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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61章 喜欢(二更)

    翌日清晨。

    卢宛是被身旁之人轻轻起身的动作, 所吵醒的。

    微皱了下眉,卢宛睁开惺忪睡眼,看了一眼冬日天明得晚,有些半明半昧的天光, 略微有些不快地含糊道:“下回夜里, 摄政王莫要抱着妾睡了, 每回您要起身, 都会吵醒妾……”

    听着卢宛细声细语的小小抱怨, 谢行之上前,撩开她侧躺着, 枕在枕上, 披散凌乱的长发, 露出她含着妩媚春意的微绯面容,有些失笑在她莹润额头上亲了一下。

    觉察到男人留恋不舍与缱绻眷恋,卢宛微有些诧异地复又睁开眼眸,身子骨微有些疲乏酸软,懒洋洋望着面前的谢行之。

    抬首, 自将面颊与自己的面颊靠得很近的男人侧颊上亲了一下,卢宛微有些赧然地眼波潋滟,娇容微绯道:“快去上朝罢,过会子莫要迟了。”

    听到面前女郎温声细语的催促, 谢行之愈发觉得难过美人温柔乡。

    轻声叹了一下, 想到朝中繁忙政事, 又想到如今小妻子又身怀有孕,自己需得克制, 而并不能如从前一般激狂肆意地尽情享用她软玉温香,娇嫩如花蓇朵一般的身子, 谢行之捞着枕在软枕上,困得有些迷糊的卢宛复又亲了几下,方才嗓音喑哑,隐隐有所克制道:“待你生下这两个孩子,我们便不再要别的孩子了。”

    卢宛睁开水雾蒙蒙的眼眸,闻言瞧了他一眼,却未曾言语。

    见卢宛眸中隐有怀疑之色,谢行之望着她,复又低沉沉笑了一声,温.存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为夫走了。”

    盖得严实的卢宛自被中探出手来,对他挥了挥,睡眼蒙眬盈盈一笑道:“好啊,妾在家等摄政王回来。”

    ……

    文翠院。

    谢芊走进房中,望了一眼喜上眉梢的孙姨娘,有些诧异问道:“姨娘着急火燎叫我过来,可有什么要紧的事?”

    听到谢芊这般问,孙姨娘上前挽住谢芊的手,面上尽是笑意地笑吟吟道:“当然是有重要的事,姑娘快坐。”

    闻言,谢芊有些茫然坐在绣墩上,正待开口询问,却忽听孙姨娘有些神秘地笑道:“姑娘听没听说,四姑娘要悔了同杨家的婚事,嫁到那什么劳什子岑家去呢!”

    知晓今日孙姨娘着急叫自己前来,要说的竟是这个,谢芊心中不由得有些无语凝噎。

    她默默看着面前的孙姨娘,听她难掩兴奋地继续道:“我想着,杨家那等门第,便是与韦家比也丝毫不逊色,更何况,虽然韦家大公子是长房独子,但杨家大公子,也是杨家的嫡长子,将来杨家的家财,产业与封荫,大半也都是杨大公子的,其实这般看来,杨家倒是比韦家更好呢。”

    越说面上笑意越深,仿佛已经瞧见了谢芊嫁进杨家的场景,孙姨娘握住身旁一直沉默着一语不发的谢芊的手,眼睛明亮道:“姑娘觉得杨大公子如何?若你也觉得甚为不错,我到玉衡院去,向太太家主,为姑娘求个恩典,同样的婚姻大事,没道理四姑娘可以改,五姑娘不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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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了下,孙姨娘喜气洋洋地得意道:“四姑娘如今身旁没有一心为她考虑的大人把关,家主待她冷淡,太太又是个面慈心苦的,怎会为她考虑?要说这四姑娘,平日里看着聪明伶俐,谁晓得实际上竟是这般蠢笨得教人发笑,谢府是何等门第,好好的一个世家女,竟自甘下贱到要嫁一个商户家的子弟,下嫁也闻所未闻有这种下嫁法,真是愚蠢至极,可笑至极。”

    听着孙姨娘这般说,一直沉默不语的谢芊忽地开口,不冷不热地反唇相讥道:“谢蕊将来的夫婿可以入朝为官,她那位将来公公,听说不便是负责城门事务的官吏吗?岑家早已不是什么不能入仕的商户人家。”

    微顿了一下,似想到了什么,谢芊神色微有些冷淡地继续道:“而且,如今岑家生意遍布天下,富可敌国,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四姐姐既觉得那岑公子是她想要的如意郎君,只要将来自己觉得过得顺心美满,咱们这些看者有甚好说嘴的。”

    闻得谢芊这一番话,尤其是后面她对谢蕊这门婚事不咸不淡似有赞许之意的言语,孙姨娘不由得有些不屑一顾,轻声“切”了一下。

    对谢蕊有些瞧不上眼,孙姨娘看着坐在身旁的谢芊,复又问道:“不说她的事了,姑娘,我只问你一句,嫁到杨家去,你是愿也不愿呢?”

    觉察到孙姨娘落在自己身上笑吟吟的目光,谢芊轻摇了下头,望着孙姨娘神色淡漠道:“我已经定了韦家,姨娘何必又要问这没意思的话。”

    见谢芊对这件事兴致缺缺,孙姨娘慈爱笑着说了句“傻孩子”,握着她的手继续劝道:“咱们府中,如今与韦家,杨家,不是尚还不曾真的下定过明面吗?”

    想了想,愈发心潮澎拜,孙姨娘望着谢芊笑道:“若是真的过了明面,我自不会再思量这些有的没的,但如今一切还有余地,还不是覆水难收。杨大公子比韦公子年纪小,与你只大几岁,家世亦显赫荣耀,且不曾有子女,韦公子前面是有三个去世了的正室的,京中谁不晓得,他有克妻无子之名……”

    听到孙姨娘这般说,谢芊却忽地轻声嗤笑了一声,打断了孙姨娘喋喋不休的话。

    清凌凌如寒潭一般的眼眸望着面前的孙姨娘,谢芊敷衍地微微笑了一下,问道:“姨娘何时变得这般迷信了?”

    想到孙姨娘方才提起的杨家大公子,谢芊眼中情绪微沉,面上却始终带着一抹不咸不淡的笑意,继续道:“杨大公子是个没出息的庸碌之辈,府中婆母妯娌不清静,我为何要嫁到杨家去?更何况……”

    顿了顿,谢芊想到平素与自己不对付的谢蕊,眼中厌烦之色更甚。

    她语气鲜见有些冷硬道:“更何况,姨娘方才还说四姐姐蠢笨,这会子四姐姐不要的人,你却当成个香饽饽似的,拿来给我,姨娘将我看成什么人了?四姐姐扔垃圾的垃圾篓?”

    听谢芊说话难听又不客气,孙姨娘一心为她打算,却被她反唇相讥,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快。

    冷哼一声,孙姨娘微沉了面色,亦毫不客气地对谢芊道:“姑娘也莫要将那韦家当作什么香饽饽!我可听说,韦大公子后院里,可有一个如珠似玉盛宠着的唱戏的通房!”

    谁料,谢芊闻言,却仿佛毫不在意。

    她抬手,为自己斟了一盏茶,垂下眼帘,平静道:“婆母妯娌教人烦心,不能打了卖出去,夫婿庸碌无能,我一介女流,不能也没本事抛头露面为他挣功名,为自己挣诰命,至于什么劳什子受宠的通房,一个歌妓出身的低贱玩意,处置起来,还不容易吗?”

    低头喝了一口茶盏中的温茶,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谢芊声音轻柔,说不出来的话,却仿佛胜券在握。

    “我是正妻,又比她年轻,比她有一副好容貌,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她若挑衅,我不信我料理不了她。”

    见这个自小便不养在自己身边的女儿,如今竟有如此外柔内刚的心性,孙姨娘默然半晌,忽地笑了一下。

    她不再同谢芊争辩,只是目光微有些复杂地看着身旁少女,道:“姑娘真是长大了,比我想得周全。”

    ……

    谢府待客的前厅。

    卢宛坐到上首圈椅上,望了早已到来,已经在前厅等了有一会子的岑鸿远与岑老爷二人一眼,见他们起身,微微笑了一下,道:“岑老爷,岑公子,请坐罢。”

    看着坐在下首面上隐有喜色的两人,与那个年轻些,生得一张俊秀斯文的白净书生面的郎君,卢宛心中思量,谢蕊倒是个会挑人的,选的夫婿生得一表人才,虽出身商户,却气质卓然,看着是个青年才俊的模样。

    心中这般想着,不过片刻,卢宛便将目光落在圆脸富态的岑老爷身上,客气道:“府中家主事忙,所以今日未能过来,还望岑老爷与岑公子不要介意。”

    听到卢宛这般说,岑老爷拱了拱手,笑得克制又难掩奉承,道:“太太言重了,摄政王日理万机,仆父子二人莫敢这般思量。”

    见这位岑老爷不卑不亢,甚是上道,卢宛微一颔首,笑着“嗯”了一声。

    她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女使,这才道:“为岑老爷与岑公子上茶。”

    岑老爷不愧是出身商户人家,说话圆滑妥帖,却又含而不露,不教人觉得厌恶。

    只是,卢宛一个妇道人家,并没甚必要与他们攀谈太久,一刻钟后,卢宛便温和如方才一般笑着,下逐客令道:“这些纳彩之礼,谢府便收下了,岑老爷与岑公子回去与家中定下良辰吉日,来年春,便可来娶新妇过门了。”

    听出卢宛的弦外之意,岑老爷带岑鸿远起身告辞,难掩喜色地拱手行礼,恭敬道:“仆谢过摄政王,谢过太太的允肯,岑家定会好生对待四姑娘,绝不辜负摄政王与太太的信任托付。”

    ……

    寿安院。

    谢老夫人的寝间中,她坐在床榻上,身上盖着锦被,房间中弥漫着一股子苦涩的浓重药味。

    冬日开窗通风不比其他季节,所以药味难免浓烈了一些,但只有苦涩的草木味,并不曾有其他异味,也并不教人太难以忍受。

    神色恹恹,若有似无扫量了卢宛一眼,见她面上神色平静如常,并不曾流露出对自己缠绵病榻,需要时时服药,所以房中药味弥漫的嫌恶,谢老夫人心中方才觉得好受些。

    自生病以来,行动不便,谢老夫人心性便难以避免变得有些刻薄易怒,且厌恶旁人对自己异样的情绪。

    收回落在卢宛身上的目光,谢老夫人看了一眼方才不远处的几个金丝楠木大箱子,道:“老大媳妇,如今我是不插手任何事了的。”

    抬手指了指几个箱子,谢老夫人继续道:“这些是给蕖娘与蕊娘的陪嫁,一式两份,都是相同的,我也不做那起子厚此薄彼,引得她们姐妹二人心生芥蒂怨怼的混事。这里面,都是些铺子田契,还有几样我压箱底的珠玉物件,你带回去,给她们两个添妆罢。”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吩咐,卢宛颔了下首,浅浅笑着应道:“媳妇遵命。”

    谢老夫人恹恹看了面前对自己嫣然一笑的年少女郎一眼,见她生得尽态极妍的貌美,又温柔似水的模样,心中也不得不承认,老大独宠她这么几年,不是无缘无故的,这样的女子,哪个男人,哪个人会不喜欢……

    第062章 年宴(补更)

    谢芊走到门前, 守在门口的女使为她打起暖帘,谢芊对她微微一笑。

    见五姑娘待自己和善,从前熟悉她的女使,也不由得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来。

    瞧了一眼里面, 女使小心快速地低声道:“姑娘, 老夫人现在心情有些不快, 您进去且哄着些。”

    听到女使这般说, 原本对今日谢老夫人叫自己前来有所猜测的谢芊, 心中越发觉得有些了然。

    走进谢老夫人的寝间,自祖孙二人闹翻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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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芊已有许多时日不曾到这里。

    垂下眼帘, 掩了掩眼中思绪, 谢芊向卧病在床的谢老夫人曲膝礼了礼:“芊娘见过祖母。”

    虽有好些日子未见,但谢老夫人却仿佛仍旧不曾对谢芊有太多隔阂,对她平静地淡道:“起来,坐下罢。”

    谢芊莞尔笑着应了一声,坐在谢老夫人床榻旁的绣墩上, 望着面前的祖母。

    想到今日叫谢芊前来的目的,谢老夫人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女郎,声音有些淡漠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她希望谢芊能再仔细考虑一番,莫要等韦家来下了定, 到时候悔之晚矣。

    而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 谢芊眼底闪过一抹不耐, 只是抬起眼帘,望向坐在床榻上的谢老夫人时, 却有些潸然欲泣。

    鼻尖微红,谢芊哀伤地求道:“韦太太自幼待芊娘甚好, 芊娘与她投缘,愿意做她的媳妇,求祖母成全芊娘罢。”

    见谢芊执迷不悟,谢老夫人心中痛意翻涌,却仍未死心,锁眉对谢芊道:“你以为韦铭瑄那般家世权势,为何会求娶你一个名不见经传,处处不拔尖的庶女,他不是什么良人。”

    谢芊闻言,低垂眼帘,轻轻摇了下头,声音中哭腔愈浓道:“芊娘晓得韦大公子位高权重,又年岁长芊娘许多,可芊娘不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芊娘是谢家女儿,论门第家世,芊娘也没差什么。至于年岁,只要夫婿人好,肯上进,好生待芊娘,芊娘心中便敬仰爱慕,愿意与他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望着面前神色柔弱哀凄,但在这件事上,却格外倔强的谢芊,谢老夫人手指轻颤地指着她,有些发颤道:“你……你……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

    心中失望透顶的谢老夫人,因着情绪太过激愤伤感,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着。

    阖了阖眼眸,谢老夫人用帕子拭了下眼泪,方才睁开眼睛,望着谢芊,继续道:“年龄差距何曾是大问题?你可知道他如今方才三十有一,前面已经死了三个正头娘子,宅院里还有侍宠生事的妾侍,他母亲都奈何不得。京城有头有脸的勋贵人家,谁不暗中议论他有克妻无子,宠妾灭妻之名,谁家中有女儿遇到这门亲事,不是迟疑观望态度,你……你倒好,谢家这般门楣,还能没了你的夫家?你竟自甘堕落如此,好似旁人阻拦都是害你,阻拦了你奔富贵荣华!”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谢芊眼泪也簌簌而落,但却抿了下唇,仍旧不松口,只是眼中含泪轻声啜泣道:“祖母……”

    知晓今日的劝告并无效用,谢老夫人对面前谢芊摆了下手,侧身背对她掩面而泣:“你给我滚!今后日子过得不顺心了,在韦家受气了,莫要回来在我面前哭!”

    谢芊晓得自己这位面冷心热的祖母,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告诉自己今后可以来寿安院了。

    想到明年及笄后,自己便要出阁了,谢芊心中,也不知为何,忽地涌上几份伤感来。

    毕竟,她是被面前的老妇人自小养大的。

    眼眶愈发湿润酸涩,谢芊起身,屈膝跪在地上,对床榻上背对自己躺着的谢老夫人磕了几个头,然后起身,离开了谢老夫人的寝间。

    尽管祖母这般反对,她也不会回头的。

    直到谢芊离开房中,嬷嬷上前,对阖眸,眼泪却沾湿面容的谢老夫人眉眼尽是愁绪,为难地犹疑片刻,还是劝道:“五姑娘是有孝心的好孩子,方才临走前,还对老夫人磕了几个头,眼眶红得厉害……老夫人,您平日里最疼五姑娘,这回便再疼她一次,依了她,教她安心嫁去韦家罢……”

    谢老夫人闻言,不由得抽泣起来,她睁开眼睛望着面前侍候自己多年的忠仆,道:“我就是疼她,才不想要她嫁到韦家去,嫁到韦家,能是什么好归处……”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面上悲痛之色愈浓,嬷嬷只能柔声细语安慰道:“五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在韦家定会过得好的。”

    自己儿子与媳妇并未阻拦这件事,谢芊又这般坚决,谢老夫人晓得便是自己强硬出手阻止了这件事,谢芊恐怕也不会领情,只会怨恨自己,心中无奈,默默不再言语。

    今日复又见识到了谢芊的执着,谢老夫人悲伤,无奈,且失望,面上虽仍旧伤感,神色复杂,心中却也明白,事到如今,以后,也只得随她去了。

    而走出寿安院的谢芊,行至回廊上时,忽地抬手,用帕子拭去面上眼泪。

    她不再哭泣,神色复又恢复了平静,只眼中情绪似有些怔愣出神。

    想到自己的那位未来夫婿韦大公子,她探听来的消息,他比自己大十七岁,曾有过三任妻子,夭折过一儿一女,如今有四个女儿。

    平心而论,而立之年便官至司隶校尉,权势滔天,便是放在世家高门子弟中,也是甚有能力与前景的才俊了。

    但,谢芊想要嫁到韦家去,并不仅仅是因着这个缘由。

    她自小便被养在不喜喧闹的谢老夫人身旁,又是庶女,加之孙姨娘对她的告诫劝导,父亲对她的关心不足,多有忽略,这一切,都教她不得不养成了谨小慎微,韬光养晦的性子。

    谢芊曾听孙姨娘说,成亲是女子的第二回投生,她不想嫁人出阁之后,仍要过这种时刻谨言慎行,如履薄冰,不能畅快心性的日子,她在寿安院,在谢家,真的已经受够这些了!

    可是祖母能为她寻的同龄郎君,都是些家中嫡幼子,婆母妯娌姑子,她便是斗,也奈何不得她们的根本,而且在礼法上天然被压了一头。

    都说媳妇熬成婆,她还要在婆母手下熬多久,还要等年少的夫婿出人头地多久?!

    谢芊自恃冷眼看惯世事,外钝内圆,毛头小子的少年郎,她还看不上他们的楞手楞脚。

    她想嫁的夫婿,是能如她的爹爹一般手握重权,杀伐决断,教她崇拜仰慕,又能如稳重长者一般妥帖地爱护她,接纳她;而不是她需要包容,忍让,会与她拌嘴,让她暗生闷气却不能驳斥的幼稚同龄人。

    原本谢芊心中有这个念头,还暗自迟疑,闺中女儿干涉自己的亲事,要去做手握重权者的续弦,会不会引人耻笑。

    可谢蕊都能不嫁她看不上的杨大公子,为自己寻初婚的商户子弟,找那种门第糟践自己,糟践谢府门楣,她寻的是门当户对的人家,为何她要觉得羞耻?

    更莫要提,继母嫁给父亲后,在外面过得何等风光煊赫,在府中受夫婿宠爱,得阖府上下尊重敬畏,这些她都是看在眼中的。

    继母当初还是与二哥哥定了婚的,她都能冒天下之不韪悔婚,嫁给父亲,过得顺遂美满,她如今能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为何不能放手一搏?

