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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第101章发兵

    “横峰城的百姓可安顿好了?”武林盟主惦记着百姓,“咱们对外说是一城百姓纷纷逃难,只剩下二百余人来不及逃的被烧死城中。结果逃难的百姓到了地方,甲城说接收了三百人,乙城说接收了四百人,一对账可就要出大问题了。”

    “那又如何?君无戏言,”沈乘月满不在乎,“朝廷大军已经开拨,就算发现咱们造假,还能再退回去不成?”

    “……”盟主皱起眉头。

    见师尊露出一副不认同的表情,沈乘月只得解释:“我随口说说的,那二百余人我都塞到我那艘大船上了,让船员带他们出海游玩一圈,钓钓鱼吃吃蟹。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夷狄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战争耗时极长,尤其皇帝心存彻底覆灭夷狄的心思,不是打几场胜仗就可以班师的,而夷狄也当然会全力抵抗,战争不大可能在短短一两个月内宣告结束。

    “你倒是大手笔,随随便便就送两百余人出海,敢想也敢做,”盟主失笑,“对了,前些日子太忙碌,我还没问过你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沈乘月叹息:“我大概已经猜到你想问什么了。”

    “你怎知夷狄要焚城?又怎知一定是横峰城?”盟主直视她的双眼,“你的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的消息来自一个抛却良心想干大事,自以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把天下人当棋子,事到临头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抛弃良心的家伙,”沈乘月总结,“当年她劝我的时候一套一套的,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什么逐鹿者不顾兔,什么优柔寡断是庸人。如果她能活着回来,我说不定也会当面嘲讽她。”

    “听起来是个很矛盾的人,”盟主又问,“那你造假的事可通知此人了?”

    “没有,我哪来的途径能通知她?万一夷狄人截获我的信就麻烦了。”

    “那这个人应该被吓得不轻。”

    “让她惊吓着吧,免得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做,”沈乘月冷笑,“五王子突然焚城挑衅,若说其中没有她的怂恿,我半点都不信!这一次我拼尽全力兜住了,下一次可未必做得到。”

    盟主了然:“你一定很关心这个人,朋友还是家人?”

    “师父,”沈乘月贴心地劝他,“洞察力太强,很容易没朋友的。”

    “……”

    战争将起,各地商人纷纷动作起来,欲囤粮囤盐,结果到处一打探方知,市面除了足以供百姓正常食用的粮食,再无一丁点余粮。

    众人再一追溯,发现沈氏商人旗下的客栈、商号,早就已经开始从各处购入粮食,还和很多地主、农人签过契书,地里的粮食一收成,沈氏就尽数收购。连如今市面上流通的供百姓们果腹的粮食,都是从他们手里放出来的。

    商人们轰然,再细看那些契书,最早的签订时间竟在两年以前。一时都是瞠目结舌、惊诧不已,这岂不是说明沈氏早就已经开始为这场战争做准备了?这是巧合还是早有预料?

    商人们自是不甚甘心,有人觉得这钱自己赚不到也不能让沈氏赚去,便煽动百姓去闹事,放话出去说沈氏不怀好意,发战争财,故意囤积粮食,制造短缺,哄抬价格,以此怂恿百姓去抢粮仓。

    百姓却不信他们:“什么哄抬价格?我今儿早上刚买的米面,米五十文一斗,面八十文一斗,分明还是以前的价啊!”

    “就是啊,我小姑姑就在沈氏底下的客栈做洗衣工,她亲口听管事说过,沈氏大老板下了铁令,战争期间正常供粮,一文钱都不能乱涨!”

    人群里一大婶掩口偷笑:“我看是你们手里没粮,生怕钱被人家沈氏赚去了吧!”

    “反正啊我信沈氏,自从沈氏在咱们这儿建了铺子,带来了多少便利,平日吃不着的外地蔬果咱们也能尝着了,海里的鱼虾也能运过来了,从不缺斤少两、以次充好,”一书生道,“孩童有所照护,老人有所养,女子有工钱,连街头的乞丐都少了!我们不信如此仁商,信你们不成?你们在本城几十年,也未见得做过什么好事!”

    商人们气得一指大婶和书生:“我看你们两个是沈氏雇来说好话的吧!”

    两人的确是。

    涉及到利益的时候,其他人会做出多么下作之事,沈氏岂会想不到?早就在群众里买通了人手,特地套过词。

    商人们猜对了事实,奈何沈氏所作所为百姓们看在眼里,此时宁愿相信那大婶和书生,反觉得是商人们恼羞成怒,胡乱指认,遂将其怒骂了一通,什么恬不知耻,什么行如禽兽,骂得商人们讷讷不敢言,众人才转身扬长而去,纷纷去沈氏大花银子采购了一通。

    商人们一拍脑袋,也想到了要派奸细,让奸细们混进购买的人群,以原价抢些米面。但本城人互相之间多少都有些脸熟:“咦,王家大哥,你弟弟不是在李氏商行当管事吗?你也来抢沈氏的米面?”王大哥没来得及和雇主套过词,一被点名,立时有些慌乱,被众人看出了端倪。都没用沈氏的人动手,百姓就自发把奸细都揪了出来,赶了出去,混乱中那些奸细还中了些拳脚。

    有的商人气不过,又闹到了官府,告了沈氏一状,当地官员却也不惯着他们:“你们知不知道沈氏运送了多少钱粮去边关,上面发话让我们照顾着呢,你们还敢在这个当口闹事?再敢来闹,别怪本官上板子伺候!”

    手里没粮的商人们被气了个倒仰,手里有粮的也同样气得不轻,本来听说战事将起,打算把手里的陈粮高价卖出去的,结果沈氏一切按原价售卖,他这边想涨价却也没傻子来买。

    很多城池都在发生类似的事,传到沈乘月耳中,她却半点不急。

    兰濯了解她的镇定,一猜便知:“想来姑娘早有防备?”

    “稍微有点脑子的商人早就闹过了,当初三品官被绑架死在夷狄的事闹出来时,就有人意识到风向,想少许囤些粮草了。再不济,在朝中主和的大臣纷纷安静下来的时候,也该察觉端倪了,”沈乘月笑笑,“你说,拖到现在才想起来要囤粮,结果发现粮食都在我手里,因此闹将起来的,能是什么有脑子的人?又能成什么气候?随他们闹去吧。”

    兰濯无可反驳,的确,皇帝已经下旨出兵了,这些人才想起要囤粮,就算没有沈乘月在,以他们的短视也未必能赚上什么大钱。

    “手里没粮的商人爱怎么闹就怎么闹,我们的目标是手里有粮的那些商人。他们会发现沈氏始终维持原价售卖米面,一个月两个月他们稳得住,三个月四个月未必,等他们沉不住气也跟着降价时,我们就可以出手了,”沈乘月在写信,“待他们把价格降低到只比沈氏高一成的时候,我们出手,把他们的粮尽数收过来,战争总是需要源源不断的粮草的。”

    假装余粮充足,维持市面稳定,骗得其他商人降价后再一举收割,“他们都被你算进去了。”不过商人们本就不亏,只是赚得不够多罢了,沈乘月给出一成的利,也不算坑人。

    “因为我不是在等战争发生,而是全力在促成战争,”沈乘月摇头,“我们开始准备的时间相差太多了,那些商人本就没有半点胜算。”

    近期,她再未离开过北边,只是坐在一间小客栈里不断写信收信,杜成玉说她有几分“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味道。沈乘月说古人听了怕要气吐血了,自己还差得远呢。

    她收到了祖母

    和父亲的信,说外面要乱起来了,担心她的安危,想让她尽快回京。

    沈乘月握着信,薄薄的宣纸上,几行墨迹透着暖意,只是家人们恐怕还不知道她在这场战争里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别说家人想不到,她自己也未曾想到会走到今日,当年谁人能想得到如今?可见人的潜力是不可预料的,她被自己赶鸭子上架后,居然就此在架子上待得安安稳稳,甚至还试图继续向上攀爬。

    沈乘月回想了一下,也想不通自己是如何走到如今的,大概一靠循环作弊,二靠包天的胆色,凡事不必怕,干就对了。有救驾之功挡着,再怎样皇帝也不会砍她全家的脑袋就是了。

    小桃也寄来了信件,说白云外的收入依然稳定,甚至小有上涨,大概有些人紧张的时候更爱花钱去放松一下。

    白云外赚来的银子,除了又买了两座楼,其余的也流水般流经沈乘月手里,又化成物资流向了边境。

    沈乘月在这里看信,杜成玉在楼下沈氏食肆前抓阄,抽到什么菜就吃什么菜。看在他前段时间差点累垮的份上,沈乘月也没忍心再去抓壮丁。

    “来了,来了!”街上忽然乱了起来,百姓们奔走相告,杜成玉也连忙回头,面带专注。

    不多时,甲胄整齐的兵士从城门口鱼贯而入,步伐稳健,阵容整齐。

    原来是外地调来的军队到了,经过此地,前方再有两座城,就会抵达边境。百姓们自发地让出位置,挤在街道两侧,望着士兵们的甲胄银枪,仿佛看到了他们的主心骨。

    沈乘月的窗口正临街,她一抬头,就被银甲映着日光晃了满眼,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笑容来。

    第102章 第102章推进

    客栈的小房间里,一只黄狗、一只母鸡和一只鸭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依偎着彼此,鸭子是沈乘月养的,取名“来财”。她本来想养一只白孔雀,羽毛洁白如雪的那一种,但白孔雀始终可遇不可求,她就退而求其次,养了只羽毛洁白的鸭子。

    “我睡觉时它们不肯睡,在房里跑来跑去,”沈乘月看着它们气不打一处来,“我醒了它们倒是睡得香。”

    兰濯失笑:“何苦与它们计较?”

    “算了,”沈乘月大度道,“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的确不该计较。”三年筹谋,今日功成。

    夷狄人早听说了大楚出兵的消息,内部如何收拾惹出祸端的五王子且不提,对外总不能表现得太怂,便点兵拨将,趁着外地拨来的大军到达前,在城下多般辱骂挑衅。守城的士兵们气不过,却早已得了军令,大军抵达前万万不可出城迎战。

    大军抵达当日,夷狄人便又趁着他们舟车劳顿之际再度来城下叫嚣,污言秽语,直把大楚人骂成了个缩头王八,不料领兵而来的李将军大手一挥:“出城,迎战!”

    当地郡守薛方心下惶急,连忙劝道:“李将军万万不可上了夷狄人的当啊!”

    “我等路上歇息有度,我心中自有成算,”李将军道,“夷狄诸般挑衅,打压的就是我们的士气。此时当一鼓作气,拿下首胜,方能鼓舞兵士!”

    “是。”

    两军之战,就此一触即发。

    楚军得知夷狄人焚城毁尸,心里早憋了一股郁气,一上阵便奋勇直前,杀一个就是赚一个。见大楚军队如此悍勇,夷狄人反而无心恋战,且战且退。

    第一战中,李将军、薛方等率援兵和本地兵马,不遗余力,尽数出击,将夷狄先锋队伍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李将军心知后方必有埋伏,并未追击,只唤出弓箭手全力射击,争取拿下更多性命。

    这一次短暂交锋,留下几百条人命,事后仔细清点,超出了横峰城二百一十六条性命,消息传出去后,士气大振。

    另一边,京城之中,朝堂之上,皇帝清了清嗓子,百官们安静下来。

    “如今朝廷正是需要用银子的时候,贪污受贿过的,拿出银子做军费,既往不咎,”皇帝开门见山,“犯过罪状的,可以拿出相应的银子,买你无罪。”

    这事儿倒是新鲜,之前夷狄那边传出来的罪状沸沸扬扬,却不见皇帝有动作,百官都以为他不信,原来是留到了这个时候。先把兵马发了出去,后方再来算总账。

    有人想进言一句“这不合律法”,但陛下最近颇有些癫狂,大家生怕他张口就来一句“朕就是律法”。

    百官一片静默,谁也不肯先开口做只出头鸟。

    皇帝抬手示意,便有小太监一一给百官递过字条。排在后面的人,见前面的官员看过字条后面色不大好看,不由又是紧张又是好奇。

    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拿到字条后展开一看,冷汗顿时顺着额头、脊背流下,字条上赫然四个大字“五百万两”,简明直白。但那五百万两早被人劫走,他如何能拿得出来?

