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京城有信来!”大清早,正练习剑招的沈乘月就听到了兰濯的呼唤声。
兰濯已经拜入了武林盟,却还是习惯称她为姑娘。
“帮我读一读。”
“好,”兰濯拆开信件,“第一封是老夫人的信,说是姑娘上次寄回家的强身健体的方子已经收到了,挺好用的,还说让你不必总是惦记着她。”
“我知道了。”沈乘月手下剑招未停,唯独眼神柔软了一瞬。
杜成玉抱着小黄,坐在一旁看她练剑,一边把苹果削成块,自己吃一口,喂小黄一口。他前段时日回了京城一趟,待了大半个月,又闲不住跑出来找沈乘月。
沈乘月在此学艺已有一年,期间跑出去过几回,处理些私事。武林盟主看得出她心不静,却也没多说什么。毕竟自从武林盟掺和进她的生意以后,两人不再是单纯的师徒关系,也是合伙做生意的人。
武林盟主,说起来风光无限,但侠以武犯禁,他们和当地官府的关系十分紧张。在武林中人看来,他们仗剑行江湖,侠义为先。但在官府视角里,他们就是一群意图聚众作乱的混混。
武林盟就建在城郊,但盟中人每月只有四天被容许进城采买,其余时间想进城要先上报,等待批示。如遇京官下来巡查,还会特地通知他们避开。好在武林盟中人醉心功夫,盟主又三令五申过不要和官府正面冲突,目前倒也相安无事。
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武林盟实际上有端了整座城的实力,但他们不会妄动,一旦动了,和他们起冲突的就不再是当地县令,而是整个朝廷。县令却总惦记着把武林盟逼走,逼到其他人的地盘上,好教自己得个清闲。盟主的侄子立志考科举,其实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沈乘月来后,给当地县令递了帖子,以盟主弟子的身份邀请他参加一场饮宴。
但县令不肯露面,只派来了县丞,县丞是当地县令的副手,县令不愿出面的事都由其来处理。席间推杯换盏,县丞对这场饮宴的大手笔十分满意,沈乘月顺势提起想在本城建一座客栈,这间客栈由武林盟出资。
县丞打起了哈哈:“商人在本城做生意,县令大人向来欢迎,只是沈老板既然和盟主有关,大人难免有些担忧啊。”
“我倒觉得这偏见到了该消除的时候。”
“沈老板打算出多少来消除?”
“我出十个数。”
“十个数?十万两?”
“并非如此,”沈乘月开始倒数,“十、九、八、七……”
她竟是倒数了十个数,县丞正以为她戏耍自己,数到一时,忽有一人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
“何人放肆?”县丞吓了一跳,一拍桌子,待看清来者时又是一惊,“大人?”
县令大人平复了片刻,才放平了呼吸,对沈乘月笑道:“沈老板。”
沈乘月也回以一笑:“大人,我还以为您不愿赏脸呢。”
“怎么会呢?”县令抹了抹头上的汗,瞪了县丞一眼。
县丞会意,连忙把主桌让了出来,县令却请沈乘月上座。
她推辞:“不敢。”
“刚刚沈老板和县丞聊到哪儿了?”
“聊到想在此地建一座客栈。”
“本官当然欢迎,”县令脸上堆着笑,“一定全力支持沈老板。”
县丞在一旁快要看傻了。
“这客栈是武林盟出资,”沈乘月又道,“他们需要进城帮忙,这来来往往间……”
“没问题,武林盟门下弟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如此,辛苦大人了,”沈乘月推过去一张银票,“请笑纳。”
刚刚县丞索要时她不给,现在县令没张口,她主动给了银子,对方却要连连夸她会做人。
沈乘月迅速摆平了县令。县令还特地请了武林盟主一道饮宴,和盟主举杯对酌,至少在外人看起来已经亲如挚友。
盟主问过她是如何做到的,沈乘月示意他把耳朵贴过来,才神秘道:“我上面有人。”
“……什么人?”
“陛下身边的大太监帮我给县令写了一封信,公公恰好也姓沈,”沈乘月解释,“县令大概以为我是他的什么亲戚。”
盟主讶然:“你竟能请到陛下身边的沈公公来管这事?”
“其实我的请求是直接写给陛下本人的,”沈乘月摊手,“但最后是沈公公帮忙出了面。”
“……你果然有些来头。”
“上面有人好办事啊,”沈乘月一笑,“不然我的生意哪能这么顺?各地官府、商人、混混故意卡着我的买卖,想从我这里拿好处的可不在少数。”
她一边学艺,一边处理商道上的要事。兰濯倒是比她专心得多,一旦拜入武林盟,就没有再惦记着到处乱跑,还拜了位教鞭法的师父,每日勤练不辍。
沈乘月还曾把孙嬷嬷接来住了一个月,不过她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沈乘月陪她游玩了一圈,又把她送回了京城。
“下一封信,是小桃寄来的,”兰濯展开信纸,“她说,她已经按姑娘的吩咐,买下了晖园。”
“她买下了哪儿?”杜成玉惊得手里的苹果块都掉了,被小黄啊呜一口吞掉。
“晖园。”
“晖园,我的天……”杜成玉呆滞道,“你的产业一定比我想象得还要赚钱。”
“我喜欢那里的花。”沈乘月收剑一笑,仿若当年晖园夜宴上一曲舞罢,皓腕一动抖出轻纱水袖时的回眸浅笑。
杜成玉也依旧给她鼓了掌:“厉害,那可是晖园啊。我上次去,还是三皇子选妃的夜宴。”
“我知道,”沈乘月忽发奇想,“现在晖园是我的了,也许我也可以办一场选妃的宴会,邀全京贵子参加。”
“小黄,”杜成玉指使小黄,“去咬她。”
小黄天真地看着他,尾巴摇得欢快。
沈乘月笑了起来:“说真的,晖园实在贵得很,若有人包下我的园子举办什么夜宴日宴,我可得好生宰客一回。”
“第三封信,咦,这是云沾给我的,”兰濯把信收了起来,“这家伙八成又向我炫耀她的生意多红火呢。”
“再下一封是北边寄来的,没有署名,”她打量着信笺,“只有一个奇怪的符号。”
“给我看看,”沈乘月接过,片刻后叹了口气,“北风渐起,好在这里离北边不远。”
当初被夷狄掳走那三品官,最终皇帝还是做主付了银子,但银子给了过去,才知道那三品官在银子到达前两日,就已经失足落水死在夷狄的地盘上了。真落水假落水没人知道,也无人计较,大楚这边只知道银子付了,人却没了,这简直是给了满朝文武一记响亮的耳光。
据说夷狄那边也很慌乱,再三强调这真的是个意外,这三品官落水被救起来时已经断了气。他们只想让大楚拿银子或者粮食来换,绝没有要这官员性命的心思。
夷狄可汗甚至亲自写了封信解释,但满朝文武如何肯信?
于是当初提议给钱和拒绝付钱的两拨人马,又吵了个不可开交。
文武百官逐渐动摇,向出兵倾斜。
又据说,其后夷狄内部也乱了一阵,可汗也觉得三品官身死的时机太过蹊跷,怀疑有人刻意为之,最后牵扯进来几个王子公主,闹了一场,黑锅扣在了一个仇
视中原人的达干头上,不了了之。随后,夷狄消停了数月未有动作。
沈乘月倒并不觉得意外,这三品官早上过沈瑕的复仇名单,人既然到了夷狄,就无论如何没有活路可走了。虽然目前她还并不清楚,沈瑕在其中究竟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武林盟建得很宽敞,沈乘月来后,还出了一笔银子修缮山门、扩建饭堂,这里的人也都知道她不止是记名弟子,也是金主,都对她很客套。
此时见她沿着游廊走过来,便有人笑着问道:“沈姑娘,来见盟主?”
“是,劳烦通报一声。”
通报其实也就是走个形式,这个距离,以盟主的耳力,可以清楚地听到来客的声音。
沈乘月被请进去时,盟主正在打坐,这个姿势曾被她戏称为“吸取天地精华”。
“何事寻我?”
“徒儿想问一问师父,您对夷狄有何看法。”
“家国天下事,武林中人自然也责无旁贷。若国土不稳,无人能独善其身,”盟主示意她斟茶,“事实上,数百年来,在抗击外族的战场上,常常出现武林中人的身影。”
沈乘月乖巧斟茶:“有您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
盟主叹了口气:“我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您多心了。”
转眼,天下入冬,夷狄又故技重施,由五王子亲自率兵劫掠边关,掠走了边境一些百姓,放话出来给大楚这边,说是每个百姓可由一石粮食赎回。若不肯赎,这些人就要永远留在夷狄的草原上牧马放牛了。
第92章 第92章大船
“哇……”
“我的天。”
“太壮观了!”
码头前,几人看着缓缓驶来的大船,各自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叹。
沈乘月很满意这些反应:“这就是我要的天下第一大船了,结实坚固,可以抵御海上的滔天风浪。”
众人仰头望着那庞然大物,它顺水驶来,把一旁的官船都衬成了小孩子过家家时的玩物。
它停驻在码头附近,把所有人都笼罩在船体的阴影之中,码头上的行人、摊贩、渔夫通通张大了口,瞠目结舌地望着这艘硕大无朋的巨船。
“请。”沈乘月一抬手,大家在所有人惊讶且歆羡的目光中,踩上那艘船的踏板。
船体崭新,还散发着些许桐油的气味,几人上了船,左摸摸右看看,爱不释手。
“这里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巨船靠我自己无法控制,”沈乘月给大家介绍了一众船员,“需要一支完整的队伍来维持它的运转。”
众人一一问过好,在沈乘月的带领下参观了这艘大船。
“这是起居的空间,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海。”众人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眼前并非一个个房间,而是一间间院落,便是在陆地上,这般大小也算得上是富贵宅院了。
兰濯注意到:“院落并不多。”
“我想带的人本就不多。”
“我还以为姑娘会顺势租赁些房间出去赚上一笔呢。”
“今后会造其他大船来赚钱,但最大的这一艘独属于我私人,”沈乘月笑道,“我不打算用它来租赁。”
几人沿着台阶下了一层,沈乘月简单介绍:“这一层是玩乐的所在,陆地上能找到的所有玩法,都能在这里看见。再下一层是书室,用来消磨海上漂泊的时光。还有一层储存了大量的食水,如果在海上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岸,足够现下这些人活上三年。”
众人随她一路下行,中途有一层她略过未做介绍,大家也大概猜到里面可能是较为危险的武器,自未追问。
“这一层是我的藏酒室,”沈乘月有些得意,“我打算每到一个地方,就收集当地的美酒,来丰富我的收藏。”
“不错,”几人拾级而下,杜成玉指着下一层的东西奇道,“那是什么?马车我认得,但车前怎么是两匹木头马?”
“这是让我特别骄傲的东西,”沈乘月兴奋起来,“我给你们演示一下,上车!”
几人依次上了宽敞的马车,沈乘月按动了机关,船体翻开,变成长长的踏板,一侧搭在岸上,一侧接在马车正下方,她抓起木马身上的缰绳,启动了马车。
马车沿着踏板驶下,几人惊讶地发现,那木马的四蹄被机关牵动,跑起来的模样和真正的马匹很像,只是动作稍显僵硬。
“并不是每到一个地方都方便租赁马车,而真正的马儿养在船上也不大方便,所以我请人造出了这个,”沈乘月驾车向一片无人的荒野而去,“从此水路和陆路都难不倒我。”
众人惊讶地察觉木马速度越来越快,被徒儿请来参观的武林盟主刚刚一直不曾开口,此时终于也忍不住搭话:“这东西靠何物驱动?”
