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20

    第111章 第111章边关大捷

    边城之南,一队人马正全力奔驰,这是禹州城的驻军,也是援军中的一支,他们接到边关告急的信报后立刻出发,全速进军,大军几乎不眠不休,只停下来用了两顿饭,才在两日之内赶到了边关附近。眼看离城门还有十几里路,领队的将军派出了小队斥候先一步进城探看情况。

    斥候们防备着埋伏,特地分散绕路,分别从几个城门进入。他们都听说过夷狄人此前种种作为,路上给彼此鼓了劲,做好了准备,心知自己将面对一副惨绝人寰的景象。也许此地百姓和守军都已经一并化成了焦尸,在一片断壁残垣中,会有一个被爹娘藏在水缸里侥幸未死的孩童,饿了两天两夜后爬出来,呆滞地看着父母无头的尸首倒在地上,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斥候们深吸一口气,进了城门,展目望去,最先入眼的倒的确是一片被烧毁的房屋,但废墟之上,有百姓正俯身打扫,虽然家园被毁,但他们面孔上看不到麻木或绝望。一旁几个孩童还未到懂事的年纪,在废墟上跑来跑去,百姓们也未加

    以呵斥,而是笑着看了孩子们一眼,温声让他们去别处玩。

    “谨慎!这一定是夷狄人故弄玄虚,用来麻痹我们的计谋!”老斥候低声提醒自己的徒弟。

    斥候们行动起来,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大街小巷,迅速巡查四周,却不见生灵涂炭,只见百废待兴。

    街道两边有些民房、建筑尚保存完好,这些百姓们就纷纷帮助邻居打扫废墟、修整房屋。看得斥候越发不解,明明这里所有人都应当经历了一场大劫,为何看上去仍如此积极乐观,行动起来井然有序?

    还有……夷狄人竟然没有大开杀戒,是突然转了性子不成?看这些废墟,夷狄人分明已经打进来了不是吗?

    斥候们宁愿怀疑自己收到的情报有误,都不敢相信大楚军居然在城战当中取得了胜利。

    他们逡巡着四周,接近一位百姓状似无意地打听道:“大哥,我看你的房子都被烧毁了,怎么还这么乐呵?”

    “大难不死,活下来就是有福啊!”百姓笑道,“再说了,沈老板承诺,重修房子的费用她都给补贴,我们还苦着脸做什么?”

    “我是来这里走亲戚的,不料路上就恰好赶上了战争,敢问大哥,大家是如何大难不死的?”

    “花期酒约后面的地道嘛,来不及从城门撤退的,就从地道往外跑。别提了,大家还没赶到隔壁城池,又有人通知咱们,不用跑了,打赢了!那我们可不就高高兴兴地回来了?”

    “打赢了?!”斥候激动得险些走了音。

    “可不是打赢了吗?咱们楚军神勇啊!”百姓手舞足蹈地给斥候描述当时的场景,“我们一回城,迎头就碰见了楚军推着车往城外运尸首准备焚烧呢!那小车连成了长队,天知道死了多少夷狄人!楚军还担心我们害怕,让我们先避一避,我们怕什么?这是大捷,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斥候难免多想:“确定都是夷狄人的尸首?”

    “你什么意思?”百姓大怒,“咱们自己的人尸首自然要好生掩埋,哪有运到野地里烧了的道理?”

    一旁的大婶听见对话,也气得叉腰骂道:“胡说什么?我上午还主动帮忙运了些尸首,那边还没开始烧呢,你要不信,自己去看一看数一数!还怀疑上咱们保家卫国的军队了,别是夷狄人派来的奸细吧?”

    斥候连忙找了个借口溜了,一边让其他斥候赶去城郊探看,一边自己又拉了位路人,询问花期酒约怎么走。

    路人好心给他指了路,斥候一路摸了过去,看到一间小店门口排起了长队,过去一问,才知道是在给战争中失去住所、暂时无处做饭的百姓们放饭。

    他以为是施粥,却看到一旁百姓捧着托盘走过,盘中有菜有肉有白米饭,在战争时期,算得上十分丰盛了。

    边城未乱,一切都井井有条,百姓们逃命时原本惶惶不可终日,不知能否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也不知是否还能有朝一日重返故土,更不知道那故土是否今后便跟了夷狄人的姓氏。

    但如今家园守住了,自己还活着,损失的财物也有人承诺补偿,哪里还会抱怨?有口吃的,能在邻居家里打个地铺入睡,就已经万分满足了。

    这便让斥候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进城后所见的一切,没有哪件不令他惊讶。若不是夷狄人与中原人外貌差异十分明显,他简直要异想天开地怀疑眼前这群人都乃夷狄人假扮,只为了引援军入城再一举歼灭了。

    斥候连忙又拉了人询问公西郡丞何在。

    “郡丞大人?”被他拦路问话的百姓一指花期酒约招牌下,“那不就在那儿呢!”

    公西郡丞正坐在一只煮米饭的大锅后,捧着碗埋头苦吃。苦战结束之后,他本该倒头就睡,睡它个昏天黑地,但他实在太激动了,才休息了几个时辰就冲来花期酒约看看其他人,闲聊间反复品味胜利果实,顺便蹭了个饭。薛夫人也坐在他身边,郡守府被毁了,她吃住疗伤都在花期酒约。两人难免都受了些伤,好在未伤及要害,因为打了一场胜仗的缘故,硬是开心到将这点小伤视若无物了。

    斥候连忙大步上前,取出自己的令牌:“见过公西大人!”

    “援军!”公西郡丞定睛一看令牌,“多谢你们远道而来,我们的战斗打赢了!城外城内共留下尸首、俘虏约一万有余,只不小心叫几队夷狄军走脱了,具体如何还待仔细清点。我已经给禹州城去了信,你们急着赶路,可能还没收到消息。”

    “竟是这样,恭喜郡丞大胜!”斥候大喜,又匆匆道,“我得立刻去通知将军一声!”

    “好。”公西郡丞逮到个人,就想讲一讲守城战的激烈战况和己方以弱胜强的战绩,见斥候行色匆匆地离开了,不免遗憾。

    斥候出了城,打马迎上往边城进发的大军:“将军,边关大捷!”

    “什么?”

    “大捷!百姓安好!共留下夷狄尸首、俘虏一万有余!咱们不必急着赶路了!”

    将军严肃地盯着自己的属下:“你什么时候被夷狄收买了?”

    “我……”斥候欲哭无泪。

    好在没等他艰难地解释太久,和他一道出发的其余斥候纷纷回转,都带来了边城安好的消息。

    将军难以置信:“你们是说他们一万人战胜了两万突袭的夷狄兵马?公西这小子第一次上战场居然就这么厉害!还有什么消息?”

    “夷狄大军攻破了城门,与楚军在街巷中对战,最终楚军大胜。听说其中有江湖人士相助,城战中利用了机关,”其中一名斥候简要道,“我还打听到,是一位姓沈的姑娘斩了敌军主将的脑袋!”

    “真是奇迹……赢了就好,百姓都活着就好,”将军逐渐放松下来,“此人何方来历?”

    “未及细问,只听说是做生意的。”

    “好,”将军没再派人去仔细打听,他知道这些事迹终将流传于世,自不必急于这一时,“传我号令,边城之危已解,大家都辛苦了,先就地扎营歇息吧。至于继续前进帮助边城重建,还是返回禹州城,等上面的命令好了。”

    士兵队伍中众人热泪盈眶,为边关的胜利,为楚军的所向披靡,为百姓的安全,也为他们自己。边城守住了没丢,让接下来几道防线的重担顿减。

    将军望向边关的方向,有此一役漂亮的战绩,这位远离京城权力中心的小小郡丞,自此便在皇帝面前挂上了名号,未来怕是要前途无量了。

    此时此刻的公西郡丞还没想到这么远的未来,他看到沈乘月从后厨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再三对她在战争中的所有帮助提出了感谢:“多亏沈老板斩杀敌军主将,本官回去便上书,禀明陛下,绝不使你的功绩被掩埋!”

    “公西大人言重了,”沈乘月是瘸着腿蹦出来的,闻言客气道,“我只是尽我所能出了一份力罢了,真正决定胜局的,还是诸位将士的英勇无畏、拼死搏杀。”

    公西郡丞严肃地点了点头:“那些战死的士兵,我一定好生处理他们的身后事,亲自盯着抚恤银发放。”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沈老板请来的人可都安好?”

    “受了些伤,轻重不等,已经安排

    大夫疗伤了,暂且无人有生命危险,“沈乘月如实道,“大人如要上书,可否提一句武林中人在此战中亦有相助?”

    “自然。”

    杜成玉也受了不轻的伤,另外他和兰濯两人精神都有些透支,此时都在卧床休息。

    这一段经历,仿佛做梦一般,匆忙间得知大军压境,帮忙疏散百姓,恍惚间登上了屋顶,以为自己一定做不到,却又莫名奇妙坚持了下来,生死一线间手中挥动着指令,一旗未错。又在屋顶上亲眼目睹了楚军几度起伏取得了最终胜利。

    烈火浇熄后,楚军的勇敢和他们蓬勃的战意,给在场旁观的人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原来这就是战争,未到结束的那一刻,便不能定论。

    这场战争的胜利,也并未一切的终结。

    草原之上,不久之后,还有一场规模更大、参与人数更多、对大楚而言举足轻重的战争即将开场。

    第112章 第112章懒人统治世界

    边城医馆在城战中幸免于难,此时已经被伤员填满,还征用了附近的几栋未倒塌的建筑和民房。一部分受伤较重的士兵正在这里接受治疗,余下轻伤的都在军营里。

    沈乘月尚未踏入正堂,就听到了伤者无休止的哀嚎声。

    大夫们忙得团团转,看到沈乘月来了,也只分神打了声招呼:“沈老板。”

    “我来送东西。”

    “什么东西?若是吃的玩的,这里可暂时用不上。”

    “麻沸散,”沈乘月指挥身后的人把箱子搬进来,“加急从别处运过来的。”

    “麻沸散?”大夫眼神一亮,“沈老板怎知我们正缺这东西?”

    “受过伤,自然就懂了。”她受过伤,知道有多痛,自然就会想办法去减轻其他人的痛楚。

    “什么?”

    “没什么,用得上就好,”沈乘月叮嘱,“止痛是要紧事,别替我节省,过两天我还能运过来一批。”

    “我替众伤员谢过沈老板!”

    “不必客套。”沈乘月知道大夫们忙碌,不再多加搅扰,说清了事情就告辞离去。

    花期酒约侧门也排起了一条短小的队伍,是边城中的百姓们,敌军来犯当日他们受了惊吓,又匆忙逃命,犯了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他们不好意思在这种时候去和伤员去抢大夫,只能自己忍耐。沈乘月得知以后,就让他们来这里排队,店里的大夫已经去军营中帮忙了,但缺少人手的时候,她自己也能充当个大夫。

    “脚踝扭伤,骨头移位,这个我师父能治。”正看诊的沈乘月转身呼唤师尊。

    武林盟主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阔步走上前去,用自己修炼数十年的高深功夫给崴脚的孩子正骨。

    “能者多劳。”沈乘月恭维道。

    武林盟主白了她一眼,见眼前的孩子泫然欲泣,又只得温声安慰道:“别怕,我瞪旁边那个姐姐的,不是瞪你。”

    孩子后面排队的是一位女子,她对沈乘月行了一礼,才指了指脸上的伤,看起来有些局促:“我知道是小伤,这种时候不该来麻烦你们的,但夫君劝我说,眼睛附近的伤口不是小事,万一发疡就不好了。”

    “是该来看看,总归看过才能放心些,”沈乘月凑近,观察了一下她的伤口,“怎么弄的?”

