪。”
“这个嘛,说来话长,”沈乘月解释,“简而言之,就是循环里有个老鸨欺骗了我,所以,我买下了她所在的那间青楼,改成了畜牧场,让她负责喂猪。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今日正式开张。”
“报复心还挺强,”沈瑕失笑,“开在京城里的畜牧场,这我可真的要去看看。”
两人一路来到城西胭脂苑,原本缀着红红粉粉锦缎的匾额已经焕然一新,装饰成毛绒绒的模样。
门口有几名姑娘在揽客,有人牵着小马,有人怀里抱着小猪崽,有人牵着一头犀牛……
犀牛?沈瑕盯了一会儿那独角的兕,它有着厚重的外皮、敦实的身体,看起来颇为憨厚。
“这是哪里来的?”
“从商人手里买下来的,”沈乘月拍了拍那犀牛脑袋,被它亲昵地拱了一下,“他们在洹河那边猎来的,远远运来京城,就是想看看有没有达官显贵看着稀奇高价买下,若是没有,就要杀死它分开卖掉。据说犀角卖得很贵,其他部位也能入药。”
沈瑕好奇地伸手去摸:“那姐姐算是救了它一命。”
“还有一头呢,我特地让人在后院给它们挖了个池子,供其消暑,”沈乘月笑道,“待会儿我们去看看。”
“好,”沈瑕踏入大堂,又退了出来,“那只巨蟒是怎么回事?”
沈乘月探头一看,连忙批评一旁的老鸨:“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不要放它在大堂活动吗?不利于招揽那些拖家带口的客人!”
老鸨幽怨地看她一眼:“所以我要负责养猪,还要负责看守这东西?”
“没错!”沈乘月叉腰,“建议你对你的老板,也就是我,态度好些。”
“巨蟒哪里来的?”沈瑕问,那东西差不多有成人的小腿粗细,看着分外可怖。
“城外有个山匪寨,他们养来守门的,经过友好的协商,他们就把蟒儿送给我了。”
沈瑕觉得匪夷所思:“你给它取名蟒儿?”
“嗯,毕竟它实在称不上巨蟒。”
“会伤人吗?”
“不会,只吃老鼠,而且也没毒,我亲身试过,不只一次,”沈乘月耸肩,“我也不傻,它若吃人,我哪敢把它带到人来人往的京城里来?”
“所以,你为什么要把它带进京城里?”
“有些达官贵人,太平日子过久了,就喜欢这等看起来危险的事物。而且它寓意好,紫袍蟒带嘛,”沈乘月笑道,“宣传出去之后,不少人预订了它生活的房间,要与蟒共饮一杯呢。”
“它生活的房间?”
“嗯,一楼的房间,非常大,里面种满了树木,还有山石、树洞、溪涧,”沈乘月道,“务必要让它乐不思蜀……我是说乐不思山匪。”
沈瑕站在门口,退了几步,打量胭脂苑的构造:“又是池子又是山林,这大小还不够你折腾吧?”
“所以我把左边的春宵楼和右边醉月院也买下来了,里面都打通了,”沈乘月手臂一划,把整个产业都圈在内,“这就是我打下的江山!”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沈瑕话刚出口,又摇摇头,“算了,当我没问,循环那么久,你自然有赚钱的法子。”
两人进门,沈瑕四处环顾,看到大堂里已经坐了些人,有大人陪着孩童与兔子嬉戏,有人扶着孩子骑着矮马,角落里还有人抱着一条黄狗,边喝酒边哭边对狗诉苦,狗子伸舌头舔了舔他的脸,那人顿时哭得更凶了。
“我发现,一般只有大户人家才会养马,所以提供一些矮马,供百姓家的小孩子们学骑马,”沈乘月解释,“黄狗是街上游荡时被我诱拐过来的,姑娘们在一旁盯着呢,要是有人伤害它们会出来阻止。”
“那兔子、鸡鸭、猪羊一类呢?这些在百姓家里都很常见吧?”
“那就是给大户人家的小孩看的了,让他们看个新鲜。”
“这生意真的能做起来吗?”