    喊冤?反正这五百万两并无对账,在他府上搜也搜不出来,他抵死不认,咬死是夷狄人污蔑,又能如何?

    他偷眼去望君王,龙椅上的人高高在上、无喜无怒。

    他心底忽然开始空落落地发慌。

    散朝后,他请求单独拜见帝王,在御书房前却碰到了不少同僚,排了小半个时辰,才得到召见。

    “陛下,臣冤枉!”他一进门,便伏地跪拜,老泪纵横。

    “看看此人你可认得。”皇帝并未叫起,只让他抬头。

    他一看,御书房中还有两人,一个他认得,是刑部的靳大人,另一个却有些面生。

    那人对他行礼:“在下江心愁。”

    大盗江心愁!这个名字他死都不会忘记,他盯着那张面孔,一些记忆渐渐复苏。

    江心愁提醒道:“我与大人曾见过,当年下手前,我曾装作过路的行商,和大人在城郊茶摊上搭过几句话。”

    “你、你、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颤着手,但到底还记得自己身处御书房之内,“太久了,我记不清了。”

    “靳大人,”皇帝唤人,“你是否正是怀疑此人乃大盗江心愁,才将其拘禁在刑部大牢几年有余?”

    “……是。”

    中年官员猛地抬头看向靳大人,一是惊讶两人平日私交还算不错,对方却从未对自己提起过这桩事,二是惊讶他就这样承认了事实。

    他反应也不慢:“陛下,微臣记忆有些模糊,但若此人真的是大盗江心愁的话,他曾劫掠过我一万两银子,请陛下做主啊!”

    他当年丢了五百万两,对外却始终只敢说是一万两。

    靳大人神色淡淡:“你有一次醉酒时,亲口对我说过是五百万两。”

    “你!”他看着靳大人,一时竟不知是自己当真醉酒失言过,还是对方为了迎合皇帝在捏造事实。

    “下去吧,”皇帝示意靳大人和江心愁退下,才道,“好奇他为何出卖你?因为他也要戴罪立功啊。”

    “……”他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陛下,微臣冤枉,微臣如何拿得出五百万两买自己无罪?”

    “不必抵抗,便是没有靳大人和江心愁作证,朕也知道你贪腐,你若还不肯认,朕就派人去你任职漕运总督的地方调查,总能拿到更多人证物证。另外,想知道你那五百万两如今在何方吗?”皇帝抬手一指西边,“城西白云外。”

    男子脑袋嗡

    的一声,想起当日一年轻女子巧笑倩兮“喜欢吗?用你的五百万买的”,不过当时周围人声嘈杂,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瘫倒在地,意识到皇帝并不是真的想让自己拿出五百万两买自己无罪,而是他贪得太多,皇帝要抄斩他,杀鸡儆猴,吓得那些贪得不多的官员把银子通通拿出来买命。

    甚至有可能,皇帝是故意把他留到此时此刻来斩。

    皇帝俯视着他,面色中似有慈悲:“出去吧,顺便叫下个人进来。”

    “……是。”

    京城中又是一番动荡,自数月前开始,百官就没过上什么好日子,整日提心吊胆。如今铡刀落下,斩了个贪腐的同僚,他们又开始担心起自己的项上人头。众人不由怀念起当初唯一的任务就是时不时进言阻止一下皇帝出兵的美好日子来。

    原本百官说好要同进同退,可那些罪状轻的官员也不傻,什么隐瞒父丧母丧逃过三年丁忧的、什么偷偷买房置地的、什么私下用刑打过家奴板子的、受贿数额少的,通通私下往户部跑,缴了罚银。

    刑部靳大人最近尤其不好过,百官自从知道是他在被斩首的那位同僚罪状上签字画押之后,对他极为敌视。很多人若有若无地提醒过他,大家手里互有把柄,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靳大人嘴里发苦,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最近皇帝要查的一位官员,其夫人与靳大人的夫人乃闺中手帕交,平日十分亲近,他和那官员由此也常有往来,关系不错。本想从中帮其隐瞒一二,不料那官员被查的事情透露出去后,靳夫人出门时竟被奔马撞中,断了条腿。

    皇帝关切地派了御医,说那断腿还能接上,保证不会影响行走。但靳大人又气又怒,说好祸不及家人,竟敢拿夫人来威胁我?转手就把那官员的罪状整理齐全,送上了御案。

    后来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但事情已经做了。他已经成了皇帝手里的提线木偶,上面指谁,他就得咬谁,不然只会死得比旁人更快。

    御书房里,皇帝翻看着奏折,责问身边的沈公公:“不过是让你派人吓吓靳家人,怎么还把靳夫人的腿给撞断了?”

    “都是老奴失误,那奔马没控制住,”沈公公看着皇帝的脸色,知道他并未真正发怒,“不过靳夫人多次助其夫君收受贿赂,撞断一条腿也不算冤枉。”

    “你啊,”皇帝果然轻轻放下,并未追究,“看看这份奏折。”

    “陛下?”

    “也不能只拿一个人杀鸡儆猴,朕就做个表率,把自己的小舅子献祭了吧。”

    “是。”

    沈乘月收到消息时,并不觉得惊讶,招数虽老,好用就行。

    大盗的事当然是她捅给陛下的,江心愁听说今后不必再隐姓埋名、躲躲藏藏,也欣然配合。

    朝中少了一个贪腐过的官员,并没有人觉得惋惜。而名单还有很长,沈乘月亲手递上去的罪状,她当然一清二楚,这场清洗不会那么简单结束。

    沈乘月翻开信件下一页,看到张国舅已被斩首的消息,多少有些惆怅。对方也是循环中陪伴过自己很久的人了,被自己杀过不知多少次,有时是为了泄愤,有时仅仅是因为自己想练手。

    “最终他竟没能死在我手里。”

    第103章 第103章对门的许愿屋

    边城,郡守府。

    远道而来的李将军和当地郡守薛方一道议事,结束时,薛方一家一道送李将军出门。他们今日又取得了一场胜利,李将军面上微带些疲态,但仍是眼神锐利、脚步稳健。对街有一家商铺挂着“花期酒约”的牌子,一年轻女子坐在临街的柜台后,一群孩子围在她身边,开开心心地说着什么,笑闹声传入几人耳中。

    从战场上下来,便见到这样一幅温馨图景,让李将军不由微笑,问薛方道:“那铺子是卖什么的?”

    “是许愿屋!”薛方的幼子抢着回答道。

    “许愿屋?”李将军只当这是稚子童言,并未当真。

    “还真是许愿屋,”薛方笑道,“要买什么,那位姑娘都能拿得出来。”

    “哦?”李将军不信,大步上前,几个小孩子认出这是来打仗的大将军,纷纷给他让出位置,他打量着坐在柜台里的女子,“姑娘。”

    “叫我兰濯就好。”年轻女子对他笑了笑,这一回她倒不是被沈乘月赶鸭子上架来的,她明知边关危险,却仍主动来此坐镇。

    “你信任我,我是最合适的联络者。何况我最懂姑娘的意思,如有突发事件我可以暂代你下令,其他人未必敢。姑娘不是也常说,我总要试着离开你独当一面?”兰濯反过来劝沈乘月,“再说,我也是大楚人,也想为这场战争贡献些力量。”

    “……好。”

    此时,花期酒约招牌下,兰濯对顾客微笑:“李将军,想要点什么?”

    “我……你们具体卖什么?”

    “五花八门,无所不包。”

    “哦?”

    薛方的幼子挤过来,在柜台上放下两枚铜板:“兰姐姐,我想要上次那个糖稀!”

    “好。”兰濯点点头,掀开柜上一口小锅,露出里面已经熬好的糖,取了两根木棍在其中搅动,拉起细长的丝,不多时,就做好了一份糖稀,递给孩子。

    “原来是麦芽糖,”李将军笑着摇摇头,“敢情这许愿屋是哄孩子的。”

    战事已起,后方有这小店能哄得孩童一笑,倒也算是功德一件。不过这对他而言就过于幼稚了,他转身欲离开。

    “李叔叔,你试试嘛。”薛方幼子却拉住他的衣摆。

    李将军有些迟疑,作为这场战争的指挥者,为防奸细,他其实是不便外食的。正想随手买份麦芽糖算了,薛方上前抱起了孩子:“将军,这家店可以信任,我之前说想留你用膳,其实也是打算在这里吃上一顿。你想吃什么尽管点菜,这里八成做得出。”

    李将军还是信得过薛方的:“那……给我来一份京城口味的热腾腾的烤羊排如何?离京后,我就惦记着这一口。”

    “好,请您稍坐。”兰濯拉响柜台前的铃铛,吩咐下去。

    见她应得如此轻易,一派当真能做出地道京城口味的自信,李将军招呼薛家几人也一道入座后,随口搭话道:“听姑娘口音,你也是京城人士?”

    “没错,李将军要什么茶?”

    李将军不觉得这边陲小店里能有什么好茶:“随意上些就是。”

    不多时,后厨有小二掀帘子走出来,在他桌上放下一只茶壶,李将军一尝:“明前龙井?”

    “可还合您的口味?”

    “很好,”李将军又饮了一口,“好新鲜的茶叶,怎么运过来的?”

    兰濯抿唇一笑:“这就是我们商号的秘密了。”

    李将军又让薛家人推荐了几道菜,闲聊间,最初点的烤羊排被小二端了上来,他嗅着香气,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眼前一亮:“这、竟和京城白云外大厨做出的口味一模一样!”

    兰濯狡黠眨眼:“那可真是巧了。”

    “不错不错。”薛方也赞不绝口。

    “老薛,这铺子就开在你家门口,你却没尝过这烤羊排?”

    薛方摇头:“这里好吃的太多,您常过来就知道了,我哪里尝得过来?”

    李将军一边对羊排赞不绝口,一边偷瞄兰濯身后,她看出他的意图,掩唇笑道:“李将军是盯上了我这几坛酒?”

    “我现在不方便喝酒,”李将军摆手,“只是想看看那是什么酒。”

    “是为楚军胜利备下的庆功酒。”

    “好!”李将军笑道,“借你吉言。”

    兰濯笑了笑,未再搭话,识趣地给几位客人留出闲谈的空间。

    席间,李将军说起自己最近有些头疼:“老毛病了,近年没怎么发作,不料到了这边又开始了,不知是否水土不服。”

    “正好在这儿,请店里的大夫出来把个脉吧。”薛方提议。

    “店里的大夫?”李将军听着都觉得稀奇,“你是说这食肆里还有大夫?”

    薛方挠了挠头:“其实这里也不算是食肆。”

    李将军打量着桌椅、菜肴,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疑惑:“这不是食肆是什么?”

    薛夫人劝道:“前几日轩儿发热,哭得睡不着,就是这里的大夫给开了药,没一会儿就不哭了,安安静静地睡下了。李大人不妨一试。”

    薛方跟着补充:“家母的老寒腿也是这里扎了几针后疼痛减轻了不少,从前找了不少大夫都没效果的。”

    李将军哭笑不得,薛方好歹是郡守,自己来前,他就是当地最高官阶,怎么一家子人都跑到一间小食肆里来看病?他不便推却,只

    能点了点头:“好,兰濯姑娘,麻烦请大夫给我把个脉吧。”

    “好。”

    待他用罢饭,大饱了口腹之欲后,有位大夫一掀帘子,从后厨走来出来。李将军望着那道门,心下打鼓,大夫和厨子一起待在后厨里,那能干净吗?他盯着大夫背的医箱,试图从上面发现些烟熏火燎后的油腻痕迹。

    大夫上前给他把了脉,掀开他眼皮看了看,又问了几个问题,很快开了方子:“问题不大,你就是负担太沉重,导致有些不安。按这个方子每日煎一服药,连服七日后改为三日一服即可。”

    “就这样?”