沈乘月尊师重道得很,闻言立刻扭了扭木马的尾巴,露出它们在不停燃烧的内部:“一种火油。”
“比马车更快,更平稳,”杜成玉评价,“真是个好东西。”
“还能更快,”沈乘月玩心大起,“坐好!”
众人连忙依言戒备起来,下一刻,马车如弦上之箭般冲了出去,在无人的荒野上横冲直闯。
大家时不时发出惊呼,都觉得有趣极了。
“市面上能找到的大多数火油燃烧起来都力道不够,没法支撑我的马车前行,现在用的这火油弄起来很麻烦,目前没办法售卖,只够我一个人挥霍,”沈乘月解释,“其实我原本想把这东西加在腿脚不便的人乘坐的那种带轮木椅里出售的,也算是方便那些不良于行之人操控。”
“是个好主意!”杜成玉赞许,“我姨母便是幼时意外伤了腿脚,要终日坐在木椅上,虽然走到哪里都有人帮忙推着木椅,但她常说,很想体验靠自己一个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日子。”
“或许,还可以加一些机关,只要按动扶手,就可以让木椅随时变成躺椅,”沈乘月设想,“椅子还可以升高或降低,方便椅上的人拿取高处的物品。”
杜成玉也跟着出主意:“同时应当还可以倾斜,当他们夜晚想回到床上睡觉时,可以让椅子变成躺椅,靠在床边,升高,再稍稍倾斜,让他们以平躺的姿势回到床上,无需他人帮助。”
“不只是不良于行之人,也适合懒人,”兰濯评价,“在椅子上再配一个可以随时收起来的桌板,懒人吃喝睡行就都可以在椅子上面进行了。想想有人驾着椅子出行,对街边的摊贩吆喝,‘肉汤多少钱?十文?好,来一碗,放我桌板上。’那多方便啊。”
“确实,而且这东西远比马车或是轿子占地小,”杜成玉道,“在京城我也碰见过几次由于人太多,马车和轿子都堵在路上寸步难行。要是大家都换成木椅的话…
…”
“百官大概不会同意,几抬大轿可是他们威严的象征。”
沈乘月开始思索:“要是这木椅还能飞的话……”
“不不不,这就有点过了,”其他人连忙拦她,“先把能在地上滚动的木椅做出来再说吧。”
“就算不能飞,至少要有办法穿过门槛和阶梯。等等,其实这种木椅似乎也无需马车那么高的速度,”沈乘月突然想到,“我让人去逐个尝试市面上能找到的火油好了,说不定能做出个速度慢些的木椅。”
武林盟主在一旁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拼凑出一个主意,不由感叹:“年轻人果然脑袋活泛。”
“兴许因为我们都是懒人,”杜成玉耸肩,“无事时就只想着怎么省力了。”
大约半年后,沈乘月把做出来的第一批十只成品木椅免费赠给了京城中十名百姓试用,比此时她们设想的还要完善。其中有几位腿脚不便的老人使用后激动得老泪纵横这种事,便是后话,暂且不提了。
几人说着话,马车已经驶到了一处风景绝佳的盛地,游人三三两两,或坐或立。
“在这里用饭吗?”沈乘月提议,“我看这边小摊挺多的。”
“也好。”盟主颔首。
杜成玉配合地掀开车帘张望:“不过附近的桌椅都被占满了。”
园中景色不错,有不少人坐在桌边与友人下棋品茗,他张望时,已经不见空位了。
沈乘月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她按动了马车内壁上一处机关,众人只见车轮收起,车厢降低,马车四壁张开,车顶降下,横在众人面前,变成了一张桌子,众人坐的位置未变,只是身后车壁翻了两折化成靠背。
几人动都未动,不过眨眼间,就从马车里,坐在了天光之下的桌边长椅之上,四周视野开阔。
“这……”
“有趣吗?”沈乘月含笑问道。
“有趣得紧,你这脑袋,怎么想出的这些东西?”
“如刚刚成玉所言,”沈乘月一拍桌子,桌子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下面的抽屉,抽屉里已经备好了干净的杯盏碗筷,“我们这些懒人,无事时就只想着怎么享受了。”
几人大笑起来,分开各自去摊子上买了喜欢的小食,回来聚在桌前大快朵颐。武林盟主大概很久没吃过小摊上的东西了,看起来分外享受。
“如果你每次出门的时候都有这么多新鲜东西,”他对沈乘月感叹,“我大概能理解你为什么静不下心,总惦记着往外跑了。”
“师父,”沈乘月看着他,突然生出个主意,“您可尝试过海上航行?”
“不曾,”盟主摇头,“我自三岁起便跟在师父身边习武了,除了参加武林大会或是武林中有要事需要我出面,不曾体会过任何长时间出行。”
“我那船上还有许多新鲜东西呢,”沈乘月试图诱惑他,“就当是弟子孝敬您,您到我的船上做客几日如何?”
“……”
“反正最近武林中也没什么大事需要您做主,假使有事,武林盟自有传信手段,我那船上也养了鹰隼,来回传信极为方便。”
“……”
“船速也极快,您想返程也是方便得很,如何?”
不久后,武林盟的人收到一封信件,看了内容后都是哭笑不得。拜师拜师,都是弟子拜入师父门下静心修行,哪有像沈乘月这样把师父拐得跟着弟子跑了的?这算什么?
第93章 第93章残忍
野餐结束后,沈乘月施施然展开右臂,等待从船上一路跟随而来的鹰隼衔着钱袋落下,再装个大的。
众人不解地望着她,时间一点点流过,鹰隼不见踪影,场面一时异常尴尬。
直到一只老母鸡扑棱着翅膀,精准地飞到沈乘月支起的右臂上,众人才恍然大悟。
杜成玉一如既往地捧场:“原来是训鸡啊,厉害!”他甚至鼓了鼓掌。
沈乘月低头和母鸡大眼瞪小眼:“嗯?这谁家的鸡?”
它窜出来的方向追来两人,看到鸡飞到了她身上,连忙上前道歉:“对不住啊,我们这儿抓鸡准备杀来吃肉呢,不料它跑出去冲撞了姑娘。”
“无事,”母鸡立在她手臂上,看起来格外乖顺,沈乘月抬手去摸它,它顺势把脑袋插进了她的袖口里,兴许是不愿面对现实,“我能出钱买下它吗?”
“可以,”两人痛快得很,“自家养的,不下蛋了,姑娘给个一百二十文吧。”
“好,”沈乘月付了钱,把母鸡抱在怀里,它沉甸甸的有点分量,暖呼呼地贴着她,“看在你救我一场尴尬的份上,以后跟着我吧。”
杜成玉也凑过来摸了一把鸡毛:“原来不是你安排好的,那你原本是要做什么?”
武林盟主含笑一指天空中盘旋的鹰隼:“原本是等它吧?”
“是,”沈乘月手搭凉棚抬头一望,“待我回去和它谈谈心,告诉它,它的地位已经被母鸡取代了。”
几人失笑,眼前餐桌又重新变回了马车,大家乘坐着它回到了船上。
武林盟主写了封信,寄回了盟中,便随几人一道出海。开船时,恰逢日暮,云舒霞卷,暮霞如烟。于是沈乘月望着天际霞光,对怀中母鸡道:“今后你就叫彩霞吧。”
“彩霞?”作为一个诗文双绝的才子,杜成玉捂住了脸,“它本可以叫云霞、暮霞、流霞、烟霞,为何一定是彩霞?”
沈乘月笑着把彩霞放在地上,大船上有一层种满了各式菜蔬,沈乘月把彩霞带到了这一层,让它随意取用。小黄很快和它成了朋友,小黄不咬它,彩霞也不啄小黄,两小只时常一起在甲板上跑来跑去。
沈乘月给大家看了最新的木鸟,兰濯绕了一圈打量:“最初从宣德楼跳下来用的那只还像鸟多些,如今的倒越发像蜻蜓了。”
“也许是该改名叫木蜻蜓了,”沈乘月拍了拍它的木翅膀,“比起当初,已经越来越完善了。”
武林盟主乘着它在空中飞行一圈,满眼都是讶异:“这东西比轻功都要好用了。”
航行的日子里,兰濯仍然练功不辍。沈乘月也很用功,每天杜成玉起床后,走到甲板上伸个懒腰,都能碰到她在练剑。
他会去厨房取一份新炸的肉饼和一壶清茶,坐在甲板上看她练剑:“你真的很用心。”
“想揍的人那么多,不用心怎么行?”
“别夸她了,”武林盟主从桅杆最高处一跃而下,阻止两人自得其乐,“在我的弟子中,她进境已是最慢的那一批了。”
沈乘月耸耸肩:“师父刚刚站在高处看什么?”
“看鲸鱼,观它们游动的模样,我似乎悟出了新的招式,”盟主道,“我的进境早已有些停滞,如今出门,倒有了些新的开悟。”
这大概就是真正醉心武学的大师,观万物皆可入招。几人听了,都有些感佩。
“我下水去试一试。”盟主饮了杯茶,转眼已掠到船边。
“师父,水下有鲨鱼!”沈乘月追上去的时候,已经听到了落水声,“船上有池子和温泉,你可以在那里试!”
兰濯也追过来,趴在栏杆旁:“如此高手应当不怕鲨鱼吧?”
杜成玉则抬手一指远方:“看,鲨鱼!”
几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望,果见一团黑影向这边快速游动而来,只将背上的鳍露出水面。
三人嗓子都要喊哑了,沈乘月还抛了根绳子示意师父抓住。
此时鲸鱼已经游走,没了体型庞大的鲸鱼们的威慑,鲨鱼向着盟主猛冲过来。游到近前,张口便吞。
盟主却并不畏惧,在它冲过来时在它鼻吻上一踩,借力跳出了水面。鲨鱼也跟着跃出水面,张大了口等他落下。但它的鼻吻总是比大口高出一截的,盟主下坠时足尖又在其上一点,再度跃起。
鲨鱼学聪明了些,立刻把鼻吻埋在水里,试图让他无处借力。待盟主落水,它再回头一口咬来。但它身子太大,总不如盟主灵活。他踩着它的身体一起一跃,总能在它堪堪咬到之前跳出水面。
在几个围观者的视角里,就是盟主时而落水,时而蹦跶出水,一蹦一跳,十分活泼可爱。
几人的眼神也跟着上上下下,一时看痴了去。
“我要学这个。”沈乘月喃喃道。
“想要吗?”又一次蹦起来,视线与三人齐平时,盟主问自己的徒儿。
“师父对我真好,什么都想着我,”沈乘月感动,“等等,您指鲨鱼吗?你让我吃还是养?不不不,我都不要!”