    韦老爷虽还在世,但却因着从前在沙场上受伤,落了病根,如今病弱不管家,韦大公子已经承继家业,韦太太又是个待她和善,对她甚是满意,好相与的婆母。

    府中两个小姑子已经出阁十多年,过去就能做当家主母,她不必再低眉顺眼,受明里暗里的气。

    韦大公子是长房独子,韦家长房府中没有兄弟妯娌,他去世过三任妻子,如今只有两嫡两庶四个女儿,过世发妻王氏生的嫡长女,与过世了的妾室生的庶次女,一个已经出阁,一个将要成亲,都不必她操持费心。

    原配夫人王氏去世后,韦大公子有将近十年没有娶妻,想来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如今六岁的庶三女,那个低贱的歌妓生的孩子,等她嫁过去,她们母女二人安分些,她不会拿她们怎么样,如果不老实,她会一并料理收拾了她们。

    至于韦大公子第二位妻子崔氏生的嫡四女,如今才三四岁,生下来便没了母亲,是个可怜见的,她会好生养育她。

    还有……

    想到第二位出身崔氏的太太难产去世后半年,韦夫人便因着着急抱孙子,又张罗娶了文氏,希

    望能够开枝散叶,而文氏却又因难产,生下一个断了气的男婴,便去世了。

    韦家长房,有两个正房夫人,一个妾室,都是难产而死,而且韦铭瑄的第一任王氏妻子,未出阁前也未有不足之症,却莫名嫁到韦家后,便患病而亡……

    谢芊想到韦铭瑄过世的三个正妻,以及京中传闻他克妻,命中无子的名声,眼中情绪微暗。

    自小在寿安院长大,她抄过,诵过,供奉过许多经书,若有漫天神佛,想来菩萨佛祖也会保佑她这个虔诚信徒。

    若没有神灵,她又何必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

    ……

    谢老夫人与谢芊似是和好如初,复又恢复了从前的密切往来,祖孙情深。

    卢宛不晓得中间发生了什么,教两年来对谢芊不假辞色,连面都不肯见,生病以来,性情愈发顽固的谢老夫人,如今态度竟和缓下来。

    不过,想到最多再有一年,便要出阁的谢芊,卢宛也有些恍然。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谢芊是由谢老夫人一手养大的,又是隔辈亲,所以,谢老夫人虽然从前对她失望,但临近她要出阁,心中定还是难以割舍的罢。

    毕竟,若日后谢芊嫁到韦家,虽韦家是谢老夫人的母家,有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但也不再是时时刻刻想见到,便能相见的。

    白驹过隙,一晃眼的功夫,便到了新年。

    过年的这几日,又飘落起了纷扬的鹅毛大雪,整个京城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坐在打着暖帘的前厅中,卢宛望着在院子里,正被女使仆妇看顾着,与几个族中孩子,还有几个书童侍从玩爆竹,有些跃跃欲试想要上手,被几个女使阻拦了几回,稚气漂亮的眉眼低垂,瞧着有些急眼想哭的谢璟,心中又好气,又有些好笑。

    想了想,卢宛低声命身旁女使去取了些蜜果子,然后慢慢起身,抚着肚子走到院中。

    见卢宛走过来,方才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几个孩子,都安静下来,笼着袍袖有模有样地向她行礼作揖:“侄儿见过太太。”“侄孙见过太太。”

    卢宛浅浅笑着让他们起身,瞧了一眼比他们年纪小,所以也矮了一头的谢璟,见他白皙幼嫩的小脸皱得仿佛小包子,眼眶红红,委委屈屈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柔软。

    命身后跟着的女使上前,每个孩子分了几袋蜜果子,温声教他们快些回屋,莫要在外面待太久,免得家中长辈找不到。

    待到几个孩子都听话地要跟侍从回去,卢宛笑着微微躬身,将眼眶与鼻尖都通红的谢璟抱了起来,垂眸看着怀中孩子。

    虽然几个年长些的哥哥与侄子都已经打算回去了,但谢璟却犹不死心,仍旧有些念念不忘,眼巴巴望着被下人们收起来的爆竹,眼眶微红对卢宛道:“娘亲,我也要玩。”

    看着怀中执着的谢璟,卢宛抬手,轻轻摸了下他柔软的面颊,温和笑着安慰他:“等璟儿长大了,便可以像大哥哥们一样玩了,但璟儿现在还是小孩子,不可以的。”

    听到母亲温声细语地这般说,态度却也是拒绝的,谢璟立时张了张口,阖上眼睛,心中委屈到了极点,似要哭嚷起来。

    卢宛唇畔笑意微有些无奈,她温柔笑着,抽出一只手来,抬手,眼疾手快地自身旁女使手中端着的漆案上,拿了一枚蜜果子,放在谢璟口中。

    谢璟悄悄睁开眼睛,望向面前的卢宛,却见母亲正垂眸,温柔笑望着自己,问道:“小团子,甜不甜?”

    像只贪吃的松鼠一般,鼓着面颊嚼了几口蜜果子,谢璟点点头,微仰面容望着面前的母亲,眨巴了下澄澈潋滟的眼睛,摊平白嫩的掌心道:“娘亲,我还要。”

    于是卢宛柔和笑着,复又投喂了谢璟几个蜜饯。

    见贪甜的孩子越吃越雀跃,眼眸亮晶晶地期待瞧着自己,等待再度被投喂,想到谢璟尚还不曾用午膳,卢宛怕他吃太多黏食,笑着转移话题道:“乖璟儿,娘问你,你想不想到花园里去看花?”

    谢璟闻言,眼睛愈发明亮,雀跃兴奋得面容都有些泛红。

    他点头,眼眉弯弯地笑着,比划道:“嗯嗯!还要折梅花,给娘亲做一个梅花的花环,可好看了!”

    听到谢璟这般说,卢宛与几个女使,不由得都有些忍俊不禁。

    打量着还要过一个多时辰才会开始年宴,在前厅也没甚可说的,反倒她在,因为身份与年岁之差,其他几位夫人在她面前,都有些拘谨。

    卢宛身子有些乏累,将怀中谢璟交给身旁女使,见他有些不愿,但却晓得母亲如今肚子里有了弟弟妹妹,所以按捺着不开心,乖顺听话的模样,卢宛抬手,怜爱揉了揉他白皙柔软的面颊。

    人都在前厅,后花园这会子清静安详,卢宛看着在雪地里,梅树下跑来跑去,红艳艳落花落了一头的谢璟,笑着轻摇了下头,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抬起叫他:“璟儿,快过来。”

    谢璟手里拿着几枝梅花枝条,弯着眼眉,将手中花枝用力弯曲,做成一个有些歪扭的,馥郁扑鼻的花环。

    见他张开手臂要抱,卢宛微微躬身,将小跑过来的孩子抱在怀中,谢璟将手中拿着的,方才做好的花环,眼眉弯弯,唇畔梨涡浅浅笑着戴在卢宛头上。

    望着面前垂眸,含笑望着自己的母亲,谢璟为自己捧场地附掌,笑着点头,夸赞道:“好看!”

    卢宛抬手,浅浅笑着为谢璟绾了下因着方才跑闹,有些散乱的耳畔碎发,然后垂首,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几个侍从女使剪好了花枝,用束绳捆扎了准备带回前厅,卢宛命他们回去寻几个大些的玉瓷瓶放在厅中,用清水扦插着,能多观赏几日。

    女使抱着谢璟,卢宛准备回去了。

    这场雪下得很大,今晨方才清扫的家丁扫了雪,不过一两个时辰,地上又已落了一层厚实绵软的雪层,走在上面,发出的微弱声响,在安静的天地间愈发清晰。

    卢宛不曾料到,在除了他们一行人,空无一人的后花园,竟会遇到二公子谢弦。

    心中有些纳罕他这会子本应与族中男子在一处交际,为何却会在长房府中乱逛,出现在这里,面上却不显。

    对中规中矩向自己行礼问安的谢弦颔了下首,让他起身,被女使抱着,有些犯困的谢璟对谢弦眼眸亮晶晶,雀跃地挥手:“二哥哥!”

    之前小年宴时,谢璟被谢弦抱着,听说谢弦不晓得从哪里学来的戏法,能从纶巾中变出糖果,小鸽子来,逗得傻乎乎的谢璟合不拢口。

    卢宛差人去将谢璟抱回来的时候,听过去的女使说,这小东西临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不肯离开他二哥哥。

    此时瞧着谢璟见了谢弦,开心雀跃要他抱的架势,卢宛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神色有些淡的谢弦,不晓得他是否会愿意抱谢璟。

    似是觉察到卢宛落在自己身上,一闪而过的视线,谢弦眸中,划过一缕不明的晦暗情绪。

    仿佛因在外面受了寒,谢弦冠玉般白皙得有些胜纸的俊逸面容上,浮现出几分笑意来。

    他一面温声同谢璟说话,一面将展着小小的手臂,笑着翘首以盼的谢璟将要抱过去……

    第063章 缠吻

    只是不晓得为何, 在接谢璟过去的时候,谢弦却仿佛骤然失了力,又仿佛脚下打滑一般,整个人的身形向一侧倾倒去。

    卢宛面上焦急惊恐, 下意识不顾一切地抬手去拉谢弦, 因着谢弦所倒过去的那个位置, 正是一个有些陡的小坡。

    只是她抬起手来, 也只是拉住了谢弦的衣袖一角, 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弦抱着怀中谢璟,在谢璟畏惧的哭声中, 滚到了小坡下。

    “璟儿!”

    剧烈的惊忧之下, 卢宛只觉肚子隐隐作痛。

    她掌心一片冷汗地回过神来, 忙往坡下去看,却见谢弦抱着谢璟,已有些趔趄,身形不稳地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见谢璟方才被谢弦护在怀中,只是有些凌乱的墨发上沾染了些皑皑白雪, 除此之外,只吓得面色发白,正在谢弦怀中抽泣,害怕地流着眼泪, 卢宛快要跳出胸膛, 悬起的那颗心, 方才渐渐安定下去。

    只是,因着方才太剧烈的情绪, 卢宛仍旧觉得心跳如擂鼓,身体微微有些发颤。

    强作镇定了片刻, 见谢弦的几个侍从,与自己身旁的女使都下去接应谢弦与谢璟二人,卢宛掩于袖中紧攥成拳的纤指,紧了松,松了又紧。

    想到谢弦与谢璟自坡上摔下去的情形,卢宛看着抱着谢璟,已走上来的谢弦,目光微有些复杂。

    瞧见谢弦面如冠玉,面色苍白,冬日里穿着宽散厚实的鹤氅,也清瘦得好似一阵风便会被吹去的仙人之姿,卢宛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怀,但……

    但,谢弦摔下去的时候,也未免太巧了些。

    卢宛眉心轻皱,在谢弦抱着谢璟快要走到面前时,她低垂了下眼眸,掩去眸中复杂的,思量的情绪。

    行至卢宛面前,谢弦似是微顿了一下,方才有些踌躇,白净耳垂有些微绯地抬手,默不作声将怀中惊魂未定,有些瑟瑟发抖的谢璟放在卢宛怀中。

    其实,这种情形,谢弦不知礼数,卢宛应拒绝他,让他将谢璟先抱给女使的。

    但谢璟束起的墨发上沾染雪花,眼眶与鼻尖都通红一片,眼泪盈眶而出,睁得大大的,黑白分明的潋滟眼眸中,不断有水珠滚落,瞧着稚气可怜,卢宛见他眼巴巴委屈望着自己,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将谢弦抱过来的谢璟接在怀中,谢弦在难以避免地接触到卢宛时,似是微顿了一下。

    卢宛觉察到他的异样,有些纳罕抬眸,瞧了他一眼。

    只是甫一回到母亲怀里,谢璟便委屈害怕地哭得愈发厉害起来,卢宛无暇他顾,匆匆收回视线,抬手轻拍着谢璟的脊背,安慰着他。

    小小的手臂抱着卢宛的脖颈,谢弦趴在卢宛肩头,温热的呼吸,与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她的脖颈肌肤上,教卢宛心疼不已。

    她垂眸,一面用柔软的帕子为仍旧有些惊魂未定,哭得眼泪汪汪的谢璟拭着面颊上的眼泪,一面轻拍着他的脊背,柔声安慰道:“乖璟儿,莫要哭了,没事了……没事了……”

    谢璟将卢宛搂得更紧,哭得更厉害。

    这厢卢宛正垂首,安慰着面上尽是泪痕的谢璟,无暇也不想管别的事,却忽听身旁女使发现了什么一般,惊呼道:“二公子,您……您的手臂怎么了?”

    听到女使的惊呼,卢宛微顿一下,方才抬眸,去看面前一直沉默着一语不发的谢弦。

    在看到谢弦身上所穿的淡青色鹤氅,手臂处的绸料被划破,已被殷红的血迹浸湿了一片,卢宛微愣了愣。

    谢璟也看向谢弦,见二哥哥手臂流血,他泪眼模糊地哭得愈发厉害:“都是小璟不好,不该让二哥哥抱的,不然二哥哥也不会摔倒……”

    虽然直到现在,卢宛心中仍旧有些怀疑,为何谢弦会在甫一接过谢璟,便自小坡上摔了下去。

    但,众目睽睽之下,谢弦与谢璟,毕竟是一同摔下去的。

    而且如今,谢弦为了保护怀中谢璟,手臂还受了伤,流了这么多血。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谢弦只是大病初愈,身体不好,所以方才会将谢璟抱在怀中时,有些站立不稳,加之雪地打滑,两人才会摔倒。

    按捺下心中有些复杂纷乱的思绪,卢宛望着面前面色苍白胜纸,似流血过多,有些摇摇欲坠的谢弦,担忧问道:“二公子,你无事罢?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弦只是善解人意地对她勉强微弱一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温润道:“无妨,只是摔下去的时候,碰到了一块尖利的石头,因抱着小璟,我便不曾躲开,原以为穿得厚实,只会划破外衫的,却不料……”

    却不料什么,他虽神色微苦地苦笑了一下,不曾说罢,但,在场的所有人却都知晓。

    眉心微皱,卢宛望着面前谢弦受伤的,仍在汩汩流血的手臂,对他道:“我们快些回去罢,待回去之后,寻郎中来为二公子处理,包扎一下伤口。”

    谢弦轻轻颔了下首,生得明润的桃花眼瞧着面前女子,正待说些什么,却忽然见她微微侧身,向自己身后温婉柔顺地浅浅一笑,曲膝行礼道:“妾见过摄政王。”

    原来,她在他面前,都是这般温柔莞尔的模样吗?

    掩于袖中的手指紧攥成拳,指尖掐进掌心之中,传来阵阵痛意。

    可是,尽管掌心与正在汩汩流血的手臂都甚是疼痛,但在谢弦心中,这点子痛意,却远不及此时此刻,他心里伤痕被撕开的痛意的万分之一。

    嫉妒,怨恨,哀伤,一同涌上他的心头。

    所有人都忙向他身后,沉稳脚步声愈近的那个男人,他血脉礼法上的伯父作揖行礼,可谢弦却仿佛被冻住的冰塑一般,一动不动。

    他觉得自己可笑得厉害,为了引得卢宛注意,为了与她接触,早早命人在小坡的雪层下埋了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千谋万算,为的便是这一刻的苦肉计,莫要被戳破。

    可是现在看来,又有什么用呢?

    她不在乎他。

    听到男人的脚步声已在自己的身后响起,仿佛方才反应过来一般,谢弦转过身去,低垂下眼帘,亦向谢行之作揖行礼。

    行至卢宛面前,垂眸望着她面上有些惊魂未定的神色,与怀中抱着眼角泪痕未干的谢璟。

    抬手,自身怀有孕的卢宛怀中将谢璟接过,谢行之冷凝的目光落在谢弦身上一时半刻,淡声问道:“怎么回事?”

    卢宛不晓得谢行之方才看了多久,抿了下唇,不曾言语。

    谢行之冷肃目光自背生冷寒,被瞧得有些不寒而栗的谢弦身上移开,望向他身旁的侍从。

    有些做贼心虚的侍从,按捺着额角冷汗与颤栗,一五一十将方才的情形说了。

    半晌之后,侍从禀报完,后花园中复又恢复了方才的死寂。

    觉得面前的情景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卢宛抬手,轻挽了一下谢行之劲瘦的手臂,想要拉他离开。

    原以为向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男人,定会就此握住自己的手,带自己回去,可是,谢行之却将怀中抱着的谢璟交给身旁侍从,对侍从命令道:“送太太与小公子回去。”

    卢宛微仰面颊,抬眸瞧了一眼身旁伟岸高大的男人,有些茫然纳罕问道:“摄政王不跟妾一同回去吗?”

    瞧着她面上困惑不解,又平静坦然的模样,谢行之墨眸深处蕴起些许轻浅的笑来。

    抬手,为她系了下身上火狐斗篷的束带,举止随意为她拂去发髻上飘落的几片落雪,谢行之疏淡笑道:“你且先回去罢。”

    听到谢行之这般说,卢宛又快速悄悄看低垂眼帘,许久一语不发的谢弦一眼。

    只是她方才微微侧首,便被面前男人捏着下颔,有些不悦地转过头去。

    卢宛有些纳罕望着面前谢行之,瞧出他眸中不加掩饰的,深沉的不快。

    想到方才他同自己说话,自己尚不曾回应,卢宛于是对他浅浅一笑,柔声道:“晓得了,那妾与小璟便先回去了。”

    轻轻摇首,避开谢行之钳着自己下颔的长指,卢宛正准备转身离开,复又想到什么一般,顿住了脚步。

    还是望了这白茫茫一片的冰天雪地中,面色愈发苍白的谢弦一眼,卢宛对谢行之道:“二公子手臂有伤,摄政王莫要与他在这里耽误太久,免得误了医。”

    她看着谢行之与谢弦,姣好面容上笑意柔软嫣然,言语之间光明坦荡。

    见她如此,方才心中微有隔阂的谢行之,也不禁勾唇低笑了一声。

    望着卢宛颔了下首,谢行之言简意赅应道:“嗯。”

    看到谢行之颔首,卢宛这才放下心来。

    不再踌躇,她带抱着谢璟的侍从,与几个女使,一道沿着小径离开。

    目光淡漠目送卢宛的背影消失在路口拐角,谢行之收回目光

    ,冷凝微带寒戾的视线,落在面前在卢宛走后,已抬首,不再伪装方才柔弱,难以站立模样的谢弦身上……

    方才谢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如何加害谢璟,自伤一千,以期卢宛对他心生愧疚歉意,甚至心疼怜惜,谢行之心中,已甚是清楚了然……

    ……

    夜色乌浓如墨,上午便开始下起来的雪,直至晚上亦不曾停下。

    坐在窗畔软榻上,偶能听到屋外寒风呼啸而过的猎猎风声,房间中,却香暖安详得教人愈发觉得安心。

    谢璟临案坐着,已经沐浴洗漱过,穿着宽散中衣,靠在卢宛身上,抱着母亲纤瘦盈盈的腰肢,不肯松手。

    晓得他是白日里被吓到了,小孩子稚嫩,胆子小,恐怕直到现在还有些魂不附体。

    卢宛抬手,摸了摸面颊埋在自己身前,有些神色恹恹的谢璟的小脑袋,正待开口温声安慰他,却听到房外传来熟悉的沉沉脚步声。

    几个女使在向谢行之行礼:“奴婢见过摄政王。”

    抬眸望去,在瞧见抬手撩开珠帘,走进内间的谢行之,卢宛对他柔和地浅浅一笑,然后抬手,揉了下怀中谢璟柔软的面颊,道:“璟儿,快看是谁回来了。”

    方才已经听到外面女使的行礼声,谢璟这会子才慢吞吞抬起头来,望了谢行之一眼,乖巧但精气神不足道:“爹爹……”

    行至卢宛与谢璟坐着的软榻上,谢行之将始终不肯松手,抱着卢宛的谢璟展臂揽在膝上,垂首,在他幼嫩白皙的眉眼之间亲了一下。

    没甚安全感的谢璟,仿佛藤条一般,两只小小的手臂想要抱住谢行之的脖颈。

    只是高度够不到,他聪明地退而求其次,环住父亲的劲腰,像块黏牙糖一般。

    身旁没有谢璟靠着,暂时松快了些的卢宛抬手,自一旁桌案上的碟子里取了枚海棠果,放在心中慢慢嚼着。

    在谢行之眼中,谢璟向来是个聪明伶俐,却又乖顺听话的孩子,似今日,他白日里受了惊,明明方才眼眶还有些泛红。

    这会子,自己将他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不过一会子,这小东西便安静地沉沉睡着了……

    哄了谢璟一下午的卢宛,见此时此刻,谢行之这般快便将孩子哄好,哄睡着了,不禁顿了下手中动作,目光中流露出几分诧异来。

    似是瞧出了卢宛神色中的不可思议,又想到从前,她小小抱怨过好几回,小璟古灵精怪,甚是活泼,每回他晚归回去,都要吵醒她好不容易方才哄睡着的孩子。

    见卢宛愈发睁大眼眸,望着怀中安静阖着眼睛的谢璟,谢行之眸色微有些许自得地勾唇笑笑,正将谢璟轻轻抱起,要交给侍从。

    却不料,觉察到爹爹要将自己送到外面去,谢璟立时睁开眼睛,乌润眸子里水雾蒙眬,十根白嫩手指攥紧他胸口处衣襟,迷迷糊糊的声音中带着哭腔道:“爹爹,我今日不要自己睡……我要跟娘亲在一起,娘亲已答应我了……”

    望着忽然醒来的谢璟据理力争的模样,卢宛笑着摇了下首,有些打趣看了谢行之一眼。

    谢行之先是微怔,在卢宛望过来,好整以暇的促狭目光中,稍有些无奈地勾唇笑了一下。

    谁能想到,手握天下重权的男人,有朝一日,也会因稚子,而流露出这般无可奈何,有些头疼的神色。

    让谢行之去沐浴洗漱,已经洗好了的卢宛自他怀中将谢璟抱过来,谢璟困得迷迷糊糊,下意识还不肯松手。

    有些失笑地垂首,亲了亲谢璟的面颊,卢宛温柔对他道:“是娘亲,你爹爹要去沐浴,娘先带你去榻上睡,好吗?”