    “就这样。”

    李将军将信将疑,回去后又找其他大夫看了方子,都说没毒,可以试试。于是他派手下煎了药,连服三日后,竟发现头疼无影无踪。一开始以为是巧合,又服了几日药,仍不见丝毫疼痛,不由大喜过望,又约薛方一道前往花期酒约,见到兰濯就开口道谢。

    “李大人不必客气,”兰濯唤人给他们斟茶,“您是军中主将,我们当尽力保您无忧。”

    “唉,要是得用的大夫能多些就好了,”李将军幽幽叹息,“夷狄人频出阴招,在箭头上安了倒刺,那东西实在难搞,大夫聚精会神地弄上一个时辰,才能取出一个人身上的箭头,都快忙不过来了。”

    “李大人想调大夫过来?”兰濯拉响铃铛,“我这就吩咐下去,您要多少?”

    “嗯?”李将军懵了,“你是说,你们连大夫都能提供?”

    “不错。”不然哪能被戏称为许愿屋呢?

    “你们能提供多少?”李将军想了想,“尽可能多!”

    “好,汝安城有一百名大夫待命,我先把他们调过来,其余的也分散在附近城池,即刻出发,几日便至。”

    “一百名大夫?”李将军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都恰巧会治疗箭伤?”

    “从两年前起,我家姑娘就在各地寻找愿意学医、愿意奔赴前线的年轻男女,教大家治疗各种各样的伤口,”兰濯解释,“这批大夫别的不会,你让他们治个小风寒都未必可行,但术业有专攻,他们最擅疗伤。”

    “你家姑娘是何人?难道她早预料到有此一战?”

    “有备无患。”

    李将军看了一眼薛方,后者点头:“我担保,她们可以信任。”他倾身,在李将军耳边说了什么。

    “好!”李将军点了头,“姑娘解了我燃眉之急,请受我一拜!”

    兰濯连忙闪身躲开:“将军不可!”

    离开时,李将军回头看着小店的招牌,喃喃道:“原来真的是许愿屋。”

    战争持续了大半个月时,李将军再度前往小店。

    “大人这次要点什么?”

    “总不会连粮草你们都有办法吧?”他苦笑着问。

    “好说。”兰濯拉响了铃铛。

    李将军直勾勾地望着铃铛:“这是某种巫术不成?”

    “大人说笑了。”

    战争持续一个月后,因为兵器报废得太严重,李将军想要一批铸铁师傅,他前往小店,得到了一批师傅和一批精铁。

    战争持续一个半月后,他前往小店,得到了一批战马。

    战争持续两个月后,李将军已经率兵推进到了草原腹地,草原茫茫,前后左右看着都是一模一样的风景,虽有舆图,也难免一时走错了方向。虽几日后就发现不对,重新调整了线路。但他们原计划会在某座湖边等待补充的粮草,如今错过了那座湖,随身携带的粮草便不够了。他立刻派人前往湖边取粮,但一来一回,大家还是要饿上三天三夜。从边城运粮,那就更远。

    看着饿得无精打采的众兵士,李将军为自己的失误懊悔不已:“我给花期酒约寄封信,说不定她们会有办法。”

    副将惊奇地看着他,只觉得将军这是饥饿加懊恼得失去神智了。

    不料信由鹰隼带走,粮草第二日午时就到了,虽无米面,却有新鲜的肉食,这对士兵们而言实在有些奢侈了。肉食昂贵,储存麻烦,运输更麻烦,军队里最多也就吃些干肉、腊肉,还不是日日都有的。

    众人连忙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些东西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有人送过来的。

    大家兴奋之余,却还保留了一丝谨慎:“将军,这牛羊运来的方向不对吧?怎么是草原更深处那边过来的?”

    草原?

    是了,若非原本就居住在草原上的牧民,其他人哪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带粮草而来?

    “那小店的本事真是大得很……”

    第104章 第104章偷闲

    李将军带人上前与牧民交谈,问清了前因后果,又让自己从京城带过来的大夫验过牛羊无毒,才让士兵们放开吃。

    当晚,草原上到处支起锅灶,饿了一日的大家欢欢喜喜,像过大年一样,大饱口福。一口热乎乎的肉汤下肚,让辘辘饥肠重新感受到了活力。

    整个人都缓过来后,他们难免对将军口中的“许愿屋”充满好奇。

    牧民也正一道围坐在篝火前,接过了李将军亲自递过来的汤碗。

    “你是说,那商号主人只是寄了一封信,你们就立刻带上了牛羊出发来找我们?”李将军说一句,就示意一旁懂对方语言的副手帮忙传一句话。

    牧民点头:“我们一向不掺和中原和夷狄之间的事,但这一次沈老板来了信,看在她的面子上,我就帮上这一回,下不为例。”

    “这位沈老板真是好大的面子。”

    几城之外,沈乘月也正对杜成玉道:“战争中无人能独善其身两不相帮,他们卖我马匹精铁之时,就已经是在选边站了。何况,他们应当也看得出大楚胜算更大,未尝没有在其中讨个巧的意思。”

    “怪不得你笃定他们会帮忙。”

    两人并肩而行,沈乘月打量着正思索什么的杜成玉:“你又是在为何惆怅?”

    “我在思考,城里只有两家烤肉铺子,一家年轻人开的,干净却难吃,一家老人开的,美味却不干净,”杜成玉认真问道,“换了是你,你选哪家?”

    “……我真羡慕你的无忧无虑。”

    杜成玉笑了起来:“所以你的答案是?”

    “把两家都买下来,请老人指导,让年轻人学习,由年轻人掌管铺子、负责掌勺,每个月按比量分花红。”

    “好主意。”

    沈乘月笑了笑:“你不必特地逗我说话,我不会忧思过重的,我知道这场战争必将走向胜利。等等……”她停住了脚步,看向眼前的招牌,“你带我来的是哪家烤肉铺子?”

    “你希望是哪家?”

    沈乘月陷入了痛苦的思索。

    沉思间,不远处一声“救命”引起了两人的注意。回头看去,见一孩童挣扎着要跑:“放开我!”

    “你这孩子,怎么又从学堂里偷跑出来了?”一文士打扮的男子拉住小孩手腕,“快跟我回去!”

    孩子那一嗓子吸引了不少路人的视线,听男子这样一说,有人本想上前的脚步顿住,陷入迟疑。

    孩子拼命想挣脱:“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一女子伸手拧住他的耳朵:“你敢不认识你爹,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不认你娘我?你这个月逃了三次学了,快随我回去向夫子道歉!”

    路人这才哈哈一笑,叹了声顽劣幼童,摇着头走开。

    “你们不是我爹娘,我爹娘在家呢!”孩子试图叫住路人,向他们解释,“这两人不是我爹娘,我不认识他们!”

    “别逼我当众打你屁股!”

    女人要抱起孩子,孩童急得眼里溢出了泪花,张口就向女人手腕咬了下去。

    沈乘月和杜成玉一道歪头看着,两张脸上浮现出相似的茫然。

    女人吃痛,大叫一声,孩子趁机挣脱,视线在人群中逡巡,试图找到个认识自己的熟人、邻居,还没跑出去两步,又被男人一把捞进了怀里。

    两人脸上挂着歉意的微笑:“让

    大家看笑话了,我们这就回去教训孩子!”

    向路人道了歉后,两人又相视一笑,看起来当真是一对儿恩爱夫妻。

    两人经过杜成玉面前时,他忽然眼前一花,一个眨眼的工夫就见那文士打扮的男子已经倒飞了出去。沈乘月一手拎着抢过来的孩子,一手还维持着把人扇飞的作案姿势。

    “你要做什么?还我孩子!”那女子冲上来,被沈乘月一视同仁地一掌拍开,她受了这一掌,脚下不稳,倒退几步,摔在男子身后两尺处的台阶上。

    “怎么还是掌握不好距离?”沈乘月本想让二人摔作一团的,“对了,又忽视了两人轻重不同,怪不得师尊总说我不够上心。”

    杜成玉怀里被塞了一个孩子,下意识抱好,拍了拍孩童背部:“别怕。”

    那女人被摔出去后,懵了片刻,但沈乘月没下太重的手,她很快清醒过来,大喊道:“救命啊,光天化日有人抢孩子了!”

    杜成玉凑近沈乘月:“你怎么确定这两人是假的?”

    “我不确定啊,”沈乘月坦然极了,“但这种事,宁错杀不放过嘛。”

    “所以,你刚刚……”

    “所以要做两手准备,待会儿官差来了,他们若是假的,咱们就是功德一件。”

    “如果是真的呢?”

    “那我可能要先跑一步,回头再来捞你。”

    杜成玉花容失色:“这么无情的吗?”

    “但凡你跑得了,我就带你跑了,”沈乘月迟疑,“但你这天生享乐的根骨……”

    “倒也不必反复羞辱我的根骨。”

    “其实是今天两个杀手没跟着我,咱俩要是都进去了,没人来捞,我也不方便越狱,”沈乘月解释,“等他们发现我不见了开始寻找,可能咱们已经在大牢里和老鼠共枕眠了。”

    杜成玉哽咽:“我明白了。”

    “乖。”沈乘月安抚。

    小孩缓过神来,听两人的对话都听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不用担心坐牢,他们真不是我爹娘。”

    小孩的安抚比沈乘月有效些,杜成玉顿时安心了不少。

    另一边嚎啕的夫妻两个终是引了不少围观者过来,女人上前讨要孩子:“你跑不掉的!还不把孩子还我?”

    男子也喊道:“来人啊,抓拐子了!”

    “拐子?在哪儿?”有些不明真相的路人陆续被吸引过来,一看沈乘月和杜成玉,愣了愣,大概是觉得两人实在不像拐子,才没有直接冲上来,而是劝道,“快把孩子还给人家!”

    “不是,这两个不是拐子,是误会那两个是拐子。”围观了全程的人开口解释,其他人却没太听懂。只是见男子一脸焦急,女子哭得可怜,就纷纷替他们喊话,让沈乘月交出孩子。

    眼看闹大了,那对儿男女却不再进逼,而是悄然退到人群之外。倒是好心人们凑得越来越近,指指点点:“怎么这年头衣着光鲜的也当起了拐子?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快把孩子还给人家吧。”小孩子解释的声音都被淹没了。

    “吵吵嚷嚷的,烦死了,再敢靠近,别怪我动……”沈乘月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等等,我是不是被沈瑕影响了?”从前的她似乎是会对被蒙蔽的善良人更包容些的。而沈瑕,才是坚持被蒙蔽的善良人就等同于恶人的帮手,不必对其包容的那个。

    不行,这样以后怎么去鄙夷沈瑕没道德?她摇了摇头,一指人群之外,试着心平气和地解释一句:“人都跑了,还围着我呢?”

    “我们去报官,”那文士打扮的男子喊了一句,“各位麻烦帮我看住这两个拐子!”

    杜成玉无奈:“诸位还反应不过来吗?真正的父母哪里会跑?”

    沈乘月不慌不忙地蹲下身捡了几块石子:“让开,不然别怪我清出一条路来!”