“这里还有我挖来的大厨,提供最好的餐食、最美味的酒,总会有人来的,”沈乘月并不太紧张成败,“就算败了,也算我尝试过。到时候再想办法去改成别的生意也就是了。”
“肯定远远不如胭脂苑曾经的生意。”老鸨安置了蟒蛇,出来抱起地上乱跑的小猪,听到她的话就顺口给她扫了扫兴。
“反正我不做胭脂苑曾经的生意。”沈乘月瞪她。
老鸨叹着气走开了。
“大小姐,二小姐,”小桃看到她们,匆匆跑出来,“你们来了!”
沈乘月忙问:“第一日开业怎么样?情况还受控吗?老鸨听不听你的话?”
“挺好的,虽然遇到一些状况,但大家都在帮我想办法解决,”小桃抹了把额上的汗,“小姐,先不说了,雅间里的冰盆不够了,我得想办法从旁边的酒楼里借点。”
沈乘月点头,望着她匆匆跑掉的背影。
“你把这里的产业交给小桃?”沈瑕奇道,“她有经商的经验?”
“没有啊,但赶鸭子上架嘛,赶赶就有了,”沈乘月理直气壮,“我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沈瑕叹气:“我总觉得你这生意从上到下都充斥着不靠谱的气息。”
“放心,现在楼里主要决策都是我在做,就算败了也是我自己承担,”沈乘月思索,“我打算让小桃历练个一年半载,如果做得好,我就彻底放权。”
“你还有别的规划?”
“当然,”沈乘月笑道,“我在循环里计划了不少东西,来日还有很多产业要开拓呢。”
有一辆马车停在楼门口,里面一位中年男子下了车,熟门熟路地举步迈进了胭脂苑,见里面情景,忽地一怔,又退出看了一眼招牌。
沈乘月看着他,总觉得有些眼熟,就迎了上去:“客官,这里的青楼关门了,改成了可与动物同乐的酒楼食肆,要不要进来喝一杯?”
“竟是如此?”男子摇摇头,“算了,我去隔壁……”
“隔壁春宵楼和醉月院也是我的产业了。”
沈乘月盯着他,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此人是谁,这不就是当年被劫掠了五百万家产的漕运总督吗?他后来调进了京城任职,得知五百万之事后,沈乘月还闯过他的府邸,想看看他成为京官后贪了多少,奈何翻出的银子还不到当年一成,看来天子脚下,还是要收敛一些,收入远不如漕运总督这个肥差。
当时两人还打了个照面,但他当然已经没有这段记忆了。
他看了沈乘月和一旁的沈瑕一眼,随口说了句场面话:“与动物同乐,姑娘倒是巧思。”
“喜欢吗?用你的五百万买的。”
“什么?”
“没什么。”
周围一片嘈杂人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点了点头,重新上了马车。
沈乘月在他身后,对妹妹做了个鬼脸。
沈瑕笑着白了她一眼。
第69章 第69章生意人
沈乘月呼哨一声,一只老鹰飞来,在楼里翱翔一周,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她对妹妹挑了挑眉:“怎么样?”
沈瑕鼓了鼓掌,十分配合地赞扬:“很棒很厉害,它不会吃兔子吗?”
“野外的老鹰肯定是会的,”沈乘月摇头,“但我这只是从商人手里买来的,他们早就已经驯化好了,只吃喂给它的食物。”
沈瑕凑近看那老鹰,鹰的眼睛深邃锐利,翅膀也依然羽翼丰满,但它并没有飞离这里的打算。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沈乘月感叹着放飞了老鹰,“野生动物在野外活动的时候,要注意避着点人。”
沈瑕无奈看她:“我还以为姐姐要说,被人豢养衣食无忧,还是风餐露宿自由自在之类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沈乘月拉她进了一楼的房间,“带你参观一下。”
沈瑕甫一踏入房间,便是一怔:“这是……火山?”
这显然不只是一楼的房间那么简单,沈乘月不止横向打通了几栋楼,竖向显然也加高了棚顶。因为她们眼前正伫立着一座几人高的山峰,金黄色岩浆正从中喷薄而出,地面上也有几处着了火,看起来惊心动魄。
山石间有几只蜥蜴在穿行,沈乘月凑过去摸了摸它们:“其实我也不知道真正的火山附近有没有这种蜥蜴,但是顾客们大概也不知道,应该能忽悠过去。”
“你是怎么做到的?”