    谢璟低低“嗯”了一声,卢宛抱着他,将他放在床榻上,然后起身落下帐幔。

    晓得母亲说到做到,不会将自己送到外面去睡,谢璟握着卢宛的手指,很快便睡着了。

    小孩子的掌心温热,因着房中地龙生得旺,暖气充足,所以隐有微微的汗意。

    垂着眼眸,望着阖眸香甜睡着的谢璟,卢宛心中柔软安详。

    谢璟虽然聪明乖巧,但平日里便有贪甜胆小,这些小孩子都有的小毛病。

    从前险些自秋千上摔下去,他便吓得几日睡不好觉,梦魇了几回。

    今日又发生那么危险的事,卢宛望着他,唇畔虽仍旧浮着一抹浅淡柔和的笑意,但,心绪却一寸寸沉了下去。

    她不晓得今日之事,谢弦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为之。

    若他真的是故意的,那是为了什么呢?报复从前她的悔婚吗?可是,当初自己与谢弦定亲之后,并无太多接触,哪里有那么深的感情,足以教他“因爱生恨”,残害兄弟。

    而且,谢弦如今也已有了妻室,之前家宴,他与妻子琴瑟和鸣,瞧着感情甚好的模样。

    想到今日谢弦手臂划伤的那道伤口,卢宛越想,便越觉得此事的前因后果有些古怪,但又深感谢弦做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没甚好处与动机。

    无可奈何之下,卢宛也只得认为,谢弦是因之前生病,最近方才痊愈,身体尚还有些不好。

    这般想着,卢宛思忖片刻,复又想到,自己应该教小厨房做些补养的乌鸡汤,人参猪骨汤之类的,差下人送到二房去。

    毕竟,今日若如谢弦所言,那么,他是为了护住怀中谢璟,方才久病初愈,又添新伤的……

    想着索性应多准备些谢礼,给二房老爷夫人,给谢弦夫妇,一并送到二房去,免得有背后嚼舌根的再胡诌什么,卢宛正在心中暗自筹划着。

    帐幔忽地被人自外面撩开,抬眸,望向已经沐浴更衣的谢行之,卢宛回过神来,对他柔和笑了笑。

    望着面前卢宛,想到她方才若有所思的模样,谢行之随意慵懒坐在床榻边上,抬手摩挲了一下她的下颔,好似有些漫不经心问道:“在想什么?”

    说罢,挺拔高大的男人上了床榻,展臂将面前只着宽散寝衣,娇艳欲滴的妻子揽在怀中。

    偎在谢行之灼热怀中,想到白日里的事,心中犹疑的卢宛想了想,抬眸,一五一十将自己的茫然纳罕都说了出来。

    听到卢宛的困惑不解,谢行之又是有些感概诧异她的敏锐,又是有些无奈,夹杂着庆幸的复杂情绪,想到还好,自己这个感情上有些神经大条的小妻子,不曾觉察到谢弦对她的晦涩阴暗心思,更不曾对他有丝毫意思与回应。

    正自心中欣慰着,谢行之忽听偎在自己怀中,若有所思说着话的卢宛顿了顿,微仰面颊,抬起眼眸来,话锋一转地问道:“摄政王,妾想着,二公子是为保护璟儿,方才会伤得那般严重,他又大病初愈,妾是否要做些羹汤,送到二房去呢?其实妾还想着,要备些给二房的谢礼,一道送过去……”

    闻得卢宛此言,想到谢弦那个毛头小子拙劣的苦肉计,竟歪打正着,虽不曾教妻子对他心生情意与怜惜,却因顾着礼节,而竟跟自己有了同样待遇。

    谢行之垂眸望着怀中卢宛,顿了顿,忽地摇首淡道:“不必,本王亲自带他就医,郎中说,他只是破了些皮,未伤到筋骨,宛娘不用为他操劳。”

    卢宛闻言,不由得想到白日里,谢弦被汩汩鲜血湿透的鹤氅。

    见谢行之虽瞧着神色淡漠,但眸中却似有严阵以待的警惕之意,卢宛茫然了片刻,想了想,摇首柔和笑道:“是小厨房做,不用妾亲自动手的。”

    长指摩挲着柔和灯影之下,怀中女郎美丽恬静的面容,谢行之一瞬不移望着她,继续道:“也不必,不过是小伤,我看他还巴不得,教他自己受着罢。”

    听出谢行之似对谢弦甚有意见,卢宛抬起眼帘望着他,眸中的不解之意愈浓。

    垂首,在纳罕不解的卢宛唇上吻了一下,谢行之淡道:“宛娘莫为他劳心费神了。”

    卢宛眉心微皱地靠在谢行之身上,犹有些迟疑道:“可是……”

    拥着怀中妻子躺下,为她盖好身上锦被,谢行之在她柔软馥郁的唇瓣上复又啄吻片刻,见她水眸潋滟,眼中雾气蒙蒙,似有无尽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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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旎风情的模样,揽着她,自女郎耳畔嗓音喑哑地低低道:“莫要可是了,良辰苦短,应做些有意思的事……”

    抬眸瞧了他一眼,卢宛微微侧身,有些紧张望了一眼香甜沉沉睡在最里侧的谢璟,面红耳赤正要再将孩子往里墙抱一下,却忽然被轻轻半覆于身下,灼热亲吻缠绵汹涌。

    “呜……”

    晓得自己如今有孕,男人会克制几分,不会真的做什么,但卢宛的面颊却还是烫得厉害。

    浅茜色寝衣凌乱滑落在肩头,半落不落,有点点暧.昧红痕,烙在羊脂白玉一般白皙细腻肌肤上,卢宛娇容绯红地睁开眼眸,瞧了一眼仍旧好眠睡着的谢璟,想到自己方才努力刻意克制着的细碎声响,心中稍定。

    想到面前孟浪的男人方才做了什么,卢宛便觉得整个人发烫。

    觉察到谢行之炙热的长指,仍旧在要紧的地方处处撩拨点火,卢宛眸中眼波潋滟妩媚,娇横他一眼,口中轻咬着自己袖口的寝衣绸料,有些紧张地怨怪嗔道:“小璟还在呢……”

    望着她又娇又软的模样,谢行之不曾言语,只墨眸深深含笑地望着她,忽地复又垂首,亲吻她柔软的嫣唇,攻城略池,长驱直入。

    唇舌厮磨间,卢宛手臂勾抱着谢行之的脖颈,有些难耐侧了侧面容,避开他炙热的亲吻与气息,水眸乌润地低声埋怨:“一身酒气,真讨厌,也不晓得你们男人为何会那般喜欢饮酒……”

    听到卢宛的抱怨,虽沐浴洗漱时,已将自己清洗整理一番,但此时此刻听她这般说,谢行之还是不禁微顿一下。

    念及怀中女郎如今身怀有孕,难免会对气味敏感些,谢行之微一思忖,勾唇笑笑,向她淡声解释道:“今日毕竟是年宴,不能滴酒不沾……”

    说罢,见卢宛躺在自己怀中,面容绯红,眉目舒展,懒洋洋的模样,连皱眉都不曾有。

    似方才反应过来,她并未闻到什么味道,或还不至于到难以接受的地步,谢行之收敛眸光,冷淡佯怒瞧卢宛一眼。

    在卢宛微有些紧张忧心的神色中,他捉弄人的长指,愈发厮磨难缠。

    卢宛又羞,又被他撩拨得身体微痒,绵软酥麻无力。

    侧过身子想要将自己蜷起来,有些晕头转向的卢宛思量着,要去抱着谢璟一同睡。

    此时此刻,同样睡在榻上的谢璟,成了她的护身符。

    只是,她的计划尚还不曾实施,便被揽着纤腰,抱了回去。

    望着垂眸瞧着自己,眸中蕴着暧.昧.温.存的失笑的谢行之,卢宛羞愤地打他一下,恼道:“你还笑……”

    第064章 胎象

    翌日清晨。

    卢宛坐在桌案前, 看着一旁手中拿着一柄银制汤匙,正在大快朵颐玉米虾仁羹的谢璟,面上含着几分浅淡的笑意。

    觉察到母亲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谢璟抬起头来, 望向面前的卢宛, 有些疑惑地问道:“娘亲, 您怎么不用膳?”

    听到谢璟这般问, 想到自己方才只用了半盏糖蒸酥酪, 便恹恹地胃口全无。

    抬手揉了揉茫然的谢璟的小脑袋,卢宛对他柔声笑道:“娘不饿, 璟儿快吃罢, 用膳的时候不要说话。”

    谢璟闻言, 乖乖点了下头,然后将面前小碗中的虾仁羹快速都吃完。

    女使上前为他洗漱擦拭着两只小小的手掌,谢璟这才又望向卢宛,有些忧心忡忡道:“娘亲,您的面色有些发白, 是不是饿的?您要好好用膳……”

    卢宛听到面前的谢璟这么说,又见他嫩生生的白皙小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不禁有些失笑。

    抬手,揉了揉谢璟柔软的面颊, 卢宛摇首浅浅笑道:“娘只是胃口有些不好, 没关系的。”

    被女使抱下椅子, 谢璟像小马驹一般,几个小碎步跑到卢宛面前。

    抬高手臂, 摸了摸她的肚子,谢璟微仰面颊望着面前的卢宛, 小大人似的郑重道:“是弟弟妹妹不乖吗?”

    听他微微皱着秀致白皙的眉心,一张小包子脸,卢宛面上的忍俊不禁愈浓。

    微微躬身,将站在身旁的谢璟捞起来,抱在怀里,卢宛温柔地垂首,在谢璟侧颊上亲了一下。

    被卢宛亲了一下面颊的谢璟,耳垂有些泛红,他按捺着开心雀跃地抬眸,有些不好意思看了卢宛一眼。

    见卢宛正笑意柔和地望着他,谢璟觉得自己现在是大哥哥了,虽然弟弟妹妹让母亲不舒服,他也应该是好好教导他们听话,而非凶他们。

    垂下眼帘,谢璟隔着卢宛身上的衣服,摸了摸卢宛的肚子,童言童语地认真道:“你们两个要听话,要乖乖的,莫要教娘亲不舒服……”

    卢宛望着面前低垂眉眼的谢璟,唇畔笑意愈深。

    侍立在一旁的女使,在这静好安详的场景中,也不由得抬眸瞧了一眼卢宛。

    望见卢宛微有些苍白的面容,女使微顿一下,面上神色有些犹疑踌躇。

    半晌之后,女使怯怯问道:“太太,您是身体觉得不适吗?为何面色这般难看……”

    听到女使也这般问,卢宛的目光自怀中谢璟身上移开,有些纳罕望向身旁的女使,问道:“真的吗?”

    几个女使都点了下头。

    今日清晨醒来,便觉得有些头晕脑胀,心烦意乱的卢宛,此时也觉察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微一思忖片刻,卢宛对女使吩咐道:“去将府中的郎中叫过来。”

    坐在桌案前绣墩上,卢宛望着面前的郎中,见他在自己腕上放了叠了几叠的丝帕,垂首敛目,凝神为自己把脉。

    看到郎中渐渐有些凝重的神色,卢宛的心,亦仿佛风筝一般,起起伏伏。

    半晌之后,郎中收起搭放在卢宛腕上的丝帕,起身,笼着袍袖作揖行礼道:“敢问太太,这几日可曾受过什么强烈的惊吓?”

    闻言,卢宛微顿一下,很快便想到了,昨日在后花园,谢弦与谢璟一同滚下了小坡。

    在那个时候,她的心,因着剧烈的惊惶与惧怕,几近要自胸腔中跳了出来。

    卢宛抿了下唇,不曾言语。

    显然,亦想到了昨日之事,房中的女使仆妇,都有些面露担忧与畏惧之色,望着坐在绣墩上的卢宛。

    自片刻的怔愣中回过神来,卢宛轻颔了下首,望着面前郎中道:“昨日是有些受惊,我以为自己身体康健,不会有事的。”

    听到卢宛这般说,郎中莫敢直视地低垂着头,笼着袍袖再度拱手道:“太太平素底子好,又已过了要紧的头三个月,许是一时不曾注意,但……”

    顿了顿,郎中迟疑不决了片刻,想不到更委婉的说法,只得尽可能含蓄道:“但如今,因着惊忧畏惧,太太的胎象有些不稳,仿佛有要小产之兆。过会子,仆会为太太开个方子,太太好生休养,莫要再受惊,应无大碍。”

    听到郎中这般说,卢宛的面色变得甚是凝重。

    眉心轻皱,思忖了片刻,卢宛命一旁女使带郎中下去开药方,领赏钱。

    不晓得过了多久,在女使担忧的目光中,卢宛回过神来。

    抬手,摸了下肚子,想到这回自己的险些疏忽大意,卢宛有些心惊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庆幸今日请了郎中过来。

    ……

    文翠院。

    坐在桌案前,手中修剪着一枝花枝,片刻之后,将剪好的梅花扦插到放在面前案上的白底裂纹花瓶中,孙姨娘神色平静淡漠地听着身旁女使低声细语的恭敬禀报。

    待到听闻,玉衡院今晨叫了郎中过去,孙姨娘顿了下手中动作,忽地想到什么,问道:“可有打探到,玉衡院那个为何要一大清早地请郎中?”

    听到孙姨娘这般问,女使摇了下头,答道:“不晓得呢,姨娘知晓的,玉衡院那边向来什么消息,都瞒得跟铁桶似的,外人探寻不得。”

    孙姨娘闻言,却不咸不淡“哼”了一声,随口道:“玉衡院那个年轻,平素府中还有卢家送来的好东西都先紧着她,又万事不愁,身子骨自然好得很,若无旁的事,怎

    会一大清早叫郎中过去,不是多此一举吗?”

    这般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孙姨娘神色淡漠平静的面容上,忽地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喜色来。

    似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子,孙姨娘顿了下手中拿着花枝把玩的动作,附掌而笑。

    她面上尽是愉快与得意之色,笑道:“平白无故,除了她肚子里的那两个,还能有什么缘故?”

    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猜测得有道理。

    孙姨娘抬起眼帘,望了一眼身旁听到她这般说,神色也有些恍然的女使,面上喜色愈浓地咒道:“这个小狐狸精,这才生完五公子多久,便又恬不知耻有了身孕,我看她是活该,老天也不庇佑这种无贞无德的狐媚子!”

    说着,想到自己从前喝了多少苦涩的药汁,却只得了谢芊一个丫头,再一无所出,孙姨娘眼底情绪愈发晦暗。

    犹有些不解气一般,孙姨娘按下心中的那抹不快,有些幸灾乐祸地笑着继续道:“这才三个多月,便出了问题,我瞧着,她这胎不稳妥的时候,还在后面呢!”

    心里的不快尽数烟消云散,孙姨娘笑吟吟望了一眼身旁女使,问道:“四公子呢?”

    听孙姨娘问起谢康,女使忙奉承笑着答道:“四公子今日休息,不曾到私塾去,这会子正在他房里温习功课呢。”

    孙姨娘闻言,愈发觉得心中舒畅得意。

    想了想,孙姨娘吩咐道:“去将康儿领过来,我亲自教导他功课。”

    小心觑了一眼孙姨娘面上笑吟吟的神色,女使应道:“是,奴婢这便去将四公子带过来。”

    谢康走进孙姨娘房中时,尚还有些困惑,为何这位养母会忽然叫自己过来。

    在心情愉悦的孙姨娘,甚有耐心与闲情逸致地仔细教导他功课,不胜其烦时,谢康心中的迷茫不解,到了最深。

    抬起眼睛,瞧了面上尽是春风得意模样的养母一眼,谢康犹疑片刻,还是不禁问道:“今日姨娘心情甚好,可是府中发生了什么好事?”

    听到心思敏锐聪颖的谢康,觉察到自己按捺起来的喜意,孙姨娘笑着,摸了下他的脑袋,望着他不吝夸赞道:“康儿那般天资聪颖,功课竟做的这般好,姨娘晓得你将来是栋梁之材,自然喜不自胜。”

    谢康闻言,心中虽然晓得并不是这样的,但却只是弯唇笑笑,做出懵懂腼腆,被夸得有些羞怯的模样。

    掌心轻抚谢康的发顶,孙姨娘垂着眼睛,望着面前手中握着紫毫笔,正在写字的谢康,不动声色地笑着,语气有些叹息惋惜地柔声对他道:“康儿真是写得一手好字,若能教你父亲瞧见你写的字,那便好了。”

    顿了顿,觉察到谢康手中写字的动作停了一下,孙姨娘声音中的叹息与惋惜之意愈浓。

    摸着谢康乌顺的头发,孙姨娘好似安慰一般,继续道:“家主太太最疼爱五公子,他生来便受所有人喜欢,不必做什么,这也是注定了的。康儿,你与五公子从前虽有机会在一道顽,但到底是不一样的,你要刻苦努力做到最好,其他人才会瞧见你,喜欢你。”

    听到孙姨娘这带着叹息的,鼓励的一番话,仿佛能蛊惑人心似的,谢康握着手中狼毫笔,紧绷的指节有些泛白。

    他微咬了下唇,不曾言语,只神色平静地继续写字,恍若不曾听懂孙姨娘若有似无的挑拨,心中未有半分难过黯然一般。

    而孙姨娘,则一直望着面前沉默温驯的孩子,眼底一片深谋远虑的笑意。

    如今,谢康被孙姨娘视为后半生最重要的一个盼头了。

    自幼养在寿安院的谢芊本便与她不亲,更何况,那个丫头平素瞧着柔弱怯懦,可实际上,却有主意得很,根本与自己不是一条心,孙姨娘不是蠢钝之人,岂能连这些都觉察不出来?

    现在,谢芊的翅膀已经硬了,孙姨娘深知自己没法子将她捏在掌心,但也没奈何。

    毕竟谢芊便要出阁了,她如今待自己的态度,教孙姨娘已晓得,以后是指望不上这个丫头片子了。

    可是谢康则大不相同。

    虽谢康并非她所出,但这孩子命苦,如今生母坟头的草,早不晓得几尺高了。

    他在府中,既无根基,除了自己又无依无靠。

    可偏生谢康天资聪颖,在私塾表现得教严肃古板的老学究都连连夸赞。

    这样的孩子,又有这般家世,一看便是将来能出人头地,有大造化的。

    趁他如今年纪尚小,孙姨娘打定了主意,要亲自好生修剪他的性子与羽翼,不能教他成了第二个谢芊,是个不知反哺的白眼狼。

    她要教谢康明白,府中上下都憎恶他,所以对应的,他也应该憎恶他们。

    尤其是玉衡院,他的那位太太与幼弟,孙姨娘巴不得谢康一有机会,便控制不住心中怨恨,要报复他们。

    谢康是她手中一柄锋利的刀刃,有许多用处。与此同时,孙姨娘也晓得不能教他锋芒过盛,所以,她时时刻刻打压着这个尚还年幼,心性聪颖得有些敏感的孩子,让他心中伤感悲观,妄自菲薄,晓得只有自己可以供他依靠,他便是聪慧地觉察到不对,亦只能信赖依靠自己。

    想到这里,孙姨娘望着面前正在温驯写字的谢康,眼中笑意晦暗不明。

    ……

    玉衡院。

    夜色深深,卢宛身着宽散寝衣,倚在床头引枕上,正在看着手中的一本书卷。

    听到门口传来沉沉脚步声,卢宛抬眸,望向来人。

    在瞧见谢行之后,她眉眼微弯地盈盈一笑,放下手中书卷,温声问道:“摄政王回来了?”