    有些人机灵,连忙从夫妻两离去的方向上躲开,有些人却还傻兮兮地看热闹。

    沈乘月手腕一翻,数枚石子疾风般射而出,挟着破空之声,直射向众人眉心。中了石子的人纷纷倒仰,跌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沈乘月上前,把大家的身体当作一道桥,施施然踩着过去,追上那对儿夫妻,一脚踢上那文士背心,把人踢倒在地。

    “我让你们趁战时搞内乱,”沈乘月依样画葫芦,又把女子踢倒,“前方战士豁出性命去换大楚未来太平,你们倒是趁着乱象来敛不义之财,再乱搞一个试试!”

    人群中已经有人认出了杜成玉抱着的孩子,急忙把孩子的真正爹娘喊了过来,几方一对上,事情总算被解释得清楚明白。

    待官差终于前来时,两名拐子已经经历过暴风雨洗礼,都哭着抱住了官差大腿,恨不得立刻被押走。

    沈乘月循环里不知应对了多少次对自己千恩万谢的人,此时熟练地应付着孩子一家,言语老套却不乏情感,轻快又不失警示意义。

    叮嘱了大家最近因为战事,附近几座城可能会有些乱象,一定要看好孩子、注意安全后,沈乘月才瘫坐在烧烤铺子的椅子上,把这段小插曲抛之脑后:“我饿了,我希望这里是美味的那一家。”

    杜成玉看着她笑了笑:“的确是美味却不甚干净的那一家。”

    “有多不干净?”

    “掉在地上的肉捡起来继续烤,我亲眼看到过。”

    “也不是每天都会弄脏烤肉的吧,”沈乘月心怀侥幸,“反正就吃这一次,不会怎么样的。”

    “是啊,不会的。”

    自从离开京城,两人算是活得越来越随意了。

    沈乘月最近还算清闲,真正的大战怕要等到楚军行进到夷狄国土之上时再爆发了。

    第105章 第105章狸奴教派

    烤肉果然美味,两人大快朵颐,杜成玉还待抬手招呼老板再加份肉,忽然感觉被一大块阴影所笼罩。他抬头,看到一位武者打扮的男子,生得极为高壮,比之身高尚算挺拔的杜成玉还要高上两尺,移动起来像一座小山似的。

    武者一行在窗边的位置坐下,杜成玉悄声请教沈乘月:“如与这般高壮男子对打,可有什么技巧能应付?”

    沈乘月也压低声音,给出中肯建议:“抱头卧倒,尽量护住要害吧。”

    “……”

    “他身后背着的用布缠住的长条物八成是柄刀,一力降十会,咱们两个没胜算的。”

    那武者与同行者聊了起来,他对面的刀疤脸女子操了一口吴侬软语,一旁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则是赣地方言,一桌人口音天南地北,哪里都有,像是临时聚起来的一支小队。一行人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肉食,都是胃口极佳。

    沈乘月与杜成玉起身离开时,对老板道:“窗边那桌的帐我一道结了。”

    “好。”老板没有多问,收了她的银子。

    “你认得他们?”杜成玉奇道。

    “还不认得。”

    两人回到小客栈,有人蹲在墙根边,看到沈乘月就猛地弹了起来:“沈老板,起效了!”

    沈乘月笑道:“起效就好。”

    “多谢您了,”那人塞给她一篮子水果,“自家种的,你尝尝。不知您何时有空,我爹娘想设宴请你用个饭。”

    “水果我收了,用饭就不必了,”沈乘月接过篮子,掂了掂重量,熟练地从水果下面掏出了一包银子,“我要前往边城,归期未定,来日有缘再聚吧。”

    “这银子您千万收下!”

    “好,”沈乘月也不多客套,“我会转交给我名下济善堂,就当你为孤儿做了一份贡献。”

    客套送走此人后,杜成玉奇道:“他为何谢你?”

    “我从骗子手里骗了他爹娘全部家产。”沈乘月翻出一只桃子抛给杜成玉。

    “啊?”

    “他爹娘有一座果园,在当地算是富户,就是耳根子软总被人骗,”沈乘月解释,“前年才被人骗去了半数家产,今年又有人盯上了他家说要合作,他觉得又是骗子,好说歹说却也劝不住爹娘。正好他在和我谈给沈氏食肆运新鲜水果的事,就对

    我提了一句,我去查证过那伙人的确是骗子,就将计就计,任他们行骗,他们成功后,我黑吃黑,又设局把骗子给骗了一道,将钱财拿回来了。”

    杜成玉舀起客栈后院中井水洗了桃子,咔嚓咬了一口:“还挺甜,那刚刚说什么起效了?”

    “他爹娘一开始不知道有我兜底,被吓住了,痛哭流涕,再**省,保证今后不会随便上当了。”

    “你这一天天够充实的。”杜成玉评价。

    “日行一善嘛。”沈乘月接过杜成玉洗好的李子,咬了一口,确实很甜,来者应当是给她挑了地里最好的水果。她晃悠回房间,睡醒了的小黄、彩霞、来财三只一起迎了过来,大概是和小黄混久了,彩霞和来财一鸡一鸭也沾染了些小狗的习性,用脑袋拱了拱沈乘月示意她不要吝惜于抚摸。

    她取了只它们可以吃的梨子,掰成小块喂给几只。

    杜成玉跟在她身后,把小黄抱了起来。

    桌上堆着洗好的衣服,洁净干燥,带着些许皂角的清淡香气。这是她名下每间客栈都会提供的,客人们回到房间,看到窗明几净,一切干净整齐,通常会心情很好,花期酒约的回头客很多。

    不过她的房间有重要信件,不方便让客栈的人进,这是她的属下送进来的,一并送来的还有桌上新寄来的信件。从北边来的,都是急件,需要立刻处理,从其他地方来的,倒是都可以缓上一缓。

    眼前这封信来自京城,沈乘月打开一看,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怎么?”

    “我手底下的邪教扩张了,”沈乘月把信递给杜成玉看,“离京这几年我除了利用他们散播消息,尽量控制街谈巷说的言论,倒是没怎么认真管过他们,没想到他们还有借战争趁机招揽教众的本事。”

    杜成玉盯着信件只觉费解:“居然还真有人相信大楚会落败,夷狄会打到京城,而加入教派可以保命,他们在想什么?”

    “不知道,但这也提醒我了,正好用邪教宣扬一下此战必胜的信念,稳住后方也很重要。”

    杜成玉快速读完了信:“落款这个爪印是怎么回事?狸奴吗?一邪教弄个这么可爱的标志合适吗?”

    “说来话长,再说他们又不觉得自己是邪教啊。他们原本信仰天师,是我信不过那家伙,把他撤了,急切地需要个人来替换,”沈乘月回忆,“我试图说服孙嬷嬷来顶替,但她觉得带着一群疯子混没前途,不愿意干,我很难反驳她。于是我就在路边用蛋黄引过来只野猫,告诉他们以后这就是天师的化身。”

    杜成玉觉得实在离谱:“他们就这么信了?”

    “信了啊,那野猫模样挺威严的,”沈乘月笑道,“教中人们身患病痛求到它面前,会有人抬起猫前爪在药汤中蘸一蘸,然后给他们服下,药到病除。”

    “怎么会?”这就有点离奇了。

    “怎么不会?那可是我高价请大夫抓的药,”沈乘月摊手,“我也算是为他们的康健操碎了心。”

    “所以起效的是药汤而不是狸奴,”杜成玉觉得好笑,“几个大夫和一只猫在帮你管理邪教,简直比我写的游记还玄幻。”

    沈乘月无奈:“没办法,那些人就信这个,越离奇越有人信,我一时也不好收场。对了,说起你的游记……”

    “我的游记已经发行了,你看到了吗?”杜成玉眼神亮晶晶地望向她。

    沈乘月大手一挥:“何止看到了,我买了几百本,我名下所有产业,不管客栈还是食肆里,都要摆上一本,让往来客人免费拜读!”

    “哇,”杜成玉捂住心口,“沈老板豪横!”

    “那当然!也不看看你是跟谁混的,”沈乘月拍胸脯,“我还在京城杜府门口开了间书局,把你的书一字排开摆在最显眼处,保证你爹娘长辈一出门就看到你的著作,想忽视都不成!”

    “那我可真是太有出息了,仅对爹娘限定的出息。”两人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沈乘月把看过的信放在油灯上点燃,这是她的新习惯,除非特地要留作证据的,一概看一封销毁一封。

    “对了,”沈乘月忽然道,“这次我去边城你就别跟着了,不安全。”

    “我想去看看,”杜成玉思考了片刻,认真开口道,“不只是想陪着你,更是想看看战争之下边关百姓的生活。我不能总写那些快乐的、美好的东西,也该写些真实的、残酷的。”

    离京前,他的诗里,十首里有八首是写给沈乘月的,还有一首写景、写饮宴,余下一首用来伤春悲秋,为赋新词强说愁。

    行万里路,对结伴而行的几个年轻人而言都是成长。

    当晚,沈乘月做了个很短暂的梦,仍然是关于战争的,这已经是她梦里数月未变过的主题。

    她梦到了沈瑕,一如既往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

    梦里,她最先看到的是自己的鞋尖,奔走着,似乎很焦急。然后一个一袭白裳的女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抬头看她,轻轻柔柔地叫了声“姐姐”。

    梦里的沈瑕平躺在床上,肚子上被开了一个血洞,声音虚弱,已是弥留状态。

    “你后悔了吗?”梦里的沈乘月听见自己问。

    “后悔?我为何要后悔?”

    “你已经快要死了。”

    “多有意思啊,百年之后,大家都要死,区别只在于临死前你记得什么?”沈瑕笑得颇有几分癫狂,“你若是我,你希望记得哪些?是作为庶女安分守己在京城活的一辈子,还是远赴万里、覆灭一国的三年?”

    梦里的沈乘月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已经醒了。

    她明知是梦,还是不讲理地骂了沈瑕一声混账。窗外阳光洒进几缕,提醒她这是一个崭新的清晨,悲痛可以留在梦中,现实中的一切都还充满希望。

    “我的作息真规律,我真棒。”沈乘月例行夸了自己一句,弹出一只弹珠撞开了窗子,让新鲜的空气透进来,又翻了个身,抱住被子。

    不远处的彩霞见她醒了,扑棱着翅膀飞上她的床,小黄也蹲在床边开始摇尾巴。

    “霞啊,”沈乘月把母鸡抱在怀里,抚摸着它,五指划过它的羽毛,“真巧,你二姐名字里也有个瑕字,等她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你一定不会喜欢她的。”

    母鸡对沈乘月在说什么一无所知,只是轻轻啄了啄她,提醒她该放饭了。

    另一边,草原之上,大楚军队还在行军,深入草原腹地,在他们不知情的远方,有一支夷狄人的精锐队伍绕过了他们,向军队后方的边境疾驰而去。

    第106章 第106章守城

    “嘭”的一声震天巨响,惊醒了还在沉睡中的边城百姓。大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趿着鞋子,披了件外袍纷纷冲出门去。

    “是城门那边的动静!”有人边跑边嚷着,“夷狄人来攻城了!”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巨响传来,原来那竟是冲车硬撞城门的声音。离北城门较近的百姓,甚至感受到了撞击带来的震动。城墙之上箭雨如蝗,两方互射的箭矢交织在一起,密密麻麻。双方军士的呼喊声、惨叫声,沦为巨大撞击声的陪衬。

    月黑风高,杀气如霜。

    “夷狄人杀过来了?怎么会?”百姓惊惶地喊着,“不是咱们的军队去讨伐他们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所有人都盯着北城门的方向,半晌才有人颤声问:“会不会是……楚军已经败了?”

    夷狄人焚城毁尸的恶名在外,百姓如何不惊惧?

    “不要胡说!”一道女声在人群中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仿佛抓到了主心骨,连忙追问:“薛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楚军没有落败,夷狄人定然是绕路偷袭后方

    ,“郡守薛方的夫人站在人群中,阻止了众人悲观的猜测,“他们对草原更熟悉,人数少,出发时携带的粮草也少,轻车简从,比之楚军自然更快。大家请振作起来,正是正面相抗时,夷狄实力远不如楚军,才会选择绕后偷袭!胜券握在我们大楚手里!”