    “敌人攻城那天,我帮着搬木头推车,结果还不小心磕到脸,把自己弄伤了,”女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姑娘别这么说,冒着城门随时告破的风险留下帮忙实在值得敬佩,每一股小力量加起来才能汇聚成海,何来自不量力之说?”沈乘月笑道,“你的伤口没什么问题,不会发疡,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用草药给你清洗一下吧。”

    “多谢,”女子面色微红,“不知草药要几多银钱?”

    “不收银子,姑娘稍坐,我让人去备药。”

    女子再三道谢,依言去一旁安静等待。沈乘月吩咐了人去备药,又叫了下一个人上前。

    如此下来,看完所有病人已过了一整日。

    夜色降临的时候,杜成玉披着外袍,倚在她身后门边看着她。

    今日月色很温柔,沈乘月回头对上了他的视线:“怎么?”

    “只是从没想过,有人在立下斩杀敌军主将的大功后,还能立刻沉下心来给其他人看伤,保住这座城你厥功至伟,”杜成玉与她对视,“尤其你现在还拖着一条瘸腿。”

    两人经常互吹,他吹她吹得天花乱坠,她时而也投桃报李,吹他妙笔生花、字字珠玑、锦心绣口、世无其二。

    所以现在沈乘月也没当真,只当他习惯性一吹,闻言笑道:“我是挺厉害的,但别说杀了敌军主将,就算杀了夷狄皇帝,日子不也要照样过?”

    “累了吗?”杜成玉也跟着笑了起来,“饭备好了。”

    沈乘月对于用饭还是很积极的,闻言就支起劳累的身体,伸了个懒腰,和他一道走进了后院。兰濯正一个人坐在这里,对着几只筒车发呆,大概是那一日太吵太乱了,如今她很喜欢安静。

    沈乘月放轻了脚步,捧了碗在她身边坐下:“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从床上跑下来了?”

    “躺太久了,想出来坐一会儿。”

    “还好吗?”

    “还好,就是仍然有些不真实,”兰濯笑了起来,“天杀的,谁还记得我当初被卖进沈府,是去当丫鬟的?”

    沈乘月捂脸。

    “沈府对丫鬟的要求未免也太高了些,”兰濯笑得停不下来,“当年刚进月华院时,哪能想到我的职业还能这样规划?”

    沈乘月惭愧,这么一想她确实是要求挺高,兰濯身兼数职,文要能经商,能看管铺子,能经手军火;武要拜入武林盟主门下,要面对两万大军临危不乱。

    “如果……”

    “假使……”

    两人同时开口,声音撞在一起。

    “你先说。”沈乘月示意。

    “姑娘,假使我要请辞,你……”

    “我会很欣慰地接受,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

    “姑娘,我请辞,并不是说我从此便不再为你做事了,”兰濯斟酌措辞,“只是,我想,我是时候该独自活着了。”

    沈乘月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好事。”

    世上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尽相同,有的人在人生的前十几年和父母一起生活,然后成亲,和丈夫或夫人一起生活,最后生儿育女,和孩子一起过活,一生都有人相伴。但有的人,需要一些独自活着的时光,并不是说不交朋友、不与人相处,而是不听从任何人,不跟随任何人,只是独自……活着。

    “也许我需要一个姓氏,”兰濯思索,“我可以跟姑娘姓沈吗?”

    “你喜欢的话当然可以,不过‘兰’其实也是一个姓氏。”

    “是啊,”兰濯忽然有些奇怪,“说来也巧,我和云沾,一个兰字,一个云字,都是既可以做名字又可以做姓氏的字眼。”

    “是啊,真巧。”

    “怪不得外面常有人唤我兰姑娘,原来他们以为那就是我的姓氏,”兰濯想了想,“那我就姓兰好了。”

    “好,兰姑娘。”

    “我一定会很舍不得你。”

    “我知道,我这么有魅力。”

    “……”

    “说笑的,我也舍不得你,”沈乘月笑笑,“但我们还可以通信,天南海北,你随时都会知道我身在何方,我们还是朋友,还可以互相帮忙,偶尔一起旅行。”

    兰濯给了她一个拥抱。

    “对了,姑娘,”兰濯并不打算改口,“之前士兵来借筒车,他们推出去冲洗城中血迹的时候,被百姓看到,有人觉得很方便,想买你的筒车,问到了我这儿。”

    “有人意识到这是好东西了?”沈乘月站起身,拍了拍筒车,“真不错,卖,可以卖!”

    “姑娘为何如此骄傲?”兰濯太熟悉她,立刻看出不对劲,“它是何

    人改良的?”

    “我母亲,”沈乘月如实道,“这东西由她改良后,方便了很多,力气小的人也能轻易操作。我每座城都运了些筒车,除了自用,就是打算推行的。”

    兰濯微怔:“原来是夫人。”

    “她就喜欢这些,还写了一本书,讲农术农具的。”

    兰濯对俞寒书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只曾经逢年节时陪着沈乘月去拜访过几回,通过门缝看见过一张安然的侧脸。俞寒书不喜欢太多人吵闹,兰濯只等在外面,从来没和她搭上过话。

    “这筒车其实是母亲送我的礼物,”沈乘月笑道,“上次回京看她,我提起此日正是我的生辰,她说她从没送过我生辰礼,如今可以做一样东西送给我。”

    “……”

    “我把我想要的东西描述了一遍,她反问我是不是找她许愿来了。”

    “你要的是什么?”

    “一辆马车,不用的时候可以折叠起来,压成一个球系在腰间,要用的时候,向地上一抛,就变回马车的形状。”

    兰濯失笑:“异想天开,夫人没抽你?”

    “没有,我娘涵养真好,”沈乘月托腮,“总之,最后我看了她的手稿,选了个能用得上的筒车。”

    兰濯垂眸,她还记得沈乘月小时候因为见不到夫人哭过不知多少回,此事大小姐自己大概都已经没有记忆了:“你还在想念她吗?”

    “想当然是想的,其实在马车之前,我还提了一件事,邀请她和我一道乘船遨游,只是她拒绝了。”

    “姑娘……”

    “没什么,她不喜欢和人相处,我得尊重这一点,”沈乘月笑道,“这么多年来,外祖母、舅舅请她回去住,她都不肯应,没理由愿意为我破例。”

    兰濯看出她并不为此纠结,便没有再多说,两人望着筒车,沈乘月道:“留两辆吧,其余的都可以卖掉。”

    “我们用得上吗?”

    “其实我原本是打算开展一项新营生的,需要大量用水,只是要打仗了,就暂时搁置了,”沈乘月解释,“我注意到很多懒人,包括我在内,都对亲自洗头发不情不愿。所以我打算在每间客栈里都加一项替人洗头的项目,用皂荚和木槿叶仔细搓洗,住店客人免费,其他人可以付费来洗。虽然很多管事都不看好,但除了僧侣和孩童,所有人都有一头长发,我相信一定能赚上一笔。”

    “我不敢相信这就是你运筒车来的理由,”兰濯简直目瞪口呆,缓缓道,“夷狄军队居然败在了洗头的新营生上。”

    沈乘月得意:“懒人必将统治世界。”

    第113章 第113章愧疚

    “姐姐,我爹娘都说你很厉害,是真的吗?”第二天沈乘月继续为百姓看诊时,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孩子问她。

    她丝毫不肯谦虚:“是真的,我就是特别厉害。”

    “为什么?”

    “因为我习过武。”

    “习武有什么好处?”

    沈乘月哄孩子:“走夜路不用害怕,想玩到何时回家就何时回家。”

    孩子羡慕地张大了眼:“真好!”

    “你也想习武吗?”

    “我身子不好,爹娘说我不能习武。”

    “那就读书吧。”

    “可我不喜欢读书,”女孩子扁了扁嘴,“读书也能像你这么厉害吗?”

    “当然,武力不足,就靠脑子来补,”沈乘月一边给她包扎伤口,一边随口聊着天,“我认识一个人,她啊,手无缚鸡之力,但她光凭脑子,干出了不少缺德、我是说不少大事,搅动两国朝堂风云。”

    “那我也要读书。”

    “读吧,等战争结束,我在这边再建几个学堂,”沈乘月怕她疼得哭出来,用话语分散着她的注意,“你好好读书,将来考科举做大官好不好?”

    “姐姐,女孩子不能做大官,”小孩提醒她,“这点连我都知道。”

    “谁说不行?一定可以的。”

    “你保证?”

    “我保证,”沈乘月对她眨了眨眼,“我已经有了足够的谈判筹码。”

    女孩子只听懂了前半句:“好!”

    “好了,你的膝盖包扎好了,”沈乘月扶着她站起来,“下次小心点,别再摔了。”

    “嗯!”

    小黄卧在沈乘月脚边,“汪”的一声提醒队伍里下一个人上前。她低头含笑看它:“乖,待会儿给你切果子吃。”

    一鸡一鸭不在,这里人太多,杜成玉生怕一个没看住,它们就被人捉去吃了,暂且把它们都关在了房间里。

    公西郡丞关于守城战胜利的折子递了上去,很快收到了御批。他有些内疚又颇为茫然地找到了正在给百姓看诊的沈乘月:“沈老板,本官在奏折里细细写了你在城战中的作用,但陛下的御批中只赞赏了我和众将士,还拨了赏赐,却并未提及你,这实在有些……”

    他应当是想说不公平,却不太敢妄言陛下行事。

    沈乘月摇了摇头:“没关系,大人不必萦怀,陛下应当对我另有安排。”

    今上并不是一个会卸磨杀驴的人,更不会吝于一份赏赐,他这一次没有动静,说明对她的计划还在后面呢。

    她想要的,她所求的,也并不是一份赏赐。

    沈乘月并不急躁,事情要一件一件做,路要一步一步走。

    她低下头,继续给眼前老人诊脉。

    公西郡丞见她沉得住气,心下赞赏,顺势又探头偷瞄了一眼花期酒约今日放饭的菜色,看到自己喜欢的卤猪蹄,就留下来蹭了顿饭。

    杜成玉休息多了,有些无趣,近几日都喜欢坐在街角大榕树下奋笔疾书,书写着战争中他亲眼所见的一切。树下的位置,正好让他抬头就能望见在给病人诊脉的沈乘月,小黄也能望见他。他一旦书写超过一个时辰,沈乘月就示意小黄过去叼住他衣角,扯他回来休息。

    杜成玉总是拒绝不了小黄。

    兰濯习过武,身体恢复的比他要快些,此时闲不住地坐在花期酒约的柜台后面,给小孩子卷麦芽糖稀。小孩子们围着她打转,一口一个兰姐姐。

    边城恢复秩序的速度远比预想中还要快,百姓们很快就适应了目前状况,继续着他们的生活,这两日未被毁坏的店铺也渐渐重新开张,一切大致如常。

    沈乘月已经给好奇前来的人群讲过无数遍瓮中捉鳖的故事了,人们会围着她这间小店惊呼赞叹,甚至还要伸手锤一锤墙面,发出咚咚的声响。沈乘月怀疑,再结实的钢板也总有被这些人锤倒的一日。

    当日被沈乘月斩杀的主将身份也已经分明,竟是夷狄的三王子。据说原本可汗属意由五王子领兵出战,但他不知为何推拒了,把这立下大功的机会拱手让给了与自己并不对付的兄长。当时夷狄军中都在好奇他为何突然转了性子,直到战败的消息传回去,才知道他实乃高瞻远瞩。

    知道将领是三王子后,听故事的人更兴奋了,有人提议干脆在小店里立一块碑文,上书“夷狄三王子葬身于此”。被兰濯送上一个白眼,赶了出去。

    甚至有人一边听这段故事,一边低头在纸上记载。沈乘月一问方知,原来是写话本的。

    她悄悄问杜成玉:“会不会抢了你的生意?”

    杜成玉失笑:“怎么会呢?没有人比我更会吹你!”