    见卢宛说着,似要掀开身上盖着的锦被,起身向自己行礼,谢行之上前,握着她的纤指,坐在床榻边上,道:“不必起来了。”

    抬手,将卢宛手中拿着的书卷放到床头矮柜上。

    谢行之展臂,将面前女郎揽入怀中。

    爱怜亲了亲她白皙秀致的眉心,大掌落在她小腹上,谢行之凝睇望着她,温声淡道:“晚上看书,仔细些眼睛。”

    听他这般说,卢宛微微笑了一下,将面颊靠在他胸口,未曾言语。

    微屈的指节摩挲着怀中女子的面容,谢行之便这般凝望她许久,似有些出了神。

    半晌,方才回过神来,男人抬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小腹,继续问道:“身体可还有不适?”

    第065章 欲念(修别字)

    卢宛偎在他带着清浅木质香的灼热怀中, 闻言,微仰面颊抬眸瞧了他一眼,摇首浅浅笑道:“用了郎中开的药,已经好多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 又细细端详她的面色, 见她清艳姣好的面容丰润嫣红, 与平日里仿佛别无二致, 谢行之方才暂且放下些心来。

    抬手, 轻抚了下卢宛的肚子,谢行之对她腹中的两个孩子道:“你们两个要乖些, 晓得了吗?”

    懒洋洋靠在男人怀中, 望着他有些幼稚的模样, 卢宛不由得有些失笑。

    打趣的目光落在谢行之身上,卢宛忍俊不禁道:“摄政王怎么这般孩子气。”

    抬眸瞧卢宛一眼,见她乌润眸中尽是促狭之意,谢行之佯作愠怒,捉住她的下颔, 在她柔软嫣唇上啄了好几下。

    卢宛被他揉弄着身体发痒的地方,两只藕臂勉强拉住半落不落的宽散中衣,被戏弄得笑嚷起来:“妾错了,摄政王莫要再逗弄妾了……”

    见卢宛眼眉弯弯地笑着, 往床榻里侧躲去, 方才眼角眉梢间, 所笼罩的那抹若有似无的轻愁与担忧仿佛消弭殆尽,谢行之方才眸底蕴笑地收手。

    劲瘦有力的手臂勾住卢宛的盈盈纤腰, 大掌护着她的小腹,谢行之垂首, 自怀中女郎唇瓣上温.存缠绵地厮磨着。

    觉察到男人的欲.念翻涌,抵着自己的东西太过炙热烙人,但却未曾孟浪。

    卢宛晓得他是顾及自己,心念不禁微动。

    微微睁开眼眸,水雾迷蒙的眸子里,带了几分复杂之色。

    望着面前近在咫尺,与自己气息交.融,阖着眼眸,专心认真亲吻着自己的男人,卢宛心中不由得微叹一声。

    有的时候,她真的有些看不懂他。

    若是真的甚为紧张在意她,那么,此时此刻,不应该放她松快些吗?

    可是,若并不在乎她,只将她做一个处处合心意的亵玩的玩物,那么,如今她已难以教他尽兴满意,按理来说,他应该去找旁的漂亮年轻的女郎去了。

    为何要仍旧守着她一个不能真的做什么的人……

    心中暗自腹诽,面上却不显,卢宛忽地抬起柔细藕臂来,勾揽住身前男人的脖颈,深深回吻着他。

    她晓得,如今他便是因着她的这个举动,而甚是动.情,也做不得什么了。

    果如卢宛所料,在她抬起手臂,勾住谢行之肩颈时,他灼热的气息,似是变得愈发起伏不稳。

    卢宛知晓,谢行之是不会越雷池一步,性情坚毅克制的人。

    她猜想如此,他便会因难以按捺炙热欲.念,而不得不放开她。

    可是,心中暗自打着算盘的卢宛,却并不曾等到她想要的结果。

    因着她的主动回吻,谢行之长驱直入的厮磨愈重,卢宛觉得自己的唇,简直要被他咬破了……

    不晓得过了多久,汗湿涔涔的卢宛偎在谢行之怀中,微有些凌乱的中衣滑落肩头,眸中水雾潋滟,瞧着娇袅可怜。

    抬手,摸了下自己红肿的唇,深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卢宛,有些哀怨望了谢行之一眼。

    见她明润眼波流转,望向自己娇怯的目光,谢行之不禁低沉沉笑了一声。

    复又垂首,自卢宛唇上温.存地厮磨了半晌。

    卢宛听着耳畔格外清晰的咂咂水渍声,不由得面红耳赤,娇容绯红得愈发厉害。

    望着微垂眼眸,含羞带怯的卢宛,片刻之后,谢行之终于收了手。

    灼热大掌落在怀中女郎微微隆起的小腹,谢行之晓得自己不能再孟浪,于是,也只得这般见好就收,眷恋不舍地停下动作。

    抬起眼眸来,卢宛眼波流转瞧了一眼谢行之。

    却发现男人也正望着她,此时此刻,见她眸光羞赧地望过来,他终于有些难以忍耐一般,忽地松开抱着她的手臂。

    卢宛水眸乌润,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面前男人。

    谢行之却已起身,眸色深深看她一眼,然后只着中衣抬步离开。

    有些茫然的卢宛撩开帐幔,纳罕往外看了一眼,却见谢行之要去的方向,是沐浴的浴间。

    后知后觉想起他方才难以按捺的深沉炙热欲.念,卢宛先是微愣,旋即,面容与耳垂愈发滚烫地垂首,忽地低低笑了一声。

    待到谢行之复又沐浴过后,躺在榻上的卢宛,早已沉沉睡着了。

    轻轻上榻,揽住安静睡在床榻上的女郎,谢行之正也要睡下,怀中卢宛却已有些神色迷糊地睁开眼眸。

    觉察到他寝衣中透出来的微微冷意,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卢宛抬眸瞧他一眼,偎在谢行之胸口上,睡眼蒙眬地轻笑一声。

    听到怀中妻子的笑声,谢行之垂首看着她,辨别出她笑中的促狭,佯作神色微沉问道:“宛娘在笑什么?”

    无辜地摇了下头,卢宛望着谢行之,水眸潋滟道:“没什么。”

    谢行之闻言,瞧见她笑得眼眉弯弯的模样,心中既柔且怜。

    抬手,修长指节摩挲了一下她的面容,谢行之眸底蕴起些许笑来,有些拿她无可奈何道:“快睡罢。”

    ……

    一个多月后。

    柔和的灯影下,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棋谱,正在对着棋盘打谱。

    似在思忖什么,在落下一枚棋子之后,卢宛手中始终捏着又自棋盒中拿出来的那枚棋子,半晌不曾落下。

    她微微蹙眉,仿佛正有些苦恼地思索着什么,微皱眉心的模样,一颦一蹙,温婉柔美。

    谢行之不晓得自己在门前,便这般凝眸望着被灯影笼罩的卢宛多久。

    直到卢宛抬手,纤白的指尖揉了下太阳穴,终于放弃挣扎了一般暂时收手,不经意往旁边一瞥,方才瞧见站在门口,已来了不晓得多久的谢行之。

    姣好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来,卢宛站起身来,向谢行之曲膝行礼:“摄政王回来了。”

    方才回过神来,谢行之上前,握住卢宛的手,带她坐回到软榻上。

    拿起卢宛方才看的,此时放在案上的棋谱,谢行之随意扫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落在卢宛身上。

    卢宛晓得他面上瞧着淡漠冷肃,实际上是牵挂自己伤了眼睛,身体又有不适,不禁浅浅笑着微仰面容,在他侧颊上亲了一下,笑道:“方才看一会子,摄政王便过来了,妾只是想拿这个消磨些时间。”

    听到卢宛这般说,狡黠灵动,顾盼生辉的神色,谢行之眸底有些无奈地抬手,捏了捏她的下颔。

    旋即,他展臂,将她自身旁,揽在怀中。

    其实卢宛是有些不愿被他这般抱着的。

    如今她仍旧在养胎,与谢行之并不能做什么。

    待到过会子,两人又干柴烈火,情难自抑地勾缠在一起,谢行之需要尽力忍耐,她亦要努力按捺,缓和许久。

    只是,心中虽然有些暗自腹诽,但卢宛却并不曾说什么。

    因为根据她的经验,便是她说了什么,亦不会有所作用。

    炙热濡湿的亲吻与她相濡以沫,想到这些时日总能觉察到谢行之的时时不对劲,与自己的打算,卢宛眸中有迟疑之色一闪而过。

    被伟岸高大的男人抱在怀中,微仰面颊,禁锢一般强势亲吻着,卢宛想着心事,不禁有些走神。

    觉察到她的神游天外,心不在焉,谢行之含吮着她娇怯的舌尖,轻咬了一下怀中不专心的女郎一下。

    卢宛微有些吃痛,轻皱了下眉,睁开水雾蒙蒙的眼眸。

    与她口唇相接的男人,终于停下了轻狂的动作。

    长指捏着卢宛的下颔,见她娇容绯红,气喘吁吁的模样,谢行之微有些气息不稳地轻笑了一声,垂首舐去她柔软微肿的唇上,勾连的一缕晶莹,墨眸深深望着她,微有些餍足地慵懒问道:“在想什么?”

    想到自己方才想的心事,以及从前谢行之对此事的态度,卢宛不禁有些迟疑。

    瞧着卢宛鲜见流露出的,难以决断,欲言又止的模样,谢行之修长指节抚着她滚烫绯红的面容,眸色平静专注,极有耐心地望着她。

    见他此时心情仿佛甚好,而且,她还有半年方才临产,这件事迟早要提起。

    卢宛掩于袖中的纤指微攥了攥,在心中为自己鼓了下气,方才看着谢行之,面上微带几分若无其事的笑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妾如今有了身孕,侍奉摄政王,难免有的地方难以周全……”

    深觉自己这一番话,暗示得已有些明显露骨的卢宛,抬眸微有些紧张望着面前近在咫尺,与自己气息交.融的男人。

    只是,却并不曾在他面上瞧出什么神色来。

    心中茫然愈深,不晓得谢行之是不曾觉察自己的意思,还是按捺不发,卢宛微顿了一下,方才浅浅笑着,继续道:“妾当初嫁来府中时,曾从卢家跟过来一个陪嫁女使,模样长得还算周正,摄政王若不嫌弃,便将她带到身旁伺候罢。”

    说罢,前几回碰了壁,下意识有些心虚的卢宛垂下眼眸,想着成与不成,都应该将此事快刀斩乱麻。

    她微微侧首,对房外抬高声音道:“棠儿,进来罢。”

    房门被人自外面轻轻推开,想到自己还坐在谢行之膝上,卢宛有些赧然想要坐在软榻上。

    只是,抱着她的男人,却始终不曾松手。

    生得袅娜柔弱的棠儿娉娉婷婷走了进来,因卢宛已提前告知过她这件事,她也已欲拒还迎,含羞带怯地同意,所以,此时此刻,棠儿羞得低垂着头,秀丽稚嫩的白皙面容,红得厉害。

    宅院里的那几个姨娘,已教卢宛晓得此时此刻,正抱着自己的男人,喜好的女子是何等模样。

    不可否认,谢行之手握权柄,杀伐决断,一身凛冽肃冷气势教人心惊胆颤,莫敢直视。

    但,他到底亦是个男人,还是个正当盛年的男人,有

    着可供无尽挥泄的深沉欲.念与龙精虎猛的精力。

    卢宛觉得这回,自己真的是在为他考虑,也在为自己考虑,毕竟,她实在有些耐受不得他。

    这一两个月以来,谢行之每晚都会气息不定地放过同样娇.喘吁吁的自己,去浴间用冷水沐浴许久。

    对他是否纳妾,卢宛现在已没有什么感觉,她真心实意,想为他寻一个合心意,可分担她的压力的通房。

    在她之前,甚至在她未曾出生之前,他已经有过那么多女人,若她说这会子耿耿于怀,也未免有些迟了。

    虽然难以避免,心底微有些膈应,但,想到自己一日重过一日的身体,卢宛便是有些如鲠在喉,想要作呕,也无可奈何。

    她只能安慰自己,胃中的不适,是因着如今有孕的孕吐。

    当然,试图将玉衡院女使送给谢行之,且是自己容易掌控的陪嫁女使,卢宛也有自己小小的私心。

    但她自认为已够宽容大度,做得无懈可击,毕竟,棠儿年轻貌美,又清纯袅娜,瞧着是男人会喜欢的类型。

    谢行之迟迟不曾言语,于是,卢宛便自心中,这般有些心烦意乱,心乱如麻地腹诽思索着。

    她心中微有些忐忑,等待着谢行之或顺水推舟,半推半就收下这个通房,或如之前那几回一般,愠怒不悦地起身,拂袖而去。

    可是卢宛低垂眉眼,便这般等待了半晌,最终,却只等到谢行之对棠儿声音淡漠地吩咐道:“退下。”

    有些不晓得谢行之是什么意思,却见他并不曾发怒,反应亦寻常平淡,未曾有从前太过激烈的反应。

    以为他是同意了,卢宛心中微松口气,抬起眼眸来,偷眼瞧了他一眼。

    却不料,此时此刻,谢行之亦正垂眸,正在一瞬不移地凝睇静静望着她。

    被他这般不冷不热的视线瞧得别扭,卢宛微侧了下首,避开谢行之的目光,轻声问道:“摄政王这是收下棠儿了吗?”

    听到卢宛这般问,男人墨眸中,有一抹拿她无可奈何的情绪划过。

    想到如今小妻子身怀有孕,又尚还在养胎,所以心绪难免敏感些,自己年长于她,应当温.存包容这个小姑娘。

    谢行之抬手,抚了抚卢宛已经沐浴过后,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墨眸深深望着她,道:“宛娘,时辰不早了,你去歇息罢。”

    卢宛闻言,有些七上八下的心绪,愈发觉得茫然困惑。

    想到男人尚还不曾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卢宛抬手,纤白指节攥着他的宽散衣袖,正待说些什么。

    将她揽于膝上的男人,却已经平缓将她放在软榻上坐着,在卢宛更觉一头雾水之际,垂首,自她嫣唇上亲了一下。

    抬手,随意解了外衫,丢放在卢宛怀中,原本以为他是要离开的卢宛,瞧着谢行之进了浴间,应是要去沐浴洗漱。

    不晓得这回,谢行之究竟有没有心生怒气。

    可是至少面上瞧着,他却仍旧淡漠平静的模样。

    微皱了下眉,自软榻上站起身来,将男人丢放在自己怀中的衣衫放在门前衣架上,卢宛暗暗思索着。

    最后却发现毫无端倪,她什么都揣测不出来。

    叹了口气,垂眸瞧了瞧自己已经换好了的寝衣,卢宛决定暂时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不要去想。

    今日时辰已晚,她有些疲乏,便先准备休息罢。

    落下帐幔,面朝里墙,卢宛侧着身子,睡意萦绕,将将有些睡着。

    听到床榻的另一边传来被压低的,轻微的声音,她一动未动,佯作已经睡下。

    谢行之望着背对自己,身上半盖着锦被,仿佛已好梦正酣的卢宛,上榻之后,抬手为她掖好被角。

    见她纤浓的乌色眼睫仿佛憩息的墨蝶一般,沉静安详,谢行之唇畔浮起一抹清浅的弧度来,垂首,轻轻自卢宛眉目间亲了一下。

    夜色正浓,吹灭床头矮柜上的灯盏,将身旁妻子轻揽于怀中,谢行之阖着眼眸,也安静睡去。

    一夜好眠无梦。

    ……

    翌日清晨,卢宛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身旁早已没了谢行之的身影。

    懒洋洋舒展了一下身体,卢宛坐起身来,女使正一面将帐幔挂在帘钩上,一面恭敬对她回禀道:“太太,听说郑家的十三姑娘,昨夜到咱们府中来了呢。”

    听到女使这般说,卢宛面上的神色,不由得有些纳罕。

    顿了一下正在打哈欠的懒散动作,望向一旁的女使,卢宛想了想,却还是不曾自记忆里,想到这位“郑家十三姑娘”是谁。

    不过,既然是郑家的人,应当是先太太郑氏娘家的人,如今三姑娘的外家小姨之类的人罢。

    这般想着,卢宛轻颔了下首,道:“嗯,晓得了。”

    微顿一下,卢宛坐在床榻边上,趿上放在脚踏上的绣鞋,看着身旁女使,复又有些奇怪问道:“不过年过节的,这位十三姑娘到府上来,有什么事吗?可还有郑家的旁人一道过来?”

    听到卢宛这般问,女使也有些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想到自己听闻的那些,女使摇了下头,答道:“不晓得呢,听说许是三姑娘再过几个月,便将要出阁了,所以十三姑娘过来看望三姑娘,并帮些忙的。可是,这位十三姑娘是郑府的庶女,又与先夫人差那般多年岁,感情平淡,奴婢瞧着有些不像。”

    顿了一下,女使继续道:“没听说郑家有旁的主子一同过来,只有十三姑娘与她的一个贴身女使来了。”

    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女使对神色有些茫然不解的卢宛笑道:“十三姑娘主仆二人是昨日夜里过来的,所以昨日不曾来得及过来跟太太请安,待过一会子,她们或许便过来了,到时候想来她们也会说明来意的。”

    听到女使说起她们是昨夜过来的,卢宛越发觉得纳罕。

    毕竟便是寻常些的人家,来往之时,也会先互拜门帖,提前告知一声,这般急匆匆地过来,甚是有些反常。

    坐在床榻边上思忖了片刻,卢宛不再想这些事,站起身来,准备去梳洗打扮。

    她浅浅一笑,对女使吩咐道:“小璟起了吗?若没有,差人去将小璟也叫起来罢。”

    ……

    谢蕖的院子里。

    香暖氤氲的房间中,一到冬日,便常常受寒生病的谢蕖耐不得冻,所以,房间中的地龙比之其他几个院子,都生得更旺些。

    寻常的人,在谢蕖房中待一会子便要满头大汗,更何况,如今的郑柔,身上穿着厚重的袄裙。

    垂首,神色平淡喝了口茶,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谢蕖的目光,未加遮掩落在坐在面前的郑柔身上。

    想到昨日太外祖母差人将如今眼前的这位小姨送来,见不得人似的。

    此时此刻,又瞧见面前比自己只大几个月的女子,有些怯怯的,时时偷瞧自己面色的小家子气模样,还有她身上有些破旧,并不合身的衣服,谢蕖真是瞧不上这位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扫了一眼因着她面上的冷淡之色,愈发有些惶恐与战战兢兢的郑柔,谢蕖不禁厌烦地自心中骂道:真是婢子生的,竟这般不入流,便是有一张好容貌,这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也白瞎了。

    这般自心中想着,向来待人不假辞色,率性而为的谢蕖,不咸不淡对面前郑柔道:“过会子我要到玉衡院去,向母亲请安,小姨也要跟着去吗?”