    “是了!”被她这么一说,大家也振奋了两分,“这群夷狄奸贼,一定是正面打不过咱们,才出此阴招!”

    “但是……我们怎么办?”也有人还在忧虑,“李将军和薛将军带着大军在草原上,救援不及,咱们城里还剩多少人?守得住吗?”

    是啊,守得住吗?李将军当然给边城留下了守军,可是人数够吗?她甚至还不知对面来了多少人!薛夫人表面强作镇定,内心却难免慌乱。她是有以死殉城、战至最后一刻的准备的,可城中百姓怎么办?家中那尚垂髫的幼子又该怎么办?

    她握了握拳:“城墙上的投石大概快用完了,大家帮帮忙,往上搬石头吧!”

    “好!”

    城墙之上,沈乘月正立在墩台上方,不断拉弓放箭,弓弦几乎要磨出了火星。一箭出,一人倒,例无虚发。

    她刚到边城没多久,就赶上了这场战争,用皇帝的令牌混上了城楼。

    其他人也看出她射得最准,连忙喊道:“射攻城车!”

    “我知道!”沈乘月喊了回去,微眯起双眼盯着那冲车,攻城车由十几名夷狄人操控着撞击城门,她当然知道应该去射这些人,但对方也不傻,自然知道躲避,他们在攻城车下方推动,只余几条木框中留出的两指长缝隙。守城兵士箭矢如雨,大都钉在那木框上,只偶尔能蒙进去一箭。

    沈乘月感受到莫大的重担扛在自己肩上,她看着缝隙,夜色之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两指长的距离与严丝密合似乎也无甚区别。

    “别慌,”她安慰自己,“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我。”是在循环里练习了无数遍准头的自己。虽然这次却不是要正中靶心、博个彩头,战争之中她要夺命,也要救命。

    她闭起双目,深呼吸,片刻后,再睁开时,眼神里一片清明专注,不见了刚刚的焦躁,张弓搭箭,拉满弓弦,神态自若,眼里只有箭,没有得失,像她曾做过千次百次的那样。箭矢飞驰,撕裂空中薄雾,仿佛一只对着猎物俯冲撕咬而去的鹰。

    “中了!”一旁的箭手百忙中还替她欢呼了一声。

    沈乘月却如若未闻,抽出一支箭,再度搭弓,她的手很稳,眼里只有自己的箭和猎物,再无其他。攻城车下倒了一个人,又有另一个夷狄人补上,撞门的脚步被缓了一缓。她放开弓弦,又一箭疾射而出,如流星,如闪电,划过了长空,射穿了一个人的咽喉,带出一道艳丽的血花。

    “好!”那人倒地,耳边欢呼声起时,沈乘月下一箭已经离弦,仿佛知道上一箭一定能中一般,甚至没有多看一眼结果,下一箭已经瞄准了另一道空隙。硬生生用自己的百发百中,牵绊住了攻城车前进的脚步。

    她射得准,很快也成了对手的众矢之的,夷狄人下令对她齐射。被无数道箭尖指着的那一瞬,她不慌不忙,仍是镇定自若,继续拉弓,稳准狠地射中了躲在攻城车里的夷狄人。城墙上其他人看她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敬仰,敬她的视死如归。其实沈乘月只是恍惚间,想到了当年那个七月初六的皇宫里,张开手臂迎接朝阳和万箭齐发的自己。

    当初卡错时间,也被射成过刺猬,有些事做习惯了,就没什么紧张感。她完全清楚,还有几时几刻,这些箭矢会正好钉进自己的胸膛。

    她临危不惧,与万箭抢时间,硬是又射死一人,才在箭矢离身体还有一尺,才纵身一跃,一个翻滚试图躲在墩台之后。

    城墙上其他人早躲离了她的身周,俯身躲藏,看她不动,不由为她提心吊胆,见她躲开才松了口气,也因此亲眼目睹了她的翻滚,第一个翻滚行云流水,但大概是错误预估了两个墩台之间的距离,没滚到位,连忙又接上了一个翻滚,第二个……嗯,有些狼狈,紧接着第三个,就是连滚带爬了。

    一波箭矢飞过,沈乘月爬了起来,再低头望去时,攻城车里推车的人已经顶了盾牌,弥补了那几道空隙。一手持盾,推车的力道比刚刚小些,速度慢了稍许,但撞到城门上仍然发出一巨震。

    此时,薛夫人也匆匆跑上了城楼:“如何?对面有多少人,可数清了吗?”

    “约有两万之数。”守城的士兵回答她。

    薛夫人握拳:“比我们多一倍……”

    她没留给自己太多时间感叹,立刻观察城墙上形势:“石头用完了?”

    “是,”士兵脸色很难看,“夷狄人一开始派出几队人马,披着甲胄、带着头盔来攻城,我们立刻用了投石车,那群人被砸伤后,头盔滚落,我们发现其中有人头发花白,才意识到都是些老弱病残。他们真正的精锐队伍随后才出现。”

    “嘿!这群天杀的畜生!居然把老人带上战场送死,”薛夫人不免咬牙切齿,“我请百姓们帮忙,再四处给你们寻些石头运上来!”

    “是。”

    “如果城门告破,做好迎战的准备了吗?”薛夫人又问。

    士兵沉默着点点头,对视间充满悲壮。

    薛夫人得知敌我数量悬殊后,下得城楼,连忙嘱咐百姓们:“搬完这一轮石头,就赶快逃命去吧!城门纵然坚固,却也不知还撑得住多久。”

    她一路赶回府里,路上看到已有士兵沿街敲锣,把可能还在睡梦中的百姓统统吵醒,说明情况。她回府取了自己的长枪,牵了马,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才坚定了脚步,却正对上了一年轻姑娘的视线。

    “兰濯姑娘,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薛夫人忙道,“快逃命去吧!”

    “不方便逃命,或是来不及逃命的百姓,让他们聚集到花期酒约店里来。”

    “你那里是有密室不成?”薛夫人思索,“城中是有些经不起折腾的病号,你那里能容纳多少人?可安全?”

    “多少人都不在话下,”兰濯道,“薛夫人若信得过我,可以把家中稚子、老人都交托给我。”

    “什么?!”薛夫人一惊,又打量了一遍那小小的店面,若不是之前的来往中兰濯一直表现得很神奇,此时她几乎要以为这姑娘失心疯了。

    “沈氏有一位走到哪儿都喜欢挖地道的老板,”兰濯解释,“不过这一次,她的确是为了防备战争。”

    “你们就在郡守眼皮底下挖了一条能容纳无数人的地道?”薛夫人不敢置信,“若非特殊时期,我必然要追究!”

    “我知道,请?”

    薛夫人叹气,转身回府,把家中老人扶了出来,身后跟着抱着稚子的家仆,跟着兰濯进了那道小小的门面。

    兰濯掀开了通往后厨的那道帘子,薛夫人从未进过这里,此时好奇打量,见除了极为干净整洁,倒也和其他食肆后厨无异。

    兰濯穿过后厨,又推开了一道门,众人跟上,这道门后豁然开朗,露出了一个极为宽敞的空间,一名年轻男子坐在里面,脚边伏着一狗一鸡一鸭。

    “这是……”薛夫人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把后面的建筑都买下打通了。”

    “没错,请。”

    那年轻男子按下了什么东西,他身前的石桌便横移开来,露出下面的一道阶梯。

    兰濯站在阶梯旁:“这条地道通往城郊,所以我说多少人都不在话下,从这里走,夷狄人不知情,便追之不上。不方便赶路的,也可以就躲在此处。”

    “这可真是帮了大忙了!”薛夫人实在来不及惊讶,让家仆带着老人稚子入内,“我还要通知

    其他人,你们先躲着。”

    说完,不理孩子的哭泣声,脚步匆忙地离去。

    另一边,城墙之上,酣战还在继续,靠着搜罗来的石头,众人又给城下夷狄军带来了一波伤亡,但石头终究有限,每听到城门下一声撞击,他们心底便跟着一颤。

    百姓能躲,士兵们却躲不得。

    这只能是一场死战。

    月黑风高,好一个杀人夜。

    第107章 第107章陷阱

    “开城门吧!何苦受这提心吊胆的鸟气?”城楼之上有人热血上头,高喊着,“咱们冲出去,拼杀一回!”

    “再等等!”此战负责指挥的是薛方手下的一名郡丞,复姓公西,“尽量消耗敌军!”

    城下,不断撞击声中,敌方阵中又有几辆车被推了出来,众人定睛一看,认出那是底部带有轮子的云梯,心下都暗叫不好。

    “简陋得很,”有人仍嘴硬道,“远不如咱们大楚的云梯!”

    “这种时候就别骄傲了,”郡丞眼见一架架云梯立了起来,向城墙上抛出抓钩,连忙高喊,“准备!”

    边境平安了二十余年,眼下这批士兵、指挥没有一个是经历过战争的,个顶个的新手,远远算不上精锐——真正的精锐部队跟着李将军在草原赶路里呢。但夷狄那边不一样,他们近年虽与大楚没有交战,却吞并过其他几个草原小部落。敌方有实战经验,外加敌众我寡,众人互相扫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了两分绝望。

    求援的信已经发出去了,但他们都很清楚隔壁城的军队抵达这里要花上至少两日两夜。

    薛夫人已经取了长枪回返,登到城楼上观察情况,见状连忙鼓舞大家:“还远远没到绝望的时候!我们是大楚抵御夷狄的第一道屏障,是阻击敌方士气的最重要一环,就算战至最后一刻,也决不能让他们以为大楚军队软弱可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是!”众人齐呼,“宁可战死沙场,绝不束手待毙!”

    沈乘月瞄准云梯上系着抓钩的绳子,箭矢连珠般射出,那绳子拧成多股,十分结实,连续射中同一个位置两、三箭方能射断,她聚精会神,半晌方解决了一根,那云梯共有两根抓钩连着城墙,断了一根,登时歪歪斜斜向一侧倒去,正攀爬的夷狄士兵未防备,手里一滑,晃悠着摔了下去。

    “火油呢?”公西郡丞高喊着,再怎么没有实战经验,兵书总是读过的,知道对付云梯要么在城头上搬大石去砸,要么用火,“准备上火油!”

    火油已有准备,此时有数名士兵各自提了一只木桶,等在城墙边,只待云梯上有更多人爬上来,便浇油放火。

    眼看云梯上最快的夷狄人已经攀爬过半,公西郡丞大喝一声:“浇油!”众人应声而动,顺着云梯将几大桶火油统统浇了下去,确认夷狄人都被浇了个透,又立刻掷下火把。大家生怕投之不中,纷纷扔下手中火把,一时城墙上火落如雨,触到火油,立刻燃烧起来。

    梯子上涂了一层防火的桐油,勉强能支撑片刻,但夷狄人可没有防火的本事,一被火星溅到,就立时燃烧起来,有人尖叫着坠落,有人死死扒着云梯,竟被烧死在上面。

    城墙上众人看着,一时竟也有些被吓住了:“好大的火势……”

    他们当然不是同情夷狄人,只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火势越来越大,卷着烧焦的血肉气息,混着头发燃烧时那独特而古怪的味道,恍若最痛苦的噩梦里才能见到的场景,令人作呕。

    但夷狄人竟丝毫没有畏缩不前,这一批被烧死了,那就下一批继续涌上。

    火油终有耗尽的时候,箭矢也有,沈乘月的箭早已用完,正匆忙摸索着夷狄人射到城楼上的箭,扒过一个士兵的尸首,从他身上拔箭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他的面孔有些熟悉,正是刚刚在她身侧给她欢呼过的那一位。

    沈乘月拔箭的手微微一颤。

    薛夫人再度下得城墙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百姓们竟还未离开,而是帮助士兵们在运东西,一趟又一趟,不停用车运来泥土、木板,木板一层层钉在城门内侧,再不停堆上泥土,尽量夯实,以拖延敌军攻破城门的时间。

    她眼眶有些发红:“你们……”

    “薛夫人不必多说,都是咱们自己的国自己的家!”百姓们道,“我等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尽力而为便是!”