盟
主点了点头:“那就算了。”
片刻后,鲨鱼感觉自己被戏耍,恼怒不已,气得一头撞上了大船。船毫发无伤,它灰溜溜地游走了。
盟主跳回甲板,一派高人风范:“与自然万物搏击,果然趣味非凡。”
“……”
几人沿海而下,一路看看风景,尝尝美食,练练功夫,做做生意,时间过得很快。
盟主说是只出来几日,察觉到新环境对自己进界有益后,却也不提要离开了,时而登高,时而入海,时而认真指点兰濯和沈乘月,时而闭关连续数日不见人影。
沈乘月偶尔会深入陆地去做生意,其他人有时随她一起去,有时会在船上等待,有时会分头在附近城池采购。这一次她再度去北地买马时,偶然打听到了些新消息。
当地牧民很热情地招待了她:“最近多了不少中原商人,前几日还有人过来想买马呢。”
“北边的马很受中原人欢迎,”沈乘月换了当地语言,谈笑自如,“上次我运回去的被一抢而空,大概是其他商人见了商机,今年来得多了。”
牧民给她倒了碗奶酒:“我可没卖他们,最好的马都给你留着呢。”
“多谢,”沈乘月取出随身带来的包袱,“这是给大家带的礼物,都是京城那边的新鲜玩意儿,不成敬意。”
“他们出价不如你高,又不肯学我们的言语,问起一匹马在中原能卖多少银两,他们答得又不实诚,”牧民接过包袱,“阿姆发话了,再来人通通赶出去,只等沈老板来。”
小孩子们也开心围着沈乘月转,她每次前来,都记得给他们带玩具和点心,自然受他们欢迎。
她分了一圈玉露团,孩子们便欢欢喜喜自去玩耍了。
“马匹已经备好了,都是康健的好马,”牧民道,“喝完酒你出去点个数就是。”
“不必,生意做过几回了,您报数,我信你。”
“好!”牧民很吃她这一套,“爽快!喝酒!”
“请。”
酒过三巡,沈乘月适时开口:“最近这边可有什么新鲜事?”
“哪有什么新鲜事?每日无非养马牧羊罢了,我们又不是夷狄人,三天两头地瞎折腾。”
“说起夷狄,我这次来,想顺便去那边收些精铁,不知可安全吗?”
“不行不行,”牧民连连摇头,“那边对中原人的态度不大好,他们可不懂什么叫持续的买卖,只看你身上有钱,就叫你这一次有去无回!”
“果然如此,来之前便听说近一两年,夷狄和中原关系越来越差,但我总心怀侥幸,听您这一说,看来我这计划是要泡汤了。”
“可不是嘛,收了马就快回去吧,别把命搭进去,不值当,”牧民劝道,“可汗的几个王子公主闹得厉害,你要撞到五王子手里,他定然剥了你一层皮。”
“五王子?”
“嗯,他是最仇恨中原人的,阿姆说她曾撞见他给一个中原人活生生剥了皮,吓得她连续半个月没法合眼。”
沈乘月不寒而栗:“……原来你指的是这个剥皮。”
牧民给她斟酒:“不过说来也怪,五王子身边有个中原姑娘,他就客客气气的,一点没把人如何。”
“中原姑娘?”沈乘月不动声色,试图打探其外貌,“能让五王子另眼相待,想来一定生得很美了?”
“用你们中原人的标准应当算漂亮。”
“怎么?”
“太瘦了,”牧民晃了晃脑袋,“这边和中原不同,不喜欢太瘦的女人,只喜欢壮实的,能上马能射箭。”
沈乘月握住酒壶:“是吗?那这姑娘有什么特别?”
“特别心狠,特别凶残,”牧民咂舌,“我亲眼见到她摔死了一个婴孩。”
沈乘月斟酒的手没有发抖:“什么婴孩?”
“不是她的孩子,是别人生的。”
“我倒是没怀疑这个,”沈乘月垂眸,“谁的孩子?她为何要摔?你亲眼见她摔的?”
“那孩子的母亲好像也是个中原女人,给夷狄人生了孩子,杂种他们那边不认的,就摔来取乐嘛,”这里的酒太烈,牧民再好的酒量,被她不断斟酒也灌得有些醉了,咂舌道,“那些人都没人性的,我亲眼看到她举高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用力掷在地上摔得脑袋迸裂而死,然后她和五王子那群人大笑起来,从杀戮中获得了很大愉悦似的。我看啊,就是一群疯子!”
“……”
第94章 第94章囤粮
沈乘月沉默了片刻,牧民以为她是被这份残忍震惊到了:“虽然生活在同一片草原上,但我们和夷狄人到底不同。以往我们养的马不方便运到中原,都就近卖给夷狄人,现在有了选择,我可不想再和他们打交道了。”
“多谢提醒,”沈乘月回神,“贵部落以往还和夷狄有什么交易?都卖给我好了,我出比他们高一成的价码,照单全收。”
“那可好了!”牧民高兴起来,“我去叫大家过来,看看都有多少牛羊要卖!”
“请。”
中原人也畜养牛羊,自然不会远道来草原购买。只有舌头异常挑剔的老饕能品出其中细微口味差异,何必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来运输?
但沈乘月名下不乏奢华酒楼,走得就是食材更精良、味道更精细的路子,自有吸引这些老饕,卖出高价的手段。
除了牛羊,她还买了一些牧民们自制的肉干,外加他们采集的甘草、大黄等药材,以及不少风干的牛乳、羊乳制品,还用车装了很多桶奶酒。这些东西在草原上很常见,牧民们要价十分公道。
这些在边关没什么销路,但只要有办法远远运回内陆,总会有人想买。沈乘月走南闯北,见识过人们对远方的、难得的东西的好奇与渴望,并由此赚过相当大的一笔银子。
但她此时却没有在心下盘算这一趟的利益,她只是看着自己的车队缓缓驶离,微笑听着临行前牧民与自己告别,适时开口问道:“诸位可知我去哪里能购得些精铁?”
“反正不能去夷狄,”牧民又劝了一遍,“那边有铁矿,但敌视中原人,你去不得。”
“好,只是我真的急需,”沈乘月蹙眉,“我的船队走遍天下,钱财货物难免引人眼红,总需要些兵刃保护自己,可中原那边管得太严,不好购置。”
“这……”
“对了,瞧我这记性,上次听诸位说想试试中原的茶,我就给诸位带了一车茶砖,碧螺春、龙井、毛尖,我走遍中原各地收集来的。”沈乘月一声呼哨,便有属下把车赶了过来。
“那敢情好,我们平日喜欢用牛乳煮茶,可惜中原的茶这边不好买,”牧民笑道,“多少银子,我们照价给你!”
“不必,算是我的礼物。”
“那怎么好意思?”牧民挠了挠头,忽然道,“对了!你要买精铁,夷狄人不卖你,我们可以帮你买啊!别叫他们知道我是要转手给你就好。”
“真的?”沈乘月面上带出了几分喜色,“可你们和夷狄人打交道就不会有危险吗?”
“都是草原人,他们也不至于一言不合就动刀,”牧民摇摇头,“只是以往买我们的马时常常故意挑剔压价,卖我们东西时又以次充好,很有些恶心人。我去买精铁,他们八成也会拿废旧的、卷了刃的兵器高价来卖。”
“那可要麻烦您了,”沈乘月行了一礼,“废旧兵刃重新锻造就是,诸位买来的精铁,不管多少银子收来的,我翻倍出价。”
牧民大喜:“沈老板果真爽快!”
沈乘月与大家一道欢笑起来,利之所趋,他们定会全力而为,就算虚报高些价格她也不介意。
精铁和马匹,向来是战争中最重要的物资之一。对夷狄,能削弱一分,便是一分。
她骑马率车队离开,给她领路的是当地雇来的会说些汉话的草原住民,以往也合作过几次,这次看她一
路沉默不言不语,奇道:“沈老板这是怎么了?这次生意闹了不愉快?”
“没有,生意很顺利,”沈乘月笑笑,“只是在想一些家事。”
“那我不打扰了。”对方也沉默下来,安静地骑马带路。
沈乘月叹了口气,她毫不怀疑夷狄五王子身边那中原女人就是沈瑕,那家伙似乎总有办法取得别人的信任,哪怕是敌人。
她只是忽然想起了年幼时的一桩旧事。
她已经忘了那是什么由头聚起的一场家宴了,总之不是赏花就是对诗,亲戚家的女孩子们都齐聚一堂,里面还有些她压根叫不出名字的表姐、堂姐。
一位姨母与女孩子们闲谈时讲起了一个女子被拐走的故事,说那女子爹娘为了找她耗尽家财,找到她时,她已经与一个傻子成了亲生了孩子,她想把孩子带走,但她爹娘年事已高,家财已散,她怕自己养不活,那孩子太小,她又舍不得将其留给一个傻子父亲,进退两难。
“最后啊,她和爹娘一道住在了那家附近,互相照应着,”姨母讲完了她的故事,总结道,“所以,你们千万不能甩脱下人自己乱跑,听见了没?”
她讲这故事,无非是吓唬吓唬小孩子们,让她们不要总是想着偷溜出去玩,不要去危险的地方,去哪儿都要带着下人。连故事的真实性都有待商榷。但小孩子们听说会被抓去和傻子成亲,都吓得连连点头。
只有沈瑕幽幽地问了一句:“为何她爹娘不干脆摔死那孩子,一了百了?”
一句话换得满室安静,姨母惊愕地瞪着她,其他女孩子们也不敢置信:“你要摔死一个孩子?”
沈瑕便乖乖巧巧地垂下眼帘:“是我失言了。”
大家都当那是小孩子胡乱说话而已,但当时年纪尚小的沈乘月看着她,总觉得她是认真的。
如今想来,也确实是认真的。
“你怎能摔死一个孩子?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沈乘月已经能想象沈瑕反唇相讥的模样,如果是外人问出这句话,她大概会说:“那又如何?无辜不无辜,人也总是会死的。”
如果问出这句话的是沈乘月,沈瑕大概会叹口气说:“的确无辜,人命债我背了。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沈乘月问自己。
姨母的故事里,她大概会想办法给孩子寻个人家收养。但夷狄的真事里,又当如何呢?
她能做的,大概只有继续全力促成朝廷出兵。
马儿逐渐驶离草原,沈乘月回头望了一眼,蓝天绿草,无边无际。草原总是很美的,只是发生在其中的种种,令她无法爱上这个地方。
离开草原,车队自会按照安排好的路线,一站一站地运送下去,把东西运到她的商铺里,或者送到已经预定了马匹的顾客手中,无需沈乘月一路跟随。她一路纵马,奔过了黎明与黄昏,回了海边码头。
杜成玉看到她很开心:“比预计的要快两日,这么急着赶路?”
“想看看熟悉的面孔,”沈乘月笑道,“在做什么?”
“在给你的游览线路写宣传,毕竟我也投了银子,快听听这句怎么样,”杜成玉给她读了一句,“世上最快的船,减少路上耗时,能让您抱着新鲜椰子趴在沙漠里与扁颈蛇干瞪眼。”
“……会不会有点夸张?”
“世上又不是没有靠海的沙漠,一日之内足以从生长椰子树的海边进入沙漠。”
“也对,”沈乘月予以肯定,“很好,我喜欢。”
“喜欢就好,我要把这句写在我的游记里。”
“你的游记?”
“嗯,我上次回京被父母骂了,说我不务正业,就算无意科考也该做点正事,”杜成玉忧郁地握着笔杆,“所以我打算写一本游记,传扬天下,给他们看看我的正事。”
“期待早日拜读杜公子佳作。”
“很捧场嘛你。”
沈乘月用慈爱的目光看向他:“听说了世上有坏人,才意识到你们的可贵。”
小黄从甲板上冲过来,沈乘月顺势接住,让它扑进自己怀里,看着它狂摇尾巴的欢快模样,摸了摸它的脑袋。
彩霞也跟着冲了过来,不过两条腿的到底比四条腿的慢了一步,抢到沈乘月身边时,她怀抱里已经没了位置。它不满地扇动了一下翅膀,又一晃一晃地走开了。
“胖了啊,”沈乘月掂了掂小黄,“你们怎么喂的?”
“不应当啊,”杜成玉摸了摸小黄的肚皮,“它每天跑来跑去的,怎么会胖?是吃的太好了?”