    其实,后宅里来了女客,第一时间便要带到玉衡院,去向卢宛请安的。

    只是谢蕖明摆着鄙夷,瞧不上郑柔这副怯懦畏缩,上不得台面的模样,便是到了今日,尚还有些不愿带她出门。

    若不是太外祖母差人叮嘱,郑柔要在谢府暂住一段时间,要她好生招待,谢蕖早将人从哪来,送哪去了。

    这副模样,真是个只能为别人添麻烦的累赘。

    忽地听到谢蕖这般冷淡地说,又觉察到这个外侄女落在自己身上,明晃晃的挑刺与不喜,郑柔垂着眼睛,掩于袖中的手指,却不自觉攥紧起来。

    她出了一小会神,觉察到

    谢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愈发不耐烦,想起她方才问自己的问题,郑柔当然晓得自己今日要跟谢蕖一同去玉衡院。

    昨日夜里过来,便已教人暗中不晓得如何编排嘲笑,如今这些最基本的礼节,郑柔还是晓得的。

    忙望向等待许久,亦不曾等到答复,神色微有些复杂瞧着自己的谢蕖,郑柔点头应道:“嗯,我也过去给太太请安。”

    闻言,谢蕖复又垂首喝了口茶,不冷不热“嗯”了一声。

    片刻之后,谢蕖抬眸,瞧了一眼面前有些战战兢兢,严阵以待的郑柔。

    见她仿佛有些紧张,谢蕖想了想,看着她身上虽然绸料是好的,但却显然磨损得厉害,颜色纹饰也有些过时老旧的石青色袄裙,想到谢府郑府都是有地龙的,她却穿得这般不合时宜,更觉得这位小姨不仅性子天生不讨人喜欢,更是有意无意碍眼地膈应人。

    微一思忖,谢蕖对身后女使吩咐道:“我与小姨身量身形差不多,你们两个,带她去换身我的衣裳罢。”

    听到谢蕖这般说,郑柔下意识不想麻烦她。

    只是,话到口边,在看到谢蕖有些漠然的目光之后,却还是顿住了。

    手指蜷了蜷,垂下眼帘瞧了一眼自己有些破旧的,因着在郑府太过寒冷,所以厚重的衣衫,郑柔顿了一下,还是沉默着站起身来,跟两个女使过去换衣服了。

    房间中,郑柔看着铜镜里,换了一身淡紫色褙子,并浅杏色衫裙,明艳柔美的自己,有些愣了神。

    一旁知晓三姑娘不喜欢这位姨小姐,所以,随手为郑柔挑了一件衣衫的女使,也不由得因着惊艳,而睁大眼睛,有些惊诧。

    片刻之后,女使回过神来,望着铜镜中的郑柔,笑着讶异道:“姨小姐生得可真好看。”

    许是人靠衣衫马靠鞍,方才穿着老气横秋的石青色衣裙的郑柔,下意识低眉顺眼,畏缩不前。

    此时换了这处处合身的一件衫裙,她不再含胸驼背,神色苦大仇深,而是整个人松弛下来。

    强烈的反差之下,衬得此时此刻的郑柔,恍若自逃荒难民,一下子变成了神仙妃子一般。

    听到谢蕖的女使这般夸赞自己,郑柔忙诚惶诚恐地谦卑道:“不是这样的,是蕖娘的衣衫好看,所以我穿上便显得好看。想来,蕖娘平日里穿这件衣服,更加美丽动人。”

    女使闻言,不由得都掩唇笑了。

    瞧着面前貌美的郑柔,女使方才待她有些疏远的态度,不由得也因着此时的心生好感,而亲近了些许。

    另一个女使笑道:“姨小姐说笑了,这件衣衫自姑娘做了,也便只穿了一两次,便再未穿过。”

    不然,也不会拿来给你穿。

    郑柔自是不晓得两个女使都心知肚明的心中所想,听到她们这般说,她不禁诧异困惑睁大眼睛,望着自己身上衫裙,道:“这……这……”

    磕绊了半晌,美人语塞,亦教人瞧着觉得娇憨可爱。

    在两个女使含笑不语,相对方才友善许多的目光中,郑柔有些赧然地望着她们,难以启齿问道:“那这般好的衣衫与绸缎,岂不是浪费了?”

    听到郑柔这般说,女使摇头笑着反问道:“姨小姐看我们姑娘,是缺好衣衫的人吗?”

    另一个女使在郑柔有些怔愣的神色中,也笑着夸赞道:“真是想不到,姨小姐打扮一下,竟有如此过人之资。”

    郑柔闻言,不再言语。

    她抿了下唇,被两个女使笑吟吟簇拥着,走出了谢蕖放衣衫的房间。

    原本正坐在案前喝茶,等待着的谢蕖,在听到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的声音,循声望去时,不由得有些愣住了。

    片刻之后,她站起身来,对有些拘谨的郑柔笑道:“平日里小姨怎那般简朴,尽穿些灰扑扑的衣服,似这般打扮一下,悦人悦己,多漂亮啊。”

    说着,谢蕖上前,为郑柔抚了抚衣角许久未穿,难以避免有的一丝褶皱,心中方才等待的那点子强忍着的不快,也都烟消云散了。

    望着面前的郑柔,谢蕖不由得想到,到底是她的小姨,她们谢家与外家郑家,都没有生得鄙陋之人。

    看着虽还有些拘谨,但比之方才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好多了的郑柔,谢蕖对她态度好转了许多。

    她平素最瞧不上两种人,一种是巧舌如簧,喜欢奉承巴结旁人,或明褒暗贬,拔高自己的人,一种,便是如之前的郑柔一般,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跟朵毒蘑菇似的教人见而生厌。

    瞧见谢蕖待自己这般和颜悦色,郑柔微顿一下,似觉察到什么,学着落落大方,有些硬着头皮也对她盈盈一笑,摇首道:“蕖娘过誉了。”

    果不其然,在瞧见郑柔这副算得上端庄矜持的模样,谢蕖唇畔笑意愈深。

    她抬手,挽起这位有着血脉联系的小姨的手臂,微弯眉眼笑道:“小姨,我们快去玉衡院,向母亲请安罢。”

    郑柔闻言,笑着点了下头,柔和的模样,未再言语。

    而面上含着柔和笑意,望着身旁挽着自己手臂,面色微有些苍白,却难掩一身华美矜贵气质的少女,郑柔的眼底,却涌上一抹与她面上轻柔笑意所不符的,有些复杂阴沉的情绪。

    想到方才谢蕖让自己不要总穿灰扑扑的衣服,又想到她生得貌美,是受家中宠爱的高门嫡女,有那般多好看的绸缎衫裙,还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寒冬腊月,依旧温暖如春的大院子,不晓得为何,郑柔忽然想到了,书中那句何不食肉糜的话。

    她读书少,晓得的大道理也少,所以她想不明白凭什么,谢蕖这种尽说些傻话的二愣子,能过着这般她下辈子或许也过不上的日子?悠悠苍天,真是何薄于她!

    郑柔正在心中这般腹诽,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声,正在问身旁谢蕖:“三姑娘,您身旁这位大美人,是打哪里来的?”

    第066章 有缘

    听到身后传来的这道轻笑声, 谢蕖与身旁郑柔都不由得转过头去,看向来人。

    在瞧见向她们走过来的是孙姨娘后,见她面上带着和煦笑意,伸手不打笑脸人, 谢蕖转过身去, 也笑了笑, 对孙姨娘道:“原来是姨娘。”

    孙姨娘走近两个女子, 见谢蕖身旁亭亭玉立的郑柔从未见过, 眼波流转,不禁以帕掩口, 轻笑着复问:“三姑娘, 不晓得这位姑娘, 是哪家的小姐?”

    闻言,谢蕖瞧了一眼身旁有些拘谨的郑柔,答道:“这是我郑家的小姨,从前未来过府中,所以姨娘不曾见过。”

    笑着点了下头, 孙姨娘眼波流转,望向一旁一直有些茫然,手足无措地不晓得自己该做什么的郑柔,笑道:“原是如此, 这会子三姑娘是要带姨小姐过去给太太请安吗?”

    谢蕖“嗯”了一声, 未再言语。

    其实, 方才,孙姨娘一眼便瞧出了郑柔的强作镇定, 心中一下子便猜出了,这位从未见过的郑家姨小姐, 怕不是一直呆在后宅,不曾怎么出过府的庶女。

    望着谢蕖身旁明艳柔美的女子,似想到了什么,孙姨娘眸中有兴味之色一闪而过……

    不过年过节的,郑家教府中不曾出阁的姑娘,到嫡姐已经过世,如今又有了新的主母的前姐夫府中,是要做什么?

    更何况,如今谁不晓得,谢府年轻貌美,专房独宠的长房夫人,已身怀有孕。

    郑家此举,实在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瞧了谢蕖一眼,想到她平素与卢宛关系尚可,又见此时此刻,她面上神色一派坦然平静,孙姨娘知晓,这个不知事的,怕还不曾反应过来,自己外家在利用自己。

    目光不过落在谢蕖身上一瞬,便又看向她身旁的郑柔,孙姨娘走近她们,笑着自发髻上取下一支玲珑簪来,为郑柔戴在发髻上。

    见郑柔面上流露出有些受宠若惊的,惊诧的神情来,抬手要将发簪取下来,还给自己,孙姨娘笑着端详着面前女郎,制止住她,笑道:“姨小姐生得貌美,只是打扮得朴素了些,这支发簪,姨小姐戴着更加好看。”

    顿了顿,瞧着郑柔有些动容的模样,孙姨娘抬手,自然而然地亲近挽住她的手,笑吟吟望着她道:“我一见姨小姐,便觉得合眼

    缘,有缘分,姨小姐日后若是有空,到文翠院来找我顽。”

    听到言笑晏晏的孙姨娘这般说,面上神色与话中似有些意味深长,郑柔心中一动,也笑了笑,对孙姨娘温婉点了下头。

    ……

    玉衡院。

    坐在上首圈椅上,卢宛瞧着站在花厅中,正向自己行礼的两个女郎,颔首浅浅一笑,对她们道:“不必多礼,坐罢。”

    闻言,谢蕖与郑柔都起身,坐在一旁圈椅上。

    侍立在旁边的女使上前给她们二人上了茶,卢宛的目光落在谢蕖身上,听她向自己温声解释道,因她再过几个月便要出阁,所以外家太外祖母,教小姨来看望陪伴她,帮她料理些嫁妆的事。

    听到果不其然是这个理由,卢宛未曾说话,只是望了一眼坐在谢蕖身旁,低眉顺眼,瞧着温顺柔和的郑柔,目光中带着浅淡的笑意。

    因卢宛如今身怀有孕,尚还在养胎,所以谢蕖与郑柔并不曾在玉衡院过多打搅卢宛。

    坐了一会子,二人便告辞离开了。

    谢蕖与郑柔离开后,卢宛却并不曾离开花厅,而是仍旧坐在圈椅上,手中拿着一杯蜜水,慢慢呷着。

    想到方才三姑娘所说的话,还有那位郑家的姨小姐,女使迟疑片刻,还是不禁问卢宛道:“太太,您说,郑家那位老太君,为何会教一个未出阁的孙女来帮三姑娘?帮的还是嫁妆的事,真是闻所未闻……”

    闻言,卢宛只是不知可否地笑了一下,问女使道:“璟儿醒了吗?若醒了,准备早膳罢。”

    见太太面上不咸不淡的神色,女使虽心中仍旧有些茫然不解,却不再提这件事,而是恭敬地笑着答道:“小公子早已醒了,方才来前,奴婢已吩咐了小厨房的人准备早膳,这会子想已备好了。”

    卢宛未曾言语,只是浅淡笑着,颔了下首。

    走出玉衡院有一会子,走在回廊上,郑柔想到方才自玉衡院花厅所见到的,谢府的那位大夫人,忍不住有些怔愣出神地喃喃自语:“那位太太生得可真好看……”

    自小到大,郑柔便在比自己年岁长了几岁的几个姐姐的欺负中,与女使仆妇们暗地里的议论中,晓得自己随了生母的好容貌,生得格外貌美出众。

    可是,饶是郑柔晓得自己生得好看,却也从未见过,如今谢府太太生得这般国姿天香,仙姿玉色的美人……

    尤其想到这位太太出身名门,从前又有第一美人之称,郑柔心中,莫名涌上些不知所起的低落与黯沉的情绪来。

    她晓得,这回祖母是为她好,方才会力排众议,教她到谢府来。

    可是,到了谢府,这样教她心生失落,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从前日子与旁人天差地别的生活,实在让她有些怅惘痛苦。

    郑柔不禁在心中想,这样的日子,还不如从前被关在自己,姨娘与弟弟所住的那个荒芜的破院子里要好,坐井观天的青蛙很可笑,但至少不会痛苦失落,感觉不甘不平。

    而丝毫不曾觉察到身旁郑柔有些烦躁的思绪,谢蕖听到方才身旁小姨所说的话,轻笑了一下。

    顿了顿脚步,望向身旁的郑柔,谢蕖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太太未出阁前,便早已有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她性子又好,京中哪个见过她的闺阁小姐不喜欢她?”

    听到谢蕖这般说,郑柔轻点了下头,沉默片刻,方才道:“这些从前在郑府我也有所耳闻的,只是,从前我听闻卢家三姑娘与谢府二房的二公子早有婚约,是一对金童玉女,却不曾料到,最后卢家会悔婚,这位生得貌美,才情性子都最好的三姑娘,会从蕖娘你二哥哥家的堂嫂,变成你父亲的妻子……”

    郑柔承认,她是心中有些不痛快,所以下意识的,说这些明褒暗贬,有些暗暗阴阳怪气的话。

    而听到郑柔的这一番话,谢蕖仿佛听出她话中带着的一缕若有似无的讥嘲之意,不禁微皱了下眉。

    她瞧了一眼郑柔面上神色,却见自己这位并不怎么熟悉的小姨,正一脸平静茫然,也望着自己。

    想到郑柔到底是婢子生养的,或许便是这般,嘴笨舌艰,说话不晓得轻重,谢蕖看着面前女子,眼中到底又浮现出一抹鄙夷与无可奈何来。

    想到过会子,自己便要带她去寿安院,到时候郑柔或许又会说错话,引得现在卧病在床,本便脾气有些不好的祖母恼火。

    谢蕖无奈扶额片刻,有些头痛对郑柔道:“等到了寿安院,小姨向我祖母问个安,便不要再开口了。”

    听谢蕖这般说,心中越发觉得不平的郑柔,按捺着不痛快,对她笑了笑,佯作不曾觉察到什么一般,道:“嗯,晓得了。”

    寿安院。

    听到自己的孙女谢蕖带她外家小姨,来看望拜访自己,谢老夫人顿了顿手中拿着的茶盏,面上神色流露出几分思索来。

    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身旁的嬷嬷,谢老夫人问道:“郑家的哪个姨小姐?他们家的嫡女,不都早嫁出去了吗?平白无故来府中做什么。”

    侍立在一旁的嬷嬷听到谢老夫人这般问,想了一下,笑着解释道:“听说是郑家的十三姑娘,是长房中的庶女,也是郑大人老来得女的幺女。”

    闻言,谢老夫人不禁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有些冷淡地嗤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不过又是个来打秋风的。”

    听出谢老夫人话中的轻蔑不屑来,嬷嬷虽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想到谢老夫人的性子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于是便什么都不曾说。

    面上恭敬的笑意愈深,嬷嬷看着谢老夫人,问道:“老夫人,三姑娘与姨小姐还在前厅中等着呢,可要她们过来?”

    谢老夫人闻言,有些无奈烦躁地点了下头,反问道:“人都来了,还是蕖儿亲自带来的,还能赶出去不成?”

    微顿了一下,谢老夫人摆了下手,道:“去叫她们进来罢。”

    走进谢老夫人的寝间,谢蕖向祖母曲膝礼了礼,沉静地温声行礼道:“蕖娘见过祖母。”

    谢老夫人倚在软枕上,见谢蕖知礼知节的模样,笑着颔了下首,让她起身。

    跟在谢蕖身后,自走进这位谢老夫人寝间,便因一室的浓重苦涩药味,萦绕鼻端甚是明显的檀香味,以及所见之处,古朴典雅,又处处彰显富贵的装潢,而有些头脑发蒙的郑柔,不禁有些动作迟缓。

    觉察到因着自己久久不曾上前行礼,谢老夫人落在自己身上,有些沉冷不愉的目光,郑柔回过神来,忙低头,也对倚坐在床上的谢老夫人曲膝道:“见过老夫人。”

    第067章 吃药

    谢老夫人本来便对郑柔心生不喜, 有先入为主的偏见,此时见到她局促拘谨的模样,眉心锁得越发厉害。

    到底顾念着郑柔是谢蕖带过来的,又是谢蕖外家的小姨, 谢老夫人心中虽有些不快, 但面上却不显。

    不冷不热颔了下首, 谢老夫人对曲膝行礼的郑柔道:“起来罢。”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 郑柔心中方才松了口气。

    望了一眼谢蕖与郑柔, 谢老夫人道:“在我这里不必多礼,你们两个都坐罢。”

    谢蕖与郑柔坐在一旁绣墩上, 原本, 谢老夫人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坐在谢蕖身旁的那个女子。

    只是, 在看清她的样貌之后,谢老夫人不由得怔了怔。

    因着方才郑柔畏畏缩缩地低着头,所以谢老夫人不曾瞧见

    她的容貌。

    却不曾料到,郑柔眉眼之间,竟有些像从前的大媳妇郑氏。

    不同的是, 谢老夫人记忆中的郑氏总是面色憔悴苍白,一副病怏怏的瘦弱模样,而面前的这个女子,则更加温柔清丽, 虽有些清瘦, 但却丝毫不见病容。

    一见到面前这个郑柔的模样, 又想到郑家教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到自家来借住,谢老夫人心中不禁冷嗤一声。

    这郑家也真是不要脸的够可以了。

    她原本还以为是个在家中不受宠, 想要来打秋风,要些东西回去的, 尚还只是有些轻蔑冷淡。

    却未曾想到,郑家比她想得还要不知羞耻。

    谢老夫人面上神色越发冷淡,望着郑柔的目光更是漠然,连有些后知后觉的谢蕖都有所察觉。

    茫然了一瞬,不晓得祖母为何会这般讨厌小姨,连虚与委蛇地装一下都不肯。

    启唇,想要缓解这份尴尬,谢蕖转移话题地笑道:“方才孙女走进祖母房中时,嗅到房间里有檀香的味道,祖母方才可是又焚香念经了?”

    听到谢蕖笑盈盈地这般问,谢老夫人将目光望向她,也点头笑了一下,对她答道:“正是,你这丫头的鼻子倒是灵。”

    望见谢老夫人面上慈和的笑意,谢蕖微微侧首,双手合十地莞尔笑道:“祖母日日都这般虔诚,佛祖菩萨会保佑您身体快些好起来的。”

    这一番话说进了谢老夫人的心坎里,她面上慈眉善目的笑意愈深。

    原本谢蕖是想要缓和方才窘迫尴尬的氛围,因为她晓得,以祖母现在阴晴不定的性情,小姨教她心生不快,恐怕她会给小姨一个下马威。

    只是,这会子谢老夫人与谢蕖相谈甚欢的模样,反倒叫被晾在一旁的郑柔心中越发觉得尴尬困窘,甚至有些恼怒。

    郑柔忍不住在心里想,谢蕖真是虚伪,讨厌透顶!