    薛夫人深深鞠躬:“多谢诸位。”

    时间一点点流逝,对边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有生以来最为漫长的一夜。

    直到天边已经开始蒙蒙发亮,众人才惊觉,他们终于迎来了清晨。

    两方各有死伤,但楚军占了守城的优势,还是夷狄军被损耗得更多些。只是大家实在没什么经验,对于对方死了多少人,他们只觉得大概有几千,具体如何一时也估算不出来。

    夷狄人的攻城车已经撞坏了一辆,但他们还有备用,又从阵后推出一辆稍小些的来。

    于是好不容易停歇下来的撞击声重又开始响起,仿佛催命的音符般,扰人心智。

    天色亮起的时候,城下一直守着的士兵匆匆传话:“郡丞,城门怕是要不成了。”

    公西郡丞闻言,匆匆下楼,亲自去看了一眼,透过层层叠叠的泥土和木板上方,他看到城门上半部分已经几乎脱离了门轴,只余下下半部分在泥土和木板的守护下苦苦支撑。

    “我知道了,”郡丞吩咐,“列好阵型,准备作战吧!”

    大家早已准备好,阵型也早已排练过,此时迅速列队。公西郡丞神色凝重,正要发表一番讲话,却见一女子拦在了自己面前。

    “沈老板,”他自然认出了这位箭无虚发的弓箭手,“何事?”

    沈乘月迅速把城中地图摊开在他面前:“把夷狄人引向这三条街,那里我有埋伏,将军可能做到?”

    “埋伏?”郡丞心下一喜,“当真?”

    “这种时候我与你说笑吗?”

    郡丞只是有些不敢置信:“多少人?能抵万人大军?”

    “人数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条街,郡守府前门的那一条,这里埋伏最多,您能否佯装落败、弃城要逃,引夷狄主力过去?”沈乘月有些不放心地又补充了一句,“能演好吗?不成的话我有个推荐,他叫杜成玉,演怂演得特别神似。可以让他扮一下你。”

    “……不必,我来!”

    “好,一言为定!”

    两人几句话匆匆交流清楚,就各自离开,郡丞准备率兵迎击,沈乘月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城门终于告破的时候,被从门轴彻底撕裂下来,发出刺耳的尖响,仿佛一声悲鸣。

    夷狄人冲了进来。

    薛夫人骑着白马,立在战阵最前方,手中长枪一抖,寒芒一道,就终结了一个对手的性命。

    公西郡丞记着和沈乘月的约定,分兵三路,下令且战且退,边撤离边回身放箭,夷狄人十分悍勇,大概也是没怎么把他们口中“羸弱的中原人”放在眼里,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凶神恶煞,嘴里叫嚣着他们听不懂的句子,纵马挥刀上前。

    “沈老板啊沈老板,”公西郡丞心底有些打鼓,“你的埋伏可千万别有什么意外。”

    他纵马驶到郡守府前方时,看到地上铺着一层茅草皮,大概明白了什么,抬头望去,见一人负手立在屋顶,衣袂临风,正是沈乘月。夷狄人忙着追杀楚军,除了少数手欠的顺手给了她一箭,倒是没什么太大危险。

    夷狄人紧追在楚军身后,距离只余一丈远,眼看就要被追上大肆砍杀,在楚军全数奔过郡守府门口后,屋顶上的沈乘月举起了一只红色的小旗子。

    随即,不知躲藏在哪里的人手立刻动作,茅草底下拉起几道绊马索,夷狄人未曾防备,冲在最前方的那一批被绊得人仰马翻。

    这算是军中比较常见的手

    段,夷狄人中了招,为首的人却冷笑着用有些别扭的汉话道:“以为这点招数就能战胜我们吗?”

    公西郡丞赞赏地回头看了沈乘月一眼,也期盼着她不止这点招数。正面迎敌他并不畏惧,但若能削弱对方人手,给己方增添哪怕一成胜算,也是天大的好事。

    夷狄人看出绊马索藏在茅草底下,观察之下,见接下来的一路不再有茅草,大笑一声,继续追逐。

    尚未跑出太远,屋顶上的沈乘月又举起一只蓝色棋子,前方楚军刚刚走过的平坦地面忽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其上的夷狄军连人带马纷纷跌入,后面几排士兵勒马不及,也冲进了深坑,发出阵阵尖叫。

    这是比较大型的陷马井,深坑里布满利刺,跌进去的人再无生还之理。这一下怕就坑杀了上百人。

    夷狄人很快反应过来,下达了绕路追击的命令。他们不熟悉这里的路,派人迅速探路,得知附近几条街巷都能通行。最宽敞这条路不能走,队伍便又分了几路,从稍稍狭窄些的街巷追击。

    巷子里塞满了人时,已经有人开始下意识觉得危险,还未来得及想明白,两侧紧挨着巷子的民房忽然炸开。“火药!”有人喊了一声,但前前后后都是自己人,他冲不出也退不出去,来不及躲避,只能不甘心地倒在了火药的威力下,随着接连不断火光和爆炸声,一整条巷子的人都被埋葬此处。

    有的巷子两侧埋伏了火药,有的窄街两侧楼上则埋伏了沈乘月自己招揽来的弓箭手,又造成了一波死伤。

    类似的事,同时也在城中其他地方发生着。兰濯、杜成玉站在房顶上,根据情况变幻,挥舞不同颜色的旗帜,重压之下,额角已经流下了细汗。两名杀手保护在侧,武林盟主居中策应。

    一切在乱中有序地进行着。

    一万守军对上两万敌军,胜则人心振奋,败则尸骨无存。

    第108章 第108章不死不休

    朝阳初升,日光驱散了薄雾,照在每一寸大地之上。今日阳光很好,天空碧蓝如洗,却无人懂得欣赏。

    沈乘月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边城临近草原,空气十分清新,只是今日混进了浓重的铁锈味。

    那是血的味道。

    紧张的巷战正在爆发,她站在高处,放眼望去,触目所及皆是安静的尸首和哀嚎的活人。

    夷狄人不熟悉地形,在街道巷战里便注定了要落了下风。

    草原战马的速度要优于大楚,但街巷中狭窄的路线,极大程度上削弱了战马的优势。

    沈乘月居高望远,夷狄军快,她追得也快,在房顶上不需要绕远,有直路可走,遇到空当便纵身一跃跳将过去,始终缀在夷狄主力队伍身后,甩也甩不脱。

    带兵的将领自然注意到了这个狗皮膏药,知道是她在指挥暗处的人手发动机关,抬头一望,阴沉的视线在半空中与她交汇。趁她纵身跃起,欲跳上对面的屋顶时,忽然手臂一抡,将手中大刀隔空全力向她掷出。

    他瞄准的是她的胸腹处,看准了此时她悬空中无处借力,就只能硬生生吃下这一刀。

    兰濯在远处看到空中这一幕,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一同习武时,沈乘月总是被武林盟主批评为心思太多太杂,不够专注于武学,不然以她的灵性和理解能力,本该学得更快更好。

    她学得确实不够好,换了同门几个师姐师兄在此,都是小意思。只有她此时无处借力,就绝对躲不开这穿胸一刀。

    但沈乘月功夫稍差,工具却多。那将领一抬头,她就猜到对方要动手,未等那大刀脱手,她袖中一道抓钩已经直射而出,钩中到了前方一座较高的建筑,借力拉扯身子,眼看已成功偏离了大刀射来的轨迹。

    但她显然不满足于简单的躲闪,与那大刀擦肩而过的一瞬,全力抬腿踢向刀柄,硬生生改变了它的去向,把它踢回了敌军阵中。

    她的力气不如敌军将领,大刀去势慢了些,那将领一低头,轻轻松松躲过,倒是他身后的夷狄士兵惨叫一声遭了殃。

    这一手短暂交锋,一个凌空踢刀看得人心潮澎湃,连倒提长枪正假装逃窜的薛夫人都忍不住抬头多看了沈乘月一眼。

    沈乘月感受到了众人带着欣赏的视线,便没好意思俯身去揉自己被大刀来势震得发麻的小腿。

    那夷狄将领一刀不中,自然不肯罢休,高声下令弓手把她射下来。沈乘月连忙闪避,手里工具花样频出,连钩索都有长短、柔韧不同的几种,在高空中悠来荡去,仿佛一只在丛林里撒欢的猴儿。

    夷狄人不熟悉地形,自然也想到了要抢占高地,在高处指挥军队前进方向。趁沈乘月东蹦西跳、无暇他顾的工夫,派了两队人手登上屋顶。一队负责侦查地形,一队负责弄死沈乘月。

    沈乘月一看有人逼过来,转身就跑,丝毫没有要决一死战的觉悟。跑出几十步,前方二层房顶上有一队人马忽然出现,从埋伏的二层跳到了她近前,逼了过来。前后无路,就向侧突破,她纵身起跳,跃过一条窄街,跳到了对面的屋顶上,又被街上等着她一队弓箭手逼了回来。

    她叹了口气,为了弄死她一个,对手派了约有上百人,这划算吗?

    沈乘月闪转腾挪,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勉强又逃出了一段距离,最终却还是被围了起来。眼看前后左右都没有空隙,她一甩刚刚抱头鼠窜的狼狈,大喊了一句“挡我者死!”就仿佛离弦的箭一般英勇地冲了上去。

    众追兵还没适应猎物的突然变脸,就被她冲到近前,一拍手臂上的机关,袖箭一闪,放倒了拦路的几人。那袖箭几乎是贴脸发射的,根本躲无可躲,倒下去的几具尸首被沈乘月顺势踩在脚下,从包围圈里撕开一道空隙,猛地冲了出去。

    她刚刚的英勇激的众人正欲拔刀一战,这厮却又开始抱头鼠窜,众人连忙嘴里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不料沈乘月也对夷狄的粗话颇有造诣,一边逃窜一边和他们骂得有来有回,嘴上功夫丝毫不落下风。

    沈乘月不停逃窜,身后一百余人穷追不舍,时不时向她发射着箭矢,终于一箭擦过了她的手臂,让她的衣衫上漫开了一片血痕,众人似乎被这片血迹鼓舞了,追得越来越紧。她跳过一间院子时,眼看已是穷途末路,却反而回头一笑,手中黄色小旗一挥。

    “不好!”众人立刻反应过来附近有机关,却还哪里来得及,随着一声震天的炸响,他们脚下原本尚算稳固的茅草屋顶纷纷塌陷,追兵们坠入房中,又被爆炸的震波掀到了天上,分散成尸块四散坠落了下来。

    沈乘月回身看了一眼刚刚还在嚣张的夷狄人化作的血雨尸块:“追我?想不到我有埋伏的吗?”

    只可惜她来不及,也没有足够的火药把整座城池夷为平地。

    解决了这批人,沈乘月又奔走在城中,观察着街道巷战的情况。

    夷狄人派上房顶的队伍此时都陷入了战斗当中,一名刀疤脸的女子手持一对儿鸳鸯钺,割开了眼前士兵的喉咙,看到沈乘月,就抽空对她点了个头示意。

    她不远处的另一个屋顶上,一名极为高壮的男子踩着脚下的尸体,抖了抖大刀上的血痕:“怎么就这么几个歪瓜裂

    枣?我说师侄女,赶紧让我下去杀个痛快吧!”