“假的,是一种可以重复利用的糖浆,”沈乘月指给她看,“糖浆顺着山石流下,流到房间四角的收集装置里,会被从地下的管道抽回假山里。地上的烈焰都被圈在固定的位置,不过是几个小火堆罢了,客人们可以围坐在火堆边烤肉温酒。”
沈乘月拉着她绕过假山:“看,这里还有个温泉,客人们用了餐后,可以在这里泡一泡。”
沈瑕半蹲下,摸了摸温泉水,石头水流,看起来竟和野外真正的温泉无异:“你真是懂得享受。”
“碧落峰的温泉山庄离京城有些远了,我陷在循环里的时候,奔波赶路一日,也只能在凌晨的时候望一眼山峰的轮廓,”沈乘月解释,“所以,除了这个房间,我还在对街另买了一栋楼,造了一个规模大一些的温泉汤池。假如将来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也被困在循环中的京城里,又特别想泡温泉的时候,一定会很感激我。”
“虽然这种可能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沈瑕表示肯定,“但这房间一定会很受欢迎。”
“去看看下一间?”
“当然。”
到了下一间房门口,沈乘月只是推开门让她看了一眼:“这间做的是极寒的效果,不过要等有客人预订好时间后才会提前一个时辰开始运冰,不然平日维持太浪费了。现在里面没什么特别。”
沈瑕点了点头,又跟着她走向下一间房,不料推开门,只看到了茫茫的水面,并无落脚处。水边靠着船只,船上立着小桌,想来是供食客用餐的。她正想问这有什么特别,京郊随时都能游湖,就见水面波动,一只鳄鱼的背部若隐若现。
“……这真的不危险?”
“一点都不危险,这种鳄鱼不吃人,”沈乘月挽起袖子,“我现在就可以跳进去给你证明一下。”
沈瑕连忙拉住她:“那倒也不必,我信你就是。这也是从商人手里买来的?”
“不是,是它游进了京城的河里,沿河洗衣的百姓发现了它,一群人吓得取了锄头耒耜要打杀它,我正好路过,就付钱雇胆子大的人把它搬过来了,”沈乘月道,“我看的古籍里提过,这种鳄鱼并不生活在京城,也不知它是不是迷路游过来的。”
“好吧,刚刚看见大堂时,我万分不看好你的产业,”沈瑕点点头,“不过现在看来,的确有几分特别,大概能够吸引些顾客。”
沈乘月得意洋洋地提出邀请:“去看下一间?”
沈瑕笑道:“你拦都拦不住我。”
两人一道进了下一间房,这里做的是山林布景,苍松翠柏,绿意盎然,一片幽静当中,几只猴子在里面荡着藤蔓自由自在地来来回回。
“猴子又是哪里来的?你自己捉的?”
“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哪儿捉的到它们?你以为我有猩猩那般灵活吗?”沈乘月摇头,“我派人在京城和附近几座城镇,到处寻找耍猴戏的卖艺人,出钱买来的。”
沈瑕感受到阳光,抬头望天:“上面没有屋顶?”
“没有,模仿山林嘛,要什么屋顶?”沈乘月比划着,“到了晚上,月夜林深,我们还会做些雾气,保证如临仙境。”
“下雨怎么办?”
“打伞呗。”沈乘月回答得随意极了。
沈瑕想象了一下暴雨时节,客人们打着伞在林下可怜兮兮用膳的模样:“好想法,兴许有人就是喜欢遭这份罪呢。”
“……开玩笑的,我们这里有帐篷,”沈乘月指给她看,“下雨可以躲一躲,还可以在这里露宿。”
两人出得山林,又进得庙堂。
“这又是什么古怪?”
“人生四大喜事之一,”沈乘月一指榜单,“金榜题名时。我们会根据顾客的要求,提前把他的名字题在榜单上,圆其一场状元梦。还会有人配合他,组一场琼林宴,对他恭贺道喜。甚至打马游街的环节,我们也能安排。”
“果然巧思,人生四大喜事,”沈瑕问道,“接下来莫非还有什么洞房花烛夜?”