    谢老夫人与郑柔并无血缘关系,而且身上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所以,郑柔不敢对谢老夫人心生怒意,只能将这会子被冷落的愤怒与不平,迁怒在此时此刻,不肯帮她说话的谢蕖身上。

    不过郑柔也不是一个蠢货,她晓得靠山山倒,靠海海枯,凡事只能靠自己的道理,这会子心里恼火了一阵之后,也不再指望坐在身旁的谢蕖。

    想到来之前,祖母叮嘱的谢老夫人的喜好,以及方才走进房间扑鼻而来的药味与檀香味,郑柔心中有了思量。

    明艳柔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盈盈笑意来,郑柔望向谢老夫人,柔声笑道:“老夫人也信奉神佛吗?奴家在家中,也常年礼佛的。”

    微顿了顿,郑柔望着谢老夫人,笑着继续道:“柔儿字写得还可以,若老夫人不嫌弃,柔儿愿意帮老夫人抄写经书,诵经祈福。”

    早不晓得被多少人投其所好的谢老夫人,一眼便看穿了郑柔这点子自作聪明,讨好谄媚的伎俩。

    眼中鄙夷的冷色更甚,谢老夫人神色淡淡地平静道:“你祖母不是叫你来帮蕖娘的吗?怎么想着把算盘打到我这个老婆子的身上来了。”

    谢老夫人这话说得甚是不客气,郑柔闻言,一张绯面不由得有些发白。

    觉察到祖母毫不加遮掩的厌恶跟冷待,与小姨的拘谨与窘迫,郑柔心中不禁有些头疼地哀叹了一声。

    她早该料到祖母会不怎么喜欢在陌生场合有些放不开,瞧着小家子气的小姨。

    谢蕖自心中腹诽,早知如此,今日在去玉衡院向太太请安之后,她便不管那劳什子规矩礼仪,不带小姨来寿安院了。

    真是自讨苦吃。

    ……

    玉衡院。

    夜色乌浓如墨,已是掌灯时分。

    这几日天气寒冷,谢璟昨日在外面玩了不过一会子雪,今晨开始便有些轻微风寒,因为发烧白皙幼嫩的面容微红,时不时还会咳嗽起来。

    望着坐在自己怀中,模样有些恹恹的谢璟,卢宛心疼摸了摸他的面颊,问道:“小璟,你可要吃些东西?”

    听到母亲这般问,谢璟抬起黑白分明的乌润眸子,瞧了一眼面前抱着自己,神色有些忧心忡忡的母亲,摇了下脑袋,声音因着总是咳嗽,有些沙哑道:“娘亲,我不饿。”

    虽然听到谢璟这般说,但,卢宛眉心轻皱地想了想,却还是命女使将小厨房做好的鸡汤馄饨,用漆案端了过来。

    抬手,纤白指节试了试谢璟额上的温度,觉察到怀中孩子还是有些发烧,卢宛眉心皱得愈发厉害,目光中的担忧之色愈重。

    自桌案上的瓷碗中,用小勺舀了一个馄饨,放在唇上试了试温度,然后喂给靠在自己身上的谢璟,卢宛垂眸,耐心对怀中孩子道:“这个可好吃了,小璟尝尝罢,多用膳才会快些好起来。”

    听到母亲温声细语,带着担心的劝告,虽然发着烧的谢璟身体有些不舒服,一点胃口都没有。

    但最终,他却还是张口,吃下了卢宛喂到唇畔的馄饨。

    见有些病恹恹的谢璟终于开始用膳,卢宛担忧的心中,方才松快些许。

    复又用小勺舀了一个馄饨,递到谢璟唇畔,谢璟张口,又吃了下去……

    平日里,谢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在他能自己用膳之后,卢宛还是头一回这般喂他。

    其实谢璟这会子的确胃口欠佳,只是,被卢宛这样喂养着,他心里有些别扭不肯说出来,有些傲娇的雀跃,所以渐渐的,竟也吃得开开心心起来。

    待到谢璟将瓷碗中的几个馄饨都吃完,还喝了些鸡汤,瞧着他变得好看了些的面色,卢宛不敢掉以轻心。

    便这般坐在窗畔软榻上,卢宛抱着谢璟安静坐了一会子,等时间差不多了,卢宛命女使上前,端过煎好的汤药来。

    一闻到苦涩的药味,原本还有些昏昏欲睡的谢璟,立时将面颊埋进卢宛怀中,不肯抬起头来。

    他选择装睡,希望母亲能不教自己喝药。

    只是现实很骨感,卢宛有些忍俊不禁地抬手,将怀中会躲藏的小土拨鼠,给抬起头来。

    垂首,轻轻自谢璟柔软的,有些委屈失落的面颊上亲了一下,卢宛望着面前孩子,浅浅笑道:“璟儿乖,待你用完药,娘带你去休息。”

    听到卢宛笑着这般说,谢璟皱着眉心认真想了想,这才点了下头。

    纤白指尖摸了摸面前孩子的面容,卢宛望着他笑了一下,方才微微侧身,去端放在漆案上的药汁。

    因为汤药实在苦涩,谢璟又许久不曾生过病,所以,好不容易将碗中药汁喝完,卢宛怀中的小包子,眉心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

    乳白的奶牙咬了下红润柔软的唇,谢璟澄澈潋滟的眼眸中有晶莹的泪影盈眶,眼瞧着是要被些苦药给苦哭了。

    在谢璟张口,要哭起来的前一瞬,卢宛眼疾手快抬手,将放在桌案上,瓷罐中的一枚蜜果子,喂到谢璟口中。

    这招卢宛百试不厌,只是,今日谢璟也学得聪明了。

    抬起小猫爪子来,将放在案上,盛着一罐子蜜饯的瓷罐拿起来,放在自己怀中,谢璟泪眼朦胧地望着卢宛,委屈可怜地看着她,虽不曾说话,但意思却甚是明显。

    见他得寸进尺的模样,卢宛唇畔含着一抹笑意,有些无奈地垂眸,望着这个古灵精怪,贪吃的孩子。

    这会子他眼泪涟涟,自己不同意,他便要哭给自己看的模样,卢宛哪还敢拒绝。

    有些无可奈何地笑着颔了下首,卢宛答应谢璟道:“小璟,可以将这罐蜜果子都给你。”

    说着,抬手摸了摸谢璟的耳朵,卢宛自软榻的一旁拿过自己的斗篷来,为坐在怀中,靠着自己,有些恹恹的谢璟裹上。

    她微垂眼睫,望着怀中孩子继续道:“不过,也不能一下子都吃完的,晚上吃那般多甜食,对牙不好。”

    谢璟哪还管这么多。

    在瞧见母亲点头的时候,他便笑得眼眉弯弯,模样瞧着有些神气与得意。

    此时此刻,他将瓷罐拿在手中,乖乖被卢宛抱着,因着身体不舒服,药劲又上来,慢慢地沉沉入眠。

    一只手抱着谢璟,一只手放在他的脊背后,轻轻地拍着,觉察到不过一会子,怀中被自己裹着厚实衣服的谢璟,便出了一身汗,卢宛方才放了些心。

    抬手,为谢璟将耳畔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挽到耳后,卢宛垂首,轻轻亲了下怀中面容泛着有些异样红晕的谢璟的侧颊,然后轻手轻脚将他抱起来,准备带他上榻休息……

    第068章 克制(修)

    方才将怀中的谢璟抱起来, 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卢宛抬眸望去,在瞧见来人是谢行之后,她眼眉弯弯地笑了一下,看着他不曾言语。

    正待将谢璟放到床榻上去, 然后向谢行之行礼, 谢行之却已行至她的面前, 将她怀中抱着的孩子接了过去。

    微一思忖, 谢行之正要将怀里的谢璟交给一旁的侍从, 却不料睡着了的谢璟,忽地朦朦胧胧睁开眼眸, 神色有些迷糊, 有些纳罕地看着面前的父亲。

    白嫩的手指攥住谢行之的衣襟, 谢璟用柔软的面颊在父亲胸口绸料上蹭了蹭,睁着蒙眬懵懂的眼眸,问道:“爹爹,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原本心中另有打算的谢行之,望着忽然醒过来的孩子, 在卢宛望着他们二人,有些忍俊不禁的目光中,微顿了片刻。

    片刻之后,他抬手, 揉了揉谢璟的耳垂, 温声淡道:“方才过来的, 小璟,快睡罢。”

    谢璟侧了侧脑袋, 瞧了一眼站在父亲身旁的侍从,想了想, 有些警惕对谢行之道:“爹爹,今日娘亲说了会跟我一同睡,您不能将我抱走。”

    抱着怀中谢璟,走到床榻边上,将他放在床榻上,解衣盖好被子,谢行之对躺在床上,神色懵懂但认真的谢璟道:“放心睡罢,不会抱你走的。”

    说罢,谢行之抬手,捏了捏谢璟的一侧面颊。

    听到谢行之这般说,被父亲捏着面颊的谢璟,轻轻摇了下头,躲开父亲的大掌,眼眉微弯,喜笑颜开地点了下头。

    抬手,两只小小的手臂抱住谢行之劲瘦的胳膊,困意沉沉的谢璟笑得见牙不见眼,模样稚气道:“嗯!”

    待谢行之将谢璟哄睡了,方才一直坐在窗畔软榻上,静静望着这一切的卢宛,看着仍旧坐在床榻边上,正抬手,学着自己从前那般,轻轻拍着榻上睡着的孩子的男人,柔和的目光微有些出神。

    不晓得过了多久,卢宛正准备起身去沐浴,却见谢行之也已站起身来。

    有些纳罕望了他一眼,在瞧见男人沉沉翻涌,有些灼热的目光,卢宛的面容忽地变得滚烫。

    仿佛知晓卢宛是要去做什么,谢行之行至她的面前,展臂,将面前女郎打横抱在怀里。

    卢宛抬手,愈发面红耳赤地在谢行之胸口拍了一下。

    谢行之低沉沉笑了一声,嗓音喑哑自她耳畔说了声什么。

    闻言,卢宛的面容烫得更加厉害。

    由面前近在咫尺,气息交.融的男人抱着,沉步走进浴间,卢宛眼波乌润潋滟地瞧了他一眼,然后安静偎在他怀中……

    整个人都有些发烫,仿佛被煮熟了的大虾的卢宛,娇容绯红,寝衣凌乱地被谢行之自浴间抱了出来。

    坐在软榻上,同样只着寝衣的谢行之取过一旁漆案上放着的柔软厚实的帕子,为卢宛擦拭着仍旧有些湿润的长发。

    卢宛气息起伏地偎在谢行之怀中,阖眸汗湿涔涔地小憩着,直到觉察到男人帮自己擦拭完头发,长指又开始不安分地四处揉.弄,摩挲着。

    羞赧睁开眼眸,卢宛微颤着手按住谢行之的大掌,潋滟水眸羞怯望着他,微有些警惕与无奈道:“小璟还在呢!”

    说着,卢宛有些担心望了睡在落下的帐幔后,床榻上的谢璟一眼。

    放低了声音,卢宛瞧着面前的谢行之,轻轻皱眉,眼波流转地嗔怪道:“您以为小璟还是从前懵懂,什么都不晓得的孩子吗?他那般聪明,若过会子吵醒了他,便麻烦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行之握住她的手,放在炙热的蓄势待发处,垂首自她红透了的如玉耳垂上亲了一下,嗓音愈发喑哑低沉道:“宛娘帮一下为夫罢……”

    卢宛目光愈发羞怯望了他一眼,不曾言语,但态度却缓和下来。

    谢行之眸底蕴起些许清浅的笑,为她理了理滑落肩头的寝衣,将她打横抱起,带出寝间。

    其实,这些时日以来,卢宛的身体已有所好转。

    但因着这回她怀的是双生子,还有之前教人有些后怕的小产之兆,所以,这些日子,卢宛仍旧还服着温补的药。

    想到方才谢行之将自己抱至浴间前,在她耳畔轻声所说的那句话,卢宛垂眸,面容绯红地思忖了一会子。

    想到方才被男人引导着,所触摸到的炙热温度,卢宛面红耳赤地想了想,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被放到了另外一间房间的床榻上。

    躺在床榻上,微侧身体,瞧了瞧正抬手打落帐幔的高大男人,许久不曾与他欢好过的卢宛,潋滟眼眸赧然羞怯。

    被躺在身侧的谢行之拥入怀中,卢宛抬手,一面轻轻解开面前男人腰间的衣带,一面问道:“郎中是说,只要有度些,便不会有事吗?”

    垂首,在卢宛嫣红馥郁的唇瓣上啄了一下,谢行之望着她,颔首浅淡笑道:“正是。”

    瞧出卢宛似仍旧有些忧心忡忡的模样,将两人寝衣随手放在一旁,谢行之轻覆过去,吻着她的嫣唇,有些含混道:“宛娘放心罢,本王会克制些……”

    听到他说“克制”这两个字,卢宛眼眸中的嗔怪与怀疑之色愈浓。

    见怀中软玉温香的小妻子娇怯的模样,谢行之低沉沉笑了一声,厮磨她的动作愈发温.存缱绻……

    卢宛赧然阖上眼眸,抬起手臂来,勾抱住谢行之劲瘦结实的颈背……

    轻轻摇曳的帐幔外,灯盏倏忽而灭,夜色乌浓如墨。

    被轻柔厮磨得身体酥痒的卢宛,有些羞恼瞧了身上的夫婿一眼,抬手推了他一下,面容发烫地含糊道:“好了……”

    她晓得如今他们要忍耐克制些,但是,这个男人未免也太装模作样了些。

    这样不上不下,实在是在折磨她。

    觉察到怀中女郎因着方才灯盏的骤灭,而缠紧了自己,仿佛有些难耐地呜咽了一声,谢行之气息亦愈发炙热起来,需要按捺,方才压下那直冲天灵盖的销魂滋味。

    见卢宛咬唇,细碎地低声轻泣起来,谢行之垂首亲了亲她被泪珠濡湿的纤浓眼睫,嗓音喑哑问道:“要快些吗?”

    卢宛见他晓得自己这般难受,还在装模作样问她,抬手便要将他推开,面红耳赤,声音微有些羞恼地哽咽道:“莫要碰我……”

    听到她带着些愠怒,却绵软柔弱的声音,谢行之不禁有些失笑……

    被捉弄得不上不下的卢宛,方才紧皱的眉眼,方才舒展些许……

    她虽已没了气力,这会子只想歇息睡下,但抱着她的谢行之,却仍旧未曾餍足一般,仍旧炙热烙人。

    觉察到男人的不对劲,卢宛睁开眼眸,有些羞怯瞧了他一眼。

    见卢宛眼波流转,望过来的嗔怪目光,顾念着孩子,到底只有一回,并不曾尽兴的谢行之,低头,自她通红的耳垂上咬了一下。

    怕痒的卢宛下意识缩了缩身体。

    垂眸望着怀中女郎,半晌后,谢行之嗓音喑哑低沉道:“没良心的,待孩子生下来……”

    待孩子生下来会如何,谢行之并不曾说,但他落在身上的目光,却灼灼如火一般炙热。

    卢宛晓得自己如今有护身符,他奈何自己不得,于是轻轻“哼”了一声,抬手回抱住谢行之劲腰,枕着他的手臂,沉沉入眠。

    望着怀中眉目舒展,安然入睡的女子,谢行之唇畔浮起一抹清浅的笑来。

    垂首,自卢宛唇上吻了一下,谢行之轻轻将她抱得更紧,也阖上眼眸。

    ……

    翌日清晨。

    守在门前的两个女使向卢宛曲膝行礼后,为她打起门口的暖帘来。

    行至谢老夫人的寝间,对床榻上的谢老夫人礼了礼,卢宛垂首,温声道:“媳妇见过母亲。”

    见卢宛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向自己行礼的模样,谢老夫人神色淡淡地望着她,微顿了一下,方才颔首,道:“起来罢,你如今有身子,不必多礼。”

    卢宛闻言,对谢老夫人浅浅一笑,然后坐在一旁绣墩上。

    寿安院的女使为卢

    宛奉上蜜水,卢宛拿起杯盏,微抿了一口,等坐一会子,便可以如寻常一般离开。

    而过来人的谢老夫人,火眼金睛地一眼便瞧出了,此时此刻坐在绣墩上,貌美女子眉目含情,妩媚的模样。

    见自己这个媳妇眼角眉梢要溢出来的春意,又想到前些日子,因着她自己的疏忽大意,腹中孩子险些小产,谢老夫人心中便是一阵不悦的冷意。

    如今这才过去多久,她尚还在养胎,便又勾着老大,做这种事,谢老夫人真是越想越心中无名火起。

    到全京城去瞧瞧,哪个世家里的男人府中正妻有了身孕,不会另纳妾室通房,偏生这个狐媚子头一回怀璟儿的时候便善妒,霸着老大不肯教他纳妾。

    眼下她胎象不稳,竟还如从前一般吃酸拈醋,真是小家子气,没有半分气度。

    这般想着,谢老夫人面上的神色愈发冷淡下去。

    觉察到谢老夫人阴沉不快的面色,卢宛不禁有些茫然。

    不过,想到谢老夫人自卧病在床,缠绵病榻以来,性子便总是这般阴晴不定,卢宛也并不曾往心里去。

    待卢宛在寿安院坐了一会子,起身告辞离开,谢老夫人见她身姿袅娜的背影离开房间,方才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地冷哼了一声。

    瞧出谢老夫人心中的气恼来,嬷嬷劝道:“老夫人便是不喜欢太太,可是如今,太太腹中还有老夫人的两个孙儿,太太前些时日又有些胎象不稳,老夫人该对太太好一些。”

    听到嬷嬷拿卢宛肚子里的两个孩子来劝解自己,谢老夫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眉心皱得愈发厉害,谢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我便是为她肚子里的那两个,这才看她不顺眼。”

    微顿了一下,谢老夫人冷嗤一声,有些鄙夷道:“我就没见过哪家的太太夫人能如她一般,怀着孕,也要霸着男人,对腹中胎儿有损,教外人晓得了,更是觉得她是个不知羞耻的狐媚子。”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嬷嬷方才晓得这位主子是在因什么而愠怒。

    望了一眼谢老夫人愈发难看的面色,嬷嬷继续劝道:“旁人哪会晓得这种后宅的床帷之事呢?是老夫人多虑了。且太太向来是个聪慧,知进退的,想来是郎中告诉太太这样无害,太太方才会……”

    抬起眼帘,扫了一下侍立在身旁的嬷嬷,谢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道:“我就是看她不顺眼,也不晓得卢家现在是什么破落户,怎会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来。从前郑氏在的时候,你也是看到的,她有身孕不方便,还有后来生病不能伺候老大时,哪会吃酸拈醋?”

    顿了顿,想到卢宛嫁进来才几年,宅院里的人便没了许多,虽有些不是她做的,但……

    但,真真假假,错综复杂,谁晓得其中有没有她的手笔。

    谢老夫人这般想着,一时心绞痛,一时又怒火中烧,越想,便越觉得看卢宛不顺眼。

    她从前的媳妇郑氏,是个多好的女子。

    只可惜……

    嬷嬷偷眼瞧了瞧谢老夫人正在思忖什么,冷怒凝重的面色,见她听到自己的劝告,态度却愈发冷淡与坚决,嬷嬷也不敢再劝,怕谢老夫人越听越厌烦。

    心中有些无奈,嬷嬷不由得想到,这天底下,婆母看媳妇,总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会子老夫人复又念起先太太的好来了,觉得她宽容大度,可是,从前家主待先太太更多分明是对正妻,举案齐眉的感情,且先太太生三姑娘的时候,伤了身体,不宽容大度,更能如何呢?

    而且,先太太在的时候,谢老夫人性情尚还算好,亦偶尔有时伤感嫌弃先太太难再生下嫡子。

    这位新太太进门不到一年,便生下了五公子,如今又身怀有孕,嬷嬷心中叹息一声,老夫人待太太,的确有些太苛刻了。

    玉衡院。

    卢宛走进房中,瞧见谢璟坐在床榻上,正在生闷气,对两个要侍候他起床的女使不闻不问。

    见母亲走进房中,让两个女使且先退下,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往自己这边走。

    小小的谢璟忽地躺下,用锦被将自己的面颊盖上。

    昨日娘亲明明答应他,要陪他一起睡的,可是醒来的时候,身旁却并未见到娘亲,几个女使说,娘亲是到寿安院给祖母请安去了,所以这会子见不到娘亲,可是……他还是有些失落,睁开眼睛不能第一眼看到娘亲。

    第069章 独宠

    走到床榻边上坐下, 瞧着用被子将面颊盖起来的谢璟,卢宛抬手,掀开锦被一角。

    便看到了皱着眉心,伤心生气的谢璟。

    唇畔浮起一抹温和笑意来, 卢宛微微俯身, 将躺在床上的谢璟捞了起来, 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谢璟望着面前温柔的母亲, 越发有些生气地“哼”了一声, 然后潋滟漂亮的眼眸微红,稚声稚气地气恼道:“娘亲言而无信!”