    这群人都是武林盟主请来的高手援兵,也就是此前他口中巨大的人情债。沈乘月在另一座城里曾遇到过正在赶路的几人,只是当时他们还不认识她是谁。

    “不,”沈乘月毫不犹豫地驳回了他的提议,“请诸位务必守好高处,这里才是最重要的必争之地!”

    “好说,”刀疤脸女子摆了摆手,“师侄女忙你的去吧,我帮你盯着他。”

    高壮男子扁了扁嘴,没再多说什么。

    “多谢。”沈乘月施了一礼,匆匆离开,追向大楚主力军假装逃窜的方向。

    大楚人和夷狄人已经在窄街中开始交兵,看到她重又出现,大楚士兵都是精神一振,夷狄人自然是咬牙切齿,不知她又要出什么阴招。

    见沈乘月站在一间屋顶上,夷狄将领立刻下令绕开她所在的位置,因为她附近必有埋伏。

    这一次她却没什么埋伏,沈乘月拉弓搭箭,瞄准了夷狄将领头盔下露出的大半张脸,刚刚在战场上,对方几名主要将领一直有人持盾保护,她不好下手,此时巷战中盾牌用起来太过碍事,他们刚刚收了盾牌,就被她找到了机会。

    “射她,放箭!”夷狄将领也同一时间下了令。

    奈何沈乘月这一次挑的角度比较刁钻,站在高处,被屋顶遮住,街上大部分弓箭手的视野里没有她,只有将领身周一些亲兵的位置射得到她。

    这少数箭矢,被她随随便便躲过,手中箭脱手,向夷狄将领直射而去。窄街上挨挨挤挤的人让对手不便躲闪,他却不慌不忙,随手便抓了个亲兵给自己挡住了那一箭。

    “……”两人对视,都意识到想取对方的性命没那么简单,眼神里,却也都透着势在必得。

    边城另一处,一排炸开的民房中,有一队人正在收集砖石。

    巷战中,若能抢占屋顶,最方便的方法自然是向下投石砸人,只是城中的大石已经主要供给了守门战,且已经消耗殆尽。

    是沈乘月灵机一动,让大家收集爆炸民房里的石头,用帆布裹住。一大包碎石掷下砸人,也同样具备让人皮开肉绽的效果。

    这些碎石被运往城中较高的临街建筑附近,只静待夷狄人经过。

    这些层出不穷的小手段,渐渐把骁勇善战的夷狄军折腾得小心翼翼起来,开始提议每每经过窄巷时,都把盾牌举在头顶。

    火油早用光了,沈乘月派出的人一一闯入了百姓家中,去厨房取了菜籽油,收集在一起,登高泼在夷狄人身上,再将火折子投下去。这么一遭,又消耗了对手数百条性命。

    火光冲天,杜成玉站在屋顶上远远望着,有些心悸。

    他看得出神,甚至没注意到沈乘月何时接近自己,被拍在肩上的手吓了一跳。

    “在想什么?”沈乘月路过他附近,随口搭话。

    “没什么。”杜成玉回过神来。

    沈乘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各色小旗:“一旗下,百人死,却也有百人因此而生。”

    杜成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多消耗些夷狄人,就能增加大楚军生还的希望。

    “我明白,”杜成玉心下坚定,“我不会同情敌人。出城的门大敞着,夷狄人随时可以撤退,没有退路的是我们。”

    “好。”情势不容沈乘月多说,她还有事要做,只能匆匆离开。

    杜成玉继续盯着场上局势,适时挥舞着手里的各色小旗,不敢轻忽。

    远处兰濯亦是如此,武林盟主见她已经汗透衣衫,提出替她一会儿,她咬牙摇头:“不必,你还有其他任务,这里我能坚持!”

    这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目睹惨烈的战争,被追上砍倒在地的大楚士兵,哀嚎惨叫的夷狄军士,金铁交鸣,声音不断钻入耳中心底,地上的石缝里都已经填满了鲜血……

    兰濯移开眼,尽量不去分辨脚下不小心踩中的东西是一条细小的萝卜,还是人的手指。

    尸横遍野,血染大地。

    战火弥漫,不死不休。

    第109章 第109章请君入瓮

    巷战与寻常作战方式不同,兵分多路,几乎每条街巷里都有两方战士在厮杀,很难由一位大将统一指挥调度。

    但无论如何,擒贼先擒王总是最好用的战术。夷狄的将领一边厮杀,一边派人到处逡巡,想找到大楚的主将公西郡丞,将其一举拿下。

    随着手下不断报信,两人距离逐渐缩短,很快隔着满街的士兵,短暂地在人群中对上了视线。夷狄将领大喝一声,一队人马随着他冲杀,策马向公西郡丞追去。

    夷狄人普遍比中原人生得高大些,大楚人写的书中曾形容他们为“铜头铁额”,列队冲杀的气势无比骁悍。将领身边有大力士手里拎着一双铜锤,看准去向全力一掷,公西郡丞纵身勉强躲过,他身下的马却被锤中脑袋,皮开颈折脑浆倾,长咴一声倒了下去。

    郡丞失了马,情势十分不利,一旁大楚士兵急忙过来要拉他上马,却晚了一步,一名夷狄人已经借着冲势,从马背上高跃而起,向公西郡丞的方向跳了过来,手中握着一柄长枪,枪尖直对县丞。

    千钧一发之际,弩箭离弦,超尘逐电,几乎擦着公西郡丞的头皮,射进了那夷狄人的眉心中央。

    出箭的人自然是沈乘月,她站在屋顶,看到这边情势,连忙出手襄助。但刚刚的房顶角度不够好,她为了射中这一箭,情急之下从屋顶上一跃而起,滞空的一瞬间发出了箭,随后整个人向下坠去,落在了战场中央。

    夷狄将领已经注意到了她,举刀冲了过来,沈乘月连忙去摸身后的箭,箭筒中却已空无一物,捡来的箭再度用尽。

    危急关头,当然没有再去捡箭的工夫,沈乘月在腰间一摸,抽出了一柄长剑。剑光闪耀,在阳光下如白虹映日。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对手虎啸一声,高举着长刀劈下,其力道仿若泰山压顶。沈乘月感受到杀机迫近,手腕一抖,用那柄看似轻盈如水的长剑硬生生架住对手大刀一击。

    一力降十会,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剑是宝剑,没有损伤,只可惜沈乘月却不是玄铁铸成的人,她接了这一击,随着当的一声金铁交鸣,虎口应声迸裂,流出鲜血,身子也被震得连退数步,全凭一股倔强咬牙硬撑,才没有让长剑也脱手而去。

    沈乘月别的没有,就是胆子大,接了这刚劲霸道的一刀,却丝毫不曾畏惧,后退的脚步一停下来,立刻剑交左手,快剑如风,携着剑影清光,主动冲了上去。

    周围人有些愣怔地看着她的动作,似乎是为她的勇武所折服,直到听到了她的一声怒喝:“愣着干什么?打群架呢!真想让我单挑啊?”

    公西郡丞从险死还生中回过神来,连忙下令,大楚士兵集体冲锋,两方交兵,再度陷入混战。

    沈乘月剑势迅捷无匹、变幻莫测,出剑的角度极为刁钻,数道剑影一时间晃花了人眼,她学的本就是招里藏招、令人防不胜防的路数。但对手却只不屑地冷哼一声,以不变应万变,抬刀去劈砍,要将她连剑带人通通劈成两半。

    沈乘月却滑不溜手,中途转了向,一剑钉穿了他身旁那使铜锤的亲兵的喉咙。

    亲兵没想到这一剑竟是冲自己来的,战场上,反应慢一步,就只有一个死字。

    杀了一人,沈乘月立刻征用了这匹马,翻身上马,将马背上的尸首向夷狄将领一推,试图挡住他直刺而来的一刀,对手却避都不避,干脆一刀透过尸首腹部继续向她刺来。

    还能这么打?沈乘月一边躲避,一边叹气,实在羡慕这种人有使不完的力气。

    一刀不中,就拔刀再刺,沈乘月手里抓着尸首,挥舞着当成盾牌来使用,一时间血花四溅,尸首被刺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又是一刀未中,夷狄将领再欲拔出大

    刀时,却是怔了一怔。

    “卡住了吧?”沈乘月微微一笑,“这个位置是胸骨,很容易卡住你的刀。”

    对手应当也是清楚这个位置有些麻烦的,毕竟他看起来实在不像第一次杀人,只是刚刚被沈乘月戏弄得失去了耐心,胡劈乱刺,终于上了这一当。

    而沈乘月清楚这一点,却不是因为杀人,而是因为救人。她曾经打开过一个人的胸膛,只是为了让那名老妇人不要死在七月初六那一天。她算是成功了,虽然最终那位老人还是没能活上太久。

    现下当然不是回忆的好时候,沈乘月说话的工夫,已经扔开尸体,一剑刺出,夷狄将领一时无法拔刀,带着尸首挥了几刀,速度被迫慢了下来。沈乘月却趁机出剑如风,招招刺向对手要害。

    对手终于失去了从容,被她逼得左支右绌,气得大吼一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被一个力气、经验都远不如自己的人逼到如此地步。

    几次交锋后,夷狄将领干脆暂时弃了刀,赤手空拳,沙钵大的拳头向沈乘月腹部猛击,同时喊人来援。沈乘月与他缠斗几招,眼看终于抓住了机会,剑尖直刺向他的喉口。却忽听得身后异响,回头一望,一名夷狄人正举长矛向自己刺来。

    她正热血沸腾,一时间倔劲儿也上来了,看那长矛瞄得是自己右肩,觉得被刺中这个位置大概死不了,干脆不作理会,剑尖继续往前,想先杀了对手再说。

    她下了决定的那一个瞬间,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人一马,用力将她撞开。

    沈乘月定了定神,看到薛夫人正策马立在自己面前,以从未见过的严肃目光盯着她:“战场上我们不搞以命换命这一套,保命为先!先保住自己的命,才能夺取别人的命!”

    沈乘月讪讪:“我记住了。”

    薛夫人也并未为难她,听了她的保证便转身继续战斗。沈乘月长呼一口气,环顾战场,见那夷狄将领已经夺到了一柄长矛,又被大楚士兵缠住,无暇再分心来追杀自己。

    刚刚的机会的转瞬即逝,她有些遗憾,转念又想到,刚刚的一瞬间,其实也很难说清究竟是不是对手故意卖了个破绽,引她一心杀敌,以便让身后的夷狄人解决她。

    沈乘月重新爬上了屋顶,找了个隐蔽处瘫倒,大口喘着气,刚刚短暂交手,数次踏足死亡边缘,回想起来实在可怕,又实在……畅快。

    她休息片刻,想了想,没杀成实在不甘心,便又盯上夷狄将领,趁他与旁人缠斗时,一箭紧似一箭,骚扰不停。虽都被他身边亲兵挡了下来,但剩下的亲兵也不多了,此时只顾着保护将领,又被沈乘月夺了条命去。

    将领眼神阴沉,抹了一把脸上被溅到的血,终于按捺不住,亲自拉弓搭箭,瞄准了沈乘月的方向,她转身就跑,箭矢射中她脚下茅草屋顶,身后将领疑心她又有陷阱,没打算去追,只下令弓手齐射。

    乱箭齐发,终于有一箭射中了沈乘月的小腿,她惨叫一声,脚底一个踉跄,从另一侧屋顶上滑落下来。

    “追!把她彻底弄死!”终于抓到了大好的机会,彻底杀死这个给己方带来了无数麻烦的家伙,夷狄将领立刻下令,亲自率一队兵马绕过长街,向她坠落的巷子里驶去。

    沈乘月跌落在一条暂且无人、只留下几具尸首的小巷里,咬了咬牙,这种时候不便拔箭,不然会徒增痛苦,无法行动。她只能先砍断露出来的半截箭身,用长剑充当拐杖,拖着流血的小腿飞快前行,拐过巷口,忍痛跑了几步,躲进了路边一间小店里。

    夷狄追兵很快追进了这条巷子,为求谨慎还举了盾牌在头顶,将领看到路上留下的星星点点新鲜血迹,不由冷笑:“跟着血迹追!”