“我本想布置一个洞房来着,比前面的那些山林池塘都花销更少,”沈乘月摊手,“但后来一想,既然是洞房花烛,万一有人提出找个姑娘帮他们扮一下新娘怎么办?虽然只是装扮一下不会发生什么,但我既不打算继续做青楼的生意,就得跟类似的行为划清界限才行,免得有人误会,以为可以得寸进尺。”
沈瑕颔首:“很谨慎。”
“没办法,选址在这里,以前的顾客都是什么人你知道的,前期会有些麻烦,只能慎之又慎。”
两人又步入下一间房,推开门后,沈乘月引着沈瑕往地下而去。
到了地下,沈瑕抬眼,透过透明的四壁,看向四周游动的鱼儿,再度发出赞叹:“水下世界?”
“模仿传说里的东海水晶宫。”
沈瑕抬掌贴上透明墙壁,一只鱼儿游过来,和她贴了一贴,又甩着尾巴游走。
“很有趣,”她仔细看去,发现这个房间所有摆件,从桌椅到碗筷,都是透明的琉璃铸成,晶莹剔透,“这房间一定花了大价钱打造吧?”
沈乘月露出一个心疼的表情:“可不是嘛,但收的银子也不少,总能回本。我已经派邪教的人去到处宣扬了,早晚要让京城里所有人都把来我这里用一顿饭当成新的风尚。”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沈瑕警觉,“邪教?”
“哦,就是我在循环里抓到的一个忽悠人的组织,”沈乘月解释,“我偶尔会利用一下。”
“……”
两人步入下一间房,里面布置得十分可爱,童趣满满,连桌椅都漆成了浅蓝嫩粉,地上有几只小兔子安静地吃草:“接下来的几间都是给小孩子
准备的,每间都有不同的小动物,兔子啊、猫猫狗狗啊,都是比较常见的。小桃会安排人在一旁作陪,免得猫猫狗狗伤害了孩子,也免得孩子伤害了猫猫狗狗。”
沈瑕探头看看,略过了这几间房,沈乘月继续带她参观:“接下来的几间,是为相爱之人备下的,里面游着鸳鸯。”
“这真的不是鸭子吗?”沈瑕提出质疑。
“鸳鸯还没到,先拿鸭子充个数。”
“……”
“干嘛这副表情?我做生意很诚信的,鸳鸯不到,这间房就不会对外开放,只是先给你看看而已。”
“我明白了。”
下一间是沙漠布景的房间,占地很广,沙子都是真的,沈瑕俯身一摸,觉得实在烫手,抬手一看,被光刺的睁不开眼:“你还模仿了日晒?”
“嗯。”
两人不过待了片刻工夫,额头已现薄汗,沈瑕不解:“这房间是给那些闲来无事就喜欢吃苦的人准备的?”
“试试嘛,万一当真有这种人呢,”沈乘月解释,“沙子下面埋着很多东西,有水果、美酒、冰点、烤鸡等吃食,还有蛇窝,给大家制造些冒险的危机感,以及食物得来不易的满足感,当然还有珠宝,谁找到就是谁的。”
“寻宝,”沈瑕了然,“会赔钱吗?”
“不会,你知道这里的酒多少银子一壶吗?”沈乘月笑得狡猾,“你知道这些人饥渴之下,要消耗多少壶酒吗?”
“果然无商不奸。”
“明码标价,怎算奸商?”
接下来的房间占地也极广,是一个大型迷宫。
“可以自己摸索,也可以在岔路口通过解答谜题获得提示,”沈乘月拉住妹妹,“不过你就别尝试了吧,我特地请大师设计的,可不想看到它被人轻轻松松破解。”
沈瑕失笑,跟着长姐去了下一间房。
“接下来几间房里,本打算按古籍里复刻出前几朝的器物、装饰,让来用餐的客人可以换上当时的服装,点当时流行的菜品。”
“这不妥。”沈瑕立刻听出了问题。
“是啊,后来打听了一下,可能会被扣一个试图复辟前朝的黑锅,甚至害得咱们爹被弹劾,”沈乘月叹气,“虽然陛下八成不会相信并降罪,但还是少惹麻烦的好。”
“那几间房现在改成什么了?”