    说着, 想到醒来不曾见到母亲的失落, 谢璟眼泪濡湿眼眶, 张了张口,眼瞧着便要哭出声来:“娘亲明明说了跟我一起睡的……”

    见怀中的孩子要哭泣起来,又听到他这一番话,想到昨日晚上发生的事,卢宛的面颊忽地滚烫起来。

    面红耳赤地顿了一会子, 卢宛垂首,望着被自己抱在怀中,委屈可怜瞧着自己,眼泪要落不落的谢璟。

    她心中心疼又有些无奈愧疚, 用帕子为他擦了擦眼中的泪水, 柔声道:“是娘不对, 小璟莫要生气了,今晚娘亲不会离开你, 好吗?”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半信半疑看了她一眼, 想到了什么一般,道:“可是爹爹……”

    卢宛听到谢璟这般说,又瞧见他怀疑的眼神,只觉面颊滚烫得愈发厉害起来。

    移了移落在谢璟面容上的目光,卢宛仿佛在找谢璟的衣服,要为他穿上,声音微有些低地答应道:“你爹爹也会同意的,他若不同意,娘会劝他……”

    ……

    卢宛离开寿安院之后,谢老夫人越想,便越觉得心中气恼不顺。

    想到从前郑氏在的时候,是何等宽容大度,后宅被料理得如何井井有条,现在又是怎样乌烟瘴气,谢老夫人心中,这些时日原本对卢宛的那点子好印象,尽数烟消云散。

    心气不顺了一上午,用罢晚膳,谢老夫人对身旁嬷嬷吩咐道:“去蕖娘院子里,将她外家那个小姨叫过来,说我问问她,平日里都抄了些什么经书。”

    听到谢老夫人神色淡淡地这般说,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嬷嬷有些迟疑道:“老夫人……”

    郑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是,前两日,三姑娘方才带郑家那位姨小姐过来,当时老夫人的态度,是不加遮掩的厌恶。

    不过这一会子的功夫,为何老夫人又好似转了心意,主动请那位姨小姐过来呢?

    更何况……

    更何况,老夫人这般做,还是在太太走后,因为心情一直不快。

    嬷嬷顿了顿,有些想要劝谢老夫人,只是想到老夫人现在的执拗,也只能在心中轻叹口气,不敢多言。

    其实,谢老夫人晓得郑家送郑柔过来,明摆着的意思。

    她虽有些厌烦郑柔的小家子气,与郑家的居心不良,但,想到郑氏与郑柔相近的容貌,谢老夫人心中微有些动摇。

    毕竟从前郑氏在的时候,老大跟她相敬如宾,有多年感情,却又进退有度。

    丝毫不像现在这个狐媚子一般。

    谢老夫人想到,郑家到底是门风清正,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嫡女那般端矜大方,庶女便是差些,也不会差得太离谱罢?

    更何况,她又不是睁眼瞎,可以先叫来郑柔,考量一番她的心性与性情,若她不合适,便罢了。

    这般想着,谢老夫人垂首,喝了一口茶盏中的温茶。

    两刻钟后。

    郑柔走进谢老夫人的寝间,垂首敛目,比头一回见到时更温

    顺稳重地向谢老夫人曲膝行礼道:“见过老夫人。”

    见郑柔不似上回所见那般拘谨,小家子气,谢老夫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已微有些柔和。

    点了下头,谢老夫人道:“嗯,起来罢。”

    而此时此刻,在谢老夫人目光的注视下,郑柔心中其实七上八下,不安得很。

    想到头一回见到谢老夫人,她对自己明显的不喜与鄙夷,以及冷落的下马威,郑柔掌心微有冷汗渗出。

    她虽觉得今日谢老夫人竟主动叫自己过来,想来应该不是坏事,反而是件可以表现自己,达成目的的好事,但……

    但,谁晓得真的是福是祸呢。

    在心中为自己鼓了鼓勇气,顶着谢老夫人望过来的审视的目光,郑柔有些背生冷汗地抬头,佯作镇定地笑道:“听闻老夫人问起柔儿平日里所抄的经书,来谢府的这几日,柔儿也有所誊录,老夫人若不嫌弃柔儿鄙陋,柔儿便在老夫人面前献丑了。”

    说罢,郑柔微微侧首,瞧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女使。

    女使会意,心中一凛,循着郑柔来时交代过的,不紧不慢,举止从容地奉着手中漆案,送到谢老夫人面前。

    看了一眼行至面前的女使,与她奉过来的漆案上,静静放着的一本抄好的佛经,谢老夫人抬手拿起书卷来,慢慢翻看着。

    想到郑柔方才温柔贤淑,稳重有礼的模样,谢老夫人垂下的眼帘中,划过一抹思量。

    她静静垂眸,望着手中被打开的书卷。

    平日里,谢老夫人喜欢略通文墨的规矩女子。

    见郑柔此时的温顺,又瞧着她字写得的确尚可,并非自夸,谢老夫人心中的那点子芥蒂,已消散大半。

    抬起眼睛,望了坐在一旁绣墩上的郑柔一眼,谢老夫人态度稍有缓和,微一笑道:“你这一手小楷写得倒是工整娟秀,果然是字如其人。”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笑着,堪称和颜悦色对自己说话,又想到上回见到的,那个面上尽是憔悴病容,性情更是阴晴不定,有些阴沉的老虔婆,郑柔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

    清丽姣好的面容上流露出莞尔笑意来,郑柔心下方才松了口气,对谢老夫人有些羞怯笑道:“老夫人过奖了。”

    见郑柔含羞带怯,微垂螓首的温驯模样,谢老夫人唇畔带着一抹笑意,心中想到:似这样的女子,才是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

    傍晚时分,郑柔带着谢老夫人送的几匹绫罗绸缎与一匣子首饰,离开寿安院。

    一路上,想到明明出手阔绰,但寿安院上下却都对此反应平淡的谢老夫人送的那些礼物,郑柔心中不禁得意又憧憬。

    其实,祖母这回顶着嫡母的不快,与其他姨娘的羡慕嫉妒恨,送她到谢府之前,已对她将所有事都说得明白。

    她已经及笄,如今到了该找人家的年纪。

    原本郑柔应该如其他庶出姐妹一般,找些门当户对的家族里的庶子,或者门第稍低郑家一些的嫡子定亲成亲,平淡地了此一生。

    可是,她偏偏生了一张与嫡姐郑氏相似的容貌,有了拥有无尽尊荣富贵的机会。

    心情欢喜澎拜的郑柔,想到从前姨娘正得宠时,被府中其他几个姨娘设计陷害。

    明明那柳姨娘是个命薄福薄的,自己不小心落胎后血崩而亡,但偏偏她爹信了那些所谓的“证据”,也觉得是她姨娘害了柳姨娘。

    郑柔想起这件事,心中便觉得愤愤不平。

    这件事之后,她姨娘受了杖责,被禁足关在破败荒芜的院子里,因为姨娘受伤后不曾得到及时医治,身体孱弱,容貌不复,又因为他们被关起来,长年累月见不到父亲,已年老色衰,疾病缠身的姨娘,自己,与弟弟,过得水深火热,还不如府中得脸的婆子。

    想到这里,郑柔不由得忽地笑了一下。

    瞧谢老夫人今日的态度,今后,她定是可以扬眉吐气了。

    而郑柔离开寿安院后,谢老夫人倚靠在床头软枕上,接过女使奉过来的一杯温热蜜水,慢慢喝着。

    想到谢老夫人方才对郑柔的态度,晓得自己猜测得并不曾出错的嬷嬷,不由得愈发踌躇迟疑。

    她想要劝谢老夫人还是莫要插手这件事,若家主想要纳妾,太太怎能拦得住?同样的,家主直至今日,仍旧如上回五公子出生前一般,心念不动,便是老夫人有意要将郑家姨小姐送过去,恐怕也是无用,只会教太太对老夫人这个婆母心生芥蒂。

    只是……

    只是,想到谢老夫人固执的性格,嬷嬷在心中轻叹了口气,还是作罢了。

    虽然谢老夫人不喜太太这个媳妇,但,家主的话,她老人家还是能听得进去的。

    家主若无意此事,但愿这件事不曾传到太太耳朵里,不曾在府中掀起波澜,便被家主化解了罢。

    此时此刻,自是不晓得嬷嬷心中在想什么,谢老夫人喝了一口杯盏中的蜜水,心情畅快,温热清甜的甜饮入腹,愈发惬意微眯眼眸。

    谢老夫人并非与卢宛有深仇大恨,但她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媳妇,那般受夫婿宠爱疼惜。

    哪家的妻子不是温柔小意,宽宏大量,她是这么过来的,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瞧见不用熬,日子便过得自在轻松的,自是心中不快。

    当然,这些稍有些阴暗的心思,谢老夫人不会对任何人表露出来。

    更何况,便是没有这一条,如今卢宛身怀六甲,却一直霸着老大——这种事,她已经不是头一回做了,之前她怀着璟儿也是这般,如今胎象不稳,竟还敢旧态复萌,真是教人不耻。

    还有,卢宛以为府中其他人都是睁眼瞎,可以被随意糊弄过去的傻子吗?

    直至今日,对卢宛,谢老夫人心中仍旧常有鄙夷翻涌,尤其是在想到今年年宴上,卢宛又与自己的二孙子谢弦接触,真是个招蜂引蝶,水性杨花的!

    想到因为这件事,卢宛竟还险些小产,谢老夫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屑的同时,愈发不喜卢宛的不守妇道。

    而郑柔则大不相同,她的出身与背景,谢老夫人已差眼线去打探,想来最多十天半月后,便会传来详尽的消息。

    不过,那般怯懦温顺,又尚算知书达理的女郎,定也是被好生教养长大的,不是那种上梁不正下梁歪的。

    ……

    翌日清晨。

    见与大儿子一道来给自己请安的卢宛向自己规矩行礼后,已经告辞离开,谢老夫人心中轻嗤一声:算她识趣。

    见大儿子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谢老夫人收回看着媳妇离开背影的视线,对谢行之微微一笑。

    其实,谢老夫人心中,对这个冷肃冷凝的儿子,是有些若有似无畏惧的。

    虽然大儿子待她尚算亲近尊敬,但,放在平日里,谢老夫人鲜少插手谢行之的事,更多的时间,反倒对他的话听从有加。

    毕竟她已年老体弱,而大儿子如今手握重权,又春秋鼎盛,还是那么个冷得教人不敢靠太近的性子。

    只是,心中一肚子恼火与窝囊气,谢老夫人且先顾不得这个。

    除了晨省昏定,她鲜有机会见到大儿子,而大儿子每回都与媳妇卢宛如胶似漆,如影随形似的。

    方才她淡淡开口,教卢宛先走一步,自己有话要说,大儿子看着便要教卢宛留下。

    所幸卢宛自己识趣,温柔笑着安抚住大儿子,自顾自先走了。

    下回再有这样的机会,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这般想着,谢老夫人觉得自己不能再犹疑不决。

    想了想,谢老夫人望着正看向自己的谢行之,微定心神,将自己

    与郑家,有意将郑柔送给他做妾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待到说罢这件事,终觉松了一口气的谢老夫人,面色与目光镇定从容望着谢行之,其实心中已七上八下,有些忐忑不定。

    前厅中毕竟还有几个女使仆妇,若谢行之收了郑柔,谢老夫人觉得皆大欢喜。

    若他不肯收……

    谢老夫人心中真是有些怕儿子不给自己面子,拂袖而去,或说些带着冷意刺意的话,教自己被落面子,当众下不来台。

    可是出乎意料的,谢老夫人等了片刻,却始终不曾等到谢行之的答复。

    大儿子从始至终,只是神色冷淡凛冽如常,望着自己。

    心中越发觉得心虚与忐忑不定的谢老夫人,面上仍旧佯作镇定,但额上却微有细汗渗出。

    她等了片刻,方才听到大儿子墨眸凝着自己,仿佛能将自己的心思无所遁形地看透,淡道:“宛娘如今胎象不稳,这种教她多思的事,还是罢了。”

    听到大儿子并不曾落自己的面子,谢老夫人心中微松。

    但旋即反应过来他话中是什么意思,谢老夫人更觉心烦意乱。

    自己真是越发年老昏聩,瞧这一步,下了什么臭棋。

    明明她早该晓得,自己早已不再料理府中事务多年,更管不住长房大儿子。

    今日之事若教卢宛那个丫头片子晓得了,还不知道背地里,要怎么讥嘲自己!

    心绪愈发沉郁不快,谢老夫人觉得自己实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既然谢行之不同意,深觉自己管不了他,更晓得强扭的瓜不甜的谢老夫人,只得暂且歇了心思。

    离开寿安院,冬日清晨,天色尚还半明半昧,有朦胧雾气缭绕。

    谢行之沉步走着,脚步速度并不慢,但不晓得为何,任谁瞧见,都会觉得他此时的模样甚是沉稳。

    跟随在他身旁的侍从,偷眼瞧了一下周身尽是凛冽气息的摄政王,不由得想到,摄政王待太太,可真是没得说。

    都说男人有权或有钱便会变坏,可是侍从并不相信,他所侍奉的,手握天下重权的摄政王与太太便是例外。

    自太太进府以来,摄政王便专房独宠太太一人,不论何种情况,都不再沾后宅其他女子一根手指。

    而太太年少貌美,从前有第一美人之名,又精通琴棋书画,是位极有才情的女子,也确是值得摄政王如此珍而重之对待。

    侍从这般想着,不由得在心中感慨,真是一对天作之合,恩爱伉俪的眷侣。

    ……

    在谢蕖的院子里,郑柔等了两日,自最开始的暗自得意,到后来寿安院一直没有旁的消息,她渐渐有些心烦意乱,心乱如麻。

    这位谢老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明上回她教自己过去的时候,待自己甚为满意的模样,可是,怎么将要板上钉钉的事,又忽地杳无音讯?

    郑柔逐渐开始担忧焦灼,因着她的心中,开始有些不好的预感。

    又等了一日,还是不曾等来寿安院那边的消息,眼瞧着自己要被放鸽子,这件事要被冷处理冷却下去,郑柔心中有些心急如焚,忧心忡忡。

    翌日,三四天不曾等到谢老夫人口信的郑柔,按捺着心中的忧虑与着急,去了寿安院一趟。

    坐在床榻边的绣墩上,郑柔低眉顺眼,伏小做低地为谢老夫人细心按摩着,照顾着谢老夫人。

    而虽然被人有些讨好奉承地伺候着,被照料得细致妥帖,但谢老夫人心中却仍旧有些厌烦。

    她并不缺人伺候,更用不着郑柔这个方才见过两三面,实在不熟的人伺候。

    此时此刻,见郑柔在自己面前温柔小意的一举一动,谢老夫人想着她到底是个性情柔弱良善的好孩子,便是好聚好散,也应该委婉劝说一番。

    微清了下喉咙,谢老夫人虽言辞含蓄,但却明白地告诉郑柔,先前的那件事,是不成了。

    而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深觉五雷轰顶的郑柔,不由得泪盈于睫。

    被关在偏僻荒芜的破旧院子里数年,如今到了及笄家人的年岁,方才能出门来的郑柔,仿佛溺水之人,抓住谢府这根可以带她逆风翻盘的救命稻草,岂肯轻易松手?

    郑柔看着面前的谢老夫人,不禁愣住了。

    而谢老夫人见郑柔眼泪涟涟,有些失魂落魄默默垂泪的怯弱模样,心中厌烦的同时,也有些无奈怜悯。

    她不喜欢拖泥带水,死缠烂打,于是,在郑柔用帕子微微擦拭面上泪痕,抬起眼睛有些希冀哀求望着自己,开口想要求情之前,谢老夫人叹道:“回去罢,便当不曾有过这件事。”

    听谢老夫人这话说得轻飘飘的,郑柔眼泪滚落得越发厉害。

    面上一副柔柔弱弱,受到了甚大伤害的模样,郑柔怯怯看着面前的谢老夫人,却在心中骂道:这出尔反尔,老不死的老虔婆,可真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对她而言,所失去的是什么,这位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老夫人永远都不会晓得!

    若她能够在谢府做姨娘,凭着这幅年轻貌美的好相貌,站稳了脚跟,受到有着重权的摄政王的宠爱,那么,她便可以给姨娘翻案,将坟头草八尺高的柳姨娘踩在脚下,让郑家那些从前欺凌过她,瞧不起她的人,对她恭敬,甚至奴颜俾骨地讨好!

    毕竟,这回祖母送自己到谢府来之前,对谢蕖那疼爱又有些奉承的态度,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郑家的人都说她姨娘心狠手辣,心思歹毒,可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手段,有心计是什么坏事吗?

    郑府里的人,她亦不曾见到他们有多人品贵重,清正不阿。

    想到这里,深觉苍天不公,满腔愤恨委屈的郑柔,眼眶又有些泛酸,眼泪不由得顺着面容,仿佛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

    她晓得经过今天这件事,谢老夫人虽然面上不显,但却流露出几分不耐与厌倦来,显然是不会再帮她了。

    甚至,谢老夫人可能会因为这件事,心中对她暗生芥蒂,为了防止惹出什么风波来,会尽快将她送出谢府。

    虽然郑柔觉得自己要帮外侄女谢蕖料理嫁妆这件事甚能作为理由继续用,但……

    但,就怕谢蕖性情乖顺,对这件事又无可无不可,顺水推舟,便答应了谢老夫人的要求。

    觉得自己今日此举,是打草惊蛇的郑柔,眼泪滚落得更加厉害。

    想到自己的竹篮打水一场空,郑柔心中甚是觉得不甘心。

    在离开谢府,灰溜溜回到郑家之前,她要在谢府暗暗拿点好处,收点利息。

    否则,哭得伤心的郑柔,觉得自己实在冤大头。

    ……

    柔和的灯影下,卢宛侧身,拿起放在漆案上,已经凉好了的汤药,用小勺轻舀了一勺药汁,放在面前手中拿着九连环,正在垂首摆弄的谢璟唇畔。

    嗅到汤药浓重的苦涩味道,谢璟皱了皱鼻子,望着卢宛的面容,有些可怜见的。

    每回谢璟喝药,总是这副委屈可怜的模样,卢宛对此早已有些免疫。

    只是,此时此刻见他如此,卢宛还是不禁有些失笑。

    拿了一枚蜜果子放在谢璟面前,谢璟下一刻便迅速接了过去,却对卢宛小勺中的汤药佯作未见。

    卢宛放在他唇畔的小勺不曾有所移动,耐心地温声笑着劝道:“今日喝了药,明日便不用再喝了。”

    听到卢宛这般说,谢璟抬起眼睛,眸子亮晶晶地问道:“真的吗?”