    路上还有不少尸首和其他人留下的血痕,一行人摸索辨认着,很快摸入了那间小店,发现了沈乘月。

    “在这里!”

    将领站在门口环顾一圈,见这只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店面:“看来是你的死期到了。”

    沈乘月倚在小店墙上,手里举着一支从柜台上顺来的麦芽糖稀,她一直没顾得上用饭,又流了血,此时眼前发黑,闻言,用流畅的夷狄话对答:“那真是要让你失望了。”

    将领看着她流血的小腿:“哼,虚张声势,动手!”

    夷狄士兵围了上来,沈乘月挥剑顽抗,这小店里挤不下太多人,她后背抵着墙,身边是一道帘子,同时和她交战的最多就只能有四五个人,其他人没法挤上前,耗了片刻,反而被她拼死搏杀,弄死了两人。虽然她右臂也中了一刀,血迹一层叠着一层,几乎染红了她整个身子,拧一拧衣服都能拧出血来。她艰难地撑着自己不跌倒,看起来已是强弩之末。

    “废物,让开!”出于谨慎一直站在门口未动的将领终于踏了进来,见她凄惨成这副模样,料定她已经没什么手段,不然早就使出来反击了。

    不料他进了门,刚刚经过柜台,忽见她嘴角勾起了一个略显愉快的笑意:“请君入瓮。”随后整个人跌进了身侧通往后厨的帘子里。

    “不好!”将领猛地推开身后挡路的亲兵,自己飞身扑向门边,却终究晚了一步,下一刻,几道钢板疾速坠下,堵住了门窗,他撞在钢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踩着桌子,砸穿屋顶!”将领迅速下令,几人依言照做,却发现这外面看似以茅草铺就的屋顶坚硬无比,铁锤抡之不碎。

    “钢板!”为首的将领听着铁锤砸中屋顶的声响,反应过来,连忙又去砸墙,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挖地!”

    “地下也是……”有人用刀撬开地面青石板,挖了几下泥土,很快触到了硬物,不由心底发慌,嘴里发苦。

    这根本就是一座钢板铸成的房屋,坚固无比,严丝密合。只要门窗被封,他们就再无突破的余地。

    原来沈乘月那句那请君入瓮竟是要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的。

    等等,请君入瓮这个典故,不就是有人在瓮外点火烤热以此逼供吗?

    夷狄这位骁勇的将领,神色里终于流露出几分惊恐来。

    沈乘月走进后厨,拖了张椅子艰难地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捉住统率两万兵马的主将真的很有成就感,不枉自己为了卖破绽故意受伤,把人骗了进来,也不枉她在郡守眼皮底下,把整间屋子改成了钢板。

    她听着屋里传来的剧烈撞击声,微微一笑。

    瓮中捉鳖。

    第110章 第110章杀气冲天

    沈乘月喝了茶,又从后厨里翻出了只柿子咬了一口,她靠在椅背上,视线透过窗子打量着窗外硝烟。

    街头民房破败,有的是沈乘月炸掉的,有的是夷狄人毁掉的。他们在有些巷子里绕晕了,找不到路,就干脆毁掉眼前的房子,造一条路。郡守府更是首当其冲,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好在全府的人都已经提前转移。

    她忽然想到,此时此刻,整座城中,她大概是唯一一个正在吃东西的人。

    而昨日此时,边城中尚一切安然,行人来来往往,民房炊烟阵阵。

    战争啊……

    她吃完了一枚柿子,才强撑着站起身,摸出只医箱。给自己拔箭并不是一个愉快的过程,好在沈乘月也算熟能生巧了,给匕首淋了烈酒,放在火上烧了一下,咬住一块布巾,才小心翼翼地剖开箭镞附近的皮肉,将那箭头生生挖了出来。

    很疼,下次可不能这么做了。每一次受伤她都这样想,但下一次总是照做不误。

    箭头被她掷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响动,听说有人会收集这种东西,做成项链或是别的什么摆设,来提醒自己曾经的过往,但沈乘月没有兴趣收藏自己的苦难。

    她在伤口上撒了金疮药,龇牙咧嘴地用干净的布条一圈圈包扎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她本想休息了一会儿,但见身上的血迹层层叠叠,有敌人的,也有她自己的,于是又爬起来去找了件干净衣服。感谢习武的时光,感谢那些清晨她扎过的马步,不然这会儿她早已瘫在地上彻底起不来了。

    城中,楚军渐渐开始觉得有些吃力,战斗已经持续了数个时辰,从敌军攻城开始众人就始终紧绷着精神,未有丝毫放松,且楚军人数本就处于劣势,他们也无法确切得知城里的机关究竟杀死了多少敌军,一时间看不到生还的希望,随着战斗时间的无限拉长,精神不免颓靡。

    但夷狄人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竟不知劳累似的,攻势仍然勇猛无匹。大楚士兵略有些麻木地

    架住每一次砍来的长刀,时不时看一眼天色,心知距最近的援军到来还有一日有余,而没有人知道自己能否撑到那个时候。

    就在众人逐渐陷入麻木中时,公西郡丞带领的主力队伍再次迎面撞上了一股敌军,两方隔着一条长街对峙,夷狄人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而楚军则是被动举起刀枪防守。

    就在此时,屋顶上方传来一道女声,犹如天籁:“看看这是什么?”

    有人下意识抬头看去,立刻发出一声惊呼,他们的惊呼声又引得更多人好奇抬头:“那、那是……”

    屋顶上,一名女子逆着光,衣衫纤尘不染,在战场之上显得格格不入,她手中提着什么东西,见众人都看过来,就将那东西一抛,扔在了两军阵前,教大家都看了个清楚分明。

    那是一只人头,被人从脖颈处斩了下来,断口齐整,面目定格在一个愤怒夹杂着惊恐的表情上,双目发红,目眦欲裂,令人看一眼都觉得胆战心惊。

    “将军!”夷狄阵中有人震惊地大喝一声。

    两方将士,没有人会认不出那是谁。

    人人都看到过城中他挥舞大刀不停杀戮的场面,此人悍勇好战、凶残嗜杀,刀下亡魂无数,不知如何就这般悄无声息地变成了一只人头,被对手从房顶轻蔑地抛了下来。

    “敌方主将已伏诛!”沈乘月又高声用夷狄语将这话喊了一遍。

    楚军反应过来,阵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敌军中则是一片安静,似乎还在努力消化这个消息。

    “冲!”公西郡丞趁机大喊一声,下了令,楚军精神大振,仿佛疲惫都一扫而空,气势高涨地随他冲杀。

    反观夷狄人,鼓馁旗靡,魂不守舍。不过片刻之间,两方攻守倒转,形势陡变。

    薛夫人冲在最前方,策马奔腾,驶过人头落处时,勾住缰绳,身子向下半倾,趁乱用马鞭把那颗人头从地面上卷了起来,抛给身后士兵:“拿着这人头,环城敲锣打鼓,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沈老板斩杀了敌军主将!”

    “是!”士兵咧着嘴,兴奋地领命而去。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人头,生怕多摔一下就给其毁了容,让夷狄人认不出这是他们的大将军来。

    “沈老板,”薛夫人在沈乘月身后喊了一句,“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请一定给我讲讲这段杀人的故事!”

    “好!”

    沈乘月翩然而去,在高处的屋顶上找到了师尊请来的几位武林高手:“辛苦诸位,几位现在可以下去乱杀了。”

    夷狄人对屋顶久攻不下,又失了主将,正是混乱的时候,应当不会继续攻打这里。

    “痛快!”高壮男子风风火火地跳下房去,转眼间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

    刀疤女子白了他一眼:“急得跟要投……”平日这话她就脱口而出了,只是此时此刻,战场之上,这种话听起来实在不怎么吉利,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对沈乘月一颔首,在高处观察了一下,才转身离开。

    沈乘月好奇跟上去看了一眼,见刀疤女子挑了个窄巷跳了下去,这种级别的武林高手对上普通士兵当真是砍瓜切菜一般,一对儿鸳鸯钺舞得密不透风,一招杀一人,不过片刻工夫就已血染战袍,当然血都是别人的,比之沈乘月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不知要强了多少。

    很快,窄巷中几十人的夷狄小队尽数咽气,刀疤女子用倒地者的衣服擦了擦鸳鸯钺上沾染的血迹,重又纵身跃起,上了屋顶观察敌军方向,寻找着自己的下一队目标。

    几位高手也不是傻子,分头行动后,只找几十人的小队,或者方便遁走的地形,不会贸然一跃进大空地上几百上千敌军当中。

    夷狄军就这样一点点被灭杀着、削弱着,沈乘月路过有些街巷时,还看到几队大楚人马气势汹汹地追在夷狄人身后跑。

    她正稍稍放松下来时,忽见城中一角火光冲天。沈乘月以为是自己点火没收好尾,导致城里烧了起来,便连忙赶了过去。到了地方,见一队夷狄人马正对火泼油,她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原来敌军也早有准备,见战斗已显颓势,竟要点火烧城。

    “这群疯子!”沈乘月听到身后纵马匆匆赶过来的楚军怒骂了一句,“他们自己难道就不危险?”

    战斗落于下风,就立刻搅乱形势,把己方和对手通通拖入危险境地当中。这种不顾死活的打法,楚军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火势随风起,城中约有七、八处民房被点了火,公西郡丞派出几队人马取水灭火,但百姓家中储水不够,从井里打水费时费力,河边又离得远,一去一回,根本赶不上这群人放火的速度。

    楚军和夷狄军在火光下继续混战,楚方的马见了火恐惧不已,本能地后退避让,不顾主人驾驭,阵中顿时乱了起来。夷狄军的马虽亦有些畏惧,但至少肯听从指挥,大概是特地训练过的。

    楚军这才明白,原来夷狄人放火还有这一层目的,气得破口大骂。

    有人脑筋转得快,试着从盔甲下的衣襟上撕下布条蒙在马儿的眼睛上,尝试后发现效果不佳,它们似乎仍能感觉到光和热,裹步不前。

    沈乘月观察情势,沉吟片刻,转身奔向城中建筑最高点,挥动手里的玄色旗帜。

    有人抬头看到这一幕,有些不敢置信:“连这她也有准备?”但转念一想,她连敌军主将都能斩杀,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一时间对她满怀信心,等着她出奇制胜。

    玄色旗帜却不是启动机关,而是要召集人手的,待众属下匆匆赶到,沈乘月语速极快道:“我曾运来边城几辆筒车,就在花期酒约后院,能迅速从井里大量抽水,我需要你们把它们推到城中几处着火点帮忙灭火,不会操作就来问我或兰濯。”

    “这东西着火时恰恰得用!”一名属下讶然,“您连此都有预料?”

    “没有,我运它们来别有用处,”沈乘月捂脸,“这个回头再说。”

    “筒车有几辆?可足够?”

    “不够,”沈乘月略作思索,“火药还余下多少?”

    众人分别报了数,沈乘月点了点头:“差不多,去着火点,绕起火的房子一圈,大圈,切记别离得太近,把那一大圈房子炸掉,迅速把碎石清理掉,隔出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白圈。让火无物可烧,自己熄灭。哪边用筒车,哪边用火药,你们观察附近军队动向,自行分配。”

    “是!”众人匆匆领命而去。

    筒车很快运到各个起火点,一头的管子伸进近旁的井里,一侧对准着火的房屋喷水,仿若天降的甘霖,让城中的火势逐渐得到了控制。

    见井水胜了熊熊烈火,公西郡丞不由放声大笑:“今日看来是天不助你夷狄了!大军听令,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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