武林盟主提着只还在滴水布袋子上了船:“哟,徒儿回来了?恰好为师从出海的渔民手里买了一袋子新鲜鲍鱼,我送去厨房烹饪,待会儿记得来吃!”
“是吃的太好了。”沈乘月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杜成玉的肚皮,后者缩了缩身子。
船下有人喧哗,杜成玉熟练地一探头:“不行!说了船是私人的!”
“什么私人的?”沈乘月随口问,“莫非有人要买船?谁这么财大气粗?”
“不是买船,是要上船参观,还主动说要出钱,”杜成玉道,“前几日有个财主出百两银子呢。”
“百两?”
杜成玉侧目:“你心动了是吧?”
“无本的买卖啊,”沈乘月搓手,“无本万利。”
“你个大富商缺一百两?”
“谁会嫌钱多呢?”沈乘月站在栏杆前,纠结地把身子扭成了麻花,“啊,钱啊!”
“啊,钱啊,”杜成玉模仿她,“你应该把这句扩写成诗词,蝶恋花吾爱钱。”
“……”沈乘月白了他一眼,“算了,把跑出去玩的船员们叫回来,开船出海吧。”
大海一片碧蓝,风平浪静是一景,波涛汹涌时又是另一景。观之,似能令人忘忧。
沈乘月把飞在大船附近的鹰隼召唤下来:“帮我送一封信。”
这封信会在所有花期酒约客栈里传递,她名下的产业都会接到指示。
“风雨欲来,囤粮吧。”
第95章 第95章营商
“几位,这边请。”
新到一座城池,一行人受到了当地商会的热情招待。
“听说沈老板是来建客栈的?”席间,一中年人抚须问道。
“也不一定要建,如果当地现有的客栈想加入我们,只要符合我的标准,也可以挂上我们的牌子,分成好谈,但要听我命令行事。”
金钱、势力、粮食、消息传递……沈乘月想确保每座城池都有自己的人。
“那敢情好,我们城里有几家很不错的客栈,明日我们着人陪沈老板去一一审查。”
“多谢。”
“好说好说。”数名商人一一上前向沈乘月敬酒,她不推不拒,一一饮下。倒是杜成玉和兰濯看得有些着急,想上前为她解围,却也被众人围上来劝酒。
武林盟主是不喜欢参与这种场合的,他游离在外,正劝两名杀手从良。杀手跟随保护沈乘月,一路几乎隐身,不让其他人察觉。但以武林盟主的功夫,二人自然是躲不过的,躲在哪儿都能被他忽然从身后冒出来,一巴掌拍在肩上。
杀手自古便是行走于黑暗中的隐形角色,盟主的行为给二人从身到心都造成了严重的伤害,却也摆脱他不得。
屋内还在推杯换盏,杜成玉意识到不对,假装被灌得两眼迷茫,趴在了桌上。兰濯习武后,倒是撑得久些,但她能躲明枪,却不大会躲这种看似热情的劝酒,几轮下来,已经双眼发直。杜成玉在桌子底下偷偷扯了她一把,她才会意开始装醉,单手支颐,半闭上了眼睛。
沈乘月则来者不拒,有人敬酒她就一饮而尽,一副要以一人之力把全场喝倒的架势。
众人有些沉不住气,待敬酒暂告一段落,商人们提出带她去城里玩,看看此地的繁荣,沈乘月欣然点头。
众商人吩咐下人把兰濯和杜成玉扶下去休息时,两人才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第一站便是楼下的赌场,杜成玉悄然凑近沈乘月:“我看着有些不对 。你听没听过有些商人会合伙搞刚起步的老板?最快的方法就是拉那老板进赌博的坑,引人上瘾,做局做套,害得人倾家荡产。”
沈乘月手里折扇一摇,挥去身边萦绕的酒气:“我进赌博的坑,可用不着别人来拉。”
天底下,最奢靡、最精彩、最放纵的玩法她都玩过了,循环里她曾经历过一场仿佛永不停止的狂欢。没有人管她,没有人阻止她,是她给自己叫了停。
如今千帆过尽,都是她玩腻的东西了。
“玩个乐子,咱们就一局就押个百两银子,”商人们道,“开盅比大小,沈老板,请。”
沈乘月握住桌上骰盅,抛至半空,另一手扇面张开,那骰盅旋转坠下时,正正落在她的扇面上,姿态潇洒闲适,众人一看便知是位老手。
她把骰盅重新推回桌面,双方同时开盅,她大胜。
众人为她欢呼起来,气氛很不错,她连续胜了几局,仿佛受了醉意的影响,将筹码越押越大,赢得也越来越多。
“沈老板果然大气,但你已经醉了,还是稳妥些为妙,待会儿输了就不好了。”周围的商人说着看似劝阻,实则在激她的话。
“谁说我醉了?”沈乘月给出了醉鬼标准答复。
众人在她身后交换了个眼神,一位姓孙的老板站在了她身边,为她斟酒。她的对手在主动提高着筹码,沈乘月今夜却好似被赌神眷顾,连胜了十数局,把对手的筹码通通纳入囊中。
对手红着眼睛一拍桌子:“我就不信了,这局我押十万两!”
“十万有什么意思?”沈乘月挑眉,“一百万两如何?”
“这……”一百万两,放在哪里都是相当大的数目。听闻这边赌上一百万,不少闲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现银不够的话,请现场诸位帮你凑一凑?”
“好!”一名商人站出来,“沈老板难得到此,当然要让她玩个尽兴!这钱我凑了。”
见她主动提高筹码,众人哪有不应之理,纷纷附和,对手得了保证,点头应了下来。
沈乘月再次摇动骰子,这一次把骰盅重新放回桌面时,于周围一片杂乱中,她捕捉到了一声细微轻响。
她余光一扫,见她身边的孙老板将手放在桌下,见她看过去,才若无其事地打着哈哈,重新双手握住酒杯,向她敬了杯酒。
沈乘月用力一拍桌面,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开盅!”
见她只是要开盅,大家哈哈大笑了起来。
对手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动作很快,先她一步打开了骰盅,两六一五,十七点,换在其他时刻几乎已经稳操胜局,但沈乘月显然不是寻常对手,她今日已经摇出了几次三个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手上,看着那细长的手指握住骰盅,露出其下三个玉白色骰子,每只骰子对着屋顶的那一面都刻着六个圆点。
周围看热闹的闲人已经兴奋为她嚎叫起来,但商人们的沉默持续得似乎有些太久了,他们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又盯着那骰子看,但怎么看都是一十八点。
离她最近的孙老板失声:“怎么可能?!”
其他商人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善,他意识到什么,连连摇头。
沈乘月却搭住他的肩,以在场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量道:“多谢了。”
“不不不,我没有,”孙老板顶着众人问罪般的视线,冷汗直流,“你谢我做什么?”
“咦,我谢你刚刚一直帮我斟酒啊,大家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沈乘月微微一笑,“一百万两,诸位请了。”
她正对面的对手已经面如土色,猛地抬头去看其他商人。
有人回避着他的目光,那人脸色一冷:“说好大家都有份,只是由最擅骰子的我上场,若是反悔,别怪我说什么不该说的。”
商人们偷眼看向沈乘月,后者似乎并未察觉什么不对,正笑着附和:“是啊,刚刚不是说好了大家帮他凑一凑吗?”
于是大家都开始面如土色,一百万两凑一凑倒不至于破产,但这毕竟是太大一笔数额,平白在赌桌上送出去,何人能情愿心甘?
有人硬着头皮站出来:“我们手头没留那么多现银,有钱都买铺子投进去了,不知沈老板可否宽限一段时日?”
“这可奇了,一百万两输出去我连眉毛都不会皱一下,我才敢押,但你们既然输不起,又跟着我乱押什么?”
“……”
“好吧,我体谅你们,很少有人手头会有那么多现银,除了我,”沈乘月笑得亲切又无害,“所以我不要银子,我允许你们用名下的产业,客栈、商铺等来抵债。别怪我心狠,若今日输的是我,我猜大家不会同意我赖掉这笔账吧?”
“怎么会呢?”众人打着哈哈。
沈乘月从袖口掏出一张纸,缓缓展开,开始点名:“我要赵老板的青云庄,钱老板的名花苑,孙老板的行云楼,李老板的柔妩园,还有周老板的大厨,吴老板的三杯醉酿造方子……”
众人瞪着她手里那张薄薄的宣纸,此人竟是有备而来,大家的筹谋竟为她做了嫁衣,有人急怒攻心,冲上前指着她的脸:“你个小……”
此人话未出口,被其他尚有理智的商人捂住嘴拖了下去。
“周老板不必如此,”沈乘月笑道,“我要的并不是你们最赚钱的产业,不足以伤筋动骨。毕竟大家今后可能还要合作,面上不必闹得太难看。”
“我们若不同意呢?”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提前打点好当地官府,”沈乘月一指恰好从大门里进来的两名官差,“上面有人就是好办事。”
商人们惊愕地瞪着两个熟悉的当地官差:“老王,你们大人这是……”
“不可放肆!”官差却一反往日友善,“大人派我们来看看沈老板这边是否遇上了什么麻烦。”
沈乘月笑着把宣纸折成了蜻蜓的形状:“如果赌博教会了我什么,那就是输不起的东西,千万不要押上赌桌。”
“……”
“这句话,与大家共勉。”
“……”
她隔着桌子把蜻蜓飞到了对手面前:“请尽快完成契约,把产业交付给我,毕竟我也没空在这里浪费太久。”
在众人直勾勾的瞪视中,她转身离开,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太棒了!”出了门,兰濯立刻捧场道。
“我都被你装到了!”杜成玉附和。
“好说好说。”沈乘月谦虚道。
“他们敢押一百万,是要出千吧?”杜成玉也看出来了,“你怎么反制的?”
“他们大概是用了磁石,在桌下吸动了骰子,改了我的点数,”沈乘月分析,“但论起出千,我可是个中老手了,看见我拍桌子了吗?”
“拍一下桌子,就能把骰子点数改过来?”
“我练过的,可以震动骰子翻面,不过也不是百发百中。这是一百万两,我没什么顾忌。要是他们敢押一千万,我就让屋顶上揪着杀手不放的师父来帮我拍桌子了,”沈乘月笑道,“武林盟主对个中力道掌控,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沈老板!”她们刚转过拐角,就有一气喘吁吁的男子追了过来。
杜成玉定睛一看,认出这是刚刚站在沈乘月身边,离她最近的那一位商人,似是姓孙,九成也正是出千的那位:“你追上来做什么?”
“孙老板,”沈乘月却似乎一切尽在掌握,“怎么?他们不信你?”
“我……”
“出千的事被你搞砸了,他们当然不信你。”
“你都知道?”
“很难猜吗?”
来者擦了擦额间冷汗:“我也是被逼的。”
“我知道,我会认真帮你解释你没有向我通风报信,为了补偿你,我明日会对向大家宣布,你的债我抹了,你的行云楼我不要了。”
孙老板一喜又是一忧:“其他人的产业你收了,独独不收我的,其他人岂不是更加怀疑我?”
连兰濯都看不下去了:“还反应不过来吗?就是在离间你们啊,连我都看出来了。”
“长进了,”沈乘月赞赏
她,“下次你也该记得如何躲酒,别硬喝了。”
“我知道了。”
孙老板僵在原地:“你就这么直白地告诉我,要离间我们?”
“是啊,我总需要个人帮忙看顾这边的产业嘛,”沈乘月给他分析利弊,“疑心已经种下,我还会不断扩大它,你就算心向他们,他们也不会再真心接纳你。但跟着我,债我给你免了,行云楼我还给你,我这次收上来的产业都交给你打理,以后做大,只有他们捧着你的份,何需你上赶着去向他们自证清白?”