“监狱。”
“……”
“非常写实的监狱,关在里面,只能接触送饭狱卒,我还特地从很远的地方买了一种不咬人的鼠类,用来吓唬人。”
“谁会想体验坐牢?”
“总会有人好奇的,而且里面备了铲子,地面是可以挖通的,下面有条挖好的地道,可以直接逃到对街我的另一家产业享受温泉。”
沈瑕哭笑不得:“为什么你会有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
“这世上循规蹈矩的人太多,其中总会有人想体验一下逃狱的感觉。”
沈瑕趴在监狱的小窗前,艰难地向外看去,对街的温泉大概还没彻底建好,尚有人搬着木材进进出出。
她看了半晌:“那些劳工是城南的异族吧?那里有一条破败的街道,我去施过粥。”
“嗯,循环里我也曾经请你去施粥帮助他们,但我仔细想了想,隔三差五的施粥救助实在治标不治本,”沈乘月道,“不如给他们一份活计,顺便让请来的大工匠教他们一些除了力气活以外更精细的技巧。当然,少数身体还算康健但不愿意出来做活的人,我就没办法了。”
“令人敬佩,”沈瑕轻声道,“那一片亡国的异族,几百年下来,都没什么人愿意去管。”
“互利互惠罢了。”沈乘月难得推拒一份赞扬。
第70章 第70章逃不出掌心的老鸨
“他们搬的是什么?”沈瑕继续趴在小窗口,天色渐暗,她看得不太清晰,“箭矢吗?”
“嗯,我觉得只是泡温泉会略显单调,”沈乘月解释,“就在里面圈了块区域,让客人们可以互相拉弓射对方。”
“……这合适吗?”沈瑕挑眉,“他们是你的客人,又不是你的仇人。”
“不,箭是钝头,弓是轻弓,人穿护甲,射不死的,”沈乘月见妹妹疑心自己要谋财害命,连忙解释,“就是玩玩闹闹,射中最多的会得到奖励。”
“原来如此。”
“里面也有各种布景,假山、树林、帐篷之类,让人们一边躲藏一边进攻,还有些隐蔽之处藏着各种各样的炸弹,可以利用起来,直接被炸中也算淘汰,”沈乘月继续道,“当然,里面只有少量的火药,基本上也就是听个响。”
“这么一折腾,你的场地又不够了吧?”
“是,我本想把旁边那间春色满楼也买下来的,”沈乘月扁了扁嘴,“但那老板看穿了我要买下周边所有地皮连成一片的意图,坐地起价,堪称狮子大开口。”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生意做得不怎么干净,当年起家的时候欺骗合作伙伴把人家搞得倾家荡产,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沈乘月打了个哈欠,“我贿赂了行商司的人,让他们帮我施压。”
“贿赂?”沈瑕失笑,“看来你这生意做得也没多干净,我真为你骄傲。”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和光同尘?”沈乘月想了想,“那老板是好人的话,我不会用这种手段。但他不是,所以我毫无愧意。而且我只是想让春色满楼降到正常市价,又不是让他白白送给我。”
“看到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沈瑕抬手给她理了理衣襟,“我特别担心你这个笨蛋在商场上被人欺负。”
“怎么会呢?”沈乘月天真地笑了笑,“我只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是我的产业,毕竟银子的来处不好交代。不然直接亮出我的沈家背景,他们再怎么样也不敢明面上欺负我。”
“无论如何,与这些精明人斡旋,实在苦了你了。”
“还好吧,”沈乘月笑道,“和你相处久了,出门会发现,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两人再往前走,又进入角落里特地隔出来的一片僻静区域,房中摆着数套桌椅。沈瑕抬头,看着四面高耸直至楼顶的书架:“藏书阁?”