    见他这般稚气无邪的模样,卢宛眼眉弯弯地笑了笑,颔首答道:“当然。”

    想到平日里母亲答应自己的事情,都会一一做到,谢璟也笑了起来,因为终于可以解脱,不再那般抗拒饮药,开心雀跃的模样。

    第070章 柔意(修)

    见谢璟笑得眼眉弯弯, 卢宛唇角的笑意也不由得愈深。

    待面前坐着的谢璟喝下第一口汤药,卢宛温柔望着他,抬手,用小勺复又舀了一勺汤药, 放在他的唇畔。

    ……

    坐在房间中, 想到自己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以及回到郑府所要面对的那些熟悉的讥讽与冷落, 郑柔忽然趴在桌案上, 哭泣起来。

    她愤怒哀恸地

    哭着,心中尽是对谢老夫人, 对自己人生的怨恨, 直到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自己守在外面的女使在行礼:“见过三姑娘。”

    晓得是谢蕖过来了,郑柔忙自袖中取出帕子来,胡乱潦草擦了擦面上泪痕。

    房门被人自外面推开,瞧见走进房间中的谢蕖,郑柔心中有些担忧, 惴惴不安。

    面容上勉强流露出几分笑来,郑柔望着谢蕖,笑道:“蕖娘,你过来了, 快请坐。”

    听到郑柔这般说, 谢蕖扫了她一眼, 却见这位小姨面色微有些发白,眉心微蹙, 只眼眶红得厉害。

    从前她未曾见过这位庶女出身,又一直与生母偏居一隅的小姨, 此时此刻,见她装扮一番,不复从前那样畏缩寒酸,而展露清丽袅娜风华,尤其身着这一身蜜合色衫裙,竟……竟那般像她母亲。

    望着面前容貌熟悉的郑柔,谢蕖不禁有些失神。

    觉察到谢蕖的异样,郑柔有些困惑地同样望着她。

    在郑柔茫然不解看着自己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谢蕖回过神来。

    轻轻移开落在郑柔身上的视线,按捺心中的那抹伤感与怅惘,谢蕖若无其事地笑了一下,问道:“小姨可是在府中住得不顺心?怎么方才蕖娘见你眼中有泪似的……”

    说着,谢蕖抬步走到桌案前,寻了绣墩坐下。

    听到谢蕖这般问,郑柔站在原处有些僵硬地顿了一下,方才想到借口,道:“没什么,只是方才屋中熏香烟雾太浓,所以一时有些熏了眼睛,不妨事的。”

    谢蕖闻言,不曾说话,只是轻声“嗯”了一下。

    小心觑了谢蕖一眼,见她神色淡淡的模样,郑柔心中愈发不安。

    犹疑片刻,郑柔笑着问坐在身旁的谢蕖,道:“不晓得蕖娘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抬手拿起女使奉到手边的茶盏,谢蕖呷了一口茶水,听到郑柔这般问,她点了下头。

    侧首,望了一眼坐在身旁的郑柔,见到她熟悉的容貌,本便心思敏感多思,多愁善感的谢蕖,自府中开始为她筹备嫁妆时,便更加心中觉得迷惘伤感,此时此刻,听到面前容貌熟悉,仿佛母亲回来了一般的女子的询问,她心中不禁有些酸涩。

    垂下眼帘思忖片刻,谢蕖忽地抬眸,望着面前的郑柔道:“小姨,若你今日有空,便随我一同去库房打点我的嫁妆罢。”

    听到谢蕖这般说,原本心中忐忑地以为谢蕖一直一言不发,是在犹豫如何开口让自己离开谢府的郑柔,骤然松了口气。

    面上方才有些勉强的笑意更深,带着些真情实意,郑柔望着谢蕖,甚是热络亲近地点头道:“有空的,蕖娘你何时过去,我随你一道。”

    看着面前音容相貌都有些熟悉的郑柔,谢蕖“嗯”了一声,心中怅然愈浓。

    而瞧了一眼在对自己点了下头,便不再言语的谢蕖,以及她显而易见待自己有些信任的模样,郑柔眼底有一抹喜色划过。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本,她还想着该如何教谢蕖相信自己,将自己留下呢。

    谢蕖院中的库房里。

    十几个大箱子被女使仆妇依次用钥匙打开,里面所盛放的鼎铛玉石,金块珠砾,显露在谢蕖与郑柔面前。

    从未见过这般多的奇珍异宝,郑柔不由得被震住了,微愣在原处。

    片刻之后,觉察到身旁谢蕖看过来的目光,郑柔面上的惊诧怔然之色,方才收敛起来。

    谢蕖接过嬷嬷奉过来的一大串钥匙,微一思忖,吩咐道:“今日便先整理这些,分类归好后登记在册罢。”

    听到谢蕖这般说,几个女使仆妇都忙曲膝应了。

    而听到谢蕖的这一番话,又想到面前这般多的贵重的好东西,于谢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郑柔低垂下眼帘,心中有妒忌气恼,也有贪婪思索。

    对本便想着回去郑家之前,定要在谢府捞些好处的郑柔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此时的郑柔,仿佛被放到尽是珍宝的山洞中的盗贼一般,如入无人之境。

    在郑柔抬起眼睛,若无其事地平静望着面前的谢蕖的嫁妆,心中却在想该如何将这些东西带出去一两样,卖到当铺时,却忽听身旁的谢蕖,侧首对她道:“小姨,我身体不好,有时难以顾及这边,若你有时间的话,便偶尔来帮我料理一下此处的妆奁,监督一番下面人的登记罢。”

    郑柔闻言,先是一愣,旋即,自是喜不自胜,哪怕尽力按捺,也遮掩不住眼角眉梢的洋洋喜色。

    忙点头应下此事,见谢蕖将手中那串钥匙递给自己,郑柔笑着接了过去。

    而此时,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给了郑柔监守自盗,偷盗贪.污的机会的谢蕖,了却一桩心事,心中虽仍旧有些怅然,但却好受了许多。

    ……

    几日后,寿安院。

    谢老夫人叫来谢蕖,谢蕖走进谢老夫人的寝间,心里尚还有些不明所以。

    因着她常常生病,谢老夫人亦缠绵病榻,所以,平日里除了过来寿安院请安,其实,谢蕖并不怎么常被谢老夫人叫来。

    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向倚坐在软枕上的祖母曲膝行礼后,被允许起身坐下的谢蕖,坐在一旁绣墩上。

    望了一眼有些病殃殃的谢老夫人,谢蕖莞尔笑着问道:“不晓得祖母今日叫蕖娘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见面前三孙女一无所知的模样,想到自己差人向郑府下人们探查,所打听来的那位郑家十三姑娘的底细,与他们母子三人从前所做的事,谢老夫人心中轻叹一声,望着谢蕖的目光有些无奈。

    蕖娘知进退,有礼节,但因自小体弱多病,与外界接触甚少,所以难免有些心性单纯,容易相信旁人。

    看着面前一脸茫然的谢蕖微顿片刻,谢老夫人侧首,瞧了一眼身旁侍立的女使,吩咐道:“将你们查出来的,都告诉三姑娘罢。”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谢蕖愈发有些困惑不解。

    而在女使将在郑府下人那里得知的,郑柔的姨娘因从前在郑家后宅倾轧,害得另一个将要临盆的姨娘一尸两命之事,以及有关郑柔曾在郑家家宴设计构陷郑家旁的姑娘的其他事告诉谢蕖之后,谢蕖却表现得不曾有什么诧异讶然。

    谢老夫人望着听到这一番话,面色淡淡的谢蕖,不禁微皱了下眉。

    而谢蕖却抿了抿唇,看了自己面上微有担忧之色的祖母一眼,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此时此刻,谢蕖心中情绪,有些百感交集。

    其实,这些事,前几日她将库房钥匙交给郑柔时,郑柔便已经尽数全盘托出,告诉了她。

    想到那日苦笑着将多年以来的遭遇告诉自己,在自己面前亲手揭开痛苦的伤痕的小姨,以及小姨神色尽是伤感地说,她的名声已经被妒恨她长得像母亲,所以不断往她身上泼脏水的几个姨娘损毁殆尽了,谢蕖心中亦有些不是滋味。

    原来,小姨所说的,都是真的。

    连祖母,都因人言可畏,而质疑小姨的品行。

    谢蕖沉默着,始终一语不发,想着无依无靠,明明住在自己的家里,却仿佛寄人篱下一般,在忍受旁人污蔑抹黑,与恶意的非议的同时,还要照顾生病的母亲,年幼的弟弟,可怜的小姨,不晓得为何,又想到了自己。

    她与小姨,都是苦命的人。

    但比起郑柔,谢蕖又甚是明白地晓得,自己比她幸福了许多倍。

    所以,力所能及之中,谢蕖愿意多帮郑柔几分,让郑柔能以为自己料理打点嫁妆的名义,在谢府多住一段时间,不必回去继续受尽郑家人的折磨与欺凌。

    而在谢蕖要出阁,郑柔也要回到郑家时,谢蕖已经想好,要备一份厚礼送给郑柔,这件事,谢蕖也同郑柔提起过,郑柔感激涕零,知恩图报,教谢蕖对她愈发怜惜同情。

    便这般思索着,沉默

    了许久,在谢老夫人望过来的探寻的目光中,谢蕖忽地轻叹了口气,虽笑了一下,但眉眼间却微有些低落。

    抬起眼帘看向谢老夫人,谢蕖点了下头,道:“祖母,这些蕖娘都晓得的,小姨从前与蕖娘主动提起过这些。”

    听到谢蕖这般说,谢老夫人的眉心便已微皱起来。

    而谢蕖却并未觉察到谢老夫人的担忧,轻轻摇了下头,继续道:“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小姨是位好女子,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都是郑府中妒恨她的姨娘,还有几个庶女所污蔑,陷害小姨的,一切的来龙去脉,我都已晓得了。”

    谢老夫人听到谢蕖这一番话,见她执迷不悟的模样,张了张口,眉心紧锁,想要继续说些什么。

    她瞧出来了,这个郑柔确是聪明得很,晓得自己从前所做的那些腌臜事,只要留在谢家,早晚会被探查出来。

    所以,在被揭穿面目之前,她已将这些事歪曲,都告诉了谢蕖。

    当初人证物证俱全,证据确凿,板上钉钉的事,如今郑柔竟用一张巧口,便在谢蕖面前为自己翻了案。

    好一个以退为进!

    想到从前郑柔的姨娘尚还得宠时,不过七八岁的郑柔,便害得家中姐妹险些容貌尽毁之事,谢老夫人实在不放心,教这么个定时炸.弹,在心思单纯,容易被哄骗的谢蕖身旁。

    只是,又见谢蕖虽未言语,但态度却不曾动摇,明摆着甚是相信,依赖郑柔的模样,谢老夫人心中有些无奈:看来,将郑柔赶出去,是不成了。

    既然谢蕖不同意,谢老夫人也不能强硬插手,干涉这件事。

    思忖片刻,谢老夫人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谢蕖,道:“既然如此,便教你小姨到寿安院来住罢,她的经书抄得甚好,我很喜欢。”

    谢老夫人心中想着,谢蕖对郑柔不会有所提防,相反的,还对她信任有加,而自己则不同,会差人时时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教她有机会生事。

    而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不晓得祖母待小姨的态度为何会发生这般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谢蕖微微皱眉,困惑了片刻。

    见谢蕖有所犹豫,谢老夫人望着她,退让一步道:“你小姨仍旧可以打点你的妆奁,你们还是有许多时候,可以见面的。”

    听到谢老夫人这般说,谢蕖又思忖了片刻,方才终于盈盈笑着颔了下首,答应了祖母的提议。

    ……

    谢府后花园中。

    自库房回来,走起路来亦觉得带风,面上神色流露出些春风得意的郑柔,心情甚是愉悦。

    正往回寿安院的路上走去,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有些陌生,却又有些莫名熟悉的声音。

    只听那人笑道:“这不是郑家的姨小姐吗?瞧你脚步匆匆的,这是要到哪里去?”

    听到身后传来的这道询问声,郑柔转过头去。

    在瞧见来人的相貌有些似曾相识,郑柔思索片刻,想起这个正言笑晏晏同自己说话的人是谁,面上不由得也流露出几分笑意来。

    转过身去,向孙姨娘曲膝礼了礼,郑柔客气地笑道:“见过姨娘。”

    见郑柔对自己这般恭敬有礼,心中颇觉受用的孙姨娘面上笑意更深。

    她走到郑柔面前,假惺惺拉住郑柔的手,教她起身,笑吟吟道:“姨小姐这般降尊纡贵,可真是折煞了我。”

    听到孙姨娘这般与自己说话,已有许多年不曾被人如此奉承的郑柔,心中更觉得有些沾沾自喜的飘飘然。

    面上微有些得意地扬眉一笑,郑柔笑了笑,问面前的孙姨娘道:“方才我在蕖娘院中库房帮她料理嫁妆,这会子方才能休息一番,正准备回寿安院呢,真是有些乏累!姨娘这又是打哪来?”

    郑柔这带着些许抱怨,实际上甚是得意的话,教孙姨娘眼底有高深莫测的情绪一闪而过。

    对面前的郑柔笑意更深地笑了一下,孙姨娘眼波流转道:“原是如此,不过老夫人向来是个喜好清静的性子,姨小姐这般年少,回去也是无趣,不若到妾身的文翠院去坐坐?”

    孙姨娘的姿态已经放得足够低,郑柔见她对自己百般奉承,隐有讨好之意,得意的同时,又想到面前之人,是谢府的姨娘。

    其实郑柔心知肚明,虽然谢蕖如今待自己信任爱戴有加,也说过要在她出阁之时,送自己一份厚礼,作为这段时间以来的报答。

    但……

    但到底,谢蕖出阁后,她便没了继续留在谢府的借口,只能灰溜溜回到郑家去,继续过那受人欺凌,缺衣少食的苦日子。

    郑柔晓得自己也快要出阁了,但这段时日以来,见识到了谢府的门第显赫,荣华富贵之后,她更加不甘心,在谢蕖嫁人之后,便回到郑家去,准备着父亲与嫡母的指婚之后,嫁一个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的人家,平常地了此一生。

    凭什么从前嫡姐能嫁到谢家长房来做主母,她却不曾有这样的机会?

    京城中,嫡小姐嫁人过世后,她的庶妹嫁给高门姐夫,明明数不胜数,实在有一箩筐。

    想到谢府长房如今的那位主母,听闻从前曾是二房二公子的未婚妻子,郑柔心中阴沉嫉妒的同时,不由得怨恨地想着,为何家中父亲与祖母当时不为她筹划,竟教那起子心思多的率先退了婚,捷足先登,占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位置。

    郑柔心中有些郁结于心的气恼,却也晓得,如今木已成舟,便是要做什么对付如今的长房主母,也要自己先成了长房的姨娘。

    谢蕖一个将要出阁的黄毛丫头,对这件事毫无助力,而谢老夫人,又若有似无,如今处处防着自己。

    看了一眼面前正对自己笑吟吟的孙姨娘,郑柔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

    面上笑意更深,郑柔点了下头,对孙姨娘莞尔一笑道:“若姨娘不嫌弃,那柔儿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玉衡院的院子里,卢宛坐在小亭中,望着正在同几个女使,一道踢毽子的谢璟,目光慵懒柔和。

    因着前些时日,谢璟方才生了一场病,所以,这几日以来,谢璟病愈,卢宛便有意教他用膳后休息一会子,出来活动一番。

    虽然谢璟也很喜欢看书习字,但,卢宛却并不想她的孩子,因为只做这一件事,而身体瘦弱,而不曾体验到其他的快乐,不曾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方才开始学踢毽子,谢璟有时候还有些摇摇晃晃,好似小不倒翁一般。

    卢宛与小亭中的女使仆妇,见谢璟这般稚气可爱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忍俊不禁。

    好不容易谢璟可以勉强踢几下毽子,小亭的暖帘忽地被人自外面打了起来,在瞧见来人是谁之后,谢璟的眼眸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再顾不得继续练习。

    手中握着五颜六色的羽毛毽子,谢璟小碎步跑到谢行之面前,微微歪头,笑得眼眉弯弯:“爹爹!”

    这两日,谢行之政事繁多,每回回到玉衡院,谢璟早已睡下,所以此时见到谢行之,谢璟待他格外亲近。

    垂眸看着向自己跑过来,明眸善睐,唇红齿白的孩子,谢行之唇角微有几分清浅的笑意。

    他微一弯身,将面前仰着面颊,巴巴望着自己的谢璟单手抱了起来,抱在怀中。

    谢璟咯咯笑了起来,清脆童稚的笑声,与眼眉弯弯的模样,教人心生柔软。

    他是个很好看的孩子。

    既像母亲卢宛一般,生得一双潋滟乌润的眼眸,眸子仿佛清泉洗涤过的黑曜石一般明亮,眼睫纤浓如墨,瞧着稚气俊秀,又因如父亲一般的剑眉星目,漂亮像个小姑娘,却又不会教人误会觉得他真的是个小姑娘。

    望着面前孩子的面容,在他甚好的相貌之中,瞧出了自己与妻子的影子,谢行之心中生起许多柔意来。

    唇畔微浮清浅的笑,谢行之抱着谢璟行至正起身行礼的卢宛身

    旁,握着卢宛的手,带她坐下。

    谢璟坐在父亲怀中,看了看父母,乖乖地不曾说话,谢行之心中柔意更甚,垂首,自他侧颊上亲了一下……

    夜色深深,乌浓如墨。

    卢宛坐在窗畔软榻上,身着宽散中衣,已哄睡了怀中谢璟。

    听到浴间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卢宛抬眸,瞧了一眼正走出浴间的谢行之。

    纤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卢宛起身,轻轻将怀中孩子放到床榻上。

    再转身时,却被抱着,带回到窗畔软榻上,炙热濡湿的亲吻铺天盖地落下,让卢宛有些招架不住。

    因着他的政事繁多,他们已有两日不曾做过什么。

    谢行之拥着卢宛的力道太大,仿佛未曾有所克制,卢宛下颔被他灼热指节捏住,有些被迫一般微仰面容,与他耳鬓厮磨,再难躲闪。

    被亲得有些晕头转向的卢宛,只得抬起两只藕臂,回抱住男人的脖颈,方才稳住身形。

    “呜……”

    因着气喘吁吁,卢宛眉心微皱,腾出的另一只手,有些难捱难耐扶住身后桌案,在这无所遁逃的汹涌亲吻中,她心跳如擂鼓。

    脑海中,不由得有些断了片一般的迷糊空白。

    身后的桌案上,杯盏被卢宛有些六神无主的手掌所碰倒,摔落于地,发出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卢宛睁开眼眸,有些担忧望了一眼帐幔之中,见床榻上的谢璟,并不曾被吵醒,她方才松了口气。

    听到房间里传来明显的瓷器碎裂声,过了一会子,女使困惑地自外间往里瞧了瞧,隔着珠帘,问道:“太太,可要奴婢进去清扫一下?”

    原本不过是匆匆一瞥,却看到珠帘掩映的内间中,窗畔的软榻上,正厮磨温.存,难舍难分的两人。

    因着自己的疏忽大意,惯性行事,深觉闯了祸的女使心中倏地一跳,面色有些发白,忙急急探回头去,收回视线。

    心中正忐忑不安,却忽听内间中,传来摄政王好似淡漠平静如常,但却带着些低哑与喘息的声音。

    只听摄政王吩咐道:“将五公子带下去。”

    听到主子的吩咐,女使忙低着头,走进房中。

    从始至终,女使始终低垂着眼帘,心中虽不安惶恐,又有些隐秘的好奇,但却不敢再多看一眼。

    走到床榻边上,将帐幔掩映后,床榻上的五公子抱走,女使脚步匆匆,仿佛身后有鞭子在赶似的往外去,唯恐再发觉什么。

    只是,却仍旧不可避免的,在将要出门去的时候,听到太太轻软妩媚,教人听到便酥了骨头的低泣轻吟。

    “呜……够了……”

    女使眼皮一跳,忙轻轻抱着沉沉睡着的五公子,小碎步跑了出去。

    听到房门被轻阖上的声音,被亲吻得有些晕头转向的卢宛抬手,有些羞赧气恼地自谢行之的身前打了一下。

    这人真是不管不顾,无法无天!

    而瞧见卢宛绯红的娇容上,流露出几分嗔怪与赧然的神色,谢行之垂眸望着面前娇艳动人的女郎,眸中笑意愈深。

    他展臂,将怀中女子打横抱起,卢宛宽散的寝衣已甚是凌乱,随着谢行之阔步走向帐幔掩映的床榻的举动,零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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