“……我猜我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你没有。”
第96章 第96章男色
“想好了吗?”沈乘月催促,“要知道,你并不是我的唯一选择,想找一个为了利益背弃原本群体的商人并不算难事。”
“……想好了,”孙老板重重一点头,“我跟着您!”
“很好,我喜欢识时务的人,”沈乘月微笑起来,十分无害,“想好了,就给我一点投诚的诚意看看。”
“其实,”孙老板踌躇道,“赌坊的事并不是我们、不,他们针对你的唯一计划。”
“哦?那……他们,”沈乘月重音咬在了‘他们’二字上,特地区分开来,给了孙老板一枚定心丸,“还有什么计划?”
“美男计。”
“美男计?!”沈乘月为自己错过了该计谋而捶胸顿足,“他们为什么不先用这个?”
“啊?”孙老板发出疑惑的短促声音。
“我是说,”沈乘月正色道,“我还要等其他老板们拟定契约,左右无事,为了彻底识破这种圈套,以免今后上当受骗,不如孙老板带路领我去看看美男、我是说……去看看圈套。”
杜成玉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好,”孙老板点了点头,“这边请。”
一行人跟着他来到一间客栈,客栈大概已经包了场,里面清静得很。里面的掌柜大概还不知道计划已然告破,看到孙老板引人过来,就对他使了个眼色,下巴向后院的方向抬了抬。
孙老板会意:“三位,跟我来。”
“我不去!”杜成玉有骨气地选择了拒绝。
“我去!”兰濯道。
于是沈乘月和兰濯跟着孙老板上了三楼,趴在栏杆外,正看到院落中央有一石桌,石桌旁围坐着三名男子,都是容颜俊美、品貌非凡。其一像个文士,清新俊逸,仪表堂堂;其二敞开衣襟,露出身上形状漂亮流畅的筋肉,气宇之间颇有几分桀骜;其三正值年少,约有十八、九年纪,微微垂眸间,带出两分夹杂忧郁的美感。
“真是难为各位老板了,”沈乘月捂了捂心口,“为了对付我,找来三位各有千秋的美男子。”
孙老板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喜欢就好,不,我是说,您不会上当就好,沈老板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女子,自身亦是绝代佳人,如何会被几个凡桃俗李所迷?”
“我知道你是想恭维我,”沈乘月手臂撑在栏杆上,托腮看着三人,“但也没必要贬低几位可……”
她原本想说“可人儿”,忽然想到自己上一次使用这个词时,是拿来形容皇帝和自家几位五谷不分的亲人的,心底忽然泛起一阵无根无际的惆怅来。
“沈老板?”
沈乘月收回视线:“到底是怎么个计策?”
“无非就是以前他们用来给男老板的下的套,调换了男女,”孙老板对她坦白起来亦有些羞耻,“一夜春宵后,发现昨夜枕边人乃是有夫之妇,被抓了个把柄在手,就不得不给出些便利罢了。”
“照搬啊?”沈乘月摇头,“变也不变一下,真是懒惰得紧。”
“好用就可以一直用,食色性也,”孙老板感慨,“对很多人来说,行商途中睡上个把人,算不得什么大事。”
“……”
“沈老板若要享用一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孙老板一指院中那敞开衣襟的男子,“其实那位还没成亲。”
“哦?”
“一时找不到太多美男子,拿来凑数的,反正清晨大家把房门一堵,口口声声告诉你,你睡了个有妇之夫,你大概也没太多心思去查证吧?”
“别乱描述,”沈乘月提醒他,“我拒绝代入这种场景。”
“而其他两位,就算成过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孙老板又献殷勤道,“把人带回你的船上,别让人堵到就好,甚至可以带他们出海游览一圈。事后砸点钱,只要比那群商人出得多,他们就什么都不会说的。”
“孙老板这是在怂恿我堕落啊。”
“我只是觉得如果您有意,以沈老板的财大气粗,当然可以要几个男人。”
“我当然可以,但我选择不做。”
“为什么?”孙老板看她的眼神,实在不像是不心动,“沈老板可是受限于贞洁道德?说真的,你腰缠万贯,若还遵从那些凡俗人给女子设下的道德标准,那多无趣?”
“第一,我不想,我只是喜欢欣赏美丽的人事物,”沈乘月解释,“第二,你说对了,我的确受限于道德,不是外界强加于我的道德标准,道德这东西是我自己用来约束自己的。”
其实她有时候也会脑子发痒,思索些祸乱玩弄天下的计策——她把这归因于沈瑕带来的坏影响。虽然计划未必成熟,但若她真的撕毁心底道德之线,那何止是轻飘飘的“要几个男人”能概括的?
“我不明白。”孙老板被她绕晕了。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沈乘月也不太想说教,“总之有妇之夫我不会碰,你再给我出些烂主意,我就要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要与你合作了。”
孙老板立刻老实了:“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尽快把契书和园子都拿到手,”沈乘月摇了摇折扇,“然后你可以告诉我牵头出主意设套的是哪位?我们从此人的产业开始吞并。”
“是李老板!”他出卖原本盟友,出卖得那叫一个迅速。
“我知道了,制定计策后,我再用书信通知你。”
“沈老板不多待一段时日?”
“不,拿到契书我就走,你有什么问题?”
“我不明白,你要李老板名下的柔妩园做什么?那里大都是些年老色衰的妓子,只能做些底层苦力的生意,赚不到什么大钱的,李老板自己都懒得打理了,我要如何处理?”
“把卖身契还给她们,想留下的,就在我的产业里安排个活计,不想留下的可以自行离开,生病、体弱、做不动活的就送上一份银子,”沈乘月尽量说得简洁,“我不开青楼。”
“好。”
“还有,我名下的客栈,都要有一些活计招收女工,具体写在信里,你照办就好。”
“好。”
“那我们就此别过?”沈乘月对他晃了晃腰牌,“记得我的印记。”
“一定记得,”他行了一礼,“沈老板慢走。”
沈乘月沿着台阶而下,走到一楼时,若有所感,回头看到院中三个男人正望着自己,三张各有千秋的俊脸上带着不解,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不肯进去。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杜成玉在一楼抱胸坐着,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在模仿青蛙。
沈乘月觉得好笑,招呼他道:“走了!”
几人重又踏上前路,另一边孙老板到家,家里人喜气盈盈地迎上来:“老爷,是你哪个朋友送来的礼?
看看刚给娘送的老参,正得用呢!”
孙老板一怔,几步上前,翻弄那木盒,最近他母亲生病,药方子里开出一株百年老参,他正派人到处去寻,附近几座城都问遍了,正打算再不成就派人去京城等富贵之地寻找,不料竟有人送上门来,解了他燃眉之急。
“还有这个,你看看!”他的夫人捧上了一封书信,“是京城书院的引荐信,你不是常说想让谦儿去读书科举吗?京城虽然远了些,但那里的书院可是平日咱们够也够不上的!”
“快给我看看!”
“你这是交了什么朋友啊?”夫人还在喜滋滋地念叨,“你那群狐朋狗友里,竟出了个靠谱的!瞧瞧,还有给我带的衣服,江南时兴的样式,连尺码都不差呢!”
“连尺码都不差?”孙老板心底泛起了一阵凉气,他看着木盒子上的标记,那标记分外熟悉,因为一刻前尚有人举着腰牌在他面前摇晃过。
沈乘月应当不会提前得知他们的具体计策,更不会知道由他来负责出千,因为他们最后一刻才确定好人选。那她是如何做到的?她岂不是把所有人的底细都打听了个分明?确定究竟拉拢何人后,再送上备好的礼盒。
如果她早有这种习惯,每到一座城谈生意之前,都已经把当地商人的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那他大概明白,为什么她总能无往而不利了。
他仅剩的一点小心思也被掐灭了,心服口服。
另一边,沈乘月正扶着兰濯:“怎么?头疼了?”
“有点。”
“下次这种场合别跟着我了。”
“不行!我得保护姑娘。”
“好,那下次有人灌酒,不想喝你就拒绝,有人硬灌你就装醉,装醉不成你就跑,跑不了就揍劝酒的人。”
“嗯?揍人?”
“是啊,不然你学武做什么的?保护别人前先保护好自己啊。”
“先找个地方坐会儿吧。”杜成玉提议,两人把兰濯扶进了路边的茶馆,托老板煮一碗醒酒汤。
茶馆里有人三三两两地闲聊,沈乘月给兰濯斟了碗茶,忽听到夷狄二字,连忙倾耳细听。
“说是刑部靳大人滥用私刑,屈打成招!有个什么权贵子弟不小心杀了个女人,他帮忙栽赃给女人的丈夫,扣了个杀妻的罪名!”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还有什么朱大人贪腐,做漕运总督时足足贪了五百万两雪花银!那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杜成玉听得有些发怔,一转眼间,沈乘月已经丝滑地凑到了邻桌上:“几位这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不知道,很多人说是夷狄那边传过来的,但咱也不确定啊,夷狄咋会知道朝廷命官的秘辛?”
“夷狄?我明白了……”沈乘月望向北边,百官若再不统一阵线建言陛下出兵,夷狄那边怕是要把他们的秘密抖个底掉了。
第97章 第97章私盐
沈乘月大概已经能想象到朝中乱局了,众官员知道自己的传言是真的,不知道别人的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别人知不知道自己的是真的。
互相猜疑,互相制衡。
沈乘月还待细听,邻桌杜成玉也想凑过来,经过兰濯身后时,她忽然暴起,一个手刀将他击晕在地。
他跌倒时带倒了椅子,发出巨大的声响,茶馆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沈乘月连忙上前把人扶了起来:“兰濯,第三次了,你注意点!”
“对不住,”兰濯清醒了不少,“我练武时,师父总让人从身后偷袭我,锻炼我的反应能力,我习惯攻击身后接近的人了。”
沈乘月存疑:“你真的不是对杜成玉有意见故意打人?我也从你身后接近过,你怎么从来不打我?”
“我都跟了你多久了?我认得你的脚步声,”兰濯解释,“何况你离我几步之内时,我嗅到熟悉的熏香,也该知道是你。”
沈乘月接受了这个解释:“不打我挺好,但是也别再打杜成玉了,打多了容易打傻。”
“我会注意的。”兰濯愧疚道。
被这么一打岔,隔壁桌的人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转而抱怨起最近总是下雨,沈乘月也没有再听下去。
最近果然是多雨,待杜成玉醒过来时,天空中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他揉着脖颈,得知自己昏迷了一炷香时间,也没怎么抱怨,只是默默把桌上兰濯喜欢的茶点都干掉了。
雨下了一夜,沈乘月闭目听着雨打屋檐的声音,想象着水珠沿着屋檐落下的模样,心境逐渐平和,安然入睡。
第二天一早,沈乘月等了又等,也不见那群商人送来地契,明白他们大概是使出了拖字诀。这一招大概是天下所有人都能无师自通的绝技,好像拖着拖着,事情就总会过去。
于是她放出话去,前三个送来地契的商人,该产业按市价折现一半返还。第四到第六,折现三成。第七及以后,什么都没有。
不过一刻钟,便有识时务的商人小跑着送来了地契。
慢了一步的人,只能看着堂中那几个得意洋洋的家伙,气不打一处来:“说好的同进同退,你们倒是跑得快!”
“你不也来了?”
“我至少犹豫了小半个时辰!”