    “不会有话本抹黑我吧?”沈乘月担心。

    “那我一定好好写,为你正名。”

    “把我写得英武些。”她提醒。

    “我办事你放心。”杜成玉拍胸膛保证。

    算算时日,大楚军队也差不多该抵达夷狄了,不过暂时还没有开战的消息传回来。目前收到的信件里,只提起大军遭过两次埋伏,不过他们到底人多,都是精兵强将,战斗起来并未蒙受太多伤亡。

    守城战胜利之事他们也已听闻,一边破口大骂夷狄人狡诈,居然绕后偷袭,一边为胜利而欢欣不已。这一场胜利,也是对大军士气的极大鼓舞。这几日军中听得最多的就是这样一句话,“一万胜两万人,夷狄人也不怎么样嘛。”李将军连忙提醒大家戒骄戒躁。

    ———

    城外焚烧敌军尸首的那一日,有很多边城百姓前去围观。

    之所以拖了这些时日,是要等上面的官员来查看、清点,确保边城军队没有夸大功劳,甚至杀良冒功。

    如今天气还不算冷,再拖下去恐生疫病,一查点好,就会立刻焚烧掩埋。

    尸首清点完毕,包括攻城时被当作替死鬼的那群老弱,共计五千三百余人,足可见这场战争之惨烈。

    连公西郡丞听到这个数目都愣了愣,没想到己方一日一夜间居然杀了这么多人。

    边城百姓世世代代都继承着对夷狄的仇恨,听说要焚

    烧敌军尸首,除了孩童被留在家里,其他人几乎都来围观了。

    众人站在小山上,看着山下的火光,眼下场面却不如他们所预料,五千余具尸首一同焚烧,场面太壮观太残忍太可怖,火舌高蹿,浓烟滚滚,空中飘洒着簌簌的白灰,饶是百姓们站得已经足够远,依然能嗅到空气中刺鼻的味道。不过片刻,便有人实在不忍,掩面而去。

    离开的人越来越多,到后来小山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个。

    沈乘月自然是其中之一,她伫立于此,一直看到了最后,眉目间夹带着微不可察的悲悯。

    如果夷狄士兵看得到,一定要气得大骂一句:“你一个机关就灭杀了几百人,现在又来装什么样子?”

    小山上视野极佳,抬目远眺,就能望到远处官道上正前进的大队人马,那是押送夷狄俘虏的队伍。这些人被关在边城军营,百姓觉得不安,上面也不放心,生怕再有队伍打过来,这几千人里应外合,又是一场麻烦。于是紧急下了令,押这几千人去大楚南边无人的野地里开荒。

    一南一北,那里离边城太远太远,又有人看管,这些人终其一生大概都没办法再回到草原了。

    沈乘月遥望着人群,漫长的队伍在她的视野里延伸到远方,一眼看不到尽头。

    待山下终于焚烧完毕,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地面上堆叠起厚厚几层白灰和碎骨,大楚的士兵们操起铁锹,挖起泥土将其掩埋。

    五千余人就这样消失于天地之间,沈乘月拍打着衣摆,转身踏上了下山的路。

    天色已暗,树林里显得有些阴森。

    武林盟主居然在另一侧的山下等她,沈乘月迎上前,以为他有事找自己:“师父找我?”

    盟主对她点点头:“兰濯发现你似乎有些愧疚,想让为师在这种时候来开导开导你。”

    “她是个好人,好人就算明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事,却也还是会愧疚的。”这是兰濯的原话。

    沈乘月叹息:“有时候,我宁愿她没这么了解我。”

    “这么说……”

    “没错,我是有些愧疚。”沈乘月坦然承认,有时候,就算她说得出全天下的大道理,就算她可以把几百年来夷狄对大楚百姓的伤害悉数数上一边,也难免心存些许怜悯与愧意,毕竟是她亲自安排的机关杀伤了太多条生命。

    这大概是心软之人的共性,这样的人总是想得太多,愧疚得太多。

    “我明白,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难免觉得愧疚,哪怕那是个恶贯满盈之人,但其临死前的哀求声始终在我耳边萦绕不去。”盟主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机关杀死了多少夷狄人,就相当于救了多少大楚士兵的道理,她难道会不懂吗?于是他干脆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沈乘月察觉了他的欲言又止:“师父,我真的不需要安慰,更不是第一次杀人。”

    “哦?”

    “因为愧疚总会消逝,”沈乘月扬眉一笑,“而胜利是不朽的。”

    她固然悲悯,却也永远坚定,从不动摇,无需旁人来劝。

    武林盟主微怔,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想得开就好,不愧是为师的得意弟子。”

    “我居然成了得意弟子?您可还记得当初嫌弃我难有大成,只肯收我为记名弟子的时候?”

    “不记得了,你可有字据为证?”

    两人的笑语声回荡于树林之中,驱散了几分阴森。明月初升,又为此间平添了几分皎洁。

    第114章 第114章誓不还家

    边城百姓过上了相对平和的生活时,草原另一边,一场大战正式开场。

    中原人常对游牧民族有些误解,以为他们全都居于帐篷或毡包之中,还会随四季迁徙,但其实这只是其中一部分人的生活方式。夷狄也是有城市的,他们曾多次侵扰大楚边境,怎会不怕报复?早就建立起了城墙做防卫,不过与大楚不同,他们的城墙并非石砖垒起,而是以黄土蒸熟筑成。

    蒸土筑城,亦是十分坚固。想攻破整个夷狄,注定是一场持久战。因此楚军到达后,并不急躁,而是先安营扎寨,准备养精蓄锐后再行进攻。

    楚国三十万大军,不似夷狄此前的两万兵马轻骑出动,大军动作太大,藏也藏不住,被夷狄人轻易侦察到动向,见楚军想休息,就以逸制劳,知他们北行几近千里,趁他们安营扎寨时,主动派兵出击。

    不料这正是楚军诱敌的计策,李将军早暗地分出了另一支几万人的队伍,由薛方率领,与大家分道而行,此时绕后,断了夷狄军后路,两面夹击,给了夷狄一记痛击。

    此战歼敌过万,给了大战一个绝佳的开端。

    消息传回大楚,边城当中又是一片欢欣。

    北境数城的百姓最近十分忙碌,因为又到了秋收的季节。皇帝从去岁开始,就下令附近众城池屯田,由各地守兵帮忙耕种,今年正是第一茬收割,恰好派上了用场。

    一片金黄铺展在天地间,是再美不过的田园画卷。沈乘月也正混在百姓和士兵的队伍里,帮忙收割稻谷,丰收总是令人愉悦的,纵然劳累,大家脸上还是带着笑容。沈乘月深呼吸,鼻尖萦绕着稻谷的香气,里面混着泥土的气息,凝成一种很特别的味道。

    稻谷收割后,要进行晾晒、摔打脱粒、舂米,然后便要装车,运入草原。

    一同运送过去的,还有城战中俘获的近万匹夷狄战马,战争中马匹难免会有所损耗,这也是很重要的补充。

    马匹和粮食都由军队进行护送。同时出发的还有一支商队,是沈乘月的商队。这种时候,没有人敢去草原上做生意,怕被夷狄人砍,也怕被大楚军当成奸细误杀。但沈乘月不但敢派商队,还能由楚军顺路护送,实在是让其他商人羡慕不来的独一份尊荣了。

    草原上的牧民们见到一车又一车紧缺的物资,都是欢欣鼓舞,他们原以为这种时候不会有商队,大家要过个简陋的辛苦年了。这些物资简直是雪中送炭,各个部落都纷纷把牛羊、奶酪等特产交易给了商队,商队也没有把这些东西运出草原,而是转手送往了前线。

    打消耗战,物资是相当重要的一环,有了足够的吃食粮草,就有了可以抗衡下去的根本。见后方不断送来丰厚的物资,前线将士们心里也有了底。

    他们有了底,倒是夷狄人观察之下,看到这群人忽然开始大口吃肉觉得不对劲,派出了奸细探查。

    楚军并未对物资的来处藏着掖着,奸细很快查明回禀:“昨日楚军中刚刚运来了大量牛羊,我还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给将军看自己手中的一朵木耳,这种木耳与中原的形状不同,只有草原上才产出。楚军行军途中大概是没有余兴沿途采摘的,那就只能是其他部落送上的了。

    夷狄可汗气得拍了桌子,战争才刚开了个头,这群墙头草居然就已经投靠大楚了?还送上了牛羊等物资,真当夷狄输定了?他一向不把这些小部落放在眼里,却也不能容忍这样的背叛,连夜去信痛骂了一顿草原众部。

    沈乘月此时正坐在某个部落汗王的毡包里喝一种用牛乳煮过的茶,里面加了盐,是与中原截然不同的风味,她还挺喜欢的,打算将来去中原贩卖这种茶。

    顺便一提,这些盐也是她运过来的,草原倒是也有盐湖,只是被夷狄把控,其他部落需要,就要高价去买。

    “多谢沈老板送的绸缎,草原上就是缺这种精细物件,”汗王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腰,“还有你上次托人带来的宝剑,我一直好生佩在腰间呢。”

    “您喜欢就好,”沈乘月这一次是跟着商队一道过来的,“汗王,我想问一句,贵部落是否还与夷狄有生意往来?”

    “应当是有,”汗王点了点头,“不过只是和后方的百姓做点小生意而已,草原各部一直有私下的往来交易,我不怎么管这些,他们的朝廷也不管。沈老板不会因为这个对我们有些看法吧?”

    沈乘月

    摇头:“自然不会,这是我们大楚与夷狄两方的战争,何必裹挟你们?”

    “沈老板果真大气。”

    “我只想知道,你们的货物能否运上夷狄的领地?”

    “可以。”

    “我有个不情之请,”沈乘月不再兜圈子,“不知您能否帮我运些东西过去?”

    “这……”汗王面露难色。

    沈乘月见他为难,并未再说,只是随口转开了话题,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一名侍卫,用他们的语言叫“附离”的进了毡包,给汗王递上一封信,又耳语了两句。

    沈乘月低头喝茶的工夫,眼睁睁看着汗王展开信件,脸色沉了下来,面皮涨得发红。

    她对这封信的来处略有猜测,适时站起身:“看来是我来得不巧了,不敢搅扰汗王,我先行告辞……”

    “不必,”汗王叫住了她,“沈老板,我们刚刚聊到哪里了?”

    沈乘月顺势坐下,又饮了一口茶,她本来就连茶盏都未曾放下:“正聊到大楚人的习性,草原虽好,但我们中原人在这里可实在住不惯。”

    “正是,这里鲜少下雨,干燥得很,温度变化又大,不方便开垦种地,你们楚人定然适应不得。”

    “所以就算驱逐了夷狄,大楚也不会占据这块地盘。说起来若不是夷狄数度侵扰,大楚也不会被逼发兵,打扰这片草原的宁静。”

    汗王微怔。

    “这茶还能再来一碗吗?”沈乘月问。

    “……当然。”汗王唤人给她重新上了茶。

    两人这才继续聊了起来:“沈老板刚刚说起……”

    沈乘月顺势重提刚刚的请求:“我在问,汗王能否帮我分批运些东西去夷狄后方?”

    “什么东西?”沈乘月刚刚几乎是在向他保证,大楚驱逐夷狄后就会撤出草原了,不会干涉其他部落的生活。何况他刚刚收到夷狄可汗莫名其妙的骂信,心里偏向哪一方,再不必多言。至于待夷狄败了以后,这草原霸主之位将花落谁家……

    汗王一时间心思百转。

    沈乘月笑了起来:“这个咱们细说。”

    ———

    草原之上,战争还在继续,这一次仍是夷狄主动出城迎战。虽然在大楚边城大败一场的消息传来回来,但他们似乎仍十分自信,并不一味防守。

    敌军大队刚刚进入弓箭射程,李将军便要下令放箭,却忽然注意到敌军阵前,不知为何竟站着一排身上未披甲胄、手里也未拿兵刃的人。这在战场上岂不是平白送死吗?

    又是敌人的什么计谋?李将军盯着前方细看,待终于反应过来时,怒发冲冠,几乎折断了手里的长枪。

    那一排是什么人?只能是被夷狄人掳走的大楚百姓!