“嗯,欢迎人们免费来阅读,方便一些想读书,却读不起的人,这里的书都是我四处搜罗来的,你方便的时候,也给我写个合适的书单,我照着找一找,”沈乘月指了指书阁门口,“那边有卖热茶的,一文钱一壶。这里只有两条规矩,第一是不能破坏书籍,第二就是要保持安静,不能发出乱七八糟的声音影响其他人。”
“姐姐有心了,”沈瑕也跟着压低了声音,“里面已经有人了。”
“那是我手底下的姑娘,”沈乘月打量了一下,“她们每天轮流上工,这个大概正轮到休息的时间。”
“很好学嘛,休息的时候都拿来读书。”
“倒也并非好学,”两人身后传来一声轻笑,闻声回首,见一女子捧着托盘款款走来,“几个姐妹来读书,无非是见老板十分铺张,未曾开业就投入了这许多银两,怕您的生意无以为继,大家将来还要另寻去处,便读书积累些罢了。”
“……”沈乘月叹了口气,“你们一个个的小嘴怎么都跟淬了毒似的?”
“我说笑的,老板别当真,”女子嫣然一笑,“其实是小桃姑娘透露要给楼里选两名副管事,识字的几个姐妹就想争一争。”
“那快去吧。”沈乘月赶人。
女子却不走,把托盘递到沈乘月面前,柔声细气地问道:“老板,我亲手做的果酥,一向是胭脂苑一绝,您要不要尝一尝?”
“别跟我来这套,”沈乘月铁面无私,“选拔副管事由小桃全权负责。”
“那好吧。”女子跺了跺脚,托着盘子转身欲走。
经过沈乘月身侧时,这厮手臂一展,把托盘纳入怀中:“徇私做不到,但贿赂我收了。”
“……”
她带着妹妹扬长而去,只留下一道无耻的背影逐渐淡出女子的眼帘。
“原本胭脂苑和附近几座楼里的所有人都被你收编了?”沈瑕问。
“也没有,我把卖身契还给了她们,去留随意,”沈乘月摇摇头,“肯留下的,我就给她们开工钱,也有些人选择离开。”
“老鸨看起来不怎么服你,她怎么不离开?”
“她啊,离开过啊,我买下了胭脂苑,她就去隔壁春宵楼做了个管事,我又把春宵楼也买下来了,她又去三条街外的萧霜楼做了个看管,我就把萧霜楼也买了下来改成了姑娘们的住所,正好胭脂苑里姑娘们的房间都被我拆了,”沈乘月邪恶怪笑,“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只能乖乖喂猪。”
“……”沈瑕看了一眼埋头啃果酥的姐姐,“下个房间,好像也已经有人了。”
“嗯,里面是审讯场,有设计好的案件,客人可以扮演青天大人来审案,也可以扮演囚犯被审,”沈乘月解释,“不过今日第一位订了房间的是位状师,他想试试舌战群儒,说服青天大人被告有罪,锻炼一下实战技巧。”
“原来如此,案件都是谁编的?”
“专门请写话本的来编的,我以我丰富的读话本经验,精心挑选出了几名写破案话本写得最好的,”沈乘月道,“我们还特地在京城东西南北都买下了一些民居,布置了案发现场,细节到每一根发丝每一处血迹,甚至雇佣了附近邻居给出供词,客人们可以骑马或乘马车来来去去,观察现场、询问邻里后,再给出结论。”
“听起来很有趣,”沈瑕点头,“也怪不得有人说你铺张。”
“预订这类房间的人可多着呢,”沈乘月低声对妹妹坦诚,“其实,我还打算偷偷混入一些刑部悬案。”
“你胆子也太大了。”
“我也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一方面我觉得这些悬案不该被当作取乐的方式,”沈乘月蹙眉,“但另一方面,那些疑案多年来悬而未决,我真的很想试试能不能借助大家的智慧发现什么端倪。”
沈瑕略作思索:“这法子其实挺聪明的,只是你要小心些,别被刑部的人盯上。”
“放心,除了循环里的我,有几个人会去看那些压箱底的卷宗?”