孙老板站在沈乘月身侧,低头查看地契有无错漏。一旦下了决定,就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倒是其他人见了他那认真的模样,几乎咬碎了一口金牙。
地契没什么错漏,众人一一画押,按了手印。沈乘月又在孙老板的陪伴下,巡视了一圈自己的产业,很快选定了客栈的位置。
“其他的呢?”孙老板一指街角略有些破旧的建筑,“那不值钱的地下室能做什么?”
“开间酒馆好了。”
“地下室里开酒馆?哪里会有生意?”
“雇几个人放话出去,说酒馆布置砸了重金,其中金碧辉煌,提供全城最好的酒和最贴心的服侍,酒馆的入口藏在墙内,由机关控制,只有受到邀请的有缘人以及具备一定资产的富人才能进入,总会有人好奇摸过来的,”沈乘月道,“只让少数人进来,他们就会觉得自己很特别。”
“这也行?”
“试试嘛,不行就换策略。”沈乘月随意极了,反正她赔得起也尝试得起。
两人继续沿街而行:“这一间呢?”
“这一间位置不错,闹中取静,”沈乘月想了想,“还是做成酒室好了,只有女子能进入,提供甜酒、果子饮,保证安全,给她们提供一个躲清静的所在。布置要雅致,不能搞得乌烟瘴气。”
“好。”孙老板手里握着纸笔,边走边记。
“你今日很乖巧嘛。”沈乘月回头看他。
“下定决心就好好干呗,咱们做生意的嘛,最忌摇摇摆摆,下不定决心。”
“不错,”沈乘月对他表达了充分赞许,“看来我没选错人。”
“这间呢?”孙老板又一指眼前小楼,“原本是间食肆,但城里饭馆、酒楼太多,这里生意平平。”
“那还是食肆好了,”沈乘月略作思索,“做一间不允许顾客点菜的食肆。”
“啊?”
“做几只抽签的盒子摆在门口,荤、素、汤各一只,顾客光临就先抽签,抽到什么菜就吃什么菜,忌口另说,”沈乘月很像是一拍脑袋随口做的决定,“菜式每隔七日便全部更换一次,我从周老板那里挖来的大厨,可要好好利用起来。”
“为什么?”
“方便那些难以抉择的客人嘛,”沈乘月也不是彻底胡来,她是见这座城池繁荣,很多人手里都有点余钱才敢这么搞,“新鲜感能招揽顾客,不过要运行下去,得保证每一道菜都足够美味。”
“好,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在孙老板看来,沈乘月简直是在乱来,但不料开张之后,竟是客似云来,很多人甚至嫌弃抽签三次太麻烦,逼得店家又干脆出了一个合并的箱子,只要抽取一次,就能抽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荤一素一汤一饭的具体菜式。
再后来,有的人甚至懒得到场抽签,店家又出了个新业务,在三餐前派几名小二绕全城一圈,想吃的就过来抽个签。半个时辰后,就有人把他们抽取到的菜饭汤送上门来。最开始,多半是潜心读书、闭门不出的书生这么做,后来其他人也觉得方便,又见食肆从不缺斤少两,渐渐百姓们某日懒得做饭,也会加入这个行列。反正每天抽到的菜式都不同,每隔一周全部菜式都会大变一次,几大菜系都轮过一遍,大家不会觉得腻。食肆也渐渐扩大,请了越来越多的大厨。
多年以后,这种模式遍布大江
南北的时候,孙老板仍然会感到一丝恍惚,不明白为何天底下会有这么多懒惰到连饭菜都不愿自己做决定的家伙。
沈乘月和孙老板敲定了大致方向,约好后续信件沟通,便离开了这座城池,杜成玉和兰濯已经先到一步,在附近等她,见她来,两人都在给她使眼色,奈何默契不够,沈乘月没能理解个中含义。
待登了船,看到武林盟主抱着手臂,神色严肃:“船上摸上来一个小贼,被我赶下去了。”
“多谢师父。”
“他逃窜时,不小心打破了些东西。”
沈乘月若有所感:“什么东西?”
“装盐的箱子,”武林盟主正色直言,“乘月,你在贩卖私盐吗?”
原来他发现的是这个。“听我解释!”沈乘月生怕自己喊的慢上一拍,师父就要清理门户了。
“讲。”如今私盐危害极大,相应的,贩卖私盐者获益也极大。一些人只顾获益,无法保证贩出的盐不是粗制滥造,是否对人有害,一些百姓因为无法负担官盐、或是贪图便宜而长期购买私盐从而影响身体康健的事,盟主也有耳闻。
就算是记名弟子,他也不能容许这样的人拜入门墙。若不是相处过一段时日,觉得沈乘月为人还算不错,这会儿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她。
“这些盐,说是私盐也对,说是官盐也没错,”沈乘月解释,“我贩卖它们,经过了当今陛下的允准。”
“陛下怎可能同意你贩卖私盐?这是影响国库收入的大事!”
“因为我和陛下都很清楚,这笔钱最后还是会充当军费,从哪里拿出来,并无区别。”
“军费?”
“攻打夷狄的军费。”
盟主看着她,意识到自己并不只是收了个商人为徒,他的徒儿并不简单:“解释。”
“如今官盐太贵,陛下听说偏远地方有些百姓买不起盐,几度想降官盐的价,”沈乘月也不再隐瞒,“但朝中百官强烈反对,政令难施。”
“那也没有私下授意他人贩卖私盐的道理。”
“官盐囤积成山,平白放在那里无人动用,有些百姓却仍然买不起,”沈乘月解释,“我路过偏远地方时,就顺路会把这些盐以低官盐三成的价贩卖出去。”
“你是说,这些盐就是官盐?”
“不然我哪里弄来的呢?”沈乘月一指甲板,“此时此刻,装在船舱里的盐就是盐政司下官仓里搬出来的官盐!”
“……”
“我向您保证,这些盐并非粗制滥造,也不会危害百姓身体,”沈乘月缓缓道,“我明白这未尝是个好法子,下达政令急不得,等到几年后朝廷正式降了官盐的价才稳妥。但开战在即,将消耗的军费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大数目,此时此刻,用囤积成山的盐换钱,同时也让部分百姓买到了便宜的官盐,我不觉得有错。”
“……开战传了多少年,真的已经在即了吗?”
“太子没有明确表态,但我们都知道他是不想发起战争的,”沈乘月摊手,“皇帝铁了心,要趁自己还在位的时候,踏平夷狄。”
“太子……”
“三皇子倒是主张发兵,但天家嘛,谁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定他就只是想投帝王所好,作为自己争皇位的筹码呢?”沈乘月语速很快,“当皇帝的谁也信不过,只想自己把事情完成,留给后世一个安稳。”
“我明白了。”盟主长叹了一口气。
沈乘月见他没有清理门户的意思,才小心地凑过去,陪着感叹道:“弯弯绕绕的,还是江湖好。”
“我看你弯弯绕绕也不少,请我上船,不光是来玩的,也是来保驾护航的吧,贩盐还是很危险的。”
“我替陛下的军费感谢您。”
“……”
第98章 第98章谁人有份
“姑娘,我好喜欢那个,能养在船上一只吗?”兰濯趴在甲板边问沈乘月。
“兰濯,我不想成为那种总让朋友扫兴的人,”沈乘月顺着她的视线看着水中游动的巨大的白熊,“但是绝对不行!”
杜成玉裹着披风,牙齿冻得打颤:“我们这是飘到哪儿来了?怎么越来越冷了。”
“一路向北,”沈乘月看了一眼罗盘,“可能飘得有点远了。”
“你说想看看世界的尽头,但世界似乎没有尽头。”
周遭寒风凌厉,一片清寒,海上漂着浮冰,天地之间只余下素白与幽蓝,格外幽静。
“好一个世外桃源。”
“不再往前了,返程吧。”沈乘月眼里有着向往,却最终下了决定。
“有人在牵绊着你,”武林盟主看着她,“让你不敢走远。”
“当然有人牵绊着我,我若带着贩盐的银子跑了,皇帝岂能放过我?”
武林盟主笑了笑,不与她辩驳。贩盐的事说开了以后,师徒两个算是重归于好,甚至比以往更亲近些。
船只调头,走上了来时的路。
几人冻得瑟瑟发抖,终于放弃了甲板,齐聚船舱,点着火,温着酒,吃着一种在附近捕捞来的有着大颗鱼籽的鱼。
沈乘月靠在窗边,翻看着杜成玉创作的游记,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你这游记是正经游记吗?怎么写着写着风景,突然开始大战吸血老妖了呢?”
“一点加工嘛。”
兰濯起了兴致:“读一段听听?”
于是沈乘月依言照做:“我们走进树林,又渴又饿,看到树上结着大桃子,连忙攀上树去试图摘取,摸到桃子时,却感觉果皮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慌乱之下,一把捏碎了果子,竟撒开一地的血肉。其后询问当地人方知,那是吸血老妖掳走的婴儿,炼化于桃子之中,便于食用,是谓‘婴桃’。”
兰濯咂舌:“好可怕。”
“幸亏我不做樱桃的生意,”沈乘月哭笑不得,“不然这游记发行后,不知会有多少百姓被你吓得不敢再吃樱桃。”
“不像游记,”盟主笑道,“不如改名叫天涯志异。”
“好主意,我会考虑的。”杜成玉点头认同。
“你从哪里得来的灵感?”
杜成玉抿了抿唇:“还不是那位要送你价值连城夜明珠的那位少东家?”
“哪位?”兰濯没什么印象了。
“搞出随身爆米花桶的那位。”
“哦,他啊,我喜欢他的创造,”兰濯恍然大悟,“不过跟婴桃有什么关系?”
“他又搞出个新东西,”沈乘月摸过桌上一只桃子,握在手里,削掉一小块皮,用刀剜出果壳,又从腰间摘下了一个铁棍上生着锋利叶片的小装置,捅进果肉里,拉动系绳,叶片开始摆动,把果肉削成了汁泥,“要是有橘子,效果会更好些,不过桃子也行。”
她把桃子递给兰濯,后者试着捏了捏,薄薄的果皮裹着果泥,手感略有些怪异:“我大概明白婴桃是怎么想到的了。”
“喝吧,”沈乘月示意,“别浪费。”
“……”
“这东西好卖吗?”武林盟主不甚看好,“你的手要多稳多精准,才能不伤果皮?一般人可做不到。”
“一般人也不是这么用的,”沈乘月又从腰间取下一只圆筒,“正常用法是把果子塞进去搅碎。”
“目的是?”
“方便那些懒得吃果子的人?”沈乘月也不大确定,“或是牙口不好的老人。来,见者有份,每人一只。”她豪爽地给每人塞了一个圆筒。
“这东西可以用来杀人后分尸。”武林盟主语出惊人。
兰濯听了婴桃的故事后,本就喝不下搅碎的桃子,这下更没胃口了。
见三人一齐盯着自己,盟主又补充道:“眼下这个大小和力道当然不行,但道理差不多。”
“您的建议我大概不会转告给创造者本人的。”沈乘月见兰濯不喝,从她手里取过桃子,一饮而尽。
脱离严寒之境,大船每行驶一段路,众人都觉得暖和了一分。船速很快,不过几日,又从世外仙境回到了烟火人间。
到了座稍大的城池,杜成玉准备把自己的游记拿去给较为有名的书肆看看,期望对方看中,帮忙发行。
“别紧张,”沈乘月安慰,“他们若看不中,我就买下书局,帮你发行。”
杜成玉做西子捧心状:“我以前从没意识到,有钱竟是如此令人心动的特质。”
“少贫嘴了,快去吧,”沈乘月失笑,“我怎能让天下人错过吸血老妖的故事?”