    在五王子焚城之前,夷狄人亦曾几次犯边,在边境附近的村庄小镇中捉了些大楚人充作劳工,带回了夷狄。

    此时大军阵前这几十人,显然就是其中的一部分,他们微垂着头,与其说是胆战心惊,倒更像是心如死灰,被夷狄人的兵器抵着背心逼着向前踏步。

    看清了这些人与夷狄人不同的面目特征后,大楚士兵都反应过来,怒不可遏,阵中传出大骂声。

    大楚也捉到过夷狄俘虏,但哪怕直接杀了,也不会用这般狠毒的法子。

    怎么办?李将军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不停环绕。

    夷狄军已经开始射箭,只有他这边迟迟还未下令。

    薛方策马,立在他侧后方,低声提醒:“将军,慈不掌兵。”

    “……”

    “您若不愿,这令由我来下!”

    李将军何尝不知该下令放箭,他握紧拳头,阵前百姓中忽有一人抬头喊道:“将军,放箭吧!打败他们,才能救后方被掳走的更多人!”

    “是啊,放箭吧!”其他人被带动,也纷纷高喊起来,“我们左右都是活不成了,你们杀了这些人为我们报仇便是!”

    更有甚者,回身主动撞向了夷狄人的兵刃,横死当场。

    李将军双眼里含了一点泪花,高声下令:“放箭!”

    众士兵已经上弦的箭纷纷射出,一时间箭如雨下。

    随着冲锋的呐喊,两方军队相对疾冲,千军万马奔跑起来,马蹄踏得大地都在震颤。

    两方士兵潮水般交汇,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亮起刀光剑影,一片金铁交鸣。

    这一日,不知多少士兵在同胞枉死的尸首面前,立下了一道誓言。

    夷狄不灭,誓不还家。

    第115章 第115章以惧意为食

    夷狄,前线战火纷飞,后方百姓生活得却还算平静,他们虽忧虑,但至少还远远未到要举家逃亡的时候。

    街头,其他部落的商队照例前来交易,百姓们纷纷涌上前,各自交换着需要的物品。夷狄尚武,民风彪悍,此时因着战事大家的心情又不太好,交易件东西的工夫也有人起了口角,进而互相殴打了起来。

    两个夷狄人在街道中央互相推搡,“啪”的一声,一道鞭子甩在他们脚下,把二人吓了一跳,顾不上对打,连忙转头看去,只见一名骑马的侍卫手里拎着鞭子,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让路!”

    两人冲彼此吐了一口口水,闪开站在街道两旁,看到几名侍卫在前开路,后面的马上骑着一名白衣女子,此时还是秋季,她却已经披上了大氅,大氅宽大,越发衬得她弱不胜衣。大氅边的一圈毛领洁白如雪,被风一吹,轻轻拂着她的下颌。

    女子眼波微动,扫过街边众人,这幅画面颇有几分清雅脱俗,甚至称得上美好了。但刚刚在打架的两名夷狄人看清她的面孔后,居然战栗起来。

    女子看出他们的恐惧后,微微一笑,似乎他们的畏惧让她很愉悦。那一瞬间,她看起来像某种以旁人惧意为食的精怪。

    商队的人好奇抬头,感受那女子笑意下掩着几分漠然的视线划过他们的脸。一行人经过后,刚刚的两名夷狄人“呸”了一声:“不过是个南蛮子,竟骑到我们头上来了!”

    “南蛮子”是夷狄对楚人的蔑称,夷狄地处北边,楚人对他们而言都算是南人。但即便他不说,商队的人也看出了那女子明显的楚人长相。

    “那是何人?”有人好奇问了一句。

    “五王子身边的红人,王子看重她得紧,”喜欢说闲话倒是从南到北所有人的共性了,此时一见有人开口问,便有人回答,“听说就是这位给五王子出主意,叫他推了率兵绕后偷袭楚国边关的差事。”

    商队人的眉头一挑:“听说是最后是你们三王子领兵,折在了大楚,这么说她是对的了?”

    “可不是嘛,”说话的人撇了撇嘴,“她若不对,一个楚国人,五王子怎会给她这般荣宠?”她的献计相当于救了五王子一命,如今自然得势。

    “荣宠?五王子喜欢楚女?”商队中人打探。

    “五王子是喜欢楚女,之前也有过几个,但可敦看她们不顺眼,逐个弄死了,这个可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五王子的可敦,那可是库勒吉的公主,”库勒吉是草原上另一个部落,规模比不上夷狄,却也不容小视,“可敦觉得这个楚国来的狐狸精勾引了五王子,趁王子不在,拿鞭子冲进了她的房间,要抽花她的脸。但兴许是五王子心疼她,提前给她做了机关,她一个袖箭把可敦穿过右肩钉在了墙上,任谁也不许放,把人生生钉了一天一夜。据说可敦的随身侍女转身要跑出去叫人,被她一箭射死了。”

    “五王子回来以后就没收拾她?”

    “问题就在这里,没有,”说话的人耸了耸肩,“库勒吉的汗王给女儿撑腰,发信要五王子处置了那女人,五王子不肯。气得可敦连夜回了库勒吉,至今还没回来过。”

    “五王子竟色令智昏到如此地步?”

    “谁知道呢,有人说都怪这女人,不然这次打仗,说不定库勒吉汗王看在女儿的面子上,还能发兵帮帮咱们呢,”夷狄人摇了摇头,“但我看未必,那老东西本来就不像

    我们夷狄男儿这么有血性。就算没这桩事,他八成也不会管夷狄死活。”

    “那姑娘看着温温柔柔的,不大像这么狠的人啊。”

    “温温柔柔?别提了,她刚来的时候大家都是这么想的。直到有一次她出门,遇到有人当面讽刺她南人的身份,她直接抱着那人就往一旁的湖里跳,她宁愿自己沉在水里,也要拼尽全力按着那人的头不让对方浮起来,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其他人一看真要闹出人命才连忙喊人来救,”夷狄人咂舌,“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据说她在楚国众叛亲离,回不去故国了,所以变成了个疯子,一点小事就要和人同归于尽,谁没事去惹她?”

    “这……”

    “对了,她还生剖一个得罪了她的男子的肚肠,”夷狄人继续嚼舌道,“我是没亲眼看见,但听在场的人说,那叫一个惨啊,肠穿肚烂。听说那男的还是大公主的人,大公主和五王子一直不对付,因为此事打上门去,被五王子的府兵打回来了。”

    “大公主不是已经被幽禁了吗?”

    “是啊,我说的是前两年的事了,也没人知道大公主是怎么被幽禁的,要我说,八成又和那女人有关。”

    “会不会有些夸大了?”商队里的人不信,“她一个大楚人,还能扳倒你们夷狄的公主?”

    夷狄人摆了摆手:“反正啊,五王子要保她,可汗不知怎么想的也不管。咱们普通人得罪不起她,躲着就是了。”

    商队人觉得有些好笑,夷狄人对楚人一向极其残忍,如今遇到个心狠手辣的楚人,这群人居然被吓住了。

    但他面上当然不会表现出来:“这会儿在打仗,五王子应当在前线吧?她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谁知道呢?”

    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商队把夷狄人要的东西递出去,又接过他们的交易物。队伍里间或夹杂着几名汉人奴隶,来帮主人买些东西。

    ———

    沈乘月带着商队走遍了草原各部,打探消息,想确认众部落有没有生出发兵援助夷狄的蠢主意。

    夷狄可汗本就没什么好人缘,又经她游说一番,大多数部落都翘首以盼,等着夷狄灭亡后,己方部落崛起,争一争草原霸主的位子。有的看中了夷狄领地上的铁矿,有的看中了盐湖,甚至各部落间已经开始了互相拉拢。有位汗王还殷切地拉起了沈乘月的手,想让她从中帮忙斡旋,甚至承诺了事成后给她一个左贤王的位子。

    沈乘月盯着汗王,只觉得各部落之间的情谊未免太薄弱了些,竟还需要她这个才在这里混了短短几年的外人来传话。

    不过转念一想,大概正是因为她是外人,不涉及利益,大家才放心让她来当个中间人。另外,汗王真正想要的大概还有她的财力支持。

    想到自己也能操纵小国兴亡了,沈乘月有些飘飘然。

    “餐风露宿地当个商人有什么意思?”汗王劝道,“不如来我这里做个左贤王,尝尝权力的滋味如何?”

    沈乘月叹气:“我不大适应草原上的气候,还是回大楚搅合搅合算了。”

    “沈老板……”

    “不过为了感谢您的提议,我有一计要献于汗王。”

    “何计?”

    “投靠大楚。”

    “你说什么!”

    “别激动,并非让您对大楚俯首称臣,只是上书给大楚皇帝示好,做出一些承诺,换取大楚的支持。”

    汗王将信将疑:“楚国哪会那么简单就支持我?”

    “放在以往也许不会,但现在是特殊时期,是大楚军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在这个时候示好,相当于雪中送炭,皇帝总会念你的情,未来也会为您提供相应帮助。”

    汗王蹙眉:“我这样的小部落就算有心给楚国上贡,也顶多拿得出些牛羊,你们的皇帝也看得上吗?”

    “汗王何必妄自菲薄?谁说示好一定要这些身外之物呢?”

    “那要如何示好?”

    “如果夷狄向你们求助……”沈乘月看着对方有些不自在的表情,笑了起来,“哦,夷狄已经向你们求助了是吧?”

    “我本来也没打算帮忙,”汗王摇摇头,“他先发信冤枉我们投靠楚国,斥责一番,冷静下来又请我们发兵帮忙,真当我们都是他养的狗,可以随意使唤吗?”

    沈乘月微笑:“夷狄可汗想必是被战事逼得焦头烂额,有些失态了。”

    汗王压根不信她的解释:“得了吧,他就是霸道惯了。所以你说的示好是指……”

    “如果汗王发现哪个部落有意出兵襄助夷狄,可以第一时间报于大楚边军知晓。这对您来说并非难事。当然,如果您能直接将那支队伍拦下,大楚就更了解贵部的诚意了。”

    “这岂不是背叛?”

    沈乘月肃然起敬:“原来汗王竟是如此忠直之人,只是恕我直言,其他部落的人并未有您的忠果正直,若被他们抢了先……”

    “我、我再想想。”

    “那在下先行告辞了。”

    她离开毡帐,陪着商队一道来保护她的安全的杀手迎了上来:“如何了?”

    “不知道,”沈乘月并不急躁,“反正我对很多部落的人说过同样的话,他们当中总会有人上钩的。他们上钩了,我就可以得寸进尺了。”

    她闭目,把草原中所有部落的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亲近她的、肯帮她运送东西的、疏远她的、和她仅有生意往来的、还在游说中的、聪明的、不识时务的……

    “我们下一步做什么?”杀手静待她思索完毕,睁开眼时才开口问。

    “祈祷吧,”沈乘月叹息,“下一步非人力所能保证万全。我尽了全力,只盼……老天垂怜。”

    杀手看了她一眼,沈乘月并不像会说“老天垂怜”这种话的人。看来这件事,确实已经超出了她力所能及。

    第116章 第116章眷顾

    夷狄,后方。

    夷狄丢了一座城,有人向可汗提议征兵,于是街头又少了一批青壮男子。有人是不情不愿被拉走的,却也有人喊着灭楚的口号,兴奋地跟随队伍离开。

    从此街头巷尾又清静了几分。

    此时,原本尚算平静的街道上,忽然爆发出一声巨响,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发现是附近一户人家发生了爆炸。这声响震耳欲聋,靠得近的夷狄人生怕有危险,连忙转身小跑着远离那户人家,刚跑开几步,不远处又一栋房子伴着嘭的一声轰鸣炸开。

    同一条街的酒馆中,一名侍卫匆匆上了二楼。夷狄的街巷中普遍没有太高的建筑,最高的就是二层小楼。一位白衣女子正倚在二楼窗边,浅浅啜饮着杯中茶,这里原本只卖加了牛乳和盐巴的茶,但那不大合她的口味,她要清茶,老板便不得不想办法给她弄出了一壶清茶。

    但这清茶仍然让她不够满意,她边喝边皱起了秀气的眉毛。

    “外面有动静,我们得躲一躲!”侍卫对她道。

    “与我何干?”白衣女子用流利的夷狄语反问。

    “你不怕是冲你来的?”