沈瑕看着姐姐:“你这生意做的,已经不知是一箭几雕,一石几鸟了。”
“是啊,”沈乘月的脑袋立刻高昂了起来,“我真厉害。”
“我觉得只要运营得当,这里是可以赚大钱的,”沈瑕评价,“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他们最抗拒不了的就是新鲜。”
“此言甚合吾意。”
“等赚了大钱,姐姐还想做什么?”
“我想造一艘天底下最大的船,”沈乘月显然已经想好了,“里面吃喝玩乐一应俱全,我会驾着它,顺流直下,看遍山河。”
“真好。”沈瑕悠然神往。
“到时候邀你一起啊。”
“好啊,如果到时候我还在你身边的话。”
“为什么会不在?你是指成亲不成?”沈乘月狐疑,“可就算成亲了,你也是我妹妹啊。”
“不说这个了,”沈瑕笑笑,指向下面的房间,“接下来又有什么巧思?”
“是一个巨大的房间,里面的桌椅碗盘一应用具都放大了很多倍,”沈乘月打开房门领妹妹进去,“连坐椅子,都要顺着一截曳地的桌布爬上去。”
沈瑕有些惊讶地环顾四周,所有生活器具统统放大,竟让置身其中的人错觉是自己缩小了,平白生出些“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感触来。
桌布和桌腿上都有方便人攀爬的突起,她爬上棋盘,把一颗棋子抱了满怀,又跑了一小段,才落子于棋盘中央。
沈乘月也抱了颗棋子冲过来,落子在她旁边。
半晌后,不过下了十数步,沈乘月还强些,沈瑕已经气喘吁吁,瘫倒在棋盘上:“看来这棋,只适合体力好的人来下。”
沈乘月站在她脑袋边,低头望着她:“你这小身板实在不行,要不要每天和我一起扎马步?”
“放过我吧,”沈瑕翻了个身,“我们怎么下去,还要爬下去吗?”
“不用,”沈乘月引她来到棋盘东侧,“这里有一道滑梯,可以直接滑下去。”
沈瑕望了望距离地面的高度,干脆闭眼坐上大滑梯,飞驰而下。片刻后,落进一片柔软的圆枕里,才睁开双眼:“房间太耗体力,但滑梯还是挺好玩的。”
沈乘月伸出手,把她从圆枕堆里拉了起来。
“让我猜猜,”沈瑕挑眉,“下一个是一切器物统统缩小的房间。”
“被你猜中了。”
两人进了下一间房,这里倒也不算逼仄,只是床桌柜椅都缩小了一大半,沈瑕抬手用两根手指小心拈起一只杯子,用指尖翻开一本书,局促地在床上坐了下来。
“这个房间无需预订,就是让人免费进来看看,体验一下巨人的感觉。”
说话间,已经有两个小孩子在门口探头探脑,似乎是想进门,沈瑕就把空间给他们让了出来。
他们的双亲跟在身后,向沈乘月确认:“这里真的不收钱?”
“不收,”沈乘月被这一提醒,立刻想到,“我应该在每间房门口钉个木牌,把不收银子的区域都标出来。”
两人继续向前走,前面的几个房间做成了私塾模样。
“这是?”
“其中几间是真正的私塾,适合不同年龄,”沈乘月道,“如果百姓们有事要忙,可以把孩子放在这里,一天下来,玩乐、进学都不耽搁。”
“那余下的几间呢?”
“是假私塾,”沈乘月笑道,“故事背景是一群年轻人被困在私塾里,要过关斩将,每进入每一个房间,都要回答正确一些经史子集中的内容,或是弹琴应和机关韵律,出箭射中机关关口之类,才能脱困。顾客们进入私塾,就要一道闯关,适合一群朋友一道预订。”
“都答不出来呢?”
“都答不出来,可以打开一条通往真私塾书室的密道,自己去书里找到答案,再回来答题。”
“不能直接从真私塾里逃跑吗?”
“我早有防备,不过还是给他们留了一条房梁上爬出去的作弊路线,就看他们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发现了。”
沈瑕站在最后一间私塾角落里,心下计算了一下空间:“这些设置差不多把所有地皮都占满了,应当没有其他房间了吧?”
沈乘月一笑,抬手按上一旁立柱,脚下地板一动,向下平稳降落:“还差得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