杜成玉欢欢喜喜地跑了,兰濯扁了扁嘴:“姑娘可真宠他。”
“不是我偏心,但我们真的不方便养熊,”沈乘月宠了那个,又要安抚这个,“这样
好了,“她塞给兰濯一张银票,“去城里逛逛,看中什么产业、宅子,都买下来,算我送你的。”
兰濯接过银票:“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写在信里,让云沾好生嫉妒一回。”
“说起云沾,你能否别把我们的航行写得太美好?”
“没必要,她其实早就反应过来被你忽悠了,”兰濯贴心道,“我一直在信里给姑娘您说好话呢!”
“多说点。”沈乘月也有些心虚,她当初忽悠云沾接手铺子时,说的是不然就跟着自己嫁人,将来最好的出路大概就是配给姑爷府里管事的儿子。当时云沾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这么久了,看沈乘月自由自在遨游海上,云沾怎么也该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骗了。不接手铺子就跟着小姐嫁人的前提,总要小姐得嫁个人才成立啊!
“没问题。”
兰濯离开了,武林盟主恰好走上前,沈乘月顺手也递过去一张银票。他低头看看银票,又看看她的脸:“我们之间的师徒关系,似乎即将变得非常古怪。”
“抱歉,递顺手了。”
“收回去吧,为师……”武林盟主看清了银票的面值,艰难地续上了后半句,“怎能收徒儿的银子?”
沈乘月也不想用银子来腐蚀师父的高风亮节,闻言麻利地把银票揣回了荷包。
杜成玉去了大半日,才回到码头边,从他脸上的兴奋劲来看,事情应该挺顺利。
于是沈乘月和盟主都举杯对他道了声恭喜。
两人等在码头边的酒馆里,众人都已经很清楚彼此的行动轨迹了,分头行动后,回来其他人如果不在船上,就一定在附近胡吃海喝,会合起来丝毫不费力。
当然,除了吃吃喝喝,沈乘月也是有正事的,她常要在这种地方打探消息。
兰濯找过来时,沈乘月已经凑到其他人桌上了。盟主抬手招呼了一声兰濯:“买什么了?”
“买了个胭脂铺子,没买宅子,”兰濯摇摇头,“见了外面的世界,又学了功夫后,我不太想安居一地,将来大概也是要到处漂泊的,买了宅子也没空去住。”
盟主含笑点了点头。
另一边,沈乘月正与人推杯换盏,融洽得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
她主动挑起了话头,问起朝中最近可有什么消息,夷狄那边又有什么传言。
几人爽朗地把自己所知讲给她听,说朝中最近没什么特别动向,至少没传出来。不过关于百官的传言仍然甚嚣尘上,原本以为事情过去了,没被点到名讳的官员正松了口气,北边却又放出几个传言来,仿佛故意逗弄人似的,搞得百官始终紧绷,不得放松。
“都涉及到了哪些官员?”沈乘月问。
“唔,我想想,内阁周大人被指结党营私,还说他一党有个什么知府在属地玩忽职守,被百姓状告之时,自称与内阁周大人有旧,谁也告不倒。”
“还有吗?”
几名酒客又道:“还有两个受贿的,忘了是哪个了。还有一个什么姜大人跨部强行插手其他官员的职权范围,一个苏大人酒后说过皇帝的坏话,说陛下脑袋一热就胡乱下政令,给文官添了不少麻烦……”
“苏大人,”沈乘月打断他,“什么苏大人?”
“我也忘了,”酒客问朋友,“这个苏大人什么职位来着?”
“好像是祭酒吧。”
“……苏大人,苏祭酒,”沈乘月喃喃道,“我从来没对沈瑕提过这个人的事,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情。”
酒客没听清:“你说什么?”
“是她编造的?不、不会,编造的消息不会给百官造成太大压力,就是真的,才能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以她的心思,宁少,也不会乱编。”
“算了,”酒客不管她了,“咱们喝酒!”
“她的官员秘辛并不只是从我这里获取的,那还能有何渠道?”
沈乘月咬牙切齿,是啊,还能有谁?谁有本事收集到她靠着循环作弊才得到的秘辛?谁能给沈瑕传递消息?谁最想覆灭夷狄?
答案呼之欲出。
遥记得当初,她去暂住沈府的皇帝房里找妹妹时,他略显古怪的反应。
“到朕房里找妹妹?你把朕当什么人了?”皇帝怒视她。
但皇帝其实并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在她道歉后,他立刻提起了绿柳山庄的事,说了一大通不想开着山庄白白供养百官浪费银子一类的话,让她帮他关闭山庄,把省下来的银子充作军费,还要把绿柳山庄折价送她。如今想来,他一定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她找上门的时候,分明有确切的“沈瑕进了皇帝房间”的消息。
沈乘月气得一拍桌子,把上面的杯盘都震得跳将起来:“我就知道这个老东西也有份!”
第99章 第99章瘴气引梦
武林盟主并两名杀手扛着三人回船,让人平躺在甲板上。他们一行遭遇了瘴气,沈乘月三人陷入了昏迷,杀手脸色也很难看,回船后连忙打坐调息。只有盟主还算行动自如,撬开几人的口给她们一一服下了药丸。
起因是沈乘月接到一名富商委托,以重金为谢,请她去沼泽里打捞件东西,据说这富商的祖父搬家途中意外身死于此,身边还带着传家的宝物。富商想把祖上遗骨打捞出来安葬,还要找回家传的宝贝。
沈乘月一听就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这么久了,沼泽中八成已经尸骨无存,找宝物也纯属大海捞针。
但富商再三保证,说他打听过,那里的沼泽没有那么深那么大,宝物又是一只不小的柜子,算不上大海捞针。他又拿出了一万两银票,承诺只要她肯走一趟,不管成不成银票都是她的,若事成则另有重谢。
沈乘月确定他不是故意要坑自己后,答应走一遭,前往当地,雇了一些村民一同去沼泽打捞。
不料富商没有坑人的心思,当地村民却心怀鬼胎,他们明知那沼泽边有瘴气,会致人昏阙,却没有提醒,他们自己事先服了防瘴气的药丸,把沈乘月三人带到了沼泽边,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们晕倒,准备一拥而上搜刮财物。
好在沈乘月遇过一次险后,身边总是带着人,关键时刻,隐在一旁的武林盟主和杀手冲了出来,救下了三人。杀手十七更是闯进村民家里,把刀架在孩童脖子上,硬生生逼问出了他们解瘴气的方法,抢来了药丸。
武林盟主到底功力深厚、身体强健,不过调息一会儿,便已神色如常,看着甲板上几人发愁,他从当地村民口中得知,这瘴气会扰乱人的心志,让人陷入噩梦,梦见自身最深沉的恐惧。忧思越重,噩梦越长。
最先醒过来的是杜成玉,当然,盟
主看着这个天生一副享乐骨头的小子,上前扶了他一把:“还好吗?”
杜成玉头疼欲裂:“我这是怎么了?”
武林盟主简单解释了前因后果,指尖蕴着内力给他揉了揉脑袋,忍不住问了一句:“梦到什么了?”
“别提了,”杜成玉抖了抖,语气辛酸无比,“梦见我游记里写的一切都成真了,那吸血老妖举着婴桃追我,逼我吸食婴儿的血肉,从而被同化,成为它们的一员。我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神智好像有点清醒,知道这是梦,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武林盟主扶着他的肩,意味深长:“真是个幸福的孩子。”
他从未畏惧过现实,以至于最可怖的梦中,都是些虚幻的造物。
“她们两个……”杜成玉担心沈乘月和兰濯。
话音未落,盟主眼尖,看到兰濯手指动了动:“兰濯要醒了。”
兰濯被扶着坐起身,面色怅然若失:“我的天……”
“梦到什么了?”武林盟主简单解释了几句,递上温水。
“梦见小时候的事了,”兰濯低头啜饮了一口,“我五岁的时候,爹娘把我卖进了沈府,我早就忘怀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梦到。你刚刚说,这是我最恐惧的事?可是……我怎么会恐惧这个?”
盟主艰难地把声音放得柔和,劝解道:“恐惧被爹娘卖掉,实乃人之常情,梦就梦到了,不必反复思量个中缘由。”
“不对,我恐惧的不是这个,梦境还有一段,”兰濯想了想,“也许最开始我怕的是被卖掉,到后来,恐惧的就是被爹娘找回去。”
盟主和杜成玉两人都关切地望着她。
“沈府的人对我不错,分到月华院之后,孙嬷嬷虽然严厉,但我做错了事,她教训我之后会给我兜底,”兰濯回忆,“但就算沈府对我不好也没什么,她们不是我的至亲之人,我对她们本就没有过多的期待。让我最难过的还是爹娘,他们本该是我的至亲……让我最恐惧的,大概就是回到他们身边,看着在他们身边长大的弟弟妹妹,认清他们只是放弃了我一个人的事实。”
“兰濯……”
两人正想着如何劝解,兰濯却自己摇了摇头:“没事,不用安慰我,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我不会去想了。反复咀嚼受过的伤害于已无益。”
“你真是豁达,”武林盟主看着年轻的姑娘,“很多人年过而立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其实是因为我过得还不错,如果过得不好,也许就谈不上放下了,”兰濯很诚实,她转头看到昏迷的沈乘月,刚刚舒展的眉毛又蹙了起来,“姑娘怎么还没醒?”
杜成玉坐在沈乘月身边,看着她闭眼时略显温和的眉目:“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我们能否用外力干涉她,强制她醒来?做太久噩梦总不是好事。”
盟主摇头:“强行干涉恐于神智有损。”
“姑娘看起来还算平静,”兰濯怀着希望,“也许很快就会醒。”
“也许……她是把心事藏得太深了。”
几人一齐看着昏迷的沈乘月,她活泼、爱玩、爱笑、爱闹,发起火来脾气也不小,分明喜怒形于色,实在不像会藏起心事的人。
兰濯若有所思,忘了从哪一天开始,沈乘月开始原谅所有人,关心所有人,大家都觉得她长大了,懂事了,变得更好了,可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几人守着沈乘月,这一守竟守到了入夜时分,星斗满天。三人的神色越来越差,商量了一个接一个对策,互相对视间都是惊疑不定。
沈乘月终于醒来时,已是子夜时分,月华流泻而下,落在静谧的海上。
在三人惊喜的迎视中,她抹掉一滴眼泪,难得爆了句粗口:“你大爷的七月初六!”
“你还好吗?”做了那么久的梦,一定遭受过非人的痛苦,难以想象的恐惧。三人和她说话时,都是夹起嗓子,轻声细气,恨不得一个字斟酌三遍再出口。
“有点头疼,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我给你揉揉,和我们聊聊吧,不管你想聊什么、想做什么,我们都始终陪在你身边,永远是你的后盾,站在你身后等着给你一个拥抱。”
“你们什么时候换了这么矫情的风格?”沈乘月身躯一震,“我没被噩梦吓死,都要被你们吓死了!”
“姑娘,”兰濯握住她的手,“你不必硬撑,苦痛说出来也许会好一些。”
“我真没什么苦痛。”沈乘月不知如何解释,都是该死的七月初六,反反复复耽搁她的时间,不然她早该醒了。
“我们都看到了你的眼泪。”
“那个啊,”沈乘月终于不再嘴硬,“我梦见……沈瑕死在了夷狄。”
“……”
“打住!”她连忙拦住意图拥抱自己的家伙,“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梦是假的,现实里她还活着。”
“是啊,都是假的,二小姐打小就聪明,一定会想办法活下来的。”其实兰濯总觉得,二小姐在那种吃人的地方,恐无生还之理,却不忍说出口,此时只是顺着沈乘月的话安慰一句罢了。
“你昏迷了那么久,就只梦见了这一桩事?”