    “怎么会呢?”女子坐得安稳闲适。

    侍卫蹙眉:“你到处树敌,这片土地上,不管是夷狄人还是楚人都恨不得杀你而后快,不然五殿下也不会把我们几个亲卫派给你!”

    “他们若有这个本事,就不妨来取我这条性命。”

    “你……”侍卫有些急躁,“请你配合,我可不想步我等前任的后尘!”

    “前任?哦,对了,”女子笑了起来,“我差点忘了,上一批来保护我的人被大公主派出的刺客杀光了。”

    见自己这等侍卫的死亡在她眼中不过是个笑柄,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上前一步:“你这个……”

    女子脸上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清凌凌的眼波一扫,让他立刻清醒过来自己面对的是个毫无人性的恶魔——她不止对夷狄人心狠手辣,对那些被捉来的楚国同胞也从未心慈手

    软过。

    但她偏生有个好用的脑子,他们看到的,是她帮五王子扳倒了大公主,又送了三王子去死。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她给王子出过什么主意。可汗那边她也说得上话,五王子又信重她,谁都不能动她。

    夷狄丢了一座城后,转攻为守,派军队去草原上截获了一批楚军后方供给,打算打消耗战,让楚军粮草无继,要么退兵,要么生生耗死在茫茫草原上。

    楚国给这批军队的供给不可能是无限的,总有消耗尽的那一日。

    可汗问过眼前这白衣女子,她给出了个主意,说是城池若实在守不住,那撤出时一定要放火,把里面余下的钱粮通通烧掉,不能便宜了楚军。正好将里面留下的尸首和来不及撤退的百姓一道焚烧,免得楚军以人肉为食,坚持更久。

    这话不无道理,但不知为何,侍卫每每想起这个主意时,就不太敢直视眼前这女子。

    外面响声不断,店家养的看家护院的狗儿大概是被爆炸声吓到了,从后面跑了出来,跑到了女子身边,竟在她裙摆下躲了起来。

    女子对着它伸出手,店家追了出来,怔怔地看着,不敢上前拦阻。但她只是摸了摸它的脑袋:“别怕,没什么可怕的。”

    侍卫看着她,觉得自己正目睹的这幅画面简直比她把这只狗儿活生生掐死或是将它摔得脑花四溅更可怖。

    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外面乱起来了,我们……真的得走了。”

    他话音刚落,一位中年女子从二楼窗口一跃而入,他一惊之下,连忙去拔刀,那中年女子却是个高手,手下动作极快,不容他反应,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圆睁着眼睛不甘地倒地,狗儿吓得发抖,白衣女子轻柔地拍了拍它:“去找你的主人吧。”

    那狗儿夹着尾巴溜了,店主人也反应过来,转身跑了。

    “沈暇。”

    白衣女子笑了笑:“是我。”

    中年女子是明显的楚人长相,身上穿着一身略显破旧的夷狄衣裳:“有人出了足够买我命的价钱,雇我来救你。”

    “我明白了。”

    “你不问是谁?”

    “我知道是谁。”

    “待会儿记得蒙面,”中年女子递给她一张蒙脸布巾,“我在夷狄潜伏一年有余,你在楚人里的名声可不大好。”

    “这么说,她还要救其他楚人。”沈瑕把布巾收入袖中。

    “我们主要是为了救其他楚人,”中年女子看着她的眼神里没有善意,“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你可不值得一救。”

    “但出钱的人要你们救我,”沈暇粲然一笑,笑容里的欢欣与明媚差点晃花了对方的眼,“何况你们还需要我,你们制造的那些爆炸未必足以把所有守城士兵吸引过去,我这张脸可以帮你骗人。”

    “你会帮我们吗?”中年女子审视她,“依我看你在这儿过得不错,连可汗都肯听你的主意,你真的需要有人救你吗?”

    “边走边说,”沈瑕起身,不答反问,“你们能救多少楚人?其他城也在爆炸吗?沈乘月是如何运送这么多火药过来的?”

    听她叫出了雇主的名姓,中年女子抿了抿唇:“我们救不了所有人,只能尽力而为,沈老板要我们见机而动,我们觉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火药通过不断的商队交易,分散在我们手里,我们的消息在楚人中间口耳相传,约定了时机,以爆炸为号。现如今大部分兵马都被调往前线,城中青壮又被征兵的队伍带走,有武林高手帮助,大家想必可以出其不意冲出城外,往北防守甚严,但我们可以往南边逃。”

    “武林高手是怎么混进来的?”沈瑕下楼牵了马,扫了一眼倒在附近的其他侍卫,“新潭村?”

    中年女子一怔:“你怎么知道?”夷狄人劫走第一批大楚百姓后,扬言若楚国不肯出粮食来赎,就要这些人永远留在夷狄的草原上牧马放牛,激起了众怒。武林盟主牵头请了些武林人士商讨对策,有人提议混入下一批被劫走的百姓中见机行事。其中有些是为了义来的,剩下的是为了沈乘月的钱来的。这差事危险得很,沈乘月给了再多银子都觉得对不起大家。

    不过计策已定,却不知夷狄人会劫掠哪个村镇,直到沈乘月给出了确切的指向——新潭村。她驱散了当地百姓,由一群武林中人扮成来不及逃走的村民。

    听了她的问话,沈瑕挑眉:“你以为消息是谁传出去的?只是……新潭村一行仍然捉回了人,我以为大楚没有收到消息,原来她早就在布局救我的命了。”

    “……”中年女子看着她,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半晌才继续道,“我们原本的任务,是埋伏到战争时期,在后方给夷狄军添乱,当然,还有救你一命。但夷狄军阵前杀我楚人,沈老板于心不忍,怕其他楚人也遭遇不测,便让我们尽量救人。”

    “她的顾虑是对的,”沈瑕表示肯定,“可汗那边打算楚军每攻至一座城前,就把那座城中所有的楚人拉到城楼上斩首,告诉楚国,这些人就是被楚军的进攻害死的。”

    “这个老不死的!”中年女子气得骂了一句,又连忙提醒她,“把蒙面巾带上,其他人过来了。”

    沈瑕这个时候倒是乖巧,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楚人聚集过来,有人的身上有大片血迹,想必是经历了一场战斗,沈瑕脱下大氅递过去:“遮一下。”

    城中除了爆炸,还有人放了火,一行人汇聚后,趁乱打算出城。大多士兵都去救火了,城门处只余两人守着,正怀疑地打量众人:“楚人?你们不能出城!滚回去!”

    众人屏气凝神,中年女子摸到背后兵刃,正打算动手强行杀出去,沈瑕用眼神阻止了她,抬手取下布巾,眼神落都未落在士兵身上,以命令的口吻道:“我要带人出城。”

    看清沈瑕的面孔,守城的士兵怔了一怔:“是你,那他们……”

    “怎么?”沈瑕微微蹙了眉,看起来十分不耐烦。

    “没什么。”士兵低了头,不敢再多说。

    沈瑕牵着马,带着一群想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却浑身都在发抖的楚人过了城门。夷狄是建在草原上的城市,每座城之间都相隔甚远。出了城门,一行人就踏在了草原之上。

    他们很是激动,虽然这只是第一步,这里还离大楚太远,单凭一双腿是走不出草原的。

    有人盯着沈瑕的脸,颤声道:“是你……”

    沈瑕也懒得再带蒙面:“看来是夷狄地方太小,居然人人都认识我这张脸。”

    “我被捉来夷狄三十余年,为求活命卑躬屈膝者有之,却从未见过你这等主动为可汗献策出毒计坑害我大楚之人!”有人问那些武林中人,“你们要带她一起离开吗?她是主动叛逃出大楚的,在这里作威作福!如何会想跟我们一起离开?怕不是通知了军队在前面等着抓我们?”

    “这些回头再说!”中年女子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头,“快走吧,我们还要和其他城闯出来的大楚人会合。”

    有人忍不住问:“既然出城这么简单,怎么不早点带我们逃?”

    “你觉得简单,怎么不早点试着自己逃一遍?”沈瑕看着说话的人,她今天心情很好,是几年间从未有过的好,因

    此语气十分平和,“有人费了大力气促成了天时地利人和,把守城兵马和城中青壮都调到了前线,才给了你简单的错觉。”

    沈瑕毕竟淫威在外,那人被她盯着,就不敢说话了。

    一行人一路往南边行进,他们约定在南边草原会合,走了一炷香时间,居然迎面撞上一支整齐的队伍。

    众人慌乱起来:“夷狄人!”

    “不是夷狄人,”沈瑕举目遥望,“是库勒吉人。”

    “什么?”

    沈瑕极轻地叹了口气:“领头的是库勒吉的公主,夷狄五王子的可敦。”

    “是冲我们来的?”

    “不是,”沈瑕看起来很平静,“是冲我一个人来的,你们打得过吗?”

    “人太多,打不过。”

    “大概是她打听到我最近待在这座城,不在五王子身边,才趁机领兵来杀我的,没想到在这儿就碰上了。真巧,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

    “待会儿我纵马引他们来追,你们往我反方向跑。”

    “这怎么行?”

    “少废话,”沈瑕说一不二,“我往来路跑,你们往南。”

    “你还要回夷狄?”

    “只能回去,”沈瑕笑了笑,“我就知道老天不会这么眷顾我。”

    第117章 第117章总有希望

    “然后呢?”

    “然后……”逃出生天的楚人看着眼前问话的漂亮姑娘,如实答道,“沈瑕说她不会死在这里的,若是死在这群人手里,未免太过轻如鸿毛了。”

    “那我就信她这一回,然后呢?”

    “然后我们下意识拦了一拦,她让我们少废话快滚。”

    漂亮姑娘点了点头:“的确是她说得出来的。”

    “然后,她再没多看我们一眼,只冲着对面那为首的女人笑着挑衅了一句‘被钉在墙上一天一夜的滋味如何’,就纵马疾驰跑开了。我们立刻往反方向跑,那群人本要分兵来抓我们,但为首的女人暴怒着下了一句什么令,他们就只冲沈瑕追过去了。”

    “她有没有……及时跑进城?”漂亮姑娘问。

    “不知道,我们只急着跑开,没胆子追上去看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她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没有。”

    “沈老板,对不住,”一旁带他们逃出来的中年女子致歉,“我知道沈瑕才是你的主要目标,我们的任务算是失败了。”

    一旁的楚人们也反应过来,来接应他们的这位姑娘,就是付钱让人救援楚人的沈老板。她姓沈,沈瑕也姓沈,且正如中年女子刚刚所说,沈瑕才是她的主要目标。一群人骚动起来,有些担忧她没有救到真正想救的人,就会干脆把其他人扔在草原深处弃之不顾。

    他们在夷狄生活时惶惶不可终日,早已不敢相信人性。

    好在沈乘月并没有如他们所担忧的那般翻脸,反而对众高手躬身一礼:“诸位以身犯险,视死如归,救出了大楚流落在外的百姓,请受我一拜。”

    她很难过,却半点不能表现出来,怕引起大家的恐慌,也怕寒了这些高手的心。

    见她一拜,被救出来的楚人也跟着拜倒,连声称谢。

    沈乘月向诸位高手一拜后,又对众楚人道:“诸位受苦良多,今日我来迎你们还朝。”

    简简单单一句话,令众人热泪盈眶:“好,好,还朝!大楚军打过来了,来接我们回去了!”

    他们一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能逃出来,此时此刻才有了实感,三三两两抱头痛哭,想把这些年间的委屈通通付之于泪水,泪水却也诉不尽屈辱。

    沈乘月沉默着给大家分发备好的食水,众人在夷狄大都不被当人看,残羹冷炙乃是家常便饭,鲜少能得到这般“得体”的食物,此时狼吞虎咽。

    有人好奇问她:“沈老板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就笑着回答:“是个商人。”

    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沈老板,沈瑕是你的什么人?”

    “妹妹。”沈乘月没有隐瞒。

    “你……”你怎么会有那样一个妹妹?众人想问。但想到之前沈瑕让他们往反方向跑,又觉得她似乎也没有恶得那么彻底。

    “沈老板,你也别太担心,你要救的人,她在夷狄混得好着呢,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如她这般长袖善舞之人,”有人出言安慰,“那里只有别人怕她的份,她就算回了夷狄,也不会有事的。”

    “是啊,”有人附和,“我见过她一回,我们这些人吃着剩菜剩饭,她却能挑剔厨子,让人给她做大楚的风味,她在那里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沈乘月担心,总有一日夷狄可汗会反应过来,沈瑕给他们出的所有祸乱大楚的主意,其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掀起战争,让夷狄自取灭亡。

    何况,沈瑕在那片土地上,也许每一日都是煎熬。

    但她只是说:“但愿如此。”

    “沈老板,不知这话能不能让你觉得安慰,”中年女子插话道,“她得知我要救她之后,立刻猜出是你雇我来的,而且她看起来似乎挺开心的。”

    “……”

    一行人在此等待其他人来会合,每每看到地平线上出现人的踪迹就是一阵激动,大家都殷切盼着楚人都能逃出生天。

    每队人采用的法子不尽相同,其中一支队伍挟持了个夷狄小官,用他的脸骗开了城门。

    押着他的人有些迟疑:“这人不是个好东西,残害过楚人奴仆,不过我答应他,只要他配合,到了外面就放了他,我们武林中人……”

    他大概是想说武林中人最重信诺,但此人话音未落,沈乘月指尖短刀一旋,已经割破了小官的喉咙:“我不是武林中人。”

    “……”

    小官的尸首倒了下去,血洒芳草,众人呆呆看着,只觉得畅快。

    有的队伍抵达时浑身浴血,想来是经历过一场战斗;有的队伍只有寥寥几人,众人张了张口,却没忍心发问。

    有人要逃跑,被主家发现扣住,错失了这次机会;有人出卖了大家的行动,不知能为自己换取什么利益,总之并非自由……

    等到太阳西沉之时,共逃出约有千人之数。有人在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亲人,相拥而泣。

    “这里怎么还有小孩子?”有人看着人群中孤零零的一个十岁孩子,一个热心人用衣襟蘸了点水给他擦了擦脏兮兮的脸。看清他脸上有楚人的柔和,也有夷狄人的深邃眼眶后,大家都沉默下去,谁也没再多说什么。

    沈乘月担心等久了会有夷狄士兵追上来,对大家道:“我在这里继续等待就好,诸位请先行撤出草原吧。”

    众人都是归心似箭,自然连连应是。

    一个腿有残疾的人小声问沈乘月:“我也可以跟着离开吗?会不会拖累你们?”和他一路扶持着走出来的人也紧张地盯着她。

    “当然可以,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不会落下任何一人,”沈乘月承诺道,“会骑马的请站在我左手边,无法骑马的站到右手边,有马车安排给大家。由十七带诸位离开,为防遇上夷狄人,会绕很远的路,中途在其他草原部落补给,请大家稍安勿躁。我们大楚国土之上再见。”

    “多谢沈老板!”众人齐声拜别。

    沈乘月在草原上,从月色初升站到了天色将明,又等来了两支队伍。他们被绊住,来迟了一步,一路上生怕接应的人已经不在,见到沈乘月还在等,激动得涕泪横流。

    沈乘月等了三天三夜,中途十一劝过一次:“老板,应当不会再有人来了。”

    “再等等吧,”沈乘月叹了口气,“不然万一有人拼死拼活地逃出来了,到这里却发现我们都已经离开了,最终只能绝望地饿死在草原上,那也未免太残忍了。”

    十一点了点头,没有再劝。

    等了三天三夜后,沈乘月才决定撤离。离开前,她把易储存的食物和水留下了一部分,还留下了详细的地图和罗盘,用石头压住。

    安排好这一切,她才启程离开,

    返回边城。

    千余楚人回归大楚的那一日,边城百姓纷纷走到街头迎接,与他们隔街对望,千余人的眼神从陌生、畏惧逐渐变得热切,重新敞开怀抱拥抱着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

    公西郡丞将他们很好地安顿下来,让他们暂时在这里生活。待战争结束,夷狄不存,再派出人手帮他们重建故土。

    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此事,其中最大的功臣沈乘月却一回到边城就躲进了房间,几天没有露面。

    杜成玉和兰濯忧心不已,但这种事终究劝解不得。

    直到公西郡丞找上门来探讨粮草的事,沈乘月才出了房门,衣着干净整齐,表情镇定,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有任何挫败的情绪。

    “大楚军粮被劫了一批?”沈乘月最近在草原中忙碌,倒是没关注到这件事,“无需慌张,大军那边应当还有些余粮,我去信请其他草原部落帮个忙,无论如何也能撑到下一批粮草运到了。”

    “下一批已经运出去了,我让他们换了路线,但万一再被劫掠又当如何?”

    “上一次事发后,楚军应当有了防备,会侦察偷溜出去的夷狄队伍,”沈乘月想了想,“不过保险起见,再多运些粮好了,从其他城池借守军去运粮,加强兵力,兵分三路,运三份粮草,夷狄预料不到这个,顶多只派一只队伍,劫不了三路兵马。”

    “可我们哪来的三份粮草?或者你的意思是把一份的量分成三份?”

    “我手里有粮。”

    “多少?”

    “附耳过来。”

    公西郡丞依言走上前伸出脑袋,把耳朵递了过去,听她低声说了一个数目。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么多?你确定是‘石’,不是‘斗’,也不是‘斤’?”

    原本囤粮想发一笔战争财的商人,被沈氏商号一直稳定的粮价压得憋闷,不再坚持高价,于是沈乘月趁机又收了一批粮食。

    若是单比手里的粮草量,她可以称得上富可敌国了。

    “记得保密啊,”沈乘月拍了拍郡丞的肩,“树大招风。”

    公西郡丞积极地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对了,”他离开前,又转身问道,“你此行要救的人救出来了吗?”

    “没有,”沈乘月注意到郡丞的表情变化,“你看起来似乎有些惊讶?那可是从夷狄国土上捞人,没救到有什么可惊讶的?”

    “我是有些惊讶,在我眼中你近乎手眼通天,”公西郡丞有些赧然,“我什么事都来求助你,而什么问题在你这里都能迎刃而解,我以为你几乎没有做不到的事呢。”

    “你太瞧得起我了。”

    “沈老板,你……”

    “别安慰我,”沈乘月立刻阻住了他的话头,“不盖棺不定论,没听到她的死讯,就总还有希望。”

    第118章 第118章兵不厌诈

    “大概这就是权力的滋味,”沈乘月对兰濯感叹,“我发现周围的人,逐渐开始用‘好’

    ‘是’‘都听你的’来答复我。”

    “当一个人做成了一些了不起的事以后,她的意见就会变得越来越重要,人之常情,”兰濯耸耸肩,“感觉如何?”

    “挺不错的,”沈乘月想了想,“但我有时候会过度自信,我需要一个会随时对我发出嘲讽的人在身边。”

    “你是说二小姐。”这甚至不是一个问句。

    沈乘月否认:“我没说一定是她。”

    “你现在是沈氏的大老板,守城的功臣,给三十万大军供应粮草的人,没人敢嘲讽你,”兰濯道,“也许我和杜成玉敢,但我们并不是喜欢嘲讽的人的性子。除此之外,也许还有商场上的敌人,但那种嘲讽是带着恶意的。”

    “他们的嘲讽太弱了,不及沈瑕之万一,有她珠玉在前,我走出家门以后,险些觉得全天下都是好人,”沈乘月托腮,“再说了,谁说沈瑕对我的嘲讽不是带着恶意的?”

    “但总归是在你的承受范围内的,至少我从未见你因此真正对她生气或翻脸,”兰濯看她,“再说,你现在不是正在想念她的嘲讽吗?”

    “我才没有。”

    “所以你想念被嘲讽与她无关,只是单纯喜欢受虐?”

    “兰濯,我记得你刚刚说自己不是喜欢嘲讽人的性子?”沈乘月起身拍了拍她的肩,“你实在太谦虚了。”

    “……”

    前线的战事还在继续。听说库勒吉的一支队伍不知为何绕到后方,强攻夷狄的一座城池,领头的是库勒吉的公主,夷狄五王子的可敦。据她说是为了私仇,但这种时候,无疑是给夷狄的情况雪上加霜。

    可汗派五王子去说和,最后把致使可敦与王子闹翻的罪魁祸首下了大狱,库勒吉才勉强同意撤兵。

    大家还听说,夷狄可汗因为楚人逃走的事大怒了一场。

    劫粮的事又发生了一次,只是这一次楚军及时得到了消息,在夷狄人回程的路上伏击,又把粮食夺了回来,顺便歼灭了对方的两千人小队。

    “提醒大军,劫回去的那批粮食记得验毒。”沈乘月道。

    “你是怀疑,夷狄人乃是刻意为之,在粮食里下了毒,故意让楚军夺回去?”

    “我觉得下毒的可能不大,”沈乘月摇摇头,“只是以防万一。”

    “我明白,上一次他们劫粮还是当场捣乱烧毁,这一次却带了回去,”公西郡丞分析,“如果粮食无毒,也可能是他们的存粮也不多了,打算带回去自用,也许我们可以反用围困战术。”

    夷狄本就不事种植,他们更擅长狩猎,食物中多是肉、奶一类,几百年来,他们过冬时的粮食大都是从楚国劫掠而得。近年大楚国力强盛,他们就靠掠夺了几个小部落的资源过活。

    “但夷狄军和大楚军不同,”沈乘月坐在驻军议事堂中,轻声提醒他,“他们可能真的敢食人。”

    “那就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了,”郡丞心有戚戚,“只希望这一幕……不要真的出现。”

    但事情的发展和他的期望背道而驰,两个月后,前线传回消息,夷狄一城被楚军彻底围困一月有余,先是闯进百姓家搜刮存粮,耗尽后,又开始屠杀百姓食用,先是老人和小孩,随着时日渐长,什么都顾不得了,把普通百姓尽数吃光。有的百姓被活着宰杀,也有的因为存粮被军队抢尽,生生饿死,死后的尸首又成了食粮。

    一城百姓吃尽后,他们开始挑选军队里相对矮小、瘦弱的士兵,杀之食肉。

    这座城最终被攻破后,楚军看着遍地白骨,都有些不敢置信,仿佛身处某种惊悚幻梦当中,甚至路边有的骨头上还带着清晰可见的牙印。楚军一边觉得可怖,一边有些纳闷,己方在城外喊了很久的“投降不杀”,怎么这群人居然有骨气到这种地步,宁死不开城门?