“还梦到了之后的事,皇帝起兵,踏平了夷狄,也算是给沈瑕报了仇,”沈乘月垂眸,“只是梦里她回不来,也看不到了,她作为一个叛国者死在了他乡。”
杜成玉送上温水,她摇头:“我要酒。”
“现在最好不要喝酒。”
见几人还是不放心,沈乘月只得接过温水继续道:“后面其实都算不得噩梦了,我还梦见我参与选妃,艳压众人,嫁给了三皇子,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凑了个好字。这不是挺好的吗?”
兰濯有些困惑:“可是我和杜公子做的都是噩梦。”
武林盟主直视沈乘月:“所以,如果你梦到了这件事,说明它对你而言就算是噩梦。”
“我猜它的确是,”沈乘月耸耸肩,“我大概只是害怕自己回到那种原本可以拥有的生活里罢了,但它比起你们的恐惧实在算不得什么,它甚至不是一个坏结局。”
它的确不是一个坏结局,只是假使故事的结局当真如此,个中人会不会宁愿没发生过这段故事?
“别围着我了,”沈乘月问清其他两人的梦境后,连忙赶人,“最需要安慰的是兰濯才对。”
“我才不需要,”兰濯玩笑道,“别提梦境了,最该安慰的是现实里的大家吧,我们平白吸了一肚子瘴气,却没捞上来那传家宝,没赚到大钱。”
“其实十一和十七又回去了,”盟主道,“两人气不过,准备拿刀逼迫村民去捞。”
两人不是拿钱办事的吗?什么时候多出这么大气性了?沈乘月捂脸:“我该给他们涨涨工钱了。”
众人散开,沈乘月独自散步到甲板边缘,扶着栏杆,深呼吸,吐出了心中郁气。
此事暂时告一段落,虽然大家还是怀疑沈乘月有什么隐瞒,很是小心翼翼地善待了她一段时日。
那传家宝最终竟真的被打捞了上来,是一只镶嵌满珠宝的柜子,几人把东西送给富商,拿到了酬金。两名杀手拿了大头,按理说这些钱已经足够他们后半生度日,不必继续杀手生涯了,但两人也不提这个,只是继续跟在沈乘月身后走南闯北。
沈乘月却暂时没了遍览山河的兴致,她做了那个梦后,总有些放心不下,最近几次行商都局限在北边境内。
第100章 第100章焚城
沈乘月踏过遍地的焦土,触目所及都是断壁残垣,鼻尖似乎还残留着皮肉烧焦的气息,一切都正与她最恐惧的梦境中那般相似。
她终究是对其他几人有所隐瞒,她梦见不止是沈瑕的死亡,还有战争发动后的种种——战死沙场的士兵,是谁的孩子谁的朋友?被屠戮殆尽的百姓,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们,梦里一张张染血的面孔,早已分不清是大楚人还是夷狄人。
梦境不过是揭露了她压在心底从来不肯去想的忧虑,午夜梦回时,她到底有没有对自己推波助澜发动战争的行为有过一丝丝疑虑?答案只有她自己清楚。
沈乘月走过焦黑一片的土地,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细看,似乎是寻常百姓家哄小孩子的玩意儿,被烧过又被踩踏过,如今只留下了半个残骸。
杜成玉站在不远处,神情肃穆。
兰濯也哀声叹了口气。
这是大楚北境的一座小城,名为横峰,被夷狄大火焚城,
此时尚能看到街上不少焦尸,从残存的身形上来判断,大概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几人没法从面孔上判断,是因为这些焦尸的脑袋已经不在了,统统被夷狄军割走,提着去驻军的边关城门下叫嚣了。
沈乘月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但也有听闻,听说以夷狄五王子带头的士兵们,每人都把不少脑袋绑在马后,策马跑起来发出碰撞的闷响。大概共有几百个头颅,被在地上拖着,先是留下几道焦痕,然后磨损,里面没烧透的腐血又留下了暗色血痕。
守城的士兵们站在城楼上,一开始还没看清那些是什么东西,疑惑地盯了一会儿,待终于反应过来,先是震惊,再到忧伤,最后是愤怒,其中不少人扶着城墙,忍不住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吐到只剩清水也止不住地作呕。
他们气得想开城门提枪出战,但出兵要等上面下令,待事情报上去以后,那一群夷狄人早就跑回草原上无影无踪了。
北境焦土之上,十七神色凝重,脚步匆匆,在沈乘月耳边轻声道:“姑娘,数过几遍了,二百一十六具尸首,并无错漏。”
沈乘月对她点了点头:“辛苦你们了。”
十七无声地退下。沈乘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双手很稳,并无丝毫颤抖。
她一掀袍角,双膝触地,恭恭正正地跪了下来。
兰濯看到她的动作,发出一声惊呼。
沈乘月双手伏地,弯下脊背,额头触地,叩首六次:“是我对不住你们,让你们身死以后,身体还要被夷狄人侮辱。来日平定夷狄,我必以五王子头颅,向你们请罪。”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风声萧萧。
沈乘月叩首后,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走吧。”
“去哪儿?”
“去找边城驻军,”沈乘月看向满面疲色的两人,“你们不必跟着我了,这数日来分头四处奔波也苦了你们了,帮了我大忙,多谢了。”
“不必道谢,怎能说是帮你?”杜成玉和兰濯都在摇头,“难道我们就不是大楚百姓不成?”
三人对视,一切都在不言中。
沈乘月在这片焦土上放飞了鹰隼,事情已经发生,不如推波助澜,让它传得更热闹些吧。
夷狄焚城之事传回大楚,短短时间传的人尽皆知,无人不震怒,朝堂上,皇帝直接下令六部准备出兵,百官再无一人提出反对。
大家都清楚,此战已是势在必行。
原本的主和派心底大概已经把那群作乱的夷狄人骂了几百遍,原本相安无事,安安生生把今上的劲头熬过去多好,怎么突然作乱,发了这么大个疯?
“薛将军。”沈乘月出现在了边关,拜见了此地的郡守薛方,他也正是边境此时的最高掌权者。
“沈老板,又见面了,”薛方却不假辞色,“但你来的时机不巧,我们如今可没有要兴建客栈的闲工夫。”
“上次见面我们闹得不大愉快,我在这里道个歉。”沈乘月频繁与草原牧民接触做生意,曾有一次经过边境时被薛方扣住了,怀疑她是奸细,盘查了她一通。
当时沈乘月也是自己作死,薛方怀疑她,她也想试试这位坐在重要位子上的边关守将是否真的铁面无私,示意手下递了一大笔银子捞人。
结果薛方这一家子都挺清正廉洁,沈乘月的手下登门时,薛方的夫人在家,挥着扫帚就把人打出来了。
这一举动让沈乘月的嫌疑顿时看起来就更大了,本来薛方没查出问题,打算放她走的,后来硬生生把她多扣了几日。沈乘月也不好越狱,毕竟以后还要经过边关,最终是皇帝身边的沈公公派人把她捞出去的。
边关平安了二十年,边城郡守这位子其实不怎么受人重视,薛方也没什么说话的权力,知道她上面有人,拗不过只能把她放了,但心下觉得她搞官商勾结、仗势欺人那一套,此时见到她,面上的厌恶都懒得掩饰:“来人,送客!”
沈乘月手腕一翻,把扣在手心里的腰牌展示给薛方:“薛将军可认得这牌子?”
薛方一惊,连忙下跪稽首,拜倒在她面前。
沈乘月没说免礼,因为这礼是对陛下的,她没资格免这个礼。
她手中拿的,正是陛下御赐的令牌。沈乘月拿到手时,就觉得这东西虽然类似于前朝的尚方宝剑,但远远没有宝剑好用,因为没有被赋予随意砍人的权利,但也算聊胜于无。结果皇帝还要和她约法三章,说这东西只有极其重要的时候能拿出来,其他时候借沈公公名头就够用。沈乘月就更不待见这玩意儿了。
好在此时总算派上了用场,薛方惊疑不定:“沈老板究竟是什么人?是皇商还是密探?”
“都算不上,我帮陛下做事,他给我一些便利罢了。”
这令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到的,薛方态度恭敬了几分:“沈老板找我所为何事?”
沈乘月推过去一只卷轴:“这是草原地图,我借经商的由头几乎走遍草原,亲自绘制的。夷狄那边我没法深入,是靠其他部落牧民口述绘成。”
薛方将信将疑展开一看,顿时看出了好处:“比我们手中的舆图还要详细,这可是帮了大忙了!”
毕竟边关二十年无战事,他们的舆图已经有些旧了,游牧民族变换位置时可不会通知他们。
“多谢沈老板!”薛方倒也坦荡,立刻道歉,“以往我多有误会,原来沈老板行商竟是借机绘制舆图,为国为民,是我错了!”
薛方躬身要行礼,被沈乘月拦住:“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我之间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便是。”
“好!”
“薛大人,在我们说话的工夫,我的手下已经买下了郡守府对面的铺子,挂上了‘花期酒约’的招牌,”沈乘月又道,“缺钱缺粮,你派人去打声招呼,但凡我力所能及,都一定尽力而为。”
薛方又是一愣:“你能做到?”
“我能做到,我为此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此时,离沈瑕叛逃,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但凡边关有需要,我赔上所有产业,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薛方眼中,沈乘月的形象持续变得高大,从官商勾结的奸商摇身一变成了高风亮节的义士:“如此大恩,我竟不知如何言谢!”
“不必言谢,覆灭夷狄后,你我再把酒言欢如何?”
“一言为定!”薛方痛快回应。
离开前,沈乘月又回身问道:“将军,当日城下挑衅的夷狄队伍中,有没有一个白衣女子?”
“有,你认得?”
沈乘月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离开了郡守府。
站在府门口,她端详了一下对门新挂上去的招牌,感觉稍有些歪斜,攀墙上去扶了一把。
“姐姐,你在做什么?”墙下几个孩童仰着脑袋,好奇地望着她。
“没什么,”沈乘月跳了下来,落在孩子们面前,“街上人来人往,看起来没有我想象的慌乱。”
“慌什么?姐姐你是因为害怕才躲上墙吗?”
“是,”沈乘月失笑,“我害怕才躲上墙。”
“姐姐别怕,我祖母说了,皇帝下了圣旨,要消灭夷狄呢!”一个小孩抱着布玩偶道,“她还说,有了圣旨,我们边关人就是有了主心骨,不用世世代代提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提心吊胆?”
“对!我祖母就是这么说的!”
沈乘月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你祖母说得对,谢谢你啦,我不害怕了。”
她买了糖,给孩童们分了,小孩子含着糖块,又去一边玩了,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沈乘月站在墙下望着,肩上忽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躬身行了大礼:“徒儿拜见师尊。”
武林盟主风尘仆仆,神色带着疲惫,心情却还不错:“难得见你这般恭敬。”
沈乘月笑了起来:“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徒儿怎敢不恭?”
“我这次可是在武林中欠下了巨大的人情债,”盟主环顾四周,“难得你身边没人跟着,兰濯两人不在,那两
个杀手也不在?”
“他们已经心力交瘁、精疲力尽了,我让他们都去休息了。”
“可不是心力交瘁嘛,日夜不眠,帮你从各地义庄生生搜罗出二百余具尸首运到横峰城,又累又吓人。倒是你,也没少奔波,怎么还不去休息?”
“别说出来嘛,这是个秘密,”沈乘月手中折扇一展,脸上笑意挥之不去,“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