    转念一想,大概是这群人以己度人,生怕开了城门以后,自己也成了楚军的口粮。

    众人为之一叹,收拾了这座城战死的士兵尸首,抵达下一座城时,在城楼上夷狄士兵们的注视下焚烧了尸首,以此表明己方绝不食人的立场。

    沈乘月的粮食源源不断地送往战场,生怕这三十万楚军也陷入弹尽粮绝的境地。一旦被迫吃过人,就算为了存活吃了敌人的尸首,将来下了战场以后,也很难再回归到正常人的生活中了。

    楚军在夷狄城下,把上一座城发生的事一一讲来,企图令城中百姓和士兵动摇,开门投降。他们再三强调,投降的人不会被当场斩杀,更不会成为口粮,而是会被押回大楚种地。对方始终没有回应,不知是否有过片刻动摇。

    北方很快入了冬,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边城中的花期酒约几乎每天早晚都可以免费领上两顿热粥,还给大家准备了厚实的棉衣,每人可以领一件。

    杜成玉站在柜台后给大家分发棉衣,看到小孩子就递上小号的衣服,小孩的爹娘常常会询问他,能不能给小孩子也领一件大人的棉衣。

    “棉衣太大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不够保暖。”杜成玉好心劝道。

    沈乘月坐在柜台里,懒洋洋地靠在火盆边取暖,闻言给他解释:“一件大的,可以回去拆开,缝成两件棉衣,明年还能接着穿,给他们吧。”

    “看来我要学的还有很多。”杜成玉将大号棉衣递过去。

    “我也是这样过来的,”沈乘月挪了挪靠火盆太近的小黄,“我以前从来不理解为何有人会不喜欢冬天,下雪多好玩啊,纷纷扬扬漂漂亮亮的,还能堆雪人。直到我意识到,冬天对我而言是‘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对有些人而言,可能是‘北风利如剑,布絮不蔽身’。真是念彼深可愧,自问是何人啊。”

    杜成玉回头看她,他喜欢她很久了,也因此清

    晰地看到了一个人堪称令人心惊的成长轨迹。

    “看我做什么?”她抬头,对上他柔软的眼神,看着他身侧蹿过来的影子,惊呼一声,纵身捞住了差点整个身子扑进火盆的彩霞。彩霞扑棱扑棱翅膀,不满地用鸡喙轻轻啄了她一下。

    “太危险了,”沈乘月抱着彩霞思索,“反正店铺地下是钢板,你说有没有办法把火盆挪到钢板下面?”

    杜成玉反问:“你想炭烤顾客?”

    沈乘月笑了笑:“等我想个合适的办法,让顾客保持温暖,但不要熟透。我似乎在哪本书里看到过,前朝有的地方会把整个房屋做成一个大型火炕,就是不太安全。”

    十七从窗子外跳了进来,一同相处这么久,大家也差不多习惯了两名杀手的神出鬼没。她递给沈乘月一封信:“草原上来的。”

    沈乘月看了一眼上面的黏土印章:“这些人都还挺识时务的。”

    “怎么?”杜成玉问。

    “有个不知死活的部落要派兵援助夷狄,其他部落注意到其动向,给我来了信。我得去告诉公西郡丞一声。”

    这话听着都觉得离谱,大楚负责守城的郡丞还要从她这里得到消息。

    沈乘月抱着彩霞,一把捞起小黄和火盆边闭着眼睛一派闲适的鸭子,把三只送回了房间,才出了门。

    公西郡丞听了这消息,不由皱起一双浓眉,连忙追问:“他们能派出多少人?”

    “很遗憾,不太多。”

    “遗憾?”公西郡丞挑眉,“莫非你有什么计划?”

    “草原众部,本该守望相助,”沈乘月神秘道,“我的计划是说服其他几个部落,让他们假意答应夷狄可汗出兵相助。”

    “给他希望,再让他失望?”公西郡丞不解她的用意,难道只是为了玩弄一下可汗?

    “兵不厌诈嘛。”

    数日之后,夷狄后方,众人在焦躁中,终于迎来了草原上的援军,他们还特地在城中摆了欢迎宴,准备给带头的几位将军接风。

    几个部落混在一起,约有五万余人,穿着各部落特色的服饰,骑着矫健的草原马种,出现在被冰雪覆盖的地平线上。

    夷狄人远远望去,觉得奇怪:“这些人怎么个个都留着络腮胡子?”

    在草原地区,留络腮胡子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此人随口问了一句,却也没多想。

    那几万人的队伍疾驰而来,马蹄不断溅起地上的雪花,越来越近,城外迎接的夷狄人眯起眼睛细看:“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是楚人!”他身边的人大叫起来,“不是援军,是楚人的军队!”

    竟是楚人的军队……他们穿着草原各部落特色的衣饰,戴了假的络腮胡子遮脸,直到跑到近前,才让众夷狄人看出了不对。

    那支真正的援军被其他几个部落找理由拖住,楚军赶到时,扒了他们的衣服,又拿到了周遭几个部落主动送上的服饰,才做了这个局。

    “关门!”众夷狄人一边转身向城门里跑去,一边大声喊叫着,“关城门!”

    但为时已晚,大楚军人的刀尖已经抵上了他们的后背,五万余人硬生生冲破了关闭大半的城门,冲进城里,杀声震天,摧枯拉朽般,解决了这座城的守兵。

    城中百姓们抵抗不得,也纷纷归降,被楚军下令暂时不得离开家门,等战争结束后,再统一进行管理。

    城头升起了大楚的旗帜,代表着大楚又下一城。

    消息传回夷狄可汗的耳中,他怒急攻心,竟在众臣子面前直愣愣地晕了过去。

    第119章 第119章可汗之死

    援军其实是敌军,那些答应出兵援助的信件如今看来满纸的讽刺,原来他们发出这些信的时候,就已经投靠了楚国。

    被其他草原部落背叛的怒火,加上夷狄节节败退的事实,让可汗一病不起。

    他倚在病床上,摩挲着手里的卷轴,那是大楚详细的布防图,是沈瑕叛逃而来时献给他的。

    当初人们以为沈瑕只偷了京城布防图,其实远远不止,她献给可汗的,是一纸大楚天下,境内地形、驻军位置、防御体系、兵力配置、关隘防线的突破点、兵法阵图,甚至每个将领擅长的战阵……

    有了它,似乎只要他们能打进大楚,能越过边境几城的防线,在楚国腹地便能势如破竹,只剩下一片坦途。

    只要他们能打进边关的防线……

    “我算是看清楚了,这东西就是包着蜜糖的毒药,”可汗已是气息奄奄,眼里的亮光渐渐熄灭,“诱发我们的野心和欲望,诱惑着我们对楚国出手,但转头都是一场空……”

    “可汗?”

    “这就是一叠废纸,废纸!”可汗忽然激动起来,拍打着床榻,“取火盆来,烧掉,把它们通通烧掉!”

    贴身的侍从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几位相对沉默的公主王子,依言去取火盆。

    “沈瑕呢?还有沈瑕!”可汗扯住了床边五王子的衣领,“让她、让她来,我要当面问问她究竟存着什么心思,我要……斩了她!”

    “父汗,”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五王子轻而易举地拍掉了他的手,“她在牢里呢。”

    “牢里?把她押过来,我要亲自看着你斩了她!”

    “您身子抱恙,好生歇息吧。”

    “我说的话,现在就不管用了吗?”可汗越过他,向后面的侍从下令道,“速速把沈瑕押过来!”

    “是!”

    另一名侍从将火盆端了上来,可汗颤着手递过那些卷轴:“烧掉!”

    五王子忽然起身,从侍从手中劫过了那些卷轴:“父汗,我打算保留它们。”

    “你个逆子,听不懂我说了什么吗?沈瑕是在害我们啊!她一直在骗人,她在利用你!”

    “您已经日薄西山,难免做此想法,”五王子看着他,语气里满是尊敬,说出的内容却并非如此,“但我们其他人还年轻呢。”

    “你、你……”可汗捂着胸口,向后一仰,再次晕了过去。

    寝宫里又是一阵混乱,侍从们连忙去喊那些候在殿门口的大夫,一片忙乱中,早忘了要去押解沈瑕的命令。五王子握着卷轴,转身离去,没有多看父亲一眼。他的兄弟姐妹中,有人惊惶地上前查看父亲,有人漠然地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几日后,大楚收到消息,夷狄可汗薨逝,由五王子继位为王。

    “这个消息对我们而言是喜是忧?”边城之内,公西郡丞问道。

    “不知道,但应当是好事,”沈乘月轻轻摇了摇头,“至少对军中士气有所鼓舞。”

    这话不假,得知夷狄可汗被生生气死,楚军越发斗志昂扬,所向披靡,几日间又有一城告破。

    消息传回朝中,人人都在赞颂皇帝圣明,说着困扰大楚几百年的痼疾即将消散。皇帝高居龙椅之上,看着歌功颂德的百官,志得意满间又难免觉得有些讽刺。

    而沈乘月,已经再次集结人手,踏上了前往草原的路。

    ———

    夷狄,大牢。

    里面一片幽暗,只有几只小窗勉强透进来一点光亮,好在草原气候干燥,这里并不阴湿。

    其中一间牢房

    里端坐着一名白衣女子,她两侧牢房中的狱友都正紧贴在另一端的栏杆上,尽可能离她远些,全力与她划清界限。

    倒是她对面牢房的狱友对她有点兴趣:“一起蹲了这么多天了,也没怎么听你说过话。”

    白衣姑娘看他一眼:“这里有一半人是因为得罪我被送进来的,我不说话是为了大家好。”

    果不其然,她话音一落,大牢四周就响起一片骂声,多脏的、多难听的都有。她被关在栏杆后面时,终于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怕了,可以任他们放开嗓子骂上一骂。

    “可我看你并没有特别在意他们。”

    “手下败将,无足挂齿。”

    大牢里的声浪再度被掀到一个新的高度,众人问候了她的人格、她的祖宗十八代,随后对她的死法进行了某些预想。

    女子面无表情:“两天没吃饭了,你们还这么有活力,真令人欣慰。”

    待这一阵骂声渐渐停息,对面的狱友才又搭讪道:“你看起来好像也没有传闻中可怕。”

    “我当然不可怕,”女子抬手把一缕发丝撩到耳后,“我曾经是人人称颂的善心人呢。”

    一旁牢房中有人发出了“呸”声,不知是冲着她的,还是因为刚好吃到了难以下咽的东西。

    对面狱友又问:“听说你是五王子身边的红人,他很喜欢你的脸?”

    “与美色没什么干系,只是我的残忍能与他共鸣,他觉得我懂他,”女子自然是沈瑕,她看着他,又似乎只是在看着两人之间的栏杆,“用他的话来说,我是天底下最最懂他的人,是他的知己,懂他无处发作的怒火,懂他弑父的欲望。”

    “……”狱友沉默良久,“其实我本没指望你会回答我。”

    “反正你就要死了。”

    “什么?!”

    “不是针对你,你们都要死了。”

    “……”

    “已经两日无人来送饭了,”沈瑕淡淡道,“只能有一个原因,就是楚军快要打进来了,狱卒已经顾不上我们了,所以我们要么饿死在这里,要么被夷狄人撤走前一把火焚城而亡。”

    “你怎么知道?之前有一座城被攻破,也没有焚城……”

    “你是指百姓被吃光了的那座空城?”

    狱友沉默下来,沈瑕也不再开口。

    半晌后,他又忍不住看着发呆的她:“可你还在这里,五王子那么看重你,他们不会胆敢就这样烧死你的是不是?”

    “你看着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天真?”沈瑕奇怪地看着他,“城要破了,国要亡了,谁还顾得上谁?谁还会记得我?谁还会冒险来放了我?”

    “我不信!”狱友拒绝相信现实,“你看起来那么镇定,你有办法是不是?”

    “我没有办法,我只是不觉得死亡有多可怕,”沈瑕目光渺远,“我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了大半,余下的,也会有人替我做下去。”

    她的目光逐渐从渺远处收回,定格在眼前的栏杆上。她的确有骄傲的资格,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然经历了旁人一辈子想也不敢想的事。而安静地死在这里,远远好过被那些她瞧之不起的庸人斩杀。

    “你在想什么?”狱友问。

    “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人,如果此时是她坐在这里,”沈瑕笑了笑,“她大概会给这些栏杆绣个花衣服。”

    “你疯了?”

    “我是这天底下最清醒的人。”

    牢房里响起咀嚼声,她没有回头去看,因为她很清楚,这个时候,牢里能吃的,就只剩下老鼠。

    ———

    随着战争的推进,夷狄后方也渐渐乱了起来,有人生了异心。二王子收拾了金银珠宝,带着家人和随从趁夜潜逃,他打了个好主意,逃到茫茫草原上,楚军也不可能再有余力去特地捉拿他一人。

    只是刚出城没多久,他就看到自己的五弟,如今的可汗,在前方等待他。

    他绝望地回头扫视众随扈:“是谁走漏了消息?”

    没有人回答他,他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因为下一刻,他的头颅就离开了他的身体,被他的五弟抓住头发,送上了一句:“你真让我失望。”

    他的头颅被提回了城中,作为杀一儆百的那个“一”,展示一圈,挂在城楼上。

    王公贵族被吓得噤若寒蝉,但并没有放弃逃跑的念头。可汗已死,他们对新王没什么感情,不想陪他一起待在这艘即将沉没的船上,纷纷弃城出逃。

    不过有了二王子的前车之鉴,大家也学聪明了些,随从可能会出卖你,那就不要带上随从,家人可能会出卖你,那就瞒着家人。只有金银珠宝才是最真实的。

    很多人发现家里少了人,等了一日一夜不见回来,又翻找到家中金银少了一部分,才意识到对方逃了。

    据说有一对儿夫妻恰巧选择了同一个夜晚分别逃窜,结果在城外撞上,惊讶之下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在发现两人谁也没带上孩子以后,又相对沉默下来。

    逃窜开了个口子,就不可能堵得住,新王下令夜晚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大家又改成了白日逃脱,轻车简从,随意找个借口“去视察城外的铁矿”,守城的士兵也不知该不该拦。

    夷狄这边已是一本烂账,沈乘月带着人手偷袭了草原上的铁矿,此时这里驻守的人手已经不多,被她带来的高手轻易攻破,又从矿底救出了一些被迫在此挖矿的楚人来。

    这群高手最近多了个小爱好,就是在草原上四处张望,堵截那些独身逃窜出来的王公贵族,堵到一个就能搜刮到些珠宝,发笔小财。

    有时候这群人劫到些不认识的东西,还会拿着来询问她,她会一一给出估价:“这个五百两,那个三百两,等等,这个倒是好东西,几朝前的白玉摆件,能拍出近万两。”

    沈乘月不与他们分赃,却也懒得去管他们,都随他们去,只要她需要用人时众人能立刻集结就好。

    一行人暂时驻扎在草原上,支起了帐篷,悄然等待着时机。

    第120章 第120章重逢

    夷狄,大牢。

    狱卒已经几日没有来送饭了,甚至连面都没再露过,没有人肯来放他们走,连一声通知也无,只留下众人茫然无措地困坐愁城。少了每日固定时间的两餐以后,大家都有些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时光于他们而言仿佛既快又慢,白天变得短暂,而夜晚尤其漫长,有时候众人以为自己枯坐了一夜,抬头去看那小窗时,外面却还是一片幽暗夜色。

    大家会频繁地去观察天色,待小窗里终于出现微光,众人才会松一口气,明白自己又熬过了一天,接下来要继续苦熬新的一天。

    他们甚至说不清为何要期待白日,大概只能归因于人的本能。

    这一日的清晨刚刚降临,随着一声闷响,地面仿佛都在随之震颤。众人心脏剧烈跳动,恐惧漫延全身,似乎头顶悬着的铡刀终于落下:“大楚人……打过来了吗?”

    对面牢房里,那个始终神色淡淡的白衣姑娘终于肯抬眼,准确地看向发出爆炸声的位置。其他饿得奄奄一息的人们也反应过来那声闷响仿佛就在耳边,跟着望过去。只见原本固若金汤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大洞,洞口处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锦绣袍,桃花面。

    身披霞光,从她身后透进天光一线。

    在所有人呆呆的仰视中,她唰地一声展开手中折扇,遮住了头顶落下的尘土碎石,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大牢中间。

    大家看着她,险些以为这是自己死亡前出现的幻觉。

    她这样的人应该身处富贵京畿、锦绣江南,于春光灿灿之时歌尽华章,言笑晏晏,拂柳穿花信马归。

    而不是站在冰封千里的草原之上,敌国的大牢之中,与老鼠和囚犯为伍。

    沈瑕看着她,笑意盈盈:“姐姐,好久不见。”

    绝境逢生,她却只说了这样一句话。没有眼泪,没有愧悔。仿佛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姐妹相见。

    众狱友虽听不懂大楚话,但也看出来她们是认识的。那就合理了,他们想。如果不曾见识过沈瑕的手段,他们会觉得,她应当是那种会独坐廊下,听着雨打芭蕉,为花儿即将落尽而眉目含愁的纤秀女儿家。

    沈乘月身后,数名高手鱼贯而入。

    她在众人簇拥中向前几步,站在囚住沈瑕的斗室前,居高临下地望了妹妹一眼:“你旁边有老鼠。”

    “吃吗?”沈瑕问。

    兰濯跟在沈乘月身后,闻言不由心生怜惜:“二小姐竟要靠吃老鼠为生?夷狄人真是可恶……”

    “别听她胡扯。”

    “我才不吃。”

    沈乘月和沈瑕的声音同时响起,后者轻笑补充道:“要我吃老鼠,我宁肯饿死。”

    无人送饭这几日,她的确是抱着饿死的决心来拒绝这份长着灰色绒毛的口粮的。

    沈乘月身后的高手破开了牢门,她合拢折扇敲了敲栏杆:“出来吧,还要我请你?”

    沈瑕站起来,走出牢门时身子微微一晃,她早已饿得头晕眼花,不过是硬撑罢了,半点狼狈都不想展现于人前。

    沈乘月及时扶住她,她站稳后,立刻示意姐姐放手。

    “也许我们的共同点比我想象的还要多,比如这该死的强撑出来的风度,”沈乘月却不肯放手,而是顺势给了她一个拥抱,“沈瑕,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我也一样,”沈瑕拍了拍她的背,“我也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她没问她卧底夷狄几年间种种苦痛,她也没问她花了多少工夫费了多大力气才建立了能两度于敌国后方捞人的财势。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他人怎么处理?”这句话沈乘月是用夷狄语问的,牢里所有人见自己的命运落入了沈瑕之手,都不免陷入绝望。

    “放了吧,”沈瑕呼出一口气,“由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于是沈乘月示意众高手破开牢门:“我妹妹说放了他们。”

    众人呆愣愣地盯着沈瑕这个魔鬼,不知她为何竟然放过了他们一回,谁也不敢开口去问,生怕打扰了她,她就会立刻翻脸反悔。

    魔鬼却没有更多地关注他们,她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径直迈开步子离开大牢,贪婪地沐浴着阳光,她被关进来的时日不算长,却仿佛一个被幽禁了数十年方才重见天日的囚犯。

    一旁枯枝上,有鸟儿叽叽喳喳地叫,沈瑕歪头看着:“来这边几年,我才注意到夷狄的冬天也有鸟儿。”

    “是山雀。”沈乘月取过兰濯带来的包袱,取出一块馒头,掰碎了洒在树枝头,喂给山雀们。

    沈瑕幽幽看她一眼,沈乘月把余下半块馒头塞给妹妹:“吃吗?”

    “吃。”沈瑕能屈能伸。

    于是沈乘月又摸出一只水囊,递给妹妹:“是牛乳,还温着呢,我这招叫温奶救沈瑕。”

    沈瑕翻了一个克制的白眼:“姐姐,别来无恙否?”

    “我很好。”

    “我也是。”

    沈乘月指出:“你分明快死了。”

    “至少我心情还不错。”

    沈乘月把一件厚实的斗篷披在她身上:“我们得离开了。”

    街上到处都是背着包袱要逃命的夷狄人,楚军要打过来了,守城的士兵已经控制不住这些逃窜的百姓了,士兵们自己又何尝不想加入这支逃亡的队伍?

    她们一行人走在街上分外显眼,但这种时候,无人会来自找麻烦。

    不过沈乘月一行进门的时候还是花了点手段的,沈瑕看着城门口歪歪斜斜倒在地上的守兵,并未开口,只是倚在马车壁上,缓缓驶离了这座城池。

    她没有回头多望一眼。

    “手上的疤怎么弄的?”沈乘月问。

    “去可汗那儿偷钥匙,当时实在没什么好选择,”沈瑕摊开手心,“就把钥匙在火堆上烫热,握上去,在手心留了个疤,用疤痕的形状来翻模。顺便提一句,我成功偷到了夷狄的情报给了楚军。”

    “如果是别人,我可能会感叹一句疯子,”沈乘月和她对坐在马车两边,“但这种事你能做出来,我丝毫不觉得意外。”

    “当时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所以没那么珍惜自己的身体,”沈瑕解释了一句,“当然,能活下来我还是很开心的,谢谢你。”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沈瑕对她微笑,笑得分外柔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常常会想,如果我不是楚征的外孙女,不是我娘的女儿,那我是不是可以更轻松地活着。”

    “结论呢?”

    “那我就不会遇到你了。”

    “别以为说些好听的,我就不追究你当初捅伤父亲、离家叛逃的事了,”沈乘月挑眉,“我一直想在见到你之后问上一句,后悔了吗?但如今见到了你,我又觉得不必问了。”

    沈瑕点头表示认可:“我和你都不是会后悔的那种人,就算做错了我也不会浪费时间去懊悔,何况我现在得偿所愿。”

    “哪怕以今后长久的噩梦为代价。”这并不是一个问句。

    “和我做成的事比起来,和夷狄的溃败比起来,噩梦算得了什么?”沈瑕不以为然,“我并不畏惧痛苦,我追求的是辉煌。”

    “但我还是要问一问,你离开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记得我具体在想些什么了,那些想法太冗长太纷乱,”沈瑕摇摇头,“我只记得那时的感受,仿佛有一只钩子要把我的心脏抓出身体,让我死于痛苦。那比我想象得还要艰难,我以为我不爱父亲,不爱祖母,不爱沈府,直到叛逃的那一刻方知,我已经对这个家生出了那么多丝丝缕缕的眷恋。我不喜欢软弱的自己,但我得承认那也是我的一部分。”

    “……”

    “不过人是不会死于痛苦的,我活了下来,”沈瑕看着她,“在夷狄的每一天,我都感觉像在不停坠落。”

    “坠落是不会杀死一个人的,”沈乘月总能接住她的话头,“如果有人能在落地前接住你的话。”

    沈瑕对她眨了眨眼:“所以,老天可能还是有些眷顾我的。”

    沈乘月取出一套干净衣物递给她,沈瑕换上:“不过就算死了,那也是血债血偿。外公的仇,我来报,在这个过程中欠下的血债,让我用命来还倒也无妨。”

    沈乘月抬手给她理了理衣领。

    “姐姐,横峰城二百一十六条性命……”

    “假的,我从各地义庄借来尸首做的局。”

    沈瑕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是个好消息,辛苦你了。”

    “这几年,你当真是名声在外,我在草原上行商,没少听说过你的行迹。”

    “想来是没什么好话,”沈瑕耸耸肩,“虽然我的确也没做什么好事。”

    “怕不怕?”

    “怕什么?”

    “我只能把你从夷狄的监狱里救出来,”沈乘月轻声道,“但你得靠自己走出你心里的那座监狱。”

    “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沈瑕抖了抖,“很高兴得知几年不见,你说起话来还是这种矫情的风格。”

    沈乘月大笑起来:“我不会改的,你只能忍受我了。”
图片
新书推荐: 恶毒白月光被迫营业 [快穿] 虫族判你无妻徒刑 我对公爵始乱终弃后,他黑化了[西幻] 替身攻,但机械迷情 [综]身为恶役的我如何拯救世界 穿书后被恋爱脑黏上了 揣崽小可怜被大佬宠上天 长安街444号[无限] 叶幸司,给我火 失忆后怀了前男友的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